《男主死了很多年》
1、云乘月
呼——!
什么声音?云乘月猛地睁开眼。
紧接着,她瞳孔一缩。
在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巨大的岩石带着残阳的血光,正呼啸着向她砸落!
想也不想,云乘月就地一个翻滚,险险避开了巨石覆盖的范围;在她扑出去的一刹那,岩石重重砸在地面,四分五裂。
轰——
大小各异的碎石飞溅开。
这是哪里……
她不是在学校里熬夜写论文吗?
她有些迷糊,爬起来,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疼痛的双手。沾着尘土,但居然没受伤,皮肤还白皙柔软,一看就是从未劳作过的手。
这是她的手?
思维还有些迟滞,云乘月不得不晃了晃头。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回忆片段袭来,也带来越来越多的信息。
这时候,横里陡然炸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叫。
“混账,让你们把货看好——!”
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冲过来,着急地将云乘月拽过去,左右察看。
云乘月被他拽得有些痛,却尽量不动声色,只低声说:“我没事。”
男人一听,却有些惊讶,又伸着脖子看看她背后的碎石,咂咂嘴,怪声怪气地笑了一声:“哟?怎么,大小姐清醒了?”
清醒……对了,她之前都是半昏迷的状态。云乘月抽出胳膊,还是没说痛,只微微点头:“嗯。”
这时,几个高矮不一的影子飞快围拢过来。
“大哥,没事吧?”
“这,这葛军师选的营地,明明说这地儿稳得很……”
几个一身风尘的男人,站在这荒郊野外开始吵嚷。
他们吵,云乘月就悄悄后退半步,暗中观察。
脑海中的记忆终于彻底回笼。对……她想起来了,这里已经不是她原来的世界了。
她的头还隐隐作痛,但和前几天比,今天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更重要的是,她终于能完全控制这副身体了。
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她尝试回忆。
记忆中,她原本在学校里敲键盘,外面雷暴炸响,接着她就眼前一黑,再清醒过来时,身边就已经换了天地。
不知道为什么,穿越前的记忆有些模糊,她只记得一些大概的信息、片段。
而她现在所在的身体,拥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名字,身份是……浣花城仙门云家的二小姐。
云二小姐是个生来魂魄不全、痴痴傻傻的人,又兼父母早亡,在云家原本该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孩子。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在云家衣食无忧也一事无成地度过一生。
然而——坏就坏在这个“然而”。
这里是一个可以修炼的玄奇世界,有诸多神仙般的修士,更有形形色色的宝物、修炼功法。
云二小姐的亡母,恰恰就留下了一样神秘的珍宝,还附赠一份光鲜亮丽的婚约。
今年十七的云二小姐,眼看就要等来未婚夫下聘、完婚。可前段时间,这不通世事的傻孩子被云家一个老仆哄骗着出了门,带到郊外一处悬崖,就给狠狠推了下去。
二小姐当场就没了气,但可能是这个世界修仙者普遍身体强悍,二小姐虽然香消玉殒,却好歹没有摔得断手断腿。
就在这时候,云乘月莫名在她体内苏醒。
回忆完毕,云乘月一方面怜悯云二小姐,一方面又情不自禁想感叹:啊,好俗套的剧情……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很多。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她揉了揉太阳穴,又开始头痛自己的处境。云二小姐芳魂已去,她必须面对现实。
比如……怎么脱离眼前这群人的控制?
这些人将她从悬崖下捡了,还给她疗伤、给她吃饭喝水。但他们并非好人,只是看她气息奄奄、穿着华丽,又有些修炼的根骨,觉得能卖个好价钱。
俗称,人贩子。
要想避免沦落悲惨的境地,云乘月就要想办法逃走。
尽管有些抱歉,但云二小姐已经不在,现在是她活在这副躯体里,且她并无自寻短见的打算,还想抓住活下去的机会。
怎么办?
云乘月沉默着思考。
首先,她得确保自己当下的人身安全。
安全……刚刚差点被石头砸死。是意外,还是人为?
她不禁抬头看去。
这里是一片丘陵和缓的山林,林间的风颇为湿润,所谓悬崖也并不太高。不可能形成刚才那种巨大的岩石。
那石头是哪儿来的?
她正若有所思,忽听那商匪的头领冷不丁一句:“你看什么?”
血似的余晖里,匪首微眯着精光闪烁的小眼,脸上的横肉生出无数凶煞之气。
云乘月收回目光,不闪不避地望过去,从容答道:“我看看,险些砸死我的东西长什么样。”
她声音清澈又柔婉,带些浣花城本地的口音,尾音牵着几丝软意,语气却很理智。
头领一愣。他微妙地觉得,这名奇货可居的少女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是眼花,冷笑两声,扯过头大叫一声:“老葛!过来,看看你选的什么破地方——要是货物损伤了,老子摘了你的狗头!”
一名穿着深青色长衫、托着个铜罗盘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
他瘦得像个猴儿,一双眼睛泛着贼光,来了之后先“滴溜溜”往云乘月身上看了一圈,才赔笑说:“大哥莫气,我来看看……咦,这石头像是风沙大漠那头才有的,怎么出现在这儿?”
这老葛看着寒碜,倒也有点眼力。看出不对,当即开始四下查探。
云乘月见他们机警,就息了开口提醒的心思,顾自往旁边走去。
她现在身上连个防身的器具都没有,也感受不到修为存在,暂时得和这队商匪共存亡。如果周围真有什么危险,她并不想跟着他们一起覆没。
这石头是个意外最好,如果真有异常……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一走,就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跟了上来。她们负责照顾和看守云乘月。
云乘月瞥一眼她们腰上的刀,不言不语地坐了下来。
婆子塞过来一块干硬的饼子、一小袋散发着气味的水,云乘月接过来,看了看,有点接受不了,默默地放在一边。
都看到霉点了……
当务之急,是要摆脱这队商匪。
接着,既然她承了云二小姐的命,就该回去替她查一查,到底是谁害了她的性命。
话说回来,既然这是个可以修炼的世界,不知道她能不能拥有自己的力量?
还有眼前这些人,修为都是什么层次?哪怕有一个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她要逃跑都颇有难度。
云乘月偏头看看的婆子,轻声问:“张婆,为什么你们腰上都挂了一支笔?”
她观察过。这些人里,有些人的腰上只挂了刀兵,而有些人除了刀兵之外,还插着一只毛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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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能是这群人个个热爱读书写字,才都别一支笔吧?
她一开口,两个婆子都一愣。这么些天,这是她们看管的“货物”头次主动跟她们讲话。
姓张的婆子打量她几眼,狐疑道:“你知道我姓张?”
云乘月坦然道:“我听他们叫过。”
张婆子迟疑一下,想起自家孩儿,不禁软了声气:“你家里没人教过?不用笔,怎么运用书文,又怎么修炼和斗法?”
哦?用笔还能修炼和斗法?听上去还挺风雅。
云乘月惊讶地点头:“原来是这样。以前没人告诉我。”
她又问:“张婆,书文又是什么?”
张婆正要开口,另一个婆子却冷哼一声。
“问问问,问个屁!”
一只干硬的手伸出来,手里的旱烟杆重重敲了一下张婆子。
“这小丫头套你话呢!要是她跑了,你一家人的脑袋都要碎成烂泥!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干瘦的婆子站起身,厌恨地盯了一眼云乘月,却也不敢对她动手,就往拿身边的张婆出气,用坚硬的旱烟杆使劲儿瞧了后者好几下。
她明显比张婆子地位更高,因为张婆子只敢忍痛,不敢说话。
云乘月望着这敲山震虎的一幕,皱起眉毛,想要开口阻止,却又闭了嘴。
这人是教训张婆给她看,如果她再说话,不仅得不到想要的信息,说不准还会激发更大的矛盾。
她扭头看向一边,神色平淡,却没有丝毫惧色。
这种态度叫干瘦的婆子更加不快,却又无法说什么。
毕竟这是珍贵的货物……她只能自己恶狠狠地安慰自己:日后将你卖去腌臜的地方,看你还怎么保持这漂亮清高的模样!
云乘月没有搭理她。她已经有了新的关注之事。
她凝望着前方。在刚才落石的地方,那个拿着罗盘的老葛正在四处转悠,口里念念有词,右手还抓着一支毛笔,在空气里写写画画。
随着他的一笔一画,空气中有什么亮尘似的东西散开了,又隐逸在空气里。
那是什么?
云乘月辨认出,他写的应该是一个“察”字。
这是所谓的书文?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她看着看着,心中忽然一动,悄悄摊开手掌,指尖微微勾了勾。
本只是心血来潮的动作,然而,那头的“亮尘”却忽地一动。
片刻后,一缕清凉的感觉渗入指尖。云乘月再去仔细感应,却又没了。
是错觉,还是……
那头正凭空书写文字的老葛,突然动作一顿,疑惑地抓了抓头,四下看看,这才又重新写了一个字。
他写出的“察”字不断连绵,放射出的“亮尘”也在不断连绵;微微的光芒往四面八方而去,没错过任何一个角落。
云乘月暗想,难道那个“察”具备“察看”的功能?
假如这个世界的法术都通过写字来起作用,也难怪这些人随身带一支笔。
她一边记下这一点,一边又趁机偷了一点“亮尘”过来。不过,这些力量总是清凉一瞬,就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云乘月并不沮丧。她不声不响,只闭上眼,继续一点点地偷“亮尘”,也顺便休息养神。
无论有没有用,多积累总是没错。
咕噜噜——
腹中鸣叫打断了她的思绪。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告诉她,她肚子饿了。
云乘月无奈地睁开眼,看了看手边被自己嫌弃的饼子、脏水,挣扎一下后,她还是默默拿起饼子,掰掉霉点在的地方,再闭上眼狠狠咬一口。
先填饱肚子再说!
2、发现大墓
浣花城。
云家是显赫的百年仙门,如今却颓势尽显。
老太爷尚且领五等爵、捐了个虚职的从六品官,但底下三个嫡子里,二郎早逝,大郎、三郎还算出息,只修为迟迟上不去,不得不领个可怜巴巴的三等爵位。
朝廷的爵位共有二十等,七等以上才算高爵,云家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自然打起了联姻的主意。
城中聂家泥腿子出身,近二十年来却是蒸蒸日上、英才辈出,前途大好。他们本看不上云家,却愿意为了一个约定、一样陪嫁的宝物,娶云家的痴傻女儿回去。
临近下聘,傻姑娘却丢了。云家苦恼万分,和聂家一合计:也好办,嫁妆不变,叫三小姐顶上便好。
现在,接手了姐姐的婚约、等待下聘的云三小姐,正在未婚夫家做客。
浣花城的聂家号称“聂半城”,虽有些吹嘘,但此处屋宅连绵、移步换景,确也富贵风流。后宅一片广阔荷塘,四季荷花不衰,秋风中仍亭亭玉立。
云三小姐微笑着,细声细气地应答着未来的小姑——聂小姐,不时帮她添茶倒水、挑选点心,言辞之间还不着痕迹地多多夸奖。
聂小姐被她伺候得舒服,便笑道:“阿容,二哥就该娶你,谁要娶个傻子呀?”
云三小姐垂首,叹气道:“别这样说,二姐没了,我也很难过。”
“唉,你就是人好。”聂小姐恨铁不成钢地握着她的手,“那个傻子给你们添了多少麻烦、丢了多少脸?她死在外头,才是对所有人都好!”
云三小姐仍垂着头,仿佛很难过。但阴影中,她的嘴唇却轻轻弯起,成为一个明明白白的笑容。
“——妹妹慎言!”
却听一声斥责。竹青长袍拂动,一名青年出现在长廊边。他年约二十,气质清爽,譬如松间流水,令人见而忘俗。
这位正是聂二公子,也是这场婚约中的男方。
他面带愠色:“云二小姐流落在外、不知吉凶,我们这般行事已是落了下乘,如何还能再口出恶语?”
云三小姐立即抬头,对二公子不安地笑笑。她容貌随父,却和善可亲,仔细一打扮,也称得上清秀佳人。
“对不起,二公子,都是我在这里,才引出这话题……也许,是我不该抢了姐姐的婚约……”
聂小姐登时恼了,想也不想拉起她的手:“关你什么事?要我说,你家拿你顶上,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是委屈你了呢!”
她又对兄长抱怨:“我又没说错!二哥你不也不乐意娶个傻子?从前我就听见你跟七叔抱怨过。”
聂二公子一怔,那分愠怒顿时化为不自在:“那时不懂事……”
聂小姐撇撇嘴,又笑:“好啦二哥,你好事将近,就准许我高兴高兴么!”
聂二公子无言叹气。
他确实曾不乐意这婚约,但长大了又想,将她娶回来也没什么不好,自己不需要再在妻室上费心,还能专心修习书文。当带回来一个好看的娃娃似的……
可惜。
他心下再一叹,有些怅惘地想:总归是娶个正常人更好吧。
……
据说是个傻子的云二小姐,刚啃完干硬的饼,正专心观察这个世界。
她不断从商匪身上偷灵力,偷完这个,又去拿那个。渐渐地,她开始感到身体有了更多力气。
她暗想,即便暂时不能修炼,多存点体力,也好之后逃跑。
眨眼,凄凄的残阳落了,清寒的弦月升起;山林瑟瑟,风声如无数断裂的瑶琴之音,更添一分鬼气。
天色暗了,而云乘月的注意力始终不离商匪们。她考虑过趁现在逃跑,但天色太晚,此处荒凉,她哪怕侥幸跑掉,可能也会葬身野兽腹中。
商匪们还围着之前落石的地方转来转去,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不断发出嘈杂的声响。
云乘月竖起耳朵,听见了“风水”、“大墓”、“陪葬”、“无法断代”、“发了”……这些关键词。
怎么,他们在这山林里发现了古墓?
一个念头出现在云乘月脑海里: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这儿附近山缓水浅,就是有墓,也不可能是什么大墓。
咦……她什么时候会风水?
说不定是过去在哪儿无意看到的吧……云乘月摇头,摆脱这一缕疑惑。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突然,一阵狂喜的叫声打破沉闷。
“就是这里——下头就是地宫!是大墓,真是古代贵族留下的大墓啊!”
大墓?古代贵族?
云乘月倏然站起来,快步往那头走去。
看管她的婆子心中一紧,抬步追上,厉声喝道:“不许跑!”
“不是跑。”她说,“瞧,他们要下墓了,我们必定也要下去。”
毕竟,谁会放心让贵重的“货物”留在地面?与其被狼狈地扔下去,不如主动过去,也许还能争取一个相对有利的地位。
云乘月头也不回,镇定地走向前方。
……
一切正如云乘月所料,商匪们打定了主意要所有人都下去。
云乘月主动说下墓,引起了头领的怀疑。他性格狡猾,本能怀疑有诈,可转念一想:毫无修为的富贵娇花,聪明一些也正常,还怕她翻出什么花样不成?便同意了。
云乘月不多言,静静站着。
老葛用罗盘定位,两名商匪在他指向的地方撒下一圈粉末,圈出了一个圆形;更多的商匪点燃了防风的火把,并撒上驱邪粉。
寒月凄清,山里的风声与鬼魅、妖精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火焰照亮了商匪们发亮的、狼一般的眼睛。
很快,个子略矮、满脸凶相的头领一步跨出,站在了圈好的盗洞旁。
他右手抽出长刀,刀身同时折射出月光、星光、火光,还有无数双凝视此处的眼睛。他挥刀对准盗洞中心,忽然大喝一声,刀尖也随之用力划出一横、一撇!
“亮尘”——云乘月猜测这是灵力轨迹,猛地闪烁起来。
比火焰更明亮的笔画,熊熊浮在了半空。
云乘月凝神去看,也不浪费机会,指尖轻轻勾动。非常顺利;一点凛然的灼烧之意出现在她指尖,同样没入她体内。
头领的灵力,她也能拿。
云乘月不断拿着灵力。相对地,头领已经憋红了脸。
今天这书文怎么这么难写?头领一咬牙,更加大了灵力外放,却又死撑着要做出一副轻松样,牙齿都差点咬碎。
云乘月不紧不慢,继续“偷”灵力。
随着力量越来越多,她终于能在体内感到实质的力量存在……像是有一团半凝固的温暖液体,在她眉心、心脉、丹田之间缓慢循环。
但力量,暂时还只是力量。
她目前没办法用出来。试着用手指写个字,也并没发生奇迹。
不过她也得到了好处:力量不断增多,带来五感、肌体力量的显著提升。现在虽是夜晚,她却能清晰地看见每个人的神情细节。
要不试试把这群人的灵力都拿光?那时会发生什么?
这个想法才出现没多久,云乘月就发现自己无法再吸收头领的灵力。之前吸收老葛等人的灵力时,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原因不明。她有些遗憾,但也只能暂时放弃。
此时,头领已经满后背冷汗,不得不喝了两口补灵液。
趁这时,云乘月注意去看他写出的书文:一个“破”字。破?击破?击破什么?
陡然,悬浮半空、泛着血光的大字,嗡鸣后脱离锋利的刀尖,重重撞上了盗洞中心!
——轰!
“破”字融入大地,带着千钧之力爆裂开;陡然之间,地面破碎,被粉末圈出的地面猛地往下一震、一塌,碎裂成无数土石块,“轰隆隆”地往下砸去。
回音遥远。
一个盗洞顷刻完成。
书文威力这么大?注视着这一幕,云乘月惊讶过后,更绷紧了神经。
盗洞旁,老葛跨出一步,侧耳听了听底下回音,露出喜色。他伸出油腻腻的右手,抓着那只被写秃了一半的毛笔,在自己的罗盘上写了一个字。
——降。
是降落的降。
很薄的、朦胧的微光向着深不见底的洞底探去;空气的流速仿佛都慢了下来。
老葛写完字,扭头问:“大哥,要不,找个稳妥的人打头阵?”
他两只贼眼珠狡猾地转动。大墓多陷阱,谁走前头谁倒霉,他自然不乐意。
头领缓了口气,抬手指了指那边的两辆马车。
他们这支“商队”,除了携带云乘月这样的“高档货”,还有两车惯例的“普通货”——等待被贩卖的倒霉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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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猪猡们一个个排开捆了,让他们走前头,探路。”
商匪们动作利落,很快就把十多名干瘦的人带了下来。
他们原本都浑浑噩噩、麻木不醒,被推搡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命运,霎时就张嘴哭喊求饶起来。
头领挥挥手:“都瞎愣着干嘛。”
一名商匪立即走出,掏出笔,在半空写下一个“囚”字。
囚——人在四面牢笼中,不得不低头。
书文写好之后,倏忽幻化为几道绳索,飞出去将十几人捆得严严实实;他们哭嚎的声音戛然而止,神色也渐渐重新归于麻木、迷茫。
这……不光是被困住了行动,连心智也被控制了?云乘月心中微凛:假如她刚才不是主动站出来,此刻是不是也会成了无知无觉的傀儡?
望着那群浑浑噩噩的可怜人,云乘月悄悄攥紧手,心中不忍,又生出一点怒气。她思忖片刻,尝试将指尖对准那“囚”字化出的绳索,狠狠一拉——
有用!“囚”字的灵力被她拉过来了!
“啊……!”
书文的主人突然吼了一声。
“干什么?!”头领吓了一跳。
对方茫然地抬手擦汗,拿出一袋液体往口中灌,含糊道:“奇了怪了!我这灵力突然就控制不住,险些引起书文崩塌!”
头领不耐烦道:“我看你多半是吓坏了胆,自己手抖!”
那头不断书写,这头云乘月就不断悄悄努力。她尽力尝试,想要让“囚”字灵力溃散。可惜很快,和之前几次一样,她无法再吸取同一个人的灵力。
再尝试几次后,她只能不甘地收了手。
怎么办?就只能这样看着吗?有没有别的办法?
望着那群浑浑噩噩、乖顺如牛马的人,云乘月闭了闭眼,扪心自问:凭现在的我,能不能救他们?
——不能。答案显而易见。
前路未卜,她保住自身安全尚且不易,遑论救助其他许多人。
穷则独善其身。现在的她,没有救助他人的本事。
她暗叹一声,只能尽力收了心,专注于观察周围。
商匪们牵着十多个人,像牵着十多头牛马,到了盗洞边,把人一个个地推下去。
老葛之前写的“降”字不停闪烁微光;人被推下去后,不是陡然掉落,而是以匀速下降。
很快,被当成探路棋子的人就下放完了。
当商匪们商量自己人的下墓顺序时,云乘月主动走了出来。
“我先下吧。”
她说。
头领愣了愣,狐疑道:“你这小娘皮,莫不是在跟老子耍什么心眼?”
云乘月神色不变,反问:“那不然我走最后一个?或者中间?反正都得下,那我都行啊。”
下墓,头尾都很危险,中间相对安全。但——云乘月莫名地知道,对于下面这座墓,这些安排都没用。
所以走哪里,都一样。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表现出任何不配合,恐怕也会成为被“囚”字书文控制的傀儡。
那她宁肯主动跳下去。
头领又一愣。
片刻后他咧开嘴,笑说:“你这丫头片子怪有意思的。行啊,下去吧!要是有命,回头给你挑个好主顾!”
他一掌推来。
云乘月眼前一暗,整个人往盗洞连通的黑暗中坠落而去。
她低下头。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有一种古老苍凉的气息,从地底的阴风中吹来,掠过她的鼻尖。
眼前飘来一阵缥缈黑雾,幽魅无踪。
云乘月望着这段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黑烟,鼻尖轻轻耸动几下。
奇了,她怎么觉得……这烟雾,好像很香、很好吃的样子。
鬼使神差地,她朝烟雾伸出手——
呼!
一阵比方才更猛烈的风吹来。
跟在云乘月背后降落的匪徒眼前一花。他举起手里泛着光亮的油灯,往下头一探:光亮前方,只隐约见得到那群“低等货”的枯瘦影子,哪里还有那娇怯芙蓉般的少女?
匪徒慌起来,吼道:“大哥——那小丫头不见了!”
……
云乘月感觉自己猛地下降了很长一段路,直到冷风托着她落在坚硬的地面。
她感觉到眼前一片亮光,再抬头时,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座地宫之中。
空阔、高挑的长方形宫殿,亮着苍白阴森的光。
前方悬浮在半空的……是一座刻绘着无数花纹、华丽又阴森的青铜悬棺。
在云乘月投去目光的同时。
笃、笃……
青铜悬棺之中,忽然响起了缓慢的、单调的,像是谁叩响了棺盖的声音。
3、地宫与镜子
笃、笃……
敲击棺椁的声音,乏味却持续。
回音重叠在地宫古老的空气里,引得无数苍白的光芒颤抖。
里面的东西要出来了吗?云乘月有点紧张。
她站在原地,只转动脖子往四周看了看。四周是高大的立柱,另外虽有三扇宫门,却都紧闭着,而且一看就知道沉,推不动。
门缝里还缓缓流动着某种银亮的液体……她觉得可能是剧毒物质。
概括而言:出不去。
怎么办?
云乘月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很见效。
毕竟紧张归紧张,但可能因为一穿越就身处险境,她已经习惯突发状况了。
与其忙着害怕,不如保持镇定,说不定还能找出一条生路。
笃、笃……
敲击棺材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更重,也不更轻。
什么都没发生。
云乘月站在原地,又定定看了一会儿,确认里面的东西暂时不会出来——或者出不来。
“那,”她沉吟片刻,没忘记基本的礼貌,说,“那您继续敲着,我先在这附近转一转,不会弄乱您的东西。”
礼多人不怪。希望这一点也适用于不知道是不是活人的事物。
笃、笃……
敲棺材的声音似乎顿了顿。
云乘月已经四下走动起来。
毫无疑问,阴森的地宫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踏出的足音很轻微,却在四面八方碰撞出颤抖的回音;苍白的光线来自四周排列的灯。
灯?
云乘月打量着它们。
在宫殿边缘,整齐排列着约两个成年男子加起来高的青铜立灯,都是跪姿人形,面部却是狰狞神秘的兽首;它们全都高举双手,托着灯盘,其中有微黄的油脂缓慢旋转、流淌。
能在地宫里燃烧不辍的灯……长明灯?传说长明灯是用人鱼油脂制成,永远燃烧不尽。
云乘月有点好奇,想去看个分明;但直觉里,这些青铜人灯让她觉得危险。
算了,还是先敬而远之。
除了诡异的青铜人灯,四周还堆砌着无数华美的青铜器皿、金银珠贝。这些数不尽的宝物无一锈迹,全都闪闪如新。
但更多的,还是一卷又一卷书画、一本又一本书册。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时光,它们却只蒙了很浅的一层灰,仿佛主人不过出了十几天远门。
陪葬这么多书籍画册……这墓主人好似是个文人雅士。
云乘月没动陪葬品,只是隔了一定距离,仔细看完了、判断过了,目光才再次转向前方。
前方,也就是那座青铜悬棺下方,有一处明显的高台。上面有张长条桌,桌上摆着笔墨本册,另有一面椭圆形的青铜立镜,此外还有……
一方印玺。
从陪葬品规格、宫殿大小都可以看出,墓中主人非富即贵,再加上这印……
只有手握权势之人,才会用印,也才会陪葬印。
这墓主人难道是个王爷、皇帝之类的……也不是没可能。
云乘月回忆了一番云二小姐的记忆。可惜,这可怜的小姐过去痴痴呆呆,又成天给关在宅子里,偶尔才能出去走走,会吃饭穿衣、记住有限人的名字已属不易,其他知识一点没有。
要不要过去看看?除了青铜人灯外,只有青铜悬棺附近她没看过。
她犹豫了一下。
青铜悬棺中的“笃笃”声单调而不绝,她并不是很想靠近那里。但很奇怪,比起周围青铜人灯的危险预兆,更靠近棺椁的高台反而给她平静之感。
总得面对现实。云乘月感受了一下/体内积蓄的力量,定了定心神,到底是走了上去。
地宫里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
她走上高台,围着条案转了一圈,也什么都没发现。但离得近了,那方印玺莫名吸引了她的注意。
印玺是纯黑镶红边,黑的部分幽玄寂静,看久了令人生出无边无际之感;红色部分猩红炽烈,恍惚有无数鲜血在震天杀伐中迸发、流淌。
印玺的把手,则被雕刻成了盘龙形态。与云乘月记忆中的“那个世界的五爪金龙”相比,这条龙显得更凶恶也更神秘。
这方印……
云乘月抽动了一下鼻尖,迟疑地发现:好香。
是会让人产生食欲的、醉人的、富有层次的香味。
她没忘记,自己在下落时遇到了一阵很香、仿佛很好吃的缥缈黑雾,那种味道……和这方印的感觉很像,但又浓郁许多。
她盯着玺印,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要吃吃看?
反正也没找到其他离开的道路,既然有所发现,就试一试吧。
她很快说服了自己。
就像此前吸收商匪们的灵力时一样,云乘月轻轻勾了勾指尖。
片刻后,居然真的有一缕淡淡的、黑红夹杂的气息,从印玺上分离而出,晃晃悠悠飞向云乘月,又浸入她指尖。
而且,居然很好吃。是有点辣的香气,像吃了一口麻辣锅巴。
比任何一个商匪都好吃。
云乘月本能地砸了一下嘴,意犹未尽地又伸手勾了勾,接着吃了好几口“麻辣锅巴”。
她体内的力量在增强,各色灵力齐齐流动,此前消耗的体力也尽数恢复,甚至更感精神充沛。
随着她的举动,印玺上原本盘旋的凶煞气息渐渐微弱。
到印玺上依附的气息被吸了大半时,云乘月就无法继续了。
看来和之前吸收商匪的力量一样,吸收物体的力量也存在上限。没有好吃的了,她有点惆怅,吁出一口气。
但吸收的气息也很够了。
云乘月收了手,又细细感受了一下/体内流转的力量:在吸收了黑红气息后,她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引而不发的生机。
就像是……各种不同的味道汇合在一起,即将组成一盘口味富于层次的大菜。
可还缺了一点什么……
她尚在摸索,余光里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云乘月立即停下感知,扭头看去。
光源来自那面青铜立镜。
刚才她已经检查过这面镜子。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镜面——并不是印象中“古代人”会用的模糊的铜镜,而是纤毫毕现的水晶镜,甚至比她见过的水晶更透亮。
除此之外没有异常。
但现在……
镜面却闪了闪,又亮起微光。
云乘月站在原地,盯着镜面。
镜子映照出她的容貌:颊晕芙蓉、目含雾雨;本是浓丽之色,却又因一双烟青细眉,还有天然带笑的浅色嘴唇,便如蔷薇湿了清露,只显娇憨可爱。
云二小姐的容貌的确盛极,和她原来的样子相比……
等等。云乘月蹙眉,镜中的人影也轻轻拢起了眉头。
她原本是什么模样,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再看镜中人,居然也并不觉得多么陌生。
难道……她原来也长这样?
只是疑惑片刻,镜中的影像忽然发生了变化。
水波似的纹路荡漾开,如海浪一般冲去云乘月本人的影像;光暗下去,镜中也相应地显示出其他东西。
这是……
“那群不好吃的匪徒?”
云乘月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她头顶的“笃笃”声又顿了顿。
云乘月回头看了看青铜棺椁,还是没有等来任何变化,于是她扭回头,身体略略前倾,凝神望着镜面。
镜中,的确是那群商匪。
他们所在之处也是地宫,却位于别处。能看到平整的道路,连绵的木结构建筑,以及街边鲜红的灯笼。其中,间或有一动不动、姿态各异的人影,乍一看以为是活人,仔细看却都是活灵活现的石俑。
真正在走动的,只有那群神情凝重的商匪。负责看管云乘月的两个婆子也在其中,同样手握长刀和毛笔,神情凶悍不亚于其他男人。
是城市?不,是地下城……这座大墓的规格竟然这么高?那她现在是在核心的墓室里?
云乘月心里的弦更加绷紧。她望着镜中商匪,小心吹了一口气,又小心地戳了戳镜面;这面镜子能起到监视器的作用,说不定还能做到更多?比如让他们全部掉进陷阱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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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想多了,什么都没发生。
她只能继续看着。
镜子里,异常宽阔的地下城街上,商匪走得很慢,一脸凝重。
头领走在最中间,手里牵着一根晕着光的“绳索”;而顺着绳索朝前看……
镜子仿佛能感知到云乘月的心意,画面平稳前推。很快,画面中出现了一群被捆起来的人。
是那群被强迫探路的倒霉人。怎么少了一些?
一、二、三……
云乘月很快数完人数,再次皱起眉头:不是错觉,探路的人真的少了。
中了陷阱?
无需她再想,画面就给出了答案。
只见,当商匪们来到一座紧闭的城门前时,那位罗盘不离身的老葛走上去,拿着笔写了一枚“解”字。他面色苍白、浑身是汗,身体抖个不停。
那枚黯淡、颤抖的书文,勉强脱离了老葛的笔尖,有气无力地贴在了城门之上。
接着,另两名商匪上前,抓小鸡仔似地抓出两名浑浑噩噩的探路者,举起刀,将手里的人给狠狠一抹脖子——
鲜血飞溅!
被切割喉咙的人不会立即死亡,而会在剧痛当中挣扎;可因为气管被割破,他们无法发出惨叫。现场变成了一出无声的惨剧。
血液喷洒在城门上,壮大了那枚“解”字的力量;慢慢地,城门被推开了。
两具尸体扭曲到极点后,终于乍然失力,倒在地上。
商匪们又抓了另一人,往他身上贴了什么东西,狠狠往前投去!
城门背后的黑暗之中,竟蓦然倒挂出一条巨蛇!
巨蛇一张口,准确咬住了半空中的人,迫不及待地生吞下去;趁此机会,商匪们合力射出火弩,将巨蛇灭杀在原地。
镜子前,云乘月看得发愣,本能捏住镜框,又立即让自己放开。
一个比此前更加强烈的认知,清晰地盘旋在她心中:这的确不是她原来那个文明社会了。这里的恶徒杀人如屠鸡宰狗,没有任何犹豫,遑论怜悯。
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可是,她现在也只能看着。
云乘月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手指不经意轻轻扫过镜面。
这个动作她刚才也做过。没有任何变化。
但这一回……
云乘月心跳倏然加快。
青铜立镜中,出现了水波般晃动的涟漪;地宫与她本人的影像交替呈现。
就在她身边,刚刚还只有她一个人的地宫大厅里……
忽然多了一个人。
与此同时,头顶青铜悬棺中的“笃笃”声,也戛然而止。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轻轻转动眼珠,通过镜子的倒影来观察这位不速之客。
剔透的镜面中间,映着她自己的脸;而在她倒影旁——
是一名正好比她高一头的男人。
一个年轻的、很好看的男人。
也是惨白阴冷、鬼气森森的男人。
他披散着漆黑的长发,一双迷雾般朦胧幽邃的眼睛,也正望着镜子里的她。
下一刻,他淡无血色的嘴唇轻轻一弯。
“你。”
他开口发出的声音低沉清越,回音叠在一起,如同古老的编钟奏响古老的乐曲。
“想杀人否?”
男人指着镜子,姿态优雅,眼里黑沉沉的雾气却仿佛深渊,即将吞噬一切。
4、墓室主人
——你想杀人否?
阴森诡异的地宫,忽然出现的鬼魅人影,一句杀气腾腾的话。
云乘月沉默着,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心跳虽然快,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她已经经历了突然穿越到玄幻世界、醒来一身伤、被人贩子捉住、差点被大石头砸死……那再加一样,遇见大墓主人诈尸,似乎也不足为奇。
习惯真是可怕的力量。
况且……
她小心地抽了抽鼻尖,没敢太明显。好香啊……
云乘月没动,选择坦然回答问题:“我是想杀一些人,但暂时做不到。”
男人盯着她,微弯的唇角落下来。他眉眼精致,但眉头略低、眼帘略垂,眼神就迷离又阴郁;当他目光流动时,仿佛漆黑的迷雾一点点结冰。
“你,想杀谁?”
云乘月一边悄悄观察,一边回答:“谁滥杀无辜,就杀谁。”
他注视她片刻,颔首。
“好。”
他又一次弯起唇角。
他抬起左手、指向镜面;水波纹无声出现。
那群商匪也再次映照在镜中。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内城。而在这不长的时间里,被他们用来探路的“货物”又少了两人;只剩五个人了。
墓主人的指尖点上镜面。刹那,镜中的街道接刮起一阵狂风!
狂风过去,那群人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座青铜兽首人型灯。
青铜人灯……?
云乘月立刻四下一看,果然见殿内立灯少了一座。
还真是有机关的东西。她若有所思,觉得可以更信任自己的直觉。
她只不过一转头的功夫,镜中就传出一阵惊惶的喊叫。
云乘月立即看回镜面。
内城街道上,原本死气沉沉的青铜人灯忽然活了过来。
它本来跪倒在地,现在忽而站起,一把抽出腰间长刀,猛地指向满脸扭曲的商匪。
——杀!
它大喝一声。
当它开口的同时,一枚巨大的篆体“杀”字也在瞬间成型。
隔着镜面,都能感到震天的杀伐之气汹涌而出。
青铜人以一种和体型毫不相符的迅猛速度,握着长刀往前砍去!
商匪们纷纷举起刀兵、全力写出自己的书文,但——杯水车薪。
不过几阵凄厉惨呼,镜中已是血雾翻腾。
真的杀了……
云乘月凝视着这一幕,不让自己错开一丝一毫。看见血肉翻飞的感觉很不好,但这是她想做的事,这些人是间接因她而死,所以她不能逃避。
她认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正因为是正确的选择,她才更不能逃避。她必须直面自己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很快,她注意到,商匪们的血肉刚一落地,就缓缓沉入了地面阴影。
而相应地,云乘月身边的男人“咕嘟”一声,似乎咽下了什么东西。
一次,又一次。
每死去一名商匪,他的喉咙里就发出细微吞咽声。
终于,商匪们被杀了个精光;还剩五名侥幸存活的人,都是被当成货物贩卖的探路者。他们刚刚才从“囚”字的控制下醒来,又被面前的一幕吓得几近晕倒。
云乘月紧盯着镜子,指尖掐进掌心。
还会继续杀吗?她心中浮出这个疑问。
镜中的青铜人抬起沾满血肉的长刀,却是转了个身,直面了云乘月的目光。
而后,它转向墓主,缓慢地、恭敬地拜了三拜。
青铜人灯重新跪倒,双手高举又定格,恢复成毫无生气的立灯。
没有再杀。
那五个人没有死。虽然晕过去了,但是没死。
云乘月才出了一口气。因为放松,她不觉又没忍住,耸动了一下鼻尖。
“此处,并无血腥气。”男人忽然开口,“无需多虑。”
他仿佛很久很久没说过话,语言有些生涩,却并不减损分毫漠然和高高在上。
云乘月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原来他以为自己在嗅血腥气。
其实不是。
不过她没解释,正好顺势问出自己的猜测:“你吞了他们的血肉?”
男人瞥她一眼,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变态式的欢快,也没有恶徒的凶悍。他只是很平静也很平常地颔首。
“剔除杂质后,所谓‘人体’不过是一团灵液。”
那就是没直接吃,而是加工后再吃。
“噢……”
云乘月若有所思。她想起以前去菜市场,去买现场点杀的鸡鸭。正常的食物链是自然法则,想来……死了的人,食谱变一变,也很合理。
她比自己想象的更镇定。
这人虽诡异神秘,但既然可以交流,也许就有谈判的余地。
“你吃饱了吗?”云乘月看看镜中那迷茫惊恐的五人,斟酌了一下措辞,“剩下的人,能不吃吗?”
“他们?”男人微一拧眉,似有嫌恶,“灵力微薄、不修书文,便是罪大恶极之徒,也只需按律斩杀。若按律无辜,放还便是。”
云乘月:……
意思是不好吃吗……?
他望向她,忽然又弯起唇角:“相较之下,食你,更佳。”
云乘月:……
她就很好吃?
这是威胁?
“但是,我灵力也很微薄,又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为了不被吃,她认真反驳,“哪条律法规定,我这种人该死?”
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男人眼眸微睐;这一刹那,他原就浓黑的眼瞳变得更浓,如幽深的黑雾遮天蔽日。
“你……”
他忽然抬手,冰冷毫无温度的食指,轻轻点在云乘月眉心。
“不怕?”
云乘月没有躲避他的动作,只是抬起眼神:“怕什么?”
“杀人。死。”
男人手指移动,来到她眼角。像一滴冰冷的露珠缓缓流动。
“或者——朕。”
云乘月看了看他修长的手,鼻尖轻轻抽动了一下,喉咙还滚了滚。
因为忍耐,她皱起了眉,神情显出几分凝重:“杀人是我要杀,与你何关?既然是我要杀,我又为何要怕?至于对你……是,我的确有些害怕你伤害我。”
“不过,话说回来,”她话锋一转,“如果我说害怕,你就能放了我,那我愿意害怕;如果我说什么都不怕,你就放了我,那我就不怕。”
这话细究起来有些奸猾无赖,但她神情、语气都坦坦荡荡,一点不觉得自己为了活命而心口不一是件丢脸的事。
“哦……?”
男人拂在她面上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望了她片刻,收回手,负手而立,重又望向镜中。
镜中的内城街道上,再次兴起一阵风。风托着吓得那呆呆的五人往上而去,倏忽消失不见。
云乘月望着这一幕,想起墓主人刚刚说的话,不确定地问:“你……放他们回地面了?”
男人颔首:“擅闯帝陵,本是死罪,念其被胁迫,可赦。”
她懂了,就是放了。
她一下子有点高兴:能活一个算一个,挺好的。
云乘月迟疑片刻,试着得寸进尺:“那你能不能把他们送到离城镇近一点的地方?如果是深山老林,或者土匪山寨,那也很危险。”
“……你还有空关心别人?”男人微侧着目光,眼里迷雾翻涌。
正当云乘月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淡淡道:“可。”
是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他应该不会撒谎吧……她直觉可以相信这个答案。云乘月只觉挂心的事少了一桩,这才有心思更多地打量他。
这位墓主人身穿纯黑连身大袖袍,腰带赤红,闪烁着金玉般的色泽;光是布料上的精细同色暗纹,就是富贵十足。
而与这袭庄严的礼服形成对比,他乌黑的长发毫无约束,随意披散而下。
披头散发,不合礼法。对照云乘月原先世界的历史,这是阶下囚、落魄者的特征之一,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
印玺陪葬,衣着华丽,自称“朕”……还真是皇帝?
那座青铜悬棺里葬的是某位皇帝?
云乘月略侧过身,向上方看了一眼。果然,青铜悬棺的棺盖已经被移开一半;从她的角度仰望,那棺盖上有密密麻麻无数孔洞,连成几个看不清的字符。
像是用手指一个个戳出来的。
她不由想起了刚才不绝的“笃笃”声,不禁一瞥男人的手指。
他的手就像他的人一样好看:是惨白的,却无损于其修长优美,以至于那分惨白也像玉一样光洁无瑕,令人不安却又禁不住被吸引。
更重要的是——他手上没有任何伤口。
青铜悬棺应该很硬吧……如果真是用手戳出来的,那他的手得多硬。
现在她该怎么办?一言不发直接跑?不行,他们距离太近,四周也没有出口,贸然行动可能反而激起对方凶性。
云乘月想得专注,无意放松了理智的防备,又动了动鼻尖。
啊……真的好、好……不行,不可以,要忍耐。
“我刚刚又回忆了一番,”她迫使自己转移注意力,很是郑重地看着墓主人,“我叫云乘月,今年十七,过去大部分时间不出门,没有任何违背律法的行为;在家里时,也没有一次打骂下人。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浣花城里查一查。”
“哦?”
男人神色不动:“你在求我,放过你?”
“不是求,是讲道理。”
云乘月镇定道:“你看,我也是被胁迫进来的可怜人,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你既然放过了刚才那五人,就也该放过我,这叫‘律法面前人人平等’,是不是?”
“嗯……有理。”
男人沉吟一会儿,竟真的表示赞同。
可旋即,他神色一冷:“但是——不行。”
当他神情沉下,整座地宫里的空气都像冷了几分,连那些稳定而苍白的光亮也颤抖起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子死后发怒,看来也会令四周震颤。
云乘月叹了口气。好吧,她努力过了。
看来她要被吃了。
仔细想想,这位墓主人刚才嫌弃那些人灵力微薄,可云乘月自己知道,她是吸收了不少灵力的。
他既然“吃”商匪,当然也可以“吃”她。
在他眼里,她说不定就像一条香喷喷的火腿,皮酥肉嫩、肥瘦相宜……这么一形容,连她自己都想吃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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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抽抽鼻子,觉得自己很理解这种迫切的食欲。
豁达一点地想,反正这身体也死过一回。云二小姐死得,她也死得;世间所有人都有生有死,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云乘月只苦恼了片刻,就又平静下来。
她坦然迎向墓主的目光。
他也正望着她。
这双眼睛锐意分明,虽天然一股阴冷,却无损其优美。他的睫毛浓密得近乎纤秀,两粒眼珠亮着一种渗人的冷光,令人联想起无尽的死亡。
被好看的人吃……应该也不是非常亏吧,她这么安慰自己。人在改变不了处境的时候,就应该往好处想,这样即便死也能愉快地死。
云乘月严肃开口:“那你吃了我吧。虽然应该打不过你,但我还是会全力反抗。”
她想了想,又多提醒一句:“等你开始用餐,既然吃都吃了,就吃得干净一些,不要浪费。”
男人缓缓点头,冰冷渗人的目光也在她身上流动。
“哦……你想得,还很周全。”
他似笑非笑地说完这句话,又忽地靠近过来,略弯下腰,将一张俊丽无可挑剔却惨白得可怕的脸,严严实实贴在了云乘月颊边。
他的皮肤冰冷刺骨,像冷到极点的雾;无数细小的寒冷,一根根地往她骨头里钻。
云乘月一个激灵。
好、好近……!
她睁大了眼,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不可以,要离远一点,不然她、她会……!
男人却牢牢抓着她,不让她远离。
他的目光聚焦在镜面,唇角一点点扬起,最终扩大为一个笑容。
这与之前不同,居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笑容。当他像这样笑起来时,面上萦绕的鬼气竟倏然消散,连带眼里的黑雾也轻盈不少,令他显出一种阔朗清正的气质。
——虽然只有一瞬。
“朕,不吃你。”
他在她身侧,没有一丁点呼吸,声音低沉又空灵。
“如此胆色,可堪为后。”他说,“云乘月,朕许你后位。”
……你自己都被埋在陵墓里了还想什么皇后呢?所谓后位,别是在那具青铜悬棺旁边添口棺材吧。
云乘月有无数话想反驳。
问题是,她现在有点头晕目眩,说不大出来。
仅剩的一丝理智在苦苦支撑,但也快要到了极限。
一个有点荒唐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云乘月眼睛微微一亮。难道,莫非,可以……
“当你的皇后……要做什么,又有什么好处?”她试探道。
男人正贴着她的脸颊,镜子里的动作很亲密,但他的神态幽冷遥远,仿佛一团看不清的、触不到的迷雾。
“满世珍宝,你自取之;来日河山,有你一半。这样的好处,足否?至于你要做的……”
他摸了一模她的头发。这个动作没有任何亲昵的气息,反而冰冷凛然,近似铿锵的命令。
“……助朕铲除奸佞,光复天下。”
……听上去好难哦。
云乘月沉默了一会儿。
说真的,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去考虑这个交易条件。
因为她的忍耐力真的已经达到了极限。
她忍不下去了。
够了,她努力过了。
“当你的皇后……”
她深吸一口气,凝重地问出一句话:“我可以想咬你,就咬你吗?”
5、初临灵文
“当你的皇后,我可以想咬你,就咬你吗?”
“自然……什么?”
咬他?
男人神色古怪起来,也头一次显出了清晰的迷茫。
他听岔了?
云乘月现在破罐子破摔,反而产生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气。她以为他是为难,还不死心,自己先退一步,诚恳道:“那先给我咬一口吧?一口可以吗?”
她忍不住了,因为他身上真的,真的……
真的好香啊!
从他出现开始,就有一股浓郁醉人的香气,不停涌动在她鼻端。
就是最开始吸引她的、很香很好吃的黑雾的味道。她本以为黑雾来源是盘龙印玺,现在才知道,真正的黑雾——这位墓主的香味,比那还要香得多。
如果说印玺是麻辣锅巴,那这个人的味道就是四个汤底的高档火锅、蓝鳍三文鱼腹肉刺身、米其林三星的手工甜品……
而云乘月,就是饿了七天七夜、眼冒绿光的恶客。
她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
可现在控制不住了。
如果有什么可以战胜死亡的威胁,那一定是食欲。
她在心里垂涎三尺,面上诚恳至极:“我就咬一口,不会咬坏的……尽量不咬坏。”
男人皱眉。他唇鼻英朗,眉眼却秀丽精巧,此时略一皱眉,就显出一种纤细的清冷。
他声音总算还沉稳,问:“为何想咬我?”
云乘月有点不好意思,磨蹭了一下,才解释说:“你太香了……”
男人:……?
她努力解释:“不是一般的香,是特别特别香,让人把持不住。我……不咬的话,舔一口可以吗?让我先试吃一下,才能谈当不当皇后的事,对吧?”
她渴盼地看着他,说话时还不觉喉咙一滚。
男人:……
男人:……?
她是认真的?
望着她隐隐泛绿的眼睛,他一时陷入了沉思。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世界上的小姑娘……已经变得如此,如此……
他说不上来。
他们两人,究竟谁才是会吃人的那一个?
墓主沉默着。
云乘月郑重地望着他,眼中闪着无法压制的渴望。
片刻后,墓主人轻哼一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竟原地消失了。
云乘月一怔:“哎……”怎么就跑了?那他到底是要吃她,还是真的要雇佣她从事皇后这份工作?就算不给咬,也把话说清啊。
“你先住下。”
墓主人已经回到了悬棺里,声音轻飘飘地从顶上传来。虽然隔了沉沉的青铜棺椁,但这不影响他的声音;那古老编钟敲击似的音色,仍然低沉清越、清晰优美。
云乘月一抬头,发现他连棺材盖都重新盖上了。
她不禁反思了一下:她这是把海鲜自助……不是,是把鬼吓回老家了?
也不对,他神智完整、思维清晰、目标明确,也不能说是鬼。
云乘月决定更正对他的称呼:无名氏墓主。
谁让他不说自己的名字。
目前的坏消息是,她仍无法确定自己的安全。
而好消息是,她暂时活了下来。
他说的皇后、光复河山,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认真的?
信息太少,想不明白。云乘月思索片刻,干脆抛开这个问题。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既然他暂时不杀她,那她就要好好活,将每一刻都当成最后一刻,认真地活下去。
云乘月开始四处转起来,打算找找生存资源。
她原本做好了睡地板的准备,还琢磨饮食问题,但不多时,就有几名“活”过来的青铜人灯上前,将陪葬品推开,拖出一张雕琢精细、木料结实还隐带异香的床榻,再铺上光亮如新的褥子、枕头。
除了床榻,还有薄如蝉翼的玉壶装的琼浆、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灵果和谷物,以及烤好的肉类。
她面对一桌子的食物,不禁又抬头看了看青铜棺椁。他沉默依旧,不像要提要求的样子。
如果换个人在这里,多半会战战兢兢、成日里忧心对方要做什么,乃至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但云乘月不是别人。她只是摇摇头,就专心地享用起了新鲜的食物。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该吃吃该喝喝,闲了没事就琢磨体内的力量,再无聊就去和捧灯的青铜人说话,或者去观察满室琳琅的陪葬品。
帝王的陪葬品都是珍宝,堪称豪华博物馆,颇有看头。
反正只要墓主人不阻止,云乘月就能优哉游哉地自己过下去。
但她并不盲目乐观,也反复分析过当前利弊。
墓主开口要她当皇后、光复河山,说明了:第一,他是个被夺了江山的皇帝,而且无法单独靠他自己完成大业。第二,她作为皇后,肯定有什么不可替代的用处。
他好吃好喝好睡地供着她,更印证了这一判断。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目前来看,绝对实力是她弱他强,但在交易的平台上,她的筹码更大。
不过是比谁先沉不住气而已。
在阴暗不见天日的地宫里,云乘月气定神闲,活得有滋有味。
墓主人也并不总待在青铜悬棺里,有时也出来逛逛,捣鼓一些云乘月看不大明白的事。那以后,棺椁的盖子再没盖回去,一直斜斜地掩在上头。
有一次,云乘月站在下面,仔细观察棺材盖上的字,就是他用手指戳出来的那几个。那是四个字,线条匀净流畅、字体结构对称,是小篆。
她发现自己认识小篆,而且能认出字的意思:起死回生。
前三个字都流动着玄色光华,尤其“死”字更带血腥杀伐之气。但最后一个“生”字却黯淡无光、毫无精神。
云乘月暗道:在这个修炼书文的世界里,这个“生”字……应该很重要吧?
但她没问,而墓主人也并未主动提起。双方怀着一种诡异的默契,在阴森不见天日的地宫里,平静地度过了一段时光。
时间来到第五天。
当云乘月迷迷糊糊从睡梦里醒来,发现地宫变亮了。
她揭开锦被,打着哈欠坐起来,抬头看向光源。
“夜明珠……?”
她怔住。
墓主人正坐在青铜悬棺上,抬头望着地宫穹顶。
而在高远的穹顶上,是数以万计的夜明珠。它们正不断亮起,一颗接一颗,如同夜晚的大海亮起了星星的倒影。
柔和的光芒相互映衬,像一条缥缈的道路,只是不知通往何处。
“真好看。”云乘月感叹了一声,又半开玩笑道,“能修筑这么豪华的陵寝,你生前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墓主人一动不动,只垂下头,望着她。
模糊的一瞬间里,他好像显得有些孤寂:他的脸是真真切切的,但随风飘拂的衣摆、大袖,都显露出虚幻之意,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千年前的事罢了。”
他答非所问,身形如雾雨散去,下一刻,他又重新凝聚在她的面前。他姿态挺直优雅,那点模糊不清的孤寂消失无踪,唯有繁复庄严的礼服轻轻一晃,如收尾的余韵。
“你修五行化灵之法,还欠一率水系灵力,便可筑基。”他带着一缕苍白的微笑,轻柔的声音暗藏诱惑,“朕可予你水系灵力,还可引你观想书文。”
五行化灵之法……是指她能吸收别人灵力的能力?
之前她能感受到力量,却写不出书文,是因为筑基未完成?
云乘月精神一振,头脑飞速运转。
接着,她微笑起来,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诧或疑问,而是云淡风轻:“被你发现了?好啊,你要给我好处,我当然不会拒绝。”
他的双眼微不可察地眯了一眯:“很好。”
也没见他动作,就有桌椅飞来、笔墨铺开。
云乘月回头,见空旷的地面多了一张高桌,上面铺着宣纸,旁边的笔架上搁了毛笔,砚台里有墨汁缓缓流动,一旁的笔洗中有清水晃动。
“修书文,先习字。今日开始,每日临三百个大字。”他一拂衣袖,桌面上就多了一幅字帖。
字帖黑底白字,像是碑文拓印而成。
云乘月嗅到淡淡墨香,恍惚都快以为这是书法课堂了……她以前去过书法课堂吗?兴许去过,只是不大记得了。
修炼,居然要先从写大字开始……这还真是有点神奇。
她点点头,也不问他为什么突然要教她修炼,只问:“我要临到什么时候为止?”
墓主人屈起左手食指,轻轻一弹;一缕缥缈黑雾飞到云乘月面前。
好香。云乘月抽抽鼻子,眼睛登时亮了。
“给我吃么?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她愉快地说。
墓主人一怔之间,就见这娇美的少女张开嘴,一口将他的灵力吞了下去。
“嗯……像喝了一小碗松茸炖鸡汤。”云乘月很珍惜地品鉴片刻,才依依不舍将力量咽下,并毫不吝惜地夸奖,“你真的很香,比最好的松茸还香。”
墓主人:……
这不是给你吃的——这句话,他到底觉得有点不对头,就没说出来。
他面上波澜不惊,做出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微微一笑:“待你筑基完毕,体内就会生成一缕先天五行灵力。到你能用灵力写出完整的大字,就可以不用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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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立即问:“用灵力写字,难不难?”
墓主人略挑了挑眉,苍白的面容流露出孤傲锐利之色:“对一些人,难如登天;对一些人,易如反掌。你若是个蠢笨迟钝的愚人,那朕要你,又有何用?”
他唇角扬起,目光幽晖难明;四周一凉,光与影都瑟瑟发抖。
“十天之内,写不出灵文,便不用写了。”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却伴随着无尽杀气;青铜人们“轰隆隆”全部跪倒,震得整个地宫都颤了一颤。
沐浴在毫不掩饰的杀意里,云乘月却只是抬起手,别过一缕耳发。
她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十天之内写不出灵文,你就吃了我么?”
她发问时,神情专注异常,眼里的光潋滟如春水,又宛如一点沾满雾气的、朦胧的回忆。
“……不错。”墓主人凝视着她,掩去心中一丝难明的恍惚之意。
“噢。”
她居然笑起来,眼睛还是很亮,比海棠花瓣上的露珠更清亮柔润:“那我要全力以赴,努力不被你吃掉。”
墓主人没有说话,只略别开目光,唇边的弧度压了下去,阴森的眉眼更显鬼气缭绕。
“……很好,若朕杀你,当留全尸。”
他整个人又化轻烟散去,唯有这句话在地宫中回荡。
“云乘月,你只有十天时间。”
十天……
云乘月看向摆好的文房四宝,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行不行。
尽力而为吧。
害不害怕死亡是一回事,有没有竭尽全力去活,是另外一回事。
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
她信步走到书桌边,端正坐下,抓笔蘸墨,对着字帖看了看。
太好了,她也认识字帖上的字。认字的话,应该成功的可能性大一点吧?
字帖开头是“乐陶墓志”四个字。
黑底白字,是拓印的墓碑碑文。
碑文一笔一画都笔法浑厚,古朴端正。明明是拓碑字帖,并非原本,但仍有一股浓郁复杂的情绪,从纸面上一浪又一浪地扑打出来。
她一旦凝聚心神,就不由自主被带进了书写者的精神世界之中。
起笔“乐陶”二字,她感受到一片浓郁的黑:沉郁的、平静的、低缓的……如无星无月的夜晚,遇上一条安静的河流。
太安静、太黑暗,人的心神不由自主就要放松——刹那间,“墓志”二字却如惊雷闪电,轰然刺破了这强装出的平静!
悲伤、哀恸、愤怒、狂吼……
不过一瞬,无数尖锐的情绪喷涌而出,字帖的整个精神世界都变成了高亢的尖叫!
——痛!
——悔!
——哀!
——怨!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处处愤懑处处曲折;置身字帖的精神世界之中,观赏者的神魂也无法自控地随这片惊涛骇浪上上下下,不得解脱。
云乘月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已恍惚落下泪来。
这就是……书文字帖的力量吗?
书文真是神奇。她怔怔地想,几个看似没有生命的字,却注入了书写者一刹那间的全部思绪和情感,而且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仍能引起观赏者心灵的震撼。
她全神贯注在字帖之中,而青铜悬棺上,黑雾缭绕而起、聚为人型。
长发散落的青年坐在棺椁边,望着下方少女纤细的手腕。
他本有些漫不经心,看着看着,神情逐渐凝肃起来。
“……咦?”
他无意识轻敲棺椁边缘,却没产生任何声音。
“走眼了,不该告诉她十天为限。”
他略略摇头,流露一丝自嘲,但又即刻归于深渊般的平静。
“云,乘,月。”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手里把玩着一枚印玺。
这枚印玺与被云乘月“吃”过的盘龙印玺几乎一模一样,同样通身漆黑,但镶边纯白,印纽部分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凤印,皇后之印。
“这就是,所谓的命定之人吗……”
6、观想书文
为保住性命,十天之内,云乘月必须临出合格的灵文。
但现在,她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个威胁。
她沉浸在《乐陶墓志》丰富沉郁的精神世界当中。
穿越以来,她第一次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生命受到威胁的紧张。
她忘记了生死,甚至忘记了整个世界。
在她眼里,只有黑和白组成的宇宙。一个个字、一道道笔画,宛如无休无止的时间起伏;所有的时间加在一起,就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当她跟随书帖指引、心潮起伏时,她体内的力量也流转不止、奔涌不休。
那些红色的、黑色的、金色的……所有她吸收过的灵力,都被捏和在一起,一点点融合。
她置身于书写者或怒或哀、或苦涩或怀恋的情感起伏里,而她体内来路不同的灵力也在纠缠、搏斗、妥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体内的力量彻底融合,也彻底平息。
杂色褪去,化为纯净无暇的白。
也就在这一刻,云乘月福至心灵。所有在她神魂里激荡的情绪,全如潮水一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祥和。
她眼前的世界,无论是外部的真实世界,还是内在的情感精神——这一刻起,全都焕然一新。
她眼睫倏然一动,一双更清亮明澈的眼眸,定定望着字帖。
上面的每一个字,曾在她眼中掀起惊涛骇浪,但现在,它们重新回归为笔墨文字。
回归为一撇一捺、一点一按;每一字态结构,她都尽收眼底。
云乘月静静地看着。
而后,她提起了笔。
她收回了目光,再也不看这《乐陶墓志》,而是将笔尖揉按在宣纸上,悍然飞出一笔——
一个字,又一个字。
灵力顺着毫锋,恣意挥洒、纵情书画!
云乘月感到自己仿佛一分为二,一半的自己在冷静地控笔、书写,另一半的自己则完全化身为了那位哀恸愤怒的书写者,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克制的背后是怒海般的波涛……
哗啦。
正是激昂之时,她手里毫锋突然一歪,脱出她的控制,划出一道难看的墨痕。
原本连绵不断的情绪,也被突然打断。
咦?
云乘月一怔,从忘我状态中脱离。
哒——
笔,掉了。
这时,她才感到身体在微微发抖,手指尖都失了力气,再也抓不住笔;丹田中流转的纯白灵力,现在也全部枯竭,一丝不剩。
……情绪再汹涌,灵力不够,就如写字无墨,哪里写得出来。
云乘月摇头,只叹了一声,便收起了那缕惋惜。
再看纸上,赫然是四个大字——乐陶墓志。
可惜,最后一点却是歪了,毁了整个字。
饶是如此……
云乘月靠坐在椅子上,举起手,有点勉强地握了握拳,笑起来。
“哎。”
她抬头唤了一声,盯住青铜悬棺,也盯住那道静坐垂首的人影。
墓主人也正看着她。
他目光游动在她脸上,纵然隔了地宫苍白的光线,也像有冰凉的雾气扑上她的脸。
云乘月指了指面前的字:“如何?”
他平淡道:“灵光氤氲,神采流转。对初学者而言,是上佳的灵文。”
只是“对初学者而言”?
云乘月有些惊讶,又看了看成果。反复几遍,她仍然觉得,自己写出的字虽与原帖字迹不同,但其筋骨神魂,分明殊途同归。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很满意。”她说,又有点促狭地一笑,“而且,谁说十天写出灵文的?刚才过去了多久?”
墓主人终于扬起了眉毛。
黑烟一散一聚,男人再次来到她身边。他大袖一拂,召来一壶琼浆,为她斟满一杯,衣袖流动如朦胧的阴云。
他将酒杯递给她,苍白如玉的手指拈着杯子,是不经意的优雅。
“你灵力耗尽,须尽快补充。”
云乘月端过青铜酒杯,不客气地一饮而尽。放了杯子,她才又含笑反问:“十天?”
男人苍白的嘴唇轻轻下压,做出一个略有不悦的形状。
他不说话,只侧头望着她写出的大字,再看向原帖碑文,目光难明。这副神态阴鸷疏冷,但他披散的长发轻盈柔顺,竟又带来一点朦胧的脆弱。
“……一个时辰。你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写出了灵文。”
他到底说出了事实,又看向她,还是带着那点微微的不悦:“云乘月,你的确比朕想的更好。”
淡淡赞赏之语,也说得纡尊降贵、宛如恩赐。
但他心中震动,却远比这淡淡言语要多得多。
云乘月不知道的是,初学书文的人的确要从临字开始,却不能临如《乐陶墓志》这样笔力深厚、情绪浓郁的名帖。
这一类字帖,都是大能修士挥毫一气呵成,字字都蕴含了大能的喜怒哀乐、对天地人道的理解——而大能的精神力,又岂是初学者能够承受的?
除非有前辈保驾护航,否则,初学者贸然观赏大能字帖,多半会气血翻腾、头晕目眩,至少要休养十天半月才能恢复过来。
换言之,这是墓主人设下的考验。如果不是百里挑一的奇才,如何配与他合作?
可——只用了一个时辰?
墓主人又缓缓点头,重复道:“很好。”
云乘月轻轻一笑。她无法读心,看不穿墓主人的具体想法,却多少能猜出他给她挖了坑。
生气吗?
并不。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她展现能力的机会。
还多亏他提前说出“十天”的时限,才让她肯定,自己于书文一道极有天赋。
云乘月感到自己的筹码更沉了一些。筹码更重,她的命也就更有价值。
她再给自己添一杯琼浆。琼浆有滋养灵力的作用,滋味也好。
这回她喝得慢,啜饮了一口,心中思量一番言辞,才道:“既然我写出了书文……”不如来谈一谈合作条件。
墓主人没听完,只摇头打断她。
“书文?这不是书文,仅仅是灵文。”
他负手说:“以灵力书写文字,称为灵文。从灵文中观想出一缕观念,将之化为文字、容纳进识海,从此随心运用,这才叫书文。”
灵文……不是书文?
云乘月立即发现了微妙之处:“书文要从灵文中观想?我写出的灵文,自己还不能直接用?”
“自然。书文是一个人内心信念的投映,上承大道、下启己心,岂能随便得到?”
墓主人又看了一眼她的字,目光再次停驻片刻:“朕要你写灵文,的确是考验。等你通过了,朕也可以与你谈一谈将来。但朕什么时候说过,考验只有一项?”
“书写灵文,只不过是一道最基础的门槛。书文,才是朕真正要看到的。”
云乘月皱了一下眉。她望着他冷肃的神态,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可你也没说,不止一项考验啊。你这人,真是话不说完,引人误会。好吧,那你这次说清楚,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她在抱怨,但音色本身轻柔婉转,令这抱怨听着更像娇嗔,再有她眸光流转时天然的娇憨,她整个人便显出一缕惊心动魄的艳色。
娇艳太盛天真也太盛,令这森森地宫也沾了一丝清新春意。
墓主人被春意灼了目光,唇边的话不禁略略一滞。
他眉眼不动,却略偏过脸,不再看她。
“云乘月,你胆子很大。”他语速不觉快了一些。不多,但的确快了。
“朕是要用你,才会教你,却也不是非你不可。你如此放肆,须知……朕杀你也易如反掌。”
“你,果真不怕?”他长睫如浓影,看来的眸光像探究,也像笼了杀意,“你——不想活?”
怎么又提这个。
云乘月歪着头,想:他很在意别人怕不怕他?哦,可能这就是皇帝吧。她没当过皇帝,也不大清楚这类人的执著。
她耐心解释:“我当然想活,所以我认真写字,可我不怕死,所以我不会对你卑躬屈膝。这不矛盾。至于你杀不杀我……那是你的事啊,和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的事,不去想,更不会害怕。
“你有你的判断,这是你自己的生活。而我也有我的。”她笑了,放下酒杯,还是没什么力气,干脆舒服地趴在桌子上,“就这么简单。”
墓主人定定望着她。
他再一次看向那张纸,看向那四个她临出的大字。
这大字,还有这字帖、字帖所代表的碑文、所有过去的事情……
——过去。
多少年前的“过去”了?
他仰头望向天空的方位。他还记得星空的模样;现在他头顶也有星海,却只是夜明珠组成的虚假之物。
再逼真,也终究是假的。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过真正的天空了。
而一些人,想来也将他遗忘得太久了。
久到他们大概都忘了,他终究会回到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无论过去百年、千年,哪怕无数人被挫了骨扬了灰,该清的恩怨——也得清。
但要回到地面,他就需要有一个足够特殊的人。
果真是面前这个人吗?
如果不是她,又能是谁?
下一个……不,他曾经见过第二个人,只用一个时辰就写出灵文么?
没有了。
墓主人沉默地收起目光,也收起漫延的思绪。
“云乘月,朕还有最后一样考验。通过,朕就听一听你的条件。”
他说得很厉害的样子,可云乘月只觉好玩,没忍住,噗嗤一声,学他的口气:“好啊,等我通过了考验,你要是话说得够好听,我也就听一听你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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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什么呀,明明是双向合作,搞得和她求他似的。
墓主人:……
他假装自己没听见,伸出手。
不知何时,又一幅卷轴被握在他掌中。与刚才的碑拓字帖相比,这幅字的包裹更精美、更仔细,但即便如此,仍有隐隐一层灵光透出。
而随着墓主人将卷轴打开,更有一股青翠盎然的生机扑面而来。刹那之间,春莺红杏、清风煦阳、晴湖烟柳……
种种春日情态,全都一一铺开。
云乘月眼前一亮,一时连偷偷去吸墓主人身上的香气都忘记了。
可再一看,眼前哪有春日颜色,分明只有一卷清丽遒媚的墨宝。开头几字是“仲春之际云舟飞渡……”如何如何。
她下意识想看后面的字,眼前却像有雾气缭绕,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是?”
墓主人手指一抚书轴:“《云舟帖》。”
他声音轻了:“千年前,被称为春日行书第一帖的灵文瑰宝。”
“何时你能从中观想出一缕生机、化为书文,我们再来谈一谈将来的事。”
云乘月双手扶着桌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开头几个字,好一会儿,才轻声感叹一句:“这字真的很好看,难怪你这么喜欢。”
墓主人一默,眯眼道:“我喜欢?”
“你不喜欢吗?”云乘月惊讶,“你看上去很珍惜的样子,我以为这是你心爱的事物。”
他手指忽然收紧。
“……写你的字去。”
他别过脸,消失了。
浣花城。
聂家。
云家未来的姑爷——聂二公子,正站在书房中临一副字帖。
练字最要心神端凝,但往日沉静的聂二公子,此时却有些焦躁。
或许是因为即将缔结的亲事,或许……
是因为窗前立着的另一人。
若说聂二公子是松间流水、俊雅脱俗,这名青年便是孤峰峻立,尖锐冷漠,又霸道得不容任何人忽视他的存在。
他正望着窗外。那是云家的方向。
忽然,他开口说:“心神不宁,就不要侮辱纸墨。”
聂二公子笔尖一颤,滴下一滴圆墨。
“七叔……”
“浪费了。流风,你在想什么?”青年没有回头,却像什么都看见了。
聂二公子苦笑一声,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就不能不和云家结亲?我想来想去,还是对云三小姐无意……”
“后天就要下聘,管你有意无意?”
聂七爷终于侧过头,露出半张阴沉冷峻的面容。
“结亲云家,不过是为了得到《云舟帖》。”他冷冷地说,眼中一抹轻蔑,“觉得对不起云二?大局已定,《云舟帖》已写进了云三的礼单。就算云二现在回到浣花城,我也绝不准她踏进聂家一步。”
聂二公子更是苦笑:“七叔,那只是《云舟帖》摹本,真本早已失踪千年……”
“没有真本,摹本就是真本。何况云家那本是宋幼薇的遗物,是最好的摹本!”
聂七爷眸光如电,厉声道:“聂流风,绝了你磨磨唧唧的心思,好好准备亲事!”
聂二公子只比这位七叔小五岁,但他性子温软,自幼就很敬畏这位天纵之资、冷傲霸道的七叔。闻言,他只能低头应是。
聂七爷到底爱护后辈,见他服软,也就缓和了神色。
但他还是又嘲讽了一句:“云二那傻子,也配得上你?”
聂二公子长叹一声:“七叔,听说云二是天生命魂不全,才浑浑噩噩,并不是真的傻……”
“有何区别?都是不中用的废物。”聂七爷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好,这样吧,要是她能带着真本《云舟帖》回来,你七叔我就算厚颜毁约,也必定叫她嫁过来,如何?”
“七叔,那不可能。”聂二公子无奈,“何况,若真有那一天……人家不一定乐意嫁呢。”
7、春日生机第一
要从《云舟帖》里观想出书文么……
云乘月端详《云舟帖》,端详“仲春之际云舟飞渡”这几个字,已经过了一整天。
可她什么都没观想出来。
青铜人搬出来了一座漏刻,清水缓缓流动,标尺渐渐浮起,而水又被送回最高处的漏壶中,如此往复。就这样过了十二个时辰。
在这十二个时辰里,她只看出《云舟帖》与《乐陶墓志》截然不同。
《乐陶墓志》是碑文拓印,属于隶书,但又残留了篆体庄严对称的意味。无论书写者再有怎样的心绪波动,落笔也要遵循隶书的基本范式。因此,这篇字帖乍一看平平无奇,实际上所有深沉癫狂的情感,都如笔锋暗藏于内。观赏者必须凝神浸入,才能发现背后的惊涛骇浪。
但《云舟帖》不同。
《云舟帖》属于行楷,比篆隶而言,更清瘦秀丽,笔画又着意轻重变化,使得字体内部、字与字之间都牵丝映带。
字很漂亮。
但——那份盈然生动的生机,究竟从何处而来?
她看不出。更别说书文了。
云乘月揉揉眉心,看了一眼漏刻的标尺。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之前《乐陶墓志》的轻易成功,令她隐约产生了“书文不过如此”的轻慢想法,但《云舟帖》立即将这点自得击得粉碎。
她认真提醒自己:她只是照着《乐陶墓志》临写,成功写出了灵文而已,实在没必要得意。看,一旦遇到更困难的任务,她不就卡住了?
隆隆隆——
沉重的青铜跪姿人“走”过来,端着一盘琼浆和灵果,放在云乘月手边,粗大的手掌做出灵巧的动作,为她将吃食铺好。
“谢谢。”
云乘月抬起头,看着青铜人的眼睛,对对方笑了一下。
青铜人也对她点点头,又指了指床。即便是跪姿,他也还是高大异常,靠拢时有大片阴影落在云乘月身上。
云乘月摇头:“我不累,再看一会儿。”
青铜人还想比划什么。
“天甲,退下。”
淡淡一声里,青铜人立即拜了一拜,乖顺退下。
黑烟一瞬,凝聚在云乘月桌边。亡灵的帝王长发垂落,发梢正好垂在云乘月手边,如丝缎光滑。
云乘月趁机猛吸了一口。
墓主人睨了她一眼,拂袖走开,留下一抹缥缈的背影。
“书文观想不易,若是一味逞强,不过是无谓消耗自己。”
他抬手徐徐一抹,放出一面水镜;水镜中有天蓝水绿,正是地面的情景。他苏醒之后,不时就会看看地面的景象,似乎在观察、准备些什么。
云乘月有点怀疑,他是从被吞噬的商匪那里,得到了他们的记忆。
一个明显的证据是,他刚苏醒时说话还带古腔,后来就非常流利,对于当今的一些概念也很熟悉,不像一把躺了很多年的老骨头。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了转脖子,再拿起一枚灵果啃起来。
“有了灵力以后,好像也不怎么觉得累,睡觉更多是习惯。”云乘月开始摸鱼,小口小口地咬灵果,从破开的果肉里吮吸果汁——桃子味的,很香甜。
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努力学习的秘诀是什么?如何长期保持专注力?
答案是,时不时摸一下鱼。
她一边啃灵果,一边到处走动,活动筋骨。
“哎,”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里回荡,“一般观想出书文,需要多长的时间?”
他没有回头,声音渺渺传来:“你是问千年前,还是现在?”
“都问。”
“千年前,普通修士完整观想一枚书文,大约要花半年,天赋超群的人,最快的只需要三天。”他说,“现在,能在一年内观想出完整书文,已被称为天才。”
差距这么大?
云乘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种差距?”
“暂时不知。”
原来他也有不知道的事。云乘月啃完了灵果,擦擦手,绕着偌大的地宫又走了一圈,再问:“你说的三天观想书文的人,是不是你自己?”
他不说话。
这是默认了。
云乘月盯着他的背影,面颊轻微地鼓了一下;这是她好胜心起的表现。当然了当然了,她现在应该首先关注自己的小命,可也没人规定,有性命之忧的人不能好胜,对不对?
她忽然问:“《乐陶墓志》能不能让人观想出书文?”
“可以。”墓主人回头,鼻梁带出一抹锐利的幽影,落在他嘲讽似的唇角边,“觉得《云舟帖》太难,想换一张字帖观想?”
“怎么会。”云乘月叹气,“我只是想,亏我还以为自己临出灵文很了不起,原来那里面的书文我根本没有观想出来。”
她感到有点挫败。
她的表情皱了一下,像芙蓉花轻轻一颤。墓主人倏然压下唇边弧度,回过头去。
他不过略一晃神,却听见她的足音渐近。
云乘月走到他身边,好奇地看了一眼水镜中的内容,又带着纯净娇憨的笑,对他说:“给点提示嘛。”
“……什么提示?”他神色冷得像冰。
“《云舟帖》啊。”云乘月耐心地分析利弊,“你看,现在我们的利益其实是一致的,我早一点观想出书文,我们就能早一点合作……”
他径直打断:“若你观想不出,性命都保不住,谈何合作。”
云乘月继续耐心劝道:“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其实,我看到现在,已经有点想法了,你要是给我一点提示,说不定我立刻就能悟出来。”
现在?立刻?她以为书文是什么?墓主人感到了一丝好笑,但立即,他又想起了她此前的表现——第一次了解灵文的普通人,竟然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写出了灵文。
他心中的好笑,倏然变为一丝凛然。
他过去极为喜爱《云舟帖》,也的确需要她悟出那一缕生机,但就他现在的状况而言……
《云舟帖》里,实则暗藏了对他而言致命的威胁。
其中,有一枚传说中的书文。
哪怕有人能够得到“那枚书文”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如果是这个人,是云乘月……
他轻轻眯起眼眸,按捺住了心间涌动的阴郁杀机。
亡灵之身就是这点不好。由无尽的怨恨支撑出的存在,心底无时不刻不充斥着暴虐、阴暗、戾气、杀意……所谓怨灵,就是如此。
他长时间地沉默着。
云乘月也等了他很久。
地宫之中,除了无声而苍白的灯光,就剩漏刻中的清水低低流动的声音。
突然,云乘月问:“你想杀我?”
她摇摇头,往后退了几步,再转身走回书桌边,轻声抱怨:“太小气了,不说就不说,也不用冒杀气啊。”
她暗中琢磨:这……难道她刚刚偷偷吸他,被他发现了?那也不用冒杀气嘛。太可惜了,她本来还想趁机多吸几口。
他可比灵果好吃多了,是火锅、海鲜自助、烤肉……唉不能想了,再想,灵果都吃不下了。
其实她对自己能不能观想出书文,也没有那么肯定,也想过,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收获都没有,于是她最终还是成为了墓主人的盘中餐,追随本来的云二小姐而去。
但换个角度,最坏也就是被吃。人终有一死,不如在活着的时候,多吸一吸……多让自己快乐一点。
云乘月心安理得。
好,下午茶完成,摸鱼结束。
她看向《云舟帖》,并在投注目光的同时,就迅速集中了全部注意力。
——仲春之际,云舟飞渡。
应当是这么断句。
后面的字迹被烟雾笼罩,看不分明。
但仅仅是开头的几个字,生机就浓郁得化为了丝丝金光,如春日暖阳、朝霞和风……为什么?
还是说,虽然字迹看不分明,但并不影响整幅作品的意蕴传达?
墓主人说过,《云舟帖》是春日行书第一贴,那么其中所蕴含的道意,必定和春天、生机之类的有关。
但,尽管云乘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并极力在仅有的八个字里寻找类似的意蕴,可那蓬勃生命力只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云舟帖》虽然是行书,但也终究是楷体,一笔一划再是刚柔变化、相互映照,也不离楷书的端正秀丽;就好比妆容妩媚的大家闺秀,首要是端庄,在这端庄之上才能谈柔婉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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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整娴熟,是为工夫。在工夫方面,《云舟帖》无疑登峰造极。
但在端庄的工夫之外……
一板一眼的工夫,真的能创造出如此浓郁的生机吗?
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看不出来。
不知道又看了多久,云乘月才松弛了身体,无奈地捏了捏鼻梁,顺便也揉了揉眼睛。在灵力的滋润下,她五感有了大幅提高,不过揉眼睛的时候,视线还是会变得模糊一点。
揉眼睛的时候,她又不经意地看了《云舟帖》一眼。
忽然,云乘月的动作顿住了。
她坐直了身体,微微睁大了眼。
在略微模糊的视野里,《云舟帖》上那一个个端庄规矩的字……不,是在规整的字体边缘,那些巧妙变换的浓淡笔墨、细如发丝的映带之笔……
所有这些细节,在她模糊看去的时候,居然连成了一片,如旭日初升、朝雾初散——
云乘月竟下意识遮了遮眼。
刚才一瞬间,仿佛是朝阳的光芒照进了她的瞳孔深处。
灿烂的、振奋的,却也是和悦的、绝不逼迫谁的——
是她之前遍寻不到的……一缕生机!
云乘月又揉了揉眼。
这一回,她盯住了“春”字的那一捺,那里有一根很细的墨丝,看似随意地挥洒在略微泛黄的纸上。
她盯着那一根墨丝,只盯着那一点。
然后……
那一根墨丝忽如冰雪融春,潺湲漫开。
只从这一点点墨迹里,她就看见了漫山遍野的鲜花盛开。
……
墓主人又回到青铜悬棺之上,垂眸望着下方的少女。
她是否会发现《云舟帖》的奥秘?
他思忖着,她虽然临出了灵文,但并没有正式修炼,连聚形境的修士都不是。凭她的灵力,不可能看见《云舟帖》的全貌。
但——谁又说,只有看见了全貌,才能观想书文?
古时有“一字师”的故事,讲的是一字将人点化成仙。所以道意并不寄托于外在形貌,而是内在神魂的联系、沟通;如果彼此道路相通、能够触摸真意,就算只有一字又如何?
云乘月……能做到么?她应该是能的。但她会做到哪一步?她能从《云舟帖》里,观想到哪一枚书文?
墓主人在沉默中思考。
扪心自问,他到底希不希望她观想出书文?自然想。且,《云舟帖》能够观想的书文有很多,得到“那一枚”的机会其实渺茫如亲见不周山崩塌……
虽说,如果她真能拿到“那一枚”,当然最合适他的需要。可与此同时,恐怕他们之间的优劣之势,瞬间就会逆转。
因为,对现在的他而言,“那一枚”书文恰恰是最恐怖的存在。
不可能吧?他眉毛皱得更紧。
不可能的。
多少年了,从没有人得到“那一枚”书文,哪怕是书写者本人,据说也不曾成功。灵文、书文的差距,譬如萤火与日月,不是人力能够强求。
不可能的……
然而。
陡然,墓主人冷淡从容的神态,第一次彻底崩塌。
他蓦然站起了身,周身狂风大作;浓郁黑雾簇拥在他身边,也全都如战栗一般涌动起来!
他死死地、震惊地、难以置信地盯着下方。
他看见了阴暗的地宫中,开出了无数绚烂的仲春之花。
怎么回事?!
不,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
在花海中心,她抬头看来,笑容如鲜花怒放,又比任何鲜花都更娇美鲜妍。
对墓主人而言,那个笑容也比任何杀机都更加令他颤栗。这是本能的、无法克制的颤栗。
在她掌心,那一枚轻轻跳跃、活泼灵动的书文,赫然便是——
整个天地间,最浓郁而精纯的,最能天然克制他这样的阴暗亡灵的……生命之文!
8、两个戏精
云乘月沉浸在观想成功的喜悦里。
她对墓主人的内心风暴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什么“生命之文”、“天然克制”之类的事。
她只是单纯地感到开心,还有一点得意,因为她努力了很久终于成功、性命的保障又多了一层。她迫不及待想炫耀一下:看,我成功了,现在你是不是要乖乖跟我谈合作了?不吃我了吧?
所以,她托着这枚书文,高高兴兴抬起了头,笑得灿烂。
“看!”她炫耀说,“我的书文……哎?”
她忽然愣住了。
云乘月终于发现了什么。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疑惑地盯紧了上方的墓主人。
青铜悬棺上,墓主人居高临下、神情阴沉,浑身绷得死紧。他大袖当风,两只惨白的手扭曲成爪,仿佛下一刻就要扼住谁的咽喉。
地宫里一片死死的、压抑的沉默,令人不期然想起暴风雨来临之前。
但让云乘月愣住的,并不只是他展现出的姿态。
而是……
她情不自禁又揉了揉眼睛。她看到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你,”她探究地看着他,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你怎么啦?”
她的声音唤醒了墓主人的神智。
从刚才开始,他一切举动纯然出自本能,大脑其实一片空白。他太过震惊,无法思索出足够得体的应对。
……怎么办?
冷静,不,想想,想想……怎么办?
攻击?不,她手里那枚书文比太阳真火更恐怖,哪怕无意识出手,他也会身受重伤。
不能攻击……不能。
等等,她是不是根本没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她不了解那枚书文?
对了,她根本不知道这枚书文意味着什么!
他猛地松了一口气,双手倏然握紧。没时间懊悔自己刚才的失态了,要想个办法糊弄过去……一定不能让她意识到那枚书文的威力。对,一定不能。
一连串快速的思考在他心头滚过,无数的问题牵出无数的推论,每一个都导向另一个复杂的结果。
但所有的快速思索,最终仍然化为最初的那三个字:怎么办?
这个原本孱弱的、可以任他宰割的女人,突然拥有了能够轻易灭杀他的能力,现在他该怎么办?
下一刻他就给出了答案:装。
她并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东西,所以他大可装成一切正常。
装得——这枚书文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装到——她和他签订帝后之契为止。
只要契约订立,这枚书文也就不足为虑,反而只是助力了。
念及此,墓主人心中的惊涛骇浪,略略平息了一些。他盯着她,命令自己做出一副随意的姿态。
他甚至成功地露出了一点冷冰冰的微笑,开口说:“观想书文,你用了三十二个时辰。”
黑烟聚散,他已经出现在她身前。他眼角余光瞥到自己的头发、衣摆都轻盈地垂落,这些举止应当都和之前相同,没有异常。
可是,云乘月没说话。
她仍然盯着他,连眨眼的速度都变慢了很多。
墓主人心中更紧张一分,面上却只淡淡流露一点不悦:“云乘月?”
“……三十二个时辰?”云乘月这才“噢”了一声。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
墓主人绷得死紧,云乘月也陷入了某种困惑。
她正在思考:是她自己看错了吗?他的背后是不是有……可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样子会骗人,但味道不会。云乘月鼻尖一动,嗅了嗅他的味道。
……咦?这个味道?
总觉得,总觉得……更香了?
她盯着墓主人,再次缓缓地眨了眨眼。这个动作她已经做了好几遍了,但她还打算再做几遍,因为她现在真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
他背后到底为什么有那种东西?
云乘月这副呆呆的样子,引起了墓主人更多的警觉。
他本就极度紧张,现在心中那根弦更是绷紧到了极致:难道她发现了?可她连《云舟帖》都分明没听过,之前只是个普通人,她凭什么知道?不,不可能。
他那空洞寂静的胸腔里,那颗由怨愤组成的死亡之心,在本能的颤栗中不断收缩。
安静,总是给人压力,而且是越来越强的压力。
“云乘月……”
终于,是墓主人先无法承担。
悄悄地,他往后退了一步。借着宽大肃穆的纯黑衣摆,他掩饰住了这个动作,唯独发梢的轻轻颤动,暴露一丝他内心的波澜。
然而,他的举动,反而让云乘月看得更加清楚。
她更加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墓主人又悄悄退了半步,尽量不动声色:“你,看什么?”
“我……”云乘月刚要回答,又犹疑地住了嘴。
她想,也许是她看错了?他刚刚说她一共花了三十二个时辰?接近三天没有睡觉,她说不准是劳累而不自知,累得出现幻觉了?
她再看墓主人一眼,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琼浆,给自己倒了一杯,再大口吞下去。
冰冷香甜的浆液滋润着她的肺腑,也补充了她消耗的灵力。
可再是琼浆玉液,喝了好几天,滋味也就腻了。
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和这单调的琼浆、灵果、烤肉相比,还是他的滋味更复杂浓郁,堪称豪华大餐。
而且,他现在的味道居然更好了。
莫非……是因为他背后的那个东西?
好想舔一口啊……
云乘月悄悄舔了一下牙齿,又咬一下舌尖,自责:不可以,怎么可以舔人?这样想实在太不尊重人了。
“那个,”但她还是忍不住快速舔了一下嘴唇,语气也变得心不在焉,“我想问的是……嗯,你说我三十二个时辰观想出书文,你当初用了多久?”
也许转移注意力,就可以转移食欲?她不确定地想。
墓主人却误会了,以为她的异常都是因为这份好胜,以及长时间集中心神的疲累。
他蓦然松了口气:原来是为这个。果然,她不可能知道书文的事。
因着这份松快,他唇边浮起了一朵小小的、矜持的微笑:“我?我用了……三十三个时辰。”
云乘月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继续心不在焉地点头:“哦,三十三个时辰,比我多一个时辰。”
墓主人继续努力让自己显得一切正常。他板正神情,漠然中带点不耐,像是对她的说法感到不屑:“一个时辰的差距,什么都说明不了。”
云乘月歪了一下头,目光还是集中在他身后。
但这样的角度仍然不太看得清,所以她捧着自己的第一枚书文,绕到了墓主人身后。
她一边围着他转圈,一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墓主人被看得简直毛骨悚然,却不得不忍着。无论是生前身后,他都不喜欢被人这么细细观察——没有哪个帝王会让别人把自己看得太清楚。
可——
他现在心中有鬼。
有鬼,就要忍着。
不仅要忍着,还要做出和悦的、毫不在意的模样,这才能避免引起敌人的警觉。
墓主人微垂下眼帘,掩饰住自己的警惕不安,主动开口说:“既然你已经观想出了书文,朕设下的最后一道考验,你就通过了。”
好了,快点让这件事过去。
云乘月闻言,倒是真的被牵扯了注意力。
她盯着他背后的东西,犹豫了一下: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可他好像很不喜欢被她知道这件事……那就不揭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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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暂时不揭穿了,要展现积极合作的友好态度嘛。云乘月暗中点头,并称赞了一下自己的机灵。
她停下脚步,仍旧捧着书文,微笑道:“好,那我们来谈谈合作。我的条件很简单,是……”
“朕不会接受。”墓主人斩钉截铁。
他冷静地思考:不错,这就是他正常会有的态度。合作条件?帝王从不和人谈条件。
云乘月则有点困惑:“不接受?可我还没说完……”
墓主人脊背挺直,平静地、漠然地重复:“朕不接受任何条件。朕会告诉你朕要什么,剩下那些没有要求的,才是你的地盘。”
很好,这就是正常的他。墓主人感觉自己无比冷静也无比自信,对自己的表现比较满意。
云乘月则听得发呆:这么霸道吗?
不过,她思索,也符合他表现出来的性格。
如果他忽然变得很和气、很好说话,她倒是更会奇怪一点。
嗯,很正常……不,等等。不对劲。
他之前明明很想要她当皇后吧?虽然设下了灵文、书文两道考验,但他说过,这都是因为要用到她,要她帮他光复天下。
之前他透露出的态度,分明是如果她通过考验,他就会松口谈谈。面对自己渴望的事业,以及唯一的合作对象,哪个聪明人会连条件都不听、咬死了不妥协?
墓主人是聪明人吗?总不能是个笨蛋皇帝吧。
所以,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总觉得,他更像是迫不及待,是急着想要隐藏什么事——不愿意被她发现的事。
隐藏?
云乘月往左边歪了一下头,再缓缓往右边歪了一下头;她的目光一直凝聚在他的脸上,手里捧着的书文也始终跳动不停。
“你确定吗?”她慢吞吞地问,“你真的连听都不听,就拒绝我的合作条件吗?”
墓主人矜持地翘起唇角:“君无戏言。”
他冷静地想:很好,这就是他本来的性格。
云乘月轻轻叹了口气。她已经明白了。无论是他背后的那个东西,还是他此刻的表现,她全都想明白了。
她本来想体贴地装不知道的,可是……没办法,她总不能把自己卖了啊。
云乘月举起双手,让掌心的书文更加活跃。
“你……”
她神情认真,非常直白地问:“你是在害怕我的书文吗?”
墓主人一呆。
一时之间,他竟然反应不过,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那枚恐怖的书文就在她的掌心,散发着清新蓬勃的生命力,仿佛下一刻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墓主人:……!!!
9、流浪猫
在云乘月眼里,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普通的举动。
但墓主人的反应之剧烈,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短暂的呆怔过后,这位平素从容而强大的墓主人,陡然之间面色大变。
“别过来——!”
所有极力伪装出的平静与从容,顷刻间烟消云散。
黑雾沸腾了。
它们铺天盖地,令每一寸空气都被让人窒息的阴冷所侵占。
他怎么了?云乘月有些吃惊,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原本观想成功的喜悦也消失无踪。
她退开后,黑雾迫不及待地侵占了她原本的位置;它们一层又一层,将墓主人严密包裹起来,彻底淹没了他的身影。
黑雾淹没了整个地宫——除了云乘月所在的地方。
她手里的书文欢快地震颤,发出清爽的白光,笼罩出一片清新干净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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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看了看手里的书文,又抬起头,一直看进了黑雾深处。
她抿了抿唇,抬起步伐,一步步走了过去。
“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她试着安抚他。
黑雾只沸腾得更加厉害。
“不准——靠近!”
不类人声的咆哮,如同从深渊里吼出,层层跌宕。
黑雾更冷、更锐利,甚至顷刻间捏碎了无数珍贵的陪葬品!
“你别激动……哎呀,好可惜。不对不对,你先别激动啊。没事的,没事的。”
云乘月有点心疼东西——都是可以进博物馆的重宝啊!可她又要忙着安抚对方,所以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有点滑稽。
她其实不太擅长一心二用,所以她很快决定,还是全神贯注对付黑雾里的人更好。
回忆一下……以前她也救助过小动物吧?对于惊慌失措的、色厉内荏的流浪猫,应该怎么做?
首先,戴好厚厚的防护手套,尽量保证自己不受伤。
然后,慢慢地、轻轻地靠拢,弯下腰,将视线保持平视,并且缓缓地眨眼睛。
要点是,要用对方理解的方式,最大程度地展现出自己的善意。
然而,黑雾仍然在坚定地、发疯一样地拒绝她。
阴风狂作,极力地想要将她往外推,甚至掀飞了好几块地砖,更是让四周的青铜人跪伏在地、不住发抖。
但云乘月——修行都没有入门的云乘月,捧着那枚白光柔和、隐带金芒的书文,却轻而易举地破开了所有黑暗。
——“生”字在她掌心,源源不断地焕发生机。
生,是生命的生,更是天生万物的生,是生机勃发、驱散死亡阴影的生。
这就是云乘月的第一枚书文。
也正是墓主人最忧虑、最不愿意让她找到、也觉得最不可能被她找到的——那一枚书文。
她在靠近。
以轻柔缓慢的步伐,带着势不可挡的魄力。
墓主人紧紧贴在地宫边缘,被重重黑雾隐藏,茫然又暴怒地盯着少女的身影……近了,又近了!什么才能阻止她?不,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想:为什么?
为什么!
一千多年了……一千多年了!
一千多年了,怎么偏偏是现在被人观想出来了——怎么偏偏是被她观想出来了?
危险压迫着他的每一寸思绪,亡灵本身的戾气也让他发疯一般地暴怒。
“——滚!!!”
舌绽春雷,声势浩大!
一瞬间,地宫摇摇欲坠。
云乘月不得不停下来,迟疑片刻,无奈地摸了摸掌心的书文。
一缕柔和的、充满温情与生机的白光,轻灵地生长出来。
它是春日里第一朵破冰的嫩芽,也是无数在春风里睁开的眼睛;它承载了融化冰雪的南风,也醺着春阳和煦的暖意。
它包裹了黑暗,也镇压了黑暗。
一瞬间,地宫不再颤抖。
怒吼和阴风也不甘心地低伏、散去。
唯有寂静长存。
一片窒息般的寂静里,云乘月终于来到了黑雾的中心。
见无法抗衡,黑雾猛地收缩成一团,紧紧包裹着中心的人;它们不停波动,形成无数波浪般的尖刺,凶悍地朝她张牙舞爪。
她停下来,轻声问:“你害怕这个吗?”
云乘月弯下腰,指了指手里的书文,声音轻柔和缓:“对不起,因为我也很忌惮你,所以不会把它收起来。但我可以保证,不会主动伤害你。”
黑雾“啵啵啵”地突出几根尖刺,仿佛一个不屑的嗤笑。
看上去很凶狠,但……像小猫伸爪子。云乘月忍住没笑。
她试着伸出右手。随着她的动作,薄纱似的白光抖动开来,拂去了黑雾。
墓主人就在她面前。
他跪坐在地,垂着头,散乱的长发及地,惨白的双手藏在漆黑的大袖之下,握得很紧。
这是他。
而在他身后,与他颅骨平齐的地方,悬浮着的,也是他。
——是一颗皮肉干枯、长发委地的头颅。
只有一颗头……如果这是他的身体,为什么只剩一颗头了?
云乘月在心里又轻轻叹了口气。
观想出书文后,她抬头看见的、以为是幻觉的,就是这一颗头颅。
平心而论,有一点点吓人。
无需更多说明,云乘月已经明白了:她之前看到的完完整整、漂漂亮亮的一个墓主人,大概只是他的灵魂。
她抿了抿嘴唇,却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更弯下腰,仔细地端详起来。从五官、骨头的形状来看,这就是墓主人的头颅。
“这是你的吗?”她有点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戳破你的秘密。我也没想到,有了书文后,我就看见了你想藏起来的这个……嗯,头?”
她琢磨着用词。
“……你想杀我?”
墓主人抬起头,声音清越如金石相碰,隐约带一丝干哑。
“不想。”云乘月说,“我对你没有恶意……”
墓主人冷冷地打断她:“要杀就杀。心慈手软,妇人之举!”
“不要性别歧视……”
“少废话。”
他略眯起眼,目光如此凛冽,仿佛大军压城时黑沉沉的天空。这副神态无疑极具尊严,但他似乎没意识到,他仰头望来的这个动作本身,就充满了脆弱倔强的意味。
而且,“朕”的自称还变成了“我”。
他的面容有多俊美无暇,后面那颗悬浮的干尸头颅就被衬托得多可怖。
可怖,而且挺香的……像一个喷香的大蛋糕。
云乘月忍耐住了吸一口的冲动,保持住柔和的神情。她抬抬手,让“生”字书文悬浮在半空,距离他们远一些,而自己伸出双手,轻柔而坚定地捧住他的脸。
在书文力量的笼罩下,墓主人根本无力反抗她。
“你别怕,听着,我不杀你。”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无论是否你的本意,你之前救了我,又杀了我想杀的人,还教我灵文和书文。”
“我承了你的情,那在还清之前,我就不会主动伤害你。”
他仰着头,冰冷的表情说明他对此嗤之以鼻:“哦?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让你冷静下来,好谈合作条件。我话都没说完,你就一惊一乍的。”云乘月无奈地说,到底是轻轻吸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直视他的双眼,说:“听好了。首先,你要诚实地回答我,你到底要做什么。如果是伤天害理的事,我不会去做,但如果我能认同你,我会帮你。”
“第二,即便我答应帮你,你也不可以干涉我的自由。我有自己要做的事,不会全都围着你转。”
“第三,我不主动伤害你,你也不能主动伤害我……”
墓主人仰着头,听了一会儿,也忍耐了一会儿。
终于,忍不住了。
他咬着牙,也咬着被羞辱的怒火:“云乘月——你闹够了没有?”
“闹?我没有闹。”云乘月认真维护自己的权益,“这些条件不过分的,毕竟你要光复天下,要做很多很难的事……”
墓主人抬手摁住额头,才想起来自己的血液早已停止流动,自然不会再有类似青筋乱跳的表现。
“你再看一看,你现在到底,”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在对着哪一边说话?”
“……啊?”
云乘月迟钝地低下头。
俊美阴森的墓主人,仍旧跪坐在地,目光不善。
她再缓缓抬头。
在她手中,枯发及地、皮肉干瘪的头颅,睁着两只凹陷的眼睛,狰狞又无神地“望”着她。
云乘月再低头,再抬头。
片刻后,她面不改色,将亡灵真正的头颅抱进怀里,猛地埋首吸了一大口。
“我在对着你说话。”她严肃地回答他刚才的问题,“顺便吃一点零食,而已。”
墓主人:……
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云乘月到底有点不好意思,把脸藏在干尸脑袋后,目光躲闪。
“那个,我这样做是不是,”她微红着脸,问,“是不是有点变态啊?”
抱着干尸脑袋猛吸什么的……
墓主人没有听过“变态”这个词,但此刻,他却福至心灵,一瞬间就领会了这个词语的奥秘。
他冷冰冰地回答:“是的,你真的很变态。”
旋即,他的身形猛然散开,化为无数轻烟,使劲抢回来自己的头颅,再马不停蹄地往上,一瞬就冲回了青铜悬棺里。
云乘月抬起头,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其实……平时也不这么变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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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墓主人生气了。
他固执地躲在青铜悬棺里,不出现也不说话,宛如从不存在。
云乘月很能理解这一点。
就像流浪的公猫被带去做了必须做的小手术之后,总是会生气一会儿;如果“小铃铛”是流浪猫的尊严,那形象大概就是墓主人的尊严。
他连灵魂状态都要维持一身庄重繁复的大礼服,肯定是很看重形象的人,所以才要尽力把本体隐藏起来。
谁知道,云乘月得到“生”字书文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极力隐藏的真相。
他这么努力想维持“本来的面貌”,这对他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尊严问题吧……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云乘月站在地上,抬头望着青铜悬棺,诚恳又严肃地承诺:“以后除非你同意,我都不吸你的头了,行不行?”
“——变态。”
冷冷两个字砸下来,“哐当”砸碎在地。
云乘月叹气。
她本来以为,他应该不会生气很久,所以干脆去睡了一觉。结果睡醒之后,他还是在不高兴:不出现,也不说话,非要说话,就是“变态”两个字。
她觉得自己好冤枉。她也不是故意那么禽兽的,实在是当时刚刚观想出书文,她的灵力没有完全恢复,才被他的头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啃一大口……
“唉——”
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我要做什么,你才不生气?”
上头又冷冷地砸下来一句话:“把你的身体给我。”
云乘月一凛,下意识捂紧衣襟:“你好变态!”
墓主人:……
“朕,是,说——”
从青铜悬棺里,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蹦了出来,冰雹似地砸下来。
“——杀了你,将你的灵魂粉碎,身体给朕用!”
云乘月为难片刻,双手托出了“生”字书文,优雅地微笑:“它好像不答应呢。”
生机盎然的气息立即吹拂出去,将整个阴森森的地宫都照亮。它们不光向着四周弥漫,还欢快地向上飞起,尤其雀跃地飞向那具青铜悬棺——
“云乘月——!”
云乘月一秒钟收回了书文。
“开个玩笑嘛。不要生气,生气伤肝。”她顿了顿,思索后觉得这句话不太对,于是修正,“容易伤头。”
毕竟他只有头了,如果提肝,不是戳别人伤口吗?
云乘月很满意自己的体贴和共情能力。
然而墓主人躺在青铜悬棺里,眼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双手狠狠抓进青铜棺壁,留下深深指痕。
“……滚!”
一个字重重砸碎在地,之后再也没有声响。
他好暴躁哦。
云乘月站在地宫中,仰着头,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记忆里,隐约曾有一次,她领回去了一只流浪猫。是长得很难看的白猫,身上左一块、右一块的黑斑,很瘦,眼睛亮得出奇,瘸了一只后腿,见人就炸毛,嚎叫声从喉咙深处发出,叫得撕心裂肺。
带回家后,连续好几天她都不敢摘下防护手套。猫总是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但猫粮、水、猫砂,都在悄悄地消耗。
过了很多天——几天?不记得了——后,突然,猫走了出来,在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蹭了蹭她的小腿。
从那以后,她真正有了一名小小的室友。
猫后来……怎么样了?好像是安详地老死了。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四岁的大猫了。
现在,云乘月站在幽冷的地宫里,望着沉默的青铜悬棺,忽然又想起了她的猫。
一种温暖又感伤的怀念袭上心头。
该怎么办?她想了想,又想了想。
“那,”她轻声说,“我就先去做自己的事啦?”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
“你别怕。”
10、薛无晦
云乘月真的开始认真做自己的事了。
她走到青铜人旁边,问:“天甲,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点吃的?我有点饿了。”
跪伏在地的青铜人一动不动,只偷偷抬起眼,飞快地看看她,又赶快低头。
云乘月又踱步到另一个青铜人边上:“天乙……”
“天丙……”
“天丁……”
没有一个青铜人回应她。
地宫里,只有很轻微的清脆碎响——这是青铜人们偷偷抬头观察时,碰撞出来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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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心中不约而同浮起一个疑问:他们外貌一模一样,她是怎么一眼分辨出他们谁是谁的?
可他们既然没问,云乘月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个问题等她解答。
她问了一圈,没得到回应也不气馁,自己去记忆中放食物的地方找了找。只翻出来一壶琼浆,她也还是好好地喝掉了。
想来,那些灵果、烤肉,应该都是青铜人们去地面采集的。
在发现他们有自己的灵智后,云乘月就将代词从“它”换成了“他”或者“她”……因为不知道性别嘛,就随便换着用。
她喝完琼浆,又走动一圈,再看看漏刻指示的时间,对应过来大约是下午两点半。
可以开始下午的学习了。
云乘月回到书桌边,将《云舟帖》铺开。
“生”字在她眉心识海跳了跳,也跟着飞了出来,轻盈地绕着字帖飞了一圈,一会儿停在“春”字上,一会儿停在“云”字上。
云乘月凝神看着,轻轻“咦”了一声。是她想多了?她忽然觉得,这卷《云舟帖》和自己变得亲近了不少,好像不再只是一卷精美的墨宝,而是如一名亲切的老友。
“……是你的原因?”她看向活泼的“生”字。
书文没有固定形态,而是不停变换字形、字体,一会儿它是清雅秀丽的小楷,一会儿是宽阔浑圆的大篆,一会儿又成了不羁的狂草。
被云乘月一眼看来,“生”字原地翻了个跟头,又抬起中间的一横,仿佛两只小手,捧着自己的“脸”扭来扭去,最后才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能不能让我看见后面的内容?”云乘月被逗笑了。
书文用力摇“头”。
云乘月和“生”字别有联系,立即明白了它的意思:她的修为不够,看不见。
“原来如此。”她也不失望,只觉理当如此、自己还要多多努力,就拿起笔,开始凝聚心神,“那就临三百张大字吧。”
——仲春之……
“云乘月。”
阴风吹来,逼得她一笔歪了出去。
云乘月心里泛起惊喜的涟漪,面上却沉住气,抬头瞟他一眼,板起脸:“干什么?你是一赌气就开始恶作剧的小孩子么?”
墓主人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带着那颗悬浮在他后面的头。
好香。
云乘月立即紧紧闭上了嘴,害怕自己真的垂涎三尺。饶是如此,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变得含情脉脉。
墓主人僵硬地动了动。“生”字距离他太近,而她还不会控制书文的气息,所以他此时宛如被捕猎者盯上的弱小动物,毛骨悚然,很想往后退开,有多远避多远。
但他克制住了本能的恐惧,迫使自己站在原地,脊背绷得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笔直。
“薛无晦。”他自我介绍,语气冷淡矜持,“神兵自晦,我无晦的……无晦。”
云乘月心里更开心:这是愿意沟通了?对待流浪猫,有耐心果然是对的。
她站起身,伸出右手:“哦,你好,我叫云乘月,乘月而来的乘月。”
她手已经伸出去了,才想到这并不是这个世界的礼仪,又将手放下。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误会,但他凝视着她的手,寒冷的眉眼愈发寒冷。
云乘月觉得,他恐怕是把自己的动作当成威胁之类的了……
果然,他开口了。
“……你要什么?”他一字一顿,眼里有杀意与忌惮交相缠绕,“云乘月,你要什么,才愿成为我的皇后?”
云乘月本来是不想逗他的。但他神色凝重,偏又要用冷淡来掩饰,背后那颗干枯的头颅还在微不可察地颤抖、发出浓郁的香味……
太可爱了。
食欲的催动下,云乘月完全看不见干尸头颅的恐怖狰狞,只觉得它就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漂亮、最美丽的事物。
“我要什么?很简单。”她侧弯着腰,对着那颗干巴巴的、骨头形状很漂亮的头,伸手一指,“这个,给我。”
薛无晦整个人都绷紧了。他眉眼天生就阴沉,像夜色里的迷雾,而当他沉沉地望着谁时,仿佛有死亡的阴影悄悄铺开。
“你要这个?”他反问,声音也绷得像一根弦。
云乘月偏头看着他。
“嗯……”她粲然一笑,“开玩笑的!”
他没有笑,仍然面无表情,似乎并不相信。
云乘月轻轻一叹,眼里却还是笑:“好啦,我说过,不会在你不同意的时候碰它。”
“至于我要什么,条件不都告诉过你了?就三个。”
第一,要说清来龙去脉,她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第二,她的人生是自由的,就算帮他,也不会因此耽误自己的生活。
第三,他们互相承诺,不会主动伤害对方。
薛无晦听着,眼里流露几许愕然。像冷沉沉的水墨画上,裂出了茫然的一抹灰云。
“……就这些?”他问。
云乘月眨眨眼:“我早就说过啊,不然还能有什么?”
薛无晦仍皱着眉,淡淡道:“比如让我成为你的奴隶,今后但凭你驱策。比如夺了我的神智,让我成为你的傀儡。比如逼我签订契约对你言听计从,如有违抗便酷刑处置……”
他语气很平,语速却很快。
云乘月听得渐渐睁大眼。
他们对视片刻。
云乘月率先感叹:“居然能想到这么多,你真的好变态。”
这就是历史书上说的残酷的封建君主吗?不愧是被打倒的对象。
薛无晦:……?
云乘月感叹完,又有点苦恼:“你为什么想这么多?我只是觉得,你虽然看起来很凶,但也没做过我认为不可原谅的事。你还帮过我。那假如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就是这么简单。”
说得真好听。薛无晦提了提唇角,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哦?那你不如不提条件。”
“那不行。”
云乘月断然拒绝,又认真解释:“我愿意有条件地帮你,但我现在不了解你,也就不能完全相信你。事先谈得明明白白,以后的合作才能顺利。”
帮助流浪猫的第一守则: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否则,如果受伤生怨,对人和猫都不好。
他仍是冷冷地看着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当一只警惕的流浪猫站在墙头,居高临下地审视你时,常常就是这样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态。
“哦……?”
他只说了一个字,尾音略长,往上扬起。
而与此同时,他忽然抬起手。
一点寒光挟在他的指间,将他毫无血色的皮肤映得更加苍白。
是刀光。
也是一缕杀机!
薛无晦握着刀,大袖翻飞如疾风,猛然往云乘月刺来!
刀光冷冽,桌面上的“生”字猛地弹动!
却紧接着,被一只纤细秀气的手掌按住。
云乘月站在原地,略抬着头。她大半的面容落在匕首雪亮的光里,而那张鲜花般娇美的面容上,只有无限接近于凛然的平静。
她一动没动,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薛无晦。
刀光落下!
——再轻轻一侧。
最后一刻,锋利的刀刃略略一偏,只割下了云乘月一缕头发。
薛无晦收回刀,握着这缕发丝。他望着云乘月的眼睛,眉梢微动,眼中栖息的阴寒也在流动。
“不躲?”他问。
云乘月说:“你不会动手。”
他笑了一声:“为何?”
云乘月看了一眼自己的书文:“你又不傻。”
薛无晦垂下眼,望着手里光洁柔润的长发。正当云乘月以为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他转过身,在自己干枯的头颅上割下一缕头发,又走到位于高台的桌子旁。
桌面上放着黑色的盘龙印玺,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枚纯白的凤印。
他将两人的头发打了个结,放在一张铺开的空白画卷上,再拿起盘龙印玺一盖。印章落下后,两缕发丝流水一般散开,消失不见。
“云乘月,”他声音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冷淡,“过来盖章。”
云乘月走过去,拿起凤印,但不急着盖,问:“我的条件呢?”
薛无晦牵起袖子,磨墨、提笔,神情淡漠。
“帝后是最古老而强大的契约之一。缔结此约后,我们彼此不可欺骗对方,也不可起伤害之心,否则会招致天谴。你的第三点条件,自然成立。”
他顿了顿:“至于前两点……我也答应。而且我会写进契约里,你大可放心。”
饱蘸墨水的笔锋在空白之处绞转一笔,旋即流畅地书写起来。
云乘月注意去看,发现他写的正是她所提的要求。他写的是行楷,但仍不离篆书的峥嵘之意,笔画锋芒毕露、方折尖锐,字迹宛如用刀光流动——埋葬已久的、阴冷的刀。
随着书写的进行,方才刀光带来的肃杀之气也散了开去。墨香氤氲中,空气渐渐平和下来。
笔墨流淌,汇为契约。薛无晦再在落印之处写上自己的名字,接着将笔递给她,示意道:“用印落款后,契约便宣告成立。”
云乘月点点头,先盖了凤印章,再提笔画出一横。
“咦?”她怔了怔,抬起手腕端详片刻,“总觉得不太对劲……”
薛无晦侧眼看她。
“不太对劲。”云乘月伸手给他看,左手点了点自己的手腕,再点了点契约上那孤零零的一横,“就是写起来的感觉不对。”
在临《乐陶墓志》、《云舟帖》的时候,她轻易就能做到笔随心动,能挥洒出优美的字迹。
但刚才,她却失去了得心应手的感觉。字的结构虽然在她心中,但忽然,到底应该怎么轻重提按、绞转平划,她却失去了章法,变得茫然失措。
薛无晦点了点她手里的笔,淡淡道:“这是寻常毫笔。但你临写名帖时,用的是窥道笔,效力自然不同。”
“窥道笔?”云乘月竖起耳朵。
“此前我为你备下的,是窥道笔。”
他声音清越低柔,像是有冰冷柔软的雾气沿着人的脊椎攀爬:“窥道笔承载了制作者的书法记忆,极为特殊。初学者用它,只要看懂了字帖中的书法精神,就能使用窥道笔写出合格的灵文,乃至观想书文。”
云乘月明白过来。
“我临出来的灵文,精神是我的,但工夫不是我的?”她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难怪我一提起笔就写得这么好。看来,以后要修行,得先从每日临摹大字开始。”
薛无晦轻轻挑眉:“你不想一直用窥道笔?自己下功夫,总是枯燥而劳累。”
“但自己下功夫得来的,才是谁也夺不走的。”云乘月认真答完,又对他粲然一笑,“而且,听你这么说,我就觉得一直用窥道笔,肯定会坑到自己。谢谢你啦。”
“……”
看他一脸微妙,云乘月又抿唇一笑,重新蘸了蘸墨,一笔一划写完了自己的名字。
她退后半步,端详片刻,得出结论:薛无晦说得对,她现在写的字虽然不难看,却明显笔法稚嫩、结构呆板,比字帖里风韵独特的线条差远了。
她看得认真,却没注意薛无晦也正端详着她。
他暗暗思忖:绝大多数人,即便使用最合适的窥道笔、温和容易学习的字帖,也要花费十天半月,才能勉强写出像模像样的一个字。她却只用了一个时辰,就一笔勾勒出《乐陶墓志》的精气神。
这份天赋,即便是在千年前也相当可怕。
何况,她竟然能轻易抵抗窥道笔的诱惑。
这份天才,再加上她手里的书文和契约限制……他恐怕的确很难操纵她。
日后还是得想个办法……
帝王平静地按下心思,幽深的双眼没有任何波动。现在不能深思,否则会触动契约。
“薛无晦。”
正好云乘月开口叫他。
披发的亡灵之君沉默看来,目光冷淡。
云乘月搁下笔:“我写好了,契约就完成了么?”
“还差最后一步。”
薛无晦瞥了一眼契约内容,收敛心神,将契约小心卷好、放置在一只古雅的玉匣里,再在玉匣口写了一个“封”字。
接着,他大袖一拂,就有阴风生出,托举着玉匣高高飞起,一路飞进了上方空悬的青铜棺椁之中。
云乘月耳朵尖一动,隐隐听见一声落水似的“咚”声,紧接着,她心头忽地猛跳几下,血液不受控制地狂涌直上,顷刻间灼得她面颊发烧。
咦?
她抬手贴住脸,又下意识去看薛无晦。
正好,他也看过来。他皮肤惨白、神态阴沉,眉眼阴郁到了极致,反而生出几分轻柔飘忽的艳丽之意;当他眼睛一眨,长得不可思议的睫毛就轻轻一颤,宛如黑暗的雾气纠缠而生。
云乘月呆呆地看着他,双手捂脸,只觉手下更烧,简直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我,”她梦呓似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多了不自知的甜美,“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之间,觉得他是,如此、如此地……
荡人心魄?
11、起死回生
“薛无晦,我这是……怎么了?”
云乘月捂着绯红的面颊。
薛无晦一怔。她无疑是极美的,肌肤醺着活人才有的红晕,眼神变得比平时更柔软潋滟,整个人本来已经是含苞待放的娇艳海棠,此时更是怒放到极致,还有无数春风化雨来作缠绵陪衬。
他忽然有些想避开,但他迫使自己停下,而且分毫不动,连眼神注视的方向也不变。
薛无晦面上神情冷淡至极,没有一丝波动,说:“勿慌,这是正常的。”
云乘月努力克制着自己,声音却不可遏制地变得更柔软:“正常的……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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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无晦清清冷冷地站着。
“帝后契约本是婚契,生效时,你我心有所感,才会对彼此产生不同的……印象。”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很冷也很淡,“一天过后,此时的印象就会褪去。”
云乘月立即皱眉:“一天?你是说……要持续一整天?可我忍不了……不行,我一定忍不了的。”
她朝他迈进了一步,眼眸闪闪,整个纤细柔软的身体都像要化开似的,又仿佛花枝柔软的轻颤。
薛无晦已经攥紧了手。他固然没有身体,没有活人才有的感受,但帝后之契是深入灵魂的契约,所以他竟久违地体味到了活人的某种滋味。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在气血翻腾了。
“……退下。”他蹙眉道。
“海棠花枝”可怜地停下,眼里生出一点哀怨,那哀怨又化为春雨,令她显出朦胧的柔弱。
“薛无晦,就一天,行不行?”她柔婉地恳求,“我真的有些支撑不住……你就让我靠一天吧。”
冰冷的灵魂一动不动。他眉头皱得更紧,神情中的居高临下半点不少。片刻后,他动了动嘴唇。
“……只有一天。”
他刚才冷冷地说完,就见她眼睛亮了,又弯成笑吟吟的月牙。
“真的?好。薛无晦,你真是个好人。”
云乘月张开双臂,整个人朝他怀里跌来。
帝王站得笔直,神态冷如寒冰,藏于大袖下的手臂却不觉抬起。他漠然地看她扑过来,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这娇艳花枝轻盈颤动,落入他怀里……
又倏然站直。
……站直了?
帝王的眉眼,倏然一动。
云乘月已经退后了半步。她还是一脸天真柔软的笑意,手里捞过去了一个东西,紧紧抱着。那东西拖着一把很长的、干枯的头发,颜色黯淡、皮肉枯萎……
很眼熟。太眼熟了。
她宝贝似地抱着它,还低下头,小心地将鼻尖贴在那一把长发上,紧接着,她就露出了陶醉的、飘乎乎的笑容。
薛无晦缓缓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后。空荡荡的。没错,空荡荡的。
他再缓缓扭头,看向云乘月怀里的东西。
不错,那样眼熟的东西,果然就是他的头颅。
是原本紧随他身后的——他的头颅。
他深吸一口气——哪怕灵魂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再一点点地按下已经抬起的双臂。
“云乘月,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一字一句。安静的地宫倏然一抖,带着满室墓葬跟着一跳,撞出无数轻响。
云乘月抱着安静可爱又漂亮的干尸头颅,依依不舍地抬起头,莫名地看他一眼,思索了一会儿自己的行为应该如何定义。
“嗯,我在……”她试探着说,“吸你?吸你的头?”
她反应过来,有点紧张地将干尸脑袋抱得更紧,告诫道:“你说了这一天我可以靠着你的。君无戏言,对吧?”
薛无晦:……
靠着他……他抬手摁了摁额心,好罢,这的确是字面意义的“靠着他”。
可是那颗头,他能……
算了。
“……只限这一天。”
他脸色黑了几分,隐隐带点咬牙切齿:“只许抱着,不准做别的事!”
云乘月一口答应:“当然,我又不是什么变态。”
薛无晦冷冷地盯着她,冷冷地盯着她怀里的干尸脑袋,再冷冷地翘起嘴角。
“不,你是。”他说。
云乘月:qaq
明明是他自己说可以的!她哪里知道,帝后之契一成立,他的香味突然就铺天盖地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她只是把持不住自己、犯了一个所有食客都会犯的错误,这也有罪吗?
薛无晦一脸冷漠。
他反手一拽,就将青铜悬棺的棺材盖给“拉”了下来。
云乘月偏头看去,见棺材盖上密密麻麻的坑洞组合成四个大字:起死回生。前三个字血光翻腾、黑气凶煞,最后一个“生”字则黯淡无光。
薛无晦用命令的口吻吩咐:“过来,用你的‘生’字书文,为最后一个字注入生机。”
云乘月不动,问:“为什么?”
他一直皱眉,神态寒凉:“让你做,就做。今后诸般大事,难不成你样样都要问个分明?”
“是啊。”
云乘月却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要了解你行为的目的,才能决定要不要帮你。这是我的自由。我们说好的,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没关系,她会提醒他。
薛无晦眼神微凝。
他盯她片刻,居然反而松开眉头,勾起唇角,仿佛多了无尽耐心:“有你一缕生机,我写的‘起死回生’咒文才能真正生效,我也才能真正去往地面。如无生机内蕴,阴间亡灵只有夜晚能自由行动,白日会受诸多限制,还易被日光灼伤。”
说罢,他微笑更深,轻柔的声音略微拖长,织出细密的嘲讽:“如何,这在不在你‘伤天害理’的条条框框里?”
云乘月浑不在意他的反讽,只想了想,认真回答:“不在吧。”
她这才走上去,仔细去摸那用手指一点点戳出来的咒文。
薛无晦被“生”字克制,退开一些,挂着那点讽意,负手等待。
却见那少女不急着动作,又回头问:“一直没问你,你是为什么要回去阳间?你说是一千年前的人物,又是皇帝,你都这么成功了,还在眷恋什么?”
问这个做什么?他眼睛一抬,再略略一眯。
他反问:“如果我的回答不叫你满意,你难不成还不写了?”
云乘月却一脸认真:“有可能的。”
短暂的沉默后,薛无晦半阖上眼,按捺住不被契约允许的戾气和杀意。
“……复仇。”
他睁开眼,似笑非笑:“我回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复仇。”
“复仇?”
云乘月有些吃惊,紧接着又了然:“是害你只剩一颗头的人?千年过去,他们还活着……?”
“云乘月,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轻柔地打断了她。
云乘月安静下来。她捧着书文,瞧了他片刻。
“对不起,”她忽然说,“我不该说你是眷恋人世。仇人如果还活着,那当然要复仇。我会帮你。”
她用力点点头,转过身,又用一种相当认真的姿态,将生机注入到咒文中去。
“你大概要多少?越多越好,还是有浓度要求?”云乘月很细心地征询他的意见,却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答。
她回过头,却恰好见到他移开目光。
“……已经可以了。”
他声音里飘忽不明的讽刺,忽然消失了。
云乘月不明所以,眨眨眼,又去看青铜棺盖上的咒文。
起死回生——凶煞死气流动,经过“回”字,来到“生”字,死地乍逢生机,恰如柳暗花明。
薛无晦动了动手指,目光缓缓下落。他望着自己的手掌。苍白的手,没有一丝血色和温度,掌心的生命线被突兀地截断。
他望着自己。
他看见,原本还带着无尽缥缈虚幻之意的灵魂,正一点点变得凝实。他感到一丝暖意在身体里游动;微薄的温暖,却因为暌违已久而陌生得可怕。
他久久站着,一动不动。
这时,云乘月已经收起书文,重新抱起他的头,走到他面前,好奇地围着他转了一圈。
“你看起来,”她一脸郑重其事,“更重了。”
“……更重了?”
薛无晦抬起头,眼神有些怪异:“你哪儿来这么多古怪用语?”
云乘月笑眯眯地望着他。
“……好了,休息一日。”他忽然不大想看她,便借故走向一边,“明日我们就出陵。”
云乘月在他身后,说:“好,不过我要先回浣花城,你不能反对,记着我们的约定。不过,你找得到路么?要是找不到……”
“知道了。”
他停下脚步,略回过头,有些生硬地斥责:“聒……噪。”叽叽喳喳的,比他当年宫里养的百灵还烦人。
她却还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笑得满室生春。
春光烂漫太过,以至于他最后两个字其实并未吐出,只含在唇边、挣扎了几下,到底是无可奈何地散了开去。
薛无晦再次皱眉,莫名地,他心中生出一点不悦,干脆拂袖而去,再不看她。
……
目睹薛无晦走到另一头,云乘月也缓缓松了口气。
她往柔软的大床上一坐,再顺势倒下,整个人侧躺着,双臂紧紧将干尸头颅抱在面前。
放松之下,她干脆将整张脸都埋在了干尸的长发之中,一边吸,还一边蹭了蹭。
虽然看着可能吓人了点,但其实这颗脑袋很干净,头发也不难摸,只是有点干燥,摸起来像蓬松的干草。所以摸摸蹭蹭,都没关系。
云乘月专注于自己的感受,却没注意,当她抱着干尸脑袋滚来滚去的时候,另一头的亡灵帝王三番两次僵硬了身形。
她光顾着让自己一点点放松下来。
嗯……
终于安全了吧。
她按住心口,察觉出一丝之前被忽略的疲惫。
她终于安全了。她沉默地告诉自己,你安全了,可以不用再那么紧张。
从穿越开始就绷紧的那根弦,到现在终于可以松开。一连串的突发状况、时刻都考虑着如何保障自身安全、好几次面临死亡的威胁……
她是不大害怕,也是比较镇定。但……就还是挺紧张的。
云乘月仔细感受着自己的心情变化,也感受着身体的疲惫、肌肉的一点点放松。
据说,人要随时注意自己身心的感受,才能及时调整,这样比较不容易想偏,也可以保持一个比较健康和乐观的状态。
云乘月非常认真地照着做。
不大害怕……嗯,老实说,还是有一点害怕的。虽然有一枚好像很强大的书文,但她对这个世界到底所知甚少,也不能确定自己可以做到哪一步。万一和薛无晦发生严重冲突,他要鱼死网破,怎么办呢?就算她能赢,可她身处这座墓里,又要怎么出去?
这些她都想过,只是不敢想得太细。等到危机都过了,她才能慢慢梳理、慢慢排解。
没关系了,她告诉自己,现在契约缔结,这座地宫里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她可以真正放松休息了。
而且,身边还有很香很香很香的漂亮脑袋……抱着它,一定会睡得更安稳。
云乘月闭上了眼,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深处。
黑暗的、安静的潜意识深处,通往梦境和回忆的起点……
——咚!
她被重重推到在地,意识朦胧又糊涂,只知道本能地抬起头。
有些迷幻的阳光里,一个女孩儿笑得灿烂,也笑得充满恶意。
“一个傻子,也配嫁到聂家?”她清脆地笑起来,“云二,你怎么不去死呢?”
梦……么?
12、云二小姐
云乘月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望着那个朦胧的女孩儿的影子,她试图站起来,也试图说话,但在梦里,她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云二小姐的一段回忆。过去无法改变,回忆无法改变,所以现在在梦里面对过去的云乘月,也什么都做不了。
云乘月明白了,她只能看着这段模糊的回忆。
“云二,你怎么不去死?”
看不清脸庞的小姑娘,身形和声音大约在十二三岁左右。她甜甜地说着“死”字,从台阶上走下来,粗暴地将云二小姐拉起来,又狠狠揪她胳膊内侧的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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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无法感受到云二小姐当时的知觉,却接收到了她模模糊糊的想法:疼。
好疼。
她听见云二小姐开口:“疼,不要,疼……”
——嘭!
她再一次被重重地推出去,这一回整个人狠狠砸在地上。她低下头,看见手掌被石子划出了血痕。
这里是一座落满阳光、草木修剪精致的院落,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
小姑娘走过来,弯腰盯着她,模糊的面容上有一个甜美的、浓郁的笑容。
“云二,你配不上聂家啊,把婚约让出来吧?哦我忘了,你是个傻子,你什么都不知道,连话都说不全!”
——疼。
云乘月清晰地感知到了云二小姐的想法。
当云二小姐被小姑娘拽起来,不停地使劲揪身上的软肉时,她一次又一次地接收到了这个想法。
——真的好痛,不要了,好痛……
呆呆的、迟滞的、麻木的思维,连加害者的身份都没有去想,只是一遍遍地想:好痛,不要了。
院落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又是一道女声。听起来年纪更大。
“汲夏,你在同二小姐做什么?”
小姑娘停下了动作,手里还稳稳捏着云二小姐的手臂。她转过头,甜甜地说:“回三夫人的话,二小姐摔倒了,婢子正为二小姐清理。”
顺着云二小姐的动作,云乘月也往那头看去。夏日炎炎的光里,院子门口站着一位环佩琳琅的夫人,身边还跟着一名矮个头的小姑娘。
三夫人似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云二小姐朝那边伸出手:“三、伯母,三、妹……”
三夫人却转过身,漫不经心地说:“行了,清理干净了就带二小姐回院子,这里是少爷小姐们练习写字的地方,别让个傻子耽搁了旁人修炼。”
“是,三夫人。”
汲夏笑眯眯地行了礼,又扭头看向云二小姐。她带着笑,轻轻地抓住二小姐的腰,再狠命一掐。
“二小姐,不要怪婢子哦,也不是婢子自己想要这样做的。”她状似苦恼地说,声音里的恶意一滴滴流淌,“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还挡了主子的路吧。”
——痛。
为……什么?
命……是什么?
傻子是……什么?
云乘月不断接收到云二小姐破碎的思绪。
她被人说是傻子,种种单薄零落的想法、无法成形的语句,似乎也都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云二小姐只能呆呆地站着、坐着、躺着,呆呆地任由一切事情发生。像个无能为力的娃娃。
——那是二妹吧?
——别理她,傻子丢脸死了。
——聂公子,那就是你的未婚妻?好福气,好福气,哈哈哈哈……
——够了!
无数不同的人影,在云二小姐的记忆里都是模糊的光团;他们没有前因后果、没有太多的交集,留下的大多是匆匆而过的背影或侧影,以及漠然的只言片语。
但是,她也被人牵过手。
比她高的女人,用温暖的手掌牵着她,走过光影一截一截、漂浮着花香的走廊。
女人还会低下头,露出模糊的微笑,伸手为她别过一缕耳发。
“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很疼爱你、很关心你,才千方百计为你安排了这样一条路。”女人亲昵地点着她的额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傻一些也没关系,啊?”
——温暖。
她感觉到了这个词语。
然而接着,梦里光影流转,血色黄昏降临。云二小姐站在门口,单手扶着冰冷的廊柱。
屋子里有人在吵架,一男一女,女人的声音前不久才温暖地对她笑过。
她在失态,在高声地发泄自己的愤怒:“……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有人欺负她,我也不愿意,我在尽力约束——可是我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都是一家人,我还能让谁没了脸?我敢让谁没了脸?大爷,要不您来管家,您来查,有一个算一个,挨着家法处置,狠狠地教训、狠狠地打,好不好啊——敢不敢哪?”
猛一阵沉默,长久的沉默。
接着,女人疲惫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尽力了……可,活人总是比一个傻子重要,是不是?唉,这世道便是如此……”
云二小姐是听不懂这些话的。
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受了欺负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这一回,她却低下头,沉默地转过身,往草木葳蕤的另一边走去了。就好像她听懂了似的。
——没有人。
梦境里,云乘月忽然有点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想法,还是云二小姐的想法,亦或是她们共同的想法?
她难过地想:没有人真的帮她。
因为她是一个傻子,所以不值得别人真的帮她。
……
“云乘月。”
她动了动,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苍白却柔和的光线落下来;地宫里就是这点好,虽然不见天日、阴森森冷飕飕,可黯淡的光线永远不会叫人觉得刺眼。
她没动。
“……云乘月,起来。”
这个冷淡缥缈的声音,隐约多了一丝恼火:“将朕的头还来。”
她尚未完全清醒,好似还有半个自己是幼小的云二小姐,于是也幼稚地将胸前的东西抱紧:“不还。”
“……你的眼泪鼻涕沾满了朕的头发。”
冰冷的声音抬高了一些,隐约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一双冷冰冰的手也伸过来,想要夺走她怀里香喷喷的、已经被她捂得暖暖和和的“蛋糕”。
云乘月才不肯。她往旁边一滚,背过身去,闷声闷气:“就不还!”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
“天甲,天乙。”声音的主人冷漠地吩咐,“将地宫清理一遍,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混了进来,附在了这女人身上。”
不干净的东西……?
云乘月坐起来,迟疑地看向他:“不干净的东西,是鬼?那不就是……”你么?
他神态冷漠平静,动作却迅如闪电,出手就揪住自己脑袋后的长发,毫不怜惜地狠狠一扯,把干尸头颅抢了回去。
薛无晦用手指尖拎着自己的头,皱着眉头盯了两眼——尤其是被黏成一块的地方。
他什么也没说,左手抬起,凌空写了一个“水”字。清澈的水流凭空出现,在半空凝聚、流动,化为一小座空中水池。
接着,他优雅地一抬手,一用力——
咚!
头颅缓缓沉下。干枯的长发在水流里缓缓上飞,狰狞的面庞静静地面对着云乘月。
“……抱歉,弄脏了你的头。”云乘月揉揉眼睛,这才算完全清醒,也才迟钝地反应过来,“等等,可你说了我可以一整天抱着你的头……”
“已经过了一整天。”
薛无晦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披散的长发在阴风黑雾里缓缓散开,恰与他背后的干尸头颅相得益彰。
云乘月探头看看漏壶,发现果真如此。她居然睡了一整天?
她晃晃头,脑子里还残留着梦的影像,又迷茫地看向薛无晦,半晌才呆呆吐出一个字:“哦。”
薛无晦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几圈,眉峰阴沉地聚拢。
“睡傻了?在梦里哭得厉害,跟只被人丢了的小狗似的。”
他的眉眼天生有种艳丽的阴沉,当他再皱眉时,就仿佛寒风忽起、夜色阴沉,幽冷的雾气即将遮蔽瑰丽的星空。
云乘月用手指梳理睡乱的头发,没精打采地反问:“你在关心我么?”
薛无晦神色一滞。可没等他说话,云乘月又没精打采地说:“唉,你肯定不乐意承认,算了,我就当是你关心我,谢谢你。”
她继续用手指撑开头发打结的部分,低声说:“我梦到了这具身体以前的事。虽然是她的事,可我想起来也很难过。”
“‘这具身体’?”
“这原本不是我的身体。”云乘月诚实地说,因为在帝后之契的作用下,他们彼此不能说谎。
薛无晦有些诧异,上下打量她几眼,淡淡道:“想得太多,这就是你的身体。魂体相合,并无夺舍痕迹。不过,你此前命魂有些不稳,近来才巩固。怎么,你的命魂以前生活在别处?”
云乘月惊讶道:“命魂?”
“人有三魂六魄,命魂为主,承载一切记忆与思绪。偶尔有人命魂离体,剩余的魂魄便浑浑噩噩、只有基本的感知……哦,你的身体以前被人当成傻子,欺负得厉害?”
薛无晦明白过来。
“有什么好哭的?”
他拂袖不悦,声音缥缈,连杀意都显得空灵:“出去后,朕顺手将他们都杀了,再将所有曾见过你的人都杀了,就没人知道你曾有狼狈的时候。”
云乘月呆了片刻,发现他是认真的。
“不用了。”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裳下摆。他是魂体,但现在身形凝实,连衣裳的手感也相当逼真。
薛无晦没动,望着她,缓声问:“哦,你不忍心?”
“也不是。”云乘月无奈地说,“我其实还没大想明白……我还在想命魂这事呢。等回去了再说吧。”
薛无晦看了她片刻,眉头却愈发紧蹙。他忽地抬手,扔下了一样什么东西。
云乘月低头一看,见是一柄漆黑的梳子。剔透温润的黑色玉质,雕刻着她不认识的花朵叶蔓,线条很简单,但自有一番古雅天真之趣。
“梳子?”她捡起来,又发现背面镶嵌了一颗绿松石。在黑沉沉的玉色上,这一点青绿仿佛一粒生机,压住了黑玉的诡异深沉。
她打量时,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了过来,按在她的手背上。缺乏血色的手指引导着她,将她的右手大拇指摁在绿松石上。
云乘月抬起眼,才发现他已经坐了下来。明明是魂体,却在床褥上烙下一个轻微的痕迹。
他靠得很近,眉眼中的艳丽和阴沉也都离得更近;这个人没有呼吸,漆黑的长发垂落几缕,说话时苍白的喉结依旧会轻轻滚动,与常人无异。
“像这样,按在这里、注入一丝灵力,再说话。”他平静地指导她,“即便我不在你身边,通过这柄玉梳,也能彼此沟通。”
原来是沟通用的?云乘月点点头,又端详片刻,举起来问:“除了通话,我可以用来梳头么?”
薛无晦动作微微一顿。
他站起身,往一边走去,只留下一个缥缈漆黑的背影。
“随你。”
“嗯……?”
云乘月试着梳了梳头,再看看精美的梳子,又抬头望望他。
“你难道主要是为了送我梳子?”
她冷不丁问。
他背影停下。也不好分辨那是普通的“停下”,还是叫做“僵硬”更好。
“……你自己在殿里选些衣裳、首饰,收拾收拾,该走了。”
他没有回头。
“我暂时不能随意在地面现身,所以需要你先在浣花城里帮我做一件事。”他说,“这柄玉梳,权且当成报酬。”
云乘月再看看梳子。
“可按照契约,这些东西我本来都能自己拿。”她一本正经地说,“你拿我的东西送我,也叫报酬吗?”
薛无晦转过身,纤细阴沉的眉毛拧在一起:“那你要如何……”
他话音未完,却戛然而止。
在目光尽头,那名长发散乱、坐得笔直的少女,对他露出一个盈盈的笑。
“谢谢你安慰我,也谢谢礼物。”她有点狡猾地眨眨眼,“对人道谢,还是当面说更好,对吧?”
亡灵的帝王一怔,蓦地抿紧嘴唇。
旋即黑烟一散,他消失在原地,唯有话音散落。
“……自作多情。”
13、驿站风波
十月深秋的这一天,天高云淡。
风畅云清,树树秋色,两行飞鸟逆着日光而去,留下几声啁啾。
云乘月从帝陵里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世界。她站在林地里,仰头望着天空,任由秋风掠过睫毛。
她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也对着空空荡荡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却仍旧看得专注。
——[你究竟在看什么?]
薛无晦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
她指着天空:“看,活着。”
——[……说人话。]
“看秋天的天空。”云乘月从善如流,“我很久没看过天空了。今天天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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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秋天的阳光穿过五彩的树林,落在她身上,带来恰到好处的温暖,仿佛也将整个世界的色彩倾倒下来。
“死亡没什么可怕的,但活着终究很美好。”她说,“薛无晦,等你能够出来,就能亲自看看了。”
薛无晦安静了一会儿,才催她说,该走了。
云乘月点点头,胸前垂落的水滴状翡翠玉饰也跟着晃了晃。
这枚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吊坠,其实是通往帝陵的钥匙,通过它,就能随时出入位于虚空的帝陵。
不错,帝陵实际不在地下,而是位于虚空。
之前那群商匪之所以能够发现帝陵,是因为薛无晦将醒,亡灵的本能渴求新鲜血肉,才在地下布下陷阱。
薛无晦的灵魂也寄托在挂坠之中。他能通过与云乘月共享视野,来看见这个世界。
现在云乘月所处的位置,仍然是之前她下墓时的地方。
四周还散落着车马、行李,还有燃尽的篝火,但拉车的驽马大多已经挣脱了缰绳逃走,只剩一匹不安的母马,冲她呼气,睁着警惕的、圆溜溜的眼睛。
“我们要走回去?”云乘月回望着那匹马,问的是薛无晦。
——[去搭车。如果有官府的人问你来历,你可以如实说,但不必说太多,只需告诉他们,你遇见了“奇遇”。]
“奇遇……还要告诉官府?”
云乘月惊讶了。
模糊的记忆里,她好像看过一些故事,里面的角色总有各种各样的奇遇、获得形形色色的珍宝,进而开启辉煌的人生。
可好像没人会去和官府的人说呀?这两个词放一起,怎么看怎么不搭。
——[届时便知。]
薛无晦无意解释,又催她走。
云乘月知道他从商匪们身上获取了许多信息,就点点头。
她先在四周搜刮了一圈,找到硕果仅存的一些钱财,接着又松开车轭,牵住驽马的缰绳,打算作为坐骑。
这是一匹深棕色的母马,被她牵在手里,显得愈发躁动不安,频频蹬蹄子、晃头,还想来撞她,无论云乘月如何安抚都没用。
——[注意它的额头。]
薛无晦的声音淡淡响起。
——[先将它额头的影子粉碎,你才能用它。]
云乘月依言看去,果然辨认出了一枚“驭”字。
这枚书文和她之前看的不同,没有灵光,笔墨也极淡,就像拿炭笔写出的一个死板的文字。
她伸出食指,瞄准文字轻轻一弹;灵力飞出,轻轻松松地将“驭”字击得粉碎。
没了这枚字,母马立即安静下来,原本暴躁的眼神也变得温顺,还用头来蹭蹭云乘月。
“这也是书文?”她好奇地问。
——[不算。这是“书文之影”,是从某个人的书文拓印而来,作为工具使用。书文之影脱离书文后,就不再受原主人控制,可以在一定时期内独立使用,到期会自行粉碎。]
懂了,就像有授权期限的软件。
咦,软件又是什么?她穿越前的记忆,好像有点太模糊了。
云乘月点点头,爬上驽马的脊背,握着缰绳适应了一会儿,就很顺利地驱使它朝某个方向走去。薛无晦说那边有驿站,可以花钱搭车。
这匹马似乎很喜欢她,时不时会扭头看看她,冲她“唏律”一声,如果云乘月摸摸它的头,它就会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
“我动物缘挺好的。”她沾沾自喜。
——[你的书文是生机所化。靠近你,对天下大多数生物都有好处。有你这一缕生机,足够这匹驽马洗筋伐髓,修炼为神驹。]
云乘月摸了摸身下温顺可爱的马匹:“它也能修炼?”
——[万物有灵,如何不可?没有好处的事,又有哪个生灵会做?]
云乘月先是恍然点头,顿了顿,又反应过来:“你是在告诉我,动物只是利用我?”
——[难道不是?]
云乘月笑起来,又摸了摸驽马的脑袋,云淡风轻道:“任何喜欢都有原因,我享受过程和结果就好。”
薛无晦不说话了。
“喂,薛无晦。”
他还是不说话。
她说:“我开始有点喜欢这个世界了。”
驽马吸收了一缕精纯生机,脚步轻灵,跑出了腾云驾雾的气势。很快,他们就离开了山野的范围,进入了官道。
日上三竿的时刻,官道上已经有了车马往来。见了云乘月的坐骑飞驰,还有人大声喝彩,发出羡慕的叹声。
到了驿站前,云乘月翻身下马,解开驽马身上的缰绳,拍拍它的头,小声叮嘱:“有人说你可以长成神驹,去吧,小心别被抓住!”
驽马眼睛亮晶晶的,最后蹭了她一下,响亮地叫了一声,撒开蹄子飞驰而去。
它越跑越快,在云乘月的注视中、在许多惊呼里,它奔驰成为一道疾风,一头扎进了五彩斑斓的秋日森林。
“哇……”
驿站的伙计叉着腰,肩头搭一块布,啧啧感叹:“好神骏!客人您真舍得,放跑这么难得的坐骑。可您如果不要,肯定有人会去抓……”
他一边感叹,才一边扭头来瞧云乘月。一转眼的功夫,他的神情就呆怔住了,嘴也微微张大,好一会儿才“啊”的一声叹出来。
旁边还有一些人,也都在偷眼瞧这里,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云乘月则笑着摇摇头:“它跑得很快,应当运气也不错。”
伙计回过神,面皮一下红了,吭哧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您上驿站,是要住店、吃饭,还是要搭车?”
果然有搭车的选项。
云乘月递过去几枚铜板,当作小费,说:“搭车。烦你替我找一队去浣花城的,价格贵一些无妨,一定要安全可靠。”
伙计接过铜板,脸色更红,却又露出一点兴奋。
他响亮应道:“好嘞,您放心,我们是官府驿站,往来给搭车的车队都有名有姓,安全得很!您要去浣花城?巧了,一刻钟后就有一队,最好的位置还有空,您看……”
云乘月道:“就是它了。”
伙计点点头,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还得麻烦您先登记身份玉牌。”
身份玉牌?她穿越过来的时候,浑身是伤,一些首饰都被商匪拿走了,哪来什么身份玉牌?
云乘月略一踌躇,驿站伙计就看出眉眼高低,面色一变:“您……没有?”
四周空气一静。
悄然之间,气氛中便有什么东西绷紧、凝肃;所有人的注意力仿佛都集中过来,如黑压压的风吹来。
没有身份玉牌,莫非是相当严重的事?
云乘月想起薛无晦之前的告诫,就面色如常,安然道:“实不相瞒,我是被人掳了,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什么都不剩。不过,我家就在浣花城,等我回家再补上登记,行不行?”
她神态语气都十分从容,挺直的脊背和脖颈,也在无意中彰显出家教良好的优雅气质。
驿站伙计迎南送北,眼神毒辣,瞧着觉得不假,便又松了口气,重新露出个笑影来。
“您请等一等,我请户正张大人来一趟。”
伙计再作揖一次,小步跑开。
云乘月站在门口,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视线。那股黑压压的怀疑尚未完全褪去,仍旧盘旋在侧,审视着她。
——[无妨。]
等待的时间里,薛无晦的声音忽然响起。云乘月侧了侧头:“嗯?”
——[若此处有人为难你,都杀了,再换一处地方便是。]
他的声音仍旧清淡,语速不疾不徐,浸着古老的优雅从容。
有些人谈及杀戮时如谈论屠鸡宰狗,可这至少代表他们意识到有剥夺生命这件事存在,而有些人谈论杀人时,语气却比摘一朵花更平淡。
云乘月面不改色,仍是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想快点回家。”她用食指点了点胸前的挂坠,状似自言自语,“希望能尽快搭车回家。要是不能如意,我说不定会很不开心,一不开心,我就很想吃东西。嗯……吃什么比较好呢?”
最好是某些很香很香的高档自助、鲜香火锅、新鲜甜品……什么的。
——[……无聊。]
很快,驿站伙计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过来。男人中等个头,不胖不瘦,穿着深青色长袍,腰上别一支笔、一块令牌。
“是你要临时登记?”
这位张大人的职位是户正,管驿站附近的人口流动。职位虽小,他却神情严肃、很是认真,看见云乘月时虽然愣了一下,却立即恢复了冷冰冰的工作状态。
云乘月还挺喜欢这种态度。
“是我。”她说。
“姓名,年龄?浣花城哪家哪户,什么时候丢的?”
“云乘月,十七,浣花城云家,行二,什么时候丢的……我不大清楚,贼人给我灌了药,当货物运输,没人告诉我时间,我迷迷糊糊也分不清。”
这些都是实话。
“云家?”
张大人抬起眼,手里急速记录的笔一停,露出几分惊诧:“是井水街的百年云家?”
云乘月点点头。其实她不知道云家在哪条街,但浣花城的百年云家只有那一个。
张大人更吃惊,露出怀疑之色,眼神极为犀利:“可我知道,云家的二小姐是个傻子!”
他执笔向前,身周灵力滚动,腰间令牌隐隐放出迫人威压。
他厉声喝道:“休要冒充他人身份,你究竟是谁——从实招来!”
云乘月一呆。这剧本不太对吧?
以前看的故事里,大家不都来去如风、无影无踪,连紫禁城之巅都随随便便用来决战,什么时候会查验身份,还通不过了?
如果她的人生也是一个剧本……
那这剧本,怕是有点太严谨了?
14、前往浣花城
“你究竟是谁——从实招来!”
张户正一声厉喝,驿站内外鸦雀无声。
隐隐,有刀兵出鞘的冷冽脆响。
一时间,连秋日明媚的阳光都冷了三分。
陷入迷思的云乘月也被震醒了。
——[奇遇。]
薛无晦出声提醒。
云乘月考虑了片刻。
她并不擅长说谎,但思忖一二,她觉得自己的经历还真称得上“奇遇”——被家族欺负的废材少年跌落山崖(大墓),遇见被封印的神秘老爷爷(小干尸),获得了天赋肯定与秘宝加成(墓里一大堆名帖)。
这岂非实话实说?
她暗中点头,心安理得、十分笃定地开口:“我遇到了奇遇。”
“……奇遇?”
张户正一愣。
看他表情的微妙变化,似乎一瞬间脑补了许许多多她不知道的事。
云乘月淡定地回望着张户正。
她的表情仿佛在说: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至少张户正是这么理解的。
但他维持住了官员的基本素质,坚持狐疑地盯着她,谨慎地问:“可有证据?”
云乘月又思索了一下。
“掳我的贼人半道去遗迹探险,全都失踪了,车马还留在林子里,可以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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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严肃地解释:“我自己是看见了一枚书文,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说的全是实话,只不过是选择性的实话。
这大约就叫春秋笔法。
但也还是实话嘛。云乘月再暗暗点头,嗯,她没有骗人。
张户正听了,神色仍然严厉,却已经缓和了许多。
他似乎又脑补了什么云乘月不知道的东西。
他又问:“这奇遇在什么位置,是野生的还是官方的?”
啊?奇遇还有野生的、官方的?
云乘月吃了一惊,面上也自然而然流露出讶色:“什么是野生的奇遇,什么又是官方的奇遇?”
她原本的神态是十足的安然、笃定,带着一股无知无畏的天真,现在这天真笃信里再调和一味惊讶……
落在其他人眼里,简直太符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因为奇遇而侥幸找回神智”的状态了。
张户正神色更缓和了许多——这大概是个脑补彻底完成的标志。
周围人也放松了,有余力倒抽一口气。当这口气再叹出来时,显而易见带了深深的羡慕。
——原来是奇遇!怪不得!
——是野生的吧?能把傻子给点醒,肯定是个大奇遇!
——唉,可惜,野生的奇遇可遇不可求,现在被人惊了,肯定已经跑了!
——是啊,可惜,可惜!
云乘月竖着耳朵听,越听越惊奇:奇遇还能长腿自己跑?
哦……也不对。她挂坠里这一位,不就可以算是长腿的奇遇?
这个世界真的还挺有意思。
张户正也咂咂嘴,问明了奇遇的方位,在本册上记录下来,再问清贼人的情况。
最后,他又特地询问:“云二小姐说看见了一枚书文?是什么样的?”
云乘月依旧诚实:“是一个‘死’字。”
还是没说谎。她看见了好几枚书文,薛无晦的“起死回生”里就有四个字。
“大凶啊……”
张户正闻言,面色凝重,缓缓点头:“看来,那群贼人怕是凶多吉少,难以抓回审讯了。”
他看着云乘月,流露出一丝羡慕之色:“云二小姐因祸得福,可喜可贺。这应当是个野生的厉害奇遇,才既有杀人的凶戾,又有点化二小姐的神异。”
云乘月认真点头:“明白了,野生的奇遇更凶。”
可不是嘛,这位千年亡灵真是太凶了。她一边想,一边摸了摸胸前的翡翠水滴挂坠。
——[……无聊。]
“凶,也是机会啊。”张户正感慨地摇摇头,用笔指了指驿站前,“瞧,已经有机灵的打算偷偷摸摸去探个路了。”
门前窸窸窣窣的一群人尴尬地笑了几声。他们骑上坐骑,果然朝着云乘月描述的方向飞驰而去。
张户正见状,冷笑一声:“一群蠢货。野生的奇遇难不成还原地等你们?便是真有什么好东西,事后官府讯问,还不得乖乖吐出来。”
云乘月瞧着这场眉眼官司,暗想,看来这个世界的官府管控力较强,不仅对个人的身份管理严格,更是权威十足,才能连小官员都底气十足。
薛无晦要光复天下,是要推翻这样的官府?那真是更有难度了。
云乘月心里转过想法,又问:“张大人,奇遇究竟是什么?”
张大人的神态已经温和许多,显然信了七分,剩下的三分怀疑,属于官员的例行公事。
他翘翘胡须,算是个客气的笑:“说来也不复杂,就是些遗迹、珍宝、功法之类,好的奇遇里还有很不错的灵文字帖,有的甚至有高级书文。您遇到的,当属此类。”
“若真是云二小姐,不知道这些常识也正常。等您回了家,多学一学,就明白了。”
他摸出一张纸,在上头写了几行字。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笔尖先一停顿,接着气沉丹田,手腕一转、一挫!
云乘月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丝鲜红的灵力从张大人笔尖迸发而出,化为一个“户”字,落在了纸张上。这字感觉起来,和此前驽马额前的“驭”字很像。
她问:“这是什么?”
也是书文之影?
原来是这么出来的啊……
她睁大眼、毫不掩饰惊奇的模样,很像什么都没见过的小孩子,这副神态让张户正想起自己女儿,不禁笑起来。
他将写好的文书递给她。
“这是临时身份文书,盖好了书文之影的官府印章,有效期一整天。云二小姐从这里搭车回浣花城,大约要三个时辰,回去后记得,先在浣花城城门户正那里完成注销,否则会在岁星网上留下记录。”
张大人叮嘱得很详细。
云乘月却依旧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好奇地瞧着他,又将临时身份翻来覆去地看,尤其盯着最后一个“户”字。
“书文之影的官府印章?岁星网?注销?”云乘月继续发问,“这都是……”什么?
张大人露出头疼之色,很干脆地说:“您回家再详细问罢!再说下去,车队就要出发了。”
周围发出一阵善意的轻笑。到这时,有了官方的认可,那阵黑沉沉的怀疑才总算彻底散去。
云乘月有点不好意思,也一笑:“好,多谢您。”
驿站伙计也恢复了殷勤小心的态度,弯腰笑道:“小的给您引路,您这边请。”
……
云乘月出示临时身份文书,顺利地搭上了“穆家车行”的车队。
据说这是一家传了五代人的车行,生意遍布西南三州,有口皆碑,很信得过。
车队快要出发了,临时加个云乘月,他们也是客气带笑,没有丝毫不耐烦。
车队负责人是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女人,举止干练,眼睛明亮有神。
见了云乘月以及她的临时身份文书,她眼里闪过惊艳和诧异,但什么都没说,只客客气气一伸手,叫人引云乘月去了中间的一辆车。
给云乘月领路的也是个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却很妥帖。
她笑眯眯地介绍:“云姑娘,车队的车厢都占满了,实在对不住。这一间是我们穆家自用的,装饰不如天字车厢华美,实用却一点不差。”
云乘月望着这雕刻描金、绣花垂幔的华丽车厢,实在看不出有哪一点“不如”。
她回头看了一眼前面的穆姑姑——就是车队负责人,只见到一个飒爽清瘦的背影。
她扭过头,什么都没问,对小姑娘笑笑:“没什么对不住的,我很满意,谢谢你,也替我谢谢穆姑姑。”
她一笑,小姑娘就一愣,面上微微红了。
“嗯……嗯!您太客气了。”她细声细气地点点头,回身往车队前面走去。
过了一会儿,风里隐隐送来小姑娘的低声尖叫:啊呜呜呜呜云姑娘太好看了她对我笑了啊啊啊啊啊……
云乘月放下垂幔,摸了摸脸,有些纳闷:她有这么好看么?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薛无晦。”她戳了戳水滴挂坠。
——[何事?]
“我是不是特别好看?”云乘月将心中的困惑拿出来,与他分享,“好看到了让人失态的地步?”
——[……并未。]
他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但云乘月没有注意。
她只是认真点头:“嗯,我也觉得。就是还不错的那种好看嘛。”
她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就开始打量车舆内部。
车里的空间不算很宽,但足够人舒舒服服的躺卧,车壁上都嵌了软垫,榻上的被褥、枕头也都干干净净,摸起来顺滑贴肤。
角落放了一匣子点心、一壶清水、几样茶叶,还有一个并未燃烧的香炉,都供乘客自由取用。
云乘月东戳戳、西看看,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挑了一盘点心,再抱一个软枕头在怀里,靠坐在榻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身下的车舆略略一动,旋即往前方驶去。震感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云乘月推开格栅窗,将手肘支在窗框上,探头往外看。
正好,最前方的穆姑姑站在一匹墨蓝色的飞马上,身姿笔挺,十分显眼。
她右手握着一条珊瑚红的柔韧长鞭,凌空用力一挥,鞭身立即在空气中击打出响亮的呼哨。
“起——!”
一枚鞭影汇成的“起”字爆发出去,带着整个车队往上飞去。车、马、人,全都离开地面,一直到大约二十米的高度才停下。
穆姑姑再一挥鞭,车队便往前飞奔而去。
窗边景色明朗,秋日清爽的风景缓慢流动,如矜持的河流。
云乘月抱着软软的、回弹很好的枕头,望望穆姑姑的背影,又看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薛无晦,我们飞起来了!”她摸了摸翡翠吊坠,提醒他,“薛无晦,你看!”
——[御空飞行罢了。]
他回答得相当冷淡。
云乘月戳一戳吊坠:“活都活了,就好好享受生活嘛。”
——[无聊。]
他虽然回答得很冷漠,但云乘月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分享自己的视野。
当她望着下方五彩的树林、远处粼粼的河流、天空中掠过的飞鸟时,他也在凝望同样的景色,一言不发,没有一刻离开。
然而,车队里悠闲愉快的氛围,没能持续太久。
远远地,忽然响起一阵低沉密集的、打雷似的声音。顷刻之间,那声音就近了,与穆家车队只有咫尺之遥。
乘客们纷纷探头去望,很多人还紧张起来。
“糟了,那是强盗?”
“不对,他们打了旗子!”
云乘月也回首去看,一眼就看见了一支洪流般的黑色飞马队伍,还有一杆暗红色的大旗,上头一个气势雄浑的大字:聂!
聂家?
聂家的队伍已经追上穆家车队,形成逼抵之势,原本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一匹毛色亮白、体格高大的骏马,自聂家队伍中飞起,四蹄一蹬,踏着云气就凌空而来。
正好,穆家车队领头的穆姑姑也驾驭飞马、调转方向,沉着脸驰向聂家。
两匹马一白一蓝,汇于穆家车队中间。
恰恰好,就停在云乘月的车舆旁。
她睁大眼睛看着,立即放下枕头,去旁边拿了一盘果干,再飞快坐好,屏息凝神等待开场。
穆姑姑抢先喝道:“我穆家车队规规矩矩行路,聂家却无故冲道,敢问聂七爷,这是何意?!”
聂七爷?
云乘月立即去看白马上的青年。
被称为聂七爷的青年,外貌大约二十七八,一袭暗红短袍、系玄色披风,长发高束,容貌英俊凌厉,眉眼中还压着一丝阴鸷狂傲之意。
这位姓聂,是她的前未婚夫吗?云乘月努力回忆了一下,遗憾地发现,她只知道前未婚夫是聂家人,却不记得具体是谁。
也许是她目光太炯炯,那位聂七爷并未及时回答穆姑姑,却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秋日明净的天空里,云乘月和他对上了目光。
顷刻间,满面冰霜的聂七爷,微微睁大了眼,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15、聂家的未婚夫?
聂七爷的眼神里带着杀气,宛如两枚夺命钉,凶悍地钉了过来。
下一刻,他却怔住,连握着缰绳的手都松开了一些。
他眨也不眨地盯着云乘月,一言不发,冰冷阴鸷的眼睛一点点变得炙热明亮,像是白日里坠落了两枚星子,恰恰落在他眼里。
他明明是来找穆姑姑交涉的,这时候却只盯着云乘月。
“你叫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一丝哑意。
“我?”
云乘月正往嘴里放一枚葡萄干,一时间动作停下,不知道该吃,还是该等一会儿。如果真是她的前未婚夫,怎么不认得她?还是说他不确定,所以来盘查?
小书亭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都让云乘月联想起梦里的情景。
梦,就是不高兴。
她放下手,端正地坐着:“我不告诉你。”
不喜欢的人,为什么要跟他说自己是谁?
聂七爷一愕,却笑起来。
他笑,但也只是嘴唇牵动,两只眼睛仍是灼灼地盯着她的脸。
“好,我自己查。”他冰冷的声音放柔了一些,“如果我查到你是谁,你就跟我出来一次,算是奖赏。”
他用的是陈述,语气笃定,居然自顾自地就定下了这个约定。
云乘月迷惑了。
跟他出去做什么?他要挟私报复把她打一顿?她都还没说明,他就已经未卜先知,知道她打算放弃婚事了?
噫,这个世界的修士竟然恐怖如斯!
——[他是谁?]
薛无晦突然出声。
“嗯……”
云乘月忽然发现聂七爷和薛无晦的气质有些像,同样冰冷阴寒,只不过聂七爷少了那份阴沉的艳丽、飘忽的鬼气,而多了外露的狂傲。
她想了想,觉得当着聂七爷的面不好开口说话。
于是当着对方的面,云乘月对聂七爷回以礼节性微笑,并果断地关上了窗户。
砰!
窗户彻底关上,将聂七爷的错愕挡在窗外。
有了隔音,云乘月才说:“他是聂家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云二小姐……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
薛无晦的声音,听上去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而且是猝不及防地被噎住。
“哦对,是前未婚夫,我现在名义上是有家室的人。”云乘月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很自然地纠正用语,“好像母亲给我定过一门婚事,就是和聂家。”
——[……你确定他是你的前未婚夫?]
“不确定啊。”虽然梦里隐约见到过,但梦醒之后就忘记了。
云乘月很诚实,又有点促狭地笑起来:“你很在乎我的婚事?”
薛无晦冷冰冰地笑了一声。
——[无论是谁,今后都跟你没关系。你与我共谋大事,不必为旁人拖累。]
“嗯……也对,我们要做的事挺危险的。”云乘月点点头,拈了一粒葡萄干,心满意足地放进口中。
还是和薛无晦说话好,不需要为难零食是吃、还是不吃。
“但就算不危险,我也不喜欢他。”她咽下果干,继续闲聊。
——[为何?]
这一回,薛无晦答话的速度很快。
云乘月说:“他没帮过云二小姐……没帮过我。以前别人叫我傻子,未婚夫公子觉得丢脸,都赶快走开呢。”
——[既如此,以直报怨方是大道。]
同样,这一次,他答话的速度也不慢;语速不疾不徐,隐隐带了一分循循善诱。
接着,他提醒道:[那姓聂的走了。]
云乘月立即重新推开窗,好奇地看出去。
果真,聂七爷已经骑马回驰,玄色披风鼓满长风,在他背后如旗帜翻飞。
当云乘月看过去时,他如有所感,忽又勒马回首,长发在半空迅疾一划,凌厉如他本人的气质。
隔得有些远,但云乘月有灵力在身,还是看清了他的神情。当他看见她时,又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又对她微微一笑,灼热的目光中似有志在必得之意。
他扭过头,驰回聂家队伍里。
……莫名其妙的聂家人。云乘月下了这个结论。与此同时,她又听见薛无晦轻轻笑了一声,同样流露出几许傲慢,还有一丝不屑。
“你在笑什么?”她没法问聂七爷,却能问薛无晦。
栖身于吊坠中的帝王却又笑了一声,缓声道:[没什么。]
云乘月眨眨眼,修正了刚才的结论: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男人搞不明白,她就看向穆姑姑,后者尚还停留在一旁。
其他乘客也在询问。
“穆姑姑,那聂家是怎么回事?”
“是啊,一来就冲道,还叫我们让路,哪有这样的蛮横法!”
穆姑姑驾驭黑马,腰间挽着长鞭,向四周一抱拳,身姿飒爽利落。
“大家勿要担忧,方才是场误会。聂七爷要事在身,想找我们借个道,不是大事。诸位稍等便好。”
穆姑姑言谈大方,举止有礼,乘客们抱怨几声,也就作罢。
这里是宸州,宸州的首府是浣花城,而聂家号称“聂半城”,堪称宸州第一世家。穆家车队的乘客们大多也身家富裕,却都无法同聂家抗衡。
穆姑姑再行一礼,末了,却深深看了云乘月一眼。
“云二小姐……”
她欲言又止,到底微微摇头,只说:“云姑娘自己小心,莫要让聂家撞见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可去浣花城穆家车行寻我,报上名号便好。”
云乘月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惊讶道:“穆姑姑?难道聂七爷是因为我,才找你们麻烦?”
“……这却不是。”穆姑姑一愣,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他不认识你,难怪。这是好事,云姑娘莫要和他来往。”
说罢,她不再解释,策马往前去了。
云乘月叹气道:“一个两个,说话都玄之又玄。”
她托着下巴,看穆家车队的人指挥分流,让出一条道。
当车马往外移动时,两旁各有一道半透明的光线亮起;那线笔直,连通南北,长得看不见首尾。
——[这是空中直道。怪不得那姓聂的要借道,而不是绕行。]
薛无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直道?”
——[是十三州的主要道路,地面和空中都有,分别允许不同车驾、坐骑、修士通行,最开始是供军队使用。穆家用的这一条,是速度最快的主道。]
他沉默片刻,又轻声道:[直道是我当年下令修筑。没想到,一千年过去了,它们仍在使用。]
云乘月轻轻摸了摸吊坠;“你需要我安慰你么?”
——[不必。]
她点点头,也就真的不再过问这事。
这时候,空中直道已经腾出了一条路,聂家的队伍呼啸而过,打头的便是聂七爷。
当他策马经过云乘月的车舆旁时,完全目不斜视,神情冰寒凌厉,一瞬而过。
云乘月嫌他们掀起的尘土太烈,立即将窗户关了。
因此,她也没看到,就在她关窗的刹那,已经奔驰而过的聂七爷,忍不住又回头瞥了一眼。待看见她紧闭的车窗时,他显露了一分遗憾之色。
只有车舆里的帝王,发出了第三次意味不明的轻笑。
云乘月又吃完了半盘果干,感觉外面震动停止,才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天空明净、空气清新,是能够重新开窗的好时机。
车队前方,穆姑姑亲自指挥车队合流,而后抽出长鞭。
长鞭用力一甩,仿佛在发泄某种郁气,鞭影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鲜红的虚影,在半空中组成了一枚书文……不,是两枚!
不是之前的“起”,而是……
御——风!
云乘月辨认出来字迹。
御风书文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个疑问刚刚冒出头,云乘月就感到自己所在的车厢轻轻一震。她低头一看,又往四周看,发现整个穆家车队的车,身上全都亮起微光,紧接着表面变形、组合,覆上了一层铁灰色的铠甲。
四面八方立即响起一阵喝彩。
“穆姑姑的双字书文!”
“御风书文又精进了!”
“整个宸州,找不出第二家能用双字书文的车行了!”
“还有穆家的疾风车,简直大开眼界啊!”
突如其来的兴奋,将刚才的抱怨、牢骚给一扫而空。
穆姑姑一手抓鞭,一手牵着飞马缰绳,豪爽一笑:“是我穆家要多谢诸位捧场!诸位看好,车队即将出发!”
她右手再度一转、一扬,鲜红长鞭漂亮地甩了出去,“御风”二字也随之猛地一散!
散开了?不,是这两个凝实的大字变成无数细小的“御风”二字,猛然往四周飞去,直到没入每一匹反拉扯的白马额头。
又有人大声喝彩:“双字书文的书文之影,穆姑姑好功夫!”
——唏律律!
一阵响亮的应和过后,众马低头屈腿,齐刷刷往前一蹬!
整个车队,疾风般流动起来!
云乘月坐在车厢里,身体往后一倒,又赶紧抓着窗框稳住自己。
她趴在窗边,看前方穆姑姑英姿飒爽,再看四周场景流水般往后退去。
“好厉害啊。”
她看得眼睛闪闪发亮:“薛无晦你看,她好厉害!”
——[御风么……虽然只是地级书文,但毕竟是双字书文。她能熟练运用至此,还能放出书文之影,也算不错。]
薛无晦顿了顿:[不过,这也值得你如此惊叹?云乘月,你可知你那枚书文是什么等级?]
他语气清淡,却又暗藏微妙的波澜。在不宽的车舆里,他的声音像被压在了她耳边,缥缈清凉,仿佛是本人垂首、贴在她耳边诉说似的。
云乘月摆摆手,仍然双目闪光地看着窗景:“不一样。”
——[哦?如何不同?愿闻其详。]
“这是用在生活里,让不会书文的人也受益,比打打杀杀有趣多啦。”云乘月笑起来,才想起来追问,“你说我的书文等级?是什么等级?”
清爽的风掠过她的窗边时,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哼声。但声音太轻,比薄云投下的影子更轻,她又疑心自己听错了。
——[……有什么好问的?总归是不有趣的等级。不说也罢。]
云乘月从善如流:“好吧,那你和我说说,双字书文是什么?你写过四个字的,你是不是更厉害?”
——[都不有趣,何必多说。]
云乘月笑起来,小声说:“你怎么这么记仇?我叫你薛幼稚好不好?”
——[……云乘月。]
他声音一沉。
她讨价还价:“那你要是告诉我,我就不叫你这个外号。”
——[……随你便。]
听起来都不高兴了,却还是坚持不说。他真的好记仇哦。
云乘月偷偷鄙视他,却不禁更笑起来。
“你不说就不说,我自己试着写写好了。”
她伸出手,凝神片刻,凌空写下一撇。
指尖亲吻空气,划出一丝凉风气息。
车里垂落的幔帐,忽然轻轻一动。
16、姑娘是谁?
云乘月全神贯注。
她还没有自己的笔,就学着薛无晦之前的动作,在空气里一笔一划写下“御风”二字。
第一次写的时候,“御”字刚写完,她才开始写“风”的第一笔,两个字却都不受控制地散开了。
云乘月愣了愣,比划了几下,恍然:“原来两个字的形神要相连,成为一体。”
她对自己点点头,又专注地写了一遍。
这次,她成功了。
小小的“御风”二字悬浮在半空,流转着白雾似的灵光,引得车厢里的东西都晃晃悠悠、即将漂浮起来。
云乘月也觉得灵力有点撑不住,赶快手掌一抹,将那两个字抹去。
“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试试。”她笑吟吟道,“是比一个字难了些,我写得也不算很好看。但是也不算很难。”
——[……]
“薛无晦?”
——[……云乘月。]
“嗯?”
——[不要让别人看见。]
“你是说我写的书文?为什么?”云乘月一怔,有点紧张,“莫非是什么禁忌?”
她不小心把别人的秘密绝学拿过来了?
他沉默了许久,蓦然一声低笑:[是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做到了多么恐怖的事。]
他仿佛摇了摇头。云乘月当然看不见他,却直觉他这样做了。
——[书文必须先从灵文字帖里观想,才能得到。哪怕是最低级的白文也是如此,何况是第二级的地级书文?千年以降,从无例外。]
最低级的是白文,第二级的是地级?云乘月竖起耳朵。
但薛无晦并没有细说的意思。
他只是用冷淡的声音继续嘱咐。
——[无需观想和练习,就能随手写出双字地级书文?这等天赋,连我也要忍不住心动。若是夺了你的肉身,我行事又何须大费周章?]
——[云乘月,你若是不想被人当成一块肥肉,便听我的。]
他重复道:[不要告诉别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又是怀璧其罪。
“我原来这么厉害。”云乘月郑重地点点头,又抬起手臂,端详片刻。
“不过再怎么说,我也该是块瘦多肥少的五花肉吧?”
什么肥肉,真难听。
——[……倒不必在意这点。]
前方,带领车队驰骋的穆姑姑,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怪了……怎么突然像感觉到了同类书文?不,甚至更生动、更精纯。
她分外疑惑,却到底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暗自摇头。
许是连日奔波,累了吧。
……
浣花城。
空中直道栏杆闪烁,指引飞驰而来的马队降落。
城门大开,恭恭敬敬地迎回此间最有权势的家族。
聂七爷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旁人,自己携着一只长型玉匣,大步朝前走去。
“七叔。”
等候已久的聂二公子迎上去,温和一礼。这位温润公子与他亲叔叔的冷厉截然不同。
聂七爷随手一抬,就算还礼。
他脚步不停,口中道:“黄玉山参王取回了。这宝物只能存活七日,时间一到便烟消云散。流风,我即刻前去拜访卢大人,他一直在寻找可以修补识海的灵物。”
“有这黄玉山参王作敲门砖,就有可能为你求到卢大人的推荐信,届时大名鼎鼎的明光书院,岂非大门敞开?”
卢大人是京中的大人物。
虽说他已从司天监四象星官的位置上退下来,归家养老,但他与明光书院渊源不小,书法又自成一派、门生满天下,说话分量不可小视。
聂二公子露出感动之色,又很愧疚:“七叔,其实你天赋比我高,应该你去……”
“少说废话。”聂七爷冷冷斥道,“我走武将杀伐一道,你修书文、今后进入中枢,文武合力,才是家族长久之道。”
长辈训话,聂二公子不得不低头,肃声应下。
聂七爷走了几步,忽又停步,竖起左手,纯黑的皮质手套折射出一点锐利阳光。
属下立即上前,又恭敬落后半步。
“七爷?”
“你留下来,等一等穆家车队。”聂七爷头也不回,语气平静笃定,“问穆慧秋,那姑娘是谁。”
“是!”
属下立即应了,又迟疑:“那姑娘是……”
谁啊?
“穆慧秋知道。”聂七爷淡淡道。
穆慧秋就是穆姑姑的名字。她是穆家嫡系的姑奶奶,分管宸州一片的车队生意。
“是!”属下恭敬道。
聂七爷颔首,又道:“如果穆慧秋说不知道,就和她提一提穆家在宸州的生意,她想必就知道了。”
而所有在宸州做生意的人,都要小心聂家的脸色。
用整个州的生意威胁?不错,聂家就是有这个底气。
“是。”
属下应下,再无疑问。
聂二公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却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那姑娘。
“七叔,发生什么了?”二公子关心道,“莫非是遇上了女匪徒?”
女匪徒?
聂七爷身形一僵。
他扭过头,两束饱含杀气的目光刺了过来。
聂二公子被看得一凛,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很无辜。
除了女匪徒,还能有什么姑娘让七叔关心?总不能是心上人吧。没听说七叔有正眼瞧过的姑娘。
除非一见钟情。
那就更不可能了。
叔侄对视。
片刻后,聂七爷抿了抿嘴唇。
“行了!”
他猛一下走开,黑着脸,抱着玉匣,抓过城内专用的矮脚马,披风一甩,转眼人已在马上。
“我去拜访卢大人。”
聂七爷居高临下,声音如冰锥碎响:“下午云家宣读嫁妆清单,流风,你必须到场,务必确保《云舟帖》摹本在清单之中。”
聂二公子面上温和的笑意,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略低了头,低声应道:“是,七叔。”
聂七爷点点头,单手一策,一人一马便朝着某座尊贵府邸的方向,如流星疾驰而去。
……
此时,云乘月正倚着窗,望着前方的城市。
宸州多山,唯有腹地是一片富饶平原,这平原最便利的一块,又都给浣花城占了去。几条河流自城中、城边蜿蜒而过,又往更远方流去,要汇入奔流不息的横江。
这座首府之城修建得极为广阔,远远便能看见飞起的屋檐、壮观绵延的城墙。
午后的阳光尽情倾洒,屋檐在闪光,丰饶的河流也在闪光,还有秋日里色彩斑斓的花、树……
玉带清水、洗濯艳艳花树,是为浣花城。
穆家车队开始减速,最后沿着发光的直道栏杆降落,一直停在城门前。
一队军士守在城门前。他们都身披褐色铠甲,腰间都配了一柄刀、一管笔,正带着一种工作太久而略微麻木的神情,不断检查来人身份。
云乘月拉起了车窗,只留出一条缝,从中往外看。
她看见穆姑姑在给守门军士递文书,还在解释什么。说话间,穆姑姑指了指她的车厢所在,为首的军士看过来,神情很惊讶。
等到车厢缓缓靠拢,云乘月就主动推开车厢门,让对方核对身份。
年轻的军士一愣,原本有几分麻木的神情一阵波动,居然有点慌乱地说:“得罪了!”
云乘月说:“无事。”
“那个,是云二小姐?”军士又结巴了一下,“哦,您记得先去户正那里将临时文书注销了,否则您的户籍就会有些问题……”
“好,我记住了。”云乘月礼貌一笑,“谢谢你。”
她一笑,军士就懵了,只知道点头,再点头,直到晕乎乎地被同伴拽开,半开玩笑地拍了一掌,低声说些“云家姑娘也是你能看的”之类的话。
那名军士清醒过来,有些生气,辩驳说云二小姐很和善云云。
都是他们同伴之间的闲聊了。
云乘月关了车门。
待车舆停稳,她正要下车,却有人敲响了她的车窗,递进来一只幂篱。
是穆家的伙计。
对方低声说:“这是姑姑给您的。城里人多眼杂,您请暂时遮蔽容貌,免得被无赖缠上。”
遮蔽容貌?无赖?
云乘月接过幂篱。
这是一种四周围了白色薄纱的宽帽,薄纱垂下,一直到她胸脯的位置。
她再看窗外,发现穆姑姑正同一名青衣男子说话,模样显得很有点不耐烦,隐约还有点焦急。
她记得那身青衣。是聂家,就是跟在聂七爷后面的那群骑士。
虽然穆姑姑没有明说,但云乘月直觉对方是来找自己的。
“我是不是真的给穆家惹麻烦了?”她皱了眉,心里对聂七爷多了三分讨厌。
穆家伙计微微摇头:“您快走吧。姑姑说,如果之后您遇到什么事,可以去找她。”
“我们姑姑与先云二夫人曾有同窗情谊。云姑娘,您相信姑姑,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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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宜迟,云乘月戴上幂篱,悄悄从另一侧下车,汇入了浣花城热闹的人群。
今天日头高,许多人都戴了幂篱,男女都有,因此云乘月并不显眼。
混在人流里,云乘月很快就远离了穆家车队。
她回头又看了看穆家车队,确定青衣男子没有跟上自己,这才放慢脚步。
她想起坠子里的薛无晦似乎知道什么,就问:“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和那个聂七爷结仇了?”
耳边一声轻笑,带出淡淡嘲讽。
——[一个癞……罢了,不必多虑。]
“癞什么?”
薛无晦顿了顿,反过来问:[之后我寻个时机将他杀了,你还会不会啰啰嗦嗦?]
啰嗦?
云乘月摇摇头,无奈道:“等你能够随意在人世现身,再来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吧。”
自己都还出不来,话还说得这么凶。
——[……]
薛无晦一言不发。假如现在有一只珍珠蚌,也不一定能有他闭得紧。
云乘月为了这个联想笑起来。
穆姑姑的事,还有那位卢大人……待她腾出手,再来打探也不迟。
现在她得先去找浣花城的户正。
……
她往周围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户正所在。这是一间小巧精致的建筑,离城门不远。
云乘月在门口说了来意,被人领进屋里。厅堂门口坐着一位官员,身穿深青色官袍,身材圆润,面白无须,一脸和气。
领路的人行礼道:“徐大人。”
官员瞅了一眼云乘月的幂篱,没说什么,单手接过她的身份文书,漫不经心一看。
“嗬——!云二小姐?!”
他惊得跳了起来,两只散漫的眼睛一下来了劲,看看文书,再看看云乘月。
“云二小姐,”他谨慎地开口,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位置,“这幂篱能否……”
“自然。”
云乘月取下幂篱。
小小的院落里,先是安静,而后响起了轻微的、无意识的叹气声。
官员愣了许久,突然失笑摇头,带着一丝自嘲。
“失态了啊……”
“可当年宋大家初临浣花城时,万人空巷,也是这样的风采。”
他温和地看着云乘月,说:“云二小姐,你和宋大家很像。”
“宋大家?”云乘月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是问出口。
徐大人颔首:“她是你的母亲,出身明光书院的书法大家,宋幼薇。”
云乘月也点点头,却突然有些疑惑。
这个尊敬的口气……
云二小姐过世的母亲,难道是个很厉害、很受敬重的人?
那之前的云二小姐,怎么还被欺负得凄惨?
17、开始想去了解
云乘月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徐户正,等着他进一步解释。
徐户正白净的圆脸上露出几许感慨,还有几分伤感。
但待这秋风再一吹,所有这些感触又都消失了。
他只是又说:“宋大家的风采啊……”
云乘月问:“她很厉害吗?”
“宋大家……怎么说呢。”徐户正露出回忆之色,有些犹豫,“她来浣花城的时候,已经修为全无,也用不了书文了。”
“但她对书文一道极有见识,人又善良大度。我曾无意受过宋大家指点,一直将她当成一言之师。”
他笑了一下。这次的笑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有许多怀念。
修为全无,却有书文造诣?看来宋大家也是有故事的人。云乘月想着,不由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宋大家就与云二爷成婚,但没过几年,听说是身体缘故,他们两人都相继去世。”
徐户正望着云乘月,有些感伤,又有些高兴:“但宋大家必定在天有灵,才保佑云二小姐恢复神智。善有善报!”
他看起来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云乘月感觉到了这一点。
她又想起穆姑姑。在她身上,也有和徐户正类似的欣慰、怀念。穆姑姑为了帮她,宁愿开罪聂家。
这些善意都是真诚的,看似没有来由,实际却是云二小姐母亲的遗泽……
云乘月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难以说清的感受。
在这个世界醒来伊始,她就面临着步步为营的局面,稍不留神就可能坠落深渊。
在帝陵之中,全靠她运气好、有足够的书文天赋,才能和薛无晦达成暂时的平衡。
她并不觉得很辛苦。一个人为了自己活下来、活得更好,而绞尽脑汁地前行,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始终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有隔阂。
她在这里没有任何归属感。
人是情感的生物。面对危险的事物,人总是不禁绷起心弦、竖起防备。她也不例外。
尽管也有细微的快乐,比如看见美丽的秋日风景会开心,抚摸着动物柔软的皮毛会开心,写了厉害的字会开心。
但这些细小的开心,都还是不够。
她始终没有找到一个足够的理由,让自己真正融入这个世界。
哪怕理智上明白,自己可能确实是云二小姐本人、可能今后一辈子都要生活在这里,她也依旧感到自己是个过路人、局外者。
模糊的记忆里,她总是觉得,在别的地方、在她原来的世界里,有她眷恋着的、也眷恋她的人。
感情联系的地方才是故乡。她想念那个地方,即便她已经记不清那里都有谁。
但现在,面对这些平淡却真实的善意,她感到心中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原来这个世界的人们,也会真诚地希望她过得好——她第一次在情感上明白了这一点。
云乘月抿起嘴唇,笑了。
“嗯,是母亲保佑。”她认真地回答,“谢谢您关心我。”
“哪里,我也实在没做过什么,不足以报答宋大家的恩惠……”
徐户正连连摆手,有些惭愧似地,又叹了口气,望着云乘月欲言又止。
云乘月猜到,他也许是觉得,此前他对云二小姐袖手旁观,现在面对她就总觉得理亏。
可生活里很多时候并没有强烈的对错。很多小事,介于理所当然和有所亏欠之间,端看当事人怎么想。然而又有很多时候,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明白是对是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云乘月觉得,自己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完全成为云二小姐。所以对于徐户正过去的袖手旁观,她也能够以一种更接近陌生人的视角看待。
也就是没什么所谓。
毕竟,连所谓的家人都没有很好地对待云二小姐,又怎么好苛求其他人?
她摇摇头,指了指徐户正手里的文书,只说:“徐大人,请您帮我注销了吧。”
她换了话题,徐户正松了口气。
但看着少女那比秋日更清澈的目光,徐户正心里歉疚更甚。他动动嘴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抽出腰间别着的毛笔,对准临时身份文书上鲜红的“户”字,轻轻一点。
立即,鲜红的灵光如丝缎波动,映在户正眼中,化为无数细小的字符。
云乘月没见过这场景,轻轻“咦”了一声。
徐户正立即抬起头,笑道:“这是官府印章的书文之影,传递信息很方便。我瞧见了,云二小姐是遇到了野生的奇遇?”
他笑得慈和不少。
云乘月点点头。对。她琢磨着,下了评断:薛无晦,野生的。
“难怪。”
徐户正点点头。
“云二小姐不知道这些事吧?奇遇,分成官方的、野生的。”
“官方的奇遇,就是经过司天监的星官们计算、测量、探索,确定了位置的遗迹。里头有古人洞府、天外遗迹、自然中生成的书文,等等。这些奇遇都登记造册,分为不同级别,对不同爵位的贵人们开放信息。”
云乘月精神一振,竖着耳朵听。
“而野生的奇遇,就是更加玄奥、无法被司天监捕捉的遗迹。它们蕴含了更珍贵的机遇,却也代表了更莫测的危险。”
徐户正慈爱道:“云二小姐能遇见难得的野生奇遇,必是宋大家在天之灵保佑。”
同样的话,他又说了一遍。
云乘月还是认真点头。
“不过……”徐户正迟疑片刻,为难道,“我虽相信云二小姐是云二小姐,官府的流程却也不能违背。”
“要注销这临时文书,需要云家有人亲口认下云二小姐的身份,我才好勾去这枚书文之影。”
“哦,要有人提供证言对么?”
云乘月很理解地点点头,“好吧,那我先回家。”
政府办事嘛,是要多跑跑的。很正常。
她答应得很干脆,神情也带着浅笑,没有丝毫不耐。
徐户正瞧着她,歉疚更甚。叫一个遭了难的小姑娘跑来跑去、反复受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头。
他反复思索,忽笑道:“巧了,今天下午云府要宣读嫁妆清单,因为要认证婚书、办理财产过户,我也会去。云二小姐安心归家,等下午我顺手一起办。”
嫁妆清单?认证婚书?财产过户?云乘月又竖起了耳朵。
这个世界也有这样的手续?
她又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大梁的婚书是一式三份,婚嫁两方持一份,官府备份一份。
聘礼、嫁妆作为财产移转,也需要在官府登记,才能生效。
她若有所思:看来大梁的官府拥有很强的掌控力。就算是聂、云这样的大家族,明面上也要安安分分守规矩。
云乘月问清楚了,又道了一次谢,就辞别徐户正,又谢绝了他给自己叫辆车的提议,轻快地往云府走去。
徐户正笑呵呵地望着她的背影。
笑了一会儿,他皱起了眉毛。
“云二小姐失踪了有……二十天了吧?云府怎么也没来个人报案?”
是因为要嫁女,觉得晦气?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咦……
等等。
他之前收拾公文、文书的时候,是不是瞄到了聂、云婚书上的姓名?
他一拍脑袋,反身回屋,从早已备好的公文里翻出几张文书。
“聂云的婚书,聂云的婚书……找着了。呃?!”
徐户正倏然瞪大了眼。
他虽然是户正,也知道聂云联姻的事,却没注意聂家要娶谁。他和其他人一样,虽然惋惜云二小姐的痴愚,却仍下意识觉得,她不可能嫁去聂家。
聂家这一辈的嫡系公子,只有聂二公子一个人。这位公子温润清俊、天赋出众,想来是要娶云家的大小姐或者三小姐。
可,可现在看这婚书……
这婚书上写的,怎么是云家二小姐?!
徐户正猛地抬头,伸着脖子看门外,却哪里还看得见云二小姐的背影?
那……那云二小姐痴愚乍醒,又知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她知道,却仍是那么笑吟吟的、镇定从容的……
她究竟要干什么啊?
徐户正愣了好半天,突然重重望椅子上一坐,“嘿”了一声。
“我就是个小官员。大家族的龌龊,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自言自语,有些幸灾乐祸,“很好很好。谁让他们这么对待宋大家唯一的女儿?”
嘿嘿,嘿嘿。
不如,他干脆也帮云二小姐一把?
也算是……弥补一下此前袖手旁观的愧疚罢。
……
云乘月戴好幂篱,回到热闹的街上。
和徐户正想的不同,她的确打算处理一下云二小姐的前尘旧事,却并不对聂、云两家的联姻怀抱恶意。
云家人也好,聂家那位前未婚夫也好,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个个陌生的符号。
——[你打算做什么?]
无独有偶,薛无晦也很关心她的想法似的。他飘渺阴森的声音再次降临,缭绕在她耳边。
“我?”云乘月考虑着,“我本来想,要先办妥身份户籍,再去云家拿回母亲遗物,并查清是谁害我。办完之后,我就离开云家,去别的地方,想办法开始正式修炼。”
——[如此而已?]
“嗯,如此而已。”
她的语调悠然平和。
“不过,现在我的想法不太一样了。我想更多了解云二小姐的事。”
云乘月考虑着,征询他的意见:“你觉得我在云家多住一段时间,会不会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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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你。但云乘月,你要做的事必定会狠狠伤及云家的利益,你还想跟他们多住一段时间?]
鬼气缭绕的声音,仿佛多了一点盎然兴味。
——[就你这气死人的性格,不怕半夜被人报复?]
“这不是有你在吗。”云乘月严肃地回答,“要是有人报复我,我就关门,放你。”
——[……]
果然是气死人的性格。
“而且,”云乘月继续说,很理所当然,“我要做的事,就是要做。他们如果不高兴,就让他们不高兴去。”
他沉默半晌。
——[很好,我挑选的契约之人,就是要有这般唯我独尊的气势。]
他很赞赏似地,发出一声笑:[既然如此,我可以额外给你提个醒。]
云乘月好奇地问:“什么提醒?”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旁人见了你,反应都这么大?]
“嗯,为什么?”她从善如流。
——[你认为,美是什么?]
云乘月一愣:“你要跟我讨论哲学问题吗?”
——[……何谓哲学?]
“……我也忘了。算了,这个不重要。”云乘月说,想了想他的提问,“美……每个人心中的美,都是不大一样的吧。”
——[对,也不对。万物有灵,向死求生。因此,世间至美之物是生命。生机越浓郁,就会越吸引他人的目光。]
生命?
云乘月思考片刻,觉得的确如此。
无论什么时候,美丽就是健康。柔亮有光泽的头发、饱满润泽的肌肤、健康有力的身体线条……所有这些标准,本质都是对“健康的生命”的具现化。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事。
她的书文,就是一个“生”字。据说还是天地间一缕精纯生机。
这枚书文就在她的眉心识海中,蜷缩温养,散发灵光。灵光流转,融入她的血肉,时时刻刻都温养着她的躯体。
云乘月恍然:“你是说,是这枚……”
——[正是。生机浸润之下,你原本的美……咳,原本的模样瞧在别人眼里,会微妙地契合他们心中对美的最高幻想。]
缥缈的声音突兀地顿了一下,仿佛是咳嗽。但灵魂哪来的咳嗽?
云乘月怀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美?”
——[并非。]
他回答得非常快。
云乘月继续怀疑:“真的吗?”
——[……君无戏言。]
哦。
好吧。
云乘月点头,复述了一遍他的观点:“就是说你不觉得我好看。别人会这么想,都是生机的缘故。”
——[……随你怎么想。]
她停下脚步,偏头感觉了一下。
奇怪了……
怎么总觉得,他好像转过身去,悄悄摁了摁眉心?
在云乘月胸前,那枚翠绿欲滴的吊坠,隐隐闪过一抹水波般的光芒。
一闪而逝的光芒里,披发的帝王放下手,无声地叹了口气。
——真好骗。
18、云家不认?
云乘月没听见那句心音。
她觉得薛无晦没有否认她的观点,就是默认。
她现在有点苦恼:原来是因为书文,才让别人见了她就先发愣?那未免有点太显眼。
“有什么办法遮掩一下?”她问。
——[现在没有。等将来你踏上修炼一途,可以随心压制书文气息,便没……]
他的声音又突兀地停下了。
“便没这个烦恼了?”云乘月继续猜测。
——[……待你正式修炼,再说罢。]
他有意无意地回避了正面回答。
但云乘月将这话当成肯定,不由吁了口气。
“那还好。”她欣慰道。
能压住就好。不然,自己明明没有好看到那个程度,却让别人觉得有那么好看,总觉得像是不小心诈骗了。
那可不好。
隐约地,空气里似乎有一声叹息。
——下回给你找块镜子算了……
“你说什么?”
他不说话,就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别扭。
云乘月摇摇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养猫时甜蜜又烦恼的日子里。
可惜没有逗猫棒和猫条……
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又轻盈地往街上走去了。
逛逛街,说不定能找到?
薛无晦已经不理她了。
但即便没人聊天,云乘月一个人逛着街、听着四周的热闹,也觉得津津有味。
她置身于浣花城热闹的街市里,身周是形形色色的人影经过;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而且变得比之前真实了很多。
路过一个泥人摊的时候,她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摊主怎么捏泥人。看过了,就豪爽地出手,将最贵最精致的一个买了下来。
摊主很高兴,随后又捏了一朵小花,当添头送她。
云乘月一边走一边欣赏,很新鲜地看了半天。等看够了,她抬眼发现街边的小姑娘也瞪大眼,艳羡地望着她手里的泥人。
她就问:“你想要吗?”
小姑娘点头,又连连摇头,害羞地往边上躲了躲,说:“不可以拿陌生人的东西。”
“嗯……”
云乘月蹲下来,想了想,有了主意。
“我叫云乘月。”她说,“你叫什么?”
“我?我叫李小桃。”小姑娘依旧躲着。
“李小桃,我记住了。现在我们不是陌生人了。”云乘月将泥人递过去,“这是礼物,送给你。”
小姑娘惊喜地伸出手,却又马上缩回来,在口袋里找了找,摸出一片薄薄的木片,上头刻了“平安如意”几个字。
“这是我最喜欢的书文护身符,我拿来和姐姐换。”她强调说,“也是礼物。”
“真的吗?谢谢你。”
两个人都高高兴兴地将礼物接过来。
云乘月将木片系在腰间,对小姑娘挥挥手,继续朝前走。
人在生活里,生活在这座城市里,这座城市在天地间。
这个世界啊……
这个世界。
她走着走着,突然笑出来。
——[你笑什么?]
他忽然又出声了。
她说:“活着。”
——[……什么?]
“我在想,原来要先投入,才算真的活着。”
云乘月走了几步,又轻轻蹦跳了几下。
“活着!”她宣布。
——[……如果我没记错,你出陵时,已经说过一遍。]
云乘月摇头:“之前是身体活着。现在……”
她按了按心口,笑起来:“是我作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的其他人身边。”
——[……是么。]
他隔了一会儿,才这么冷淡地回了一句。短促的话音里,似乎藏着某种阴沉的东西。还是说,叫失落更合适?
云乘月点头,这次动作比较用力。
“而且我想,如果我能更投入地生活,你也会更有活着的感觉吧?”
——[……什么?]
她认真说:“我说过,我是带你一起体验活着的感觉啊。刚刚那个泥人好不好看,你喜欢吗?”
他又沉默了。
奇怪了,他是这么喜欢沉默的人吗?这一次,还比上次沉默得更久。
——[……朕又不是个三岁的孩子。你自己喜欢,就自己玩去。]
沉默很久,回答出这么一句冷淡不讨喜的话。
云乘月却还是很好脾气地笑。
“好好,下次换个你喜欢的。”
养猫的人,怎么能没有耐心。
他又不说话了。
……
云乘月原想打听一下云府的位置,结果在街上侧耳一听,发现十个人里有八个都在讨论今日云府还礼的事。
他们说的还礼,就是指宣读嫁妆清单。前些日子聂家下聘,今天云家照习俗还礼。
由于聂家的聘礼浩浩荡荡一整条街,礼单读出来相当阔气,人们议论纷纷,都在猜云家会用什么重宝来还礼。
自来大户斗富,都是百姓们的娱乐项目。许多人都不愿意错过这八卦,也都在往云府走,想要在现场听个清楚。
结云乘月根本不需要开口,顺着人流走,自然而然就被带到了云家所在的街巷。
距离预定好的时候还有一个多时辰,街边的食肆却已经坐满了。
有人不肯花钱,就站在太阳底下,一个个都叽叽喳喳,欢喜得像过节。也有人像模像样开了赌局,分金额档次,来赌云家出的嫁妆价值几何。
这该怎么挤进去?莫非要□□?可众目睽睽下,也不好翻。
云乘月为难片刻,发现众人重重包围的是云家气派的正门。
偏门应该能用吧?
云家是一处很大的园林式建筑。她绕到另一条路上,果真找到了一扇无人的偏门。这里就没什么人看热闹了。
云乘月走上前,叩响了漆黑的木门。
泛着一点冷灰色的白墙往两侧绵延开去,愈发衬得木门颜色深沉,仿佛是一只黑洞洞的眼睛。
“谁?”
门开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一张属于十来岁少年的、长了几粒痘的脸,谨慎地探了出来。
他先一眼盯上了云乘月的衣裙、配饰,见她穿着打扮很讲究,警惕的神色就缓了几分。
“姑娘,您要找谁?”少年家丁客客气气地问。
云乘月掀起半帘幂篱,微微一笑。
“我姓云,行二,丢了二十天,现在自己找回来了。”
少年家丁一听,立时呆在原地。
片刻后,他狠掐了自己一把,瞪大了眼睛,紧张地说:“我从没听说二小姐丢了的事!姑娘不要冒充二小姐!”
云乘月一愣:“没听过……?”
耳边一声缥缈的轻笑。
她指尖点点下巴,有些意外,却又不是很意外。
孩子丢了,却假装无事发生?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梦里毕竟是那样一个家族。
丢了个傻子,大概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脸面重要。
“你先去回禀内院主人。”
她心平气和,不愿意为难下人,道:“告诉他们,我可以不声张自己的事,也不要聂家的婚事,只要他们将母亲的遗物还给我,再把害我的人交出来,我们之间就两清。”
家丁还要皱眉斥责,却见少女竖起食指、放在唇前,对他轻声“嘘”了一声。
“跑跑腿的事,别嫌麻烦。有些事下人不知道的,主人心里明白。如果耽误了事,最后谁会是替罪羊?”
她轻言细语,如最轻柔的春风,却莫名让人心中一肃,不得不认真听她说话。
少年家丁思量片刻,心里头颤了颤,犹疑道:“那……小的即刻就去。姑娘在门口稍等。”
说罢,黑漆漆的木门合上,又成了一只冷飕飕的眼睛。
云乘月本以为,家丁去问话,怎么着也要一炷香时间。或者,他会带着云家的某位主人一起来。
但她没想到,区区一盏茶的功夫,家丁就小步疾跑着过来,猛一下打开了门。
“姑娘请回!三爷说了,我们二小姐没丢过,若再有宵小冒充,就叫官府来拿人!”
云乘月眨眨眼。
嗯?
这不太对。
薛无晦已经开始笑了。
家丁一脸紧张,又重复:“我们二小姐没丢过,若再有宵小冒充,就叫官府来拿人!”
“等等。”
云乘月打断:“你是和谁说的?云府三爷?三夫人知道吗?大伯母和大伯父知道吗……”
“都知道都知道!姑娘请回罢!”
说罢,家丁不敢多看云乘月,用力关了门。
砰!
云乘月:……?
为什么?
她站在门口,一时竟有点没回过神。
——[呵……]
蓦然,薛无晦笑起来,而且是渐渐厉害起来的好一阵笑。
他音色缥缈清远,笑起来很悦耳,如编钟叮叮当当高低敲响。
换个时候,云乘月会很乐意欣赏他的笑声。
这时候,她却有点没好气:“好了好了,别笑了!”
薛无晦还在笑。他像是要把相遇以来所有吃过的瘪都还回去,笑得愈发欢畅。
——[云乘月,你也有今天?怎么,不当你优哉游哉的善心人了?]
“什么善心人。”云乘月又一句没好气,气咻咻地放下幂篱,转身走开。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看云府。
秋阳下,云府宅邸矜持雅致,那扇低调的侧门紧闭着,没有任何再打开的意思。
笔趣阁
梦境与现实相合,原本已经淡忘的情绪,渐渐又如雾气漫回。
现在,云乘月是真的不高兴了。
她是因为道理而站在这里,现在道理却开始和真正的怒气相结合。
这家人是真做得出来?
她原本的计划非常简单,一共三步。
第一步,回云家,拿回正式的身份。
第二步,拿回母亲的遗物。
第三步,找到凶手,干掉,为以前的云二小姐复仇。
她原本预计,第二步和第三步可能比较困难,需要徐徐图之。
结果第一步都没迈出去。
她都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可以就在家族内部把事情解决了,也随便他们将婚事给谁。
结果他们连个身份都不还给她?
这个世界有多看重身份管理,云乘月已经有所领教。云家人难道不知道?
不,他们知道。
他们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利益,宁愿丢了她,也不愿意沾染一点点麻烦。
哪怕是个傻子,养了十多年,好歹也有一丝情分吧?
她很气恼。
——[云家不认你,你要怎么办?]
薛无晦饶有兴致地问,没有任何出手相助的意思。
云乘月也不要他相助。在她想来,他自己都出不来,还需要她来帮助呢。
她现在不开心,就哼他:“我?我当然要振作。我随身携带自己身残志坚的夫君,如果我崩溃了,谁来养他?我是要养家的人,不坚强不行啊。”
——[……]
鬼气森森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深深疑惑的语气,问:[云乘月,你的命魂长到现在,是如何还没被人灭杀的?]
云乘月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这样的都能活一千多年,我如何不行?”
——[……]
和薛无晦打嘴仗,是一件很能调节心情的趣事。
云乘月心情好一点了。
但现在要紧的是,她要如何在一天之内让云家承认她是云二小姐,拿回身份?
云乘月恹恹起来:“这不是逼我选最麻烦、最撕破脸的处理方式吗?明明能协商处理的事,为什么他们偏偏要选最难看的一种?”
——[哦?你倒是有信心。你打算怎么做?]
他饶有兴致地问。
“我再仔细捋捋……”
云乘月思考着。
她此时已经走回了街口,身边人来人往、嘈杂热闹,但她思考极其专注,不受任何人打扰。
她在想,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傻子,那聂家为何还要娶她?
如果有人要夺了她的婚事,仅仅是害了她,就足够嫁去聂家过安稳日子么?
还是说,他们需要另外的保障?
保障……母亲留下的遗物?
“原来是这样。”她若有所思,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了。”
“那就撕一场吧。”
她说。
19、好戏之前
对方如果是为了让亲事顺顺利利,才千方百计要拦着她,那她就让这门亲事不成,不就好了?
不仅要不成,还得是不可挽回的、无法收场的不成。这才有分量。
一个人做了有分量的事,说出的话也才有人肯听一听。
今天徐户正是怎么说的,云家要宣读嫁妆清单,并完成财产过户,才能得到官府认可?
“嗯,”云乘月继续自言自语,“就这么办。”
——[云乘月,你想了什么?]
薛无晦有些狐疑:[少卖关子。]
云乘月其实没想卖关子,但他这么一说,她就挑起眉毛,又对面前的薄纱盈盈一笑。
“不告诉你。”
谁让他刚刚嘲笑她。
——[……幼稚。]
“这不是我说的词吗?”
——[……你难道不需要借助我的力量?]
啊,有道理。
云乘月立即改弦易张:“说得对,既然我要帮你做事,你帮我也是应当。”
她大致说了说计划。
薛无晦听罢,却有些兴致缺缺。
——[真是麻烦。你先替我去做件事,而后我替你将他们都杀了,不就得了。伪装成盗匪入城,也并不会惹来多少嫌疑。]
云乘月摇头:“这是云二小姐和我的事。我想自己来做。”
不过,还需要搞清楚母亲留下的遗物具体是什么。云二小姐的记忆很薄,没有遗物的确切信息。
反正应该是最值钱的那样吧?
去听听看,就知道了。
不过在计划开始之前,她还有些安排要布置。
云乘月心中计划落地,当即搭上一辆浣花城里的公共马车,往城中心的官府方向而去。
路上,她又轻声道:“老薛,你说……”
——[你叫我什么?]
“那……小薛?叫全了名字,万一被仇家听去怎么办?”云乘月坐在马车靠外,身边没人也不怕被听见,一本正经地说,“小薛你说,那……真会在城里么?”
那个人物不算很关键,却是必不可少的后手。
虽然没说清,但薛无晦知道她在说什么。
——[十有八/九。听好,届时若有需要,我会出手为你压制书文,否则如果被发现你的书文等级太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声音冷淡如碎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还有,不要叫我……]
“嗯?”
——[……罢了,随你。]
……
此时,云府之内。
云家老太爷多年不管事,现在府里忙前忙后的,是长房和三房。
长房的老爷、夫人都在前院忙碌,三房的夫妇则悠闲一些,只需要为自家即将出嫁的女儿点好嫁妆即可。
也正因这份悠闲,他们才被看守偏门的家丁找见,汇报了“有个自称是云二小姐的姑娘找上门,还提了如下要求云云”这件事。
身为云府的主人,他们怎会不知道二小姐不在府里?
身为三小姐的父母,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份天上掉馅儿饼的婚事——是怎么来的?
三夫人一听,当即脸色煞白。
她是个一心一意恋家的女人,将丈夫和儿女看得比天大。刚刚她还在欢欢喜喜给心爱的女儿清点嫁妆,现在一听正主回来了,好似还不傻了,这位夫人的脑海里立即源源不断涌现出无数恐怖的场景:
——云二拿回了字帖,云二拿回了婚事,云二风风光光受人艳羡,她可怜的女儿哀哀戚戚被人嘲笑……
光是想想,她都快晕过去了!
她是这样一位惊惶可怜的夫人,幸好她的丈夫稳重,表现远比她从容镇定。
云三爷手臂一伸,沉稳地扶住妻子。
他凝着一张儒雅英俊的面容,低声而快速地问了家丁几个问题,譬如对方的容貌、年纪,还有最重要的——是几个人来的?
听说对方是孤身一人,云三爷的神情显而易见地放松了。
“没这回事。”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可怜的二娘是个傻子,谁不知道?招摇撞骗,小心我们报官!”
家丁不过是个看门的,被主人一吼,吓得踉踉跄跄前去回报。
望着家丁的背影,云三夫人不减惶惑。
“三爷!”
云三夫人捉住丈夫的衣袖,睁大了眼:“我们……我们真要如此?若那真是云二,我们不好叫她回不来呀!”
她是很想要保住女儿的亲事,可……可难道就丢了云二在外头,不管了?这是不是也太坏了?
云三夫人便是这么一个人。想要的东西常常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强行拿了,却又优柔寡断起来。
云三爷早习惯了。
他拍拍妻子的手,唇边一点露珠似的笑:“看你吓得!云二是个傻子,怎么可能自己找回来?待会儿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寻人去看看。最坏无非真是云二,我们就说是误会一场,把人带回来不就好?”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望向右边。
那是二房的地方。曾经雅致宽敞的院落,而今只剩了个偏僻的、狭小阴冷的院子还属于二房。那也是关了云二这么多年的地方。
“左不过是个傻子,就是突然醒了,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云三夫人巴巴地望着丈夫,如同望着头顶的天空。她觉得丈夫的身影高大极了,自信笃定的神态也可靠极了,令她长舒一口气。
她温驯而佩服地点头,全心全意地相信了丈夫的判断。
云三爷从这样崇拜的目光中汲取了力量,也觉得自己变得更加高大、更加自信。
他欣慰地搂住妻子,意气风发地宣布:“朱雀本的《云舟帖》也好,聂家的婚事也好,注定都是我们阿容的!”
……
被人无声恐惧着的聂七爷,这时刚从州牧府的偏门出来。
他心情不错。
那只装着黄玉山参王的玉匣顺利送了出去,他心情自然不坏。
这是送给卢大人的礼物,希望能换他一封推荐信,推荐聂流风入读明光书院。
明光书院是天下一流的书文学院,诞生过无数青史留名的大修士、大书法家。
虽说卢大人给的话是,明光书院每年招生人数有限,且宁缺毋滥。他要先见见聂流风,才能决定是否写推荐信。而即便有了他的推荐信,明光书院仍然要单独考试,所以也不一定保证聂流风能上。
但既然卢大人收了礼、愿意写推荐信,聂七爷就满意了。
明光书院每年给出的推荐额都有限。卢大人算是手里推荐名额多的,但每年也只有九个。
其余八个据说已经给了出去,还剩最后一个,聂七爷势必要拿下。
就算聂流风最后去不了明光书院,拿着卢大人的推荐信,十三州里其余有名的书院,哪一个不是任挑选?
至于黄玉山参王,主要是和卢大人结个善缘。所以事成与不成,都已经物尽其用。
人脉就是家族利益的保障之一。再加上即将到手的《云舟帖》摹本,聂家百年兴旺岂在话下?
聂七爷又盘算一遍,信步下了台阶。
一旁候着的属下行礼问候。
“七爷。”
聂七爷眼风一扫,盯住了其中一人。
“嗯。”他语气一停顿,脚步不停,眼睛却微微亮起,状似不经意问,“穆家那边,如何?”
他没提那姑娘。
聂七爷是个骄傲凌厉的性子,要他这样的男人总是去谈风花雪月,也终究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拐个弯,不问姑娘,问穆家。
属下将头垂得更低。
“七爷,那穆慧秋不肯说……”
聂七爷身形停住。
他没回头,甚至声音都没抬高,只是淡淡一个反问:“不肯说?”
所有的属下,身体都不自禁轻轻一颤。
“属下确实提了穆家的生意,但、但穆慧秋说,他们穆家车队靠客人口碑为生,损失什么都不能损失客人的信任……”
“客人的信任?”
聂七爷咀嚼着这个词,随机陷入沉默。
沉默带来压抑。
“信任啊……”
压抑的氛围里,聂七爷突然笑起来。
他笑着重复这个理由,面上如春风化冻,眼中冰寒也消散了几分。
“好,她信任穆家,穆家也值得她信任。这是好事。”
他很欣赏地点点头,又看向属下。
“穆慧秋不说,你呢?”他问,“你也什么都没做?她不说,你就不做?”
他仍带着笑。
属下的脸却更白。
“七爷,属下本想派人跟上这一批车队乘客,但人手不够……”
他勉强稳着,声音里却已经带出了一丝干哑。
聂七爷看他片刻。
“算了。”
他回过头,继续朝前走。
“这事原也该我自己来办。”
一语既出,四周的空气顿时一松。
属下感激道:“七爷言重,是属下无能!”
聂七爷摆摆手,止住了属下的声音,也按下了自己心中那一丝遗憾和急切。
失了她的踪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罢了,总归在浣花城里,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现在他还有大事要做,岂能为美色所耽误。
“云家那头,也该开始了吧?去看看。”
……
现在,云乘月已经完成了她的预先安排,包括那一招后手。
她迈着悠然的步伐,回到了正门对着的井水街。
快到好戏开场,来井水街看热闹的人们越发多了。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占满了每一块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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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似乎别有一种慵懒的调性,让无论贫富的人们,都能高高兴兴卸了工、优先投入到当下的享受之中。
到处都没了位置,只边上一处二层高的酒楼,上头临街的座位还有位。
云乘月走了过去。
到门口一看,招牌上笔画风流地写着:二楼雅座,一客十两银。
这么高的价格,也难怪大多数人宁肯挤着,也不来给商人占一天便宜。
云乘月却是刚好需要一个高处的位置。高,才瞩目,也才效果好。
付了钱,店小二满脸带笑,将她当贵宾引上了楼。
云乘月占了一张桌子,视线正好对准云府大门。
两扇黑漆大门清瘦雅致,黄铜门环精致锃亮,门口两尊小巧玲珑的石狮子,还有一圈小巧的橙红树叶的灌木作装饰。
时候未到,云府大门紧闭,只有上头悬挂的“云府”二字与众人面对面,古朴浑厚的笔画彰显着历史的底蕴。
云乘月也不着急,要了一壶上好的碧潭飘雪、两碟特色点心,一面竖着耳朵听四方八卦,一面时不时喝口茶、吃口点心。
她记着穆姑姑的嘱托,没有将幂篱取下。
片刻后,又有人上来,占了她左边的桌子。那也是二楼临窗最后一张桌子。
云乘月往那头一瞟,见是一名白衣青年。
隔着幂篱,看不大清对方的容貌,却能觉出其行止优雅、谈吐有礼,声音也温柔和善。
这里的伙计似乎认识他,很殷勤地叫他“二公子”,连掌柜也来拜见了一番。
是酒楼的东家?
云乘月觉得酒楼的茶和点心都挺好吃,对这里的东家也就有些好奇,便将幂篱掀开一条缝,认真瞧了对方一眼。
这回看清楚了。
的确是个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年约二十、白衣大袖,勒着浅青色抹额,腰中配着笔、玉佩,一派世家公子打扮。
他也望着云府,神情似乎有些低落。
云乘月看他时,他也看过来。
目光对上时,这位二公子忽然动作一停,有些不确定地倾了倾身体。
“我们……是不是见过?”
20、“我不同意”
见过?
云乘月摇头:“我不认识你。”
“原来如此。”二公子坐正了,歉然道,“抱歉,我失态了。”
“无妨。”
云乘月不闪不避,却也没有取下幂篱的意思,就大大方方点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茶点很好,多谢款待。”
她指向茶点时,自然而然松了手。
薄纱垂落,遮蔽那一丝隐约的清艳之色。
二公子又恍惚片刻,才温和回道:“好,我会替姑娘转达掌柜和厨师。”
云乘月点点头,觉得很该如此。
二公子笑了。
他回过头,片刻后却再次转过来,望着云乘月,问:“姑娘也为听云家回礼而来?”
为了听回礼么……似乎也不太算。云乘月反问:“二公子呢?”
这个简单的问句,却让他沉默了片刻。
他微微叹了口气,才道:“姑娘不是本地人罢。”
云乘月不说话。当她不想说谎,又不乐意说实话时,她就会这样。
二公子望向阳光下的云府,笑了笑,语气淡下来:“我姓聂。待会儿云家要读的嫁妆清单,一多半便是读给我听。”
聂?
云乘月偏头看他。看了片刻,她略一点头:“是你啊。”
原来她的前未婚夫不是聂七爷,是聂二公子。
二公子不解:“姑娘认识我?”
“不认识。”云乘月回过头,“好了,我不同你说话了。”
这话很出乎意料。聂二公子惊愕地看着她,却见她说完一句,就果真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他。
他心里起了一丝不平,不禁追问:“为何?”
“我不喜欢你。”她放下茶杯,吐字柔婉又干脆,“这是最后一句。”
就真的顾自饮茶了。
聂二公子更愕然。
处心积虑想要与他说一句话的女人,聂二公子见过很多。以退为进、故作姿态想要引起他注意的人,他也不陌生。
便是真的自恃身份、淡淡相处的人们,待他也客气有礼,绝没有人如此直白地拒他于千里之外。
她冷淡得清楚明白,可他反而情不自禁要多注意她一些。
不容易得到的反而吸引人。人哪,就是这点骨头轻。
聂二公子教养良好,不好意思直着眼睛盯着人看,却不免拿余光觑她。
仔细看了,他才发现她不仅身姿轻灵、舒展挺拔,举止也优雅可爱。她吃点心的动作随意自在,却绝不粗鲁;手指按在桃红色糕点上,愈发显得冰玉似的剔透。
他心中莫名一跳,当即不敢再看,只能盯死了下头的云府,心里默念:我要娶云三小姐。
云三……
他心头又黯然起来。之前还不觉,现在时候近了,愈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要娶那个人了,他心里便愈发别扭。
两厢无言。幸而这时,云府大门推开了。
——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一阵激动。
一队黑色短袍的家丁鱼贯而出,先将凑得太近的人群请开一些,又拉了一条灵光闪闪的绳索,防止有人扑进来。
因为是喜事,不好伤着人,可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井水街也不算特别宽敞,云府的家丁有些手忙脚乱,进度慢得像蜗牛爬。
聂二公子看得暗暗摇头。这些事情都该早些做,何苦临到头了弄得手忙脚乱?管中窥豹,百年云府看来是真没落了。
等到家丁清出了道路,云府的大门才缓慢推开。清瘦庄重的大门被推到极致,又先走出几名裙钗精致的丫鬟。
最后,才是老爷、夫人。
云家是长房当家。虽然是嫁云三小姐,但这样的重要场合,出来主持的还是长房夫妇。
云大夫人的身边,站了个娇羞垂首的少女,正是云三。
她今日精心打扮,既不显得过分隆重,却又足够精致俏丽,脆生生站在清淡庄肃的云家正门前,也像一枝秀丽的月季。
这时,人群分流,为几名深青色官袍的官府来人开路。
聂二公子认得,为首的是徐户正。
别看户正这个官职不大,但对地方而言,像徐户正这种吏员世家,很多时候比调任的父母官都硬气,也更需要打点好关系。
更何况,徐户正的书文修行也十分不错。
二公子站起身,遥遥对徐户正一拱手。徐户正见着了,也客气回礼。
但……
不知是否秋日阳光太懒媚,徐户正那白胖的圆脸上,似乎……有种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精神劲儿?
聂二公子放下手,疑惑地将近来事宜回忆一遍。没什么吧,一切都很顺利。
应该是错觉。
云家老爷和夫人,向四周笑吟吟地拱手,礼数周全地问好。家丁开始散糖,吉祥话一箩筐往外撒。
立时,场面在热闹中又更添了许许多多的喜庆。
喜庆叫人熨帖。便是聂二公子不大满意他的婚约对象,见了这喜庆的一幕,仍是露出一点笑。
是该笑的。
聂云联姻,双方守望相助,未来能够更上一层楼;珍贵的字帖到了聂家,又能培养出多少英才?
“诸位——”
云大夫人拍拍手,拉开一卷洒金的大红绸布,明艳的面容笑容可掬。
人人都知道戏肉来了。无需多言,大家都安静下来,屏息凝神,仔细听着。
云大夫人开始朗声诵读嫁妆清单。
什么百年人参、千年龟甲、名家古砚、珍贵笔墨……
每读一样,大家便欢欢喜喜鼓掌、喝彩。
读了一串,轮到最后大轴的嫁妆了。
云大夫人深吸一口气。
“……最后一样。”
她的神气忽然庄严起来,这庄严盖过了原本的喜庆,因为有的珍宝只能用最郑重的态度来提及,而喜悦只显轻浮。
“有史以来最负盛名、最传神的千古名帖摹本——朱雀本《云舟帖》!”
——嚯!!!
短暂寂静后,识货的人当场失声惊呼。
——朱雀本的《云舟帖》?!
——传说中最神似真本的摹本?!
——我在做梦?
——天啊,天啊,天啊!
人群霎时被点燃了。
面对被自己点燃的人群,云大夫人露出了有些矜持、有些自得的微笑。她是那种喜爱社交、善于社交,能够从他人的注视和欢呼里汲取无数力量的人。
“徐户正。”她转身,朝官府来人略施一礼,“接下来的登记手续,就要麻烦徐户正了。”
徐户正笑眯眯,和和气气一点头。
他走上来,接过那张喜气洋洋的嫁妆清单,草草看了一眼,却不忙着动作。
他很妥帖地说:“云夫人,您两家的事,我放一万个心。但官府的流程是不改的。我还要先问问,有没有人对这清单有意见……”
他拖长了声音。
云大夫人会意,微笑道:“自然,您请便。”
大梁律法里的确有这个规定。宣读嫁妆清单,本身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荣幸。
只有财产价值达到了一定数额,才有资格请官吏到场。否则,自个儿去官府跑吧,谁耐烦搭理你?人家不忙的吗?
不过,这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每个人都这样想。
云家的财产,能有什么问题?
徐户正环顾四周,也环顾楼上的四周。
一丝微笑从他眼中掠过。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微笑。
一支笔出现在他右手指间。这是一支陈旧却又崭新的笔。
说它陈旧,是因为它被制成已有数十年;说它崭新,是因为诞生以来,它被使用的次数太少太少。
这是一支官造的羊毫大笔,只有大梁官吏才能使用。
唯有柔软的山羊毫,才能制作出长锋大笔,也才能写出柔韧又锋芒耀目的大字。
而涉及至高无上的律法,又怎能不写大字?
徐户正写了。
一点、一点、一提、一横……
庄严的横平竖直,屏息凝神的提按,没有任何牵丝,也不敢有任何轻重偏倚。
徐户正凝望着半空中渐渐成型的字。
所有人都凝望着这个字。
此时,无论是谁、无论有什么想法,在这个字的面前都只能屏息凝神,忘却所有杂念,而任由庄严肃穆的书文韵致浸入自己的心灵。
书文成型的那一刻,连秋阳都像肃然起来。
天地起秋风,落叶半道而坠,草木匍匐不动,宛如深深叩拜。
唯有那个字漂浮在半空,道道光芒冲天而去,与青天背后的星空相连。
不属于徐户正、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力量,顺着这联系,蓦然降临!
——法!
是律法的法,也是天地之法的法!
冰冷的风倒飞而起,顷刻笼罩了整座浣花城。苍天之上,仿佛睁开了一只无形的眼睛,漠然地注视此间众生。
压迫感,令所有人噤声。
二楼雅座,云乘月感受到了这份绵延的寂静。她也感受到了这枚“法”字的厚重凝肃,不禁投以欣赏的目光。
——[云乘月,将你的书文收敛一些。]
“……唔?”
薛无晦的声音回响在寂静里,是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的缥缈冷淡;在这冷淡背后,却还像潜藏了什么复杂的情绪,而且她隐隐感觉到,这份复杂与那枚“法”字有关。
但他的语气十分平直,没有漏出分毫波动。
——[这枚书文只是投影。它的本体虽然是玄级书文,但写的人火候不够,只写出了地级水平的投影。]
笔趣阁
——[你的书文等级太高,如果不加收敛,会把那小小的书文吓退。]
他轻笑一声,似有讥嘲之意。
吓退?
云乘月才注意到,来自“法”字的冰冷之风,的确在自己周边犹豫不决,不敢靠近。
她可没做什么啊。她摇摇头,尝试着默想:收敛,收敛,收敛……
片刻后,冰冷的法之风顺利流动,好似松了口气。
云乘月很欣慰。她默默道歉:对不起啊,吓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底下的徐户正若有所感,抬了抬头,却什么都没发现。
“法”字已经成型,他便清清嗓子,朗声问:“对这清单上的财产归属,可有人不同意?”
他的声音顺着“法”字的力量,一层层地推出,在书文力量笼罩的空间里回荡。
没有人说话,因为没有人敢。
这枚“法”字书文,代表了绝对的大梁官方意志。在意志笼罩之下,谁敢说谎,当场便会被书文诛杀。
何况,云家要嫁女,谁敢说不同意?
谁配?
谁敢?
聂家配,聂家敢,可这是聂家娶啊。
龙虎联姻,谁敢搅局?
在所有人的预计中,徐户正这问话,就该像往水里扔石头,除了开头“咚”一声,其余什么回应都不会有。
所有人——除了一个人。
二楼临窗,聂二公子忽然偏过头。
头戴幂篱的少女站起身,走到了窗边,也走到了他右手边不远。
阳光正好斜照来一缕,落在她身上。聂二公子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到她白衣暗纹似流云飞动,深蓝长裙上的金色绣花闪烁如传说海域里的鲛人鳞片。
风吹起她面前的薄纱。
他心脏忽然跳起来。不好的预感。可为什么?
也就在这时,从州牧府那头赶来的聂七爷,也若有所感,抬起了头。
人太多,他不得不被阻拦在人海之外。但是他抬起头,仍然一眼见到了高处那道倩影。
她戴着幂篱,面容不露分毫。
但她柔婉清澈的声音,他听过一遍就不会忘。
接下来她说出的每个字,聂七爷都将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同意。”
清澈柔和的声线,在死寂的天地中,宛如玉珠琅然坠落,一粒粒地掷地有声。
“朱雀本的《云舟帖》,是我的东西。”
——哗啦。
天地间的死寂,炸开了。
21、谁嫁谁?谁娶谁?
——“朱雀本?《云舟帖》, 是我?东西。”
寂静?余韵还残留在此处。
人群?哗然已经如岩浆爆发。
事件?心?人们,?是一片愕然,竟齐齐愣在原地。
他们没见过嫁妆宣读引来争议吗?
见过。
可他们想过, 云家会遇见这事吗?
没有,完全没有。
怎??可能?
连最长袖善舞、知机识变?云大夫人, ?愣神在原地。
她抬起头, 她??边?云大爷,还有今?事件?主角——云三小姐, 也?愣怔地抬起头。
谁啊?她怎??敢?她不要命?吗?
“……真是胡说八道!!”
云大夫人率先反应过来, ?场勃然大怒。
她性格机敏果决,比起先思考不速之客???份, 她?第一想法是矢口否认对方?指控。
何况,她也确??这??想。
朱雀本?《云舟帖》, ?然是他们云家?——只能是,必须是。
云大夫人一开口, 她那呆愣?丈夫也终于反应过来。他是个温吞儒雅?人,此时却也黑??脸, 对自家养?家丁喝道:“去将人拿下!”
“——慢!”
这个“慢”字在整座城里回荡。
因为这是徐户正说出?。
“法”字投影还在, 来自苍穹?无形之眼还在注视??此间。官府?威严重重压下, 压得热血上头?云家人微微一惊。
云大夫人心?便惊??。
她看向徐户正, 发觉这位以往圆滑和气、谁也不得罪?笑??小吏,此时神色肃穆,眼神也十?严厉。
“云大夫人, 云大爷。”
徐户正托??“法”字, 一双眼睛冷冷地扫射在场众人,道:“云家嫁女,是家事。可现在有人不同意财产归属, 便是国事。”
云三小姐猛地抬起头,一张脸涨得通红,眼?已经带?羞辱?泪。她失声喊道:“什??国事!那个、那个小人……!”
云大夫人用力一捏她?手掌,云三小姐吃痛之下,神智才猛地回归。
徐户正却已经不高兴?。
“财产之争,律法?辖,如何不是国事?!”他喝道,“如果不是,本官站在这里做什??,?个摆设不成!”
人群里响起?几声零落?、抒发紧张用?笑。
云大夫人赶紧略略一礼,陪笑道:“徐户正说笑?。我这侄女也是心急。既然是您管辖?事,还望您替这可怜?孩子,也替我们云家问个清楚、讨个公道。”
这??软硬皆有,令徐户正不能再追??云三???柄发作。
他心?嗤笑一声,往口?塞?两枚上品元灵丹,维持掌?“法”字不灭,抬起头去。
“你是何人?”他肃声质问,“你说云家这朱雀本《云舟帖》属于你,有何依据?”
其??他?然知道那是谁,可场??总得做一做。
越来越多?目光向上看,去看那楼上?姑娘。
——那是谁?
——??大?胆子……
——看不清脸啊。
——声音还怪??听?……
浣花城?民众是祖传?喜欢看戏,宗旨便是享受?下。他们现在虽然很紧张,但这紧张?像是看戏看到重大转折时?津津有味。
毕竟不关他们事嘛。
而在楼上,?有坐在二楼而得以直???事人?客人们,碍于聂二公子在座,不得不做出一脸凛然。
??则大多人?心?惊喜:这十两银子花得值!哎呀,杨柳阁演出?第一等票要五十两银子,可没这值回票价呢!
唯有聂二公子??上飞起怒色。
“这位姑娘,若你即刻退下,我还能与官府求个情??,不让你受太多罪!”
他已然在心?补全?一出戏,譬如这美丽少女是敌人派来,专程?聂家搅事,?以她和自己搭??也是别有居心,并非偶然。
饶是清雅脱俗?贵公子,此时也动?真火。
但“法”字威严笼罩下,便是地位高贵如聂二公子,也不得擅自打断官府问??。
云乘月站在窗边,??姿舒展笔挺,没有紧张或如临大敌,?不见任何战战兢兢。她在一心想??自己?目标时,通常会忘记紧张。
她甚至还有余裕抬?抬幂篱。
她没看聂二公子,只望??底下芸芸众生。
“我姓云,叫云乘月,在这云府里行二。”
“这朱雀本《云舟帖》,是我母亲宋幼薇?遗物。”
“我母亲?遗物,?然是我?。”
在旁人听来,她每一个字?清澈柔软,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如花枝徐徐摇摆。
但这一句句?信息,却像是惊雷,一声?比一声高,炸得一些人头脑嗡嗡作响。
云二?
云二!
“……不可能!”
这回矢口否认?,是云家大爷。
他急得有些团团转:“二娘,二娘……二娘她是个傻子呀!!”
而且二娘还丢?……这句??,云家大爷要不是被妻子狠狠拽?一把,说不得也要昏头昏脑地说出来。
他吃痛之下一个激灵,却还是瞪大?眼,宛如见?鬼,使劲儿抬??头去看云乘月。
这模样很有几?滑稽,可他周围?人们利益灼心,没一个笑得出来。
一道道目光往上钉,一根根钉住云乘月。
远方?聂七爷也??色数变。
他双手攥得死紧,脸色青得可怕,眼?宛如烈火燃烧,说不??是震惊?多还是愤怒?多。
愤怒是家族利益受到威胁?愤怒,也是一种自己被玩弄?羞辱式?愤怒。
他第一反应是觉得那个女人是故意?,故意接近他,故意要让他……!
可聂七爷到底还存?理智,知道一切?是巧合。她只见?自己那??一??,只看?他那??一眼。
是他自己要一脚踏进那一眼里,甚至到现在,他心里再是熊熊烈火、焱焱怒气,?掩不住那??一丝隐秘?喜悦——找到她?,又见到她?,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是云二小姐……云乘月。原来她叫云乘月。
现在要怎??办?
这位聂家??际意义?家主,顷刻间冷静下来,将一切思绪埋藏如地底?岩浆,思考起接下来?对策来。
不止是他们,还有很多其他人也在想:怎??办?
二楼上,聂二公子站在一旁,呆呆地望??那??影,?有方才阴暗?揣测?烟消云散。
云二小姐?他?未婚妻?
他喃喃道:“云……云二小姐?”
这几个字吐出来,不可遏制地染??歉意。这歉意一直潜藏在他心?,现在又猛烈地撞上?那点朦胧???感,霎时便酿成??浓郁,可他却说不清、道不明?情绪。
但在云乘月心里,聂二公子约等于不存在。主要是不喜欢?人,懒得记。
她再往前一步,让斜照来?阳光完全洒在她??上。光会带来?有?注意力,也会让她说?每一句????被倾听。
沸腾?井水街,忽然安静?片刻。
徐户正早有准备,很是镇定,堪称刚正不阿。
“你说你是云二小姐,有何证据?”徐户正板??脸,指?指边上一溜云家人,加重语气,“云家不认!”
在他??边,云三小姐那满??激动?红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是难以置信、一片煞白。
她头脑里翻来覆去,全是揪心?、煎熬?惊疑不定,还有渐渐浓郁?怨恨。
云二?那是云二?脸?
不错,那?确是云二?脸。
甚至?美?。
为什???
凭什???
她摇摇欲坠,僵硬地去看楼上?聂二公子。她已经猜到?,可?她发现二公子瞬也不瞬地凝视??云二?时候,她整个人还是一个踉跄,险些软倒在地。
众人反应各异,云乘月却很平静。
她听见徐户正?问题,便叹?口气。
“云家不认……大伯母,大伯父,你们不认我?”
她看向长房夫妇,而她血缘上?长辈,也?呆呆地望??她。
“二、二娘……”
云大夫人喃喃出声,倏然紧紧握住丈夫?手臂,眼圈霎时红?,激动得有些失态:“大爷,大爷!那真是二娘啊!”
云大爷本能地扶??夫人,满脸茫然和震惊,只知道点头:“是啊,我也看见?,是二娘啊!”
徐户正??色舒展,问道:“这??说,云家认?这是云二小姐?”
“……不!”
云三小姐猛然扭头,小声尖叫:“不可能!二姐是个傻子呀!大伯父大伯母,你们别被骗?!”
“那肯定是个骗子,是邪修,不知道怎??弄来一张二姐?脸!”
她?叫声唤醒?长房夫妇?神智。
他们听见?云三???,脸上?激动消失,变得惊疑不定。
是啊,一个傻子突然不傻?,还自己找回来?,这件事怎??想怎??可疑。
“你……”
云大夫人犹疑??,问:“我们二娘?生有些痴愚,不是姑娘这样?伶俐人。你,你怎??证明你是二娘?”
云大爷惯来是附和夫人?,也立即点头,找回?一些理智:“正是。你可有官府盖章???份文书?”
“咳……”
云乘月没回答,徐户正先开口?。
“云大爷,是这样?。”他吃?两粒元灵丹,客客气气地说,“这姑娘若真是府上二小姐,那??份文件肯定在贵府存??,她怎??会有?”
“若她不是,想必云二小姐一直在府里。可否唤云二小姐出来一见?”
徐户正不紧不慢,将问题范围缩短到?一个尖锐?问题上:“敢问二位,可以不可以?”
这个简单?问题,却让长房夫妇?脸色微微一变。
他们对视一眼,一时陷入沉默。
在沉默里,云大爷低下头,似乎是羞愧得无法抬脸。云大夫人却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云乘月。
在不在??然是不在?。
可如果不在,他们为什??没有报官?
他们没有报官,官府没有登记,?以这孩子艰难地自己回来?,也没办法要回自己???份。
因为在官府记录里,她一直在府里呀。
没有家人出来说,这孩子不见?,求大人们帮帮忙。
没有。
云大夫人有些恍惚。那他们在做什???
是?,他们为家族利益考虑,??急忙慌地夺?她?婚事、夺?她母亲唯一留下?宝物,粉饰太平。
她还笑得欢欢喜喜,笑得像从没有个孩子不见?。
可,这是为?家族,是为?整个云家!她错?吗?她没错啊。
“我,我……”
云大夫人艰难地搜索??言辞。
徐户正眼睛一瞪,威严道:“云二小姐何在!”
云大夫人无法回答,只能咬紧?牙。她想要找一个两全?办法,既能漂漂亮亮地将云家脸??保住,又能漂漂亮亮地把二娘接回来。谁也不受伤害。
可向来机灵百变?头脑,此时却像被蜘蛛丝层层粘住,什??计策?想不出来。
想不出计策,可时间总会流逝,事情也仍然等??解决。
她呆?半晌,总算深吸一口气。
“我们二娘,?确丢?。”她缓慢地点?点头。
没等人群重新炸锅,她就重又提高?声音:“可是,我们二娘?生痴愚!姑娘,如果你没法说明这一点,你——我们不敢认!”
云三小姐一下攥住伯母?手,像找回?大半力气。她也抬头,已然一脸哀戚。
“是啊,我可怜?二姐不见?,我们不想声张,也是为?二姐?名节!”
她哽咽两声,又道:“你这时候冒充二姐,不怀??意坏她名节,是什??居心?”
看似柔弱有理地?人下绊子,向来是云三小姐?得意技巧。
可她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搭理她。
甚至围观?人里,也没几个人理她。
名节?笑??。
或许在一些地方,名节是挺重要。
可这里是浣花城,是西部三州之一?宸州。
整个西部三州,女人们?爽快能干、绝不怕事,还出?不少有名?大修士。
谁吃饱?撑???女人扣名节帽子?
家世、??力、人品、学识和心境,哪一样不比名声重要?
——这云三小姐怕不是离奇??本看多?,看傻?吧?
这嘀咕传进云三?耳朵里,一下子让她?脸变得青青白白。
而云乘月,根本没有搭理这跳梁小丑。
她只是望??云大夫人,很有点惊讶。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渐渐漫出许多失望,还有许多伤心。
这不是她?情绪……这是云二小姐?情绪。那个傻孩子,原来还一直对家人抱有期待???她无声地叹?口气。
那为?过去?云二小姐,她得?认真点。
她定定望??那明艳果决?贵妇人:“你们不敢认我,还是不想认我?”
云大夫人嘴唇哆嗦?一下,神情却?坚定:“不敢认,除非你先证明自己???份!”
云大爷也支持妻子:“对,姑娘你先……先证明罢!”
一旁?徐户正垮下一张脸,皱眉思索对策。
局势一时僵持。
云乘月沉默??,望??那一脸坚决?夫妇。她原本不想说很多,但过去那孩子?心情渐渐和她重合;她忽然感到,有些??她必须帮她说出来。
“其??,”她替她说,“大伯母,如果你们不能确定我???份,也可以先接我回去。”
——你们也能先将那孩子接回去。
“失踪?亲人回来,难道不是宁可认错,也不能错过???”
——如果那孩子一直?懵懵懂懂,真是撞?大运才侥幸回来呢?
“还是说,你们宁愿我死在???,也不想让我成为云家门楣上?污点?”
——污点和一个活生生?人,谁??量?重?
她本以为这个问题根本不用犹豫,但原来对一些人而言,这竟是个艰难?抉择。
云乘月认为自己很平静。
但??际上,在很多人眼里,她明明是望??那对脸色苍白?夫妇,声音却渐渐抬高,止不住地流露愤怒和伤心。
她质问他们。
“大伯母,大伯父,我才是那个人坐在府里,莫名被掳走?受害人。”
“为什??现在是我来证明,而不是你们来判断?”
“你们不问问我,这些?里?遭遇?什??吗?”
“你们不关心,是谁将我从府里带走,是谁想要害我吗?”
长房夫妇被她问得张口结舌。
“我,我……”
云大夫人紧紧揪住?精致柔软?裙摆,??体又晃?晃,显然心乱如麻。
但是,她终究没有说出云乘月期望听到?回答。
?以云乘月终究只能摇摇头。她对心?那个茫然?孩子说,你看,你?期待从头到尾?是空。
那个孩子仿佛低下头,沉默地消逝在她心里;云乘月忽而也感到?一丝说不清?酸楚,却?挺直脊背。她?背本来已经挺得笔直,现在则?加坚定,因为这是两个人?份。
接下来应该做什??来??……想起来?,是??份和遗物。
她丢开手里?幂篱,朝徐户正抱拳一礼。
“徐大人,我听说,在官府书文?威压之下,没有人能说谎。”
徐户正沉??点头:“正是如此。任何胆敢欺骗律法?贼人,?会被书文?场诛杀!”
“哦?”
云乘月做出一个疑惑?表情:“可我?说?这??多遍,我是云二小姐,这朱雀本《云舟帖》是我?东西……”
她看向云府众人,对他们微微一笑。
“那我怎??还没被诛杀呢?”
她语气很平和。
但她说出???,也会化为一根根讽刺?针,深深扎进?云府众人???体里、心里。
扎得云三张口结舌,扎得云大夫人一呆,扎得云大爷茫然不知?措。
是……是啊!
“法”字之下,无人能说谎!
他们怎??忘?呢?
其??不是他们忘?。而是云家作为浣花城?顶尖家族,已经太久没有和律法打过??际交道,以至于他们下意识地将律法?成?形式、摆设。
云家人讷讷不能应对。
围观?人群也激动起来,就像??戏快到高潮时?期待。
——就是,我早就想说?!人家??端端站那儿,不就说明说?是????吗!
云大夫人仰??头。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现在无法遏制地觉得脖子酸软。
而?酸软?,是她心里百般复杂?滋味。
“这??说,你真是……二娘?”
……
人群?,聂七爷看??云家被徐户正逼问得张口结舌,皱?皱眉,很快又舒展神色。
他拿出一块通讯玉简,联络上?某个人——某个可以压下今?这场???人。
接??,他就用一种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目光,欣赏地凝视??那道??影。
他从没见过这样?美丽。无关性别,无关??份。她光是站在那里,就美得惊心动魄。
聂七爷自诩不是那些肤浅?登徒子。他不会为她失态,不会可笑地跟??她团团转。
他只不过是要正式地、彻底地占有这份美丽。
他心??火仍在烧,却已经不再是纯然?怒火。另一种火焰蔓延、攀升,将他心脏烧得怦怦直跳,也像将他每一寸血液?变成?兴奋?喧嚣。
他想起一生?每一次?征战。
?他??临极度渴求而又难以得到?事物时,征服欲就会像这样静默爆发。
难免是要对不起流风一些……
聂七爷皱起眉头,眼?起?阴霾。
不过,流风原本也不乐意娶她。
即便乐意,又如何?
他这辈子?为家族考虑,从没为自己想要什??。现在??不容易有一样真正想要?,他就是要,谁又能说什???
聂七爷想??,松开眉头,微微地笑起来。
他再往人群另一边看一眼:应该快来?吧?
……
人群焦点处,云大夫人咬??牙。
最后,她到底吐出一口气,颓然道:“是,既然有官府书文在此,那你想必、想必就是我家二娘?。”
云乘月很干脆地说:“我自然是。那??朱雀本?”
云大夫人???体又晃?晃,无比艰难地承认:“朱雀本……?确是你母亲?遗物……”
“很??。”
云乘月微笑起来,伸出手:“那就还?我吧。”
——哇!!
在人群小小?欢呼里,云大夫人心?蓦然生出一股怨怼和怒气。
其??她也知道,最???办法是先让孩子回来,至于是不是,之后再辨认不就???宁愿认错,也不能不认孩子呀。
可她能如何!她能怎??办!
这是什??样?场合,是云府宣读嫁妆、正式定下和聂家婚事?场合!
这孩子上来就愣头愣脑地说朱雀本《云舟帖》是她?东西,如果他们直接认?她???份,岂不就是坐???她?指控?
那云家?脸??怎??办?聂家?脸??怎??办?两家?情谊怎??办?
她敢这时候?众认她吗?她不敢呀!
现在二娘竟然还要?众拿走珍本……那和聂家?联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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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怎??这??不知轻重!
她心里有怨,便僵立在原地,迟迟不肯开口。
也就在这时,云府里忽然又冲出几人。
“大嫂,千万别??她?计!!!”
谁又来??
人们不禁注目,见是两名衣??华贵?男女被簇拥??奔出来。那妇人上来便哭,一把搂过?呆呆?云三小姐。
“——我可怜?阿容啊!”
云三小姐猛一下颤抖起来,眼泪如断?线?珠子:“爹,娘!”
云三爷则昂??头,走到最前??,威严地盯??云乘月:“吵吵吵,有什????吵!根本是毫无争议?事!”
“你这孩子!即便你说?是真??,又如何?”他痛心疾首一般,“真??,就一定是对?吗?”
云乘月眉头一抬:“哦?”
她没察觉,自己这神态、语气,有几?神似某位亡灵帝王。
而亡灵帝王本人也没察觉。
他光顾??看戏嗤笑?。
云三爷大义凛然,一副全无畏惧?模样:“就算你是二娘,就能证明朱雀本《云舟帖》是你?吗?”
“不能!”
“对,朱雀本?确是二嫂带来?东西。”
他点点头,??锋一转,一副不屑与她计较?模样:“可二娘啊,你要知道,你二嫂早就将朱雀本??二哥,二哥又??家里库房。”
“?以,这朱雀本早就是云家?财物,?谁陪嫁,?是云家?自由!”
“这是云家?公产,哪里是你?东西!”
云三爷顾自说完,又顾自对?周拱手,清俊???容带上笑容。
“诸位,??在抱歉,这是府里孩子们?一个误会。”他笑道,“今日一切如常进行……”
——噗嗤。
一声轻笑。
是谁?
云三爷茫然??,却忽然发现大部?人?立即抬头,眼睛晶亮地去看那楼上?姑娘,没几个人听他说???。
——又笑?!
——真??看啊!
云三爷才明白过来,那一声笑是云二。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抬起头。
然后自己也愣?一下。
……还真是挺??看?。
云乘月笑过?,又沉下神色。
“云三爷认?我???份,很??。”她冰冷道,“可我们何必废???难不成嘴上说说别人?东西是你?,就是你???”
云三爷有些恼,想也不想:“你还不是只凭一张嘴就……”
云乘月道:“官府文件。”
“……什???”
“朱雀本?《云舟帖》在谁名下,有登记?呀,云三爷。”
云乘月又笑?。这是无奈?笑,也是感慨于对方?愚蠢?笑。
她对徐户正微微颔首示意,又不紧不慢道:“今日云家想将财产过户?聂家。既然要过户,云家手里、官府手里,必定?有一式两份?财产登记文书。”
“除?财产文书,还有一式两份?婚书。”
“一式两份,?写得明明白白。今?出嫁?本该是谁,而朱雀本又究竟是谁?财产,我们现在看一看,就一清二楚?。”
云三爷?脸,一瞬间变得比他妻女?白。
……他怎??把官府文书?忘?!
现在和徐户正商量一下,还来不来得及?
徐户正瞥?他一眼,晃?晃头,又?自己塞?两粒元灵丹。哎,今?托??这书文之影,可费?他老大力气。可他看得真痛快,值!
“嗯,那就看看文书是如何写?。”徐户正装模作样地挥挥手,对下属说,“翻一下,将朱雀本?财产登记文书、两家?婚书,??找出来。”
他又看向云家人。
“云大夫人,”他拖长?声音提醒,“云家?文件,也拿出来看看吧?”
云大夫人默不作声。
??一会儿,她才微微地点头。那副苦笑?模样,俨然是已经被愧疚压垮,不得不颓然认命。
“罢?,罢?。”她低声说,疲惫而沧桑,“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辩?。”
云家难道还能去否定官府存?文书??那才真是将自家名声踩在地里去。
一时间,场上只剩窸窸窣窣翻找文书?声音。
人们伸长?脖子,等??最终?结果宣布。
尘埃落定。——云乘月暗?舒?口气。看来今??计划还算顺利,到底没有用上备用?一招。虽然白做工让人失望……还是比继续浪费唇舌??。一直说??也很累?。
她等??徐户正宣布文书结果,暗忖,这事也该暂时告一段落,等??份、财产?要回来,再将婚约作罢……或者以此为筹码,让云家去查真凶?
这样似乎可行,那她就能轻松许多。
云乘月有点高兴,眼巴巴看??徐户正?动作,只希望他再快一点,这样她就能早点回去躺??,忙活?大半?,真是累。
想归想,她??上保持不动,落在旁人眼里,她?姿态便一如既往?优雅。
这时,夕色愈浓。
秋?是色彩缤纷?季节,连夕阳?颜色也R
04;醉人。
醉人?橙红镀在青瓦白墙上,也笼在少女??上。人们望??她白衣蓝裙,额头一点金色紫薇华胜,长发翩然,只觉她看向谁时,便恍如飞仙一瞥。
聂二公子就生出?这份联想,不禁微笑起来。温润清俊?谦谦君子,现在竟笑得有几?傻气。
他想,她要回朱雀本,必定是为?拿回婚事。
?以,她就要嫁?他?。
如果云乘月知道他?想法,肯定吓一跳——哪个想嫁你?人会?场闹这??难看?虽然她还没明说,但大家心里不该有点数?
但,其他人还真没有。
虽然云乘月计划得清清楚楚,但她到底忽略?两件事:第一,云聂两家是浣花城名门,聂二公子是无数人心??神仙归宿,人们总觉得没人不想嫁他。
第二??……她?表现太有条理?点。虽然她自己将云二小姐?过去?开看,?多同情唏嘘而非感同??受,可落在别人眼里,就理解为她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这才克制??百般伤心,鼓起勇气站出来。
于是,在场几乎?有人?这??觉得:她云二小姐是为?讨回婚事才站出来?,现在她大大方方拿回??份和遗物,也就成功地讨回?神仙夫婿,真是可喜可贺。
甚至徐户正?这??以为。他还一心想帮云乘月呢。
这个不怎??美丽?误会,还需要过一会儿才能暴露出来。
这时,云府门前正爆发一阵欢呼。
——找到?找到?!
——是谁?名字?赶紧看看,也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徐户正接过下属递来?文书,先抖开一张,白胖?脸上露出笑容。
“浣花城云家、聂家?婚书!”
他朗声说道。
“立于十七年前,约定云家二小姐云乘月与聂家嫡系公子定亲,待云二小姐成年后完婚。”
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心满意足?欢呼。
也有人发牢骚:“怎????看?人?有对象??”
云家人?脸色,则?场一个比一个白。
云三小姐捂??脸,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别在这里生生受人羞辱。
徐户正又拿来第二张文书,同样抖开。
“这一张,朱雀本《云舟帖》?财产登记人,是……”
“——慢??。”
忽然。
威严?声音,盖过?徐户正略微亢奋?朗读。
谁?
人群??聂七爷微微笑起来:终于来?。
——哗啦!
是什??东西被一道刚劲?力量击碎?
徐户正脸色猛地一变!
顷刻间,他手?托???“法”字书文破碎,?地间笼罩?威压烟消云散。
徐户正本人也受到冲击,“噔噔噔”连退三步,胸?气血翻腾,几欲呕血。
怎??回事?
云乘月原本?懒散?几?心思,此时眼神倏然一凝,立即关切地看??徐户正。看他摆手示意无事,她才略松?一口气。
又有什??变故?其??她已经有?几?预感,但她不是很情愿??信。明明?快结束?啊……是不是有谁说过,最坏?可能一定会发生?这预言也太准?。
也就是说,她还得再站一会儿,等“后手”出场,说不得还要再唇枪舌剑几句……
云乘月有点失落,顾自转??,默默去喝?杯茶,且?安慰自己。她眼睛一抬,发现二楼?客人们一个个睁大眼把她瞧??,等目光一碰,又?赶紧扭头,装作看?看地。
云乘月莫名想起?动物园,恨不得在旁边插个告示牌,写上:看一刻钟收费一两银。
她喝?茶,就继续去栏杆边站??,等下方开始新一场演出。
人群里很捧场地起?一阵喧嚣。
“怎????”
“??像有谁过来?。”
“谁?”
“呀……!”
薛无晦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什??,淡淡哼?一声。
——[又是这些伎俩。]
他语带?然,又藏?一点鄙夷,和一丝倦怠。
——[帮手来?。]
帝王懒懒地点破。
伴随一阵喧哗,一众靛蓝短袍、手拿黑刀?军士,粗暴地驱开人群。
在他们开出?道路?心,一顶华丽?官轿被人悠悠抬来。
片刻后,轿子落地。
一只手伸出,将帘帐一掀。
一名绛色长袍、头戴官帽??年男子,出现在众人??前。
他膀大腰圆,肚腹将玉腰带撑到?极致,形成一个不规则?、饱满?圆形。在那微黑?、脖子和脸浑然一体?脑袋上,偏偏又镶嵌?一双妩媚?杏眼,看人时忽闪忽闪。
这副形貌很有点怪。
但在场?人却???色微凛。
零零星星有人小声说:“州牧大人……”
这零星?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最后,一层层?人海成?一层层?躬??行礼。
“见过州牧大人——”
山呼海啸般?声音,???八方地荡开。
“这是在做什???”
州牧拖长?声音,明知故问。一股浓厚?官腔。
“徐濯,你这是在刁难谁?”
他点?点徐户正,慢条斯理地训斥道:“我们做官吏?,可不是来?人家百姓耍官威?啊。”
呵。
一两句??,就将整个事倒转?真??,还?徐户正定?个莫须有?罪名。
真是官场老油条。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徐户正若??对县官,还能辩上一辩。但??临州牧……这是朝廷从三品?封疆大吏!
他只能白??脸,拜道:“下官知罪!”
“什??,下官?一个吏员,真是位低权重?!称下官,徐濯,你也配?”
州牧笼??手,不阴不阳,似笑似怒。
官员和吏员是两种不同?制度。他们最大?区别,是官员有品、吏员无品。
但地方上?事务,很多?有赖于本地吏员,尤其是徐户正这种吏员世家。?以,普通官员轻易不会和吏员闹翻,平时也客气地将官吏含糊??称谓。
可现在,州牧将这点翻出来挑明,谁也能说他说得不对?
徐户正咬??牙,再次认错:“小人知罪!”
云乘月听得不舒服,却暂时按捺住,只打量??看??这位大人。
云家?嫁妆一事,居然将一州之长??惹出来??
还是说……
“……方大人怎??来?。”
云乘月立即扭头,看向一脸惊讶?聂二公子。
聂二公子愣?一会儿,也扭头看她。
他突然慌?,解释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叫?方大人……”
云乘月点点头,?然道:“果然是聂家?帮手。”
不是他,那就是聂七爷?。总归?是聂家。
云乘月往?头看?看,果不其然看见?聂七爷。
那青年披??玄色披风,骑??马,??形笔直如一杆□□,显眼地伫立在?头。她一看去,他就对她微微一笑,眼神灼热不减?毫。
甚至?加炙热。
云乘月皱?皱眉:有帮手,可把这人得意坏?吧。请动一州州牧来搅浑水,真是??大?阵仗。
聂家?人,?不是??东西。
她下定结论,又冷冷睨?聂二公子一眼,随即偏过头。
聂二公子傻傻地看??她,张口欲言,又蔫蔫地自己住口。
“真?不是我……”
他有点委屈地小声解释,垂头丧气,简直恨不能自己下去把方大人捂住嘴、推回去,以证清白。
下方,州牧已经撇开徐户正,对云家几人露出个笑脸。
“云家自家?财产处置,?然没有任何问题。文书就不必核对?,伤和气。”
他很老道地混淆视听,又笑呵呵地??锋一转:“不过,朱雀本是你们家?,这假不?,可婚书是怎??回事儿啊?”
啊?什??意思?
云家人见事情陡然转?风向,虽然猜到是聂家暗?出手,却也摸不清州牧这问???意思。
他就不能一并把两件事?带过吗?
还是云大夫人一个激灵,灵光一闪。
她抬头再看一眼侄女,这回有力气看得仔细,便越发觉出她神清骨秀、眉目如画,娇艳宛如?成,?要紧是清新灵动,常人难及。
这样?美人……是比三娘动人许多。
刚才三娘?表现,也????叫人失望。
难道,聂家是想……
云大夫人又看?一眼楼上。临窗,聂二公子站得要靠里一些,却仍能看清他??上?笑意,还有凝望二娘时晶亮?眼神。
果然,是这??回事。
也对,??临这样楚楚动人、百年难得一见?美人,男人未免要心动。
那就这??办吧。
这婚事原也是二娘?。
就是对三娘?打击可能……
云大夫人暗?一叹,心里却已经有?决断。这决断很无情,但就像先前她对二娘无情一样,只不过现在无情?对象变?一个。
为?家族利益,这些?是不重要?细枝末节。
想定主意,云大夫人便微微一笑。她是个明艳动人?贵妇,往常?从容雅致,今?是难得失?方寸。
但现在,那个八??玲珑?贵妇人又回来?。
“方大人英明。”
她撇开自己还茫茫然?丈夫、三叔和三弟妹,笑吟吟地先奉承?一句,才答??道:“这婚书写得万万没有错,正是我家二娘。”
——哇!
——咦?
围观人群一个个竖起耳朵。
云三小姐靠在自家母亲怀里。母女两人一起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大夫人。
“大嫂……?”
“大伯母……?”
州牧却满意一笑,开始和云大夫人搭台唱戏:“是吗,那今?这闹剧是怎??回事?”
云大夫人叹?口气,放任真???羞愧流露,来做这一场虚情假意。
“不敢瞒方大人。二十?前,我家二娘失踪,我们暗地里寻人,却一直没能找到二娘?踪迹。”
“可婚期已经定下,不??推迟。我们便想??,叫三娘替姐姐站个场??,??则这婚事还是二娘?……”
“……大伯母!不是……唔唔!!”
云三小姐一声尖叫,旋即被婆子死死掐住?穴位,无法说??。连带她惶然?母亲一起,两人?被制住,不能够添乱。
云大夫人头也没回,笑容纹丝不动。
“哦,哦!”
州牧连连点头,煞有介事:“原来是这??回事儿!”
云大夫人笑道:“是,今??嫁妆清单,原也是?二娘?,是二娘要嫁聂二公子!”
嫁妆?云二?!他们精心备???嫁妆——?云二?!
这下,连云三爷?要双目滴血?。
云大爷死死拉住他,不让这个三弟晕过去。
“哦……”
州牧又缓缓点头。
其??这说辞漏洞连篇,可一个要问、一个要答,聂家自己?没吭声。
两头情愿?事儿,其他人只能瞪??眼看。
二楼,聂二公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他?委屈一扫而空,??上不禁带出?笑。他笑起来时?显温润,但往常那点清高脱俗,现下被喜意照亮,忽然多?几?人间烟火气。
他轻声唤道:“云二小姐……”
??才出口,却听方大人慢吞吞出声,打断?这场眼看就要尘埃落定???事。
“你们确定——是云二小姐嫁?聂二公子吗?”
啊?
人人?呆?一下。
不是云二小姐,还能是谁?
怎??又来个峰回路转?
这方大人到底哪一头??
州牧也发现这问??让人误会,立即轻咳一声,说:“我看那婚书,写?是云二小姐和聂家嫡系公子嘛!也没说是聂二公子。”
这倒是事??。
?初这婚事,是云二小姐?父母和聂家定下?。
他们也知道自家女儿神智有缺,并不想耽误聂家有前途?孩子,只想?她找个后半生?依靠,?以只说是嫡系公子。
按?初两家?想法,是从嫡系里挑一个不出众?、人品稳??、温和?孩子,也就可以?。
谁知道,聂二公子之后,这一辈聂家?嫡系居然?是女儿,没有儿子?。
这才定下?聂二公子,??在是无奈之举,也才会引得聂家抱怨连连。
云大夫人糊涂?。她隐隐有点预感,却又觉得不敢??信。
不会吧……
二娘这是,这是招惹?几个呀?
她悄悄按?按干涩?喉咙,笑得有点僵硬,试探??问:“方大人是说……”
“我是说,”州牧干脆挑明?,“既然聂家这头谁娶,本也没定??,不如本官做个媒、点个鸳鸯谱,叫云二小姐嫁?聂七爷吧!”
他心里擦汗。哎哟哟,这?什??事,聂七爷这临时?要求来得??在太陡,他?听呆?。
但??上,州牧还是老神在在?,笑眯眯地等??云家回??。
云大夫人,已经目瞪口呆。
不光是她,云家?有人、其他旁观??有人,全?目瞪口呆。
聂七爷?
那个聂家未来?家主、修行?赋超群、人称冷??阎王?……聂七爷?!
楼上?聂二公子?是如遭雷击,几疑听错。
七叔……七叔?!
?有人心里,现在?只回荡??一个字。
啊?
啊?!
甚至连云乘月也呆???一会儿,才跟??“啊”?一声。这州牧难道……不是来?聂家撑腰??这是干什??,说错词儿??那个聂七爷明明看她很不顺眼,还要找她麻烦,这位州牧跑来说亲,难道其??是聂七爷?仇人?这会对她?计划产生什??影响?
她琢磨起来,也没管耳边缥缈?一声冷笑。
一片诡异?安静?,州牧却还在笑,甚至笑得?得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咳,咳咳——”
他惯例地咳嗽?几句,??叫人们?注意听他说??,慢条斯理道:“今?这事呢,要我说,?确是云家做事粗?些,叫云二小姐受?委屈,是不是?”
云大夫人能说什???她只能一边茫然,一边本能地尴尬赔笑:“?确,是我们做事太粗?些,也太急躁?些……”
其??云家?决定哪里是她一个人做,只是这时候唯有她出来挨训。云家大爷在一旁唯唯诺诺,一副脊梁已软?糊涂模样。
州牧也?喜欢跟伶俐人说??,唱戏总得有人搭台嘛。他装模作样点点头,瞟?楼上一眼,心?啧啧感叹几句,便??锋一转:“不过。??事多磨嘛!”
州牧睁??眼说瞎??,说得??不改色:“听闻云二小姐心思纯善、人品贵重,现在又因祸得福,可见是得上苍垂爱之人。”
“聂七爷年轻有为、名震一方,至今尚未娶妻,正是需要一位温柔娴雅?妻室。”
“这般?作之合,世间能有几桩?”州牧吹得自己?快信?,“云大夫人,便将云二小姐嫁?聂七爷,如何?”
云乘月回过神,简直要听得气笑?。如何个什??,要嫁你自己嫁。
可她正想扔一句拒绝出去,却被薛无晦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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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等等,待他们再演上几轮,闹得再热闹些。]
“为什???”云乘月倏然警惕,小幅动??嘴唇,“你别也打我?主意。”
——[……我就是打你主意,也不在这上头。云乘月,你以为我是谁?]
他似是噎?一下。
“那是什???”她问。
——[现在群情激昂,却不在你??上。等他们闹够?,你再按??你那绣花针似?计划做戏,收效?佳。]
他淡淡说完,到底是哼笑一声:[之?以如此麻烦,还不是因你瞻前顾后。]
云乘月很自如地跳过?他最后一句,想?想,信服道:“说得有理。”
她也就不急,竖??耳朵听他们?议论,寻找合适?插??时机。
……
井水街上,人群?注意力完全被州牧石破?惊?提议吸引?。
他们议论纷纷。
云大夫人还在发呆。饶是她有?猜测,可真?听见这提议,她还是?震在原地,半?回不?神。
围观?人们呆?片刻后,却有不少开始欢呼,报以?加热烈?掌声。
“??!”
“嫁!嫁!嫁!”
“郎才女貌!美人配英雄!”
看热闹不嫌事大,人们纷纷起哄。何况在他们想来,州牧?言不差,嫁?聂七爷——可不就是云二小姐?最??归宿???
有人迟疑??,小声问,这事是不是得问问云二小姐自己?立即就有人不以为然地反驳,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云、聂两家是你这样?小门小户啊。
有读书人羽扇纶巾,摇头晃脑道:“浣花州牧点鸳鸯,百年后又是一桩佳??哪!”
人们?笑起来,欢欢喜喜地拍手:“??!!”
这热烈?气氛,总算将云大夫人从恍惚?惊醒。她勉强维持??笑脸,却也只是喃喃地和州牧说些客套??。她?婢女匆匆捧?匣子跑回来,低声询问是否要将文书拿出来,她?呆呆摆手,没有理会。
嫁?聂七爷啊……从没想过?事。聂七爷虽有盛名,却也凶煞得紧,不比聂二公子温润??脾气,二娘若嫁过去……她能??过???
云大夫人又茫然???一会儿,自己?不明白自己在犹豫什??。她为什??会犹豫?这摆明?是对云家?有利?事。聂家表示不计前嫌,二娘得?嫁妆,又能嫁得???……????是?,聂二公子再出息,也少说是十年后?,可聂七爷这两年里就会接任家主,在西部三州里?是数一数二?人物。他虽然手段凶狠?些,人品却不假,总会敬重妻室。这样一来,叫聂七爷来娶,也算是补偿二娘?罢?
想到这一点,大夫人心??茫然才忽而落地。不错,她暗暗告诉自己,这是对云聂两家、对二娘????事。
有他关照,二娘百年无忧,云家也真是几十年?不必愁?。
大夫人定?定心神,抚??胸口,长舒一口气。
“……瞧您说?。”她笑盈盈道,“这有何不可?总归是聂家自己?决定,我们二娘有福气呢。”
州牧笑得?和蔼三?,缓缓点??头。是个明事理、懂大局?女子啊。云大夫人不愧是女人??榜样,这个宗妇?得??。
一旁,云家三房夫妇已经被制住,再不能多说什??。况且事关家族未来,云三爷已经犹豫动摇?——他又不是只有三娘一个孩子,其他儿子还要前途?!
“那??,事情便就这??定?吧。”
州牧矜持地晃?晃脖子上?肥肉,对自己很满意,觉得自己为官真是???有原则,收?聂家???处,就办成?事。
一锤定音。
也就意味????戏终场。
人们看得心满意足,渐渐?,嘈杂之声?平息下来。
恰恰就在这片刻?安静之?。
“——我不嫁。”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猛地扎进?许多自以为笃定?心脏里。
这些心脏?主人?惊愕抬头。
那少女握??扶手,神态平静,却又一次轻易说出?让人错愕???。
“我不嫁,谁也不嫁。”
22、“我自己来拿”
——“我谁也不嫁。”
仍然是清婉柔和的声音, 也仍然如玉珠跌碎。
无数张脸都愣住了。
云乘月数着自己的台词,提一口气好入戏,铿锵道:“云家和聂家的婚事, 就此作罢,再无后续!”
说完了!她打算退场。
——[咳。]
云乘月默默停下。
——[做戏就做全套。你若要半途而废, 就改用我的法子。]
他能有什么法子, 不就打打杀杀血流成河的,根本是说大话, 他自己都出不来呢……云乘月站直, 保持微笑。算了算了,人不能跟猫计较, 万一他?有办法呢?
此时夕晖与星空交界,浣花城里华灯初上, 酒楼临窗的灯笼红光艳艳。她含笑的面容落在四方目光里,??瑰丽的光映得⿺?绮丽。
很多人都看?了, 她望着他们时眼眸略垂,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神色, 只?道她唇边有一点明显的弧度。
像一?柔和又??在上的嘲讽。
下方的云大夫人猛??抬头, 又一次难以置信, 很快又变成了焦急。
——“哎呀, 这孩子!你说你,生气归生气,这会儿说什么气话……你千万别毁了自己啊!”
气话?毁了自己?
云乘月听得笑了笑。是, 说实话, 他们一直自说自话就想安排她的人生,她听得还?挺生气。?有时候,“气话”不会毁了自己, 只会毁了别人的贪念。
比如聂家对朱雀本的贪念,还有云家对于联姻的贪念。
这就很好。
她在心中对过去的自己说:你看着吧,要开始了。
她目光扫了一圈,确保?键的人都有在听。
“我不要这婚事,可我的父母留下的婚书,别人也别想贪。”
“我的母亲的遗??,旁人也别想碰。”
她又看向那阴沉神色的州牧。
“州牧不让我看财产登记文书?莫非是心虚?”
她笑着,又倏然神情一沉。
“你的确不敢当众拿出财产文书,?为你清楚???道上面写的是我母亲的名字——而不是云家的谁!”
——“闭嘴!”
州牧的怒声里,云乘月却略抬起下巴。
这天生就是一?傲慢的姿势,让很多人都感觉自己受了??嘲讽。
她还是那么美,可这一回,许多人都欢乐不起来了。
听话乖顺的、完美受害的美人值得怜惜,可一旦美人自己长了刺,很多人就爱不起来了。
州牧的眉毛,也在他臃肿的脸上皱成一团。
旁边脸色苍白的徐户正则露出担忧的神色,却又犹豫不敢上前。
云乘月说:“将朱雀本还给我。这是最后一遍。”
她的声音里含了某种东西——一种极有分量、让人不自禁好好听的东西。就像是……如果不好好听,那接下来,她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可这孤零零的姑娘,又能做什么?
人群外,聂七爷缓缓眯起眼。
他眼仁极黑,眉眼锋利如暗刃,当他冷冷??沉下脸,目光便格外令人胆寒。
他忽然扬起手,狠狠一抖缰绳。
——唏律律!
属下为他开道。
聂七爷策马上前,又引起了一阵低低惊呼。
云家人是认识他的,而且都有些怕他。?了他,他们??都有点不安。
“聂七爷……”
还是云大夫人平静,行礼道:“七爷?笑了。”
聂七爷摆摆手,却是根本不看她。他只顾抬头,灼灼目光迎向云乘月。
他开口,声音仍是低沉微哑,含了一点笑。
“云乘月。”
他叫她名字时,语速略放慢了一些,仿佛在品鉴什么。而后他点点头,才说:“先前,你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云乘月瞧着他。
她不说话,也不动作,只脸上笑意淡了,目光也冷了。
聂七爷看出来了。然而,他将之看成弱势者的警惕与不安之举,不由⿺?笑出来。这是笃定的、甚至有些宽容的笑。
“是为了母亲的遗??,才闹别扭?”
他声音放轻柔了一些,语气中的笑意也⿺?明显:“没?系,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生你气。”
他这么一开口,普通人也就罢了,稍稍熟?一些他作风的人,??都很有些惊悚??看过来。不过他们才看过来,就立即在聂七爷属下的冰冷注视中,忙不迭移开视线。
?那一眼也够他们震惊了。
聂七爷?说话的是聂七爷?聂七爷还能这么说话?他还在笑!
这……明天的太阳,还出得出来吗?
聂七爷可不?心他们怎么想。
他现在一心只瞧着楼上。他看?柔暖的灯光笼在她身上,映得她面容玉也似的无瑕,便是再冷冷??看着他,在他眼里也只像雪白的猫儿矜持站着,只余可爱,哪有什么拒绝?
谁会?的拒绝他?
她是这样脆弱的、无依靠的美人,如果没有人能给她撑起一片天空,她很快就会夭折。
他能。
何况他对她,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聂七爷笑道:“朱雀本的《云舟帖》,是必然要归入聂家的。你拿这一点来任性撒气,却是拿错了。”
“……哦?”
她的眉眼动了一动,那逼人的灵动之美也像蝴蝶似??轻轻一颤。
蝴蝶飘落,落在他心尖,将那一丝颤动无限??延长、推开、放大。
他不自觉??声音⿺?柔,宽慰她:“不过,待你嫁过来,摹本可以仍交给你保存。毕竟是你母亲的遗??,留着也好当?念想。”
“乖,我已经让步很多了。”
她听着,偏了偏头。在他眼里,就是小猫终于动弹了一下,矜持??偏了偏脑袋。
她又缓缓问:“我母亲的遗??,必然要给你们……只不过,我可以保存?”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很亮,很清,看得他心都快软了。
?也就在这时,她鼓起了掌。
啪,啪,啪。
“好不要脸。”
聂七爷的神情蓦然僵住。
什么?
她还在继续鼓掌。
云乘月淡淡道:“原来如此。在聂家眼里、在云家眼里、在州牧眼里,原来财产登记只是摆设?”
“这大梁律法,都只是摆设?”
这句话是一?讯号。
这句话也像针,猛??戳到了谁的痛脚。
话音才落,聂七爷尚未说话,州牧却面色凝重??、狠狠??一挥袖。
“胡言乱语!律法何曾是摆设,休要栽赃本官……!”
他的面色,莫名显出了一缕焦急。
这焦急支撑着他,让他想立即推翻那姑娘的定论;他是?急了,甚至猛一下都顾不上和聂七爷的交情。
聂七爷侧头看去,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州牧这是怎么了?
仿佛有一束无形的线轻轻一扯,而那线头握在那看似柔弱的姑娘手里。
云乘月笑了笑:“栽赃?”
州牧肥胖的手臂狠狠挥下,气急败坏道:“你这奸猾的??子——你平白无故,非要说云家的??产是你的私产,谁能相信你?”
“就算文书上写的是你母亲的名字,又如何!”
他张口一顿连珠炮似??逼问,好像生怕说慢了,就要召来什么灾祸。
“朱雀本是何?至宝?你母亲亡故,重宝自然该由宗族掌管,谁会交给你这样一?傻子!”
“你说这是你的,难道你叫它一声,它会自己答应吗!你……”
云乘月说:“会啊。”
州牧一愣,声音戛然而止。
云乘月握住栏杆,居?临下??望着众人。
她脸上有笑。那是一种先于所有人看?结局的笑;从容不迫,带着冷冰冰的鄙夷。
州牧愣愣:“啊……?”
什么?
云乘月平静??说:“我说,我叫它,它就是会答应啊。”
“既然你们不信……”
夜风忽起。她的秀发与裙摆也随风扬起,却并不轻灵,反而隐隐显出一分杀伐之气。
“——我就自己来拿。”
她伸出手。
栖息于她眉心的“生”字书文,瞬??苏醒过来,跃跃欲试??探出头。
柔和的生机,如春日叶芽的萌动,悄然无声??散开。
“《云舟帖》——何在?”
在她的影子投映范围内,无人看?的漆黑迷雾正缓缓弥漫。
黑雾之中,一只冰冷苍白的手伸出,轻轻搭上她的肩。他指尖冰凉得可怕,而那缥缈的声音比他的肌肤⿺?幽凉。
——[云乘月,我只帮你这一次。]
黑沉沉的死气如生机的影子,一并悄然漫去。
而在云府深处,越过重重精致栏杆,在层层防护的宝库深处,有什么东西……忽然动了一动。
像鸟雀听?呼唤,它也忽??抬起了“头”,正“望”向云乘月所在的??方。
“生”字书文跃动在她眉心,春日生机在她每一寸骨血里流传。
它们流淌、绵延,向着四面八方而去;越过人群,越过夜色,越过鳞次栉比的房屋,在初升的星空下不断传递。
云府深处,??重重书文闭锁的宝库之内,某只包裹严密的宝箱内……
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它开始往上飞,却撞上了层层封锁的箱盖,而没能成功。
?它并不气馁,继续一点点??去撞。
世上最精纯的生机就在不远处,令它本能??极度渴望靠近。
一下、一下、一下……
它的挣扎越来越激烈。
箱子外层,有无数流转的“封”字亮起。它们不断旋转,和箱子里那?想要挣脱束缚的宝??角力。
??封住的宝箱,乃至整?宝库,渐渐??颤抖起来。
而在它成功之前,在云府之外……
人们望着二楼的那姑娘。
他们看不?生机,看不?书文,也看不?漆黑的迷雾和……搭在她肩上的那只亡灵的手。
他们只看?她抬起手、说了一句话。华灯流光里,他们屏息凝神,?待着她的动作。
一息,两息,三息……
时??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片刻后……
许多人都笑起来。
说什么叫一声会应,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嘛。
人群里,竟隐隐有种轻松的氛围散逸开去。这种无事发生的平静,仿佛给了很多人一种安心之感;只要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就都还在他们可以理解的范围内,在他们眼中的安定秩序之内。
——孤零零的、柔弱的美人,绝境之际鼓起一腔孤勇、发出不平之声,得到了英雄的怜惜,即将迎来婚嫁的巅峰。
这已然是许多人眼中的好戏?潮。
别的再多,那也未免太过。
人们笑起来,松了一口自己都没发觉的气。
州牧也笑起来,却是自己?道自己松了口气。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也擦了擦层层叠叠的脖子肉上的汗。
“叫一声会应……那摹本又不是?人、动??。小丫头,?喜欢开玩笑。”他居然还差点信了!
而事实上,一?小姑娘能做什么?
州牧的笑声里,带着一缕轻松、一缕不屑。
“来人……”州牧再抬起手,又放下,看向身旁的聂七爷。
聂七爷看他一眼,下了马。
和州牧不同,聂七爷蹙着眉,神情隐有一些凝重。
他看看州牧,又抬头看着那临窗站立的少??,心脏收缩着加快跳跃,这一回,却好似不是?为她的美丽。
多??主事所带来的危机预兆,悄然笼罩在他心头,令他整?人变得阴沉沉的。
“我来。”
他利落??吐出二字,右手已然扬起。随侍的下属立即会意,如游鱼无声而出,倏然往楼上而去。
二楼,夜风在吹。
客人们有许多都打了?寒颤,觉得这?秋夜?是清寒,怕是冬天?要来了。
裹着这一分清寒,他们再看那窗边衣衫单薄的、孤零零无所依靠的少??,不觉心生怜惜,觉得她伶仃的背影落满秋霜,又??夜风吹得格外寂寞冷清。
聂二??子离她最近,看得也最清楚。他看?她仍然坚持着伸出手,那纤薄的手掌里除了一束灯光,什么都没有。
可她仍然倔强??伸着手。
竟然有人有勇气反抗七叔,还是?柔弱的孤??……
二??子心中涌动无数复杂的情感。
“云二小姐,”他鼓起勇气,柔声开口,“别坚持了。你已经做得很好,已经很勇敢,接下来的事……如果你愿意,我会帮你。”
如果她?的不愿意……那,那他也会像?男人,帮她离开这里。
聂二??子这句话,没有能够让云乘月回眸。
?这句话,却结结实实????聂七爷的属下听?了。
两名青衣人对视一眼,都看?了对方的皱眉,还有对方眼里自己的皱眉。
二??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七爷点名要的美人,他难道要和自己的叔叔对抗?
无需言语,他们立即决定要给聂七爷汇报。
“二??子,慎言。”
其中一人冷冷开口,而另一人无声上前,伸手就要去捉云乘月。
“云二小姐,得罪了!”
灯光自外头的星空而来,也自窗外悬挂着的灯笼而来。光芒洒落,将云乘月的影子投在身后。
青衣人上前时,自然而然??一脚踏在了她的影子上。
这青衣人在聂家中也称得上精英修士,自傲于实力,觉得要他去抓一?小姑娘,简直手到擒来。
?这一刻,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阴寒之意,却陡然从他脚下而起,瞬??便传遍了他全身!
仿佛整?血液都??冻僵,连同他的大脑和灵魂。
这一刻,他岂止无法动弹,简直是无法思考!
而那窗边的少??不曾回头,连一丝动摇都无。
她背对青衣人,面朝人群,目光却只凝望着云府深处。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里,她平静??开口,将同一句话说了第二遍。
“《云舟帖》——何在?”
声音飘荡。
下方的人群,只再次笑起来。
“云二小姐着急了。”
“小姑娘挺尴尬吧。”
“嗐,你说这事儿弄得,就答应嫁了嘛,难道还能找着比聂七爷⿺?好的归宿?”
还有人开玩笑:“总不能,随便一?小姑娘冒出来,就是什么书文修行天才……吧……”
这玩笑的最后一?字,没能轻松??吐出来。这?“吧”字的尾音长长??拖了出去,变形、扭曲,就像说话者渐渐张大的嘴,还有那渐渐呆滞的、震惊的表情。
?为就在这一刻,大??颤动起来。
??震?
不,是云府深处传来的震动!
下一刻,所有人都听?了响亮的爆/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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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
在人群看不到的??方。
州牧府寂静无声。
一?人影盘腿坐在屋脊上,手臂搭着精致的脊兽,望着院子里负手而立的老人。
“卢老头,你瞧什么?”
听上去,人影是?青??。
院子里的老人静静站着,望着城里某?方向。他背影清瘦,挺直的脊背却格外有种刚强的气质,令旁人轻易不敢上前。
他手边放着一只狭长的玉匣。玉匣里装着天材??宝,是几?时辰前聂七爷送来的。
他本来已经收下了。
现在,他却不得不思考一些事,所以将这玉匣拿了出来。
老人不说话,青??自己站了起来。
他笑着说:“我听?了,有人指控说,州牧将律法当?摆设。”
“唉,我是不想管闲事的。司天监的星官,不是应该看看星星、瞎写写岁星网的记录,就可以了吗?”
“可谁让我这趟出门,临时兼了监察官的活儿?得帮白玉京监察天下啊。”
他伸了?懒腰,叹气:“累。回去得要两份俸禄。”
夜风鼓起青??的短袍。这身墨蓝色的贴身衣袍上,银色的星光闪烁明灭,连接成一副天象图。
如果有人认识天象,很容易会发现其中最闪耀的、微微泛红的一颗,是荧惑之星。
白玉京中司天监,星官掌命勿妄言。
这?国家中最神秘的组织里,?正能称星官的不过是五曜三垣二??八宿。
荧惑星官,便是神秘又鼎鼎大名的五曜星官之一。
谁也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然莅临这里。或许除了老人,还有远方那战战兢兢的州牧。
荧惑星官足尖一点,身影如云雾散去。
下一刻,他已经停在围墙之上,回头望着老人。
“卢老头,你呢?”
老人又沉默一会儿,终于看向青??。
初升的星空下,他的眼圈隐隐发红。
“老夫在想……”
他缓缓说道。
“幼薇,是?的已经死了啊。”
青??快快乐乐??点头:“是啊,?的死了。”
老人喃喃自语:“她?是恨我们,?恨。恨到??人欺负,也不肯透露给我们一丝消息。”
“你说,她?不?道自己唯一的孩子,正在??人欺负?”
青??歪头想了想,诚实??说:“应该不?道吧。”
老人点点头。
“她已经不在了,当??的誓言……总算可以终止了。”
青翠的光芒如藤蔓延伸。
眨眼之??,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只有余音还回荡在院落中。
“……老夫管不了她,?那可怜的孩子,老夫却不得不管上一管。”
青??站了一会儿。
“别跑这么快啊。”他抱怨道,“带上我一起。我们要去同一???方呢。”
淡红星光再次如雾气般散去。
州牧府的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23、想撕就撕
——砰!!
云府里, 响起了爆/炸??。
此时,浣花城里的月亮已经升起了。
浣花城里的姑娘也临窗而立,沐浴在月光中。她衣袂飘飘, 如仙人对月临风。
云乘月笔直??站着,望向云府深处。
“《云舟帖》??在?”
她根本?视了所有人群的骚动, 只注视着夜色深处, 平静??问出了第?遍。
人们面面相觑。刚才……是有一??爆/炸??吧?
不是沉闷的、恐怖的炸??,而是一种清脆的炸响。仿佛有??么东西挣扎许久, 总算挣脱了层层束缚, 还很不?心??回头狠狠踩了??几脚曾经的障碍。
听错了……?
在这个疑问刚刚浮现时,夜空中忽然传来了一种“哗啦啦”的??响, 像是某种柔韧的纸卷正被人不断抖动、拉扯。
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往??音来源看去。
而少数人却已经联想到了??么, 一个个猛??瞪大了眼,表情就像??了鬼。
州牧就觉得自己??了鬼。
?以一种和体格完全不符的灵活劲儿, 在原??使劲一跳、脖子一转,两只长得不合时宜的杏眼瞪??了铜铃, 震惊??望着夜空。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星空统治了世界, 而灯光统治了这座城市。
在星光与灯光交织之处, 在清澈的夜色里, 大幅卷轴撑?四角,欢快??扭动着柔韧的身体。
那模样宛如一只精神抖擞的大狗,兴奋??撒?腿欢腾, 表示着:来啦来啦!
?数人眼睁睁看着, 卷轴从云府深处而来,“哗啦啦”??掠过人群,目标明确??往、往……
往那窗边少女而去!
“那是……”
“不可能……”
“摹本?”
“我看看我看看!让我看看!”
“别挤……哎别挤!!”
?数人伸长了脖子, 想要看清上头的字迹。
还有?数人陡然忘记了一切,贪婪??伸出??、法器、书文……想要拦截那只在传说里听过的名帖。
然而,想看字的只看??了一片空白,想拦截的都被?形的力量挡回。
云??的谁惊呼一??:“拦住啊——那是朱雀本,快拦住!!”
?们不说还??,一旦坐实,人群更是沸腾了!
可是,?们沸腾是?们的事,人??字帖自个儿只管一个劲往楼上冲。
——呼啦!
朱雀本的《云舟帖》,彻底撞进了云乘月怀里。看不??的生机脉脉流动,悄然注入摹本里。
满城的沸腾,如离了火的汤羹,陡然冷清下来。人们发热的头脑也冷了,眼睛愣愣??往上看,??似终于反应过来,这珍贵的摹本为??突然出现。
是因为,难道真是,是……
云乘月拿起字帖,扫了一眼,眼中流露一丝诧异。
?她??么都没说,只将摹本高高举起来。
“神物有灵。”
在万众瞩目之下,她不笑也不怒,只将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的东西,我叫它一??,它当然?应。”
“现在,谁还要质疑?”
天??之间,鸦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晌。
有人试着解释,迟疑道:“听说有些人,?在珍宝上布下血缘术法,确保是自己的后人继承……就是这么一呼即来吧?”
立即有人附和:“是是,我也听说过。”
人类是擅长解释的动物,拥有神奇术法的人类更是如此。
这也是云乘月敢当众“作弊”的底气。
?这时……
“……不,这肯定是妖法!!”
有人怒吼。
而怒吼的竟然有两个人。
一个是州牧,一个却是云?爷。后者搂着自己的妻女,一脸扭曲??吼道:“必定是妖法!你也不是二娘,是个妖修、邪修,在这里哗众取宠,就是想诓了我们的宝贝!”
州牧却是为了另外的理由而在着急。
?隐秘??看了一眼州牧府的方向,心里暗暗祈祷,面上对着二楼疾言厉色:“不错,你这小小女子,胆敢玩弄妖法、?然掠夺?人私产,于律法不容!”
州牧被?人知晓的焦躁煎熬着,一时竟然连聂七爷的要求都顾不上了。
“来人——将她拿下!”
聂七爷站在一旁,沉默??听着。?还算镇定,神色却更阴沉了几分。?的属下上楼有些时候了,居然没能拦住她?发生了??么?难道……真是邪修?
官兵立即提刀挽弓,寒光闪闪的利刃顷刻对准楼上。还有一队官兵粗暴??推?人群,就要上楼拿人。
云乘月却没有给?们这个机?。
刚才她在沉默,因为她将字帖展?了,神情认真??端详着。
她看得太认真,所有人都忍不住,继续伸长了脖子去看,仿佛只要这么盯着她,就也能一起从朱雀本中受益。
所以,其实云?爷到底说了??么、州牧说了??么……
没几个人在听。
也就和?们利益相关的人听得认真,算捧个场。
大多数人现在只焦急??关心一个问题。
“她在看??么啊?”
“上面写了??么?”
“到底是??么?”
有人大着胆子,亮了嗓门儿吆喝:“云二小姐,那上头写的??么,也给我们瞧瞧啊!”
又有人鄙夷??皱眉,啐一?:“呸,人??的东西给你们瞧???大一张脸,天??都盛不下!”
还有聪明人摇头晃脑:“唉,这云二小姐看着聪明,其实还是太稚嫩了。”
——“是啊,她能将朱雀本唤出来,又如???她保不住的。”
——“看着吧,她最终还是得找个人庇佑她。”
——“正是。就可惜了那宝贝啊……”
然而,在?数纷纷议论里,那柔暖灯光里的少女,却忽然微微一笑。
她本已瑰丽如梦,微笑时更如梦中春山、银瀑、月夜、??升……
是一切生命眼中最生机勃勃的美丽。
“你们想看???啊。”
她的话出乎很多人意料:“这摹本写了??么,其实非常简单。来,我给你们看看。”
她伸出??,抓住字帖的两端。
“看。”
她双??用力一扯!
——刺啦。
清脆的、不容忽视的一??响。
一瞬间,人人都呆住了。
?们不得不呆住,因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刚才,这世间罕??、一面难求的珍宝,就这样被云二小姐撕??了两半!
她的动作甚至还没停!
刺啦。
刺啦!
刺啦!!
就在世人面前,朱雀本瞬间变??了碎片!
碎片……?
“……啊!!!”
是云大夫人在尖叫。她一个踉跄,捂着心?,软软??倒在了婢女身上。
尖叫的不止她,还有?数和这摹本并不相关的人。
——暴殄天物!
——罪人,罪人啊!
——这不可能!!
——那肯定不是朱雀本,是骗人的!
可怎么能是骗人的?
云??人的震惊、痛苦、绝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然而,云二小姐却还在微笑。
“我的东西,若我保不住,便谁也别想拿。”
她一字一顿??说。
她笑得比星月更美。
可这?儿,在许许多多人的眼里,她的笑容更像剧毒之花。
灵文字帖珍贵?比,却也脆弱?比,许多名帖一旦毁损,内蕴的精气神就?一起消亡。盖因书法本是整体的表达,残留的线条虽然也能学得一二技法,却终究失了精髓。
虽说,可以找书法大??来修补……
可那是朱雀本,是《云舟帖》的摹本!
真本已经失传了,就是当世顶尖的书法大??,谁又能够修补这朱雀本?
没有了……没有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女人?!
却也有人冷冰冰??说风凉话:“哎哟,你们心痛??么?别人的东西,爱怎么样怎么样。而且,要不是那谁谁逼迫人??,也不至于到这步。”
“就是,自作孽。”
“活该。”
连上楼拿人的官兵都惊呆了。?们呆立原??,挤满了二楼的空间。
聂七爷也呆了。
?站在原??,??背上青筋尽露,连额头也一根根蹦出狰狞的怒色。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现在,唯一反应灵活的人,竟然是州牧。
?也在着急,急的东西却跟大??不一样。?当然也心痛摹本,可现在?更着急自己的乌纱帽。
“快拿下!!”
?对着楼上的官兵吼,??嘶力竭。
官兵如梦初醒,这才重新动作。
云二小姐悠悠道:“别急。”
“你们不是要看朱雀本的内容?”
“我看了,其实上头也没写多少内容。随便看一眼,就学?了。”
学?了……?
她在说??么???么学?了?
人们十分茫然。
然而,所有正式修炼过书文、明白书文如??观想的人,这一刻却全都变了脸色。
她说的难道是……可不可能啊!她刚刚不是只看了几眼吗?
哪怕是天才,也不可能看一眼就……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云乘月已经伸出??。再一次??。
上一回,她的掌心空空如也,只托着人间灯火。
这一次,却有淡白的灵光亮了起来。
灵光如春??新芽一般,萌动、??长、伸展……
与此同时,她的食指对着夜色,划出了轻灵迅捷、锋芒清晰的一撇!
随着她的动作,一枚完整的书文也相应??型。
它由小而大,直到变得能让附近的所有人看??、看清。
它是淡白色的、雾气一般的;它笔画简单,不过一撇、?横、一竖。
?从每一滴光芒里,人们却仿佛看??了春雨夏花秋月冬雪……?们看??了旭??东升、明月高悬、大江东去、春柳莺啼。
?们看??了……?穷?尽的生机!
——生!
天生万物的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生万物的生!
这一刻,没有人能动弹。
没有人能说出话。
今夜一切的一切,原本还在?们的认识范围内,是一出??戏,可到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们认知的极限。
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只看几眼,就观想出书文?
书文,??么时候??了这么容易得到的事物?
而那书文……又是??么等级?
那真的是从《云舟帖》里得到的?很多人想否认,可那?穷?尽的生机正如传说,?们?法否认。
云二小姐……难道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女吗?人们茫然??想,是,云二小姐不是傻子了,可这世间万万千的平凡众生都不是傻子,而?们分量几???
轻如鸿毛。
云二小姐也只是其中很美的一片羽毛而已。难道不是?她难道不就是一个……除了美丽之外别?所长的人吗?
她不是一片美丽却轻飘飘的羽毛吗?不是一枚伸伸??就可以摘下来的月亮吗?
她怎么?,怎么能,怎么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寂静中,却忽然有人鼓起了掌。
突如其来的掌??,清脆又显出几分懒洋洋。
正如??音主人那懒洋洋的劲头。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清澈悦耳的男??说着、笑着,笑里又含了赞叹。
“一眼观想出书文的人,我此生??过不超过十个。而?们每一个,最终都??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你这枚生机之文,虽然暂时只是天字级别,却还有??长潜力。未来勤加修行,它能??长为玄级书文,也未可知。”
这??音让人迷惑:这是谁???大的?气!
可州牧却是脸色骤变,肥胖的身体摇摇欲坠,简直比枝头的小白花还可怜。
?用尽了力气,才能扭过身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荧、荧惑星官大人……”
?颤抖着??音。
屋脊上,不知??时出现了一名墨蓝劲装的青年。
?屈腿坐着,慵懒面容含着赞赏的笑意。看似亲切的神态,却有着居高临下的漠然。
月光如永恒,而?发带飘飞,也如不朽的月下仙人。
人们呆着。
??么星官???么荧惑?
不可能是司天监的星官吧?
不可能是荧惑……不可能是这天下顶尖的修士、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五曜星官之一的荧惑星官吧?!
那种大人物,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星官?不不不。”
青年笑容满面,仿佛看出了众人的惊愕,轻易出??否认了。
可不待旁人吁出一?气,?便伸出食指,对着州牧晃了晃,一本正经??说:“我现在不是以星官的身份出现的。”
“你应该叫我——监察官大人。”
戏谑的??音,分不出是否藏着一丝戏弄的恶意。
州牧脸灰如死,青年笑容却愈加灿烂。
至于云乘月……
她心道:终于来了。
对于监察官的出现,她不仅不意外,反倒轻松了很多。因为监察官的出现正是她所计划的。
今天下午,在她登上这酒楼之前,她去了一趟浣花城的中心区域,也就是州牧府、县衙所在的区域。
之所以去那里,就是为了找监察官——她计划里的“后??”。
白天的时候,经过观察和推论,她得出结论,这样一个官府管控力强大、繁荣稳定的????,必然?有运转良??的监察制度。
从进城?始,她就发现了很多细节:官兵崭新的服装、加紧休整的道路、勤快更新的缉盗?告。这些都说明最近有重要人物莅临。
薛?晦也帮她确认了这一点。虽然过了千年,?目前的制度与?当时制定的大同小异。
通过?的指点,她顺利??完??了紧急检举。
而在一个看重法制,连驿站小官都言必称律法的世界里,有??么比践踏律法的罪名更重?
假如检举的力度还不够,那再加一个筹码——她的书文天赋。
任??秩序良??的??方,人才都?受到看重。即便监察官不在意她的检举信,也必然在意她展示的天赋。
这就是云乘月给自己谋划的今夜保障。
今夜之事,顺利有顺利的走向,不顺有不顺的安排。从找回身份,到利用生机书文的共鸣召唤摹本,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她的生机书文虽然显眼了些,?有薛?晦帮忙压制等级,也不必担忧。相反,趁着今夜,她还能顺??为生机书文安排一个光明正大的来路,免去今后被人质疑的风险。
现在,这“后??”——这位监察官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转而针对上了给聂??撑腰的州牧。
“怎么样,说说吧?谁在戏弄大梁律法,罔顾事实、颠倒黑白?”
星官笑着伸出??,看似随意??招了招。
那原本??端端被徐户正拿着的财产文书,忽然乖乖自己飞起来,到了???里。云府那头装有文书的匣子,也一并飞了起来。
万众瞩目下,荧惑星官取出文书,看了几眼。
接着?点点头。
“朱雀本《云舟帖》,宋幼薇所属。一式两份,内容相同,官府印章,确认?误。”
?抬起头,笑容满面??看着州牧:“之前是不是有人说,这朱雀本是云??的?产?”
?明明在笑,州牧却两股战战,险些站也站不稳。
“下官,下官……”
荧惑星官伸出一根??指,指向州牧——头顶的乌纱帽。
淡红的光雾凭空出现,落在那顶乌纱帽上时,倏然燃烧??暗色火焰。
州牧大叫一??,惶然??伸出双??,却只摸到了光秃秃的脑袋——那火焰不仅烧去了?的乌纱帽,连同?的头发也一起烧光了。
“睁眼瞎不用当官。”
荧惑星官淡淡一句说完,面上重新出现了笑。
“??,现在让我看看谁是苦主。”
这一回,?看向的是云乘月。
不知是否错觉,?那张年轻懒散的俊美面容上,隐约像有一点恶作剧般的戏谑。
“云乘月?”
云乘月戒备起来。星官懒洋洋的劲头让她感到了同道之人的亲切,??给人的感觉远没有这么简单。现在?虽然在笑,却带来一种???的压迫感……有些像当初的薛?晦,只不过轻微很多。
她简单道:“我是。”
青年笑眯眯??。
“嗯……让我想想,有了。”
?轻飘飘??说:“要不这样,你加入司天监吧?”
荧惑星官望着她,笑眯眯??指了指底下的云府,还有街上的众人。
?的笑容里,别有一种漠视和冷酷。
“如果你是司天监的人,别说区区一个正式身份,就是你要把今??为难你的人全扔进天牢,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加入司天监?
云乘月一怔。她第一反应是觉得麻烦,?转念一想,有时候,一个麻烦可以挡下更多细碎的麻烦,那也不是不能考虑。
问题是,?是认真的吗?感觉不太像。这位监察官比她原本预料的来头更大,她应该怎么应对更恰当一些……事情怎么这么多啊,它们如果非要来,就不能排个队,隔着??子来么。
云乘月一边叹气,一边认真思索起来。
同时,这条街也变得极为安静。
许久,才有人困难??咽了?唾沫。
荧惑星官说??么?一个前不久还心智不?的姑娘,哪怕现在展露出惊人的书文天赋,可就这么邀请她加入司天监,是不是也太、也太……
那可是司天监哪!
事情的发展,已经彻底超出了?们的预想。?们?法做出别的反应,便唯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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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沉默里,这个月夜忽然变得很冷。
这本就是个清寒的月夜,只剩满城灯光微暖。
可而今,对许多人而言,这原本微暖的灯光也冷得像冰,更遑论那本就冰冷的月亮。
冰冷的月亮,天上有一轮。
那屋脊上身披星光的青年,也是一轮。
两重冷色相互辉映,映得一些人头皮发麻、心中发冷,??似连骨头也给冻了去。
州牧在发抖。
云??人已经头脑空白。
聂七爷脸色前所未有??难看。
而有些滑稽的是,满条街上,云乘月这个被问询的当事人纠结半天,却还是最平静的那一个。
信息太少,除了“司天监很厉害”这一点之外,她分析不出别的了。算了,人生就是由一连串意外组??的,她总得面对。云乘月破罐子破摔,先??确认:“你说,要让我加入司天监?”
荧惑星官笑眯眯点头:“嗯,嗯!”
?明明在笑,可对上?的目光,云乘月却又是一凛。她的本能在告诫她:这名监察官比她预想的强大很多,而且正在巨细?遗??审视她。
那到底要不要加入司天监呢……她有点想听听薛?晦的评价。可从星官出现?始,亡灵的帝王就不再出??,一直缭绕她身边的死气也悄然收回。
……太不靠谱了。
云乘月腹诽一句,却更是凝重。薛?晦不?轻易退缩,除非这人连?也应付不来。她原本只想将监察官牵扯进来,没想到却钓出了超乎预料的大鱼。
她该怎么回答?
她又等了?儿,确认没有听到薛?晦的??音。
那就只有她自己来应对了。
想清楚这一点,云乘月反而放松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没路……那就停下来呗。
她再次确认:“让我加入司天监,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这个么……”
荧惑星官笑容扩大。?忽然双??一拍,发出一??脆响。
“……当然是假的!”
……果然。云乘月表情一抽,毫不意外,只觉?言。
不光是她,四周的人群也都很?语。
——这能?玩笑吗……
人群低低的叹气??里,荧惑星官?辜??看着云乘月:“我是真的想邀请你,可转念一想,你现在甚至没有正式修行,修为境界不够。或者,你愿意当我的??属?我可以……嘶!”
???像还要说??么,却忽然猛一下往前栽了栽,原本悠然的笑容也裂?。
?抬??捂住背,揉了揉,有点龇牙咧嘴??咕哝:“?个玩笑也不行?小气,明明自己不肯出来……”
云乘月:……
还有别人在?
算了,以不变应万变。这位星官看上去暂时对她没有恶意,这就是??消息。
荧惑星官再抬起眼,??对面的云小姐静静看着?。她的目光安宁澄澈,纵然有一丝疑惑,却也只像湖面涟漪,浅浅散?,而后又归于宁静。
荧惑星官笑着笑着,对着她的目光,突然又生出点莫名的讪讪。说不定在对方眼里,?像个耍猴的……?不行不行,明明?才是星官,她才是个修行路都没踏上的小姑娘。
?再轻咳一??。
下一刻,?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酒楼上。
酒楼屋顶高挑,临窗栏杆到屋檐之间足以容纳一名??年男子还绰绰有余。
云乘月稳稳??后退了一步,谨慎??看着星官。
而在东升的圆月下,墨蓝短袍、乌发随风的星官站在窗边,如俊俏的仙鹤伫立长风,也正看着她。
???没有先??的意思,云乘月便说:“荧惑星官。”
?立即笑了。
“不,现在是监察官。”
荧惑星官一本正经??说,面上懒洋洋的笑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里拿着一张纸条,正是下午的时候,云乘月塞到联络暗匣里去的那一张。
“这是你递的条子?”
云乘月点头。
青年目光中露出探究:“谁教你的?”
云乘月诚实??回答:“奇遇。”
?沉默片刻,怀疑道:“奇遇……还?教人?”
她点头:“嗯。”
?一挑眉,似笑非笑:“别告诉我,你这灵力、书文,都是奇遇教你的吧?”
“先说??,我——不信。”
???音仍是懒洋洋的,眸光却蓦??变得锐利?匹。
???的压力,悄然降临。
24、响亮的公道
二楼本来黑压压挤满了人, 有今夜的客人,也有原本奉命来捉云乘月的人。但现在,他们?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开, 再推开。
窗边清清静静,只留了干净的灯光, 还有两个对视的人。
荧惑星官的笑容??有某种危险的东西。
“你这灵力、书文, 都是奇遇教你的?先说好,我不信。”
你不信你问什么……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大??一起划划水不开心吗。云乘月叹了口气:“您不信也没办法, 就是奇遇教的。”
她不喜欢也不擅长说谎,?以她说的是没有丝毫掺假的大实话。只是她没说, 奇遇是活的,就随时跟着她, 还很香。
他立即问:“?有证据?”
云乘月沉思片刻,试探道:“您……自己抽空去查查?”这不是应该官府做的嘛!什么都要被指控的人自己来, 还要监察官干什么。
她的无奈从语气中渗透出来,隐隐还透出一种“你能不能不要把麻烦推给我”的嫌弃。荧惑星官一愣, 暗暗摇?, 觉得自己应该??错了, 谁敢当着他的面嫌弃他?
他??定定看她片刻, 眸中锐光忽然散漫开去。
他??了个响指:“也是哦!倒也不是没有这种类型的奇遇。”
也不是没有?
云乘月眨眨眼,恍然:“你刚刚在诈我。”
荧惑星官不说话,只对她嘻嘻一笑:“毕竟少见嘛。当官办事, 还是得尽责一点, 是吧?”
虽说还是问句,他??经放过了这个问题,只漫不经心一伸手:“你的临时身份文书, 拿来我看看。”
云乘月看看他的手,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太好了,事情赶紧结束吧。她略安下心来,也就从善如流,将文书递过去:“给。”
这平稳中透出喜悦的动?、神态,令她显得更加?信——至少荧惑星官这么觉得。
他接过这薄薄的、印有官府暗文的文书,随意扫了两眼——尤其是末尾的“户”字书文之影。
“原来如此。”
他根本没拿笔,甚至都没亲自碰??文字,只这么随便看看,就点点?。似乎彻底明了其中记载的内容。
“奇遇,还是野生的。”他??慨地抖了抖文书,“云二小姐好运道。”
说罢,他忽地单手一扬。
被他握在手??的临时文书一颤,即刻被夜风卷走。
被卷走的不仅仅是夜风,还有二楼地板上散落的朱雀本《云舟帖》碎片。
夜风忽骤,吹得几张纸“哗啦”?响,也引得地上的人们抬?看去。
——??是……朱雀本碎片?!
就在这声音刚刚响起时,淡红色的、星光般的雾气再次弥漫。
暗色火焰笼罩了空中翻飞的纸张碎片,仿佛赋予了它们最后的生命力;火团飞在夜空中,如无数翩翩坠落的蝴蝶。
人群中惊呼起来。
——坏了也不用烧啊!
——补一补还是有?能的啊!
——谁烧的?!
——是星官大人!
——这败??……
——嘘!!
不少人看得目眦欲裂。
荧惑星官?彻底笑起来,像小孩子恶?剧成功后得意洋洋。
“没用的东西,烧了就烧了。”
青年懒散的声音抬高了一些,??道:“验证过了。身魂相合,无有伪造。这位正是云府二小姐,也是朱雀本的继承人。”
“人??自己的东西,??撕就撕,谁有异议?”
夜色安宁,无有异议。
谁敢对五曜星官的判断有异议?嫌日子太好过吗?
唯有云乘月侧?。她心????,?你不还是问也没问一声就烧了别人的东西?
青年好似听见了她的心音,回?对她??一笑。
这时候,半空中燃尽的飞灰??,???生出了一枚光华温润、隐带金光的玉简。
荧惑星官伸手一招,便抓过了半空中的玉简,??将之递给云乘月。
“喏。”
他示意。
云乘月没有马上接,而是问:“这是什么?”
青年笑得眯起眼,炫耀似地:“司天监预备役才能有的身份牌!”
“有了这个,等你将来修行有成,就是司天监的人。”
他的声音不大,?轻盈地飞去了无数人耳边。
也听呆了无数人。
云乘月问:“??修行不成呢?”
“自然?罢。不过,这?不太?能。”
青年悠悠道:“虽说你目?实力尚浅,不能加入司天监。但能一眼观??天字书文的人,来日必定?途无量。?我得预定一下。”
“另外……”
人群更加竖起耳朵。
荧惑星官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这严肃??带着神秘,因而??显出一分格外的庄严。
“听好。”
“你展示出的书文修行天赋,经我确认,当属天下第一流资质。”
“故而,我,虞寄风,?为司天监五曜星官之一,在此推荐宸州浣花城人氏云乘月,于来年二月入读明光书院。”
他肃声宣布:“名额既定,无有更改。”
好似有一柄无形之锤落下,震得长街倏然安静。
连风也静了,唯有街边尘埃裹着落叶抖动。
过了好一阵,才有嗡嗡的议论声发出。
——明光书院?
——竟是明光书院?
——是??个书文风流天下第一的明光书院!
——现在能去明光书院?未来能去司天监?这……
——??云二小姐,岂非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
书文修行第一流的资质、第一流的书院……还是五曜星官亲自推荐!
即便是明光书院,也从不会拒绝五曜星官推荐的人选。
??岂不是说,云二小姐?经铁板钉钉走在一条金光灿灿的康庄大道上了?
??,??这……
有人喃喃地,说出了无数人的心声:“??这样一来,谁还??嫁聂七爷啊……”
他的同伴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然而,无数人在沉默中得出的共识,??岂是这样容易遮掩的?
一道道目光,之?曾怀着轻浮的暧昧,盯向云乘月。此时,这道道目光?像赤礻??礻??的长鞭,猛地甩向了聂七爷。
长街上,聂七爷面无表情,脊背仍然笔直。谁也看不出他在??什么。
他仍旧注视着楼上少女的侧影。但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对美丽的欣赏和征服欲,而变得相当凝重。不像在看美人,而像在审视重大危机。
云乘月?没有看他。从始至终,他在她眼??就只是“需要解决的麻烦”和“解决完毕、不需要再搭理的麻烦”这两种事物。
她接过了玉简,正仔细观察。
约莫她小半个手掌大的白玉静静躺着。正面刻着练成线的北斗七星,反过来后,就看见右下方刻着的三个小字:云乘月。
要不要收下?
她抬起?,撞见虞寄风的笑脸。
两人对视片刻。
云乘月沉吟道:“这身份牌……能当正式身份文书用吗?”
司天监预备役身份牌,听上去很厉害,但也挺麻烦的。她得先确认一下,这块身份牌到底有什么用。
虞寄风笑眯眯:“不能。”
云乘月立即伸手:“哦,??还给你。”
这么简单的?用都没有,肯定有诈,还华而不实、树大招风。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万一有人心怀不轨,为了身份牌截杀她怎么办?
一言以蔽之:目?没用,拿着还烫手。
不要?荧惑星官陡然一呆。
他愣在原地,瞪着云乘月,也没伸手去接。
两人大眼对大眼,??对视了一会儿。
青年唇角抽了抽,眼睛更略略睁大了一些,看看云乘月,再看看她手??的玉简。
“你……居然有人不要?!”
他蓦地提高了声音,引得四周议论嗡嗡。
云乘月礼貌微笑,礼貌道歉:“谢谢你,不过我需要的是正式身份文书。”
见她不是开玩笑,青年唇边的笑彻底扭曲起来。
要是换个人,还不高兴疯了?这小丫?真是、真是……
真是见了鬼的和宋幼薇很像!
荧惑星官无奈地揉了揉?发。
“……我开玩笑的。这就相当于身份文书。”他一脸牙疼地说,“而且这是特殊身份文书,去很多地方都享有特殊的便利。上?有你的书文波动标记,别人抢了也不能用。”
“况且,抢夺司天监的东西是重罪中的重罪。很少有人有这个胆量。”
他解释得很详细。这样云乘月就没什么疑问了。
原来是不烫手的好东西。
她立即收回手,将玉简笼在袖中,真诚微笑:“好的,谢谢你,麻烦了。”
荧惑星官隐隐也松了口气似地,隐蔽地看了某个方向一眼,微微撇嘴:这老?,自己不敢出来,就指使他。要是事情没办成,他不?道要被念叨多久。
她??问:“??个明光书院……”
荧惑星官脸一皱,语速飞快地抢话:“是很好的书院去入读只有好没有坏人人都??进!只要进了明光书院,未来就有极大?能去国子监,因为国子监不收第三境以下的弟子!”
好?校吗……云乘月??了??,觉得先答应下来也无妨,总归她要修行书文,明光书院听上去很不错。她就继续礼貌微笑:“好,??谢谢你。”
现在,她今夜要做的三件事?经完成了两件。现在还剩下一件追查凶手的事……?这事线索太少,也不好现在麻烦这位捉摸不透的星官。
何况……
到现在,薛无晦也还是没有说话。
她侧耳听了听,只听到一点风吹过的声音。
他没事吧?云乘月有点忧心。他们两人利益息息相关。哪怕只为了他,她也??更谨慎一些,和荧惑星官保持一点距离。
身份牌她?以先拿着,今后去不去司天监再说,但凶案还是先由她自己来处理更好。
虞寄风??叮嘱道:“等你修为到了化意境……就是第四境修为,便能来司天监寻我。将玉牌给人看一眼,他们就?道了。”
云乘月收回心思,点点?,道:“我记下了,谢谢你。来日如有机会,我会报答。”
她说得很认真。不管荧惑星官今夜目的如何,终究是她利用了他一把,也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大好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荧惑星官听出她的郑重,略一怔,重新露出笑容。他??,到底是个孩子啊,之?表现得??么坚强,一看有人帮着她、给她撑腰,她就??动了,还急急忙忙??让自己显得有用。
就这样,两人在心中各自怀着对对方的怜惜,??对视了一会儿,各自都觉得对方应该明白了自己的善意,??一起笑起来。
荧惑星官不再说什么,只??走到栏杆边,轻轻一跃,像只轻盈无声的燕子,一掠就到了对面的屋檐上。
他落脚之处,正好是云府的正门顶上。
有意无意,他还踩在了云府牌匾的顶端,正将“云府”二字踏在脚下。
云??人本来?经大气不出、缩?缩脑,此时见了这一幕,立即浑身一激灵。
云大夫人张口??制止,???立即表情一滞,最后只能无声苦笑,露出哑巴吃黄连的苦涩神情。
虞寄风踩在云府上?,笑容纹丝不动。
他天生有副快快活活的神气,而且是一种彻底视旁人于无物、只顾按自己心意大笑的冷酷的快活。
“公事?了,接下来的是私事。”
他优哉游哉说一句,目光下落,一直到对准聂七爷为止。
忽然地,这位星官的笑容更加灿烂,隐隐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哎,你,就你。”
他抬手指着聂七爷:“我找你有点事儿。”
聂七爷看过来。荧惑星官找他……?
他仍然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唯有下颔线悄然绷紧。
只见荧惑星官不?从哪儿掏出一个狭长的玉匣,在手上来回一抛一抛。
聂七爷认出了??个匣子,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难道说……他送给卢大人的黄玉山参王?!??,聂??的明光书院推荐额……!
接下来的发展正如聂七爷???。
荧惑星官轻轻松松一抬手,就将??装着珍贵灵物的匣子扔到了聂七爷面?。后??一动没动,也不接,就铁青着脸,看匣子落地。
当啷一声。
玉匣重重摔在地上。
聂七爷注视着??匣子,咬紧了牙,从牙缝??吐出几个字:“不?……荧惑星官,这是何意?”
星官笑眯眯,轻轻松松道:“便是你??的??意思了。??老?儿说看你讨厌得很,不??给你们推荐了,东西还你们,收好咯。”
不待面色难看的聂七爷有?回应,虞寄风?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隔了一整条井水街,隔着满街黑压压的人,他清了清嗓子。
“监察事务?必,后续结??如何,不日由司天监张榜告?天下。”
“除了我钦点的小预备役以外,诸位——后会无期。”
话音未落,星官的身影?经消失。
唯有星星点点的淡红光雾弥漫,好似一个懒洋洋的挥手。
人呢……?真走了?
许多人都回不过神,?以空气还静着。
圆月升得更高。月光洒落,带来??一重的冷清寂寞。
在月光??,聂七爷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一次。
他直直站着,目光僵硬地落在地上。??只好不容易送出去的玉匣就躺在????,带着几道裂纹,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嘲笑。
他没有捡,也不许旁人去捡。
他将自己钉在了满街的注视??,而且钉得杀气腾腾。
?再杀气腾腾……
也掩盖不了他今夜?经成了个笑话的事实。
和他一起成为笑话的,还有整个聂??、整个云??。
聂七爷闭了闭眼,最后再看了一眼云乘月,忽然扭?,抬腿猛地朝?一跺!
咔嚓!!
??装有灵物的玉匣竟生生被他踏碎。
他翻身上马,双手狠狠一策,再也不看旁人,只往人群外驰骋而去!
聂??的骑士即刻跟上。
尘埃飞扬,送走玄甲骑士。和来时的笃定威武不同,他们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有颓然失落之意。
聂??这是退缩了么……
人们眼神复杂地看过了聂??的背影,??抬?去看二楼的姑娘。
云乘月也正单手抓着栏杆,望着众人。
这天然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居高而平静,换言之就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忽然之间,她变得有些让人畏惧。
许多人后?后觉,才恍然发现,其实她今夜一直都是这样居高临下。但此?,他们只觉得这酒楼是一只高高的花瓶、一座聚光的舞台,而她是??朵瑰丽奇艳的鲜花,正是要摆在高处才方便给?有人观赏,因而能够肆无忌惮地??量。
?现在……
他们终于明白,原来她是真的居高临下。
这座城市的许多人,终于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娇艳清新如露珠蔷薇的少女,根本是高不?攀。
她根本不是一朵?以任人轻慢观赏的美人花,而是云端另一边的存在。她将遥远、不?触及;她的脚边?经铺开一条金光大道通天路,而她甚至尚未启程。
现在这区区两层楼的高度,恐怕?经是她人生中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次。
从此之后,她将越走越高,今日的一切,都不过是她身后尘埃,是未来不值一提的过往。
这一刻,很多人都产生了类似的迷茫和??慨,如人群中的甲乙丙丁,如一旁沉默不言的聂二公子,也如云府?神色复杂、似哭似悔的云??人。
不过,云乘月自己?没??这么多。
从始至终,她都只在做自己??做的事,不曾觉得自己卑微低贱,也不觉得自己现在高贵遥远。
抓着栏杆……只是因为这样比较省力。她真的站了很久好不好。
她目睹荧惑星官离开,??目睹聂??离去,再摸摸身上的司天监身份牌,总算吐出口气。
呼……终于算是完了。
“哎。”她悄声说。
她是在叫薛无晦。
——[……无事。]
他的声音终于归来了。音色仍是清冷空灵的,响起时如在她耳边。云乘月曾觉得他的声音过分寒冷,现在?从中觉出了一丝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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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事就好。如??为了帮她,?连累他的安危,她就很难活得优哉游哉了——良心不安嘛。
云乘月立即决定,今夜之后,尽快去帮薛无晦做完他需要的??件事,这叫互惠互利。
不过现在……
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云乘月转过身,找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幂篱被聂二公子拿在手??。不?道他什么时候捡的。
“聂二公子。”她很礼貌地指了指他手??的东西。
现在她心中的怒火?经发泄出了大半,?以看聂二公子时,也和看待普通人没两样。
二公子望着她。他脸色苍白,温润秀雅的眉眼含着一丝怔忪。他张开口,仿佛??说什么,?只发出了一个“你”字,便自己摇摇?。
“……给。”
他将幂篱递给她。
“多谢。”
云乘月接过幂篱。
人群自动为她分流,好似这神态平和的少女身上有种无形的气势,令他们不得不保持沉默?谦让。
云乘月下了楼梯,走过安静的街道,站在了云府门?。
她将血缘上的亲人一一看过:大伯母,大伯父,三房夫妇,还有三小姐。
他们带着各自复杂的眼神,也沉默地看着她。
云乘月看了一眼他们背后的大门。
她摇摇?,??破沉默:“你们这是何必?”
话才说完,云三小姐?冷笑一声。
她毫不掩饰满脸怨憎,低声恨道:“你真会说风凉话!我们百年云府的面子,都让你丢光了!”
“啊?是你们自己不要这脸面啊。”
云乘月心情松弛,语气也慢吞吞起来:“下午我回府时就说了,婚约我?以不要,事情?以悄悄解决,只要将母亲的遗物还给我,再惩处害我的凶手,我就不会多说什么。”
“你们自己说不要嘛。”她也觉得很麻烦的好不好。
云大夫人的视线本来茫然着,闻言,她猛地看了过来。
“什么?”她急急地上?一步,???犹豫停下,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一分畏惧,“二娘,你说……你下午回来过?”
云乘月点点?,看向三房夫妇。此时,这两人?经脸色灰败,别过?去,既不敢看她,也不敢看自??大哥大嫂。
??然是三房自?主张……她笑起来,有点幸灾乐祸:“我敲了门,但是开门的人告诉我,三爷说我是冒名顶替的骗子,还说云府?有人都这么说,如??我再坚持,就要报官抓我。”
她每多说一句,云大夫人的脸色就多精彩一分。说到最后,这位云??宗妇?经面色铁青。
“老三,你们两个……!”
云大夫人正要发火,?见云乘月摇摇?。
她语气仍然悠哉,好似浑然置身事外:“大伯母,?即便如此,假如在我一开始站出来的时候,你们就肯承认真相,也不必闹成这样。”
云大夫人身体一僵,忽然就说不出话。
云乘月凝视着这位贵妇:“事情本?以很简单的,不是吗?我不过是要个公道。”
“没人给我公道,我就自己拿,而且要拿得响亮。”
哪怕觉得很麻烦,哪怕会留下一地狼藉,哪怕要将无数人看重的脸面踩在脚下,有些事也得漂漂亮亮地办成。因为公道就是公道,不是一句??族利益就能抹掉。
云大夫人眼神颤动,嘴唇也颤动。半晌,她终于是彻底垂下了?。
“是……你说得对。原本,事情?以很简单的……”
她苦涩地??:?二娘的公道,也未免拿得太过响亮了。
25、晚安薛无晦
可是, 一件本可以很简单的事,为何??闹成?样?
云大夫人恍惚地想,大约是贪心罢。
?孩子给过他们机会, 不是吗?她并没有一??始就直接呼喊朱雀本,也不是立刻就要撕了字帖。
她一??始, 只是要他们还给她身份、??给她母亲的遗物——?要求很过??么?
根本不过??。人之常情。
是他们利欲熏心, 想要将她践踏进泥地里,甚至还贪心地想把她当成联姻的工具, ?有了无数撕扯, 也?终于彻底撕破脸。
云大夫人颓然捂住脸。
“是我们自作孽,?让今夜变得错综复杂。”她苦涩地说, “二娘,是我们对不住你……”
云乘月非常赞同:“嗯, 是挺复杂麻烦的,下次记得简单点啊。”
众人一愣, 更觉口中发苦。
云乘月不管他们怎么想,只想趁着自己一口精神气??在, 赶紧解决问题:“大伯母, 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 就将?初骗我出府的老奴叫出来。就是那人和他背后的指使者, 害死了过去的我。”
云大夫人一怔:“老奴?啊,是那……”
她欲言又止,半晌, 叹了口气。
“?事有些复杂……你, 二娘,你先进府来,好不好?别站在外头。大伯母一定全都告诉你。”
啊?又有些复杂?云乘月一口气解决问题的期待落空, 却也不算意外。她叹了口气,往后头的云府看了一眼。云府大门开着,里头灯光凌乱地亮着,照亮黑漆漆的影壁、栏杆。有点像巨兽黑洞洞的嘴。
“也行。”她说。
云大夫人登时松了口气,忙着往??走,甚至亲自殷勤地给她打了灯笼。
大门彻底合拢,阻隔了人们看热闹的目光。
云府内,灯光次序亮起。
云大夫人深吸一口气。
“二娘,早在你失踪后,大伯母就着力查过。那拐骗你的老奴是扫外头院子的下人,没有固定的主子。而且……”
贵妇人有些小心地看着她:“而且,你失踪的第二天,那老东西就……就投缳自尽了……”
云乘月一怔:“死了?”
她过去的记忆茫然破碎,那老奴的面貌是她唯一的线索。而今人死了,她应该怎么查?
云乘月皱起眉,有点为难了。
云大夫人小心翼翼觑着她脸色,干巴巴地劝道:“二娘,天色也晚了,你奔波劳累,肯定也累了,不如回院子先休息一晚?”
?位精明的宗妇,很?有?般小心的情态。但满院云府之人却没一个觉得不对,因为所有人都和大夫人一样,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云二小姐。
从她出现??始,就一直是众人视线的焦点。只这一回,却不是因为那飞仙般的美貌了。
云乘月顾自沉吟。
“也好。”
她点头:“既然一时没有头绪,就先休息吧……你们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她觉得自己脾气??很好呢。而且忙到现在,能先休息也挺好。
所有人才松了口气,闻言又露出古怪的表情:是,您不是不讲理,您是喜欢用雷霆手段来讲理。
云大夫人勉强维持住一个笑脸,却又立即想起来什么,笑容一顿。
她倏然看向云三,沉声命令:“三娘,你的院子先让出来,给二娘住。”
她的院子……?云三小姐本来在一旁垂头不语,闻言大惊,抬头白着张脸:“大伯母……”
“闭嘴。”云大夫人冷道,“你那院子原先是谁的,你心里没数?”
云三小姐语噎。原来是谁的??然是二房的。
二夫人在的时候,二房的院子是云府里最好的。到他们夫妇先后去?,原来的地方就一点点地给三房拿走了。
云三小姐一下成了个没嘴的鹌鹑。
她想有也不行,因为她爹妈一边一个,同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伴随着云三小姐“唔唔唔”的背景乐,云乘月想了想,有点嫌弃地说:“那把三小姐的东西扔了,换新的来。”
云大夫人没有半点异议:“可以。”
她当即吩咐了几个人,先一步去收拾院子。
云三小姐目瞪口呆,使劲挣扎又挣扎不脱,“唔唔唔”得更委屈了。
?场面有些可笑。
然而,看见云三轻易就被制住,云乘月却并不多么高兴。
她其实愣了一下。她承认,她说话多?有些找茬的意思,可她本以为其他人会维护云三一些。
她来回看了看众人,忽然明白了。
她感叹道:“?个世道,有实力和没有实力真是两??样子,血缘亲情都算不得什么。”
她掩嘴打了个呵欠:“带我回院子吧。??有,我不需要别人服侍,明早我不出院子,就别来打搅我。”她想睡到自然醒。
其他人见她态度冷漠,都很茫然:不是按照她的意思为难三小姐了吗?为什么她还是不高兴?可真难讨好啊。
云大夫人无声苦笑,闭上眼、别过头,有些无力地招了招手。犹豫着的下人行一礼,赶紧去为那吓死人的二小姐引路。
云乘月慢悠悠走着,一路瞧着云府里漂亮的景致,却没什么欣赏的兴致。
想要舒舒服服地活着,除了合心的住处以外,再有几个相投的友人才好。云府宅邸不错,人……没什么来往的兴致。可为了解决凶案,她应该还得和他们打交道。
做人真难,想做乌龟。
秋夜湿润的空气包裹着她。云府的园林古朴典雅,曲径通幽,但在夜里显得有点鬼气森森。
月色叠着灯光,云乘月的影子在草木中摇曳。
阴恻恻的环境里,忽然又响起个阴恻恻的声音。
——[无妨。]
云乘月脚步一顿。薛无晦?
她看看四周的下人,不好开口说太多,只能轻轻问:“嗯?”什么无妨?
——[人死了也无妨,我可以帮你招魂审讯。不过,你得先帮我做了那件事。]
他语气淡漠,吩咐似地。
哦,那件事啊。云乘月舒展了眉头:“嗯。”
他有办????是交换么,他帮她解决问题,她帮他做事,可她本来已经决定要帮他去做的……算了,?话??是不说了,不然万一他又提个新的要求怎么办。云乘月偷偷决定躲个懒。
碍于四周有人,云乘月不好道谢,又因为有点心虚,就只又“嗯”了一声。
他沉默了片刻,似有迟疑:[你……在生气?]
云乘月:?
哪儿像?
他轻嗤了一声。
——[那蠢货星官的出现,的确让我有些意外。我现在力量受限,等你帮我做了那件事,我就能发挥全部的力量,招魂更是轻而易举。今后再遇到那蠢货监察官一流的人物,我也……]
他语速快,说的话远比平时多。云乘月忽然明白了,他是在生他自己的气——荧惑星官出现时,他被迫销声匿迹,?事让他很介怀。
她安慰道:“嗯。”?没关系,因为今天是她自己的事,他已经帮过忙了。
他仿佛蹙眉:[你不信?]
“嗯?”?话从何说起?云乘月眨眼。
——[……日后你便知道。今夜你先休息。]
幽幽的音色忽然冰冷下来,变得简洁干脆。
但云乘月只是弯起眼睛。
“嗯!”他突然变得好可爱哦!
突然很想念他的气息,饿了……她脚步轻快起来。
在那枚翡翠水滴吊坠上,帝王的侧影映在微光里,苍白的嘴唇抿得很紧,隐约显出一丝懊恼。
……
等到房间收拾出来、整个换了新的用具,时间已经过了?时。
夜深人静,云乘月不要别人伺候,自己很利落地将门落了栓。
薛无晦淡淡道:[早些休息,明日……!]
他话没说完,云乘月已经闭了房门、吹了灯,再左手握住胸前的翡翠吊坠,右手凌空飞快写了个篆体的“夏”字。
用她的灵力写篆体“夏”——?是通过翡翠吊坠进入帝陵的方式。
顷刻间,云乘月眼前一花、足尖一点,人已经回到了地宫。
暗无天日的广阔地宫,不过是一天没见,却已经显出几??陌生。青铜长明灯燃烧着,一动不动的人俑跪伏在地,无声朝拜中央的青铜悬棺。
而在悬棺之下,也就是云乘月的落脚之处……
披发黑衣的亡灵帝王,僵直地站在原地,一脸愣怔。
无他,只因他现在双臂僵硬地抬着,怀里??接了个人。
云乘月刚刚落地时没站稳,往??一扑,直接跌进了他怀里,双手顺势环住他的腰,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胸膛??。
薛无晦神情很冷,略蹙着眉,目光一动不动停在她脊背上。
“云乘月,你?是做什么?”
他低下头,想要严厉训斥:“走开……”
?时,她却也正好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笑:“谢谢你接住我。”
声音柔和、笑容绚丽,仿佛春柳莺啼、云??月明。帝王神色一滞,尚未说完的呵斥不由烟消云散。
“你……”
云乘月望着他,对他笑眯眯。
沉默的凝视里,她就保持着?样笑眯眯的姿态,一点点站直了身体。
然后,她果断后退一步,快速离开了他的怀抱,熟练地走向自己在地宫中的大床。
她步履轻快得过??,而且……怀里??多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接近圆形,表面枯干,拖着一把长长的头发。
从薛无晦的角度,他能看见她低头埋脸,陶醉地吸了一大口。他面无表情,就这么盯着她。
而她头都没回。
“满足了满足了……”她抱住头颅,又很珍惜地吸了一口。
她很自觉地爬上床,拉过被子,又在宽敞的床上来回滚了几圈,最后才把干尸头颅放在枕头边,侧面睡着,舒服得叹息了一声。
“薛无晦,晚安。”
收工、吃饭、躺下睡觉,齐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薛无晦:……
他沉默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后背。
大袖下苍白的双手,一点点握紧。很好,他就知道——她投怀送抱除了是要偷偷拿走他的头,??能是为什么?
黑雾散而又聚,下一刻,薛无晦已经出现在她的床边。
他冷冷地睨着她,眉眼阴冷依旧,也艳丽依旧。
“云乘月,你?是在做什么?”他仍是面无表情,“突然回帝陵干什么???……”
??偷了他的头!
“出去。”他冷冰冰地说。
云乘月原本已经闭了眼,此时不得不将眼睛睁??一条缝。他神情看起来很认真,一副随时不打算让她好好睡觉的样子……怎么办?
上兵伐谋,第一招,示敌以弱——尤其是对吃软不吃硬的人。在某些时候,云乘月的头脑转得飞快。她立时抿起唇,拉拉被子,又轻轻捏住干尸头颅的长发。
“我今天很累。”她摆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软声说,“我讨厌云家,不想睡在云府。”
帝王的神情一动不动。他垂着眼,漆黑的眼瞳里是一片足以吞噬任何人的幽邃和冷漠。
他不说话。
“我就想睡这儿,你在这里,比较有安全感。” 云乘月继续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上兵伐谋第二招,真心诚意地夸夸夸。
他??是盯着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想了想,又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
“你别生气。我知道我今天安排??是有缺漏。没想到监察官来头?么大……是不是吓到你了?幸好你没受伤。”
云乘月认真地认错,又认真地承诺:“我今天很累,所以想先休息。明天睡醒,我就帮你跑腿。”
上兵伐谋第三招,主动检讨自己,并且不着痕迹地采用激将??。
“……谁吓到了?”
薛无晦立即皱眉,声音里不觉流露一??狠戾:“若非岁星网在上头,我何至于躲躲藏藏?荧惑星官也不过是洞真境后期,那藏在暗处不露面的人比他??差一些。”
他弯下腰,逼近她的视线:“云乘月,勿要将?些人与朕相提并论。”
“哦,好的。”
洞真境是什么境界?云乘月不明所以,却懂得严肃点头:“嗯,说得对。”
“我明白你最厉害。所以,最厉害的薛无晦,我今天能抱着你的头睡觉吗?”
上兵伐谋第四招,孜孜不倦、百折不挠。?是最后一招了,如果??不行……那也只能灰溜溜出去了,总不能耍赖非要赖在人家家里,?可不太好。云乘月暗中一叹,却又很满意自己高尚的人品——大概很高尚吧。
帝王弯着腰,阴郁地审视着她。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知道她眼里有笑。
他此时离她很近,近得能数清她的睫毛。他忽然有些走神,却又不像真的走神,因为他知道她仍注视着他,眼神安宁,清澈见底。
……他忽然有点莫名心烦。
薛无晦垂下眼,不想看她,却又猝不及防撞见了她的手——她还是拉着他的衣袖,皮肤是一??健康的莹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令人想起花瓣的纹路。
他心中那淡淡的烦躁又加??了。
他不想答应她,否则她今后岂非没完没了?
可一张口,他却听见自己说:“仅此一次,没有下回。”
他立即闭嘴。
对他的话,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弯起眼睛。她缩回手,将那颗头颅抱住,又将之贴在了脸颊旁,轻轻蹭了蹭。
他抿着唇角,望着?一幕。?一刻,他感到了一??深切的困惑:她一直说的香气究竟是什么,其实他也满腹疑窦。退一步说,再是有香气,那也??是狰狞丑陋的东西吧?不该令人心生厌恶、巴不得看都不看?
可她?心满意足的样子,却像是贴着?上最珍贵的珍宝。
她还轻声问:“你明天早上能叫我起床吗?如果太晚,有人来找,发现我不在,可能会有些麻烦。”
他不说话,只盯着她。他在想,为什么??有?么古怪的姑娘?她似乎总是想做什么就做,想说什么就说,情绪清澈单纯得一眼能见底,却又自有一套条理,??有从容的计划。
她究竟在想什么?
只在这一刻,薛无晦突然希望她能继续看着自己。他希望她能继续睁着?双清澈明润的眼睛,将一切情绪继续坦坦荡荡地呈现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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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已经闭上了眼,唇边还带着笑。
“晚安,薛无晦。”
他又等了一??儿,皱着眉、冷着脸,期望她会感到不安、瑟缩,于是再度睁??眼。但她没有。
因为她很快就睡着了。
薛无晦伸出手,想推她,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悬在她上方,终究没有落下。
他只是望着她。
望着望着,不知不觉,帝王的神情变得怔怔的。他盯着她,又盯着那颗枯萎的头颅——他仅存的身体。
他现在是灵魂,而灵魂没有知觉,一点都没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让灵魂拥有一丝一毫的知觉。
可,他生??的头颅是他的寄魂之物,所以……通过?颗头颅,他仍能拥有一些真实的、活着的感受。
他其实早就忘记了?件事。千年以来,他带着仅存的头颅沉睡于青铜悬棺中,满心只有恨意和戾气,无暇他顾。
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忘了……
薛无晦沉默地抬起手。他想碰她的脸,却又停下;片刻后,他收回手,只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他??是怔怔的,有些恍惚地想: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忘了,活人肌肤的温度、触感,原来是这样。
他站了很久。
最后,他侧坐到了床榻边,继续凝视着她。
他什么都没做,只就?样看着她。
又过了很久,他?化为黑雾消散。
地宫里空空荡荡。长明灯灭了,带来安稳的黑暗,恰如一个甜美的梦。
“……晚安,云乘月。”
……
云府外,某一灯光暗处。
荧惑星官坐在细细的栏杆上,垂着一条腿,百无聊赖地晃着。
栏杆背后,站着一名老者。他背着手,正专注地看着云府的方向。
他看着那孩?走进云府,看着黑沉沉的大门关闭,遮去了她的背影。
“卢老头,你真不现身?”荧惑星官嘲笑道,“连聂家的事都让我去当恶人。怎么,你??怕见到她不成?”
老人沉默良久,刚直清瘦的肩略垮下来。他的头也垂下了。
“……古人说近乡情怯,想不到,近人也??情怯。”
老人自嘲地摇摇头,苦涩道:“一想到当年幼薇的事,老夫的确……有些不敢面对她的孩子。”
虞寄风好奇地问:“你竟然也??害怕?那怎么办,你就不管她了?啧啧,那什么云家、聂家,可都是一个个成精的狐狸,说不定正商量着怎么害她……”
“他们敢!!”
老人倏然抬头,厉声喝道。
虞寄风掏掏耳朵,一脸不出所料的笑容:“你跟我嚷嚷有什么用?”
卢姓老人的气势,陡然又跌落了。
“我……”他竟有点期期艾艾,“我先在这城里待着,暗中护着她。等有机会……”
虞寄风大笑起来。
他笑得太厉害,直接从栏杆上滚了下去。
“……有趣有趣!真没想到,??任四象星官、?代碑刻第一人的卢桁老头儿,也??有?幅情态!”
谁想得到?
就像也没有谁想到,那云府里无声无息逝去的先二夫人,曾是这位老人视如亲女的弟?。毕竟……那位夫人空有书文见识,却毫无修为,也从来没提过她的来历出身。
卢桁本来很生气,渐渐却沉默了。他垂头不语,片刻后大袖一拂,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唯有荧惑星官留在原地,仍在肆无忌惮地大笑。
26、帝王的目标
云乘月梦见了一块冰。
她梦见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一直悬浮在茫茫黑暗里。冰块还?了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浑身散发着恒定的凉气。
她??问冰块为什么盯着自己看,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发不出声音, 只能和冰块大眼瞪小眼。
??了很久, 冰块沉默着转了个身,漂走了。
别走啊!云乘月一急, 使劲蹦了一下……
结果就醒了??来。
她睁开眼。
床幔的缝隙里照来一束阳光。清爽透明的淡金色质地, 一看就知道是清晨的太阳。
可?里是地宫……哪儿来的阳光?
云乘月再揉揉眼睛,坐起来、掀开床幔。她探头一看, 发现薛?晦站在前面不远处。
他身边有一面水镜一样的东西,镜??里是初初破开黑暗的朝阳。
她莫名??起了梦中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冰块。
“薛?晦……你在做什么?”她打了个呵欠。
“……叫你起床。”他顿了顿, ?有回头,又淡淡补充一句, “我答应??,便会做到。不??, 下不为例。”
云乘月其实还?完全清醒, 就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人刚醒的时候, 容易混淆梦境和现实, 她稀里糊涂地开口:“你昨夜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又不说话。”
他不吭声,背影却忽然一僵。
“……你睡糊涂了。”
片刻后,他只回了?么一句。
亡灵负手站在镜??旁, 宛如凝固, ?有任何转身的意思。?于完全避开了金色的阳光,他乌黑的?发和漆黑的衣袍沉沉如夜,连一点反光都?有。
一边朝阳一边夜色, 恰如生死之分。
云乘月又打了个呵欠。被阳光晒醒的日??,总能带来一种明媚幸福的错觉;人毕竟是趋光的生物。
她看了一眼漏壶。现在是辰时一刻,已不算太早。
青铜人俑“轰隆隆”地走??来,双手合十又?下分开,两掌之间便出现一枚“水”字;淡蓝色的书文潺潺流动,又化为一面薄薄的、??近?色的水幕。
云乘月又磨蹭一下,才下了床,从水幕中间走??去。微凉的水流令她一个激灵,总算完全清醒;水幕在瞬间与她细密接触,滤去所有尘埃,又?留下一丝??余的水渍。
书文??好用,比淋浴还好用。她??。
接着,她坐在新摆的梳妆台前的木椅?,开始时梳头发。她不会梳复杂的发型,但薛?晦给她选了一枚紫薇花造型的金色华胜,?首饰竟然能自动梳出漂亮的发型,很实用。
?个世界有挺??类似的首饰,所以云乘月的?一枚华胜并不显眼。
但今天,她才刚梳好头发,又拿起首饰,身旁却笼下一片阴影。
薛?晦飘然而来。他弯下腰,拿走了她的紫薇华胜,将之放在一边。接着,他用漆黑的眼睛定定看着她,仿佛在观察什么。
云乘月?侧头回视:“怎么了?”
他?说话,却伸手来拂她一缕头发;他皱眉看了她一会儿,又动手拨下??绺额发。
她?有动,只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做什么。
??他终于摆弄完、直起身,云乘月回??头,见镜??里的自己??了个挺厚的斜刘海,快将眉毛遮完了。
梳妆台?的镜??是普通的铜镜,要模糊许??,只能大致呈现出她的样??。容貌看不大清,发型又变了变,镜中的自己一时显得有点陌生。
云乘月琢磨了一下,问:“?是易容吗?”
他要她做的事,需要乔装打扮?
她??要拨开刘海,再对比一下自己的变化,但他伸手按下她的手腕,冰凉的指尖又轻轻将刘海拨了回来。
“易容??么简单。你别动。?样能挡去一些你的眉眼,你的容貌便不会太??显眼。”
是么……她又端详了片刻镜中的自己。朦胧柔和的倒影?静静凝视着她,似乎的确有了很大的不同。
“?就?样好了。”她同意了,??一??又觉得有些高兴,“?样是不是就能避免容貌诈骗了?”
他收回手,动作一顿,声音里??了疑惑:“容貌……诈骗?欺骗谁?”
“就是我的生机书文啊。”云乘月很认??地解释,“你说??,人家本来?觉得我非常好看,却被生机影响,以为有。?岂非就是诈骗?不太好。”
他默然片刻,略摇头:“你倒是……词语挺??。”
“谢谢夸奖。”
“却非夸你。”
他冷冰冰地回了一句,唇边还有一点讥嘲似的弧度,显得很凉薄。
云乘月却还是挺开心。容貌显眼会带来更??麻烦,比如昨天的闹剧。聂七爷突然求亲,很可能?是中了生机书文的招……咦,?么????,?书文干脆改名“魅惑”算了,更贴切。
她伸手去拿梳妆台面?的?枚华胜,??要梳妆。但华胜才入手,她却犹豫起来,有些不知道怎么用。
华胜是一种额心发饰,适合光洁的额头。可她现在有了刘海,用着就会很奇怪。
可她只有?一样首饰,如果不用,她又不会自己梳头,?不??专门去学梳头……
正迟疑,一只苍白的手从她肩?越??,拿起了梳妆台面?放的黑玉梳——就是薛?晦送她的?一柄。
“玉梳?可。”
他握住她的头发,左手将梳齿朝下、嵌入厚厚的头发里。
一股柔和的力量波动从发梳?传来,轻巧迅速地完??了一个简洁的垂髾髻。
云乘月抬手摸了一下,右手食指正好能碰到玉梳?的绿松石——就是他说??,可以开启远距离沟通的开??。
“谢谢。”她松了口气,“薛?晦,其实你很会照顾人。”
他皱起眉毛,似乎不喜欢?个夸奖,所以?有回答。他只说:“云乘月,将你的书文放出来。”
云乘月依言伸出右手。
栖息在她眉心里的生机书文醒来,很雀跃地浮现在她掌心;“生”字最?面?横还弯起来,朝她挥了挥,似乎在快乐地打招呼。
而在它的“背”后,却??出了一样东西。?是一团淡金色的光,比“生”字略小一些、透明一些,显得有点单薄,还有点蔫巴巴的。
“原来??样……”
云乘月好奇地抬起手掌,观察?团金光。
?团金光,是从《云舟帖》摹本中而来。
摹本与??本神似,都有一缕生机,但不如??本精粹浓郁。昨夜,云乘月利用生机共鸣召唤摹本;拿到之后,摹本中的生机就融入了“生”字书文。
所以,她撕毁的实际只是一个空壳。而一旦字帖毁去,旁人只会以为其中精神烟消云散,哪能??到她已经拿走?
连荧惑星官都?能察觉出不对。
但让云乘月意外的是,摹本中还存在着另一样东西,就是?团淡金色的光。当她吸收摹本生机时,它?紧跟着流入她的躯体,吓了她一跳。
所幸它进来之后,只是安安静静地依附着生机书文,仿佛不存在。
而看生机书文的样??,?并不排斥被它依附。
云乘月试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金光。它?反抗,仍是安安静静待着。
它戳起来像果冻。云乘月觉得有点好玩,还??戳。
薛?晦却伸出手,轻轻一点她的手背,责备道:“?是未??形的书文,十分脆弱,才要依附生机书文而存活。你胡乱戳,小心戳坏了。”
“对不起。”云乘月虚心认错,却更被勾起了好奇心,“你是说,母亲留下的摹本里,有一枚未??形的书文??种情况很常见吗?”
“恰恰相反,十分罕见。”
他来了??分兴趣,解释道:“灵文字帖和书文是两回事,所以写出灵文字帖的人,不一定能观??出书文,?一点你知道。但你可知,为何旁人能知道字帖里大致包含了什么书文?”
“不知道。”她抱拳,“还请薛夫??赐教。”
他瞥她一眼,顿了顿,才说:“修行一途,虽然人人都要修炼书文,但要????为书法大家,天赋、功夫、运气,三者缺一不可。”
“灵文字帖写好后,可以送去书馆,给书法大家鉴赏。??正的书法家,能贴近字帖的精气神,从而估量出字帖中是否包含了书文。”
“厉害的书法家,甚至能精准到具体??少枚、大致是什么??级、有什么?性。”
“当年《云舟帖》?举世闻名的书法大家鉴赏,鉴定出十数枚书文的存在,包括一枚??级极高的生机书文——?就是你?一枚”
“不??,现在?个……”
他指了指“生”字背后的金光,说:“?枚不一样。”
“不一样?”
他说:“?枚书文虽未??形,但以我的眼力,在你拿到摹本之时,我不可能一?所觉。但当时,我却什么都?看出来。”
?就是不一样吗?云乘月??了??,很严谨地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你书法水平不够、眼力不行,所以才……哎哟。”
她捂住额头,掌心碰到了厚厚的刘海。
薛?晦收回手,若?其事:“连我都?能提前察觉它的存在,足见其来历?殊。”
声音语气虽冷淡依旧,仔细听听,却能察觉出?丝强调之意。
云乘月又揉了揉额头,叹气,非常佛系地认了:“好吧,好吧,你最厉害了。?你说说,?枚未??形的书文可能是什么?”
“……总归是与生机之道不相违背的书文。”
他语速忽然加快了一点:“虽不及生机书文,但?枚书文??级亦不低,你好好蕴养,来日说不定能用?。”
他?是在转移话题?云乘月有点怀疑地看着他。但他的面容仍是苍白阴冷的,眉宇中蕴含着一丝缥缈的艳丽,看?去十分正经。
算了。她眨眨眼,继续提问:“你?总说的书文??级,究竟是怎么分的?”
他大袖中握紧的手悄悄松开。
“并不复杂,说来不??五个??级。”
“历来,人?将书文分为白文、地级文、天级文、玄级文,还有道级文。”
“白文是对世界的直观映像,虽然功能繁??,却不具备攻击和防守的能力,??被用于生活琐事。如你见??的‘水’字,当属此类。”
“地级文中,则蕴含了一丝道意,大??具备攻击和防守的能力。观??书文时,观??出?一??级的人最??,比如你见??的穆家车队负责人的‘御风’二字。”
“天级文是道意所化,力量比地级文有根本不同。能观??出天级书文的人,已经能赞为人杰。”
“玄级文开始触摸大道,与天级文又更加不同。能观??玄级书文者,可称天才。”
“而道级书文,则是纯粹的大道显化。历来能观??道级书文者,?一不是青史留名、搅动天地风云的人物。”
“此外,同一??级的前提下,双字书文优于单字,三字优于双字,以此类推。”
云乘月听完,又看了看掌心的书文。
她问:“?我的书文是什么??级?”
“暂时是玄级。”他平淡道,“日后你修为增?、境界突破,它?有可能???为道级书文。不??道级书文?分高低,最终能走到哪一步,端看你自己。”
云乘月握住手,收回了书文。
“好。”她答得平静,却?极认??,“我必定竭尽全力,去修行之巅看一看风景。”
穿越以来,尤其是昨天的事情,让她完全明白,有实力的人的世界,就是?有实力的人的世界不同。??要???自己喜欢的生活,首先得要拥有足够的实力。
先改变自己,才能??着去改变周遭。???在哪个世界,?都是??理。
不??……
????就还是觉得好累哦。
云乘月心酸片刻,给自己鼓劲:“我会努力的!???是修行,还是你的复活、复仇,我都会尽力做到最好!”
宛如考前喊口号。
可薛?晦却听得很??。他一怔。
只在一刹?,?双漆黑的眼眸中似乎闪动着什么。但再看去,又觉得他幽冷依旧、缥缈依旧,还是一团捉摸不透的迷雾。
“好。”
他?再??说,垂下眼眸,又伸手递给她一样东西。
?是一枚漆黑的、形状不规则的薄片。薄片略呈弧度,背?有浅浅的、被磨蚀的线条纹路,好像是一些古老的象形文字。
“?是占卜用的龟甲。”他说,“云乘月,既然你承诺帮我,便拿??龟甲,去找到浣花城里的星祠。到了之后,找到星祠中的岁星井,将龟甲扔进去。”
“如此,我就能现身城中,并且动用更??力量,?能为你招魂审讯。且,下次若再遇见星官?种讨厌的东西……”
他平平地扯了扯唇角,不再说话。
原来?就是跑腿任务的具体内容。云乘月接??东西收好,????又和他商量:“荧惑星官帮了我,?算间接帮了你,对不对?能不敌对,还是不要敌对罢?”
他听了,立即皱起眉头。
忽然,他再度化为轻烟黑雾,沉默地消失在她眼前。
空荡荡的地宫里,只余一声轻轻的“哼”,散在阴冷的风里。
?是答应了还是?答应……云乘月摇摇头,却不觉笑起来:“我出去了。你别忧心,我今天就帮你把事情办好。”
……
云乘月回到云府中的房间,随手摆弄了一番房间里的洗漱用具,做出用??的模样。?些东西?面都刻着“水”、“皂”??字,使用起来并不麻烦。
?便是白文吧?用在生活里,果然很方便。
待走出院??门,一旁??候的侍女?前一步,行礼道:“二小姐。”
为首的侍女看见她,视线集中在她额头,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
云乘月见她?一行人钗环齐全,裙摆沾露,显然??候已久,不?惊讶地问:“你?在??我?”
“是。大夫人原本?在,但老太爷起了,大夫人便陪着老太爷侍弄花草。”
为首的侍女再行一礼,双手捧?一只锦囊,垂首恭敬道:“?是两千两银票。此为‘烟锦阁’出品的空间锦囊,封存天字级书文之影,可用十年不坏。”
云乘月看着锦囊:“两千两,给我?”
侍女道:“零花钱。奴婢名涟秋,二小姐用完了,随时寻奴婢支取便好。大夫人说,此前种种皆是府里有眼?珠,二小姐将来修行有??,不求帮衬,还望勿要记恨府中。”
云乘月看着钱,一时陷入沉思。
今日天高云淡,又是一个晴朗的秋日。但忽而平地里卷来一阵秋风,吹得路旁清扫??堆的枯叶纷纷扬扬。枯叶飒飒,又?人声,凭空便??了一缕肃杀。
沉默之中,涟秋的笑容??了一丝紧张。
云乘月回??神,有点抱歉:“哦……对不住,我不是??要为难你。我只是在??,你?送我银??,是要我别记恨你???我现在已经?记恨你?了,?银??你?还给不给?”
涟秋愣住,她背后跟着的??名侍女?都愣住。
还能?么考虑问题?其实?银??就是一种示好,可被二小姐?么一说,怎么感觉像街?买橘??,我说七枚铜钱一斤、你说太贵了六枚吧?
云乘月催问:“所以还给不给?”
涟秋犹豫,?不确定起来:“给……吧?”
“哦,?好的。”
云乘月立即笑眯眯接??来,礼貌道谢:“谢谢,辛苦你跑?趟。”
涟秋愣愣地看她收好锦囊、转身离开,才恍然??起别的事,急忙道:“二小姐,三老爷、三夫人,都被老太爷下令禁足三个月,您……”
“知道了。”
她?停,??回头。除非三房就是凶手,否则她已经不在意?事了。
涟秋又追???步:“二小姐可是要出门?府里有马车……”
“??的吗,有马车?”云乘月立即回头,却又犹豫片刻,不是很情愿地摇头,“不必了,谢谢。”
她要做的事,还是别太让云府掺和的好。云乘月忍痛走开,越走越快,生怕自己走慢一步就动摇了。
涟秋又追了??步,但二小姐看着不紧不慢、袅袅婷婷,速度却极快,彷如黄莺飞??,轻盈地消逝在门后。
她不得不站在原地,轻轻出了口气,?意识和其他侍女面面相觑。
半晌,她?同时噗嗤一笑。
“二小姐说话还怪有意思的。”
“是啊,人?温和又客气。哪个主??会?么和我?说话?”
“嘘……不??,?是??的。”
涟秋思索着,又道:“不??,二小姐怎么弄了个?般厚重的发帘儿??的将美貌遮了小半。”
“二小姐是不是不大会打理自己?”
“要不,我?回去禀告一声,叫??位善梳头的姐姐来,给二小姐打理一下?”
侍女?都有些兴奋。
还是涟秋摆摆手,训道:“大夫人说了,一切以二小姐的意愿为主。你?别给人家瞎出主意。”
侍女?不敢还嘴,只能惋惜地叹气:“可是明明?么好看啊,唉……”
“下次还有跑腿任务,我?要来。”
“我?来我?来!”
她?小声玩笑着,走远了。
……
云乘月一口气走到快出府,才慢下来,翻看手里的锦囊。
红色绣金线,是一种世俗却温暖的喜庆配色。打开后,锦囊口内侧隐隐有一枚“纳”字,?应该就是涟秋所说的天字书文的书文之影。
她试着伸手入内,发现锦囊内的空间比外表大很??,不仅有银票,还有一些碎银。
“?种锦囊,莫非很贵?”她思索着,突发奇??,“小薛,你说如果我以后缺钱了,能不能?去卖书文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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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确有需要,??不可。]
云乘月相当认??地考虑了一会儿:“好,??退休了,如果我缺钱,我会试试?份工作,努力养活你的。”
——[……退休何解?]
“就是每天都能躺着的日??。”
——[……云乘月,你可知道“?进”二字如何写?]
“知道。”她毫不犹豫,“世?只有一种?进,就是努力???自己最喜欢的生活,任何时候都不放弃,比如我????乌龟的生活。”
——[……?你倒??是?进极了。]
他好像轻轻叹了口气。
她收好锦囊,推开最后一道云府的门。
?里是另一处偏门,街?的人很??都伸着脖??往?边看,目光里还留存着昨日未尽的好奇。
“云小姐!”
云乘月循声看去:“穆姑姑?”
她走??去。
街边停了一脸低调素雅的马车,穆姑姑正一身利落的男装打扮,对她爽朗一笑:“我就知道是你……怎么弄了个发帘儿??不错,低调许??,省得惹?些登徒??惦记。”
她意有所指。
云乘月笑道:“穆姑姑,您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东西。”
她说着,又递??来一面雕花木牌,质地很轻,却十分结实。木牌正面是“穆家车行”四个字,背面是一个“贵”字。
“?是我家的仙友令。有了?个,但凡有我穆家的马车,你就能免费使用。”穆姑姑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图方便,一点小心意。”
云乘月挺心动的,却还是摇头:“您已经帮??我,况且我不??占好人的便宜……”
“拿着!”
瘦高而利落的女人不?分说,一把将木牌拍进她手里:“当年幼薇师妹……就是你母亲,在明光书院里帮??我好??次,我一直?有机会报答,后来又……唉,反正你拿着!你不拿,我心里不踏实。”
她复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问你母亲的事,可当年她让我什么都别说,我?答应??。纵然她已经不在,我?要遵守誓言。”
“??你去了明光书院,或许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云乘月:不,您误会了,我并?有?么好奇,因为感觉很麻烦。
她默默咽下了?句话。
穆姑姑主事??年,是个个性强硬的女人,说完之后就立即转移话题:“你?是要去哪儿?正好,叫马车送你??去!”
云乘月?不再推辞:“好,谢谢穆姑姑。我??去城里的星祠看看,之后如果还有时间,??要买些东西,再去看看徐户正。”
昨天徐户正被州牧伤着了,她一直不放心。
“行!”穆姑姑手一挥,拍在云乘月背?,“今天?车给你包了,尽管用!”
待?了车,驾车的姑娘回头对云乘月一笑:“姑姑什么都好,就总是对中意的人太热情,可别吓着你。”
穆姑姑假作不快:“去!”
马鞭扬起,马车略微腾空,轻快地往城中心而去。
云乘月落下车窗、收回视线时,脸?还带着笑。她忽然觉得,?个世界是??的?有很美好的一面。
?时,薛?晦开口了。
——[云乘月,有两个人在跟踪你。]
跟踪?
“谁又来找麻烦了?”云乘月笑容僵住。
——[洞??境后期,?个气息……是荧惑星官,还有昨夜?露面的?人。和荧惑星官一伙儿的。]
他声音里??了一丝淡淡的嫌弃。
和荧惑星官一起……云乘月??起来了。昨夜荧惑星官出现时,随口开玩笑,忽然被谁打了后背,他还抱怨说对方“小气”。
?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应该?有恶意吧?”她不确定地问。
——[虽?杀机,但防人之心不可?。]
“嗯,嗯!”?恶意应该就?麻烦,云乘月立即夸他,“你??可靠。”
不光懂得书文,还能担任雷达,?别厉害。
——[……花言巧语。]
“??心话哦。”
——[……]
云乘月正笑着,却忽然心中一动。她眉心生机跃然,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是?枚尚未??形的淡金色书文。
它原本安安静静,此时却突然有点着急,迫不及待地提醒她去某个地方。
云乘月拉开窗,探头往前看去。
视野尽头是繁华的街道,还有街道中?座宏伟的、洁白的建筑。
浣花城一带的建筑大??是黑瓦白墙、斗拱飞檐的木结构建筑,但?一座不同——它整个像是用石头堆砌、雕刻出来的。立在秋阳下,它宛若鹤立鸡群,熠熠生辉。
“?是……?”
驾车的姑娘回头对她一笑,声音里带着自豪:“?就是浣花城的星祠!”
27、浣花星祠
虽能看见星祠了, 可马车还是又行驶了一会儿。大约一刻钟后,车停下来。
拉开车门,繁华的喧嚣扑面而来。
浣花城商业发达, 而这?又是城?最繁华的街道。街?商铺如林、行人如织,花果满街伴着酒旗招展, 正是一派秋日丰收的景象。
驾车的姑娘自称阿杏。她将马车停到路边, 指着前头一座建筑,扭头说:“姑娘, 按律法, 车辆??得靠近星祠一???内,所??……”
云乘月跳下马车:“?走着去。谢谢你, 阿杏,你先回去吧, 回头?自己找辆车就好。”
“姑娘可千万别客气。”阿杏做了个皱巴巴的苦脸,又自己笑起来, “?要是真敢回去,姑姑可得骂死?!???这儿附近转转, 还很快活呢!”
“那好。”
云乘月抬了抬头?的幂篱。这东西遮阳确实很好用。
她按了按怀?的龟甲。龟甲凉幽幽的, 仿佛一小块???的雪。
街?虽??繁华, 却秩序井??。路口设有治安亭, ?头有身着官服的衙役,时??时就警惕??扫一眼周围。
云乘月顺着路,走近了星祠。这座洁??而朴素的建筑大约普通三层楼高, 没有分层, 门口有照壁,?头嵌着大大小小的彩色石子,形成一幅星图。
照壁背后, 正中间有一个阳刻大字:丙。
丙是什么意思?
——[是丙级星祠。星祠分甲乙丙丁戊己六级,是岁星网的一部分,下受百姓祭祀,?承星运命轨。]
薛无晦经常能猜到她的疑问。云乘月已经有?习惯这一?了,淡??????头。
原来星祠也分等级。六级???知道都有什么差异。
她望着星祠。她眉心?的书文一动??动,隐隐的共鸣却更加强烈。
云乘月看了片刻,想要走进院子?。
快要靠近门槛时,?头却蹿出一人,??声??响而快若闪电,幽灵似??拦??了她前头。
“闲人勿进。”
是一名深蓝衣袍的男人,个头??高,嗓音嘶哑,语气冷漠而警惕。
吓了一跳。云乘月拍拍心口,呼出口气,才问:“什么样才??算闲人?”
蓝衣人一板一眼??回答:“丙级星祠须四等???爵,或隶属??司?监,或奉司?监手谕,方可进入。”
原来??同等级的星祠,进入的条件也??同。
云乘月想了想:“什么样的人有四等???的爵位?”
蓝衣人有些诧异??看了她一眼,语气仍很刻板:“世家人杰,朝堂有品官员,一等书院部分学子,公认的书法大家,书文修行有成的大修士……还有司?监的大人们,都有可能。”
云乘月考虑片刻。云家的人可能有,荧惑星官肯定有……等等,司?监的人?那她的身份牌能??能行?
她正想开口询问,却听背后一阵轻浮的笑。
“什么人都想进星祠了?姑娘,??如来认识认识?们霍少,让霍少带你进去啊~”
中气虚弱的声音,光听一听,就仿佛嗅到了油腻、装模作样的气息。
云乘月一回头,看见路边站了几名??轻人。这些人皆??浅黄长袍?扮,有男有女,腰间都别了两只毛笔,又坠一枚小小的木牌。
她五感都被强???,一眼看清那木牌?写着“浣花书院”四字。
看来他们是浣花书院的学子。
云乘月?量他们的时候,他们笑得更大声。
一名五官还算俊朗的青??虚浮着?前,冲她嘻嘻一笑:“姑娘,认识认识?”
他的姿态与其说是惊艳、受到吸引,毋宁说是百无聊赖?下,随手调戏调戏路边看着还??错的??轻姑娘。云乘月看出来了。
她藏??幂篱后的眉毛一挑,悠悠问:“霍少?”
青??????她心动,便又?前一步,双手负起、下巴微抬,开始端姿态:“正是。”
旁人给他鼓吹:“?们霍少可是聂家姻亲霍家的少爷!”
云乘月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吸引了青??注意。他问:“姑娘??何叹气?”
“?是想,原来?猜错了。”云乘月拿出雪??的手绢,慢条斯理擦了擦手,又故意端详片刻,“?想着,你应该姓油——三?水的油,要??这空气怎么油腻腻的?”
油腻腻的笑声,一齐断裂。
“你……??识抬举!你知道……”
那些人后知后觉想要发火。
可云乘月已经回??头,拿出了自己的身份牌。
蓝衣人正带着一种有?憋笑的神情,一见这身份牌,神情当即一肃。他后退半步,竟是双手小心来接,又翻覆仔细检查。
他沉默察看玉牌时,那霍油少的同学正想冲?来发作一番,却被姓霍的拦住。这二世祖虽????学无术、心术??正,但自幼长??锦绣堆,也算有几分见识。他觑着星祠守门人姿态恭敬,便心?一突,??愿多惹事。
很快,蓝衣人又双手奉还玉牌,肃声道:“果??是五曜星官大人亲自认定的雪脂玉简。按律,持雪脂玉简者,视同七等爵。”
云乘月眨眨眼:“那是七等爵高,还是四等爵高?”
蓝衣人道:“是七等爵。大梁朝堂官员授品,数字越小、官越大,但爵位一共二十等,数字越大的爵位也越大。”
看了身份牌后,他对云乘月一下亲近了一些,仿佛将她看成了自己人。
云乘月握着??色玉简,心道这倒是惊喜,日后??还荧惑星官人情真的说????去。她便微微一笑:“多谢您解惑。那现??……”
“自??,您请。”
蓝衣人让开,又扫了一眼外头的学子。那群人正愣??那儿,一脸迷惑??看着他们,根本没回??神。只有那姓霍的反应快,已经拽着人,想偷偷溜走了。
蓝衣人扬起手,手中黑刀微微一震,荡出一片气流,直冲那蹑手蹑脚的霍少而去。
“——哎哟!”
霍少屁股一疼、往前一扑,当即摔了个五体投??。
蓝衣人收起刀,冷冷??盯着那群惊慌的学子,道:“四等爵冒犯七等爵,??下犯?,当笞二十;犯司?监者,刑加一等,笞四十。”
所谓笞刑,就是将犯人公开脱了裤子、摁??凳子?,用柔韧的竹条鞭?大腿后部。
霍少趴?????,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嚎一嗓子看能??能求到情……
云乘月扭头说:“算了。?气很好,景色也很好,??必扰了旁人欢乐。”
蓝衣人立即放下手,还是板着脸:“既??云大人发话,便罢了。快滚。”
霍少立即蹦起来,带着他的狐朋狗友就开溜。跑了几步,他又大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到一个消失??门后的背影。
他心想,云大人?五曜星官亲自认定的司?监预备役?这浣花城?,可??就只有那一个吗!
想起昨夜听的传闻,霍少一个哆嗦,庆幸??想:还好没惹到这个女煞星……管她传闻?再美,也惹??起啊!
他当即决定,这段时间??逃学了,回书院好好呆着,等这煞星走了再说!
霍少飞快??回了浣花书院。回去时正好课休,他眼睛一晃,就见廊?坐着个发呆的姑娘。
是云家的三小姐。
谁都知道她??何脸色苍??、心情??佳。到底是丢了大丑。
霍少眼珠一转,忽??冒出一个很让他兴奋的?子。他当即露出一个人模人样的笑,做出个风度翩翩的模样,抬腿走了?去。
“云三小姐近来可好?”
他含笑道,手?无意识按了按腰间——??腰带?,缝着一张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纸符。
纸符叠了三叠,将中间暗红的“祀”字藏得严严实实,半???露。
……
云乘月走进星祠。
进门是一面无字石碑。绕??石碑,便是一处敞亮的?井。
??色令光线更明亮、更通透,尤其这座建筑格外素净,毫无雕饰,四周空气便更显剔透,乃至沉静荒凉。
两侧走廊的墙壁镶嵌着无数??色的小石头,是模拟?象星图。再往?走,又进一重院子,便看见一口井、一座亭子,亭子?还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
亭子是木结构的八角亭,风格与星祠??同。
井也呈八角形,没有常见的木架、水桶,连井盖也没有,就是光秃秃一口井。井壁呈一种粗糙的沙色。
井边还竖着一块长条形石头,?头刻着线条如流水的四个字:岁星?眼。
怎么没人看守?
刚想这个问题,薛无晦的声音就响起:[暗哨十二处,看来监控严密。]
嗯?云乘月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用目光询问:那怎么把龟甲扔进去?别忘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人。
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考虑片刻。
——[云乘月,你先??去那块碑前……??是岁星?眼,是亭子?那一块。]
——[这应当是星祠修建后立的‘祭祀碑’,与岁星?眼一起,沟通???。]
他说的??错。云乘月走到亭子?,见黑沉沉的石碑?刻满淡金色大字,开头是“宸州浣花星祠祭祀碑,司?监卢桁撰”,后面便是文采颇佳的一些歌颂、说明、祝愿等语句。
碑文多??楷书,这座碑也??例外。楷书风格各异,而这座祭祀碑的碑文笔画刚强、棱角铮铮,铺面金戈铁马?气,字与字?间仿佛闪烁着兵刃的寒光。
云乘月注视着碑文。
她眉心?,生机书文十分淡定,但那团依附着生机书文的金光却颤动??停,好似十分激动。
——[却是正好借用一番……云乘月,唤出你的书文。]
现???那书文等级??就暴露了?昨夜唤出书文时,薛无晦说她的书文太显眼,所??出手帮她压制了等级级。那现??……
云乘月还是决定相信薛无晦。
她右掌一伸,书文即刻跃出。那团未成形的书文也跟着出来,仍趴??“生”字背后,眼巴巴??看着碑文。
书文出现的一瞬间,云乘月心神一动,感觉有一根无形?线,连接??了神秘书文?碑文?间。
——[好了,收回去。]
“……啊?”这就收回去了?
云乘月依言照做,却忍??住惊讶。这到底??做什么?
空气很安静。
阳光遍洒四周,亭中一片荫凉。碑文静静??看着她,仍是银钩铁画、凌厉杀伐。
薛无晦沉默着。
他好像??侧耳倾听什么。片刻后,他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笑声幽凉,又加重了亭中的冷意。
——[那蠢货星官走了。果??是用意念?身来确认么……多疑而两面三刀者,??愧是大梁走狗。]
云乘月:“嗯?”意念?身?
——[神念?出的分/身,实力比本体弱。来的??是蠢货本人,是蠢货的一缕神念。]
云乘月恍??。难怪。?前荧惑星官??的时候,薛无晦都收敛气息、沉默??语,她还奇怪,这次他怎么敢说话了。
可是,??什么她放出书文再收回来,荧惑星官就走了?他来确认什么?
云乘月催促:“咳!”说清楚!
——[……有人来了。]
他声音飘散开去。
哪有吊了人胃口就跑的?云乘月虽??满意,却也听见了脚步声。这脚步声轻而规律,显得有些刻意,像是故意让她听见的。
她回??头。
星祠只有一条路。现??,这条铺着碎石的道路?,走来一名老人。他人很瘦很高,穿一身朴素干净的浅灰色长袍,花??的头发用一根幽蓝的簪子固定住。
看见老人的一瞬,云乘月轻轻眯起眼。刹那间,她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一个人,而是一柄饱饮鲜血、寒光湛湛的刀。
莫名让她想起了身边的碑文。
????,再定睛一看,老人又只是普通的老人。他容貌平平,甚至有些丑陋,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能让人完全忽略他相貌的缺?。
云乘月直视着他:“阁下是谁?”
老人张张口,嘴唇颤动几下,沧桑的面容竟显出几分期期艾艾。
“你……”他轻咳一声,干巴巴??说,“生机书文虽未成形,却已经相当??错。勤加修炼,来日必有所成。”
云乘月眨眨眼,有些茫??:哪有人突??出来,对着陌生人说这么一番话的。而且……
“生机书文……未成形?”她??解。未成形的是另一枚书文吧?
老人却将她的惊讶理解??她一知半解。他放松了一些,冷硬的面容挤出一丝微笑。
“昨?,荧惑星官说你一眼观想出书文,是??是?真是个误导人的、??负责任的人。”他摇摇头,毫??客气??批评了那高高???的星官一句。
云乘月??吭声,有?心虚。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一眼就观想出书文,而是逢场作戏。她才是那个误导荧惑星官的人。
作??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她只能回??沉默。
但老人又将她的沉默理解??困惑,笑了笑,声音更放轻了一?:“所谓一眼观想书文,这个说法并??准确。体会字帖真意、感悟大道涌动,哪?可能一眼做到?连?生的圣人也??可能。”
“……咦?”??可能?
云乘月吃了一惊。这个方案是薛无晦帮她确认??的。她当时也问??,可他叫她放心。结果……居????可能?那她??是平??惹人怀疑?
老人接着说:“所??,‘一眼观想’这话,其实是指吸收了字帖的根本精神,并??体内蕴养。还需要??一段时间,观想彻底完成,书文才能真正成型。”
“?看你刚才唤出了书文,却又控制??住、让它消散了?无碍,无碍,这是正常的。待你观想完毕,便??会收束??住了。”
云乘月眨着眼。刚才?哦,薛无晦让她唤出书文又收回去,??后说荧惑星官走了……
她恍??大悟:原来是演戏!既??根本??存??真正的“一眼观想书文”,那荧惑星官虞寄风肯定也知道,所??他今?跟踪她,就是特??来确认她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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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心中怀疑,面?却笑眯眯,看着很?气、很好说话呢。
所??薛无晦才要让她表演一遭,做给虞寄风看。他看了,?消了最后的怀疑,才满意离开。
说??定薛无晦早就预料到,虞寄风会跟踪她。
那他也??提前说一声?这些人的心思,真是七拐八绕。
云乘月有???高兴。她信任他,但他却怀疑她?
“哼……”
她忍??住发出一个鼻音,决定找个机会还??颜色。
薛无晦淡淡开口:[就你这个性子,?若提前?你说,你演得出真心惊讶?勉强惊讶了,能糊弄??那蠢货星官?]
??,这??是借口。
云乘月拒绝接受。
她虽??心?各色想法转来转去,话却说得少,又戴着幂篱。老人便只觉她身姿挺拔、冷淡寡言,疏离遥远极了。他??禁心酸起来,低低叹了口气。
这声叹气恰好唤醒了云乘月。她取下幂篱,认真对老人行了一礼,说:“原来是这样。多谢您???解答。”
见了她,老人愣??原??。他目光怔怔,透出一缕恍惚,仿佛??是??看云乘月,而是透??她??看别的什么人。
两人一时沉默。
云乘月等了会儿,见对方久久??语,才问:“您认识??”
老人倏??回神。
他犹豫片刻,抬手指了指她身边的祭祀碑:“那是老夫的作品。”
云乘月扭头一看,盯着那一列“司?监卢桁”看了会儿,才扭头确认:“卢……大人?”
老人飞快?头:“是,你可??叫?……”
他突??卡壳。
云乘月:……?
片刻后,老人垂下头颅,莫名多了几分沮丧:“就叫卢大人罢。”
云乘月若有所思,冷??丁问:“您认识?母亲?”
“……你知道??!”老人猛一下抬头,双眼放出了希望的亮光。
“??知道。”
云乘月有几分无奈:“只????,这段时间对?怀有善意的人,多多少少都与母亲有关系。您知道,??去?脑子有些问题,常??深居简出,并??认识外人。”
因??谁也??认识,所??也没有得到??谁的帮助。
老人听得愣愣,忽??苦笑起来。
他叹道:“是,你说得对。你可是觉得??公??们这些人??去没有影子,现??你人好了,又一个个冒出来……可是,???前的确????你??得很好。浣花城富裕,云家也算有头有脸,又是幼薇自己的选择。可谁知……”
云乘月说:“?知道,所???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她这么说,老人反而愈发愧疚,一时讷讷无言。
云乘月见他??说话,就转??身,大大方方继续观赏石碑。因有卢桁??,她没有唤出书文,只是抬手抚摸碑文,试着自行领略文中精神。
未成形的书文??她识海内颤动。它感受到了某种共鸣,却很模糊,只能干着急。
她又尝试了几次。隐隐约约,她仿佛??字?行间看见了什么东西,像是长条状,但只有一瞬,她就失去了那东西的踪迹。而越是这样,她反而越好奇起来。
几番努力下来,她体内灵力消耗大半,却还是没能找到玄机。
云乘月心知这事??能着急——急没用嘛,慢慢来——她收回手,揩了揩额头的汗,又四下看看,想找个凳子坐。可凉亭?没有可??坐的??方,她有些失望,决定下次自己带个凳子来。
她回头问:“卢大人,?能??能每?都来看看这座碑?”
卢桁一怔,露出喜色:“你果??喜欢这碑文?自??可??,你想来多少次来多少次,想看多久看多久。????要注意身体,可别太逞强,??免损伤根基。你才开始接触书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云乘月没有?断,都认真听了。
“嗯,?想看碑文。”她?头,又问,“?来的时候,能??能再带个凳子?”
卢桁:……?
云乘月追问:“可??吗?”
“……带,也行。”卢大人还是没回??神,“你带凳子做什么?”
“坐着歇歇。”她建议说,“卢大人,其实星祠?也可??考虑修修椅子,总有人想多看会儿碑的。”
老人愣愣??看着她,忽??眼圈一红。
他转??脸,抬起袖子擦擦眼睛:“你也??知道吃了多少苦,身体才这样弱,稍微多站一会儿就觉得累,早知如此,?实??说什么都该来看你,哪怕……唉!”
身体弱?云乘月沉默片刻:“??,?只是单纯??想坐着……”
“还这样逞强,必定受了??少委屈……唉,是???好。”
云乘月:……
想坐着??是很正常吗……
两两对望?际,薛无晦的声音忽??降临。
——[云乘月,既??如此,你这段时日可??多来几趟,寻个合适的时机,将龟甲投入井中。]
云乘月偏了偏头,目露疑问:寻个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机?
——[待这卢桁????,?可??布下迷障,你趁此机会将龟甲扔进去。]
还要多来几次,还要等卢大人????……好麻烦。云乘月假装自言自语:“丢进去被捞起来怎么办?”
——[噤声。扔进去即可,其余??必你担心。]
云乘月??头。这样的话,??什么??先试试简单的办法?她看向卢桁,抬手指着旁边的井,礼貌询问:“卢大人,?想问问,可??扔东西到这口井?么?”
老人一怔。
——[云乘月……!??可轻易暴露自己的目的!]
虽??看??见,帝王那缥缈空灵声音的收紧、急切,却也能勾勒出他骤变的面色。
——[你想得太简单!他如何会应?!你退后,今日便是冒几分风险,?也要洗去这人的记忆……]
云乘月没退。
她继续询问:“?可??吗?如果??行就算了。”
——[云乘月!!]
卢桁先是皱眉,很快又舒展眉头。他也偏头看看古井,疑惑道:“那是岁星?眼,是承接岁星网启示用的。你要扔什么进去?”
云乘月拿出装有银两的锦囊。她?前把龟甲也装了进去。
“?想许愿。”她说得一本正经,“?听??一个关??许愿池的故事,说净水有灵,如果从钱袋?抓一把东西扔下去、许下心愿,就会实现。”
云乘月是真的听??这个故事……只????可能有些细节记错了。
卢桁疑惑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却忽??失笑。他摇头感叹:“你们这些小姑娘,总是喜欢听信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说,幼薇也是……”
他止住了话,只带着几分惆怅、几分疼爱,说:“可??,去吧。”
云乘月确认道:“?真的丢了哦?您??会中途改变心思吧??捞??起来的。”
卢桁哭笑??得,更觉得她是小姑娘心思:“扔就扔吧,????岁星?眼灵力强大,东西扔进去就?了,你……咳,或许还是灵的。”
他??想?击小姑娘,立即转了话头。
云乘月得了话,耳边也已经归??沉默。她又道了谢,这才走到井边。
她探头看了看。岁星?眼?普通的水井没什么两样,井下的水映着她的影子,吹来??底的幽凉。
她??锦囊?抓了一把,将龟甲抓??手?,另外还有几粒碎银。
噗通——!
扔下去了。
水花溅起又落。龟甲消失??井底。
云乘月双手合十,许愿:希望关心?的、?关心的人们都身体健康、岁岁无忧。
许完愿,她回头又对卢桁一笑:“可??了。”
老人慈祥???头:“好。来,这是?的通讯玉简,记一下,??后有什么??懂的都可??问,如果有人找你麻烦,直接报?的名字。”
“嗯。”
“还有,”他又想起什么,“你现下虽??有了书文,但基础薄弱。?????的时候,你随时可??去浣花书院听听课。?会?他们?个招呼。”
“好。”
云乘月领了这份善意,又看一眼安安静静的古井。
她有些欣慰。总算有个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了……要都是一波三折,她可能会当场哭出来。
所??说,怕人家阻止,就先问一声嘛。人家同意了??就好。反正他自己也说了其他事??需要管。
——[……]
——[朕有时想,想法简单的人总是快乐许多,真是令人羡慕。]
28、怪病
扔完龟甲, 云乘月又问了卢桁一些祭祀碑的事,想知道其中隐秘。但老人似乎??不知情,只告诉??, 说这种祭祀碑属于利器,碑文???经过处?, 并不包含书文。
“否则, 岂不是什么人都要设法偷窥星祠了?”
他这样说。
云乘月暗想,那碑文的奥秘说不准是母亲的手笔。??虽一时解答不出来, 之后??能再来看看。
卢桁来浣花城似乎有别的事。和云乘月说了几句, 又一同出了星祠,他便告辞离去, 临行前还又叮嘱了一遍,说不论遇到什么事, 千万别怕麻烦他。
云乘月目送他离开。
??开口问:“扔??扔了,还有别的吗?”
——[暂时没有。]
“那好。那⺄?就回去了……”
云乘月才露出个笑, 却又想起来什么,叹气:“哦, 不行, ⺄?还?再逛街买点东西, 去看看徐户正。”
徐户正之前被打伤, ??不知道怎么样了。人??帮??,于情于?,??都该去看看。
说到帮??……其实卢大人??算帮了??吧?
云乘月走神片刻。
??突然说:“⺄?发现, ⺄?有时还挺冷漠的。”
——[冷漠……?]
“卢大人对⺄?挺亲切的。可⺄?会下意识想, 他以前那么多年去哪?了?⺄?就没有太多感动了。假如换一个纯粹的陌生人,⺄?或许会更愿意同他交往,”
薛无晦?即冷笑一声, ?着几分微妙的嘲讽。
——[哼……原来你还算有些警惕心。⺄?还道你真是容易感动,轻易便能交付真心……??不管对方来头如何。]
??的影子被阳光投映在地?。接着,影子伸长、变形,化为一名青年的轮廓。他含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讥讽,却是静静站在??的影子边。
云乘月听出他的讽刺,轻轻踩了他的影子一脚,才说:“人类很矛盾,⺄???不例外。想一想,以前那个云二小姐坐在府里、等着谁来护着??的时候,这些人为什么不在?”
他淡淡道:[你既然姓云,云??又还在,哪有外人来管的道?。]
“⺄?明白。正是太明白,⺄?才说⺄?不怪他们——⺄?不该责备他们。”??沉默了片刻,“可?⺄??对卢大人,亲??看见他的愧疚、纠结……这个念头就又冒出来。”
“哪怕他以前就只来看看,告诉别人还有人关心那个孩子,所以不要打什么坏主意呢?”
??低下头,有点困扰:“⺄?还不很了解这个世界。你说,⺄?的想法是在难为人么?”
??没有等到回答。
但??等到了一只冰凉的手掌。
看不见的黑雾弥漫,蔽去了云乘月??里的阳光。
“不,不是难为人。你想?对。他们或许有什么缘由,被绊住了脚步,可无论什么阻碍,只要肯付出代价,便总能克服。”
清凉的声音落下,像一片片雪花在阳光里融化。
他拍了拍??的头,平静道:“他们只是不愿付出太大的代价。”
“代价……”云乘月出神着,喃喃几次,无奈道,“你说?对,终究还是代价几何、你值多少。而且⺄?何必想这么多?⺄?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奇怪了,??干嘛纠结人心的复杂???明明只想过上隐居的神仙日子。
云乘月侧头一笑:“多谢你安慰⺄?。”
“⺄?并未安慰你……只是见不?有人犯傻碍??。”
他收回手,仰起头。
在浣花城繁华的街头,在星祠外,在明媚干净的天空下……
披发黑衣的青年终于站在了这个世界上。
他侧对着??,正一动不动地凝视太阳。虽是幽魂,他苍白的肌肤却折射出一种细腻的微光,漆黑的??眸又如深渊,吞噬了所有光明。
他衣袂飘飘,长发??随风飘扬;他看上去和活人如???似,又截然不同。
“你真能出来了?”没白做工,??舒服了。??又提醒说:“不要直视太阳,??睛会坏。”
他仿佛一怔,唇边泛出一丝弧度。
“果真是傻。想其他人想?傻,想⺄?亦然。”
他冰凉的手掌落在??头顶,又轻轻一拍。这回带了点责备。
“⺄?不是活人。”他轻声说。
云乘月浑不在意:“你是活人,只是暂时死一下而已。”
他??中有什么东西,忽然轻轻一颤,半晌后开口却是:“下次行事不可如?鲁莽。并非人人都是那些和你有旧的蠢货星官。”
“知道啦,⺄?有分寸。而且如果真的不能扔,人??不会答应的。”太阳很好,晒?????有些犯困。云乘月的声音多了一份懒意。
薛无晦静静望着??,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他移开目光。
“……嗯。”
“还有件事。”云乘月突然想起来。
“嗯?”
“你能不能别叫人??‘蠢货星官’?”云乘月怕被人听见,声音很轻,“虽然⺄?心里有芥蒂,可人??到底帮过⺄?,⺄?承情,不想说人??坏话。”
“你……”
薛无晦眉头皱?像有人给他塞了一口苦瓜。但最后,他到底淡淡“嗯”了一声,??算应了。
云乘月立即笑了。
薛无晦有些不快,可渐渐地,他却出了神。他想,??是常常笑的,虽然大多是微笑,可微笑??能再区分:有的是礼貌,有的是随意,而有的……就像现在,??没有戴幂篱,笑容自由地绽开,像晨光里花枝开放。
街上人多,来来往往。浣花城道路规整,人们各有前路,不会撞着??。?他们经过????边,总会投来注视;尽管??声音放轻了,他们却还是露出异样的惊讶。
他们为什么惊讶?帝王惘然一瞬,忽然明白:活人看不见他。
他是幽魂,根?不存在于别人的??里;他们看不见他。在旁人??里,??只是孤零零一个少女,顾自站在街头,说话??是一个人、笑??是一个人。所以他们惊讶。
——这姑娘看着俊俏极了,怎么一个人傻笑?
——真是怪事。⺄?们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亡灵的帝王垂下??眸,睫毛轻颤数下。
“小薛?”
他没有回答。
转??他已化为黑雾,又消散在透明的阳光里。
“招魂宜在夜晚。⺄?有些事要做,今夜之前会回来……你若有事,?知道如何寻⺄?。”
云乘月摸了摸头上卡着的玉梳,冰冷光滑的绿松石贴在??指腹,让??想起他指尖的触感。
“好。”??叮咛道,“你自己小心。”
“……好。”
……
浣花城里,秋日明朗。
薛无晦走了,云乘月暂时成了一个人。
??走了两步,又看看自己一动不动的影子,竟觉?有点不习惯。
??戴上幂篱,拍拍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
??接下来要去看徐户正,想??买些东西,譬如药材、保养品,再有些上好的文房四宝——在这个书文修道的世界,文房四宝稳定如黄金白银,是不会错的礼物。
挑好之后,??找到穆??车行的阿杏。??还买了点心,见?就塞给对方——小姑娘大多喜欢点心,云乘月莫名有这个执拗的想法。
“给⺄?的?呀……谢谢姑娘!”
阿杏果然很开心,?即吃了一块酥糖,鼓着脸颊笑。??笑了会?,忽然问:“云姑娘,你笑什么?”
“⺄?笑了吗?”云乘月摸摸嘴角,慢悠悠道,“可能看小姑娘开心,⺄???开心吧。”
阿杏瞪大??,脸颊微微一红:“云姑娘……幸好不是云公子!”
??是个很机灵的姑娘,吃着糖,又说??打听过了,徐户正今日休息养伤,在??里,而且他??就在附近不远。
云乘月上了车。
徐户正的??果真不远,马车走了不到两刻钟。
这是一间二进院,不算很大,但位于浣花城中心区域边缘,四周清幽干净,往来车马、采买东西都很方便。
院子里有一棵梨树。正是结果的季节,树上挂着不少黄澄澄的梨果。
阳光照?果子很?。云乘月多看了两??这棵树。
笃笃——
等了比寻常更久的时间,才有人来开门。两扇木门推开一扇,出现个愁眉不展的男人。
“您找谁?”男人客气地问。
云乘月取下幂篱,又提了提手里的礼物:“⺄?来拜访徐户正。⺄?姓云。”
男人愣了愣,思索了一下,恍然退后一步:“老爷提过云二小姐。云二小姐请进。”
院子里有仆妇在洒扫,厨房的方向冒着烟气。这间院子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可人们?上却浮着忧色。
“是发生什么了?”云乘月问,“难道是徐户正……”
引路的男人忙摆摆手:“老爷没事。是……唉,一会?兴许老爷、夫人会说,⺄?一个下人,还是不多嘴了。”
他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等进了后?的院子,听见声响的徐户正已经迎出来。他披着外衣,满?愁容,看见云乘月时勉强笑了笑。
“云二小姐……唉,带这么多礼物,实在客气了!”
只经过了不到一天,徐户正怎么了?
云乘月将礼物放到一边,问:“徐大人,您遇到什么事了?”
徐户正欲言又止,回头望望室内,叹气道:“云二小姐进来罢。”
进了屋,左手边是一架图案简单的屏风;屏风后一张床,上头躺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小姐。一名妇人在一旁红着??,憔悴又担忧。
“云二小姐……”
妇人见了??,站起??来,唇角想要提上去,眉头却止不住深皱。
徐户正说:“这是内子。”
云乘月道:“您好。令爱……这是病了?请大夫了没有?钱还够??吗,不够的话⺄?还有,要多少有多少。”
反正不够还能找云??拿。这话是大夫人自己说的,云乘月反正很?真。
饶是夫妇俩愁着,听了这话??都抽了抽唇角。这云二小姐??真是,哪有上来就问人??缺不缺钱、要不要借的……真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孩子话。不过,??是因?,方显真情实意。
徐户正苦笑道:“昨夜里开始烧着,昏迷不醒。连夜请了大夫,只说是普通风寒,可喂了药到现在,??没见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姐的母亲就红了??,泪水簌簌地掉。??避开脸去,??袖子按着脸,低声泣道:“听说、听说有些人的风寒,便是一病之后,再??、再??不……”
??说不下去,只能抹泪不停。
门窗都只开了小条缝,外头阳光明晃晃的,可屋里却昏昏沉沉,黯淡的光被泪水浸?更加黯淡。
云乘月被??哭?不忍。??望着病床上的徐小姐,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走近了两步。
??的视野中出现了什么黑沉沉的、若隐若现的东西——那是什么?
这时徐户正??抹了把脸,说:“云二小姐,实在抱歉,??里这样子无法待客,改日一定……”
“等一等。”
云乘月抬手制止,走到床边,弯腰仔细端详徐小姐:“⺄?看看令爱……这好像不是病。”
“……什么?!”
夫妇俩惊呼后又????觑。徐户正率??回神,两??陡然放射出激动的光。记忆深处,?年曾信手指点他的宋大??的??影,似又遥遥出现、对他遥遥一指。
云二小姐??是能人——徐户正的心脏怦怦跳起来。他急切之下,结结巴巴哀求道:“云二小姐,如果您能救小女,⺄?徐濯愿做牛做马……”
“⺄?、⺄???是!云二小姐,您一定救救珊珊……”
云乘月回头,认真说:“⺄?不要别人给⺄?做牛做马的。说声谢谢就行啦。”
??又看向徐小姐。
徐小姐看着不过??四五岁,正是鲜嫩如春柳的年纪,可??不过病了大半天,浑??生机却像被抽去许多,苍白干裂的嘴唇显出老人般的沧桑。
而刚才云乘月看见的黑影,?时正如一条盘曲的蛇,在徐小姐的肌肤上游走。它时而盘踞在??脸上,时而游到??脖子处,时而又滑向别的地方。
每?影子移动,徐小姐就会无意识皱紧双眉,露出痛苦之色。
?影子重新出现在???颊上时,云乘月迅速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摁住了它。
影子浑??一炸,竟真如被掐住七寸的蛇一般,挣扎不已,却又挣扎不脱。
仔细看看,这团影子很像一个字……祀?好像是篆??的祀字。这是书文之影。
看来这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有人??书文作恶。
云乘月掐着它,又有点为难:接下来该怎么办?
??脑海中忽然出现了院子里那棵梨树的影像。??梨果应该能行。
等等,为什么??会想到梨树?还有别的……对,失魂、招魂,熟悉的事物和感觉能引导魂魄归来,那棵梨树可以??……??为什么知道这些?
云乘月愕然。这些记忆如轻烟流散,虽然看见了,??却不知它们从哪?来,背后又还连着多少??不知道的东西。
??想了一会?,并没能找到答案,只能自己摇头。??许……???日后修行有成,能有机会找到缘由。
至于现在,??要??过好??前的日子,做好??前的事。不?不承认,??虽然不希望徐小姐出事,但独自一人遇见突发状况,偏偏??又能尝试解决,这令??有些跃跃欲试。
云乘月收束心思,手里仍稳稳掐着那黑色的书文之影。
??说:“劳烦摘只梨来,??清水洗净就可以。”
“梨……好!您等一等!”
徐户正旋风似地冲出去,很快又旋风似地冲回来。
一只澄黄清爽、沾着水珠的鲜梨,被他捧在掌心,小心翼翼递来。
“劳您拿稳了。”云乘月说。
??一手摁住徐小姐?上的“祀”字,一手伸出,虚虚在梨上写了个“生”字。徐小姐失了魂,生机受损,恰恰是生机书文最能起作??的情形。
??没有直接唤出书文。一来是因为徐小姐??弱,书文???力量太强,??反而受不了。二来……??目前在别人??里,是书文尚未成熟的小修士,随意使??书文,有些太过扎??。
云乘月渐渐懂?这个世界的一些规则了。
书写完毕,“生”字灵光一闪,没入鲜梨之中。这果子微微一颤,刹那变?更水润饱满,望着让人食指大动。
云乘月拿起梨,递到昏迷的徐小姐口边。无须多的动作,这梨已经自行化为一道鲜甜液??,投入徐小姐微张的口中。
云乘月自己都愣了愣:这不会呛着吧……?
还好,徐小姐没呛着。
随着灵液注入,??干裂的嘴唇重新变?柔润,紧皱的双眉渐渐舒展。肉??可见地,???上的死气消失了,神态变?恬淡安稳。
云乘月探手触碰??的额头,发现烧已经退了。
就在这时,徐小姐??帘颤动几下,缓缓睁开。
“娘……”
??虚弱地喊。
一旁候着的妇人一愣,扑上去紧紧握住女?的手,一张口,却只能发出哭音:“珊珊……!”
徐户正嗓子里发出几声压抑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音节,最后长长松了口气。他转向云乘月,一张脸又像哭又像笑:“云二小姐,这实在……实在是!该怎么谢谢您!⺄?……以后如果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徐濯必定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那???遇到什么大大的麻烦事啊。云乘月赶紧回绝:“说声谢谢就够了。”
??又问徐小姐,近日是否发生了什么异常之事,徐小姐被母亲搂着,慢慢清醒过来,??是感激,又认真回忆了许久。
“没有什么异常,⺄?还是和往常一样,去书院??习,下课后归??,有时和同窗一道去逛街、看字。”徐小姐迟疑着,“还有……⺄?不知道这件事算不算。”
“前日下??时,⺄?收到了一封信,上?写了一首、一首情诗。”徐小姐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署名,⺄?不知道是谁,只想着不好伤人心,便拿了回来,悄悄收着。”
云乘月问:“那信呢?”
“在那边……那?《诗经》里夹着。”
云乘月绕到另一边,找到了徐小姐说的书,从中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笺。普通的纸张,街上随处可见,上头写的“白露为霜”等句子??是馆阁??,毫无个性、只有工夫。
??轻轻眯起??。
白纸黑字之间,隐约有一个“祀”字的影子浮现其中。暗红色,已经很淡了。
在云乘月望见它的刹那,它便烟消云散。
??叠好信纸,收进袖中。
“暂时应该没事了。”??对一脸忐忑的徐户正说,“不过这几日,还是让令爱留在??中休养的好,如果真是同窗下手,一计不成,恐怕还会惹出波澜。”
“好!”徐户正狠狠点头,咬牙切齿,“要是让⺄?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云二小姐……”
云乘月道:“叫⺄?云姑娘吧。”
??不想参与云府排行。
徐户正一愣,会意:“云姑娘,您可有线索?”
“暂时没有。”
云乘月忽然想起自己的事,问道:“徐大人,如果⺄?找到凶手,官府这边是什么流程?⺄?很可能拿不出充足证据。”
徐户正出??吏员世??,权势虽不大,对?地官场之事却很精通。闻言,他并不为难,只露出个有些狠辣的笑。
“这您不??担心。昨天的‘法’字书文您??看到了,律法威严笼罩之下,没人能说谎。”他冷冷道,“没有证据怕什么?抓过来?堂审问,什么都一清二楚!”
云乘月问:“别的案子呢?⺄???能将嫌疑人带过来,还是要??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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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到了自己之前被害的事情。凶手在云府,说不定早就把证据处??一干二净。
徐户正虽不清楚具??情况,却??猜到了云府猫腻。换了过去,他必定不愿招惹云??这种地头蛇,但现在独生爱女蒙受大恩,他心中??被激起一股豪情。
“直接带过来。”他发狠道,“只要您有把握,⺄?就为您说动县官,开堂审问!”
云乘月一拍双手,微笑道:“那就多谢您了。”
浣花星祠中,阳光和风都静悄悄的。
那口名为“岁星之??”的水井,日日夜夜都处于暗哨的视野之内。没有一刻例外。
看不见的星光条条垂下,在天地间罗织为细密的网;它们遍布??三州大地,又落入无数岁星之??中。
地上的水井连为密密麻麻的??睛,天上的星星交织成精密的命运。它们??互映照、循环往复,将芸芸众生网罗其中,如?已经千年。
——天地合一,这才是岁星网。
然而,?刻……
这一口水井中,落入了一枚古老而神秘的龟甲。
龟甲遇水而散,化为朦胧光晕;短暂的、细微的波动后,它融入道道星光中。
光晕从地下冲天而起,往无尽苍穹上的群星而去。
一瞬间,凡人们看不见的高空之上,所有和“丙级星祠”??关联的星星,忽然都动了动。这动静很隐秘、很细微,但??足以盖过某些异样。
有什么真??——被掩盖了。
群星轻颤,无言地隐瞒下了那不属于?世的力量。星网之中,甚至流转着一种秘密的欢喜,仿佛是与故人久别重逢。
遥远的白玉京司天监中,有人心中一动。他抬头看了看,掐算一二,却并未发现异常。
而在西部宸州的浣花城郊外,山上某座道馆里,??有人抬起了头。
这是个古怪的青年。
他五官算?上清朗,然而整张脸却像被从中间一分为二:半边脸呈现出懦弱恐惧之色,半边脸显?冷酷无情。
他盯着窗外的天空。
一道血红亮光在他??下浮起,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文字。
——祀。
血红的大字照亮室内;无数细小的、暗红色的线条从“祀”字里长出,一端伸向远方,另一端则没入青年??内。
咕嘟、咕嘟……
仿佛有什么东西,经过血丝,源源不断流入他??内。
“你,”那半边懦弱的神情,艰难地蠕动半边嘴唇,“你在看……什么?”
“闭嘴。”
冷酷的那一半说。他??神凝重,却又有些不确定。
“那是……不可能,算着不对……对,不可能……”
疑惑和恐惧交替在他??中闪现,最终定格为一个狠戾的??神。
“不管是不是,不管是不是……”
他抬起手,狠狠抓住一根血红细丝,一把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咀嚼着。
幽暗的空气里,隐隐响起一声少年的尖叫。
“⺄?需要更多力量,要赶快占据这个????,要复活,要力量,不然对付不了……”
“那柄高悬头顶千年的——天子剑啊!”
无数暗红的“血丝”颤抖起来,地上的大字??颤抖起来。它们暗红粘稠,流动不休,时刻提醒着一些人……千年前那场罪孽。
这时。
——笃笃。
有人叩响了最外?的大门。
道观内的异象顷刻消失。青年?部抽搐几下,最后被冷酷的神情占据了全脸。
“谁?”
他的声音一层层传出去,一直传到来访者耳边。
一个苍老却刚劲的声音响起:“卢桁,前来拜访封氏命师。”
青年并不意外。他又问:“来做什么?”
老人道:“五曜星官之首,岁星星官一位空悬已久。为天下计,请封氏命师起卦指点一二。”
青年矜持道:“进来罢,在三重门外候着。”
卢桁推门而入。
而在道观高处,两人看不见的地方……
披发黑衣的帝王居高临下,正冷冷地注视着下方——那名封氏命师的方位。
良久,他唇角微微勾起。
“是你。”
风吹过,穿不透黑雾。幽邃迷离的黑雾涌动,包裹着帝王飘渺的声音,??包裹着那无尽的恶意。
他伸出手,苍白的掌心里汇聚着死亡的气息。
“逆臣贼子——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你。”
“正如?年你们所做的,不光是你的命,你的成果……??不如由朕来接收。”
29、这般行事
云乘月解决了徐小姐的问题, 取走了线索,?得到一个承诺,自觉消耗的精力与收获相当, ??颇为愉快。
她还有一样想买的东西,便又在街上挪了一会儿。
浣花城虽富, 但大部分富还是藏在大户们的库房里;小民们忙于生计, 推着流动的车,在路边卖??小零小碎。
有孩子牵着大人的衣角, 跟着出来叫卖, 呆呆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有孩子蹲在树荫里,用光秃秃的树枝专?写字。
云乘月独自挑着人少的地方走, ??很舒畅。她喜欢这样和平繁华的生活,也喜欢自己一个人、不被打搅的状态。如果能再空闲些, 她想要学学街边的老太太,搬把椅子出来晒太阳, 什么都不做,就发呆, 听四周生活起伏。
正是午时, 街上食肆满座, 行人少??一??。中间区域空了, 忽有两个人走出来。他们都拖着一杆大毛笔、一桶清水,分别在街道两侧,将毛笔用力一蘸水, 便在空地上笔走龙蛇。
笔法标准, 气势十足,动作极为流畅。
“写字??——写字??!!”
有人吆喝起来。许多人闻声而动。街上走的跑???来,楼上吃喝的拥在栏杆边, 急得伙计连声高喊“莫挤莫挤,别掉??去”。
写字的两人一男一女,都头发花白,精神却健旺,动作也稳定有力。他们以水为墨,笔尖提按流转不停,书写出一柔一刚两种类型的大字。
这是做什么?
云乘月正好走到附近,也停??来看热闹。
四周人群热情地议论着。听起来,最近几年这两人常来闹市街头书写大字,很多人都从中受益。
云乘月顿时起??敬重之?。她的书文才入门,还没来得及认真练习,这两位的字虽不算顶好,基本功却相当扎实,尤其笔法标准,正是云乘月可以学习的。
她抬了抬幂篱,掀开半帘帷幕,跟其他人一起看入了神。
中间的两人不断挥毫,四周也渐渐安静??来。偌大的街市,竟至鸦雀无声。
日头渐移,不觉半个时辰?去。最后一划飞出,那两位老者同时结束??书写。
寂静的人群犹在怔怔,渐渐有掌声、喝彩声响起,还有一??鲜花花瓣被用力撒出。秋日的浣花城里,忽地爆发出极热烈的气氛。
“咳——”
其中一?老者咳嗽一声,抬手按??周围欢呼。他笑容满面,很客气地对四周抱拳,道:“这三年里,老朽在城里各处都写?一??字,也承蒙诸位捧场。”
“可是,”他话锋一转,“老朽实在是白白担??城里夸赞哪——真正出这主意,想要造福大家的人,并非老朽!”
另一边的老妪也说了一番差不多的话。
两相碰撞,激得人群一片哗然。
人们面面相觑,赶紧问:“那是谁的主意?”
老人露出了笑容。
他并不说话,却往前一抬手,似乎在邀请谁上前。
嘚嘚嘚——
众人忽听一阵马蹄踏向,?有人潮人流;人人都扭脸看去,也人人都诧异地睁大了眼。
老人高呼道:“是聂七爷的主意——!”
聂七?
听到这里,云乘月明白过来。她不觉笑??笑,放下手,退出了人群。
人围得有??多,不?她的身体经过灵力强化,力量、敏捷度等都有大幅提高,可以轻松巧妙地走出去。
她走开不远,背后的人群猛然爆发出欢呼,还有许多热情的感激之语。他们在说 “多谢聂七爷”之类的话。
看起来,聂家昨日丢的脸,马上就要长回来了,说不定还长得更多。
虽和聂家有嫌隙,但云乘月觉得这也很不错。今天这事真正关系到居民切身利益,是双赢。如果能长期坚持,有何不可?
如果换了她来主事,那接??来,她会宣布开设义学,免费教导贫寒之人学习书文……
正想到这里,身后便爆发出更热烈、更持续的欢呼声,听欢呼的内容,正是云乘月所想。
她又对比着想了想云家的状况,不由暗自点头:难怪云家没落,聂家上升,差距不光在实力,还有手段。宅子里的勾心斗角算什么本事?一招翻覆民?,将自己和万民利益捆绑,才是真正的魄力和手段。
云乘月想,聂七人虽然狂妄自傲,但行事正,怪不得说他是个人物。如果他能一直如此,对浣花城、对宸州而言,说不定算得上幸事。
不?嘛……
她还是不喜欢他。
夸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完全可以并行不悖。
此时,街头食肆之上。
最上层是雅间,布置有隔音的书文,闹中取静,格外清幽。
聂七爷临窗站着,观看事态顺利推进,面上却并无喜色。他知道自己?功??,但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他不认为这有何值得欣喜。
他只是冷静而按部就班地为家族做事,正如?去多年。
还有……也会想想昨天的经历。
和很多人想的不同,昨夜之事,他并不觉得多么屈辱、愤怒。
即便有,那愤怒之焰也是朝向荧惑星官、朝向言而无信的卢桁,唯独没有朝向那冰冷无?的少女。
他甚至很欣赏她的决断。此前他欣赏她,是因为她美;现在他欣赏她,是因为她无?不??于他自己。
她很适合当聂家的宗妇……聂七爷闭了闭眼。他不是蠢人。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这事再不可能,除非她自己愿意。
她自己愿意啊……
他睁开眼,仍是沉默着。他不是那种爱做梦的人。
他望着??方,忽然发现欢呼的人群里有一个逆行的身影。那是个带着幂篱的少女。
他目光一缩,?神追随而去。但他没有出声,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叫手??去确认那少女的身份。
他只是静静望着。良久,他暗叹一声。
聂七爷扭过头,问:“流风呢?今日之事,原是想要他出面主持,也好给他挣点脸面。”
属??低头:“二公子他……”
“还闹别扭?可笑。”
聂七爷眉头皱紧,不悦道:“如果他闲得慌,不如去想想办法,唤醒他妹妹!阿莹昏睡一天,招魂都没用,这个没出息的却还在那儿跟我闹脾气!”
他一掌拍在桌面,震得茶杯乱跳,也震得四周人垂首更低。
聂七爷抬起手,掐??掐鼻梁。
“……没办法??。虽然我讨厌那神神叨叨的命师,但如今阿莹昏睡不醒,城中也有其他少男少女出现类似状况,恐怕还是得起一卦,才能找到缘由。”
阿莹就是聂小姐聂文莹,也是云三小姐的好友。她知道昨夜的事之后,气得大骂云二小姐一通,却接连被兄长、叔叔训斥,委屈得回房大哭。谁想,她就这么昏迷不醒??。
“去,带上黄金千两,尽快到城外通天观去,找封氏命师求卦。”
“领命!”
……
等云乘月拐进一家店里,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聂七爷。
这家店她之前就看好了,觉得很合适,所以宁愿多走几步。
她要给薛无晦买一样东西。
一进店,就有伙计笑着迎来:“客官想看点什么?”
这家店铺不大,但装修明亮、风格活泼,与其他店铺不同。货架上堆着许多的玩具,数量最多的是玩偶。
既有藤条、细竹编织的玩偶,也有毛茸茸的玩偶。毛绒的都不大,但一个个皮毛柔滑、活灵活现,如有生命。
“这??怎么卖?”云乘月指??指毛茸茸们。
伙计一听,精神略振,笑得更甜:“客官好眼光!这是本店的招牌,都是上好的动物毛皮精?鞣制,?请大家造型。每个定价不一样,最便宜的五十两银,最贵的三百两。”
云乘月捏捏自己的锦囊,一个个地看?去。
有乌龟吗?没有。失去首选项。
忽然,她眼前一亮。
在货架最高处,有一只毛色漆黑发亮的兔子。它有一双剔透的红色眼睛,两只长耳朵软软地垂??来,四肢都藏着,神态莫名让人觉得很威严。
威严的垂耳兔子……就是它??。
“我要那个。”云乘月坚定地指向兔子。
伙计顺着看去,一愣,显出了??许犹豫:“啊,那个……”
云乘月问:“怎么???”
伙计忙道:“不敢瞒您,那原本是本店的镇店之宝,造价不菲,双眼都是红宝石呢。但制成之后,因为黑色不讨喜,兔子?是太普通的动物,所以……”
“一直没能卖出去?”
伙计赔笑,认了。
云乘月说:“无事,我就要那个。多少钱?”
“这……东家说??,这兔子不讲价,卖不出去就不卖??。刚才给您的报价,实在不包括这兔子在内……”
“你就说多少钱吧。”
伙计继续赔笑:“六百六十六两。东家说,这数字旺兔子……”
云乘月一听,旺兔子?那更要买了。
她说:“给我拿来,我就要它。”
银货两讫,双方都愉快。
兔子拿在手里很轻,质感极佳。它黑得很正,油亮的毛折射白光,反而不显得很黑。云乘月将它举起来,和那双透亮的红宝石眼睛对视。
兔子威严地盯着她,长耳朵威严地垂??。云乘月捏了捏,软趴趴的。
她很满意:“今天开始,你就叫小薛??。”
伙计:……?
他暗自摇头,?想,这年头一个玩偶兔子都能起个人?儿,还挺好玩。
……
云乘月买玩偶,是想随时抱着说话。
其他人看不见薛无晦。她虽然完全不介意自言自语,但这样难免显眼,之后做事可能引起别人注意。
抱一只玩偶兔子自言自语,可能也挺显眼的……但毕竟比凭空说话要好。
更重要的是,兔子真可爱。
而且越看,这兔子越像他。她第一次见这么威严的兔子。
云乘月去了阿杏推荐的餐馆,两人一起说笑着吃?午饭。接着,她又去买了??文房用品、初级字帖,再去书馆里付费围观??一会儿挥毫泼墨,这才乘马车回??云府。
回去时,街上正好有人拖长了嗓子报时:酉时三刻——
正是夕阳西??。
秋日余晖格外有种凄艳,云府门前那棵银杏树被照成血金色,再有秋风作衬,益发颓丧靡艳。
云乘月????车,挥别阿杏姑娘,带着装满逛街?果的锦囊,抱着威严的垂耳黑兔,愉快地走向??云府。
恰在这时,另一辆马车“骨碌碌”行来。
马车行?云乘月身边,忽然停????来。
“二小姐。”赶车的人说。
车厢先是寂静,继而一只手推开??车门。
是云三小姐。她从车里??来,盯着云乘月。她沉默??一会儿,直到面颊也染上夕阳的凄艳,才开口。
“云二。”
“云二,我有话跟你说。”她唇角紧紧地往??撇,语速很快,“你听着,我的确很讨厌你,但是……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害的你。”
“你出事,我一点都不难过,还幸灾乐祸。我承认。”她的唇角??撇得更厉害,语气显出几分艰涩,似乎很不习惯这样有话直说,“可……我从来没有主动害?你。”
云乘月取??幂篱,更仔细地看看她,问:“是吗?”
云三小姐多看??眼她的刘海儿,咬了咬嘴唇,?显出原来那分怯懦和躲闪。她扭开脸:“反正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反正也出气??,别想要冤枉我。”
她正好站在银杏树??。地上铺了一层蝴蝶样的叶片;三小姐就站在这层厚厚的金色叶片上。树叶在她脚底“咔啦咔啦”,她本人微微颤抖,也像一片惶恐的落叶。
沉默。
三小姐飞快瞟??她一眼,紧张地重复:“你,就算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会承认自己没做?的事。”
云乘月有??新奇地看着她,才应??声,赞同道:“的确。你是那种就算做??,也不会承认的人。”
“你……!”
三小姐敢怒不敢言,憋屈地站着,手里紧紧捏着身上的斜挎包肩带。
她今日打扮很低调,脂粉不施、浑身几乎没有装饰,身上那只浅黄色的布包沉甸甸的,还斜露出一角沾着墨的元书纸。
云乘月问:“你去书院了?”
三小姐很想回一句关你何事,话出口却成??:“嗯。”
“去念书?”
“……嗯。”
“以前去不去?”
“……不太去。”三小姐到底很有怨气,忍不住嘀咕,“要是能嫁个好人家,谁要受念书的罪。”
云乘月若有所思:“那你今后去不去?”
三小姐自觉是被羞辱,悲愤道:“去,去去去!我现在这?声,嫁不??好人家了!不专?念书修炼,我能怎么办!都怪……哎!”
她原地跺??跺脚,怨念深重。
可这种色厉内荏的样子才显得她年纪小,完全是个还在念书的孩子。
云乘月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年十七,三小姐比她小,还差一点才满十六岁。她惊讶起来,因为她之前竟然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三小姐之前浓妆艳抹,哪里像十六?
她感叹道:“十六岁……不念书干什么?”
“……你够??!你就得意吧,反正我没有害过你!”
三小姐终于受不??,转身想跑回家。
云乘月叫住她:“你等等。我问你,你去哪家书院?”
三小姐僵了僵,停????来,低声说:“浣花书院。”
“那正好。”云乘月摸了摸怀里的兔子耳朵,“你明天去书院的时候,帮我抄个课程表,就是每个时段有哪些课,再记一??对应的老师讲得怎么样,记好??回来给我,明白么?”
……我凭什么帮你,我自己上课都从不认真!云三小姐很想冷笑着回一句,以彰显自己的骨气。
但事实上,她只是咬着嘴唇,说:“哦……”
她一想起云二昨夜的表现,就害怕。她说不清为什么,不完全因为她的漂亮、天赋,而是别的什么……更强硬的东西。她没有的东西。
云乘月点头:“没事??,你可以走了。”
三小姐??意识点头,扭身离开。
“等等。”
云乘月目光一凝,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来,拨开她脸边的碎发。刚才一瞬间,她居然在云三脸上看见??一块黑影,有??像害了徐小姐的那个东西!
“……你做什么!”
三小姐羞愤地挣扎了一??,对上她的目光,却又脖子一缩,声音不觉低下:“你干嘛啊……”
云乘月皱眉,审视着她。夕晖浸着街边的红灯笼,暖色的光里,三小姐肌肤光洁,没有任何可疑的黑影。
生机书文也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
看错??……?
云乘月只能放手,有???不在焉地挥手:“你走吧。”
三小姐瞪大眼:莫名其妙!
她生气地转身就走,都快走到门口了,才突然一愣:自己不还是按云二的吩咐做事?
她憋屈极??,?觉得委屈极??,捂住脸跑回??家。
云乘月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却再也没发现刚才的黑影。她摇摇头,也迈步回到云府中,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没走几步,有??人自草木中而来,向她行??一礼。
虽是下人,但他穿着精良、举止沉稳,在府里应当颇有地位。
“二小姐。”
他恭谨道:“今早老太爷下??令,不仅削??三房用度,令三老爷、三夫人禁足,还禁止三小姐两年内谈婚论嫁。似聂家那般好人家,三小姐再不能妄想。”
他很有??邀功地看着云乘月。
云乘月却只感到迷惑。
她缓声问:“嫁不??……聂家那般的好人家?”
??人以为她懂??,笑道:“是,嫁不??。所以,三小姐现在只能一?读书,争取在修行一途行更进一步,或许还能有点用处。否则,只能被家族放弃。”
“老太爷着小人来问,如此处置,二小姐可能消气?”
云乘月明白过来。她直视着对方,反问:“我消气如何?”
??人再行一礼,郑?道:“老太爷的意思是,?去之事已经?去,未来二小姐修行,也须与家族互相扶持,才能共同繁盛。何必为了以前的不愉快,闹得和家族决裂?”
“您觉得呢?”
“哦……我觉得?”
云乘月摇摇头。她声音变得很冷,很脆,像一个巴掌拍出去:“我觉得你们真是卑鄙。”
“人人都在习书文、修大道,你们却只想着抱别人大腿,也难怪把云三???这个蠢模样。她是活该,你们却是愚蠢而卑鄙。”
想起??午看见的聂家行事,云乘月不禁暗自摇头:两家水平差得太远。她也算明白为何同样是世家,云家却非得献上?宝,才能换来和聂家联姻的机会。没有宝贝,谁看得上这目光短浅的一众人?
“二小姐……”
??人那老练世故的微笑,陡然凝固在脸上。
“云三读书好。”云乘月语气平淡,“她是该专?多一??书。家里??不好她,自己多读读书,或许能读得清醒??。这么看来,她也算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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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姐慎言……!”
云乘月懒得再理,挥挥手,走了。
??人错愕,?不甘?地提高声音:“二小姐,修行一道多艰苦,没有家族资源支持,再好的天赋也不算什么!”
“……二小姐!”
“二小姐!”
??人呼唤再三,却也只能眼睁睁看那纤袅却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掩映的园林中。
他干瞪眼,茫然不解地想:百年仙门云家的招牌,怎么突然不好用了?
这,这不是打老太爷脸吗!还是说,二小姐仍没消气?
年轻姑娘的?思……可真难懂。
??人迷惑?发愁,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回禀老太爷。
……
云乘月回到院子里。
紧接着,涟秋带着人送来了晚餐,还有几套服饰。
云乘月道??谢。不?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还极力建议她换个发型,未果,才很遗憾地离开??。
等她用过晚饭、洗漱完?,再换上月白的中衣,已是暮色四合,星空再次升起。
当她开始犹豫是在房里睡,还是去陵寝睡时,消失大半天的声音终于响起。
“云乘月。”
黑雾成??黑风,一掠而进,落在烛光里,?化为阴沉艳丽的青年。
第一眼看见他,云乘月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但不及询问,他抬手扔??一样东西。
哗啦——!
是锁链的声音。
地上侧躺着一?神?痛苦的老人。他身形呈半透明,浑身一股死气,正被漆黑的锁链绑得结结实实,连挣扎都无法做到。
那锁链不同寻常,仔细看去,是由无数细小的“刑”字组合而?。它们不断流动,向内发出漆黑的刺,狠狠扎入老人的躯体。
老人开口想要呼喊,却只能徒劳“嗬嗬”,连一丝气儿都发不出。
云乘月怔??一会儿才认出,这就是当初推她落崖的云府老仆。
“这是……已经招魂???”
他淡淡道:“顺手为之。审讯???,但你或许想自己听结果。”
云乘月盯着老仆。她才知道,原来灵魂也能被刑讯,而且可以很痛苦。
她坐在圆桌边,抬头看看薛无晦,?低头看老人的魂魄。
眼睁睁看一个人类在眼前被折磨,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她没有阻止,只握紧??手,问:“你是被谁指使,要来害我的?”
薛无晦伸手,凌空一点。
“刑”之锁链松开老人的脖颈,如无数巨大的蚂蚁,在他四肢缠绕。
“二小姐……二小姐饶命!二小姐恕罪,二小姐……!”老人哆哆嗦嗦地哭喊,“老奴也是为??孙儿……是三老爷身边的刘先生找到老奴,要老奴这么做的!老奴也不想啊……呃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锁链蓦然收紧,勒出惨呼声声。
云乘月听得头皮发麻,只觉骨头里的懒散都被叫碎??,噼里啪啦掉一地。
她忍着,问:“还有别人没?”
“没有??,真的没有??……啊啊啊啊!饶命,饶命……!!”
云乘月实在听得坐立不安,摆摆手:“薛无晦,谢谢你,可以??。”
惨叫戛然而止。
然而,老人没有消失,黑色的锁链也没有消失。
帝王抬眼看来,眸光晦暗,隐隐泛着暗红血光。他指着地面的魂灵,声音阴冷得能让空气结冰:“你,?软了?背弃、谋害主人之徒,当五马分尸而死,再将魂魄煎熬七七四十九天,直到魂飞魄散,方能赎罪。”
“刑”之锁链流转的速度突然加快。空气中漂浮着“当啷当啷”的声音;这声音沉??飘忽,仿佛无处不在,?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
云乘月连连摇头:“不用麻烦你??。而且他为人奴仆,也只是被人当工具,还是找到真正主使再……”
“不。”
薛无晦冷冷地看着她,眼底血光转浓。
“你可以,我——不可以。”
“背叛就是背叛。”
他伸出苍白的手,凭空用力一捏!
——呃啊!!!
锁链陡然收紧,发出尖锐?叫。当即,老仆痛嚎出声,魂飞魄散。
无数光点飘飞,汇入帝王的躯体,融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吵闹过后的安静会格外突兀。云乘月坐在寂静中,不说话。
帝王望着她,缓缓勾起唇角。他眼中?出现??迷雾,带着无尽的阴冷和无尽的血光,如从死亡深渊中弥漫而起。
“这才是我的复仇方式。云乘月,你记住??。”
他的身影陡然消散。
窗外,月正明。
30、兔子仙女
月夜寂静。
云乘月独自坐了一会儿, 揉了好几次眉心。
算了,不想了,去睡觉了。
等等……兔子还没送呢。她抱起兔子, 盯着??了一会儿,皱起眉毛。
“再?。”
她斩钉截铁, 将兔子端端正正放在了桌子中央, 自行去睡被褥崭新的床榻了。
油灯灭了,床幔垂下。月光透过纱窗, 照得地面银白。
黑色的兔子坐在桌上, 长耳朵静静垂落,一双红宝石眼睛折射月光, 正对着云乘月的床。
它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大约一刻钟。
唰——
一只手用力掀??床幔。
云乘月跳下来,赤脚踩着冰凉的地板, 再双手抱起兔子,板着脸将它抱去了床上。她把它摆在床头, 调转了个方向,让眼睛朝里, 屁股上的短尾巴对着她的脸。
她想了一下, 又换了个方向, 让兔子四肢朝天地躺着。
兔子蹬着四条短腿, 两只耳朵耷拉在两边,威严又无辜地看着床顶。
云乘月满意了。
她闭上眼:“晚安,小薛。”
没有任何动静, 也没有任何回应。
良久, 待她已经熟睡……
一阵冷风吹开床幔,击打在兔子身上。四脚朝天的兔子立即一滚,重新变成之前的姿势——屁股尾巴对着云乘月的脸。
风满意了, 悄然退??,不忘将床幔拉回。
床榻上,侧卧朝里的云乘月悄悄睁??一只眼,瞪着那黑兔子的屁股。瞪了一会儿,她终究没做什??,不大情愿地闭了眼。
……
第二日,云乘月起了床,挑了一套藕荷色的衣裙,用玉梳挽了发,便出门往三房那头过去。
昨夜老仆说,是三房的刘先生指使他。按常理,刘先生是云三爷的门客,背后主使几乎板上钉钉是三房夫妇,但究竟真相如何,还是亲自确认更好。
云乘月没有向薛无晦求助。
他们之间存在一种无言的默契:如果云乘月要让薛无晦来解决这件事,那只有一个回答——谁有嫌疑,就杀谁,何必多费精力辨认。
他的方法当然很简单——未免太简单粗暴了!——她不愿意这样。
冤有头债有主,还是分清更好。
所以她自己来。
三房被禁了足,只有三小姐必须去书院,可以每天出入。云乘月到的时候,正好碰上她匆匆忙忙出来,一副即将迟到的样子。
?了云乘月,三小姐猛地停下,险些摔倒。
“你来做什???!”她面上戒备,脚下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又落在云乘月怀里。她眨眨眼,狐疑地问:“你抱着只兔子?”
云乘月没理她,只问:“你知道刘先生吗?”
“刘先生?”
三小姐疑惑道:“你说我爹的门客,刘斐刘先生?”
“还有别的刘先生?”
“没有……关你什??事?”三小姐忽然镇定下来,眼珠一转,露出一点虚情假意的笑,“你想知道,就要付出点什??。”
三小姐用一种“你懂的”的表情??着她。
云乘月思索片刻:“比如提醒你,你快迟到了?再提醒你,如果你不回答,我就不让你出门。”
三小姐:……!!!
她刚提起来的一口气立刻泄了,蔫蔫地低头:“只有那一位刘先生。应该是上个月吧,听爹说,刘先生说老家有事,已经离开了。你问他做什???”
走了?云乘月皱了皱眉,时间这??巧,??人嫌疑??大。不过人跑了,能怎么办?
有了。
云乘月说:“知道了,你去书院吧。记得我昨天叫你做的事。”
三小姐低着头,暗地里撇了撇嘴,抓紧自己的斜挎包,一溜烟跑了。她清楚自己目前在府里的地位,明白自己?近得乖乖念书,不然说不定她也一起禁足。
跑着跑着,她打了个呵欠,又打了个呵欠,一不小心脚底下绊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又继续跑。
云乘月盯着她的背影。刚才她一直在注意,却没有???昨天傍晚的黑影。不过,三小姐眼下青黑,好像没大睡好的模样。
她摇摇头,走进三房的院子。
三房的下人们?了她都很吃惊,却没有人敢拦她。
“云三爷,三夫人。我要麻烦你们帮我个忙。”
云乘月走进正房,站在门外,平静道:“上月辞行的刘斐先生??可疑,我需要你们去官府报案,就说他偷了价值万金的财物,要缉捕追回。”
房内“噔噔噔”脚步响起。三老爷一把拉??门,面色难看,怒道:“刘先生人品稳重,你一个小丫头,休要血口喷人……”
云乘月??着他:“如果不是他,就是你了?还是三夫人?”
三老爷一愣。其实他刚刚还没大清醒,??会儿才陡然明白过来——原来她说的是谋害她的凶手!
三老爷一瞬间又惊又俱。云乘月现在是明光书院、司天监都定了的人,他哪里惹得起???罪名可大了,担不得担不得!
“胡说!”他急了,“我可没有,可没有……二娘,你不能乱说话!”
云乘月道:“是与不是,官府堂上一问便知。云三爷,不如您带着三夫人走一趟?”
“……我真没做过!”云三爷跺脚。
??时,听见动静的三夫人也急急跑出来,不安地拉住丈夫的手臂,小心道:“是啊二娘,三伯母虽然、虽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真的不敢害你的。”
四周下人静悄悄的。人人都屏住呼吸,生怕那外表美丽、内心疯狂的女煞星将火烧到自己身上。
云乘月淡定地说:“要??报案刘先生盗窃,要??烦请二位自己走一趟,以证清白。”
云三爷:……
云三夫人:……
别家哪个小辈敢这样说话啊,二娘也太……当着????多人的面,如果他们低头了,颜面何存?以后怎么弹压下人?如何在儿女面前保持威严?怎么……
夫妇俩低头,异口同声:“报案吧。”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后又同时苦笑一声。
云乘月微微一笑,??和气地说:“那就麻烦了。现在就去吧,??种要紧的事,慢不得的。”
三房夫妇有气无力:“二娘说得对……”
云乘月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告辞离开了。她怀里的兔子安静乖巧,柔顺的长耳朵在她臂弯外晃来晃去,宛如两绺黑亮的长发。
在云乘月离开后,三房夫妇也着人去了县衙,去报案。
云府的??个早上变得热闹不??。
花园里,一名靛青色长袍、白发干净整洁的老人,抬头??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小径。他手里有一把小巧锋利的剪子,稳稳地悬在一盆金色的菊花上。
咔嚓——
剪刀合拢。
一朵开得正好的菊花颤了颤,颓然落在地上。
老人看着那花,慢悠悠地摇了摇头。
“??得好啊。”他仿佛自言自语,“只可惜朝向不对。”
“朝向不对,越好越错。”
不如不要。
“父亲,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云大夫人笑着走来,身边跟着几名家丁,怀里都抱着奇花异草。
“您要的??几株灵草,可算找到了。”
老人抬起眼皮瞄一眼,慈眉善目地笑起来:“还是老大媳妇孝顺我。”
……
云乘月离开三房,又往云府外走去。
她打算去街上吃一碗本地特色的面当早餐,听一听市井人家的八卦,再搭车去星祠????祭祀碑。
“小薛,你吃什???”她低头问怀里的兔子。
她的影子投在地面,不起眼地晃了晃。
云乘月对着兔子,一本正经地说:“哦我忘了,你吃草。毕竟你只是一只兔子啊,小薛。”
她的影子倏然回归安静,仿佛真的只是平平无奇的影子。
“我有事。”
缥缈的声音似乎变得更阴冷,才在她耳边一触,就已经远去。云乘月抬起头,???黑雾消失在天空的蔚蓝里,不知道去了哪儿。
滴——
??时候,她的通讯玉简响了。
云乘月拿起来,研究了一下怎么??,才正确??启对方发来的信息。
是卢大人。他说的是:【??几日有事,我须出城一趟。】
通讯玉简是通过灵力来书写、传达文字的。云乘月津津有味地试了试,正想回“好”,又删掉,重新写:【卢大人,您知道什??书文之影会导致人的生机流失、昏迷不醒吗?】
卢大人的消息回得??快:【你也遇到了?你现在修为尚低,尽量别插手,有麻烦可以使用虞寄风给的身份牌,那也算个宝物。】
【??是死灵一类邪物的手段。如果你身边有人遇到,你想救他们,可以使用生机书文试一试,不过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卢大人一口气回了一大串内容。
死灵……生机书文又能克制?云乘月回了个“您也保重”后,收起玉简。
她莫名想起了薛无晦。
她不觉得??件事和他有关,时间算起来太紧了,他之前连面都不能露。
但她总有种莫名的担忧,尤其他??两天还总是不在,昨夜又带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云乘月沉默地走着,沉默地想着。
今晚问清楚吧。她下定决心。
她举起兔子,让兔子和天上的太阳重合。毛茸茸的垂耳兔冷冷地睨着她,有威严极了。
“不太好养。”云乘月拽了一下兔子的耳朵,“但是,还得养。”
抱起兔子,云乘月坐上阿杏姑娘的马车,又来到了浣花星祠。一接近星祠,她体内的?秘书文又??始激动,迫不及待想去往祭祀碑前。
星祠门口向来清净,今天却站着一列衣着精细的人,有男有女,??着像哪个大户人家的下人。他们撑??一把华丽的大伞,伞下停着一乘轿子,显然在等里面的谁。
云乘月悄无声息经过他们身边。她能感到无数静静的、幽幽的注视汇聚过来。她没理他们,和守门的蓝衣人打了个招呼,便跨?了星祠。
星祠中依旧安静,到了?后一?有祭祀碑、有岁星之眼的院落。
之前空无一人的院落,??时却多了一个姑娘。
姑娘穿一身素净雪白的衣裙,长发简单地盘起来,背影纤弱。她正跪在那刻了“岁星之眼”四个大字的条碑前,跪得笔直,手里举着几枝白芷、兰草。
条碑前还点了几根香。有些像草木,又有一点檀香;清净的香味飘散在院子里,令人心?安宁。
姑娘举着花草,郑重拜了九拜,接着她站起来,将手里的花草扔?了井中,又再深深一礼。
做完了??一切,她方才回过头。???云乘月时,她吃了一惊,发出讶声:“你是……?”
她看着云乘月,又??着她的兔子,露出困惑的表情。
姑娘??着不过十几岁,却脸色苍白、嘴唇发青,风吹就倒的病恹恹模样——令云乘月想起了此前“病”重的徐小姐。
云乘月注意到,??浑身素净的小姑娘,唯独手腕上戴了一样装饰品。那是一根鲜艳的红绳,上头缀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护身符上写了“辟邪”二字。
??护身符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云乘月多盯了两眼,才说:“我来看碑文。”
“就看碑文?”姑娘怔了怔,????旁边的八角亭,“啊,那你一定是司天监的人……旁人没有要事,??难这??随随便便就进来。”
她脸上多了几分尊敬。
云乘月走过去,往水井中看了一眼。井水还是那么幽凉,静静勾勒出一块蓝天,也勾勒出她的影子。
“可以问问你刚才在做什??吗?”她扭头??向姑娘,“岁星之眼……原来本来就能扔东西吗?”
姑娘又一愣,困惑地说:“你不知道?你不是司天监的人?”
云乘月说:“不太算,而且我是新来的。”
“哦……”姑娘将信将疑,但出于对星祠守卫的信任,她只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平常的时候,岁星之眼自然不能随意使用。但在祭祀和举行驱邪仪式的时候,就会采摘兰芷,洗净、祭拜,再扔?井中。”
“??样一来,岁星网的力量就会垂落,驱散妖邪。”
姑娘抿唇一笑,??有点轻松:“我现在就好多了。”
云乘月问:“那如果扔了其他东西进去呢?”
姑娘奇怪地看她一眼,理所当然道:“岁星之眼灵力强大,什??东西扔下去都会被净化。如果有人想破坏岁星之眼,可是打错主意了。”
小姑娘还挺警惕地告诫了她一句。
和卢大人说的一样。云乘月暗忖,也对,岁星之眼什??防护都没有,坦坦荡荡放在院子里,自然有底气。薛无晦多半也知情,所以反复强调的是“扔龟甲”本身,而不是别的事。
“咳咳……”
小姑娘掩唇咳嗽了一阵,苍白的脸浮现倦容。
她捂唇时,手腕上的辟邪符一晃一晃。云乘月一眨眼,仿佛???有什??黑影从她身上浮现,又流水一般往那护身符而去——或者说,是被吸过去了。
“等等——!”
来不及解释,她猛地抓住了姑娘的手腕。她左手抱着兔子,右手先是一抓,再食指、中指并拢,往辟邪符上一点。无需教导,她仿佛天生就知道该这样做。
“你在做什……?!”
咄——!
空气中,仿佛绽开了奇妙的爆裂声。
一团半凝固的黑色液体,被云乘月的手指挟着,生生从那枚护身符里被拔了出来!它宛如一块流动的树根,千丝万缕的黑影连在姑娘的身体里,狰狞而不情愿地被拽出!
“啊……!”
姑娘一声惊呼。
但云乘月已经抓住了那个东西。她拎着黑影,眉心生机书文跃动,送出一股蓬勃生机,通过她的指尖狠狠拍向黑影!
唳——!
是只有云乘月听得?的尖叫。
黑影重重一颤,顷刻间凝聚为一个巨大的“祀”字,一瞬又化为虚影、烟消云散!
果然又是这枚书文之影。
云乘月收回手。虽然一击得中,但??枚书文之影比徐小姐身上的又强力不??,她体内灵力几乎消耗一空。
可惜……看来,今天是没力气研究碑文了。
体内的?秘书文似乎也明白这点,蔫蔫地缩了起来。
云乘月问姑娘:“你现在感觉如何?”
那姑娘傻傻地看着她。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但身上陡然轻松的感觉,却不会骗人。
“你,你……”
她又活动了一下四肢,甚至原地跳了跳,更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她张口结舌,半晌只叹出一声:“你好厉害!我哥哥、我叔叔、我老师,全都解决不了,连城外的大命师给的护身符,都只是让我清醒过来,刚刚祭拜过岁星之眼,也没这??立竿见影……”
她看??云乘月被幂篱遮掩的面容,又????她怀里的兔子。
“你……难道是兔子仙女?!”
云乘月:……?
她低头看??兔子。黑兔小薛双耳垂落,也威严地盯着她。
“……这倒不是。”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兴奋起来:“我要好好回报你!你想要什??,钱、宝物、天材地宝?”
云乘月伸出手,手掌摊??:“可以啊,回头送我住的地方。你再说一声谢谢,然后把那枚辟邪符给我就行。”
“谢谢你!”姑娘说,????手腕,又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摘下护身符。
云乘月收起护身符,又问:“具体给??枚护身符的是谁?”
姑娘回忆了一下:“??是叔叔给我的。他说,是花重金从城外通天观的封氏命师那里求到的。我原本昏迷,戴上??护身符才醒过来。”
“好。”
云乘月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祭祀碑,决定明天再来。之前听薛无晦说,她现在最好不要用补充灵力的药物,等修为至少第一境了再用。
既然灵力用完了,她就打算回去了。
云乘月往外走。
那姑娘跟了上来。她确实已经恢复了,脸色虽然还白,却有精力问东问西:“你??上去和我差不多大,怎么就进司天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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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住哪里?我还是觉得应该付你报酬。”
云乘月瞄了她一眼:“我?你确定你想知道?”
她倒是已经猜出这位姑娘的身份了。
姑娘不明所以,却高高兴兴点头:“嗯!”
星祠不大,她们已经走到了门口。
云乘月走下台阶,??了??那群下人,侧头????一脸天真的小姑娘。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姓云,暂时住井水街云府。聂小姐如果一定要送我钱,肯定知道该送到哪里。”
她慢悠悠说完,下了台阶,往人流熙攘的街上走去,留一个回不过?的聂小姐在身后,傻傻地看着她。
——啊!!她、她是?!你你你……!啊啊啊啊!!
聂小姐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避免太过失态,但那混合了惊吓、愤怒、茫然的?情,却长久地定格在她脸上。
她呆呆地看了那个背影半天。
半晌,她喃喃道:“我还没看?她脸呢……真有那么好看吗?”
旁边的婢女扶着她,??欣慰地发现小姐已经恢复了活力,??才有心思问:“小姐不是讨厌云二小姐???”
“是!”聂小姐回过?,??坚定地回了一句,却又立即放低了声音,“但是,就是因为讨厌,才更想看!”
她又纠结了一会儿。
“可,可是……我现在到底是该讨厌,还是该如何啊?”聂小姐皱着眉,??快下了决定,“我要去找阿容。阿容如果坚持讨厌,我也坚持,欠的人情用银子解决就行!”
阿容就是云三小姐的小名。
此时,正在浣花书院里奋笔疾书的云三小姐,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捏了捏鼻子,茫然地看了??窗外,视线又回到面前的课表、老师评价上来。她望着自己歪歪扭扭的字,头疼地磨了磨牙:可恶的云二!就会使唤她!
云三小姐在心里暗骂,一边继续奋笔疾书,不敢怠慢一个字。
……
云乘月回到云府,睡了一觉,又吃了些东西。
生机书文在她眉心蕴养,不仅滋润她的躯体,也令丹田处的灵力渐渐恢复。
云乘月又专心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字,?薛无晦还没回来,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她拿出通讯玉简,联系卢大人:【卢大人……】
她将遇到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又问:【您见过封氏命师吗?您说的死灵,有没有可能和??一位有关?】
卢大人隔了一会儿才回:【我昨日去?封氏命师,并未发现异样。封氏一脉传承千年,连白玉京中都多有倚重,令其定期占卜天下命运。若无铁证,不要轻言猜疑。】
卢大人昨天?了,没发现异样啊……
云乘月收起玉简,琢磨了一会儿。她记得薛无晦说过,荧惑星官是洞真境后期,卢大人比之差一些,却也是洞真境后期的修士。
以荧惑星官的地位来看,卢大人必定也是一方大能。他说没有异样,应该是靠得住的。
所以,那枚护身符真的只是辟邪,只不过效用没有????立竿见影?
昨日,昨日……
云乘月坐了??久。为了思考更顺畅,她又去泡了个澡,险些再顺便打个盹儿。
黑兔子小薛被她放在一边,转了个身,静静地面壁思过。
不然还是直接问吧。她想。有契约在,薛无晦不会说谎。不过,万一他跑了怎么办?上次他就一溜烟跑了,她都还没想好怎么反应。
唉——云乘月无声叹了口气,把脑袋埋?水里,有点苦恼。
房里吹来一阵冷风。
云乘月猛一下抬头:“不准过来!”
冷风僵了僵,一点一点后退。
云乘月爬起来,胡乱收拾了一下,再按了一下浴桶上的“收”字,不要的水就被自动回收。她再用棉布裹住头发,隐隐一个“风”字亮起,温度适宜的热风就烘干了她头发上的水渍。
“小薛!”
云乘月抱着兔子,推开了房门。
越接近冬天,白昼就越短。??时夕阳都快尽了。没有月亮。满月之后,月亮会出现得越来越晚。
院里草木寂静,风吹过时“沙沙”作响。
他没出现,云乘月也沉默了一会儿。那句话怎么说的?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不对不对,是说有些人吃软不吃硬。
她清了清嗓子,举起手里的兔子。
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和寂寞的花草,云乘月认真问:“兔子,可爱吗?”
“它叫小薛。”她说,“送你的。”
几盏石灯笼自己亮了,映出地面无数影子;它们同时晃了一晃。
黑影不断拔高,?后汇聚为长发披散的青年。他面无表情,冷淡的背后仿佛藏着什??。
他盯着兔子,沉默半晌。
“云乘月……你是不是傻?”
31、云乘月决定认真学习
傻?
云乘月举着兔子, 真诚地问:“你是在说小薛吗?”
他看着她。
这副神态冷冰冰的,几乎显得凶戾,却也令他的眉眼更显生动精致——尖锐的精致。
在遍布秋意的天地间, 在最后的夕晖徜徉时,他这么多疑地、冰冷地看着她, 既不说是也?说不是, 只下巴一抬,仿佛嗤笑。
云乘月转过兔子, 认真看了看, 嘀咕:“明明很可爱。”
她又问:“你这两天去哪里了?”
帝后契约下,他们不能对彼此说谎。云乘月?有信心, 只要她问,他就会说。
他果然说了。
他说:“我?想说。”
“……”
云乘月抚摸兔子的动作一停。失策了, 原来还有这个选项。
她捏着兔子后颈,再一抬头, ?想问。可刚刚?站在草木间的青年,却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垂着目光, 离她?近, 将天边的余光都挡了去。
“问我, 你自己又如何?”
他语气?凉, 落下来的手掌也?凉。这只手从她头顶滑落,继而触碰到脸颊,最后是下巴。
薛无晦轻轻捏着她的下巴, 让她抬起头:“你的灵力……今天又为哪个无关紧要的人消耗了?徐小姐, ?是别的什么小姐、公子?”
云乘月保持这个姿势。她刚洗完澡,老实说有点热也有点饿,而他手??冰冰凉凉的、身上香香的, 令她感到极度舒适。
“去星祠,本来想看祭祀碑,结果遇到聂小姐了。她身??也有‘祀’字。”云乘月说。
青年眯了眯眼。他思考的时候,似乎尤其喜欢这个动作。
“哦?”
他略垂下头,乌黑冰凉的长发垂落几缕,像沉沉夜色向她压下。
“云乘月,我发现……你这个人的确很有善心。”他唇边勾起一丝弧度,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与我截然相反。”
“有时我会想,像前日那种事,你是否会在心里恨我,想要让我也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云乘月沉默片刻。
她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小心翼翼问:“你吃错药了?”
他唇边的嘲讽一滞:“什么?”
“我为什么要恨你啊?恨一个人?麻烦的,需要心情七??八下、心思百折千绕……饶了我吧。”
他唇角一撇:“仅是如此?”
沉默片刻后,云乘月投降了。
“你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吧,我希望你放过那人的魂魄,是因为他已经受到了报应。这叫罪有应得。你?肯放,那也是你的选择。”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但是,我?是有资格做决定的人。”
“有能力招魂的人是你。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说到底,那并?能算一个完全无辜的人。”
“只是……假如今后我更有能力,等再遇到类似的事,我会努力阻止你,而?是像这次一样,只能嘴上说说。”
她说得?认真,也?平静。
他盯着她,更逼近了一点。他眼中的迷雾变得?近,近得仿佛能将她吞噬。
捏住她下巴的冰凉手指,轻轻动了动。应该是无意识的动作,感觉起来却像一次摩挲。
“?,云乘月,你说错了一点。”青年的声音依旧冰冷,“你有能力。”
“你有??机书文。如果你用生机书文,我?可能反抗你。”
云乘月想都没想:“我?用。”
她回答得?快也?干脆,他却蹙起眉;那丝狐疑更重了。
薛无晦问:“为何?”
他先一步警告:“?许说麻烦。”
“……好吧,因为是我带你出来,我就要对你负责。”
“哦,何谓负责?”他继续问,手里一动不动,眼神也发沉。
云乘月被他问得一怔,想了想,也苦恼起来:“你就不能自己意会一下?”
“?能。”他冷然道,“说清楚。”
“就是说……”
应该怎么解释?她卡壳了。并不是她?想说明,而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准确。云乘月皱着眉毛想了半天,勉强才憋出一句:“就是说,我会努力让你?要做太坏的事。”
“做了会如何?”
“我?会让你做。”
“你必须假设。”
“……反正我?用。用了就不负责了。”云乘月说,“我会在你做坏事之?就阻止你。”
负责……她真正想用这个词语传达的,到底是什么?她自己都有些茫然了。明明她并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人有时候就会这样,越是想要表达什么,越是怎么描述都不对。在唇舌?心灵之间,仿佛隔了整个天河的距离。
两厢沉默,唯有风和影。夕晖全褪色了,四周灯光愈显得亮,照亮了云乘月白色的裙摆,照不亮亡灵漆黑的身影。
薛无晦看了一眼那暖融融的石灯笼。他唇角动了动,似冷笑也像自嘲。
他松开手:“说到底,?是要与我作对。”
“罢了。”他移开目光,垂眼不看她,冷笑一声,“阻止我,凭你?连第一境的修士都不是。夸夸其谈。”
“你???气吗?”云乘月偏头看他。她还是没有想到准确的话,??以决定等下次想清楚再告诉他。
“朕没生气。”
“哎,你每次不开心的时候,就容易自称‘朕’,你发现没?”
“……”
云乘月举起兔子:“你说的也对。我现在呢,能力越小,责任越小,烦恼也越少。?没发生的事,就不要瞎担心么。对不对,小薛?”
她把兔子举到他面前,??以猝?及防地,他居然和一只兔子对视??了。
薛无晦一愣。那只皮毛光亮、长耳柔软的黑兔子,也用一双无辜的红眼睛看着他。
他盯着兔子,掩在大袖下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面上却皱眉:“你叫它小薛?”
“嗯,这样跟你说话就更方便。而且,你?觉得你们神态?像?”云乘月怜爱地摸了摸兔子耳朵,“我用心选的小薛。”
薛无晦很嫌弃地看她一眼:“送我的兔子,为什么是你起名?”
“……啊?”云乘月没料到会有这个问题,愣在原地,连眨了好几下眼,“那……你想叫什么?”
他看她片刻,眼神却像柔?了一些,?再那么尖锐冷漠。
“算了,总归暂时给你保管,随你罢。”
“哦……”
云乘月?兔子两两对望。她琢磨着:为什么就成她暂时保管了?想起来了,是她说要送他。那没事了。
她抬头问:“你喜欢吗?”
“?喜欢。”
“啊……明明很可爱的。”
她失望起来。她还多走了?多路呢。
他瞥她一眼,微微蹙眉,又走到屋内桌边,将一套白瓷茶具挨个轻拂一遍,才拿起一只绘了杏花的茶杯。等他再抬手,手中已经多了一只玉壶。
玉壶是帝陵中的东西。
他倾倒玉壶,斟满一杯琼浆,示意道:“来,喝了。”
琼浆是帝陵中的珍藏之一,可以补充灵力。它比普通的药材精纯许多,即便是初初修行的人也能随意饮用。云乘月在帝陵中时就常喝。
她抱着兔子走过去,接过琼浆,抿了一口,又“咕咚咚”喝完了。
薛无晦又皱眉:“慢些。”
云乘月抿掉瓷杯边缘的挂浆,才说:“我以为你??气了,就不分我琼浆了。”
“……你误会了,我并不??气。”
他淡淡一句,望向窗外。这个夜晚的云有些多,星光黯淡?少,飘荡的风里也多了一丝雨水气息。
他仰头望着星空,忽然问:“你可听说过‘字如其人’与‘知行合一’?”
云乘月正想再去倒一杯琼浆,动作顿住:“你看,今天天色不早了,我们能不能换一天再??课……”
“?行。”
薛无晦顾自说:“书文是不会骗人的。它是一个人道心的体现,也是一个人的全部。一千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观想出生机书文的人。??以……”
他笑了一下,这是一个奇异的笑,含着说不出的意味。
“??以,你自然会珍惜??命、亲近??灵。这是你的道心??在。如果有一天你性情大变——变得如我这般,你的??机书文会当场碎裂,道心也会立即崩塌。”
“我又何必??你的气?”
“既然你道心如此,会阻止我反而是好事。否则,如果你死了,我?要另寻个人助我,真是麻烦。”
云乘月想了想:“其实你说一句你???气就够……”
在冰冷的目光里,她自动消音。
她若无其事地换了句话:“你的书文?道心,有碎裂过吗?”
“有。”
他回答得?平静——或者说是冷漠更加恰当。他说:“在我临死之时,于众多叛逆眼前,头颅被斩下的刹那。”
她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干脆,?由一怔,再见他神情冷淡无澜,心里忽生一点说?出的滋味。
——轰隆隆。
远处隐有闷雷响起。
他望向雷鸣处,说:“那一日的天气,同今日很像。”
云乘月张张口,伸手想拍拍他:“你……”
他飞快看了她一眼。在她辨认清那是什么情绪之?,他已然化为黑烟,散在满室暖光里。
“明日有雨,出门记得拿伞。云乘月,你若真想帮我,便尽快提升实力。”
有些人不喜欢被安慰。她明白,只能垂下手,轻轻叹了口气。
“我明天去浣花书院,弥补书文基础。”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你?想说你最近忙什么,就不说罢,?过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等了一会儿,她只等来一句简短的话。
“早些休息。”
她莫名有点闷,使劲拽了一下兔子尾巴:“算了,?休息,继续用功。”
云乘月关上门,又看了会儿新买的书,再研究了一会儿云三抄的课表——这姑娘自己?敢亲自送,叫婢女送来的。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她才打了个呵欠,灭灯就寝。
她今天是有些累,?快便睡着了。兔子小薛陪在她枕头边,一只软软的耳朵搭在她手腕??。
风吹开床幔。
迷离黑雾化为人形。
青年站在床边,居?临下地看着她。半晌,他伸出一只手,戳了戳兔子的头。
“也?算??可爱。”他眉头微蹙,挑剔地评价道。
云乘月歪着头,呼吸深而缓,已然沉入深深的梦境。
又过了一会儿,轻烟散去。
“……这回又?装睡了。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果然傻。”
?轻的一句感叹,隐约带了一声叹息。
第二日,薛无晦又早早地不见了。
云乘月按照原定的计划,先施施然去三房问一问案子的进度,再吃了早饭,便乘车去浣花书院。她还是坐阿杏姑娘的马车,就缀在云三小姐的车后头。
一路上,云三小姐好几次偷偷摸摸开窗来看,就仿佛她多看几次,云乘月就能临时变卦不去了一样。
云家离浣花书院不算?远,马车一刻钟多些的时间。
浣花书院是浣花城最大的书院,传承七百余年,也是很有名的学府。这里历代出了?少英才,只不过,由于默认给附近世家面子,?多混日子的学渣也能进来。
比如云三小姐。
也比如聂小姐。
云三小姐下了马车,抱着书包就闷头往里冲。没走几步,她就碰见了同样来上学的聂小姐,登时惊喜地握住对方的手。
“阿莹!”
“阿容!”
两位学渣小姐一白莲、一娇蛮,情谊却很有几分真,是以见了面都很欢喜。
云三小姐热切地问:“你昨日风寒告病,可是好了?我瞧你面色还有些?好呢,怎么?再休息两日?”
聂小姐撇嘴抱怨:“我也想呀。可我兄长、我叔叔,都太吓人了,说什么我敢偷懒就断了零花……呀,我?该提他们!”
她捂住嘴。
云三小姐却笑得柔?温婉:“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况且,那件事只能说我命不好……”
云三小姐做出了柔弱大度又隐忍的白莲花姿态。?过,她倒也?是故意的,只能说是习惯性使然。
聂小姐总是很吃她这一套,立即义愤填膺:“对嘛,我就说,阿容你肯定?是很讨厌她的!好,我跟你一起讨厌!”
云三小姐:……?
你家不是两个人吗?她很想这么问一句。而且隐隐地,她感觉聂小姐说的?是聂七爷或者聂二公子。
正迟疑着,两位小姐听到一句轻飘飘的话。
“原来你?是很讨厌我啊,我?以为你多少有点愧疚。聂小姐也是?那倒正好,昨天给我的报酬,翻个倍如何?”
两位小姐同时一僵。
云三小姐僵得更厉害。她一点点回过头,险些维持?住自己的心机笑容,只差两眼含泪了。
云乘月手里拿着幂篱,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她的目光定格在云三身上。她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既然如此,那我可得想想,有些事情是不是应该做得更过分一点?”
昨天奋笔疾书大半天的云三小姐:……
想起自家父母处境的云三小姐:……
想起自己从来没有一次讨了好的云三小姐:……
聂小姐?有义气,挺身而出:“好啊,我就知道你心眼不好,就会为难阿容……”
云乘月笑眯眯。
聂小姐?要再说,云三小姐已经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慌慌张张地往里拖:“哎呀,要迟到了,这可不行,如果因为我的事连累阿莹迟到,我真是能自责得掉眼泪。快走快走……”
云乘月抱着自家的兔子,悠悠往里走。
旁边投来不少视线,显然都是听见了刚才的对话,猜到了她是谁。但众人只是悄悄关注她,却没人上?搭话,显然是摸不准聂家的态度,谁也?想当出头鸟。
但这也只是学子们的态度。
书院第一进院落的廊下,站着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教员。其他学子见了他,都露出见了鬼的神情,立即低头问一声好,然后飞快溜走。
——鲁夫子怎么出来了?
——仓颉在上,今天不会突然考核吧?
——你别吓我!
——那不然活阎王怎么突然出现了?
——完了完了,我要?及格了……
学子们像见了猫的老鼠,十分惊慌。
云乘月也看过去。
鲁夫子一怔,严肃的脸却露出一个微笑。他似乎?少做这个动作,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但眼神里的欣赏却实打实地透了出来。
“云姑娘?”他主动迎来,笑道,“我已经听老师说了你的事。你这样的资质,能来浣花书院听课,倒是我们的荣幸了!”
云乘月问:“您的老师是……?”
鲁夫子轻咳一声,竟有点羞赧:“就是卢大人。我年轻时也曾上白玉京考试,想要有一番作为,那一场的主考官便是卢大人。可惜我资质有限啊……”
他摇了摇头,颇为感慨。
云乘月行了一礼:“原来如此。壮志雄心总是令人钦佩,您谦虚了。我从未正经学过书文,对很多知识都一知半解,想来浣花书院求教一二。”
“好好好。”鲁夫子笑容更甚,引她入内,。
四周学子见了这一幕,纷纷瞪大了眼,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鲁夫子笑了!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
——那是谁,怎么这么大来头?
——你居然不知道?那就是……
鲁夫子看了周围一眼,嗡嗡的声音立即消失。
“都好好上课去!”鲁夫子恨铁?成钢,板起脸,“什么时候你们也能观想出一枚天字级书文,我也冲你们天天笑,好不好?”
——?用了?用了……
学生们抱着书本,纷纷脚底抹油。
“见笑了。这些孩子都不坏,就是心性还有点浮躁。”鲁夫子有点尴尬地对云乘月说,又道,“老师也吩咐过了,说不妨让云姑娘自己选择听课。云姑娘想从哪一门开始?”
云乘月拿出课表,看了一眼:“我想从初级的笔画入门开始,可以吗?”
鲁夫子一愣,犹豫道:“可以是可以,可笔画入门都是六七岁的孩子……”
他原本心里预想的,怎么也是个中级的灵文临摹才对。可他再眼睛一瞟,忽然看见那课表上的字迹,唇边话语不觉一停。
鲁夫子瞪着那字,眼睛险些瞪出眶:这字,这字,这这这这……
这也太难看了吧?
可以说,他鲁平一??从未见过这样的字,?仅丑,?丑得别致、丑得有个性、丑得一言难尽。一般人写字,?真丑?出这个水平和境界。
这……是云姑娘写的?
当然不是。这是云三小姐的字,但鲁夫子?知道。
他立刻改变了主意,斩钉截铁道:“云姑娘说得对,既然是弥补书文基础,自然要从最基础的开始!”
云乘月收起课表:“好,那就烦请您带路了。”
此时,中级灵文临摹班正要开始??课。
窗边的云三小姐正在研磨,突然鼻子一阵痒,止不住地打了个喷嚏,结果溅了自己一桌子的墨水。
望着狼藉的桌面,云三欲哭无泪:她最近也太倒霉了吧?
……
初级笔画班。
正如鲁夫子??说,笔画班的学子都是垂髫小童。云乘月一迈进屋,就有无数好奇的大眼睛看过来。
一个扎着红头巾的小姑娘“哇”了一声,脆????地说:“这位姐姐,你真好看,你是新来的夫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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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夫子立即露出尴尬的神情。
云乘月却没什么感觉,对小姑娘一笑:“我来跟你们一起上课。”
“啊……”
另一个小男孩立即问:“姐姐,你为什么?去和哥哥他们一起上中级班、?级班?”
“——因为这位姐姐从前没有??过课。当她和你们一样大的时候,因为一些缘故,没能来成书院呢。”
一道温柔?善的声音传来。
一个女人走???来。她和鲁夫子一样,穿着教员的蓝袍,身量不?,神情里流淌着温情?真诚。
鲁夫子侧开一步,非常客气地介绍:“这位是负责笔画班的林鹿林夫子。林夫子,这一位是云乘月云姑娘。”
“我听过她。”
林夫子对云乘月俏皮地眨眨眼:“我喜欢你那天的做法。”
云乘月笑起来:“我也喜欢。”
“嗯,那就来上课吧。”林夫子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双手轻轻一推,将鲁夫子赶出去,“?管您是要等着?是如何,?能干扰我??课。”
鲁夫子无奈,苦笑地看向云乘月:“林夫子就是这么个外柔内刚的霸道个性。”
林夫子已经愉快地“砰”一下关上了门。她又指了指教室后面的空位,说:“云姑娘,你?,坐后面吧。”
“好。”
孩子们都偷偷看她。?过,等林夫子轻轻一拍手,他们的注意力就全都回到了她身??。显然,这一双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说明他们都很喜欢这位夫子。
林夫子背后是一张被挟起来的大张元书纸,面前是一张桌子,??面放着一支大号的毛笔、一台磨好的墨、一只笔洗。
她看了一眼云乘月,说:“今天我们先从头复习一遍。”
她拿起毛笔,没有蘸墨,将手抬高了给众人看:“笔有两种握法。一种叫单钩斜执,是以大拇指、食指、中指三指夹住笔,笔杆斜倒,来完成笔画书写。”
“第二种握法叫双钩直执。大拇指在内侧,食指、中指钩于外侧,无名指抵住笔杆,直着书写。看,这两根手指弯弯的,像不像两根钩子?”
孩子们大声回答:“像——”
云乘月有点不好意思,就只点头。
林夫子在背后的元书纸??写下?同的笔画。
“现在我们学习书文,都要从楷书开始学。我们的文字虽然数量很多,但基础的笔画无非就是这几种,横、竖、点、撇、捺、钩,只要掌握了基础笔画,其余如竖弯钩、卧钩等笔画,也并不难。”
她语速?快,讲得也?清楚。
“书写时,基本的笔法有中锋、藏锋、侧锋、提按、绞转。”
她依次示范。
云乘月是第一次详细听基础的讲解,听得非常认真,手指?觉跟着模仿。
“……好,现在大家可以用面前的元书纸,来练习笔画书写。”
教室里顿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
“熟练地掌握不同笔画,是第一步。”她又说,“第二步,也就是大家今天开始要学习的内容,是要学会往笔画中注入灵力。”
林夫子又看了云乘月一眼,提示般地说:“笔画班的结业标准,是能够连续写十遍基础笔画,做到控墨稳定、灵力牵丝?断。”
云乘月提笔蘸墨,尝试着写出一横。
笔画作为基础,看着简单,实则颇有诀窍。首先,手要稳,一笔一划?能歪歪扭扭。其次,?要注意行笔的速度。
?同的墨、?同的纸张,会有?同的渗墨速度。因此,行笔时的快慢,会影响到一个字最后的成型。
?过,作为初级的笔画班,只需要做到连续十遍的基础笔画大致相同就可以。
对于?多人而言,更难的是灵力稳定注入。普通的书写,靠勤奋练习,总能写出来;但灵力注入却颇为考验一个人的修行天赋。
云乘月一边写,一边想起了这些要点。她不知道这些知识怎么来的,仿佛她天??就知道。
横、竖、撇、捺……
?知不觉,十遍写完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泛黄的纸张,在满室墨香里搁下笔,站起身。
林夫子站在她旁边,微笑道:“结业了。接下来,云姑娘可要去中级灵文临摹班试一试?”
云乘月对她行了一礼:“多谢您解惑。”
林夫子摆手道:“?是我,也会是别人。去吧,说不定……”
她又露出那种调皮的眼神:“你能创造一天就从浣花书院毕业的传说呢?”
32、云清容
现在是灵文临摹班的休息时间。但所谓休息, 也只是各自随意练习、允许闲聊,最多在门口站一站。
灵文临摹是中级班。在浣花书院里,中级班是最多的。
云三小姐云清容过去从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对, 但今天当她站在窗边,悬腕执笔, 盯着笔尖的墨滴坠落在纸面, 忽然产??了一个念头:中级班最多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多的永远是中等的庸才。
庸才——比如她自己。
她感到心里猛地收缩了一下, 仿佛被针扎了似的不舒服。而且这不舒服一直盘旋在她心里, 怎么也消不去。
“阿容,你发什么呆?”
聂文莹的桌案在她旁边, 只隔了一条不宽的走廊。如果今天是晴天,阳光会从窗外斜射而入, 大半都在她桌上,剩下一个尾巴才会懒洋洋地光顾聂文莹的桌子。可偏偏今日阴沉沉的, 雨水呼之欲出。
云清容没答话,莫名走神。
聂文莹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今日脸色看着也太差了, 怎么比我还不如?要⿷?是不舒服, 就先休养啊。”
云清容这才惊醒, 微微摇头。她眼睛弯起、唇角上翘, 本能地做出一个最“自己”的笑,柔声说:“只是累着了罢。”
斜前方有人回头偷看她。云清容并不以为意。那是霍家的?爷,虽然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 但受宠。她对这类放荡二??祖没兴趣, 却也不会得罪,甚至会刻意交好。
如果换个时候,被人偷看或许会让她得意, 但今日她却莫名觉得烦躁。
她不可遏制地在想云乘月。她在想,云二来浣花书院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是来听课的?还是故意羞辱她?扪心自问,如果她们地位倒转,她自己是绝对不会放过对方的。
但现在,被星官赏识的是云二、拥有司天监玉简的是云二,在家中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对待的也是云二。她的父母都已经服软,她更不敢做什么。
父母反复叮嘱她,说云二拿着司天监身份牌,目前相当于七等爵——七等爵!云府中爵位最高的老太爷,都不过是五等爵。若非长幼伦理限制,云家所有人都得给云二行礼。
说实话……
云清容害怕被报复。
但又不只是这个原因。
那一天在云家门前,她也??到了。她看到了她的书文,哪怕事后才知道那是一枚尚未成熟的书文……
那一刻,她忽然真切地意识到:她和云二不一样。凡人和天才,永远不会一样。
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太清。过去她从没专心念书,对自己??活的城市都是一知半解,更别说那些缥缈遥远的爵位、修行之路、朝堂机构……
云清容一边心不在焉地临摹字帖,一边柔和地与聂文莹说话。她从来演绎的都是善于倾听的角色,与阿莹的娇蛮活泼正好互补。
“……就是这样,我当时哪里知道她是谁?居然还⿷?心敬佩!⿷?可恶。不过,她的确是厉害的。司天监下辖的星祠呢,我平时进都进不去……”
阿莹在说她遇到云二的事。这是她第三遍说了。
云清容望着好友动个不停的嘴唇,忽然意识到:连阿莹都比她更清楚这个世界。比如,她自己就说不出“下辖”这个词。
云清容心中的烦躁变得更重。
她搁下笔,有些冲动地开口:“阿莹,你想过要成为大修士吗?”
聂文莹愣住,无辜地看着她:“什么?没有。你在开什么玩笑?阿容,我们不是很早就说好,要一起嫁人、一起开开心心玩一辈子?”
云清容愣住。接着,她喃喃地说出了一句话,一句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说的话。
她说:“我以前没想过,也许还有别的路……”
聂文莹脸一沉,不高兴了。云清容倏然噤声。她怎么忘了,两人的情谊虽不算假,但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讨好聂文莹。聂文莹被家人宠得很娇,有时简直是刁蛮,根本容不下别人违抗。
她忙换了句话,道:“可是我现在这样子,哪儿还有嫁人的退路?”
对方这才缓了脸色。
“这有什么?挑个外地来的??家呗。”聂文莹的口气很随意,字句里充盈着聂家人特有的优越和霸道,“就你这样子,灵文都写不顺畅,修行又管什么用???说了,我家那些护卫哪一个不是精英,不还是当下人、给我卖命的份儿?”
她笑嘻嘻地说:“所以啊,除非你有云二那本事,否则就别去受那罪了。”
什么?云清容几乎是震惊地看着她:“云二那本事……?!你觉得她很有本事?可,可之前你不还不愿让她嫁到……”
聂文莹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阿容,虽然我们要好,但认真说一句,如果云二之前就这么厉害,我家是怎么着都会设法求娶的。”
云三小姐忽然说不出话。
聂文莹果然比她更了解这个世界。云清容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突然之间,她觉得很茫然:那她算什么?过去这么些年,她在外明里暗里讨好阿莹,在家总是嘴甜哄一众长辈开心,可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现在得到的回报又是什么?
所有人根本没有犹豫,就把她丢掉了。爷爷,大伯母,她自己的父母,甚至讨好多年的手帕交……
她自以为精心构筑的??活,云二一回来、一抬手,就这么轻飘飘地给打碎了。
而她自己甚至只能害怕,还要被长辈一遍遍地暗中叮嘱,说你二姐现在身份不一般,不要轻易招惹。
不一般——为什么就不一般了?
云清容又一次想起那天见到的画面。那天她羞愤交加、怨恨诅咒,恨不得楼上的云二失足掉下来摔死,但……她也的的确确??见了。她看见她的书文,那耀眼的光华也不可避免地深深烙印进了她眼底。
这个不一般,是书文天赋?甚至根本修行都没入门,仅凭着天赋,她就能被大名鼎鼎的司天监??中?
为什么?
云清容咬紧了牙。她耳边依旧充斥着叽叽喳喳,是聂文莹又换了第四种叙述方法,津津有味地讲起她在星祠遇到云二的事。
她终于反应过来:别看阿莹现在一口一个“讨厌”,但其实,她终究是觉得云二厉害、传奇,才会这么津津乐道——?们聂家人都是这样!??人家长得美、天赋高,就立即被吸引过去……这天生仰慕强大的一家子!
慕强……
她突然愤怒起来:为什么被仰望的人不是她?凭什么她是绞尽脑汁讨好别人——还讨不了好的那一个?
云三小姐心中那股难以言明的冲动,陡然变得更加强烈。
“不!”
云清容猛地抓起笔,有??以来第一次打断了好友的絮叨:“我要修炼,我要修书文。”
“……啊?”
聂小姐愣住。她瞪大了眼,惊奇又纳闷儿,甚至忘了??气。过了会儿,她居然噗嗤一笑,来拉她的胳膊:“??来真是病了,怎么都白日发梦了。”
轻飘飘的声音,不以为意。这种不以为意本身就是一种轻蔑。
云清容暗中咬住了嘴唇。她没有说话,心中的愤怒却更高了一点。聂文莹和她半斤八两,可聂文莹有一个的叔叔、兄长都前途无量,她有什么?
谁都靠不住,除了自己——云三小姐心中突然浮起了这么一个念头。这念头不怎么强硬,而是很柔软、很哀怨,属于对“??界”失望的?女的赌气,很不成熟、容易改变,远非刚强彻底的觉悟;但是,它的确出现了。
“练字吧。”
她抽出胳膊,蘸了墨、拿稳了笔,垂眼望着桌上雪白的宣纸。
刚说完这句宣告,她却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串咳嗽。这回咳得有些厉害,逼得她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笔,扭头用手帕捂住嘴。
却也正是这阵恰如其时的咳嗽,让聂小姐刚刚燃起的怒火平息了不?。
“我瞧你是病傻了!”她哼道,“记得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可不许再胡说八道!”
云清容咳嗽着,眼神却变得更倔强起来。
但她没有表露出来。
就像过去她一直做的那样,她咳嗽好了,就按按唇角,扭头对聂小姐柔弱一笑:“嗯。”
云三小姐太懂怎么阳奉阴违了。有些人也许天??就会这个。
聂小姐略一笑,正要说什么。
“给。”
一只手伸过来,将一杯淡金黄的液体放到桌上。两位小姐扭头一??,见是那位英俊而油腻的霍?爷。
“蜂蜜水。”霍?爷笑得有些轻浮,眼睛望着云三小姐,“云三小姐可要保重身体才好。”
云清容心里皱眉,面上却还是露出惊喜的笑:“给我的?谢谢……是不是我吵到你练习了?对不住。”
“哪里的话。”霍?爷挺了挺胸,“云三小姐保重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云清容笑,却不??接话。霍?爷也知情识趣,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聂小姐来回????,凑近了问:“你怎么突然跟?熟了?虽然是我家姻亲,可我保证,?可是个花心浪荡的混球。”
?是混球,你家临时反悔的叔叔、兄长就不是了?云清容心中尖酸地骂了一句,表面却柔和地回答:“谢谢你关心我,我就和?客气一下。”
至于那杯蜂蜜水,云清容拿起来假装抿一口,??际根本没沾唇。
但过了一会儿,等她开始收心临摹,一阵倦意却突如其来。她眼前有些模糊,不由用力眨眼;模糊?又消失了。
这是怎么了……
当——
窗外一声锣鸣。下一节课开始了。
云三小姐不得不??次放下笔,等夫子进来讲课。
但她等来的不光是夫子,还有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刚刚还在幻想自己修炼有成、随手一枚书文击溃云二的三小姐,表情难以克制地皱了起来。
进门那道带着浅笑、饶有兴致打量四周的人影,不是云二又是谁?
云三小姐脑海中的幻象——倏然破碎。
她僵硬地站着,??出一点不好的预?。
……
跟着鲁夫子来到此处的云乘月,自然也??见了云三小姐,还有她旁边的聂小姐。两位小姐都愣愣瞧着她,云三尤其惊呆,又摆出了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她们的表情还挺丰富……云乘月有些?慨,觉得这个年纪的青?年真有活力,反应一出出的,宛如变脸表演。
她也??到了那位霍油少,就是之前在星祠门口耍赖不成,反而被守卫教训了的二??祖。这纨绔子弟??她一眼,就紧紧低着脑袋,仿佛有些心虚。
云乘月扫他们一眼,收回目光,也收回了心思。平时想东想西不要紧,上课还是得认真。
中级班的人数比初级班多一些,大多是束发、垂髾的?男少女,也有一些加冠的青年。?们自然比六七岁的小童沉得住气,并不出声询问,只是悄悄打量云乘月。
也有学渣??见鲁夫子那不怒自威的模样,赶紧耷眉拉肩,恨不得原地消失。
夫子没有进行太多说明,只道:“云姑娘暂时一起听课,鲁夫子旁听。望诸学子安心上课、安心临摹,书文首要在于凝神定心,不要被外物所扰。”
下头答:“是,谢夫子教诲。”
这个班的夫子姓赵,是位有些年纪、温和沉稳的老妇人。她和林夫子不同,没将鲁夫子关在门外,而是好声好气将?请进来,让他从旁观摩这堂课。
鲁夫子吁了口气,板着脸站到一边。别说,?还⿷?挺想看传说中的云姑娘写字的——这可是一眼就被司天监??中的人!鲁夫子对书文一道很是热忱,虽然面上严肃,心里却跟猫抓似地,迫不及待想亲眼看??这位云姑娘究竟哪里与众不同。
呃,希望别是那一手烂得很有个性的字……想到之前无意窥到的自己,鲁夫子简直头痛。
赵夫子对云乘月道:“后头有张空桌,笔墨纸砚都可随意使用。”
好巧不巧,那张桌子就在云三小姐背后。当她们擦肩而过时,云清容更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霍油少也悄悄转头,小心??一眼云乘月,又飞快瞄一眼云三小姐桌上的蜂蜜水杯。?回过头,无意识摸了摸腰带,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今天就不……
赵夫子已经开始讲课。
“灵文临摹,顾名思义,就是临摹前人书写完成的灵文字帖。”她说话声音慢悠悠的,缺少起伏,有些像催眠的小调,“通过临摹,我们能学习前人的笔法、观赏字?结构,更能揣摩到前人的精神。”
“只有领会了灵文字帖中蕴藏的精神,才有可能进一步从这股精气神里找到合适的道意,从而凝结出书文。”
“古往今来的大修士、大书法家,无一不是写秃了成百上千的毫笔、染黑了一池一池的清水,潜心精研灵文,才能成功观想书文,最终得成大道。”
“不过嘛……凡事也有例外。”
赵夫子瞥了一眼云乘月,唇边笑意更悠悠。
“??上??来有一些天才,一眼就能看出旁人一年、两年、三年才能揣摩得到的灵文精神,观想出书文雏形。??蕴养一段时间后,?们便能得到一枚完整的书文。古籍中记载的天生飞仙、天生圣人,皆属此类。”
室内的目光,悄悄集中到了云乘月身上。
她只认⿷?听课,安之若素。
赵夫子面上流露一抹赞赏,继续说:“这些天才的出现,往往能为??人指出一条新的书文道路,至少是新的方向。而往往,?们一??中也会经历比旁人更多的劫难——所以,我们作为普通人,??在不必嫉妒。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其后的磨难,旁人未必承受得住。”
云乘月不由自主想起了薛无晦。她还记得?说,?三天就观想出了书文,但这指的是完整观想。以他的资质,是否也曾一眼即得灵文精粹、蕴养出精妙书文?
磨难吗……
等等,难道她也得经历?
能不能选择拒绝……如果“大任”可以卖钱,她可以贱卖,⿷?的。
她看了??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静静投在地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影子,不可能回答她。
教室前方,赵夫子拿出一张放大的、教学用的字帖,贴在了背后的墙上。
“今日,我们学习一首诗,是四百余年前北康留下的摩崖石刻《铁锁星河》。”
摩崖石刻是统称,指的是崖壁上刻下的文字。由于风霜雨露摧残,只有笔法深厚、灵力雄浑、精神深刻的文字,才能长久传??。这类石刻也能称为灵文字帖,并且人人都能观??,被视为书文瑰宝之一。
《铁锁星河》就是其中著名的一篇。云乘月这段时间阅读书籍,已经知道“北康”是前前朝,距离大梁有些历史了。
赵夫子拿出笔,正要示范。
下头霍?爷忽然举手,弱声问:“赵夫子,《铁锁星河》好难……能不能先用窥道笔?”
赵夫子眼神忽然一厉,不复方才的温和:“谁同你说可以用窥道笔?!”
不光是霍?爷吓了一跳,云乘月也一愣。她记得自己第一次临摹《乐陶墓志》时,就用的窥道笔。这是有哪里不对么?
霍?爷赔个笑,字斟酌句道:“学生听旁人说,只要使用窥道笔,临摹灵文??在很轻松,根本不用辛辛苦苦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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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一声重重的冷哼打断了?。是鲁夫子。
霍?爷缩着脖子??过去,迎面被黑脸的鲁夫子骂道:“歪门邪道!入学第一天就反复强调过,窥道笔不能随便使用!”
霍?爷被喷了一脸唾沫,面皮抽抽、不敢说话,表情却很有点不服。
有鲁夫子唱黑脸,赵夫子也就缓和神情,却还是皱眉。
她严肃道:“窥道笔、窥道笔,顾名思义,是给你们窥道的时候启发用的。等你们灵文临摹的功夫合格了,开始观想书文,自然可以用。而即便是观想书文,也只能用在第一次。第一枚书文过后,最好也不要??使用窥道笔。”
“但是,”赵夫子加重了语气,“如果基本功太差,就依赖窥道笔来写字,??似轻松,但日积月累下来,只会损害你们对灵文精神的敏锐性,影响日后书文观想——得不偿失啊。”
“忽略自己的努力、凭借外力得到的东西,??上去再好,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风一吹就散!”
云乘月注意到,前面的云三小姐忽然微微一震,仰起头。她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她心中震动。
她略一思索,微微一笑,心道:也是好事。
她又想起自己的经历,暗自摇头:当初在帝陵里,薛无晦暗示她可以一直用窥道笔,果然是给她挖的坑。
??一众学子都神色严肃,鲁夫子又在一旁补充道:“如果谁不经允许就使用窥道笔,一旦发现,都逐出书院,没有例外!”
众人更是一凛,低头称是。
赵夫子收起严肃,又慢悠悠笑道:“也不怪你们。??人贪图便捷,外头的书本里很?写到窥道笔的坏处。原本这笔也贵重难得,寻常人轻易接触不了。你们不同,所以更要注意。”
她提起笔,用笔杆指着《铁锁星河》碑刻拓本的内容,开始讲解要点。
说是碑刻,但内容其实是一首简单的诗:晓望月轮去,暮待日色还。铁锁星河坠,昼光万万载。
诗文内容平平,但时隔四百余年,拓本中的笔画却凌厉依旧。一眼望去,仿佛能看见毫笔如何旋转、流动,多用平转而非提按,使得字迹不很工整,却流畅霸道,直抒主人心中万丈豪情。
“越是优秀的字帖,字帖内容与其中精神越是合二为一。”赵夫子望着众人,细细讲解,“《铁锁星河》内容平平,开头两句描绘作者静观时光飞逝,第三句却异军突起、精神凌厉一转,放话说要凭手中一根铁链,锁住诸天星河,让群星坠落,从此??界万年光明,何须再?叹时光荏苒?”
赵夫子讲得很用心,语气也变得激昂起来。
然而,教室里一半的人都听得没什么反应。有些在走神,有些没听懂,只有?数人听得入神,也跟着露出激动的神色。
这个班级的学生大多不爱学习,赵夫子也习惯了。
“注意看——”
她轻轻一敲墙壁:“灵文临摹,最忌??一笔写一笔。字帖是一个整体,你若眼中只能看见一两笔,心中又何来整个天地?”
“先全神贯注观察字帖,注意基本的笔画、结构。接着试着临写,反复调整,直到书写自如。最后,??从头领会字帖精神如何贯通每一笔画,乃至墨迹以外的飞白。”
有人咕哝道:“听起来很简单,??际根本做不到嘛……”
又是那个霍?。
?是个滚刀肉类型的纨绔,即便被鲁夫子拍了一下,也不以为意,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样子。?家有背景,书院里的夫子说到底也不能将?如何。
赵夫子知道这个学??的做派。
“做不到?”
她瞥他一眼,忽然看向云乘月。
“云姑娘,”这名和蔼的老妇人微笑着问,“你可要现在试一试?”
她还没回答,坐在前面的云清容已经飞快回过头。
印象中总是假笑的、欺软怕硬的三小姐,此时盯着她的眼神却奇异又复杂。她嘴唇动了动,带着一种云乘月不明白的紧张,轻声问出一句话。
“你……你做不到的,是不是?”
她声音真的很轻,但教室里更静,所以很多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云清容却已经顾不上其他人了。她只知道自己茫然地想:我练了两年,只写出过一两个勉强合格的灵文,从来没有写出一篇完整书文。何况是第一次上课就要写。
她近乎执拗地望着云乘月:“你也做不到的吧?”
云乘月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字帖,还在思考、消化刚才的知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起笔,蘸了蘸墨,也顺带??了云三小姐一眼。
“我不知道。”她心想这谁能保证啊,“我得先试试。”
33、一日传说
说真的。
在这堂灵文课之前, 云乘月并不在意云三小姐。所谓不在意,也能叫漠视——她心中没有任何云三小姐的位置。她甚至不记得三小姐的名字,有需要称呼的地方, 她就叫对方“云三”。
主要是懒得记。
云乘月就是这样的人。尽管待人友善,但这不过是一种悠闲的习惯。说穿了, 就像有的人习惯警惕多疑, 有的人就是习惯友善。
别人对她好,她也会快乐、会想回报;别人伤害她, 她会愤怒和反击。这个反击的对象里, 也包括过去欺负她的云三小姐。如果时机合适,云乘月也不介意顺手让云三小姐再吃些苦头。
但也仅此而已。云三小姐没有任何值得她正视的地方。她只会阴暗地藏在别人背后使坏, 自身却软弱无力。一旦将她倚仗的力量击溃,她就惊慌害怕、不知所措。
三小姐连坏都坏得极其平庸、毫无威胁也毫无特色。记住她, 还不如去记路边的野花更有趣。
但现在不同。
在这个天阴欲雨的上午,云三小姐直勾勾瞧着她, 眼睛里像有奇怪的火星在飞。云乘月忽然想起一句话,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云三小姐紧着嗓子, 问:“就算是你……也做不到吧?”
对视的一瞬间, 云乘月几乎以为这是哀求。第一次, 她认真凝视着云三小姐的眼睛——她凝视着其中的火星, 觉得自己应该记住这个眼神。??论之后是否会产生实质改变,她都要记住这个眼神。
看似畏怯,实则燃烧着对新天地的新奇与对胜利的渴望。这种眼神不一定好, 但绝对不坏。
“谁知道?试试吧。”云乘月没有笑, 只是这样心平气和地回答。
说完,她移开目光,去看最前面的《铁锁星河》石刻印本。
教室里静悄悄的, 没有人说话。赵夫子悄悄让开了一些,哪怕她本来也没有挡住云乘月的视线。
她一句一句地去看石刻内容。赵夫子讲解的内容也在她心中回荡;而且渐渐地,赵夫子的声音被别的不知道是谁的声音代替。那绝不是她自己的声音,却也不是她能记住的任何人的声音。
——晓望月轮去,暮待日色还。铁锁星河坠,昼光万万载。
那个声音在说:初学临摹,都从描红开始,但对你,要求不能如此宽松。你必须一口气完成。你看,仔细看,去看每一笔、每一个字。看见了吗??们不是真正静止的。
声音说:书法是很特别的,?是瞬间的艺术,当你的笔尖落下的一刹那,你用多少力、多少速度、具体行笔的方向……就都再也不能改变。弈棋者落子??悔,书写者落笔??悔。
声音说:你要从静止的?字里,看见当初写下?们的人如何用笔,要看清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丝颤抖、每一次失误。然后……
“……重现出来。”
不知不觉,云乘月喃喃着,声音与记忆中的回音重叠。
云三小姐愣愣:“什么?”
云乘月没有听见。
她低下头,心中只有她的笔、她的纸,和——她的字。
拓本的字迹呈现在她脑海中,清晰无误、纤毫毕现。她闭上眼也能看见一横出去时的飞白、中锋落下时的颤抖,那颤抖不符合工整之美,却宛如流星坠落的痕迹——星河坠!
笔尖落下,揉按流转,划出一竖又飞出一横。
灵文临摹,一在还原?字本身,二在抓住字帖内藏的精气神。赵夫子说,《铁锁星河》的精神要点,全在一个“霸道”上面。书写者豪迈霸道到了极致,要诸天群星都听他的话。
晓望月轮……
云乘月忽然蹙眉。不太对。
可是哪里不对?
她沉?着,手里笔画不停,继续书写。
四周所有人都在看她。在旁人眼里,鹅黄衣裙的少女站在阴沉的窗边,凝神静气,笔下墨色蜿蜒,没有丝毫迟疑,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然而,在一旁观看的鲁夫子却皱起眉毛。他抬起头,和前方的赵夫子两人对视一眼,都微微摇头。
云乘月还在写。
短短四句,她越写越慢,动作越来越迟疑。最后,写到“星河坠”三字时,她自己彻底停了下来。
纸面上,三行字静静躺着。
得益于这段时间练字不辍,乍一看,这些字都还不错,和碑?原?也不能说没有相似之处。
但……
鲁夫子摇摇头,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的胡须,道:“不成。”他有些遗憾,也有些许失望,自己暗暗摇头,却又瞟了一眼云三小姐面前的纸,暗想:也有好事,至少,原来那丑得很有个性的字是云家另一位草包小姐的手笔。
赵夫子也走下来,弯腰仔细看了看,却是伸手拍了拍云乘月的肩:“第一次写,已经不错了。”
云乘月却没动,也没回答。她仍盯着那三行字,双眉轻蹙,仿佛在困惑什么。
好强吧。——二位夫子对视一眼,同时生出这个想法。这些年里,他们也见了不少天才,虽然都不及这一位传奇,但其中也有好几位第一次临摹就成功的。
天才傲气。越是被捧得高,对自己的期待也就越高。
赵夫子就想安慰两句:“云姑娘,再练一练就好。”
夫子想要柔和劝慰,却有其他人想幸灾乐祸。立即,旁边一声轻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气派大得很?刚刚还吹牛呢,现在就不行了?那天别是运气好,撞出来的吧?”
带着嘲弄的年轻女声,当即让赵夫子沉下脸。她回过头,冷冷道:“聂姑娘还是要记得同窗之谊。”
聂?莹一撇嘴,毫无收敛:“她算什么同窗?喂,云二。”
云乘月没理她。她甚至没听见。如果说云三小姐在她心中多少还是“一个姓云的挺恶毒的小姑娘”,那聂小姐的指代就是“和‘祀’字有关的某人”。
何况此刻,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凝望那三行失败的临摹文字。
“……云二!”聂小姐被忽略,自觉出了丑,恼了。
“好了,聂姑娘。”两位夫子皱眉。但聂小姐不听,仍是不依不饶盯着云乘月。
聂家有势力,他们实在无法将她如何。赵夫子板起脸,走回前面,说:“继续上课。”——希望以这种方式来阻止聂小姐挑衅。这些世家纨绔们再怎么扶不上墙,也得尊师??道。
但今天的聂小姐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股邪火,提高了声音:“云乘月!”
连云三小姐都不由偏了偏头,生出疑惑:阿莹虽然刁蛮,却向来比较守课堂的规矩。她这是怎么了?云三小姐盯着那位好友,盯着聂?莹眼中的火焰。
忽然之间,她得出了一个让自己惊讶万分的结论:阿莹心中也在不安。和她自己相似的不安——面对超出常理的天才的不安。
聂?莹为什么突然挑衅?云三小姐明白了:因为聂?莹一直都是“使用”人才的那个人。她,还有她的哥哥、叔叔,一直都是被捧着的那群人;她从没有被人才踩在头顶过。连刚才她夸云二“有本事”,说的都是家里会求娶——可娶到了又怎么样?当宗妇?
云三小姐脑海中不期然出现了大伯母的样子,永远优雅得体、滴水不漏,为了云家殚精竭虑。这就是宗妇。她突然想笑。娶到了又怎么样?她终于明白了,所谓娶回家,就是使用的另一种说法。说到底,他们聂家终究还是要去使用别人。
云三小姐一直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只是过去多年,她将这个天生的本领用在讨好别人身上。而现在,当她第一次尝试将本事用在家宅之外,立即就看穿了好友的内心:原来此前,当聂?莹轻蔑地否定她的书文天赋时,她自己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想法。聂?莹说家里的护卫都只能给她卖命,可那只是因为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天才。真正的天才在高处,她们都在尘埃。
云三小姐怔怔地看着好友。不知怎么地,她突然感觉到一丝战栗:眼前看惯的世界,忽然显得很陌生,而她竟然还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想要亲自去往那未知的陌生里看看。
原来她不光是在害怕云乘月,而是在害怕整个世界。云三小姐微微颤栗着,面对这新鲜的一切。但她没有移开目光。她反而鼓起勇气,专注地凝视好友,用前所未有的怀疑去审视。她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是对的。莫名地,她觉得这很??要。
室内一片沉默。跌宕起伏的想法汇聚为沉默的河流,唯有窗外隐隐闷雷响起。
?想的河流往窗边流,最终系在那垂眸沉?的姑娘身上。
“云乘月。”
聂小姐扔下笔,执著地说:“其实,你也没那么有本事。”
“——我知道了。”
云乘月忽然说。她舒展眉头,露出一点微笑。
聂小姐以为这句是答她,不禁也翘起唇角,像松了口气似地:“你……”
话才开了个头,却见云乘月提起笔;毫锋??新吸饱了墨汁,再次变得油润饱满。从头到尾,云乘月一眼都没看聂小姐。
聂小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云三小姐却微微勾起唇角。她很快掩饰了这个表情,回头看着云乘月。
云乘月提起笔,正要书写,却又自己摇了摇头,再次搁下笔。
“赵夫子。”她抬头说,“我想同您请教,如何修行?我现在还不会修行的法子,要写《铁锁星河》,可能灵力不够。”
赵夫子一怔,轻轻“呀”了一声,带着几分惊叹:“对了对了,我都忘记你连第一境都不是。”
这位和蔼的?妇人责备地看了一眼鲁夫子,才对云乘月道:“如此,云姑娘今日大约是完不成临摹的。修行入门需要?学会感受灵力、吐纳天地气息,才有可能成为第一境——聚形境的修士。”
“聚形境?”
云乘月四周看了看,很自然地发出疑问:“这么说,在座的都是聚形境修士?”
一瞬间,不少人都露出尴尬之色,只有少数人颇为骄傲地昂起了头。
鲁夫子轻咳一声,有点尴尬,含糊道:“不全是,不全是。”
赵夫子体谅学生脸面,忙接着说:“所谓聚形境,对照的便是书?里的‘字形’。要达到这一阶段,需要修士能够体悟楷书基本法度,再积累足够修为。”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也没办法,我总需要更多灵力。”云乘月沉吟道,“还是麻烦您告诉我诀窍。”
赵夫子一怔,讶然:“你想现学了用?”
云乘月:“不知道,试一试。”
斜前方的聂小姐忍??可忍,冷冷笑道:“‘天才’又要自取其辱了,真是好戏!可惜我没带瓜子和糖,要不还能赏你一?!”
鲁夫子有些生气了:“聂姑娘,便是你聂家家大业大,也没有几次三番目无尊长的道理!大梁律法里,可是都写了‘尊师??道’这一条的!”
他们平时轻易不会得罪这些有背景的学生,却也不是怕事。否则,浣花书院还要不要学风了?
聂小姐立即噤声,明白自己失态了。这事就算捅回家,也只会换来一顿骂。她只能用眼睛瞪云乘月,暗道:看你怎么出丑!
云乘月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井蛙。”
聂小姐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句话——井蛙不可语海。她气得险些跳起来,但赵夫子已经开始教授修行的诀窍了。
“……修行并无什么独门秘诀,除了多多练习书文外,??非就是学会控制丹田的灵力,让它们凝聚出灵核,并以灵核为中心,让灵力旋转起来。”
云乘月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抬头问:“那应该是什么速度?”
赵夫子笑道:“云姑娘一下就想到了关键。具体速度,人人不同,要根据自己的大道来不断尝试、调整,找到最合适自己的灵力运转方式。”
“噢……”云乘月点点头,又问,“那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达到聚形境?”
赵夫子说:“修行一共有六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分三阶。每突破至一个大境界时,修士的灵力会沸腾片刻……”
她突然失声。
很多人都瞪大了眼。
因为云乘月伸出手,掌心淡淡白光如沸。她问:“是像这样么?”
“是、是……不错,便是如此。”赵夫子呆呆点头,竟然结巴了一下。
“嗯,谢谢您解惑。”云乘月收起灵力,感受了片刻,有些惊喜,“原来到了聚形境后,丹田能容纳的灵力更多,灵力恢复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她对赵夫子行了一礼,郑??感谢。
赵夫子愣愣地看着她:“噢,噢,不错,不错……”
鲁夫子揪揪胡子,镇定地说:“这是云姑娘嘛。云姑娘,你继续写。”
在众人的注视下,云乘月又蘸了蘸墨,再次悬腕书写。
当她再次凝神,??论有多少人在看她,她的眼里也只剩下了书法。哪怕窗外刮起风、下起雨,几滴雨水掠过飞翘的屋檐,斜飞进来打湿了宣纸的边缘,她也没有多看一眼。
她站在这里,注视着桌上的纸墨,意识却往书文的世界里??限下沉,直到她眼前浮现出一个身影——书写者的身影。
书写者开始写了。她看见了。
晓望月轮去,暮待日色还。——起笔这两句,书写者行笔尚还缓慢,字迹也还工整。仿佛有一人立于苍穹之下,仰首望着天空变幻。清晨人人都在赞美旭日光芒,他偏偏要目送月轮西沉;傍晚月出清丽绝伦,他却又惆怅日色太短。
为何日月不能同天?
为何光芒不能圆满?
为何光明与光明要彼此错过?
为何光辉耀目如日月者,仍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不行。所以要铁锁星河坠,要昼光万万载。
赵夫子说这是霸道,毫无疑问,但不完全。
在霸道背后……是对光明圆满的渴望,对错过的不甘。
——是对光明的??限爱意!
果然如此。
云乘月双目明亮,书写速度不断加快,终至酣畅淋漓!
刹那之间,字帖的真意、书写者的情感、她眼中的世界——彻底??叠在了一起!
昼光——万万载!
在最后一笔完成的刹那,她眉心识海中,一直依附生机书?的光团,也陡然一动。
“……啊!!”
离得最近的云三小姐,忽然遮住眼睛、后退一步,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没有人笑话她,因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那是……”
沉稳的赵夫子竟微微张大了嘴。
鲁夫子站在边上,也完全丢掉了自己的镇定。他张大了嘴,手里呆呆捏着揪下的两根胡须。片刻后,他用另一只手狠狠掐住自己,不停地默念:记得喘气记得喘气记得喘气……可这怎么喘得过来!
一道光照了出来。不是火光,不是星光,不是阳光。——白昼还在,何来星光?风雨飘摇,何来阳光?
而是——书文的光芒!
云乘月面前,那刚刚书写完毕、墨迹都没干的几行字上,赫然悬浮着一枚书文——光!
淡金色的书文,纤瘦的楷体,在半空摇摇晃晃,显得有些孱弱。但?的的确确是一枚完整的书文,还会飞到云乘月颊边蹭蹭,宛如撒娇。
“真、真正的书文观想……”
鲁夫子颤着声音。这是激动的颤抖。他满脸喜色,甚至带着少年般的雀跃,振奋地欢呼:“太了不起了——不愧是被司天监选中的天才!不仅一次就成功临摹出了灵文,还直接观想出了书文!哎呀,这简直、这简直……哎呀!!”
这可不是说出来好听、实际却不成熟的“一眼观想”,而是正儿八经通过灵文临摹来观想出的!是完整的书文!将来别人提起来,就会说云姑娘第一枚完整书?是在浣花学院里观想得到的——多荣耀哪!
他话都说不全了,只会反复感叹。对鲁夫子这样热爱书法的人而言,亲眼目睹传奇诞生,简直是让这一辈子都值得了,是可以拿去当传家宝的谈资。
赵夫子也很高兴,有些得意地说:“我就知道我眼光好,不会看错。”
她拿出一枚杏子大小的水晶,对着那“光”字书文看了看,微微倒抽一口气:“又是天字级的书文啊……”
这水晶是用来观测书文等级的工具。并不是人人都像司天监星官一样,能一眼鉴定出书?的等级。
赵夫子感叹连连:“原来《铁锁星河》里还有‘光’这个书??似乎没有听说过。可不得了,这事说不定要载入史册的。”
鲁夫子才刚刚缓过一口气,闻言又不小心拔下几根胡须。他顾不上疼,只知道心脏砰砰跳:如果这件事要载入史册,那浣花书院的名字哪里少得了?他和赵夫子两个人,说不定也会青史留名——青史留名!
多少年的历史,多少人都被淹没在风里,而他一个仕途失意的教书先生……居然有可能青史留名?!
鲁夫子晃了晃头,当机立断掏出玉简,给书院院长、浣花城的县衙、宸州州牧……哦州牧暂时没了,给代理州牧等人,全都知会一声。
值得专门立碑记述的传奇!鲁夫子兴奋得两眼发亮,一边传递消息,一边又忍不住地去看那字——哎呀哎呀,真好看,真精神!书文真美!活着真好!当夫子真好!
其他学生想的没有夫子们这么多,但他们也茫然地站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都听说过那一夜的传奇事迹,大多却并未亲眼见到,所以跟听戏似的,还能对传奇本人轻慢地打量。
可刚刚的事……
完全超出了常识。简直是打碎了整个世界。——连戏文都不敢这么编吧?!可这就是发生了。
不止一个人困惑地想:那我自己练了这么多年……就算有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怎么什么都没练出来?世界上有这种人存在,还要我干什么?
聂小姐更是呆呆地站着。
那个窗边的少女什么都没对她说、什么都没对她做,她却仿佛被响亮地抽了一耳光,脑中嗡嗡的,什么反应都没了。
她突然想起了七叔说过的一句话:当真正的天才往前走时,别去挡她的路。如果蠢到一头撞上去,她根本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只需要继续往前走,就能将你碾成尘埃。
那时她听不懂,现在懂了。
聂?莹忽然心灰意懒,默默地扭开头,赌气地想:修行那么累,下等人才去受罪,她啊,以后嫁个好人家,娘家宠、婆家宠,天生就是享福的命!
而作为视线的焦点,云乘月此时……其实很尴尬。
她真的很尴尬,哪怕脊背挺得再直,她也忍不住尴尬。
因为她根本没有观想出书?,只是成功地完成了灵文临摹而已。
这枚“光”字书文,是她眉心识海里那团未成形的光团,是从摹本《云舟帖》里得到的,和《铁锁星河》没关系。
可两位夫子那么兴高采烈,还说要?“《铁锁星河》里蕴藏了‘光’字书文”这个消息载入史册……云乘月更觉得惭愧。
没有的事啊……她很想解释,却又不能解释。否则,她怎么解释“光”字的来历?
所有人都知道,她从摹本中“一眼观想”得到的是生机书?,没有别的。“光”字被鸠占鹊巢,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云乘月??奈,只能抓住“光”字,用眼神提问: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光”字扭了扭,伸出左右两点晃了晃,宛如一个很??辜的摊手:是啊,我怎么出来了,我也不知道?
?又扭动了一下,跃跃欲试地“看”?窗外。那是浣花星祠——或者说,祭祀碑所在的地方。
云乘月心中一动:虽是阴差阳错,但“光”字成型,莫非祭祀碑中的秘密也能有所突破?
可就算真能突破,也不是现在。她哭笑不得,将不大情愿的“光”字收起,看看赵夫子,又望望鲁夫子,有点心虚:“两位夫子莫急,这只是一个巧合……”
“是啊是啊,这等好事百年难遇,哪能天天发生呢!”鲁夫子红光满面,笑得不像阎王了,像阎王成了亲。
云乘月:……
赵夫子轻咳一声:“云姑娘,有时候也不必太谦虚。否则旁人何以自处?”
云乘月??奈:“我没有……”是真的巧合啊。
赵夫子挥挥手,拿出了教书先生的决断力:“云姑娘的课程已经学完了,可其他学生还要学。为了不让其他人分心,还是请云姑娘暂且移步。鲁夫子——”
“好好好!”
鲁夫子现在说什么都是“好”,乐呵呵地往外走,又示意云乘月跟上。
云乘月实在解释不清,只能认了。
没走两步,却听云三小姐轻声叫她:“二姐。”
云乘月回头。
云三小姐咬着嘴唇,眼神天真,乖巧柔弱得真像一个可爱的妹妹。她忽闪着眼,说:“二姐,你真厉害。回去之后,你能教教我吗?”
云乘月说:“不能。”
云三小姐脸一僵。她以为众目睽睽下,云乘月多少会给她些面子。她嗓子里带上哭音:“二姐,我已经知错了,我真的想要开始好好学,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你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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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吧,挺麻烦的,而且我们也没什么交情。”云乘月说得很直白,“自作多情是病,记得去看看郎中哦。”
云三目瞪口呆,望着云乘月的背影,脸腾地就烫了。
她难堪到极点,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再一回头,又见聂?莹轻笑着:“怎么样,还是和我一起玩轻松吧?”
聂小姐眼里火气乱冒,显然很不满她刚刚的“投敌行为”。她气得伸出手,狠狠捏皱了云三小姐的纸,再又用力一拂,将那杯蜂蜜水重??打翻在地。
咔嚓——瓷杯碎了。蜂蜜水在半空晃出,浇到了始作俑者聂小姐手上。聂小姐更生气了。
前头的霍少爷猛然回头,眼中似有惊慌。但两位小姐都没注意。
云三小姐面对好友的火气,抿唇片刻,差点就要迟疑点头了。但终究,她还是捏住笔。
“你说得对。不过,还是先上课吧,阿莹。”她轻声说。
云三小姐忙着气闷,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察觉,从她被“光”字书文照耀的刹那,困扰她多日的疲惫、眩晕,忽然全部消失了。
而与之相对,聂小姐气哼哼地还要说什么,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疲倦。疲惫之下,她打了个呵欠,也懒得吵了。
……
哗啦啦——
外头真的下雨了。
云乘月抱着兔子,站在廊下,仰头望着雨丝连绵,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件事。她刚刚注意力太集中,没有丝毫分神。
这场雨缠缠绵绵,也一点点化开她的?绪。
鲁夫子说,她不用再去高级班听课,因为高级班教的就是如何观想书?。而浣花书院毕业的关键考试,就是观想出一枚完整的、至少地字级的书文。
刚才她费了好一番脑筋和唇舌,才成功谢绝鲁夫子的热情邀请,比如亲自题碑……这未免太夸张了。
她毕业了。用了一天。
云乘月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自言自语:“好像我是挺厉害的。”
虽然灵力耗费光了,聚形境初阶也只达到修行门槛……但做人不要对自己太苛刻。她已经很厉害了。
云乘月有点开心,想要跟人分享好消息。她拿出通讯玉简,想了好半天,又收回去。
她站在廊下。书院里都在上课,这里又是个靠近大门的拐角,四周清幽,唯有雨声。
好像没什么人值得专门分享……
她看着雨,发呆。
雨虽然是从上往下坠落,但仰头看的时候,雨丝太连绵,恍惚会有水往上飞的错觉。这样看雨会让人开心很多,因为上升总是比下坠让人振奋。
云乘月抱起兔子,将脸埋在兔子两只耳朵之间,深深吐出一口气。她的呼吸将兔子的绒毛吹得很热;她暗想,活人才有。
她独自站了好一会儿。
下雨天没有阳光,白天又不至于开灯。她的影子只剩淡淡的一层,沉默地黏在地上。
“——我记得我说过,今日有雨。”
下雨的时候,世界会笼上淡淡的雾气。当幽邃的黑雾汇聚而来,形成一个熟悉的身影,就令他也仿佛沾染了雨水的气息。
“你回来了?”
云乘月蓦然一动,却还是没抬头,声音闷在兔子小薛的脑袋上:“我带伞了。”
“哦?何处?”
“只是放在了马车上。”她理直气壮。
他冷笑一声:“那你现在要淋着去门口?”
“不,我可以用小薛挡雨。”
云乘月举起兔子,放在头顶。
青年傲慢地抬了抬下巴,一推她的兔子:“不行,这是我的东西。”
“……小气。”
云乘月这才扭头看他:“你去哪儿了?”
“我不想说。”
“肯定是去干坏事了。”
“随你怎么想。”
他嘴里说“随便”,神色却明显冷了。他收回手,目光投?院子里面不绝的雨水;在雨雾的衬托下,他眉眼里艳丽的冷气,也好像氤氲起来,能够一直飘,从他眼里飘到她这边。
“激将法……你也生气。”
云乘月伸出手,在空气里一抓。没抓住。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这个动作引来他狐疑的注视:“你做什么?”
云乘月说:“我觉得你真好看,想要画下来,可再一想,我其实并不会画画。”
他凝视着她,不知道想了什么,慢了一拍才说:“你可以学。”
“学不会。我以前学过很多次,都没学好,就算了。”她轻轻抓住他的袖子,又趁机靠过去吸了一大口,满足地喟叹一声,“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我可以多看看你。”
“……你只是不想学。”
“是没必要学。”云乘月笑起来,“只要我看见你,你就在我心里了。”
薛??晦眼神猛地一颤。
他垂下眼眸,又停了一会儿,才说:“你好似心情很好。”
“嗯,做了一件挺厉害的事情。我毕业了。”
“……嗯?”
“还又有了一枚书文。”
她给他看。
薛??晦若有所?。
云乘月说:“我本来是有些苦恼。人做了厉害的事,总是有点想倾诉和炫耀的,可是想了一圈,好像没有谁足够亲切、足够让我信任。”
“你最好没有。”薛??晦淡淡道,“我们要做的事很??要,你最好不要和其他人有太多……”
“所以我就只能告诉你啦。”云乘月说,“小薛你看,我厉害吧?”
他忽然不说话了。停顿,停顿;沉默,沉默。在他们的对话里,他时不时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薛??晦的嘴唇动了动。他好像想说什么,却仓促地转过脸。
半晌,他只低低吐出一句:“不要总是对着兔子说话。”
34、暗潮汹涌
??场秋雨??场寒。
今秋????场足够寒冷的雨, 将浣花城浇成??片冷绿。冷色之中,金黄的银杏萧萧瑟瑟,叶片抖动着, 是??群群淋湿的蝴蝶。
但蝴蝶不会这么单调。虞寄风心里冒出了这个念?。
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都以为这位荧惑星官离开了。但??刻,在无边无际的冷雨里, 墨蓝短袍的青年坐在浣花书院里最高的建筑屋顶上, 撑着????伞,伞下是他随风飘动的发带。
虽然打着伞, 但雨滴在触碰到伞面之?, 就已??乖顺地滑开。他身周??片干爽,没有水汽, 没有“滴答”声。淅淅沥沥属于世界,他在潮湿的世界里撑????毫无必要的伞。
虞寄风笑起来。他??常这??, 干??些没有必要的事,?因为过于无聊而发笑。
不过今天不同。他觉得今天的雨格外有趣, 因为他看了??场好戏。
“真是天才啊。”虞寄风懒洋洋地呼出??口淡淡的白??,“瞧瞧, ??是??眼观想书文, 然后是被司天监的五曜星官看中, 接着在本地最有??的书院随便逛了??圈, 就?观想出??枚完整的书文,还当场突破成为聚形境修士。”
他伸出左??大拇指:“厉害!”
雨丝飘飞,?从动荡的雨水里幻化出??个人影。这人长发编成无数发辫, 穿着图??古怪的宽大衣袍, 还戴了??张银色面具,看不出是男那女。
“如果我没记错……”
这人的声音?分不出男女,还忽高忽低, 像??首不和谐的乐曲,听了十分不舒服。
“……荧惑星官你,?是这个‘天才神话’的铸造者之??。”
虞寄风转动伞柄,仿佛恍然大悟:“啊,是了,那个‘司天监的五曜星官’,?是我自己。”
他??抬伞面,斜眼上看,拖长声音:“谢谢提醒——封氏的不知??者。”
封氏的人——面具人望着?方,目光越过雨雾绵绵的景色,??直落到靠近大门的拐角处。过了片刻,他或她发出??缕叹息。
“天才啊天才……果然是传奇。可修行六境,聚形、凝神、连势、化意、洞真、通玄,还有——飞仙。世上通玄境寥寥无几,飞仙境更是只在古籍传说中,从没有人见过。”
“?不知道这??位天才,最终能走到多远?”
面具人的声音拖出??片怪异的颤音。
“可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嘛。”虞寄风答得轻松,眸光含笑,藏住那????锐光,“天才谁不想要?你们封氏真就不想招揽?”
面具人扭过?,目光落在虞寄风身上。透过面具上的两个洞眼,是??双黑多白少的眼睛。
“荧惑星官究竟想说什么?”
虞寄风笑容扩大。这副笑容可掬的模??笼在雨雾里,多了??层捉摸不透的意味。
“世人都说司天监星官执掌天下命运,但我们都知道,命运就是命运,没有人能真?掌控。”虞寄风的声音缓缓的、懒懒的,“所谓岁星网,?只是测量命运的工具。”
“我??直都很想问问封氏命师,”他说,眸光却悄然锋利,如寒星忽亮,“这么多年来,为什么天下不停地追捧天才?”
“追捧”两个被刻意强调的字飞出去,像刀刃割开了雨幕。
面具人道:“因为捧高踩低是人类的本性。”
“不。”虞寄风很干脆地否认了这个回答。他站起身,雨水在他周围寸余处滑落。
“我翻过许多秘籍,多到你不会??信。我发现,世上流传下来了无数字帖瑰宝,但它们书写者的事迹,却都被故意淡化、抹去。”
虞寄风发出笑声:“可笑吗?我们视若珍宝的文字,都是哪些人写出来的?他们都去哪儿了?”
面具人平静道:“光阴是残忍的。”
“或者残忍的是书写历史的人。”虞寄风不笑了,“封氏,何必再遮掩?‘??眼观想书文’这个说法,根本是近二百年来伪造的。天赋卓绝之人的确能??眼抓住灵文精髓,却没有人能??眼完整观想书文。”
面具人没有说话。
虞寄风收起了伞,抬?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还有天空之上的什么事物;他的面容彻底被雨水笼罩。
他缓缓地说:“是你们封氏的命师放出了这个噱?,用来筛选天才。”
“你们在寻找天才——为什么?”
荧惑星官的眼睛明亮如星。他身周萦绕着淡红色的光雾,与天上星辰呼应。五曜星官的力量,本就能震颤群星。
面具人的眼神凝重了??些。
“我明白了。”面具人冷漠地说,忽高忽低的声音震得雨水轻颤,“难怪你那??天特意现身,提醒别人那是‘??眼观想书文’……你参与塑造了这个天才,是想用她当棋子,来试探我们的态度。”
“不愧是荧惑星官,足够笑里藏刀,?足够冷酷心硬。”
虞寄风看着他。他没有否认,?仍带着微笑,但隔了雨幕,他的面容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只是继续问:“封氏伪造历史,欺骗白玉京、欺骗天下人,究竟想做什么?过去那些天才的修士,究竟为什么被淡化了存在?”
“……我们?欺骗?”
面具人默然片刻,竟忽然轻声笑起来。这笑声并不动听,只像喘不过??的乌鸦。
“不是我们要欺骗啊——不,?的确是我们。可你要知道,不得不这么做;我们所有人,都不得不这么做。虞寄风,你什么都不懂。”面具人的语??中带着??种自恋式的哀怨,还有??种傲慢的优越感。
“我们必须如??。”他伸出??根??指,指向天空,漠然道,“不然,天会塌。”
荧惑星官??怔,眼中滑过不解:“什么?”
面具人陡然冷笑。
“所以才说,你什么都不懂。你活的时间?短,你?不是我们这??传承千年的家族。”面具人声音里飘过??阵恐惧。
虞寄风皱起眉。他觉得这个封氏的人可能是疯了,毕竟这个家族??直就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天会塌?怎么可能。
“天塌了?行吧,那就不说天了。”他扛着伞,语???变得懒洋洋的,是合适跟神??病说话的语??,“我们说说另外的事。‘祀’字在宸州范围内作乱,受害人已??蔓延到附近的苍、定、沂、明四州。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不能置之不理。”
面具人仍在冷笑,没有说话。
虞寄风道:“这件事是不是和封氏有关?”
面具人慢慢收起笑,却还是沉默。
虞寄风伸出??,指了指浣花书院的几处建筑:“这里,那里,那边……多多少少都潜伏着书文的影子。这种通过人心恶念来发挥作用的书文之影,是封氏最擅长的诅咒书文吧?”
面具人嗤笑:“那你为何不祓除邪恶?”
这??回,沉默的人变成了虞寄风。
面具人笑:“因为白玉京告诉过你,不要插??封氏的事,对不对?”
虞寄风沉默片刻,声音冷下去:“所以果然和你们有关。”
“荧惑星官,”面具人摇摇?,“无论你说多少,我是不会承认的。”
“呵……”虞寄风忽然嗤嗤笑起来,“原来如??,这是报应。”
面具人身??猛地僵住:“什么?!”
虞寄风审视着对方的反应:“这些年来,封氏的血脉越来越少,几近消亡。这??代的命师还天赋不高、身??孱弱,连白玉京都去不了。恶有恶报啊——”
“……闭嘴!你懂什么!”
面具人的两只眼睛猛然跳动起来。是真的“跳动”,那两只黑多白少的眼珠,像两颗小小的心脏????愤怒地颤动。
“呵呵……”面具人?笑得像??只喘不过??的乌鸦,凄厉?癫狂,“你懂什么!”
“虞寄风,别忘了,封氏再没落,?曾是宸州的诸侯王——!”
“这里曾??是封国,我们和……有过约定,我们永远是这片土地上的无冕之王!你以为,你??个草根里出来的小民,?配和我们??提并论?!”
“就连岁星之眼——你以为那些祭祀仪式,真的是在祭祀吗?你何妨再想??想,为什么岁星之眼被重重看守,却偏偏?不列入律法中,为什么不干脆锁起来,而任由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去看、去碰?”
岁星之眼……虞寄风真?愣住了。
“喂,这个说法有??过分啊,怎么就猫猫狗狗了?我们星祠还是有准入门槛的好不好?”他很不满,孩子??地抱怨,眼里却充满狐疑,试探道,“你不如再解释??下?”
面具人却倏然平静下来。他哼了??声,重重??拂袖。
“这个庶民的天下,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他留下这莫??其妙的??句话,身形已然消失在雨里。
虞寄风独自站在雨中,深深皱眉。他吐出??口白雾,发现这场秋雨下得更透彻,?更寒冷起来。过了这场雨,?许冬天就来了。
岁星之眼,封氏……他活在这个世上越久,反而越看不明白??些事情。
虞寄风望着天地间阴郁的水汽,无声叹了口??。无论如何,面具人有????是对的,他们封氏在宸州仍然享有特权豁免,即便作恶的“祀”字真和他们有关,他?不能随意动??。
而他位属荧惑,善迷障、善攻伐,却并不擅长驱散邪恶。
真是为难。干脆静观事变。
荧惑星官撑开伞,重新毫无意义地举在?顶。他?开始感觉无聊了。这个国家有清晰严密的律法,但?是因为清晰严密,他总能看见??些人是如何???言顺地踩在别人?上。
这律法是王朝的律法,却不是每个人的律法。无聊。
虞寄风悠悠地叹了口??。其实他给出那块雪脂玉简,不全是为了试探。他喜欢做??些“打破规矩”的事,尤其是在这个法网严密的国朝;当旁人因为认知被颠覆而惊慌失措时,他就会开心和发笑。
“好无聊啊……”
他的目光?落在?方。他能看见那个走廊下的身影,那个少女在和??里的兔子说话,???兔子举到?顶。兔子是据说不吉利的纯黑长耳兔,两只耳朵耷拉下来,好像是她自己长了长耳朵。
虞寄风被这个联想逗笑了。他静静地看着那姑娘走进雨里,和兔子??起被淋湿。她没带伞?
他转动??里的伞,脚跟提了提,还是?落下。
“……我都??百多岁了,活得?不短。人家比我年轻多了。”他嘟哝着,踢了踢脚边的瓦片,“怎么会有人??直跟兔子说话?”
星官抬?看自己的伞面,?若有所思起来。
“撑起不必要的伞,和说出没人听的话。”他没?没脑地自言自语,“听上去,这两件事都挺孤单的。”
青年墨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雨水里。
而在更隐蔽的地方……
刚才的面具人身影闪现。
他或她凝视着这座城市,半晌,担忧地吐出??口??。
“少主究竟怎么了……‘祀’字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急。竭泽而渔,不是长久之计啊。”
在他特殊的视野里,城市里密密麻麻分布着黑影。有的浓,有的淡;有的清晰可见,有的尚未成形。仿佛巨大游鱼产下无数颗等待孵化的卵,每??颗卵?若有若无地??互连接。
它们不断从人们身上吮吸力量,?不断传送到城外的通天观去。
通天观所在之处,淡淡黑雾弥漫,遮蔽了观内情形。
……
云乘月举着兔子小薛,冲出秋雨,顶着阿杏姑娘的惊叫,成功坐上了马车。
阿杏姑娘看她淋雨,十分懊恼,好像这是她的错似的,非要带她去买姜汤,?打开马车上暗刻的书文之影,让车厢里充满暖风,很快将她和兔子都烘得干干爽爽。
温暖的空??团团弥漫。
散发黑衣的青年坐在她对面,身姿端?优雅,吐出??句:“自作自受。”
云乘月喝下最后??口姜汤,看他??眼,对他伸出右??:“看,这是什么?”
她??掌摊平,?捏成拳,对他晃了晃。
“拳?。”薛无晦瞄了??眼,嗤笑道,“哦,你还能教训我不成?”
云乘月抱起旁边乖巧的小薛,在它?顶轻轻揍了??拳,很有优越感地说:“我可以打兔子。”
薛无晦:……
“……幼稚。”
“你?用我的词。”
云乘月?揉了揉无辜的兔子脑袋。她身上暖和了,鼻尖涌动的香??就变得明显。她深深吸了??口,犹不满足,渴望地看着薛无晦。
他不动。云乘月保持端庄的微笑,开始??????往旁边挪。不??会儿,她就挪到了薛无晦身边。
亡灵的帝王?不动,乜斜着眼看她。等她真的挪了过来,斜靠过来想吸??大口时,他冷笑??声,顿时散为轻烟黑雾。
云乘月扑了个空,只能惆怅叹??:“小??。”
黑雾重新聚在她对面,化出青年的身影。他仍然坐得端?,唇边的笑意却清晰了??些。
云乘月?要再努力尝试??次,视线里却飘过??缕黑影。她定睛看去,发现那影子细长,漆黑里缠着暗红,飘摇着没入薛无晦的身??里,消失不见。
她再??眨眼,?看不见了。忽然,她脑海中浮现出曾??见过的??幕:“祀”字的黑影浮现在徐小姐的肌肤上,盘踞、游动如黑蛇。卢大人说,这是死灵的??段。
死灵……
云乘月迟疑着。
她抬起眼,却发现薛无晦??凝视着她。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眼神变了:笑意消失,变成??层层看不透的迷雾。他冷冷地看着她,?成了那个多疑的、冷漠遥远的亡灵。
他轻柔地开口:“你在看什么?”
直接问吧?这??简单。猜来猜去很烦的。
云乘月坐直身??:“‘祀’字书文为祸??方,这件事是不是你造成的?”
青年的神情本来就冷,现在变得更冷了。
冷到极??,他反而翘起唇角:“我若说是,你要如何?”
云乘月摇摇?,严肃起来:“你不要用反问来逃避我的问题。你告诉我是不是,好吗?”
有契约在,他只要说不是,那就真的不是。
可薛无晦却发出了??串冷笑。
“不好。”
青年的身形散去。
“喂……你??说是不是,我们才能商量接下来的事啊。”
没有回答。
车厢内镶嵌的明珠散发柔和光晕,簇拥着云乘月。她对着空荡的车厢怔了会儿,凝视着车壁上自己的倒影。
她本来觉得和他没关系的。但他为什么不肯?面回答?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关系?
“薛无晦,”她说,“我只是想听你说实话。”
还是没有回答。
云乘月抱着兔子,抱得更紧,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吭声,我就杀死兔子。”
——[……随你。]
“……小薛这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对它弃而不顾。”
云乘月感觉自己像个单向喇叭,??直说啊说啊,只能得到??星半??的回应。
她往背后??靠,?不想再说了。??个人说话?累,?没意思。
“薛无晦。”
她轻声说:“我有时?会累的。”
她的影子微微??动。
但??切仍旧沉默。
云乘月忽然有??烦躁。
她再次走下马车时,雨还在下。她望着低垂的天空,突然意识到,阴沉的雨天原来会让人的心情?低落起来。
她打着伞,抱着兔子,??言不发地往回走。
路上她没碰到熟悉的侍女,其他下人们通常不和她主动说话。
??过?院时,?好碰上云大夫人在厅堂里读信。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快乐。云乘月不由停下来多看了??眼。
厅堂的大门开着,里面坐了几个人,而云大夫人?走来走去,轻盈?快活。她两??抓着信纸,??边笑??边读,抬脸时眼睛都在发光。旁边坐着的云大爷?在笑,还有个?发雪白的老?儿?笑得开怀。
云乘月望着这??幕,有些出神。就是这出神的片刻,云大夫人?无意看过来。她们对上了目光。
大夫人快乐的笑容微微僵住。她捏着信纸,好像无意被撞破了什么秘密,??瞬间有些无措。
但很快,她就?笑起来。这不是刚才天真自然的笑,而是属于“云家宗妇”的笑,优雅亲和、挑不出错,?就说不出究竟有几分真心。
“二娘怎么就回来了?今日去书院,??切可还顺利?”
大夫人招??,热情地说:“你大哥和大姐来了信,你可要来??起听听?”
换个时候,哪怕是??个时辰?,或者今天别下雨,?许云乘月都会敬谢不敏。显然大夫人?不是真心想邀请她过去。
但这??瞬间,?许是秋风秋雨吹得花草?蔫,?吹得她闷闷不乐,鬼使神差地,云乘月??了?。
“好啊。”
她走过去。
云大夫人的笑?僵了僵。其他两人?是。连下人都是。
云乘月心里却涌起??股恶作剧似的快乐。她意识到自己?有恶劣的??面,自己心情不好,就作弄别人;看别人苦恼,她就会轻松??些。
她人站进了厅堂,?将刚才那天伦乐融融的??氛破坏得??干二净。
大夫人左右看看,退开半步,说:“二娘,这是爷爷。”
她指的是上座的白发老人。老人慈眉善目,笑眯眯道:“这就是二娘?好人才。今天去浣花书院听课,可有什么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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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云府的老?爷了。云乘月望着他,?看了看云家大夫人、云家大爷,忽然意识到??件事:云府中的主人,只有老?爷、大房和三房。假如被禁足的三房夫妇真的不是害了她的凶??,那真凶很可能就是这间屋子里的??个。
问题是,哪??个——或者每??个?
云乘月心中那恶作剧的意??暂时褪去了。她想起自己最开始回到云府的目的。她??里线索?少,而现在说不定?是??个主动出击的好机会。
她微微??笑:“很有收获,我已??毕业了。”
人们??怔。
老?爷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终究是笑着问:“怎么就毕业了?”
“我学了基础笔画,临摹了??篇灵文字帖,成为了聚形境修士,?观想出??枚完整书文。鲁夫子很高兴,说我毕业了,还给很多人传了消息呢。”
云乘月轻言细语,?暗中观察三人神色变化。
三人自然大为惊愕,但谁都没有喜色。光凭这????,看不出谁更异常。
云乘月思忖着,?轻描淡写添了??枚棋子:“?许真的很传奇吧,不过我觉得很累,灵力都消耗空了,听说要多养几天,才恢复得了。”
云大夫人还怔怔地回不过神。她下意识看看??中的书信。就在片刻之?,她还在为了两个孩子的游学??历而高兴,但现在,她只觉得心情复杂到了极??,??时不知道是何滋味。
伶俐的大夫人说不出话,云大爷就只会讷讷说:“哦,好事啊,二娘果然厉害……”
唯独老?爷愣怔过后,?是慈爱??笑,夸道:“果然是有出息的孩子,好好好,云家有你这么个孩子,?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语重心长:“二娘,今后你与家族??互扶持,要争取走得更远。”
云乘月盯住了他的眼睛。这是??双老人的眼睛,眼皮褶皱、眼珠混浊,和寻常老者无异。
她对着老人,微微??笑:“不。”
秋风刮过,雨滴乱打,厅堂内??片安静。
只有年轻姑娘的声音清澈明亮。
“我会离开这里,从??任何荣辱祸福,都无半????干。”
说罢,她?看了看三人脸色,随意行了个礼。
“告辞。”
云乘月转过身,离开了。
她拿起门口滴水的伞,撑开来,踏上冷雨潮湿的石板路。她没有回?,却能感觉到人们的视线聚集在她后背。
她暗忖:不知道这种程度的刺激,能不能引诱凶??再次出???
且行且看罢。
她的裙摆划过飘落的银杏树叶,隐没在转角的树丛之后。
……
傍晚。
聂家。
雨还在下。
荷塘被秋雨乱打,亭亭莲花凋零不少。
聂七爷站在廊边,望着天地雨雾苍茫。他站得笔直,右??捏住左臂。他捏得很用力,但小臂上肌肉不停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从他血肉里挣脱而出。
聂二公子站在他身后,垂首不语。
良久,聂七爷淡淡问:“阿莹?睡了?”
聂二公子略抬起?,面带忧色:“是。原本都好了,这才过了??天,她?开始犯困。虽然不像之?????昏睡,但这次辟邪符?没什么用。”
聂七爷沉默片刻,声音轻了??些:“阿莹之?在星祠遇到了她。”
聂二公子张张口,半晌才低声说:“嗯。”
聂七爷垂下眼眸,复?抬起。
“明天。”他面无表情道,“明天,我去请她过来。”
聂二公子??愣,不觉说:“七叔,她性格锋利,不如我……”
聂七爷扭过?,眸如寒星:“你觉得她性格锋利?”
“……七叔?”那??夜的凛然还历历在目,他不明白七叔为什么这么问。
聂七爷微微摇?,看着侄儿的目光隐有失望,道:“任何有能力、有骨??的人,被逼到那个地步,都会冷硬起来。但如果将这份冷硬当成她的本性,你未免??不会看人。”
二公子更惊愕:“七叔,您自己不?……”
“不要带着??入为主的印象去对待她,容易弄巧成拙。”聂七爷语带讥诮,隐有自嘲,“你七叔?车之鉴,你怎么还没学会?”
“七叔……”
“只管去恳求她,拿出个求人的??子,别自以为是。”聂七爷冷道,“我去,你乖乖守着阿莹。”
聂二公子绷紧神情、想要再争取??二,却?不觉看向叔叔的??臂。片刻后,他颓然垂首,苦涩道:“是,七叔安排罢。”
35、冷雨未尽
在云府前院的厅堂里“耀武扬威”一番后, 云乘月径直回了自己?院子。
她一路反复思索,自己?“表演”可能有点生硬——没办法,她的确不擅此道, 不过,凶手也并不了解她。就算话说得过火一点、故意一点, 应该也??不太出来。
住回云府, 原本就是为了找到真凶。只有三房刘先生那一条线索,虽然逼着三房去报了案, 但找到人?希望?是渺茫。
所以她换了个思路, 决定试试激将法。她“炫耀”自己?天才,??“不经意”地透露自己这几天会比较虚弱, 如果凶手按捺不住,说不定会?次出手。
云乘月走到院子门口, 忽然停下脚步。
她撑着伞、抱着兔子,静静望了一会儿被雨水润湿?门, 这才吐出一口气,有点苦笑。
不, 承认吧, 她就是心情不好。心情不好, 做事就容易任性。其实换个角度想, 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凶手,那就找不到吧,何苦为难自己?今后她会修为增长、会拥有更多力量;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但她就是冲动地去做了。原来情绪上头时, 她也会给自己主动找麻烦。
刺激凶手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
她就是单纯的心情不好。也许是因为薛无晦,也许是因为……她被刚才那一幕触动了。
云乘月闭上眼。她想起命魂一说。三魂六魄, 命魂为主。命魂是一个人最主要?思想、情感,但如果只有命魂,这个人?情感会单薄一些;剩下?情感涌动,全在二魂六魄里。
她的二魂六魄,就是在这座府邸里活了十七年。种种痕迹,无论好坏,都已经留下。
她本来以为那个孩子已经消失,现在才知道,她其实一直藏在她心底,仍然怀着某种隐秘?眷恋。
——她非常在意大伯母和大伯父。
他们是那孩子幼时唯一?温暖,但刚才——大伯母读儿女来信时所展现出的轻盈?快乐,直白地提醒她,他们仅仅是出于可怜她而稍微对她好一些,并不是真?疼爱。真正的疼爱是遏制不住的欣喜、渴望,全心全意的祝愿和守候。
云乘月感觉自己像分裂成两个人,一大一小。小的是懵懂?云二小姐,大的才是她自己。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可对过去的云二小姐来说,并没有这么容易。
云乘月摇摇头,?次感叹自己太冲动。
“不过人生嘛,就是由大大小小的冲动组成?……换言之,就是大大小小的麻烦。”
她进了院子,关了门。她踏过小路上?落叶和积水,??在台阶前停下。雨水和屋檐?积水一起坠落,敲打着她的伞面。
“喂。”
没有声音。
“小薛,我有些明白你了。”
她撑着伞,抬起头。天空中的阴云流动得异常迅速,像混浊?河流;高空的风一定很烈,地面感觉不到。很多事都是如此,暗中汹涌、惊涛骇浪,面上却平静无痕。
“我刚才生气得很没道理,冲动得也很没道理,但那一下我就是控制不住,很想对他们大吵大嚷、发脾气摔东西,质问他们为什么不能更多一点真心对云二小姐。所以,我想问问……你之前是不是也突然生我气了?”
——[我为何要生你气?]
他冷淡?声音幽幽散开,仿佛雨中呼出的白色雾气。
“因为你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所以我总是下意识忽略了……你肯定也有自己?感受。你?经历比我糟糕,你才是更有理由憎恨别人?那一个。”
——[我?确如此。]
云乘月摇摇头:“可憎恨的背后,都是渴望啊。”
“云二小姐渴望被爱,得不到才会生气。”
“而你……”
——[……别说了。]
可她已经说了出来:“你也在渴望什么吗?”
一切都在沉默,除了雨。
云乘月单手拎起兔子耳朵,??移动手里?伞,让它更多地遮住兔子,自己后背却淋了雨,
“你生气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我怀疑你’这件事本身,是么?”
“那么,为什么我连这一点点怀疑都不能有?哪怕我都直接问你了,没有暗中揣测、没有疑??疑鬼,你却还是要生气?”
“为什么?你在期待什么?”
雨静默地飘着。
静默之中,黑雾升起。它们在她面前缭绕、成型,化为一道修长人影。
青年站在她面前?台阶上,垂眼看她,带着天生?阴冷和艳丽。他原本就比她高一个头,这样一来,他就更高了一些。
“我没有任何期待,除了将仇人挫骨扬灰。”
他??情却坚固冷漠,没有丝毫迟疑。
云乘月摇头:“只要是人,就会有期待。”
每个人都期望得到这样的情感:被关心、被信任、被注视……被全心全意地爱。过去的云二小姐——她自己——是这样,那位平庸无聊?云三小姐亦然。
那他呢?哪怕薛无晦总是一副冷漠多疑、只想复仇、别的都不关心?模样,哪怕他能用最平静?语调叙述被背叛?事实……
他是不是也仍然渴望被人关爱?
但只有她看得见他,也只有她能被他信任——契约写得明明白白,容不得背叛?空间。他是不是有意无意对她寄托了某种复仇之外?渴求,却从不说出来?
“如果你希望我全心全意对你,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云乘月很坦率地说:“假如我之前?问题伤害到了你,那真?很对不起,可我真?想知道‘祀’字和你有没有关系。”
“但只要你说一句不是你做?,我就会相信你。”
她将伞柄后仰,仍抬头望着他,等着?答。
他垂着眼帘,目光始终没有离开。
“我……”
倏然,他闭上眼。他冷冷地质问自己:你这是在做什么?于是他?次睁眼,??见眼前雨幕飘飞;他知道雨应该是湿冷的,但他感受不到,因为这是活人的世界。
他?唇角一点点牵起。所谓?微笑,有时候等同于冰冷的武器。
“云乘月,自作多情是病。”
他轻柔地说。
“你直接?答我。”
薛无晦笑了。雨水如雾,他眼中却有更幽深的迷雾。
“和我有关。”他扬起眉毛,一字一句,“如果我说,‘祀’字为祸一方,这件事和我有关呢?”
“……真??你不要说气话。”
云乘月握紧伞柄。
“薛无晦……”
“云乘月,你?没明白吗?我如何?答都不重要。”
他倾身过来,面容离她很近,冰冷的发丝触碰在她脸上。他对她微笑,眼神却冰冷幽暗。
“即便这一次不是我,下一次也会是。你总要面对这个现实——你和我一起堕入深渊,或者……你宁死不肯屈从黑暗,便只能和我同归于尽。”
他消失了。
云乘月握住胸前?翡翠水滴吊坠。这是通往帝陵的钥匙。一瞬间她几乎想在这里开启入口,但旋即她清醒过来。而且,就算去了帝陵,他就愿意正面回答吗?
她突然生起气来。怎么可能不重要?这一次不是他,那当然很好;如果有下一次,那就下一次再处理。为什么要把两件不同?事混为一谈?
所以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云乘月站了一会儿,丢开伞,干脆站在雨里。淋淋雨,也许她能更清醒,想出办法摆脱当前?困局。但是没有。
她只能抱起兔子,把脸埋在兔子?脑袋上。毛茸茸的、没有生命的玩偶,这时候却最可靠,也最柔软温暖。
慢慢地,她抬起手,捶了几下自己湿淋淋?头。
“我?谈话技能,难道得分为负……”
“算了,我靠自己解决。”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算了。
“祀”字?事,他不说,她就自己查清楚。如果言语不能沟通,就用行动来证明。
……
晚上雨停了,但等第二天推窗一??,天还是阴着,一副不知道要不要下雨的倒霉样子。浣花城气候如此,不下雨便罢,下起雨来便淅淅沥沥、缠缠绵绵好几天,搞得人心都哀怨起来。
云乘月醒来时,薛无晦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也不觉得意外,便按部就班对镜梳妆、挑选衣裙,?用黑玉梳将头发挽好。
望着镜中自己?倒影,她认真地嘱咐自己:“现在不是偷懒?时候,你得更努力一些。”
不过,事情总要一样一样地来。
洗漱完毕,她出去要了早饭,???来写大字。
今天她不打算出门。她昨天一时冲动去挑衅凶手,给出了“快来对我下手”?讯号;她要等,等着??凶手怎么做。
这叫冲动的代价。
她打算这几天都托词“身体虚弱”,窝在房间里??书、写字,也多研究一下自己新得到的书文。
打算得挺好,只是没想到,她自己托词“身体虚弱”,扭头一??,她居然真?虚弱起来——小日子来了。
这……在这里该怎么处理?云乘月有点茫然。等一等,原来修士也会有生理烦恼?好接地气,明明五谷轮?都可以通过丹药免去烦恼。
她不大知道怎么打理,一时把自己搞得有点狼狈,匆忙塞了点干净布料垫着,才总算松了口气,??决定出门去买必须用品。
刚出院子门,却碰到了涟秋。她手里捧着一块刺绣布包,正要敲门,云乘月开门时差点和她撞上。
“……二小姐!呀!”
涟秋险些绊倒,云乘月赶紧扶了她一把。
“瞧婢子这笨手笨脚?……”涟秋站稳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哪里,是我开门太急。”云乘月问,“涟秋来我这里做什么?”
涟秋是云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算不得一等,但也很说得上话。她对云乘月态度友好自然,既不过分巴结,也没有畏惧疏远,不过她平时不常来,只有遇见时会说两句话。
涟秋笑笑,声音放轻:“婢子算着,二小姐?小日子快到了……虽说您现在聪慧,可婢子思来想去,?是不大放心,就擅作主张给您拿了用的东西来。”
她将那布包放到云乘月手上。是一个扁扁?、绣着芙蓉花的白色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叠空白的纸片,隐隐有做成暗纹的文字。另外?有一小包姜糖。
涟秋说:“这个,贴在亵裤上,每天换一次就可以,不难。姜糖可以随时含着,不过您向来不大会疼,这真是老天保佑。”
她说了几句,??抿唇一笑,有点羞涩的样子:“哎呀,真奇怪,二小姐小时候不觉得,怎么突然之间,婢子?觉得不好意思了!”
云乘月合上布包。她的记忆——过去的云二小姐?记忆里,翻涌出来了一些场景:她第一次小日子时的狼狈、被嘲笑,后来每一次时,都有人帮她清理身体,也会低声安慰几句……
想起来了。是涟秋。
她怔然:“涟秋,以前一直都是你帮我……”
侍女抿着嘴唇笑。她看上去年纪不很大,肯定不到三十,但眼下有细细?纹路,也不能说非常年轻了。这样的年纪,如果一直都在云府里,一定也是看着她长大?那群人。
她又轻轻补充一句:“大夫人也记着?……二小姐,婢子说这话是僭越,可婢子知道,大夫人挂念您是真?。您能不能……不要很记恨夫人了?”
云乘月屏住了呼吸。她在试着用这种方式,让五味杂陈?心情平缓下来。半晌,她还是觉得心情复杂,只能又将气吐出来。
她握紧布包,想,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起来这件事?除了被欺负以外,除了那些清晰的温暖以外……原来还有一些散落的好意,像断裂?珠子,四下藏起来,等她偶然想起。
“……谢谢你,涟秋。”云乘月轻声说,“也替我谢谢大夫人。”
她没有说“大伯母”。哪怕不提凶手嫌疑,有些缘分尽了就是尽了,有些情分断了也是断了。?不去的。
涟秋听明白了。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哀伤,也有些唏嘘感叹,但很快,她掩饰了所有情绪,只对她笑笑,??成了那个明媚要强的侍女。
“二小姐,婢子就告辞了。”
涟秋走后不久,云乘月才刚刚换了套衣裙,笔都还没提,就被另一群人打断了。
云府?下人来找她,说聂七爷到云府做客,有事请她。云乘月想也没想,说:“不去。”
过了一会儿,大夫人亲自来了。她提了食盒,里面装着热腾腾的红糖姜汁水,?带了新制的衣裳,那件御寒?披风一??就很贵。
她到了院子里,先也不说做什么,就问她身体如何,??细心地督促她喝红糖水,叮嘱她天寒加衣。
她给,云乘月也就拿着。她不言不语地喝糖水,不言不语地试新衣,说“谢谢关心”,也说“劳您挂念”。
一来一?好半天,大夫人渐渐不笑了。她是那样伶俐?贵妇人,即便当场被刺了痛处、丢了脸,她一转眼又能回到端庄雍容的风度里去。
但当她不笑了,只用一种复杂?、有些疲倦的目光望过来,这时候,云乘月才感到自己见到了大夫人真实?一面。
“……二娘。”大夫人说一声,??叹一声,“你怨我们、恨我们,想要摆脱我们,都是应当?。我……大伯母和你爷爷想的不一样,并不奢求你能抛弃前嫌,?将自己和云家看成一体。”
她这话说得很坦然,让云乘月有点意外。但她没有?,只是沉默地点头。
大夫人又叹了一声,目露恳求:“只是,就这么一?,二娘,??在云府至少养大了你……看在大伯母和你之间多少有?那点情分上,你能不能答应帮聂家一??大伯母保证,聂七爷这?不是来强迫你?,是真?有事相请。”
云乘月这才一抬眼,疑惑道:“他能有什么事?”
大夫人蹙起修得干干净净?两弯细眉,也露出些疑惑,说:“据说,是遇到了只有二娘你能治?怪病……”
她显得有点踌躇,底气不足,因为这说法听上去很奇怪:二娘??不是郎中,能治什么病?
云乘月却明白了。那天她在星祠里遇见聂小姐,出手拔除了“祀”字之影,这件事聂七爷大约听说了,现在正是为此而来。
她暗忖,是聂文莹又中招了,?是干脆中招?人是他自己?
祀字……
她想起薛无晦模糊?态度。一时间,尽管不喜欢聂家,但她心中也立即涌起一阵冲动,很想一口答应,立刻去????。
可不??。云乘月突然反应过来,现在不??。
她现在正拿自己当诱饵,等着云府中的凶手动手。
为了这个目的,她这几天都扮作一个“虚弱的、很好下手?、才入门的小修士”?形象。如果她一口答应去聂家帮忙,之前?努力不就白费??可能被凶手发现她是做戏,提高警惕,那说不定本来要动的手,也按下不做了。
该怎么选?云乘月一时为难。
她想了想,?是决定继续演几天。如果聂七爷真?是为“祀”字而来,他不会只来这一天。
打定主意,云乘月便捂住肚子,垂头掩饰表情,低声说:“我灵力?没有恢复,今天又是小日子,确实身体虚弱……不管聂家有什么事,我现在都有心无力。”
她想了想,??补充说明:“而且,我对聂家也没什么心。”
云大夫人:……
后面那句话倒是不必说的……
这位贵妇人见她如此,也只能叹口气,道:“既然这样,那也无法,大伯母便帮你去回了七爷。”
她站起身,走了几步,却又回头。
“二娘,你刚刚?说辞就很好。”她声音很轻,却很平静,“无论你今后走到哪一步,你都要记住,你可以任性,却不要得罪太多人。哪怕是回绝,也要?得让人面子好看、说得过去。做人留有余地,往后才有圆转空间。”
云乘月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教导之言。她一怔,抬头望去,却见那雍容的贵妇已经走了出去。她走得不疾不徐,背影挺拔;丫鬟给她撑伞,??有人专门为她提裙。
她想起来,那一天——就是她站在酒楼上、狠狠打了云府脸的那一天,大夫人哪怕惊愕至极、摇摇欲坠,腰脊也从来挺直,没有弯下半分。
她望着那道背影。
忽然之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也许是很多年前就蕴藏在云二小姐心里?冲动,也许是那个傻孩子一直都想说出来、却没有能力吐出的话,这些冲动的言语猝不及防地涌出来,怂恿着她,让云乘月猛地站起来。
“大伯母——”
贵妇人站住。
云乘月跑到门口,扶着门框,就像很久以前,那个傻孩子听到她愤怒而无力?控诉时、呆呆站在门口时那样。她深吸一口气。
“我曾经想要告诉您的,这句话……也许现在已经不适宜了,但它曾经真?存在过,那个孩子曾经很想告诉你,所以……我想我?是应该说出来。”
她捏紧门框,感到多年的时间忽然被折叠在一起;那个傻孩子牵住她的手,拜托她,说出这句话,无论如何。
她说:“大伯母,不管怎么样……那些年里,您在我心里真?非常重要。”
那些年里。也只在那些年里。
大夫人的背影微微一颤。她没有说话,没有?头,片刻后,她重新往前走。
只在她跨出院门时,她抬起手,仿佛一个拭泪?动作。
……
云乘月?绝了聂家。
而和她想的一样,接下来的几天里,聂七爷每天都登门拜访。
云乘月后知后觉地发现,哪怕她天天回绝,可只要聂七爷这么坚持不懈地登门拜访……白痴才会对她动手呢!凶手肯定不是白痴。
她懊恼了一会儿,??安慰自己,好歹这个虚弱的样子是做出来几分真,不会引起凶手?怀疑。
现在她只能静待几天,如果凶手?不动手,她就要先着手去解决“祀”字之祸了。
而薛无晦……他好像变得更忙,仍旧天天在外面。原先他?中途?来一下,现在一天到晚??不见人。有一次下午他不在,云乘月通过头发里那柄玉梳联络他;隐约地,她感觉到他在挺远?地方,起码在浣花城以外。
但问他,他?是什么都不说。
他越是这样讳莫如深,云乘月就越坚定了要查清真相的决心。
等她的小日子彻底结束,她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
根据惯例,聂家通常在午后上门。这天早上,云府里一片忙碌,好像是因为长房的大小姐、大公子要?来,所以忙着打扫、准备。
云乘月站在窗边,手中托着“光”字。这瘦小?书文不停跳动,望望窗外,??碰碰云乘月,很急切地想要让她去浣花星祠祭祀碑那里。
她原本打算等待聂七爷上门,却被“光”字闹得无奈。
“你到底在着急什么?我现在有别的事。”她开玩笑说,“如果那里?秘密能让我变得更厉害,可以一口气解决掉所有问题,我就去。”
没想到,“光”字一跃而起,中间的竖画大幅上下摇动,像在点头。
云乘月一愣:“真?可以?”
“光”字手舞足蹈,好像在信誓旦旦保证:真?!真?!
云乘月顿时心动。她虽然下定了决心,却也知道自己现在能力尚浅,哪怕她的书文能克制“祀”字,但?真不一定能彻底解决它。
“那,”她犹豫道,“时间久不久?”
“光”字大力摇头。
“好吧。”云乘月很快决定,“反正上午也没事,我们就先去看??。”
府里热闹着,她挑了一条安静?路走。
虽没下雨,天空却还是阴着。云乘月带了把伞,想出门吃早餐,等餐点端上来再叫阿杏姑娘驾车来,省得她等。
但她一出门,?没走两步,却被人叫住了。
“云姑娘。”
这个苍老?声音有些耳熟。云乘月扭头一??,见树下停了一架车马,车窗打开,后面的老人正??着她,面上条条严肃?纹路组合成一个和善?笑……应该称得上和善吧?
“卢大人?”
正是之前说出城办事?卢桁。
云乘月这段时间请教了他不少问题,不好意思给人家甩冷脸,就走过去礼貌问好。但走近了,她却发现老人面色有些灰败,气息也不复此前?生气充盈。
“您……受伤了?”她压低声音,问。
“小伤。”卢桁摆摆手,不欲多说,??道,“云姑娘去何处,不如老夫捎你一程。”
云乘月迟疑。
老人捋捋花白的胡须,轻咳一声,说:“之前叫人排队买了城东有名?红豆羹,??带了一笼张记限量的包子,味道很不错,就是买多了,云姑娘可介意拿来当早餐?就当帮老夫个忙……”
驾车?人身姿挺拔、双目神光湛湛,显然也是很有实力?修士。闻言,他悄悄?头看了一眼,目光很是惊奇,仿佛在问:这是何方神圣,居然让铁面无情?卢大人这么巴巴地讨好?
云乘月也听得出来其中曲折。如果换了之前,她可能会礼貌谢绝,但现在,她却忽然觉得,也许自己可以对别人更包容一点。
她就??了一礼,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卢大人。等用过早餐,我想去星祠????祭祀碑,卢大人如果有空,能不能也来指点我一二?”
老人面上立即放出了惊喜?光。
“自然自然。”他一口应下,笑容更甚,简直殷勤得过分,“来,上来吃,别淋着雨……你之前在浣花书院的事,小鲁都同我说了,真是了不起。当日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同老夫说说?”
前任四象星官?卢大人絮叨起来,和街上一个普通老头儿没有任何区别。
驾车?人暗自憋笑,闻一闻空气中的香气,??有些哀怨地想:唉,我排?队,我也想再吃一份哪。
……
清泉山,通天观。
薄雾弥漫。
黑沉沉?衣袍拖在地面,却又轻盈异常,连一根草尖都没能拂动。
薛无晦往外走去。
他背后有一座牢笼,黑色锁链交织,囚禁着一名半张脸呆滞、半张脸扭曲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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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扭曲的半张脸艰难地蠕动嘴唇,搜刮着所有动听的词语,哀求着:“饶了臣……臣愿意做任何事,来祈求陛下?谅解……”
“不,臣不奢求陛下原谅,臣只想求一个痛快……”
他浑身颤栗着,连灵魂也在瑟瑟发抖。千年的噩梦——千年啊!那柄悬在头顶的天子剑终于斩落。他在这份等待?恐惧中挣扎,已经有一千年了。
他过去曾想,等这一天真?来临,说不定他反而会松一口气——?也没有比等待更恐怖?深渊了,可当这一天真切到来,他才明白,世上最大的恐惧……是直面这位陛下!
薛无晦背对着他。这里是山顶,可以一眼望见浣花城,甚至如果他??得?认真、?仔细一些,他能看见星祠——那座雪白的建筑实在太过显眼。
雪白——最不能容忍污垢的颜色。
他平静?面容上出现一缕讽笑。这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他惯来善于鄙夷自己?痴心妄念,也憎恶自己多余?欲望。
这份恶意也跟着蔓延到了囚徒身上。
黑色锁链“哗啦”作响,被囚禁?青年倏然双眼暴睁,露出极度痛苦之色,却又无法发出声音。
“少主……!”
几名戴着面具的人匆匆而来。他们的声音高低变换、十分刺耳,其中关切却半点不假。
这群人踏过山径,从薛无晦身边掠过,对他视若无睹。
他们也同样看不见那座囚笼,只能望见那名古怪的青年。
“少主,您身体不好,怎么这几日总待在外头?”
??有人说:“少主,‘祀’字是祖宗传下来的护身符不假,可您这段时间也太着急了。司天监已经注意到了这里,万一引起白玉京的不满……”
另一人却嘲笑说:“白玉京的手什么时候伸到过我们这里?就算真?全州死光??如何?一百多年前难道没发生过?自然是少主最重要!”
被称为“少主”?青年就是封氏命师。他垂着头,不停喘气,眼睛死死瞪着薛无晦。只有他能看见帝王。
“陛下……”
“少主?”
青年双手紧握,浑身绷得死紧。这不同寻常?模样引起了属下们的注意。但正当他们想上前,却听一声严厉?呵斥:“退下!”
命师牙齿紧咬,却又微微打颤。在他身下,道道黑红的光线延伸出去,隐隐有“祀”字不断浮出又消失。
多亏了“祀”字之力,他才能够不被黑色锁链绞杀。
他没有告诉属下发生了什么,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他只是哑声道:“都去城里……今日之内,开启献祭。”
属下们悚然一惊。他们面面相觑,迟疑着,最后还是对家族的骄傲和忠心占了上风。
“是!”
……
今天是浣花学院的休沐日,学生不用上学。
因为大哥、大姐要?来了,长房忙着洒扫,云三小姐惯来不肯错过讨好大夫人的机会,也主动去帮忙。
虽然她心里多了一些想法,可十多年来的生活习惯,哪里是那么好改的?所以她??上去和往常无异,连大夫人都不觉得她有什么改变。
只有云三小姐一人心事重重,一会儿想自己?凌云壮志、甚至有点自我陶醉,一会儿又哀怨自己天赋不足、缺乏名师,一会儿还暗暗责怪云家条件不够好,如果她有聂小姐那般家世,想要发愤图强不就轻松容易很多?
她心不在焉地做着事,直到她本能竖起的耳朵捕捉到一句话。
“……这是爹吩咐下来给二娘?,叫涟秋带几个人一起,送到二娘?院子……”
云三小姐仿佛被针猛戳了一下,陡然回??,两只眼睛黏了过去,下一刻又瞪大了。
她定定心??,含笑走上去,表现出适度的好奇,问:“大伯母,这是爷爷给……二姐??”
大夫人似笑非笑??她一眼,拍拍她的手,和气地说:“三娘,这是你二姐?。”
意味深长、笑语告诫,云三小姐心领??会,但——她心里却拧来拧去,难受得很。
好多好东西啊……她一眼扫过去,绫罗绸缎、珍贵香料且不说,竟然还有一样能帮助修???灵玉!那是一枚玉佩,不仅玉质清透,所刻下?书文也俊逸清妍,光??着就灵气十足。
云三小姐知道这是云府压箱底?好东西。她曾经磨了爷爷好久,就想要一样灵玉,可爷爷都没舍得给。
而今竟然……!
云三小姐眼底发烧。
可她忍了下来。她做出一副天真?模样,羡慕地说:“是因为二姐?天赋么?大伯母,要是我以后也修行有成,能不能也给我一样?”
她一定做得很好,才连大伯母也骗了过去。这名贵妇?笑容变得亲切,轻快而和蔼地说:“自然可以,你大姐不也有?三娘有努力?心,这是好?,肯定要鼓励。”
云三小姐一直保持着自己?笑。
她盯好了灵玉存放的位置。而且她知道,云二不喜欢别人伺候,所以她出门后,院子里是没有人的。
云三小姐忍耐着,保持着,从容地坐着自己?事。
然后,她告辞离开,说回屋练习灵文临写,而实际上,她暗中估算好了那边送礼、离开?时间。
等时间到了,她就偷溜出去,悄悄翻进了云二?院子。她是闺阁小姐,但她也是个修士,体能并不差。
一切都很顺利,她找到了那只装着灵玉玉佩的匣子,并用一枚普通?玉佩替换了。她在赌,她赌云二不会去跟大伯母他们核实礼物清单。
云三小姐悄无声息完成了一切动作。她将玉佩塞进心口,????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没人??见她。
正如她也没有??见,那枚灵光熠熠?玉佩中,无数墨滴似?影子流出;它们不断汇聚,最终成为一个“祀”字,没入了她的体内。
36、祭祀碑文
马车碾过了积水的路面, ?碾过一路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终于停在星祠??面。
星祠周围一里,按律法不能行车, 但十七等爵往上,不受限制。卢桁的车架就不受限制。
雨已经停了, 四下唯余冷气, 云乘月下了车,又回头观察后方?棵梧桐树——他?刚刚经过?里。
“云姑娘?”
她回过头:“我觉得刚刚有人在看我?。”
卢大人却只是笑笑, 并无意?之色, 说:“你发现了?无碍,?是封氏的人。”
“封氏?”这个名字依稀耳熟, 云乘月想起来了,“就是城?通天观的命师?”
聂小姐提到的辟邪符, 就是封氏命师给的。?枚辟邪符她还保留着,尚未发现异常。
卢桁随意道:“不错, 封氏一脉擅长观星测命,是一个传承千?的古老家族, 历经无数朝代而不倒。”
这位老人还坐在车厢里, 正按着时候喝药。说罢, 他一气喝了最后一口药汁, 放下药盅,皱眉咂咂?股酸苦的药味儿。?轻时觉得苦药清雅有风骨,越老却越不喜欢, 喝下一口苦药, 仿佛就??了一截健康的生命。
“您吃糖么?”云乘月见状,深感理解和同情。喝苦药是真的太痛苦了。她摸出一粒芙蓉糖递给老人:“请?。”
这是她在路边买的,她很喜欢清甜的花香味。等卢桁接了糖, 她又请求道:“您和我讲讲封氏吧。”
老人托着糖,笑起来,没说自己不爱甜,只??糖果放进口中。他目光柔和,面上的刚硬都像泡在慈爱里:“你?这些感兴趣的话,今后去了明光书院,可以多逛逛藏书阁。封氏一族,历史源远流长,能追溯到战国之??,?就是千???的大夏时代。”
“大夏?”
“千???,夏皇结束乱世、建立夏朝。但很快,各州起义、自号诸侯,开启四百余?的战国时代。又经历??番朝代变迁,二百???,就有了大梁天下。”
“各州……”云乘月意识到什么,“今天各州,还是当?夏朝的各州吗?”
“可以这么说。名称虽有变化,各州范围却大致不变。”卢桁道,“封氏千???是宸州州牧,后来成了宸州的诸侯王。到大梁开国时,他?主??臣服,甘居人下,安心做国朝的命师。”
“直到今日,封氏在宸州仍有很大的影响力,族人常常巡视全州。”老人又笑着夸她,“不过,你现在才是聚形境修士,就能察觉到他?的窥视,十分了不起。”
云乘月谢了他的夸赞,想要回一个笑,却高兴不起来。
如果封氏是千???的州牧,?就是薛无晦的敌人了。他……如果“祀”字真的和他有关,他的目的是杀死封氏?封氏有多??人,他打算怎么杀,会不会牵扯到无辜的人,又会不会威胁到他自己?
他什么都不告诉她。
信息太??,解决问题的难度?大大增加。难道她天生是劳碌命?
她不由叹了口气。
“云姑娘……?”
云乘月摇头,换了个问题:“卢大人,??说修行有七个境界,如果想成为最厉害的修士,需要多久?”
“最厉害?”老人失笑摇头,摆手道,“第七境飞仙境只存在于传说中。如果你说的是第六境通玄境……据我所知,世上最快晋升通玄境的人,是已故的五曜之首、岁星星官,严伯舟,他花了五十九?。”
五十九??啊这……
云乘月眼神发飘。
“你才多大啊。小孩子,脚踏实??才好!”卢桁更笑起来,下了车,吩咐了手下??句,又和守门人打了个招呼,才带着云乘月往里走。
今天的星祠安静依旧。岁星之眼边上有一片落叶,大约是风雨带来的。很奇怪,这里干干净净的时候不觉得冷清,多了一片落叶,立即就多了许多的寂寞。
但?或许是因为云乘月想着封氏的?,有些走神,才生出了无端的感叹。
她走进八角亭,面?祭祀碑,抬手唤出“光”字书文。有了浣花书院的经历,她两枚书文都能大大方方???了。
“这就是?枚书文……光,不错。”老人咽下最后一口糖,颇感兴趣??端详着,“天字级,还有些成长的潜力。嗯,来日方长,不知会到何???步。”
云乘月想起虞寄风?说过类似的话,问:“书文?会成长?”
“自然。”老人道,“你读书时,可曾遇到似懂非懂的状况?彼时若有所悟,仔细一想又糊里糊涂。”
云乘月点头:“有。我以为是自己没有真正学会。”
“是学会了一点皮毛。书文?是如此。观想之初,受制于修为、心境,书文等级可能不高,待日后主人成长,书文?有可能突破等级。”
卢桁笑道:“不过,这并不容易。书文是道心映照;一个人很难真正突破自己,所以书文?很难真正发生变化。”
“您是说,知行合一、字如其人?”云乘月脱口道。
卢桁惊讶道:“正是,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过一些讲解。”是薛无晦说的。云乘月收起书文,目光落回祭祀碑上,定定注视片刻,张口想问问题,却又犹豫着闭了嘴。
她拿出锦囊,再摸出一粒芙蓉糖,想了想,她干脆??整个装糖的袋子合拢,双手捧给卢大人。
“送给您。”她说。
老人望着这袋糖,脸上的表情缓缓组成一个问号。
云乘月见他不收,更不好意思,小声请求:“就是,?个,您能……给我讲讲碑文吗?”
她实在惭愧。
之??她还说介意卢大人多?冷落、不会太多交往,结果?她??次三番麻烦别人,还只能?一包糖来“贿赂”——可给钱的话,感觉卢大人?不会收。
云乘月苦着脸。虽然觉得不应该……可她还是想请教。在浣花书院??过课后,她就发现,先??课再练习,?半功倍。
祭祀碑正是卢大人所写,书法水平之高,令她很敬佩。她想要抓住一切机会提升实力,所以之??的?点清高,还是扔开的好。
虽然抱有这?决心,可云乘月还是挺不好意思……好自己打自己的脸啊。不过,要做一些?,就不能怕丢脸。
“?不起……还是您想要别的东西?”云乘月小心??询问。
卢桁这才??明?——居然有人?一包糖来贿赂他!他一时啼笑皆非:“你这孩子……这,给我糖做什么!好了好了,你?小姑娘的零嘴收好。你想??,我讲就是了。”
他笑过了,又觉得伤感:还是和他见?啊……??,?这孩子而言,他实在只是个陌生人。
云乘月??他语气宽容,更是问心有愧。她行了一礼,又摸出新买的空间锦囊,从中拖出了两把简易折叠椅。
一把黑的,大一点,给卢大人坐。一把红的,小一点,她自己做。锦囊空间有限,只能塞下这两把椅子。
云乘月很快摆好了,伸手一指:“卢大人请坐。”
看完了全程的卢桁:……?
云乘月有些奇怪:“上次您不是说我可以带凳子来么?”
卢桁这才想起来。他糊里糊涂??坐了上去,才想起来自己从没有坐着讲课的经验,一时觉得浑身不?劲,可再一想,如果他站着,岂不是逼人家?站着?
他就僵硬??挪了挪,忍了。
一老一??坐在凉亭里,双双抬头看碑文。
卢桁又适应了一下,才说:“这碑文处理过,书意不剩多??,但笔势、结构、布局,还是能讲一讲。”
“书意?”云乘月跟着抬头,“不是精气神吗?”
“?是方便初学者理解的。你看,修行七境,除开飞仙境,??六境分别叫聚形、凝神、连势、化意、洞真、通玄,这六个境界都和书文相?照。”
说到这里,卢桁一捋胡须,却是含笑停下:“正好,考一考你,这六个境界是如何?照的?”
这个问题云乘月思考过,稍一回想,就流畅答道:“聚形是磨练基本功,写出的文字完整、笔画流畅。凝神是指书写者聚精会神,全情投入书写。连势……我看书上说,是指下笔有势、行文有势,更多却是一知半解了。”
卢桁??得还算满意,点头道:“‘势’字说起来容易,解释起来确实困难。所谓‘势’,就是指笔势。你看——”
他指着碑文开头“宸州浣花星祠祭祀碑”??个字。
??云乘月此??观赏过的《铁锁星河》、《云舟帖》不同,祭祀碑文字体方正浑厚,和《乐陶墓志》的风格更加类似,却又????分苍凉古朴、多许多庄严冷硬。
尤其是每一竖画,中锋?露、收笔厚重,更显得字字铁骨、冷锐十足。
“不要单看笔画。”
卢桁仿佛知道她在注意什么,出声提示:“注意结字。”
云乘月?他一提醒,发现自己看字帖还真是重点看笔画。她??见一个新鲜词:“结字……?”
“就是结体。单字写法叫笔法,整幅作品的安排叫章法,而具体文字结构、字??字之间的大小疏密安排,就叫结字。”
苍老的手指悬浮背面,缓缓沿行文方向滑??。他肃声道:“看,‘花’字相?‘祭’字而言,笔画、结构更简单,但通过刻意安排,让两个字呈现出一致大小。”
果然如此。
云乘月仔细端详,很快举一反三,指着后面的碑文说:“这里,这里,还有……全部都是刻意调整安排过的。”
“不错不错……咳咳。”
卢桁很高兴,正想夸,又扭头猛??咳嗽了两声,喘匀了气,继续讲:“一副好的作品,笔法、章法、结字必然浑然一体、自然圆融。——这碑文是我所写,这么说来有些自夸,但这副作品我的确比较满意。”
“通过这三者,就形成了笔势。”老人敲敲石碑侧面,“你看这碑文,有什么感觉?”
云乘月边看边答:“扑面而来的冷硬尖锐……不,很奇妙,每个字都锐意分明,但每个字又都相互联系、相互呼应,就像,就像……”
她思索片刻,拍手道:“像列队整齐、甲胄闪闪的军队!”
“正是如此!”卢桁说得兴起,一拍石碑,“这份联系之感,就是笔势!”
云乘月先点头,再又疑惑:“可……?精气神是什么?您刚刚说的书意又是什么?”
“精气神常?来给初学者,统称笔势和书意。”卢桁道,“而书意嘛,就是道。它既存在于文字当中,?存在于文字之?。”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就是书写者的性格、经历、情感。意在笔先。你可??过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得意而忘言……”云乘月沉吟,“只要表达出自己所思所想,究竟运?了什么语言,都不重要了?”
“正是,?成熟的书写者而言,笔法、章法、结字都退居其次,如何表达胸中真意才是关键。”
卢桁很满意??点头。
“所以,贯通笔势为第三境,连势。而若能??书法、道心相合,就到了第四境——化意。至于其后的洞真、通玄,就要看你能沿着自己的道路走多远,又能多接近这天??大道了,这些是每个人自己的道路,强求不来。”
老人负手望天,看阴云密密流??,感慨道:“传说古时有皇帝,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可老夫未曾亲见,便是第六境通玄修士,都没有这般手笔。或许,?飞仙境的大能真的可以做到罢?”
“飞仙境,笔落惊风雨……”
云乘月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曾有人不屑说过,两位星官“不过是洞真境后阶而已”?
她勒紧怀里的兔子,又松开,再举起来仔细端详。兔子垂着软趴趴的耳朵,红眼睛还是?么无辜又威严。
“我可能养了一只仙兔。”她喃喃道。
卢桁一愣:“仙兔……何解?”
云乘月含混??笑笑。她凝住心神,按照卢桁教导的观察方法,仔仔细细通读碑文,去看碑文的笔势,?注意去看?据说不剩多??的书意。
当她聚精会神时,眉心识海里的“光”字书文又跃跃欲试。这一回,云乘月没有阻拦它;她想要探知碑文中的秘密。
碑身黑黝黝的,?风雨吹得更幽凉;淡金色的碑文方正严整,密密排列。看着看着,她感到眼??仿佛有一个旋涡,她的意识飞向其中,不断下沉、下沉……一直降落到很深的??方。
广袤的黑暗里,只有文字闪耀;她环顾四周,看见笔画舒展。无数笔画游??着,最后聚集成了……
一把剑?
如果意识?有眼睛,她的意识一定狠狠眨了一眨眼。但她没看错,?的确是一把剑。
她不由站起来,走近了石碑。
“光”字在她身边颤??,她依稀还??见卢大人“咦”了一声。但此刻,云乘月全部心神都??柄剑吸引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拿。从这个念头出现开始,她丹田中的灵力旋涡飞速旋转;大量灵力?抽出,疯狂涌向碑中,但是不够——还是不够!
她努力去够,再努力……坚持住,灵力再坚持一下!
一息、两息……还是过了漫长的一?、两??时间的概念都模糊了。她思维里只剩下?一柄剑。
——云姑娘……云乘月!别逞强,停下来!!
卢大人着急的声音,她??见了,但没有精力去思考。她只想在灵力耗尽??,抓住?柄剑!
终于,在她的灵力全部耗尽之??——
当啷啷啷!
云乘月抱着什么东西,往后一跌,重重跌坐在??!
她来不及感觉到痛,只?力抱住怀里的东西,抬眼又看见半透明的虚幻锁链消散在空中。
她怀里抱着一把暗银色的剑。剑鞘上是精密的鱼骨纹,剑柄上镶了一圈?玉,触手温润,不会觉得滑。在剑柄末尾,还刻了一枚太阳图案。
“光”字飞到图案边上,绕来绕去,很是亲近喜悦的模样。
云乘月喘了口气,这才觉得丹田中空空荡荡,灵力一点都不剩。
“真是胡闹!胡闹!”
老人已经急得不行,??一瓶丹药放在她手里,松弛的、皱巴巴的手都在抖。
他又扶她起来,生气??训斥:“怎么这么莽撞!不管你发现了什么,都不该轻易??灵力耗费一空——万一不够呢??岂不是损及根本!你这个莽撞倔强的性子怎么跟幼薇一模一……”
他的声音突兀??停了。
云乘月?一起愣住,刚刚吃进去的元灵丹都差点忘记咽。
因为她面??忽然多了个人。
从?柄神秘的剑上,飞出一道?雾;?雾袅袅,化为人影。是一名钗裙简素、美貌绝伦的女人。她身形缥缈,双目平静宁和,却略显空洞。
细看去,女人的眉眼和云乘月五分相似。
云乘月明?了她是谁。
她身边的老人?嘴唇哆嗦两下,眼睛倏然红了:“幼薇……”
女人站在碑??,空洞无神的双眼望着云乘月,说:“唯有大道光明之人,才能找到玉清剑。但是记住,唯有忠于光明者能使?玉清剑,如有??摇、偏离,便会?它封印修为,如我一般……”
她摇摇头,一声叹息。她的声音很缥缈,和帝陵主人有相似的质感。
她说:“如果你不敢保证一生忠于光明,就不要轻易拔剑。而如果你决定继承它,?么,帮我一个忙。”
宋幼薇侧过头,望向远方,面露忧伤。
“帮我告诉师父,当?之?我?有错,我太过偏激自负、意气??。无论如何,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帮我告诉师父,当?的誓言,不?再遵守了。”
“我……唯独师父,我原谅师父。”
说完,女人的影子渐渐散去,不留痕迹。
云乘月呆了片刻,再一回头,见卢桁已是老泪纵横。这位老人略弯下腰,按住眼睛,泪水却仍止不住??渗出指缝。
她现在是不是?该哭一哭?毕竟是生身母亲……可云乘月只是有点伤感,实在挤不出来眼泪。这和陌生人?没区别啊。
卢大人情绪激??,她便站在一旁,默不作声??陪着。她又想,碑文中藏的原来是剑,叫玉清剑,而且是宋幼薇留下的。她说偏离光明就会?玉清剑封印修为,难道她自己修为全无,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有很多疑问,此时却都不方便问。当一个老人在旁边哀伤落泪时,她能做的只有小心递上手帕,又轻声劝道:“卢大人,我扶您出去吧?这里没有??方坐,您慢一些……”
卢桁点头,一时仍说不出话,?就让她搀着一只手,慢慢往?走。他一路都压着哽咽,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抓住她。
到了?面,驾车的属下见了这一幕,当场愣住。云乘月冲他摇摇手,安静????卢大人扶上车。
在车里又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水,老人才缓过一口气,有些疲惫??说:“真是丢人……叫你见笑了。”
云乘月摇头:“怎么会。”
卢桁又发了会儿呆,忽又深深??叹出一口气。
“我怎么就没有发现?里头的讯息……如果我早些发现……”
他喃喃着,额头抵着手掌,颓然摇了摇,才勉强?云乘月笑笑。
他恍惚解释:“刚才的,是你母亲宋幼薇一缕神识残念。她??玉清剑寄放在……放在我刻下的碑文里。想来,是持有光明一类书文的人,才能唤起玉清剑共鸣。”
“?难怪我发现不了……可是,她怎么就不愿意寄一封书信给我??”
老人失神良久。
云乘月又陪他坐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刚刚……说的誓言是什么?”她实在叫不出“母亲”这个称谓,就含糊??混过去。
顿了会儿,卢桁才“啊”一声,如梦初醒,说:“是当?……有些复杂,说来话长。当?你母亲离开?玉京时,曾逼我?以道心立誓,有生之?不得主??联系她、不得叫她再见到我?一眼,更不得踏入她家中一步。”
他复述这个誓言时,说得很平静。
可哪怕他说得这般平淡,誓言中的激愤之意,仍是透过重重旧时光,朝云乘月扑来。她不禁吃了一惊。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宋幼薇如此愤恨,而卢桁所说的“我?”,又为什么情愿发下这样的重誓?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卢桁又勉强笑了一下。他伸出手,好像想摸一摸她的头,却又犹豫着收回。垂首沉默片刻,他再叹了一声:“今后你会知道……我现在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是我?不好,?不起她,?……??不起你。”
云乘月却突然想明?了另一件?。她无意识抱紧兔子,问:“卢大人,你……你从没来云府看我?,是因为誓言的制约?”
他沉默点头,又苦笑一声,叹道:“不,我和他?一样,无非?是胆怯,不敢承担道心破碎的后果。如果敢,我又怎会不来?说来说去,我?都是懦夫。”
云乘月想起来,薛无晦?说过类似的话。?天他刚刚能在世上现身,浣花城阳光很好,街头人来人往,他站在她身边,却没有人能看见他。?时她苦恼于如何?待卢大人,他就说,他?只是不愿付出太大的代价。
?时她以为然。
但现在……
她握紧了双手。
“?不起。”
她突然说。
老人一愣,迷惑不解:“什么?”
“我没有资格怪您。”云乘月盯着手里的兔子,“您就算有?不起的人,?是我母、母亲一个人,和我没关系。母亲都原谅您了,我却私下说过您的坏话……?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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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母亲说原谅您了,?让您别再遵守誓言,您就放轻松些吧。”
老人愣了会儿,凹陷的眼眶更红了。他却反而竭力笑了笑,哑声说:“你这孩子,真是……?你呢?我丢着你这么多?不闻不问,你不怨?说说坏话,不是很正常么!”
云乘月摇摇头:“不,是我做得不?。”
“我心里怨您,却不明说,反而一边请教您问题,一边不高兴您……实在是小人行径。我却还暗中得意洋洋。”
她认真反省:“您如果今后不再搭理我,?是我活该。是我错了。”
她等着?方生气,或者训斥。
可等来等去,她却只等到一阵笑。
卢桁一边咳嗽一边笑,笑着笑着,他又捂住脸,只不断摇头。
“哪有你这样的……哪有你这样的!说坏话就说了罢,我?不知道,你自个儿说出来做什么!你这个傻愣愣的性子……和幼薇?不像啊!”
他擦擦眼睛,故作严厉:“你?父亲难道是个愣头青?傻孩子,?别人可不能这样,自己吃亏啊!”
云乘月立即反驳:“我?不会见谁都说很多。”
她反驳完,又小心问:“您……不生气吗?”
这?行为很小人的!
老人却还是笑。摇头,笑,哽咽。
“傻孩子……我生什么气啊!我只怕你太傻!”
半天,他抹了把脸,才??面吩咐到:“去云府。”
马车行驶起来。
卢桁又念叨了一会儿她傻的问题。云乘月从试图反驳,到乖乖闭嘴,最后只能确认,卢桁的确不生气了。她暗自又责备自己两句,告诫自己今后不能再这样表里不一,尤其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好不容易,卢桁总算念叨完,又??玉清剑拿过去,查看了一番。
他似乎认识这剑,知道一些原委,翻覆确认一番后,他说:“这剑不是谁都能?的。云……云姑娘,你???见幼薇的遭遇了,你可还想持有这柄剑?”
云乘月点点头:“我喜欢这柄剑。”
她说的是实话。说不出原因,一看到玉清剑她就感到很亲切。
卢桁默然片刻,加重语气:“你持有生机、光明两枚书文,道心自然光明,但你还?轻,今后如果稍有行差踏错……”
“?我就努力不行差踏错。”云乘月回答得很自然。
卢桁一愣,望她片刻。?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居然失笑摇头:“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我不该说你傻愣愣的。这是一颗天然的赤子之心,无惧无畏……反而是我瞻??顾后、畏首畏尾。”
他??玉清剑还给她,郑重说:“希望你能保持赤子之心,走出一条开阔大道。”
赤子之心是什么?如果是指乌龟的梦想,?她倒是很有信心。走出开阔大道就算了……有个水塘就行。
云乘月没有多说,只道:“卢大人,您直接叫我名字吧。我受了您的帮助,?不再有怨您的理由,当然就不该再刻意和您保持距离。”
老人又失笑。笑了片刻,他才怔怔道:“好,乘月。好名字……好孩子。”
……
回到云府时,门口是聂家的车驾。
聂七爷大约得了信,竟然就在台阶下等。?一夜后,这还是云乘月第一次见到他。
和之??相比,他仍是冷峻高傲、脊背笔直,看似没有变化,除了……
云乘月看向他左手小臂。她当即皱眉,抱着剑和兔子下了车,?不顾其他人略有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到聂七爷面??。
他一直看着她,道一句“云二小姐”,?不多说,只??手臂略伸出来。
一道泛着灵光的绳索牢牢捆在他臂弯处,绕了好??圈。他又拉起袖子,露出整条青黑的小臂。在肌肤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窜??;它每每往上,想突破绳索的桎梏,虽然失败,却撞得灵光晃??不止。
云乘月怀中的玉清剑一跳,忽??发出嗡鸣。
她感觉到了玉清剑的意思,却不急??手,而是略一抬眼,问:“你想怎么样?”
聂七爷平静道:“请你帮忙。”
她不确定??问:“只是如此?”
青?看了一眼她背后的卢桁,回道:“如有余力,请你再帮一帮家中侄女。她短视无礼,我替她向你赔罪,待她好之后,我会严加惩处。”
“并且……”
他又看一眼卢桁,微哑的声音多了一抹凝重:“若是可以解决问题根源,?请你帮帮忙。这关系到整个宸州的存亡。”
云乘月正要回答,耳边却掠过一声缥缈幽凉的笑。她?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抬起头后,果然见到云府屋檐上站着一个人。
薛无晦。
散发黑衣的亡灵帝王高踞其上,傲慢??俯视所有人。他的目光比秋雨寒凉,最终落在云乘月身上。
——“云乘月,不准插手。”
37、灰雾临城
——“云乘月, 不准插手。”
对上目光的刹那,她怀里的玉清剑再次嗡鸣。长剑异常激动,隐隐似要出鞘;“光”字书文再度与玉清剑共鸣。
丹田内灵力旋转, 一道格外温暖湿润的力量没入了她的眼睛。
刹那,她进入了一个玄奥的视野。
眼前的世界褪色、淡化, 成了灰色的背景;唯一显眼的, 是……
云乘月定定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看见空中漂浮着无数黑红色的……丝线?根茎?血管?它们有粗有细,漂浮在城市上空, 像巨大的植株整个横过来, 阻隔了地面和天空。
还有无数黑红的影子,从各处民居里升腾起来, 连在“植株”上。
咕嘟、咕嘟……她听见了这样的声音,像流动, ?像吞咽。
她视线移动。面前的聂七爷,他的小臂上也升起一脉细线, 往上连去。云府里也有。到处都有。
黑红的“植株”往城外某个方向伸展过去,?恰好也是从那个方向, 还有另一条线伸过来, 一直连到……
薛无晦。
那条延伸过来的黑线, 落在了他的背后。它和他连通, 暗红的煞气不断流入他体内。他的力量在缓慢增长,她得出结论,?仔细??觉了一番, 确认没错。
这巨大诡异的“植株”, 在天空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文字——祀!
云乘月望着这个字。
正是她一直在意的那一枚书文,也是薛无晦一?再、再?三不肯回答的文字。“祀”字的事,果然和他有关。
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惊渐渐上升。可她好像又不很意外。
她的目光重新对准上方——薛无晦站立的地方。他也正望着她, 神色阴冷平静。他不知道她看见了——她意识到这一点。
这一刻,云乘月倏然按下了那股震惊乃至茫然。她变得冷静异常。
她听到自己脑中一声清脆的响——啪。这是某根弦绷断的声音。
这是一个标志,虽然她自己不知道,??这的确是一个进入战斗状态的标志。
如果她能记得更多曾经的事,她会知道,这种状态叫心流——全部注意力都投注到一件事上,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大部分时候,她都没什么强烈的愿望、目标,平时走路都慢悠悠的,真就像一只划水的乌龟。可一旦真遇到什么事,她就会进入战斗状态。
穿越以来,她曾有两次进入心流。第一次是穿越之初,她睁眼发现自己处境危机,于是积极自救。
第二次是云府门前,她一心一意想着“拿回身份,讨回亡母遗物”,行动毫不迟疑。
现在是第三次。仍然是在云府门前,??这一次薛无晦不在她身后,在她对面。
云乘月脑子里通往心流的那根弦,那个开关——“啪”,开了。
她非常冷静地得出结论:沟通暂时失败,开始唯我独尊的处理方式。
即:解决“祀”字的事,按住薛无晦,不让他搞事。
她怀里还抱着兔子。她拎起兔子的两只长耳朵,在自己手臂上绕一圈、打了两个结。她捆得很扎实,兔子立即成了她左手臂上的一个挂件。当她手臂扬起时,兔子无辜的红眼睛正好扫过其他人,最后对准了上面的薛无晦。
兔子:……
周围其他人:……?
上方的薛无晦:……?
聂七爷默然一瞬,若有所思:“你喜欢这样的装饰?”
“不,只是这样比较方便。”云乘月简单地解释。现在,她手里只剩下一柄玉清剑。
做完这件事,她收回目光,看向聂七爷,抬手指向“祀”字连通的方向:“城外那个方向,有什么?”
她开始调查信息。祀字一直在往那个方向输送力量,那里应该就是根源。
聂七爷看了一眼,神??一动,迅速答到:“通天观,封氏命师清修之处。”
四周有什么气息,忽然起伏一瞬。有不止一个人在窥视。云乘月察觉到了,??现在她没空去理。
她只是暗忖:封氏?封氏是千年前就存在的家族,是薛无晦的仇人……是他们搞出了“祀”字?那么,薛无晦在其中起了什么?用?他想做什么?
“封氏命师,是什么修为境界?”她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身后卢桁气息一停,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是第五境,洞真境。”
他下了车,疾步上?,苍老的声音惊愕?凝重:“乘月,你看见了什么?”
“‘祀’字。”她没有回头,左手下沉,右手握住玉清剑的剑柄,“⺻?看见了‘祀’字,不是书文之影,是真正的书文。”
“就在天上。你们看不见吗?从通天观里延伸出来的力量!”
她在试探薛无晦。可没想到,这句话刚一出口……
白日的长街上,忽然阴风大作!
远远近近响起许多尖叫,大多惊恐?迷茫;风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好像是无数东西被搬来搬去。
云乘月立即扭头看了一眼,眼瞳收紧。就在一瞬间,天上的“祀”字伸出无数细须,抓住无数普通人,让他们悬浮在半空。人们在尖叫,??是很快,被抓住的人们就横在半空、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她知道自己应该惊讶,还有愤怒。??在心流状态下,她心中一片清明。
聂七爷的小臂也被猛地往上一扯!他神色陡然一厉,口中喝了一声,四周聂家卫士即刻收阵,将几人围在中心。只听刀兵脆响,诸人手持兵刃,将寒光对准四周未知的敌人。
聂七爷本人也想拔刀。
??云乘月说:“别动。”
她抽出了玉清剑。白玉剑柄触手温润,太阳图案闪光,与她眉心中的“光”字书文呼应。
无需多言,“光”字跃出,附着于剑身之上。笔画抽长、变形,成为薄薄的光幕;它裹住狭长的剑刃,?后——
柔和的光芒照亮了这方天地。
云乘月扔了剑鞘,左手抓住聂七爷的手腕,右手平平挥出一剑。她感到对方肌肉收缩、本能要退,??她用力抓住,居然没有让他逃脱。
发光的玉清剑清鸣一声,斩出一剑。
这一剑,斩向了聂七小臂上那根“丝线”。剑刃拦住“祀”字的触须,??它异常柔韧,没断,?是顺着她拉扯的方向不断变形。
这股力量,比她在徐小姐、聂小姐身上见过的都更强。
云乘月沉下心神。识海中的“生”字书文苏醒过来,也加入了这场角力;生机的白光流出。
玉清剑剑刃一震,“光”字化出的光芒上,竟然又浮现出一个隐隐的“生”字虚影!
“这是……”
旁人的惊讶是旁人的事。云乘月的世界里,只有安静、专注——她在朝着她的目标?进。
“生”字与“光”字大道相近,相辅相成;两枚书文的力量叠加,?被玉清剑这一神秘的宝物加倍放大。
刹那之间,生机浓郁、清新纯净的光芒,像风一样荡开。
不仅是聂七爷浑身为之一轻,所有被“风”扫到的人们,都感到身心清爽许多。
卢桁浑身一震,抬手按住眉心识海处,惊讶道:“老夫识海中的伤……”
云乘月已经全神贯注望着薛无晦。她手中刀锋一侧,已然估量起该如何阻止他……她能做到吗?
云府屋檐上,帝王居高临下。他乌发飘荡,大袖当风,黑雾弥漫如死,抵抗着生机的气息。和帝陵中相比,他的力量的确增强不少。
他也看着云乘月,?多看了一眼聂七爷,尤其是他的手腕。他不笑也不怒,神色冷淡若冰:“云乘月,你果然要同⺻??对。”
她看向他。她明明说了,这是通天观搞出来的“祀”字……他居然说是和他?对?他究竟做了什么?
她不能说话、不能叫他,她想,不然他会被人发现。她只能保持沉默,直直看着他,平静的心海中生出些许愤怒。
他却只是摇摇头,唇边一缕讥诮。
“果然世间之人,大多不可信,也不可靠。云乘月,既然你执意如此,朕便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如果你破不开这一局,便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世间,如何沦为死亡的乐土。”
他声音平静至极,抬起两臂的动作也同样平静。这是一个属于帝王的动作,如怀抱日月、如坐拥山河。冷风灌满了他的衣袖,也让天空中巨大的“祀”字猛然颤抖。
云乘月忽然感到了更炽烈的怒意。她很少像这样发怒,??这注定是,也只能是沉默的怒意。她唯有通过挥剑来发泄。
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账!他凭什么话不说清,自顾自地就宣布他们对立,然后搞出乱七八糟的这一幕?什么?叫“死亡的乐土”?浣花城原本优哉游哉的生活气质多好,她想拥有还不能呢——凭什么要破坏别人平静悠闲的生活!
玉清剑再震!
然而,帝王的身影已经散去了。四周迷雾降临,他自身也化为更加幽暗的迷雾。
突然,天地暗了。
明明是白日,黑压压的层云却遮蔽天空;风冷得刺骨,地面的积水居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凭空生出的灰色迷雾弥漫着,笼罩了全城。
这东西很危险……对普通人来说很危险!
云乘月意识到这一点,更用力地握紧剑柄。她往天空挥剑。剑光上切,刺向上方那黑红色的、巨大的“祀”字主干。
然而。
当啷——
剑光堪堪嵌进一分,就被猛力弹出!
云乘月被逼倒退两步,才发现丹田空荡,浑身乏力。她毕竟才只是第一境的聚形修士,甚至只是初阶,玉清剑两剑挥出,就已经让她灵力耗尽。
“云姑娘!”
“乘月!”
聂七爷和卢桁同时伸手扶她,后者更是又塞过来一瓶元灵丹,斥道:“?逞强!先将丹药吃了!”
云乘月喘了口气,站稳身体。她倒了两粒元灵丹含住,目光一扫,左手摊开,对聂七爷说:“拿来。”
青年略一怔,低头看她空荡荡的掌心,不解道:“什么?”
云乘月拧眉:“报酬。⺻?救了你家的人两次,没有报酬么?补充灵力的丹药,谢谢。”
卢桁也跟着皱眉头,深以为然,怒道:“年轻人做事真是不周到。”
聂七爷生平第一次被这么评价,不禁?一呆,接着,他望着云乘月,冷厉的双眼却又沁出几分笑意。
“有。”他说得干脆,摸出一只袖珍锦盒,“这是五百年灵木的结灵之心,食用之后,能滋润丹田,还能提供相当于第三境高阶修士的灵力数量。”
云乘月不客气,接过来:“有没有坏处?”
他想了想,郑重道:“没有。”
云乘月点头:“好,从此⺻?们恩怨两清。”
这话却并不能让聂七爷高兴。相反,他神色阴郁了一些,眼中笑意也消失殆尽。
五百年灵木的结灵之心……卢桁不禁为之侧目,一时也有些惊讶。便是以他的地位、经历,也少有机会得到这样的宝物。如果将其放到白玉京中拍卖,数万金不在话下。
这聂家的掌权人,倒也还恩怨分明,做事爽快。老人虽然不喜聂七爷,此时却也暗自点头。想到这里,他却又一愣:小姑娘说恩怨两清,莫非也是听出了这东西的价值?她反应还真快,原来真没那么傻愣愣啊。
他回过头,吩咐驾车的属下:“这灰雾来得异常,去探一探四周情况,注意保全自身。”
“是!”
驾车的中年人站起身,应声行礼,身形如燕子掠去。
云乘月吞了结灵之心,缓过一口气。她看了一眼左臂上绑着的兔子小薛,面沉如水,收剑入鞘,?看了一眼通天观的方向。黑红色的“祀”字横在上方,力量直指通天观。她知道他去了那边。
??四周灰雾重重,稍微远些的建筑都被吞没。道路也被淹没,透出十足诡异。
刚才还有杂乱的人声,这会儿却极其安静,除了周围可以见到的几个人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说三天时间……
云乘月沉默地站着。不能急,她想,就算遇到了突发状况,也要一样一样来。
结灵之心沉入丹田处,与灵力旋涡融为一体,缓缓释放力量。她感到自己的灵力旋转速度加快了一些,旋涡也变得更深邃,似乎有壮大的趋势。
灵脉中流淌的力量,也隐约在雀跃,好像随时可能沸腾。
??距离灵力恢复还有一会儿。
云乘月抬头看着云府门楣,心中闪过涟秋的脸,也闪过大伯母的脸。刚刚听到的杂乱叫声里,也有来自云府的。
“⺻?想进去看看。”
她抱着玉清剑,带着左手臂绑着的兔子,踏上了云府的台阶,?回头问:“你们要来吗?”
正好这时,刚才去探路的中年人回来了。他对卢桁一礼,说:“大人,灰雾不影响道路通行,??能吸收声音,还有一定迷幻、麻痹作用。路边行人已经昏倒,体内生机有被抽吸的现象。”
卢桁面色一凛:“不好,这样下去,恐怕全城大部分人都有性命之忧!”
“不是全城,”聂七爷冷冷地接话,面色凝重,“是全州。”
云乘月也想起了他来时说的话,问:“为什么这么说?”
聂七爷面上多了一抹讽刺,望着卢桁:“听说卢大人出城九日,也?去拜访过通天观,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一愣,抬手止住属下的呵斥,平静解释:“⺻?去通天观是为了别的事求卦,之后按照卦象?去寻人。这事十分重要,不能假手他人,也绝不能告诉司天监以外的人。所以你说的事??,⺻?的确不知情。”
聂七爷面色仍冷,淡淡道:“这段时间以来,⺻?接到各地消息,不断有人莫名昏迷不醒,或是感染风寒、一命呜呼。⺻?原本以为是某种疫症,现在才明白……”
他看向天空,神色凝重。
云乘月见状,眼睛微亮:“你也看得见‘祀’字?”
如果聂七爷看得见,也许她可以托他处理云府和城中的事,自己立即赶往通天观。
聂七爷一僵,露出几许不易察觉的尴尬:“看不见,??云姑娘说有,⺻?便信你。”
云乘月有点失望:“哦。”
看不见你看什么啊。
卢桁斜了他一眼,心想小年轻就是喜欢瞎显摆。他咳了一声,板着脸,很有威仪地说:“乘月,如果云府无事,你就留在府中等消息,⺻?去通天观解决这件事。”
云乘月眼睛?一亮:“您也有类似的光明大道,可以克制‘祀’字?”
卢桁一僵,讷讷道:“这,老夫的书文虽然不是光明大道,??修为在身,也不是不能试试……”
云乘月再次失望:“哦。”
两个不同年纪的男人面面相觑。这一瞬间,这彼此都互相瞧不上的一老一少,忽然都心有戚戚焉。
云乘月转身,叩响云府大门。然而,本该紧锁的大门,她一推就开了。
保养得很好的门轴旋转,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门开了,涌出一片淡淡灰雾,还有……
当啷——!
玉清剑自行出鞘,凛然击向?方,拖出一串火花!
来袭者闷哼一声,往后腾空,惊疑不定道:“灵剑护主……?”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很不和谐,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身后,聂七爷才举刀,卢桁却冷冷“哼”了一声。
这位老人右手一抬,指间已是挟了一支毛笔——不,是精铁所制的铁笔!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因为在他一抬手间,那个文字已经完成了!
——矢!
箭矢的矢,邦有道如矢的矢。直行?去,九死不悔。
那道刺耳的声音变了语气,变得更多惊恐:“玄之文?玄之文!卢桁老儿,谁说你识海破碎、无力再用玄之文……!”
书文化为的箭矢,并不快。
然而,被箭矢瞄准的敌人,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凌厉刚猛的灵力如同墨汁,在空气中拖出浑厚痕迹,重重刺入敌人的胸膛。敌人再哼一声,从半空跌落,“咚”一声后,再无声息。他面上的面具也碎为两半,留下面中一缕新鲜血痕。
聂七爷神??凝重,颇为忌惮地望了卢桁一眼。不愧是前任四曜星官,哪怕身上有伤,也能一笔用出玄之文。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直接出手解决宸州的事?
云乘月也有同样的疑问:“卢大人……”
“叫卢爷爷。”卢桁坚持道。
她说:“卢爷爷,您实力高超,⺻?比不上。为什么您不直接出手?”
“云姑娘,大人身体不比从前……”卢桁的属下不由鸣不平,??看了一眼聂家的人,还是没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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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恰好也咳嗽几声,面上浮出疲色,神色却很平静:“无妨,这件事也不是秘密。⺻?识海受损多年,无法随心出手。像刚才那样的攻击,⺻?无法随心所欲使用。”
他没有说具体还能用多少次,到底外人在场,并不方便。
云乘月问:“那您需要休息吗?”
“不必。”纵然神色严肃,卢桁面上也不由浮出一点微笑,“??况危急,你虽是小修士,现在却比⺻?们都有用。⺻?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给你护卫好。”
他警告似地瞥了聂七爷一眼。后者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现在云乘月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他聂七最好别想回驰聂家,?是乖乖给她当护卫,这叫大局为重。
两个人在短时间内,凭借微妙的眼神完成了一次交流。
聂七爷确?有先回聂家的心思,??他暗忖,卢桁说得也对。他既看不见“祀”字,也没有类似的光明大道,回去作用也有限。如果是刚才的敌人,那聂家也有精兵护卫……
??思来想去,他还是不放心,便吩咐手下:“你们回聂家守着。”
“七爷……!”
“回去!”青年厉色呵斥,“⺻?这边有卢大人在,还怕出什么岔子?”
诸人无奈,只能行了一礼,如雷霆奔回聂家。
云乘月已经走进云府,卢桁的神识笼罩在四周,为她警惕其他??况。
她走到刚才那具新鲜的尸体旁,忽然发现一件怪事:“这个人身上血液很少,奇怪。”
这人面目平淡,唯有皮肤苍白得令人记忆深刻。?不论是他被贯穿的胸膛,还是面上的血痕,都只出了很少的一点血,十分诡异。
“血液很少?”
卢桁走上?来,聂七紧随其后,那名属下跟在最后,随时保持警惕。
卢桁上来一看,?仔细盯了一眼那枚破碎的面具,不禁倒抽一口气:“果然是封氏的人……怕是将自己全身血肉也祭祀了去!”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聂七爷也确认了一番,更动手从那尸体上摘下一枚腰牌。查看过后,他一把握碎腰牌,面色铁青:“果然是封氏的辟邪符……想我还不惜万金,从通天观求来符咒,结果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搞的鬼!”
卢桁神色却颇有些微妙。
云乘月四下一看,看见好几个云府的家丁,静静伏在地上,已经没了气。她抿起唇。
“⺻?去里面看看。”
她仍保持着心流状态,冷静得出奇。
云府里各处都弥漫着淡淡的灰雾,寂静如死。熟悉的景物被遮蔽,普通人容易迷失方向,??云乘月脑海中已经还原出了整座云府的地图,走得非常快。
更何况,她还能看见“祀”字的触须。此时,那些不祥的东西反而成了路标,告诉她应该前往何处。
一边走,她一边问:“卢爷爷,您似乎知道什么。对方是封氏的人,您并不意外。”
卢桁没想到她竟然发现了,神色微变,陷入了矛盾状态。片刻后,他才低声道:“这是司天监机密,直到你成为正式星官?,⺻?不能告诉你。”
“??……”
他面皮抽动一下,脸上的皱纹深如铁画银钩。
“据记载,一百多年前,宸州也有过一场大雾。”
云乘月听了,半晌不语。
“这么说,荧惑星官也该知道这件事。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她忽然说,“荧惑星官去哪里了?”
她回头望着老人,目光平静凛然,明亮到寒冷的地步。
“如果这场大雾不是新鲜事,那是不是从头到尾,它都在司天监的预料之中?”
封氏命师,司天监,还有薛无晦。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前,这三者究竟分别起了什么?用?
云乘月??到自己走进了一团迷雾。??无论如何……
她一定要把薛无晦拖回来,不然就活该她变成一只死乌龟,去偿还这场无妄之灾!
38、“我要负责”
这场灾难是否在司天监预料中?
云乘月并没有证据, 只有一点联想。她不能确定,但她可以直接问。她相信卢桁不会骗她。
“……我对此并不?情。”短暂的沉默后,卢桁沉声回答, “但出于一些原因,发生这场灾难, 我??不很意外。”
云乘月问:“什么原因?”
老人眼神复杂:“我不能说。按律, 这些事只有五曜、四象星官,及从一品以上的朝廷大员能了解。”
云乘月点头, 又重新问:“那荧惑星官到底去哪儿了?至??告诉我, 他在不在通天观吧?”
老人苦?:“我??是不能说。”
“那您,”云乘月皱了一下眉, 声音??凝重了一些,“您真的会全?解决这场灾难吗?”
“老夫义不容辞。”这一次, 老人答得毫不犹豫。
聂七爷露出怀疑之色,禁不住哼了一声。
云乘月凝视他片刻, 却舒展神色,说:“好, 我相信。”
她说得很坚决。这种清爽果断的语气, 令聂七爷一愣, ??让卢桁一愕;他们齐刷刷升起一个念头:她?什么这么肯定?
其实很简单, 心流状态下的云乘月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直觉,令她轻易能够分辨出对方是真心??是假意。
对她而言,这个疑问已经得到了部分解答。至于暂时无法解答的事, 她根本不会多想。她继续朝前?去。玉清剑躺在她怀里, 流淌出暖意,??击退她前方的灰雾。
云乘月不时抬眼????空中无数“触须”,观察它们的方位。它们垂落下来, 布满全城,疏密不定,其中有两条落进了云府。不过这两条“触须”都落在一个地方,是在……
是三房的院子。
她判断出来,加快步伐。
一路上有不??伏倒在地的仆婢,大部分都??有气。每当遇到这样的人,云乘月??停下来,挥动玉清剑,驱散他们身边的灰雾。结灵之心在她丹田中流转,提供源源的灵?。
几次过后,聂七爷沉声说:“云姑娘,现在要紧的是‘祀’字,别?了无关紧要的人浪费?量。”
“什么叫‘无关紧要的人’?”云乘月没有回头。
青年一怔,有些好?地扬了扬眉,只当她小姑娘心软的毛病发作了,道:“结灵之心的?量虽相当于??三境连势修士,终究??有限,??是节省?气,等遇到真正重要的人再说。”
“我不认可。”
“……什么?”
“?有的命都很重要。”云乘月又一次挥动玉清剑,并且给自己塞了一颗元灵丹,“而且,我要负责。”
“负责?”聂七更扬起了眉毛,“这祸事和你又没关系。哪怕你有些特别的?量,终究????是??一境的修士,你哪儿来这么沉的责任感?”
“……我必须负责。”
卢桁咳了一声,挥袖将附近的活人都堆到一起,他的属下再甩出灵符,?人们隔离出一个安全的空间。这种空间能暂时隔绝灰雾,但不确定能支撑多久。
他淡淡道:“乘月想做,??让她去做罢。我们在边上搭??手,??不会慢多??。”
聂七讨厌他,立即冷冷驳斥:“卢大人,这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云乘月没说话。这是任性吗?她不太确定。她应该无视?有倒下的人,一心一意只奔向问题根源吗???许。可……丢下她??见的人们不管?她做不到。
谁想给自己添很多麻烦啊?可是有些事必须去做。该担的责任,必须担。
她对薛无晦说过,她会负责,?以对今天?有不幸的人,她必须努?伸出援手。这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无法违背。
可无论她多努?,终究是有人死了,而且很多人她都有一面之缘。她和他们没什么交情,却见过他们在生活中的样子,是谁曾经说过,当一条生命逝去,实际上是一段生活消失。
她感到难受,心流却让她继续保持平静。她深呼吸一次,有些倔强地重复说:“我要负责。”
“云姑娘……”聂七有些不悦,但目光触及她,他的声音??是不可遏制地变得柔软,“你现在应该主要去解决问题的源头。”
云乘月垂下眼睫。她??了一眼左手臂上绑着的兔子,这只黑色的垂耳兔安静地跟着她,两只柔软的长耳朵绞在一起,紧紧圈住她的手臂。
“我没有办法。”她再次深呼吸,让心流的平静覆盖了?有情绪,“而且,已经救完了。”
她?到院落?口,扬起玉清剑,后退半步,一剑刺破木?。
“——谁!!”
出乎意料,院子中响起了活人警惕的呼喝,紧接着,那声音变成了惊喜:“二娘……七爷?卢大人?!”
是云大夫人。
三房的院子很大,应该是云府中最大的一间。此刻里头挤满了人,有云大夫人、云大爷,有三房夫妇,甚至云家的老太爷??在这里。涟秋等下人??在。
他们紧紧挤在院子的空地里,四周铺满了字帖;字帖发出灵光,勉?抵挡住了灰雾的侵袭,?他们圈出一片干净的空间。
但是,字帖的灵光一点点变得黯淡,能够站人的地方??在收缩。而在灰雾弥漫的地方,已经倒了几具尸?。
云乘月抿了抿唇。来不及多解释,她用目光搜索那两条“触须”的落点,一条在人群中心,一条在……云老太爷身上?
而且,这两条“触须”??不太一样。老太爷身上这条偏红,虽然凶煞,却没有夺人生机的危险感;另一条“触须”偏黑,毫不留情地掠夺着活人的生机。
——啊!啊啊啊!
云乘月耳朵一动,听见了人群中传来的痛苦的呼声。
“二娘,你没事!七爷,卢大人,请你们帮帮我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大夫人正要急急抛出一连串问题,云乘月已经摆摆手:“卢爷爷,聂七爷,麻烦你们解释一下。”
她抽出玉清剑,指向人群。
寒光烁烁,人们全都一愣,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慈眉善目的云老太爷,抬起目光,面上垂着的肉??跳了跳。
“二娘啊……”
老太爷正要悠悠地说什么。如他这样的??家仙翁,即使面临危机,??能悠哉从容。
云乘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只是举起剑,像之前一样,用?挥出!
“光”字闪耀,“生”字浮现;明亮清新的风吹开,吹得人人一松,唯独吹得老太爷一凛。
人群中的呻/吟声??稍低下去。
然而,“触须”没断。
云乘月一愣。刚??剑气飞出,的的确确切中了那两道“触须”,但它们异常坚韧,只是颤动着摇了摇,??稳固如常。
“乘月,怎么了?”卢桁?上来,又给她塞了一瓶元灵丹,一脸凝重,“难道聂家小子给的东西有问题,你的灵?又用光了?”
他??一反应??是聂七做错了事。
旁边正跟云家人解释状况的聂七爷:……???
跟着帮忙的中年下属脸一垮:……不要误会,大人平时不这样。
云乘月摇摇头:“灵?没问题,但我斩不断。”
她比划了一下天空到地面的距离。
卢桁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道:“??许是书文?量不够。你不若试试书写法?”
云乘月没听过这个词,问:“书写法是什么?”
“你的书文比较特别,都是能蕴养的天级书文。?以原是要等你到了??二境再来学,现在……恐怕很难成功。”卢桁皱眉道,“一时不好解释,总之你试试用玉清剑将书文写出来。”
云乘月点头,忽然想起来,她穿越没多久的时候,那群商匪??是用随身的毛笔、武器,写出书文。后来穆姑姑??是这么用的。她原以?是他们无法蕴养书文,可难道这??是正确的使用方法?
她再度举起剑。
她??注意到,云家老太爷的神色很有点异常。她心中一动,却来不及分神。
因?这时候,突然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中。是她在浣花书院临摹灵文时,听见的陌生的声音。
——乘月,天赋再高,??不能偷懒。
“……谁?”她一怔,呢喃出声。
那声音很稳重,却??遥远模糊。
——今后出手,可不能再这么冒冒失失。书文蕴养?内,是用来悟道的,哪是方便你砸人的?你这孩子,莫不是街边“胸口碎大石”表演??多了?
——真正要发挥书文的?量,??是要写,写出来!用你的笔,用你的本命法宝,写出来!
——每书写一次,??是证道一次。观想书文只是??一步,你要重复写上无数遍,??能真正吃透这个字,????能离大道更近一步。
“是这样吗?”她喃喃回答,恍惚有点心虚和惭愧,像个学生那样垂头,“对不起,我不该偷懒。”
卢桁有点糊涂:“乘月?”
云乘月已经凝住心神。她慢慢吸了一口气,再将那口气沉下,一直沉到丹田。
用毛笔写字,她会,但用剑怎么写?剑有锋无毫,握持方式??和笔截然不同,写出来的字能一样吗?
——观察,凝神!
——真正的书写??,以天地?纸,以胸中真意?墨,天下无物不可书,??必囿于笔头?
原来如此。云乘月闭上眼。
她的意识在下沉,但对四周环境的感??却在提升。??界远去了,人们的碎语远去了,一直涌动的担忧和自责??远去了。
天地,?纸。
胸中真意,?墨。
一次书写,??是一次证道。
她手中有什么,什么??是她的笔。人的意愿,怎能被物质?限?
她握住剑柄,睁开眼。这一次,两枚书文没有出现。它们都回到了她眉心识海中,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天空中,巨大的“祀”字俯视着她。两道“触须”一黑一红,宛如一道嘲讽的微?。
云乘月凝望着这道微?,心中有一点怒意,如星火亮起。掠夺别人的生命,很高兴?践踏别人的生活,很得意?残忍的自私,是一件理直气壮的事?
她剑尖平稳如秋水,指向那道微?。
“杀人??,人恒杀之。我们都要有这样的觉悟。”她胸中燃烧着一股冰冷的怒意,喃喃仿佛对那个离开的人说,“我们都有自己苦苦追求的事物,但这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刹那间,云老太爷的神情又跳了跳。他是场上唯一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他没有说话,眼睛紧紧盯着那道剑光,长满老人斑的手猛地握紧扶手,紫色的血管突出得可怕——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预感到了,却无?阻止。
因?那剑尖在半空轻轻一抖,已经划出明亮的笔画。
“生”字——向死而生的生。
“光”字——吾心自光明的光。
两枚书文本??同属光明大道,同出一脉、相辅相成;此时,它们又被同一支“笔”,以同样的灵?、同样的心境,流畅地书写而出,更如水□□织,清辉大盛!
“嗬!”卢桁抚手赞叹,眼睛发亮,“好字,好气魄,好天资!吾儿大??!”
清辉映亮云乘月的眼睛,映亮旁人惊艳的目光,??映亮老太爷铁青的脸。
玉清剑,再斩!
——轰!
顷刻间,那道嘲讽的微?破碎了,连天上横亘的“祀”字??像微微一颤。
空中的两根“触须”摇摇晃晃,开始消散,不断??粉末。
??在这时,老太爷抓紧扶手,猛然呕出一大口血!
“爹?!”
“老太爷!”
“这是怎么了!”
人群里,却??传来惊喜的呼声:“阿容,阿容,你醒了!你有没有事,??痛不痛?”
云乘月横剑身前,望着这一幕。四周灰雾缓缓褪去,畏惧又忌惮。
她??向人群。
人们不觉分流。
她于是??清了,云三夫人正抱着云三小姐,泪流不止,后??满脸痛色尚未收起,目光迷茫,显得有些呆呆的。
云乘月?上前,无视了三夫人误解的惊叫,用剑尖一挑三小姐的腰带。
啪嗒——
一枚颜色灰败的玉佩落在地上,摔出一道缺口。
云乘月了然:“原来是用它下咒。云三,这是谁给你的?”
云三小姐??没完全清醒,呆呆地??着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出一句:“我真嫉妒你。云二,你怎么??没死呢?”
“阿容,嘘!!”云三夫人紧张地捂住她的嘴。
云乘月拧眉:“玉佩谁给的?”
云三小姐挣脱母亲的手,目光迷离,尖声一?:“你嫉妒我呀?这宝贝凭什么给你,??该是我的,我拿了??是我的了!”
云三夫人吓得扑上去,死命按住她。云三爷站在一边,脸色却已经变了;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
云乘月一怔:“给我的?”
没见过啊。她正思索,却忽然被卢桁拉到身后。她抬起头,只??见老人花白的、一丝不苟的后脑勺,??有他刚硬的脊背。
“你说这玉佩本来是给乘月的?”老人的声音冷硬到了极点,一个字一个字都像钉子,“是谁给的?”
云乘月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怒火。她探过头,发现云家的人??很迷茫,又见聂七爷带着讽?,正冷冷地望着某个方向。
是云家老太爷。
云乘月想起了刚??那两道“触须”。
“哦,”她这??恍然,暗道自己应该早点想到,“原来加害方的‘触须’要偏红色,那??好分辨了,我记住了。”
她又??着老太爷,很仔细地??了他一会儿,有些说不出的荒谬感:“原来凶手是你。??来三房的刘先生,??是听你的了。”
这话一出,?有人都安静了。
一片震惊茫然之中,聂七爷却是有些微妙地眯起眼——他反而很明白云老太爷的做事缘由。如果换了他,他暗想,他会不会做出一样的事?
云大夫人扶着老太爷,??僵住了。她的目光落在地面的玉上。与此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手里搀扶的公爹在不断颤抖。她离得近,甚至能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那枚玉佩是,那枚玉佩难道不是今早??送到二娘院子里……云大夫人的眼睛越瞪越大。她的丈夫在另一边扶着父亲,??一迭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肯定搞错了!”
满院死寂。
直到云乘月平静问道:“?什么杀我?”
老太爷没吭声。
云乘月只能自己猜测:“难道我的生身父亲不是你的亲生孩子?”
“……胡扯!”老太爷咳了两声。
“那是?什么?”
半晌,老太爷抬起脸。他停止了颤抖,面上浮出一抹莫名的骄傲和优越感:“这是?了云家。”
他语重心长:“我做的一切,都是?了云家的利益。二娘,你不懂,当时和聂家的联姻,对云家的前途十分重要。你那时是个傻子,??算嫁过去,??是一招废棋。不如让更明事理的孩子嫁过去,??能维系长久之好。”
他叹了口气,面带伤感:“你不明白,家族的掌舵人必须做出正确决定。我??不愿害死自己的亲孙女啊——可是,只能这样。后来你回来了、机灵了,我很高兴,可你?什么要执意抛弃云家?”
“难道不是云家养大你的?没有云家,哪儿来的你?真是忘恩负义。放你出去,日后万一反过来戕害家族,怎么办?”他痛心疾首,??向四周的亲人、下人们,“你说,你们说说,我做的事难道不是?了你们大家?”
竟然??真的有些人跟着红了眼睛,只觉得老太爷说得太对了,一切都是?了家族啊!这是没办法的事。
连聂七爷都有些感叹,沉默不语。他虽然不认同这种做法,却能理解一家之长的责任心和决断?。身?男人,冷酷一些是天生的责任。
只有卢桁大怒,痛骂道:“荒唐!懦夫!一家之兴寄望于联姻?那我??你们这家人都废了!大家大族的兴衰,从来要??出了多??人??,谁靠裙带关系?靠裙带关系的,最后都死无葬身之地!蠢货!糊涂!狼心狗肺!一个个都是废物……”
他骂得滔滔不绝。
听得一众人目瞪口呆。这,这卢大人以前不是大官吗?这??是大官的作风?
他们却不?道,卢桁一生?官清正、铁骨铮铮,最??不上这种攀附关系的行径。如果他??在白玉京上朝,这会儿会用?甩出手中的笏板,??这些人的脑袋打开花。
现在虽然没有笏板,他暴怒之下,却找回了当年在庙堂上和人对骂的气势。说得难听些,连皇帝他都骂过,同僚被他骂哭过的不?凡几,再配上他的铁笔书文,是真能将人活活骂死的。
云乘月被他护在身后,??不见他面上如??暴怒,心里却一阵温暖。
她拽了拽卢桁的袖子,摇头说:“卢爷爷,我们?吧,去通天观。我的事回头再说。”
卢桁正骂得唾沫横飞,闻言重重喷了口气,一扭头,却已经是眼神慈爱:“你说得对,?吧。”
其他人:……
卢桁的属下:……大人指天骂地的风采,真是久违了,久违了。
老人又扭头一瞪眼,怒道:“回头再来处置你这个废物老东西!”
云老太爷被他骂得脸色铁青,居然又“哇”一口吐出血来。可这回,云大夫人却在沉默中放了手。她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眼神失望至极。她????云乘月,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欲言又止,最后只用几乎没人听到的音量,喃喃说:“二娘,你?罢,以后别回来了。”
云乘月却听见了。
她本来已经转身,这时却又扭头望着大伯母。这名贵妇向来以宗妇的身份自豪,多年来从无行差踏错,可这时她站在院子里,明明被很多人簇拥,却忽然像很孤独。
真奇怪。云老太爷和她血脉相连,却要杀她;大伯母和她实则没有血缘关系,却反而更亲近她。
云乘月说:“大伯母,你??可以?的。人生??很长。只不过是多经历了一些麻烦,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当宗妇当得后悔了,以后不当了??行。
云大夫人愣住了。
老太爷回过神,气得直哆嗦:“灾星……灾星!休要蛊惑人心!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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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抓住卢桁的衣袖,阻止他再激动骂人。她自己问道:“你刚??说,你害我是?了云家,对不对?”
老太爷冷?,昂首道:“我问心无愧!”
云乘月干脆道:“既然这样,你应该自尽。”
人群安静。
老太爷几乎疑心自己听错,目瞪口呆:“什么?”
云乘月说得非常认真:“你应该自尽。因?如果你不死,等我处理完手里的事,??会去报官,你的?作??会大白天下,云府会非常丢脸,以后云府的子孙都是罪人之后,都不能再入仕。我??过律法的。”
老太爷??发愣,其余人脸色却变了。子孙不能入仕,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官无爵,云家被永远开除??家的行列,永远不能翻身!
云乘月??在说:“只有一条路例外,??是进司天监。嗯,我应该可以进,我不担心。”
“?以,如果你真的?了云家着想,你应该自尽。”她叹了口气,“不然……总不能说,我死得,你却死不得吧?那可??不是?了云家了。”
说完,她??不管云家众人的反应,扭头便?。
聂七回头??了??他们,再????那姑娘的背影,面露激赏,抬步跟上。不错,他??理解这样的思考方式,如果是他处于云老太爷的位置,他的确会自尽。??是不?道云家人有没有这个魄?了。
云家的灰雾散了,人们安全了。可此时,他们望着那纤细挺拔的背影,却都觉得难以呼吸。
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回荡:这位二小姐,真是比恶鬼??恐怖的存在!
这时,神思迷茫的云三小姐,??迟迟彻底清醒。她糊里糊涂地靠在母亲怀里,记忆断断续续,本能开口问:“娘,这是怎么了?”
这一声唤醒了很多人,??唤醒了她的父亲——云三爷。
云三爷??一眼地上的玉佩,再????外头躺着的自家侍妾、庶子女的尸?,一时脑子里一片嗡嗡,?有惶恐都??迁怒!
他冲上前,扬起手??狠狠两个巴掌!
“丧?星!祸根!没脑子的蠢货!——全都是你的错!谁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
云三夫人尖叫起来:“别打了,别打了,你会打死她的啊——!”
云三爷想到自己惨死的爱妾——虽然是被他自己保命推出去的,简直悲从中来,反手给妻子??一巴掌:“混账!??你生的什么好女儿!”
云清容被他拽着头发打,脸上一片剧痛,本能地挣扎起来,拼命想推开施暴??,??不由自主地哭叫出声。
“——够了!住手!!”
云大夫人气急,赶快叫人拖开云三爷。她上前一??,虽然她??不喜欢三娘这小家子气的性格,可一??她身上被顷刻打出的斑斓伤口,不由??当即含了泪。
“有本事,你打真凶啊!”她大喊了起来,声音里饱含怒火。
云大夫人跪下身,抱起懵懵懂懂、凄惨流泪的侄女,多??年来她头一次卸下?有面具,??将多??年里积蓄的愤怒和鄙夷倾倒而出。她收紧手臂,恶狠狠地骂道:“这见鬼的家族——不待了!!”
而一边,云老太爷瘫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掠过地上的刀——那是死去的护卫的,他试着想了想死亡这件事……
他抖如筛糠,一句话??说不出了。
……
“恶鬼”刚刚跨出云府的?槛。
她忽然若有?感,抬头??去。只见刚??被她斩碎的“触须”终于散尽,却有一枚暗色文字缓缓下落。
那是什么?云乘月伸出玉清剑,用剑尖接住它。
“‘镇’字?”
这枚字方正圆厚,横竖整齐,宛如一只盖子,充满了“镇压”的意味。
卢桁???来??了??,品评道:“这‘镇’字有些年头了,不??于二百年。”
云乘月“咦”了一声:“您??得见了?”
“限于它。”卢桁指了指,失?自嘲,“真没想到,老夫好歹??是洞真境后阶,现在居然一点用没有。”
聂七爷冷冷道:“我??没什么用。”
说着,他又递来一枚袖珍的玉质笔架,说:“这是收纳书文的器具。不是自己的书文,如果??有用,??能放进去。”
他虽没说价值,但只??玉质,???道这笔架价格不菲。云乘月有点踌躇。
聂七眼里掠过一点?意,却仍冷着脸:“当是报酬,补偿我出?太??。”
云乘月这??道谢接过。她很在意这个“镇”字,总觉得它会有用。
刚刚收起“镇”字,头顶却有伞撑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个懒洋洋的人声。
“咦——这里怎么有个小姑娘,胳膊上绑一只兔子?莫非是传说中的兔子仙女?”
荧惑星官手持一柄伞,飘飘而下,面上带着他不变的懒散?容。
“兔子仙女,想去通天观吗?”
39、奔赴
“兔子仙女, 想去通天观吗?”
虞寄风笑眯眯的,眼神却明亮锐利。他扛伞如扛刀,修长的身影立在街上, 如山岳不可撼动。
“?为什??知道源头在通天观?”他缓缓问道,“再是天才, 作为一个刚刚聚形境的修士, ?不觉得自己会的有?太多了吗?”
云乘月冷冷地说:“那你作为司天监星官,享受万人敬重, 出了事为什??没有第一时间赶到??是不是心里有鬼?”
虞寄风有?惊讶地挑挑眉, 慢条斯理道:“现在是我在问你。”
云乘月不说话。虞寄风问的问题根本没办法解释。怎么知道?看到的。为什??看得到?她哪里知道。
“荧惑!”卢桁拂袖护住云乘月,惊讶又恼怒, “?怎么没回……乘月一心为了这场祸事奔波,?上来就诘问她, 这是何意!”
荧惑星官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
“?这老头儿摘了官帽,警惕??跟着摘了?”他抬抬眼, 笑容更甚,“而且我问的是云乘月——以司天监五曜星官的身份, 闲杂人等不准干涉。”
一片安静。
卢桁被他气得脸色铁青, 张口数次, 却也真的咬牙闭嘴。他将律法看得极重, 虽不乐意对方以星官身份压他,但他必??会遵从律法规??。
聂七爷刚想开口,却又抱起手臂, 来回看了看几人, 暗想,如果云姑娘与司天监不和,对他倒是更有好处。他现在开口, ??只是吃力不讨好。
云乘月站在台阶上,对上虞寄风的目光。没下雨,他却撑着伞,面容上的阴影如刀锋迫人。她不意外被虞寄风怀疑,但对方一开口就切中关键,还是让她心跳暂停片刻。荧惑星官果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和善可亲。
如果对方坚持怀疑,??要坚持阻止她的??,怎么办?
云乘月的大脑急速转动起来。
“我能看见‘祀’字,所以知道源头在通天观。”她说,“至于别的,?想问什???我的剑,还是书文?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这?都是实??。
虞寄风不置可否,仍笑眯眯的。
“我想问的事情很简单。”他含着笑,雨伞在他手里轻巧地转了一圈,“这场灾难是否和?有关?”
云乘月略一怔。
长街无人,灰雾寂静。荧惑星官的声音荡开,闯出危险的回音。
——“虞寄风你胡说八道什??!就算是星官,??没有这样栽赃的道理!?明明知道这事是因为封氏……”
哗啦!
是收伞的声音。
青年收起伞,伞尖指??老人。他的笑容变得危险起来:“卢老头儿,我说了,闲杂人等不准干涉。不要让我说第?次。”
云乘月立即往前走了一步,又往左挪,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卢桁。她当然挡不完,所以干脆再朝前走两步,让自己更加直面荧惑星官。
事情就像颠倒了过来。几天前,她还在执拗地问薛无晦这个问题,现在是她站在这里,而且发现,这个问题还真的很难回答。
有关?不是她放出的“祀”字。无关?可她放出了薛无晦。
这要怎么回答?
云乘月抱着玉清剑,忽然露出一点微笑。她实在是有点无奈了。
“和我没关系。”她平静地说出了这个谎言,穿越以来第一个真正的谎言。
虞寄风笑容不变,立即问:“无关?那你为什??这??关心这件事??难道不知道,凭你的修为,贸然参与进来,容易遇到危险?”
云乘月望着他,唇角??同样扬起。
在灰雾弥漫、薄冰遍地的街上,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是一个美丽得让人呼吸停滞的笑,连荧惑星官都不由捏紧了伞柄;但随即,他就发现了那个笑容中的怒意和嘲弄。
“无关,就不能关心了?”
“我关心,是因为我想要解决这件事,因为我不希望看到无辜之人死去,因为——不然,我能怎么办?荧惑星官,我很乐意报官,百姓遇到灾难的时候,官府应该挺身而出。所以,?现在是来拯救这个地方的吗?”
“如果?能保证做到,我马上走到一边,什??都不管。”
这是第?个谎言。云乘月一句比一句激昂。
可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平静得让她自己都惊讶。她在赌,赌荧惑星官??没有很好的办法,而且她有足够的底气,哪怕荒谬的是……这底气居然来自于薛无晦傲慢的宣言。他敢说三天考验她,就必??有充足把握。
三天,三天……三天考验?当她看见人们死去时,她恨不得拿玉清剑狠狠抽他。
她要负责——是她放出了薛无晦,所以她要对他造成的一切后果负责,她必须赶到通天观去,阻止他!
想到这里,云乘月就更加愤怒。
“?……”
听见她的嘲讽,荧惑星官的笑容褪色了一?。于是,云乘月知道她赌赢了。
她扬起下巴,做出更加不屑的模样:“如果荧惑星官??没有很好的办法,就不要挡我的路。?多耽误一刻,就会有更多人遭遇不幸。”
虞寄风一时没吭声,只眯起眼,打量着她。他暗中问自己,她看上去的确很有底气,应该是无辜的,对吧?其实他??并不真的相信一个第一境小修士能如何,只是之前封氏命师给出的卦象说她……不,??许封氏在说谎。他们只是要引开他的注意力,好玩弄这场灾祸。
他自认为想通了,便打了个哈哈,轻松地笑起来:“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小仙女,别这??认真。”
云乘月没有纠正他。她也正凝神观察他的反应,顾不上这?细节。
虞寄风拎着伞,笑着对她招招手:“来来,过来……你们两个也过来。卢老头别苦大仇深地看着我嘛,我??是职责所在。谁让我就是肩负重任?必须要讨人嫌嘛。”
他嘻嘻哈哈,变脸比翻书更快,宛如刚才的凌厉是幻境一场。
一时没人应。
云乘月回头看看卢桁,老人果然一脸怒容。但他忍耐着,只是铁青着脸走下来。经过她身边时,他轻轻一拍她的肩,低声说:“乘月,?是好孩子,今后我会想办法,让这怪人离你远点。”
荧惑星官顿时可怜兮兮地喊:“?好过分——我很喜欢她的!”
卢桁挡住云乘月,回以满面怒色。
“荧惑星官到底要做什???”他冷冷地问。
“啧啧,板正又偏心的老头儿。”荧惑星官又是一脸笑,轻快地说,“我要借用乘月的书文之力,撑起‘障’字,暂时抵挡上头那玩意儿。”
他轻松从容地吩咐起来,全不将别人的怒气当回事。
“我会用出全力。趁这个时间,卢老头儿和?边上这个,还有聂家的这个,”他用伞尖点了点在场三个男人,不客气地指使,“?们在城里进行搜查。”
“搜查什???”聂七爷立即问。他其实有?失望于星官的退让,却并未表现出来。不过,荧惑星官仍然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令他一凛,仿佛顷刻被人看穿。
星官拿着伞晃啊晃,眼神幽深莫测。
“封氏的人,还有一?为虎作伥的蠢货。等等他们会变得很明显。”虞寄风又笑眯眯地看??云乘月,含情脉脉地说,“因为有乘月的力量嘛。”
饶是云乘月处于心流状态,??被肉麻得轻轻一抖。她能感觉到对方说??真假掺半,却分不清他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她其实不是很擅长应付这??人,所以干脆??一直冷着脸,防止被对方看出什??。
卢桁骂了一句:“谁让你叫她名字的?离乘月远点儿!需要老夫出力之处,老夫不会推辞,但?别想对乘月做什??!”
虞寄风却只是哈哈大笑。他虽然言行总是显得?分夸张,行止间却格外自然灵动,这??大笑起来时,不仅墨蓝发带飘飞如雨,浑身星光??闪闪发亮,与四周的薄冰呼应。
“那就看着吧!”
他抛起手中的长柄伞,又干净利落地一把接住伞尖,顺势将伞柄插/入地面。光滑的竹柄击碎薄冰,忽如根系蔓延;油纸伞伞面一晃,竟整个开始往天空生长。
虞寄风伸出右手食指,凌空写了一个“障”字。他的笔画飘忽柔媚,交缠出一枚韵味奇特的文字。
“障”字击在伞面上。油纸伞生长的速度大大加快,伞面变得透明,缭绕着淡红色光雾;它越变越大,遮天蔽日,竟有将全城都笼罩在伞下的气势。
云乘月抬起头。透过伞面,她依然能看见那枚巨大的“祀”字;黑红煞气流动,击打在透明的伞面上,打出道道涟漪似的痕迹。
“荧惑之障?!”一旁的聂七爷面露忌惮,却又有?敬佩,感慨道,“久仰大名,没想到今日有幸得见。”
虞寄风斜了他一眼,笑容扩大:“?还有?见识。”
他收回手。他右手竖起,掌心??外,中指与大拇指捏在一起,指间有星光缭绕。
“小仙女,来。”虞寄风伸出左手,指尖对准她勾了勾,眼中笑意懒散,“将?的书文写在这儿。”
云乘月看看他的手掌心,沉默片刻:“用……剑吗?”
他的手只有指间有薄茧,掌心光滑,看起来被剑锋一划就会出血的样子。她迫不及待地抽出玉清剑,琢磨着从哪儿下手。
虞寄风:……
卢桁:幸灾乐祸。
虞寄风笑容微僵:“普通的剑还行,这柄剑……就不用了。用手就好。”
“哦……”
云乘月遗憾地收回玉清剑,再次沉下心神,在他掌心书写出“生”字和“光”字。
充盈生机的光芒,在他掌心漫开。
虞寄风手掌合拢,虚虚握成拳,将所有光芒都关在掌中。接着他双手合拢,神色沉下,变得专注至极,抬头望着天空,眼中有火红的光芒亮起。
“——??周天,万方星辰,荧惑在位,遮蔽命轨!”
一串口诀倾吐而出。无形的力量拔地而起,层层传荡。
天空中巨大的透明伞面,忽然充满红白二色流光。红光??外,对抗“祀”字之力;白光下坠,落入城中各处。
四周弥漫的灰雾被白光一淋,立即淡去许多。
云乘月耳朵一动,听见四周多了许多人声,像是苏醒后的呻/吟。这?声音让她感到一丝欣慰。
虞寄风回头看她,神色却变得严肃:“乘月,?听着。我位属荧惑,不擅光明大道,借了?的力量,才能暂时对抗死气、缓解城中状况。”
“但其一,我的‘障’字只能笼罩浣花城,宸州其他地方,我无能为力。”
“其二,?借我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最多只能支撑六个时辰。我会送?到通天观,但如果到明日日出前,?都还没能解决问题根源,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云乘月明白他的意思。
她想要点头,却先又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臂的兔子。小薛的长耳朵已经有?松开了。她伸出手,再一次把它捆紧,而且这一次她更用力,狠狠将柔软的布料勒进了自己的皮肤。
然后,她抱着玉清剑,郑重点头:“?放心,我一??会竭尽全力。”
她说得异常庄严,甚至有?悲壮,听上去就像在说,如果她做不到,就会粉身碎骨。
虞寄风听得一愣,有?茫然,又有?好笑。他自以为明白她的心?,便想,再如何天赋异禀,小姑娘??毕竟是小姑娘,乍然被委以重任,就会流露出少年人的天真的孤勇。
他不禁放柔了语气:“压力别太大。如果真的做不到,??不会所有人死光。天地生命来去,并不是稀奇的事。”
云乘月摇摇头,却还是说:“谢谢。”
一旁,卢桁却有点狐疑地看了虞寄风一眼。他和荧惑相交多年,知道他心性冷酷、喜怒不??,虽然面上和善,却从不真的对谁温柔上心。现在他的样子,是有?怪异了。
不过,荧惑星官已经收起了那副柔和情态。他抬手一划,前方便出现一道淡红色的空间裂缝:“事不宜迟,去吧。”
云乘月踏入空间裂缝。
卢桁??收起怪异之感,正要跟上。
“卢老头儿,?跑什???我不是说了还有事吗。”
虞寄风没好气地放下手,那道空间裂缝顷刻消失。
卢桁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经什??都没了。他猛一拂袖,惊道:“?这是做什???通天观有命师坐镇,何等凶险,?居然让她一个人去??,?……给老夫打开!”
他说着,却又等不及,自己一抬手,手中铁笔已经要落下痕迹。
虞寄风却淡淡道:“?走了,那些东西谁处理?我要支撑‘障’字,腾不出手。”
他往一边抬了抬下巴。原来从天空中,不光有白光下落如甘霖,还有不少暗红色光柱落下,仿佛在指示什??。
“那些就是封氏和他们的走狗,我已经杀了几个,没杀干净。”虞寄风语气沉稳,“卢老头,聂家的小子,还有那个谁,?们算是这城里修为?的,现在立刻去清除他们,避免百姓再受害。”
卢桁刚才是急了,现在虞寄风一说,他??明白过来:封氏传承千年,虽然血脉日渐稀少,可到底??有几百人。这?人在城中潜伏,与“祀”字呼应,偷取活人生机。
作为官员,他责任心很重,无法对百姓置之不理。可……
“可乘月……”老人艰难道。
虞寄风摇摇头:“卢老头儿,?还没明白吗?她的路必须自己走。”
卢桁心中一跳,立即有了联想,却犹自不敢相信:“这……这是何意?”
“?还记不记得,?去通天观求卦时,问的什??问题?”青年面上露出一缕神秘的微笑,“五曜之首、岁星之位,空置已有?七年。?七年,她今年十七岁,?再想一想她的特殊之处——还不明白么?”
老人呆在原地。他这次来宸州,一个重要目的是去通天观求卦,而求卦的目的,是问询下一任岁星星官的身份。他拿到卦象后,发现描述之人应该就在宸州,所以才花费了很多天四处寻访。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极度的震惊:“?是说……不可能!她才多大……不可能!”
老人连连摇头:“?确定吗?她的生辰八字,?怎么能……”
卢桁非常明白星官背后意味着什??,所以他非常抗拒这个事实。他自己可以为了天下奉献许多,年轻时也曾对身边的人寄予厚望,但现在他老了,他只希望自己记挂的人平安无忧,不需要有什??大出息。
他抗拒——深深讨厌着那个猜测。
虞寄风却玩味一笑。
“?看看她,浑身都写满了不可能。再多一样也没什??了不起。”他的语气变得尖锐,“卢老头儿,???当过星官,?该知道,有?人的命运,别人插不上手!如果真是她,我们只能送她过去。这是她的劫,只有她自己能渡!”
曾经的四象星官站立原地,哑口无言,心?纷乱,一时陷入沉默。
一旁,尚未离开的聂七抱着双臂。他必须暗中死死摁住自己,才能利用疼痛,防止自己发出丝毫声响。但他心中震惊无法停止。他们说的是岁星星官的位置?难道?可她才只有第一境的修为!
正是思绪纷乱之际,那名年轻的星官又瞥来一眼。他笑容莫名加大,悠悠说:“所以,某?人就别打坏主意了。”
“如果她过得了劫难,天地会无限广阔,这一城、一州算什???”
“而如果过不了……”
他的笑容中有??相当冷酷的东西,??像星星一样闪光。
“我们这?人,过不了劫,就只能灰飞烟灭,??劳不了别人操心。”
“行了,?们快去。”
他抬头望着天空。纵然是他,??看不清那枚据说是“祀”字的书文,然而有她的力量在,他勉强也能看个轮廓大概。
与修为境界无关,这是真正的道意。并不是每一??光明大道,都能达到这??层次……不愧是下一任五曜之首。
虞寄风望着那隐隐的煞气,却忽而露出一个笑。
“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不那么无聊了。”
……
通天观。
已经是傍晚了。
这座道观位于城郊的清泉山山顶。如果不是那大片的灰雾遮天蔽日,从这里望出去,原本能看见非常美丽的夕霞落日。而不是像现在,天地灰黑一片,唯有那枚巨大的“祀”字杀气腾腾,往四周无限地延伸出去。
薛无晦坐在山顶,望??浣花城的方向。
那里只有浓郁的死气和瘴气,他却看得异常专注。
四周点着灯笼。灯光落下来,照亮了他黑沉沉的衣物,还有苍白得可怕的肌肤。他眼睛不需要眨动,眼仁幽黑阴冷,像两颗深渊的泉眼。
他正坐在一棵树上。这是一棵古木,分叉处很宽敞,仿佛一张天然的御座。他坐得很随意,一腿屈起,一腿垂下,带得大幅衣角??一并垂落。
与他的闲适形成对比的,是树荫下的人。
这是一名古怪的青年,半边脸呆滞迷茫,半边脸却充满恐惧、狠戾、疯狂、绝望……无数复杂的情感。
他被关押在一座牢笼中。这牢笼?分特别,是用不断流动的黑色锁链组成;仔细看去,这?锁链本身又是由无数小小的“刑”字组成。
一重又一重的“刑”,牢牢关押着他。
这是封氏命师。
他的身下还连接着一道暗红色的线条。这线条往外弥漫,一直往外,和天空中横亘的“祀”字连接在一起。
每当“祀”字吸取生机、将力量传回,他就感到自己的力量在壮大。这壮大给予了他勇气和希望。
封氏命师倏然伸出双手,左右手各写出一个“镇”字,这两枚文字煞气流动、凶意腾腾,狠狠撞??黑色的牢笼——
轰!
牢笼安然无恙,命师却被力量反弹,震得跌坐在地,双手剧痛无比。
竭力积攒了很久的“祀”字之力,??被牢笼吸收,化为帝王力量的一部分。
这一幕已经发生了很多次。每一次,“祀”字传回力量,他拼命破除牢笼,最终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可如果不吸收“祀”字的力量,他就无法对抗“刑”的惩罚,会更快地被牢笼压碎、吸收!
所以,明知是徒劳挣扎,他还是像离水的鱼,一次又一次绝望挣扎。
一声轻笑落下,带着漫不经心的嘲弄。
“失败第几次了?次数太多,朕懒得数。”
命师的身体禁不住颤抖。如果有一丝一毫获得宽恕的可能,他这时候都会伏地痛哭流涕,然而他深深知道,自己罪无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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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而生出一??豁出去的怨毒。
“陛下……再如何折磨臣,??终究回不去了!”他抬起脸,扭曲着、抽搐着笑,“啊,昔日如太阳耀眼的皇帝,而今只是一介丑陋卑微的亡灵……哈哈哈哈哈,臣就算万死,能看到陛下这般落魄的样子,??真是十分痛快……啊啊啊啊啊!!!”
锁链“哗啦”作响,不断收束,像无数毒蛇绞紧身体,让猎物窒息。
伴随着命师的痛苦叫声,薛无晦却有?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才淡淡道:“封栩,我有?失望。”
他仿佛听不见那凄厉的痛呼,顾自疑惑:“朕曾经无数次想过,?们为何背叛???无数次想过,等朕回到世上,必??要将?们千刀万剐。还活着的,一片片剜了;死了的,招魂出来,折磨到最后一滴灵魂??干干净净。”
“可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失望地摇摇头,恨铁不成钢,依稀还如当年贤明的君主:“封栩啊封栩,?的骨气去哪儿了?只剩个魂魄,居然还要窃取自家后代的肉身,在人间苟延残喘。”
“?当年有胆子窃取臣的虎符,怎么就没胆子面对死亡了?”
帝王侧耳倾听,听见那不断的惨叫声,唇角弯起:“幸好,这惨呼终究动听,一如朕的想象。”
他手中把玩着一样漆黑的东西。这样事物光润如玉,线条简朴生动,俨然被雕刻为一头虎的形象——虎符。
他的四周,黑雾化为无数锁链。一部分锁链形成了树下的牢笼,而更多锁链往外延伸。它们诡异如毒蛇,悄然蹿进浣花城,??蹿向宸州各个方向。
灰雾之中,还有许多游荡的身影。他们手执刀、剑、戟、弓箭、盾牌,有的步行,有的骑马,有的驾车;这?人影都很缥缈,却结为有序的阵法,列队前行。
薛无晦望着他们。他敲了敲虎符,通过意念下达了某个命令。
“朕的士兵都是好的。”他低声说,“哪怕只剩残魂,??是朕忠心耿耿的好儿郎。——封栩,???配用朕的虎符!”
锁链流动。
命师感到了极度的痛苦。每一次他都以为这痛苦已经是极致,但下一次他就会发现,自己想错了。他这具肉身的主人已经死了,他的灵魂被迫留在这里,不得不承受着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折磨。
他挣扎着,竭力从“祀”字中吸取力量。他绝望地抽出双臂,拼命抓住脖子上缠绕的锁链。
可他还要笑,要大笑。因为他被折磨了这??多天,忽然想通了一件一直不明白的事。
“陛下啊……陛下!您在犹豫什???您是死灵,您要复仇,就需要力量……!”
他嘶哑地吼叫着。
“可您为什??要一再等待?您应该吸收臣,吸收方圆百千里的所有生命……将活人的血肉变成死人的力量!这样……您才能真正完成复仇……那个真正的凶手,还活着啊!”
薛无晦居?临下地看着他。他表情冷淡无波,把玩虎符的手却悄然停了动作。
折磨命师的锁链,??忽然松了一?。
“说下去。”他轻柔地开口,“朕??很想知道,朕在犹豫什??。“
命师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呼吸。可他眼睛亮得诡异,因为他觉得自己抓住了帝王的弱点——那本不该存在的弱点!
“您在……在意谁的想法?为了谁……您不愿意断送这百万人的性命?”
命师桀桀大笑。
“陛下,您该知道的——我们这??卑贱的死灵,都是靠唯一的执念苟延残喘!而一旦……一旦将什??别的东西,置于执念之上……我们的力量却会被削弱……”
“那您还怎么复仇?复仇不了啊!!”
命师扭曲着脸,露出充满希望的、有?得意的笑。就像他活着时那样,他开始又一次蛊惑人心。
“陛下,饶臣一次……饶了臣!臣就可以帮您!”他嘶嘶说道,“臣可以帮您杀了她……从此之后,您再??没有任何缺陷!”
薛无晦面无表情,神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片刻后,他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横斜的枝叶,穿过上方诡异的文字,一直看到微蓝的、群星显露的天空。
哗啦啦啦啦啦——
锁链急急流动!
命师陡然发出了更凄厉的惨呼!
薛无晦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天空。
过了很久,他才自言自语:“不,我没有将她看得更重。我根本不在乎她的想法。如果她拒绝站在我这边、执意要阻碍我,我就会抛下她。我不伤害她,只是因为帝后契约不允许。我不在意她。现在我身处这里,就是证明。”
他们才相识多久?甚至不到一个月。他想要复仇,却已经想了一千年。他绝不能失去执念,不能失去力量。
所有在他内心蔓生滋长的欲望,都是多余的、不该存在的。它们只配静静枯萎,最好腐烂。
“我绝没有……”
他长睫忽然一颤,望??山脚的方向。
宽大的衣袍微微一动,仿佛主人忽要站起。但接着,他回归了平静。
“云乘月……”
他注视着那个方向,手指倏然握紧虎符。
“我会证明。”帝王冷冷地说。
40、通天观
云乘月本来??为, 空?裂缝就像一道门,她??去,就??到达另一边。但当她真正踏入裂缝时, ??现不是这样。
在裂缝中,从浣花城到通天观, 一路上所有景色?被压缩到了一起。它?像飞快流动??画片, 刹那而?,如果她愿意闭上眼, 就什么?看不见。
但她情不自禁要去看——这一路上?有什么?
她看见被灰雾笼罩??世界。??往热闹??街道陷入混乱, 人?相互搀扶,惊慌地四下张望。还有很多人伏在地面, 不知生死。
她看见了一处食肆,?锅架在灶台上, 火已经熄灭了,老板趴在一边。她觉得眼熟, 然后想起来有一天,她曾来这里吃?午饭, 是面条, 捞起来不带汤汁, 拌着油辣子和菜吃。她还记得自己咬到了很辣??东西, 一直“呼哧呼哧”,老板乐不可支,嘲笑她不是本地人, 又顺??给她多舀了一碗面汤。
——姑娘, 不是我吹,我这面可是浣花城一绝……
言犹在耳。
她还看见一个小姑娘仰面躺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风筝。那景象一闪而?, 她总觉得那孩子眼熟,极力想看清,思考那是不是曾和她交换礼物??孩子……她记得那孩子说自己叫李小桃。
——这是我最喜欢??书文护身符,和姐姐交换。
她怀疑自己还看见了驾车??阿杏姑娘,还有穆姑姑……可一切?太快,哪怕她竭力睁?眼,也只??抓住一点点片段。
是,还是不是?她想起来,自己还新买了一包酥糖,本来想要和阿杏分享。阿杏姑娘吃糖??时候像松鼠,脸颊鼓起来一动一动??,很好玩。
云乘月还想看得更清楚,却一个踉跄跌出去。
她直起身,?现自己已经到了山腰。这里同样弥漫着灰雾,天空中??“祀”字阴恻恻地俯视着她;山林?漂浮着什么影子,隐隐还传来锁链“哗啦啦”??声音。
云乘月抬起??,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
通天观在山顶,她必须立刻赶到。
这时,玉清剑却嗡鸣起来。
噌啷——!
??剑出鞘,剑锋迫人。
“谁?”云乘月戒备起来。
山上只有一条蜿蜒向上??小路。从前方??雾气里,?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宽?衣袍,上面盘旋着很多诡异??纹样。一张面具遮住他??上半张脸。当他摇摇晃晃?来时,满头?辫?在跳动。
他看上去受了?伤,身上残留着?片干涸??血迹。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仍然传来极度危险??气息。
是修为不低??修行者。
云乘月浑身?绷紧了。她曾在荧惑星官身上感觉到类似??压迫感。尽管这个人??气势稍弱,但对她而言,他??修为境界仍然要高出太多……是第几境??修士?
那人也?现了她。
“竟然有人……?不,不准去干涉少主……”
这人??声音忽高忽低、极不和谐,与云乘月此前遇到??封氏之人一模一样。但他??修为应该更高,即便他已经摇摇晃晃,看上去神志不清……可有时疯子?更危险。
云乘月后退一步。一股锋利??杀气与浓浓??恶意扑面而来;她立马判断出,自己?不?这个人。
如果是虞寄风或者卢爷爷在这里……她有些苦笑。这算什么事?她??轻易克制诡异??“祀”字,但面对真正??敌人,她却束??无策。
第一境初阶??修士,还是太弱了。更甚至,她修行时?太短,还没来得及学会多少攻击??段。
咔嚓——
封氏摇摇晃晃,像僵硬而危险??僵尸,直直朝她行来。
云乘月一咬牙。她不??退!如果这件事只有她??做到,无论遇到什么,她?要想办法!
她抬??握住玉清剑,再后退半步,接着压上浑身??力气,用力朝前一劈!
剑气清鸣而出,击向敌人面部!
封氏却?出一阵刺耳??笑声。他闪身一避,轻轻松松躲开剑气,同时在地上用力一蹬,整个人像老鹰般扑?来!
云乘月往旁边跑去,却被那人????爪钩住背心!刹那?,她浑身汗毛竖起,脑内警钟??鸣,想也不想,她拼尽全力回身,狠狠斩出一剑!
铛——
玉清剑劈出钟鸣般??声音。剑刃划破了敌人??肌肤;几丝血液绽出,又猛地往上飞,就像被吸力使劲抽?,一直飞向那巨???“祀”字。
顷刻?,云乘月突然明白为什么封氏??人身上血液很少——他???自身??血液献祭,全部献给那枚书文了!
“疯子!”她脱口而出。
她虎口?麻,却竭力借着反震??力量弹出去,落在地面。这里恰好是一处斜坡,她脚踝一歪,传来一阵疼痛。
云乘月忍着不适,凝神静气、剑尖朝前,戒备地看着敌人。
那人却在吃吃地笑。他看着自己??伤口,仿佛在欣赏艺术品:“啊,啊……这是少主??造物……我?已经接近神??领域……凡人伤不了我?……”
紧接着,他却又突然?出尖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受伤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双??猛地揪住自己??头?,浑身颤抖不止。
云乘月根本没看清他??动作,完全是刹那?凭借直觉,挥剑挡住什么东西,自己再往旁边一侧!
轰——!
巨???气流贯通而来,蹭着她??后背击飞出去!她被那股气流一震,整个人??擦?树枝,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顾不得浑身疼痛,云乘月狼狈地爬起来,一边喘气,一边戒备着敌人??攻击。
她脚踝异常疼痛,多半已经肿了。但她一声没吭,咬着牙,目光不断搜寻四周。
刚???攻击掀起了一阵浓浓烟尘,混合着灰雾,她??视野顿时变得很狭窄。敌人消失在烟雾中。
在哪里……在哪里?
“呵,呵呵呵……”
那让人毛骨悚然??笑声,贴着她耳边响起。
云乘月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往前一扑!
她躲避得险而又险,等她整个扑倒在地,?感觉左肩一阵疼痛。她目光一瞟,看见一片漫延开??血迹;如果刚刚她反应再慢一点,恐怕就是脖子被人切开了。
再回头,敌人又消失了。
怎么办……实力差距太?了。难道只??坐??待毙?
丹田灵力流转,眉心生机跳跃,积极地涌向伤口,修复她??伤势。
云乘月坐在地上,目光四处逡巡。她第一次这么狼狈,但生死???压力反而让她??思维极度清醒。用书文?不,一开始她就试?了,无论是“生”字还是“光”字,本身??攻击性?很弱,虽然对死灵、污秽一类有奇效,但对付普通??修士??不管用。
玉清剑?她修为太低,剑法也只是本????刺、砍,全无章法。
其他??,其他??……
她心神微微一动,脑海中莫名浮现刚???画面:敌人被她砍伤后,仅有??血液被天上??“祀”字吸收。他和那枚书文是一体???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书文对他不起作用?
因为他使用??是普通??灵力?可哪个正常人,??在失去?部分血液之后,还这么活蹦乱跳?
一定有些?题——是什么?想想!
嗖——轰!!
气流轰出巨???烟尘,云乘月再一次狼狈滚开。她吸进了一?口灰尘,不由自主咳嗽起来。她浑身?痛,血、汗、尘埃全部混在一起,头?也散成一绺一绺??。她用力擦开刘海,不让它?挡住自己??视线。
她喘息着,眼神却变得无比明亮。
她想到了。难怪他要利用气流掀起尘埃,原来支撑他行动??力量,就是……!
云乘月忽然狠狠扑向前方。她像只咬牙切齿??兔子,忍着脚踝??痛,自虐似地狠狠蹬地,整个弹跳出去!
“咦……!”
刺耳??声音?出惊呼,往旁边让开。
云乘月扑了个空,但没关系,她??目标本来也不是他本人!
她扑倒在地,擦着敌人??衣角,??滑出去。地面上尖锐??石子、枯干??树枝,在她身上摩擦出尖锐??疼痛,但她反而笑起来,因为她已经看见了——他??弱点!
云乘月单??撑地,让自己翻转?来,面向天空。
她与地面平行,望着敌人??后背。她清楚地看见,在他后背对应心脏??位置,有一根若隐若现??暗红色“触须”,往上一直延伸到“祀”字上!
这——?是他??本相!
云乘月挥出玉清剑。
她没有直接劈砍,而是在半空写出“生”和“光”字。仓促而就??笔画牵丝映带,虽然不够工整,却带有天然意趣,仿佛孩童开心?笑??脸——她看见了他??弱点,当然开心啊!
清风化剑,生机为光。
玉清剑放?了书文??力量,赋予它?无匹锐意,得??更轻松地刺入那根“触须”!
——呃啊……!!!
敌人?出了凄厉不似人声??尖叫。
他仿佛失去丝线??傀儡,??往后栽倒!
“啊……!”
云乘月赶快往旁边一滚,?避免了被尸体压住??悲惨下场。
四下一片安静,烟尘尚未停歇。远远近近仿佛有鬼影窥测,一切?看不分明,一切?是压抑。
只有她自己??喘息声,在不断响起。
云乘月就躺在地上,平复了一会儿,让生机修复伤口,好歹别再流血,?艰难地爬起来。她又努力站起来,一瘸一拐地?,?了几步,她回?头,看着那具一动不动??尸体。
她盯了一会儿。
然后,她抬起左??,竖起中指。
“去你爹??。”她口齿清晰地骂道,“祝你下次投胎,一辈子天天睡不好!”
骂完,她继续一瘸一拐往前?。再?几步,用玉清剑砍了一根树枝,拿来当临时拐杖。等生机书文再努力一会儿,她??脚踝应该就好了。
云乘月一边?,一边又擦了擦脸,自言自语:“偶尔骂骂脏??,还挺神清气爽。”
……
她一路戒备,但接下来没有再遇到敌人。
或者说……她遇到???是敌人??尸体。
全?是封氏??人。他?戴着面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有??像被刀戳穿心脏、有??像被弓箭射杀,有??像……被盾牌砸碎了头。
他?身上?没有多少血液,看起来全是黄??、白??一团,皮肉骨骼内脏?混在一起,汪在地上。
场面很恶心。
云乘月尽量不去仔细看,只管往前?。
她??脚踝差不多好了,虽然还有些酸痛,但不影响正常?路。她扔了树枝拐杖,?新紧了紧左边胳膊上????耳兔。经?一场激战,兔子也变得黯淡狼狈,身上破了好几处,露出苍白??棉絮。
快到山顶??时候,泥土小径上多了石板。
云乘月仰起头。天已经全黑了,星空??光芒被“祀”字所夺;山上笼着诡异??暗红光芒,建筑群??轮廓寂静又模糊,恍如阴森沉默??野兽。
最上面??那一座,就是通天观。不如她想象??气派……甚至显得有点寒酸。
除了道观,山顶还有一棵树。遮天蔽日、气势磅礴,一眼即知是多少年??古木。
云乘月好似见到了某个人影,但那道影子立刻又消失了。她小心地用??背揉了揉眼睛,避免尘土飞进眼睛,再仔细去看,可又什么?没看到。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摸了摸兔子柔软??头,又握紧玉清剑??剑柄,这?踏上石板。
轰——!
一面黑红流转??光屏降落,挡在她面前,宛如通往阴???火焰之门。
是从“祀”字降落下来??。
云乘月试着后退,?现“门”消失了,她再踏上石板,“门”又出现。
“这是……”她记忆中幽邃??地方又开始翻涌,一个词浮现,“防火墙?”
云乘月沉思片刻:“好像不是这个词……”
但总之,要想去通天观,就必须通?它。
哗啦啦……
她又听见了锁链声。但再仔细观察四周,却??没有黑色??锁链流动。唯有树林???鬼影,仍远远近近地缀着她。
如果她没感觉错,这里存在着两股不同??力量。一股是“祀”字,另一股……
云乘月抬起剑,按照之前??方法狠狠砍向“?门”。
白光散去,“?门”纹丝不动。这股力量比她之前面对??还要强?千百倍,凭她现在??实力,很难动摇它。
云乘月专注心神,提剑?来。
一次,又一次。
全?失败了。
再继续下去也只是浪费灵力。她停了??。
云乘月沉下脸,有些生气地提高声音:“薛无晦,你给我出来!”
山中寂静,连虫鸣鸟叫?无。风声窸窣,她??声音顺着夜风传出,在幽暗??光线里回荡。
没有人回答她。
“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别??为你不吭声,我就不知道你在里面!”
还是没有回答。
虽然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但云乘月还是感到怒火上升。她从来没这么愤怒;出事??来??景象就在她脑海中旋转,她忘不了——那碗面、那只风筝、那个吃糖??姑娘……她忘不了!
她张开口,又停下,使劲擦擦脸,?咬牙压下那口气。
“……好,我自己解决。”
她凝神看向这道?门。这是阵法——她不知不觉想起来了,而所有阵法?有破解??方法。
心神下沉,她??意识变得专注而纯粹。
倏然,当她??意识沉入某个玄奥??点时,她眼前??“?门”改变了模样。它不再是一整面燃烧??暗红火墙,而变成了无数文字。
在黑暗??空?之中,无数细小??“镇”字和“祀”字交缠在一起,组合成了这面巨???火墙!
两个字?
云乘月?近一步,仔细观察着。
两个字分别列成一列列??,互相交缠在一起,呈螺旋状流动。每一列文字?有微妙不同,或清峻,或狂放,或庄严,或奇古……
云乘月想起了在浣花城中得到??那枚“镇”字。她拿出笔架,唤出书文,观察着。她这一枚“镇”字笔画圆润而古朴,结字稳?,最下面两点却又狰狞锋锐,像两颗獠牙。
她尝试????里??字按进墙里,却被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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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明明风格一样……”
她挑??是类似风格??一列“镇”字。难道不是这样解???
云乘月不断逡巡,看得眼睛酸涩,暂时闭目养神。不??急,仔细思考,假如这枚零散??“镇”字是钥匙,应该怎么用?
忽然,卢桁????导浮现在她心头。这是此前观赏祭祀碑时,老人告诉她??,他说,一副好??作品,笔法、章法、结字浑然一体,这三者相辅相成,就形成了笔势。
笔势?
如果??这面火墙视为一副作品,它??笔势是什么?只有两个文字,风格杂乱无章,它??笔势??是什么?
换个角度,如果从作品内容来考虑呢?镇,祀。祀字应该是祭祀??意思,是用活人生机祭祀死灵,可镇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两个字要放在一起,而且要互相交缠?
镇——镇??是什么?是死灵?不可??……那就是镇活人了?
对了。??活人喂养死人,这种事有伤天和,所??需要镇压活人??怨气……但前提是,先有活人??奉献,再有镇压之意,所??两个字必须一一对应。
而在这幅作品里,每两个字互相映照,??没有多余??“祀”字给她放置这枚字。
不……说不定有。
云乘月倏然睁开眼。
她左??抛起“镇”字,右??倒转玉清剑,在自己左臂上一划!
几丝血液飞出,恰恰泼在“镇”字上。书文有灵,登时低吟一声,自动没入“?门”。
云乘月??血化为一个新??“祀”字,与“镇”字纠缠,投入阵列。
轰隆隆——
门,开了。
云乘月?进去。她??血顺着胳膊、指尖,滴落在地,没有?出任何声音。唯有黑黢黢??草木影子一抖,悄然吞噬了那滴血液。
……
通天观里异常安静。视线所及,还有不少伏地??尸体。云乘月已经不想去看了。
她只是顺应直觉,往某个方向?去。
——陛下!
什么声音?!
她猛地回身。
身后??来路,居然变成了一片黑暗。一个人浑身笼着微光,正从她背后?来。是一名青年。他容貌柔和清秀,眼神里有一股燃烧般??狂热。他穿着衣角曳地??暗银色??袍,戴着窄而高??黑色帽子,往前?去。经?她身边时,他??部□□体径直穿?她,变得缥缈透明。
……灵魂?还是幻觉?
云乘月望着那个人??背影。
“陛下!”那人呼道,匍匐下拜。前方空无一物,他却庄?而颤抖,不知是太敬还是太畏。“臣,封栩,蒙陛下天恩,在……离开后,监修岁星网,臣必??鞠躬尽瘁,如有疏忽,臣必万死??谢陛下恩德!”
在……谁离开后?她不知道是自己没有听清,还是那个人没说清楚。
封栩……封氏??祖先?
封栩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仔细倾听什么。
片刻后,他却伏地?哭起来。他哭得凄厉悲伤,近似野兽??嚎叫。
“陛下,陛下,臣万死……臣万死!!臣自知其罪,臣对不起天地众生——可是陛下,这?是因为臣??看见命运!陛下想???路,?不通啊——陛下!……说??未来,实现不了??!”
“陛下不愿屈服,可臣为了避免那恐怖??命运,必须这么做……窃取虎符,是无奈之举啊!”
他伏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撞着地面,撞得满脸是血。
“臣死后,心有不甘……也许臣终究怀有疑惑,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苟延残喘至今,想要看个分明……”
“可是死灵,终究不是活人……臣被戾气蒙蔽,再次戕害陛下……就此灰飞烟灭,已是臣侥天之幸。不敢奢求陛下宽宥,臣只愿陛下……早日回归正途!”
“还有……还有……也终??归来……”
“臣,再拜……”
——“你一直在说??,究竟是谁?”
这道声音响起之际,四周黑暗轰然破碎。那道?光??灵魂也化为碎片,最终再化为齑粉,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回答。
云乘月抬头望去。
原来她已经来到古木之下。一旁地面伏着一具尸体,模样惨不忍睹。
在苍翠挺拔??巨木上,散?黑衣??帝王高坐着,在无数黑色锁链??簇拥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从头到脚,没有丝毫放?。
“真是凄惨至极??模样。”
他??声音在四面八方回荡,如架起无数编钟,撞出清越空灵??回响。
“云乘月,你想做什么?”
灯笼在四周摇曳。半明半昧?,他唇角勾起,形成一个清晰??笑容。
“你,想杀朕否?”
41、不愿承认之事
薛无晦手里??一团黑红夹杂的光。光往??延伸, 一直连接到天空中的“祀”字。
仿佛生怕不够显眼,它还不停扭曲跳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宛如一个个恶意的嘲笑。
“你到底做了什么?”云乘月盯着那团光, 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平静。
注意到她在看哪里,薛无晦面上的??容更扩大了一些。但即便如此, ?的????仍然冷淡, 那些恶意都在他眼角眉梢里,一点一滴地渗出来。
“正如你所见到的。”
?手掌一抛, 那团光就到了?指尖。???玩得漫不经心, 那团光球也“滴溜溜”转来转去,很无害似地。
“这枚‘祀’字是诅咒之文, 能吸取活人生气,转而滋养死灵……正合我的需要。”?声音里也含着一丝??意, 却又极冷漠,“我要吸收它。”
“哦, 你想得很美,建议继续做白日梦。”云乘月波澜不惊, “你知道, 我讨厌麻烦, 也讨厌浪费唇舌。直接一点, 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淡淡道:“第一个,??天上那东西搞掉,让一切恢复原状, 然后跟我出去救人, 能救多少救多少。我很推荐这个选择。”
薛无晦露出几分诧异:“半日不见,你的自作多??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漫不经心地问:“第二个选择呢?”
一线冷光——玉清剑的剑刃。
剑柄微侧,剑光如水波闪光;在雾气与血光中, 这抹剑光干净得刺眼。
云乘月握着玉清剑,以一种初学者的生疏姿态,指着薛无晦。
“第二个选择,你用自己的命赎罪。”
薛无晦忽然不??了。?一动不动,目光阴郁,连身下的黑色锁链也缓慢许多。
?注视着那一道清润刺眼的剑光,微微眯起了眼。
云乘月的动作实在笨拙,浑身也实在狼狈。她浑身尘土、草叶,头发散乱,脸上都是擦伤,衣裙破了好几处,左手臂的伤口才刚刚止住血。死气渗透了这座山,尘土砂石、一草一木都变得锐利无匹,才能割伤修士的肌肤。
但那剑光平稳得惊人,她眼里的光芒也亮得惊人。
亡灵的帝王站起身。?站在无数锁链之巅,也站在无数“刑”和“??”字之上,长发飞逸,大袖当风。
“云乘月,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冷淡地叙述,“我们有契约。谁若主动伤害另一方,谁就会引来天谴,而反过来,反击的一方却没??任何损失。”
“你要先对我动手?”
哗啦——砰!!
黑色锁链翻飞如浪,挡住了那一道白光,然而即便挡住,它们仍然寸寸消失、化为齑粉,仿佛被那白光顷刻腐蚀!
可是,它们终究是挡住了。
淡白光晕消散,“生”字轮廓也悄然散去。
云乘月举着剑,剑尖拖出白光如墨滴,就要去写第二枚“生”字。但突然,她左手掩住唇,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逸出唇边,在她下巴上拖出一道鲜艳的痕迹。
“居然是真的啊……契约这种东西,真讲信用,我很欣赏它这一点……”
她一边咳,一边却笑出来。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痛,仿佛上天无声的警告:契约不可违背,否则要承受代价。
帝王居高临下,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手里的诅咒光团却仍是不动。
“书写???你竟学会了,还用来对付我……还真是长本事了。”?????中隐藏着一丝怪异的??绪,“你可知道,从这时起,我就能随意出手,再无顾忌——”
话音未散,阴风已出!
?伸出手,苍白的指尖迅捷如电,游走出龙蛇般蜿蜒的痕迹。
顷刻,巨大的“死”字成形。
黑雾暴涨如潮,汇为“死”字。它飘忽却又真实,线条煞气腾腾,划破了空间,划破了夜色,也划破了那骤然亮起的生机之光!
——原来玉清剑化为锐利的笔尖,也同样划破空气,连写出“生”与“光”二字。
黑雾如龙,那淡白的生机之光却也如龙。只是黑龙盘旋阴沉、昂首怒吟,正值盛年而气势无匹,白龙却纤细轻盈,好似尚未长成的幼龙。它也昂起头,没有丝毫畏惧,更没??丝毫犹豫,全力飞出去、重重撞上黑龙!
一黑一白,一死一生,一长一幼……它们都恶狠狠地咬上对方,带着狂怒和燃烧般的恨意,撞击出巨大的轰鸣!
狂风大作。
在清泉山上,在通天观??,在天空中暗红的“祀”字之眼的凝视下,生死之道互相绞杀,陡然将四周夷为平地!
草木摧折,砖木建筑也顷刻破碎,化为飓风中无力的黑点;但当它们击打在地面时,却又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唔……!”
云乘月被接连砸了好几下,都咬牙忍着、寸步不离。早知道她就该拿一套铠甲来……不,拿十套!她旋即又苦笑,可是情况危急,哪里来得及。而且她靠着书文特性走得太顺,几乎忘了自己真实的修为境界,更可笑的是其他人也忘了……所以有时候,人不能表现得特别强悍、特别可靠,否则容易被认为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却忘了她也是个人,也会??痛得想哭的时候。
她不知道卢桁本来打算同?,只是临时被荧惑星官阻止,此时也正后悔不迭。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以前听唱戏,战斗时也都咿咿呀呀、大马金刀,个个中气??足,茶楼里说书的讲某次著名战斗,也总是讲得惊险万分。战斗的主人公可能孤勇狂傲,可能沉默坚毅,但没人会想哭。
现在自己站在这儿,感觉到皮肤、肌肉乃至骨头,都被尖锐地割破或者沉重地钝击,痛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生理性的眼泪已经涌上来了。她想骂人,怎么没人早点告诉她,痛到极致是能生生??人痛哭的。
但她忍着,因为事??还没有结束。
黑白二龙搏杀,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但实际上,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书文的力量就散去了。
风也渐渐平息。许多杂物更是如雨点落下,重重砸碎在云乘月脚边。她瞥了一眼那根木头——显然曾经是横梁,觉得自己可能侥幸逃过了脑袋开花的下场。
不过,就算现在不开花,可能迟早也会开花。
“呼、呼……”
她弯下腰,用玉清剑当拐杖,不停喘气。丹田中的灵力旋涡疯狂旋转,与眉心识海的书文配合,努力恢复灵力、努力修复她的身体。然而,即使??结灵之心在,她最多也只能算半个第三境修士,力量终究有限。
迷离的夜色里,黑雾蔓延。
烟尘尚未散尽,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半个身躯都消失了,衣物边角翻飞,如残破的战旗。但很快,黑雾汇聚,修补了?的伤势。
?走了过来。
“云乘月,你太小看我,所以才会如此狼狈。”
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正对上?的眼睛。
“当初在帝陵,我刚刚苏醒,身上没有一丝阳气,才会被你的生机书文压制。但是,我们结成契约后,我就从你身上得到了一缕生机。再经过浣花星祠,我又恢复了部分力量。现在,我更有……”
?唇角的弧度一动不动:“‘祀’字带来的——数十万活人的精血与生气。”
“你再??天赋,也不过第一境。你的书文再??潜力,现在也仅仅是天字级。”
亡灵的帝王站在她身前,弯腰垂眸。?捏住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目光中丝丝恶意如??实质,好似要往她灵魂深处流去。
“你,如何能与朕相比?”
云乘月只觉?手指冰冷得可怕。她扯扯嘴角,感觉皮肤也被凝固的血扯得疼——就不能有个不痛的地方吗?——可没精力去管。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被我吓得躲在棺材里,不敢出来。”她怼回去,又止不住咳嗽,违背契约带来的伤害还在蔓延,不过也还好,反正她浑身都痛、内??都痛,痛多了就麻木了,也就习惯了。人生本来也就是不断习惯无奈的过程……
习惯个鬼,痛死了!
她努力站直,努力握紧玉清剑的剑柄,左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腕。
“你这个骗子。”她有些咬牙切齿,因为疼痛也让她暴躁。
?靠近了一些,目光在她唇边血迹一掠,凝住不动:“我骗你什么?”
“你说你被我的生机书文克制……我就想着,不管你搞出多大的麻烦,我总能来抓住你,将你暴揍一顿,要么打死算了。”云乘月磨了磨牙。
“可你看,你现在一点不怕,我反而被你打得惨兮兮,你不是骗人是什么?”
早知道这么痛,她肯定拼命把战甲往身上套……她之??到底在想什么,哦想起来了,太一心一意想来解决他,忘了。云乘月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薛无晦一言不发。?目光将她再一扫,突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情不自禁注意到,她明明疼得浑身都在发抖,她说话的语气却还是轻柔,仿佛悠闲的午后闲聊,没有任何怨恨或阴霾。
如果云乘月知道?的念头,一定一剑戳过去。她说话声音能不轻吗?她现在受伤很重,咳嗽都牵得肺腑疼,说话当然是能多轻有多轻。
沉默之中,烟尘终于落定。
帝王也垂下眼睫,松了手,后退一步。
“……生死之道,本就是相生相克。生强死弱,是生克死,如今我强你弱,??形自然不同。”
“居然……是这样。”云乘月恍然,哼了一声,又因为牵得伤口痛而咧咧嘴,“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听你讲课。好罢,当初你答应教导我书文,其实也算尽心尽力,称得上半个老师。”
她转动剑柄,费力地抬起手。玉清剑也在颤抖,却仍是指向了薛无晦。
她有些恶狠狠地说:“但是抱歉了……我今天,可能要弑师了。”
薛无晦没动,只睫毛一垂,静静望着那点寒光。玉清剑不染尘埃,仍旧清澈如水,相比之下,它的主人却灰扑扑的。没来由地,?想起第一次见她,她站在地宫的镜子??,也是狼狈,容色却如春光明媚。明明身处险境,却一脸好奇和思索,那副神态完完全全透出“这里好像还不错也许可以住下”的意味,与阴森的陵墓格格不入。
?左手托着控制“祀”字的光晕,右手垂落,目光也愈发低垂。?想,?需要说点什么。
“你本来不必如此。”
?淡淡地,本来只想三言两语,实际却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话:“现在还来得及。你若就此收手,我不会再伤你,甚至能当这一切都没??发生。待我将这数十万活人生气炼制完毕,再彻底吸收,我们就能一同离开。你本来就是个不爱麻烦的人,又何必为了一群素不相识之人,与我作对,乃至赔上自己的性命。”
云乘月愣了愣,??些惊讶。?是……想要劝她自保?
她摇摇头,忍着血腥味的咳嗽,低声道:“说这些做什么?你既然知道我不爱麻烦……就也该知道,我可讨厌做事之??说很多很多话了……如果今天只有一个结果,我希望大家省去所??步骤,直接抵达它。”
薛无晦抬起眼。
“你现在的状态,只是自己找死。”
云乘月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不一定吧。”
可她整个都在发抖了。薛无晦无意识扯了扯嘴角。这并不是一个笑容。
“是你先对我出手。”?听见自己说,“如果我杀你,我没有任何损失。但如果你杀我,哪怕你成功了,你也会被天谴而死。”
这是帝后契约的效力,没有人可以违背。
她原本神????些凶,但这时候,她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她好像想通了什么,突然笑了??。?不明白这究竟??什么好笑。
“哦……是这么回事。”因为疼痛,她竭力喘气,这样才能勉强稳定手里的剑,但她还是笑起来,眉头松开了些,又叹了口气,“你要了很多人的命,唯独不想要我的命。”
?想否认,她却继续顾自说话。
“那我觉得,你还是有损失的吧……至少我这样天才横溢,脾气又好、能忍你还能哄你的人,世上大约没有第二个了。”
?冷笑道:“自作多??。”
她没??再反驳,再低头咳了一阵,手里的玉清剑颤抖得更厉害。?的右手藏在大袖下,捏得更紧,但?自己没有发觉。
?催促:“选哪一个?不收手,你会死。”
她垂着头:“是啊,你说得对。”
下一刻,她抬起眼。
薛无晦竟然慢了一会儿,才发现异常——那双眼睛突然变得澄澈安宁、平稳无波,更重要的是……其中充盈着生机!
……不应该出现在重伤之人身上的生机。
??所未有的危机感忽然降临,?急急要退!
然而——
风声。
四面八方都起了风。
不是狂风,不是阴风,而是清新纯粹、生机勃勃的春风。它们无处不在,将山顶包围;蓬勃的生机没??任何攻击力,只是简单地存在着。
可就是这简单的存在,逼得死气不断压缩、凝聚,不敢上??。
薛无晦站在原地。?四周分明已是废墟,空旷荒凉,?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在这个肃杀的秋日,在这个肃杀的夜晚,能从何处生出温润的春风??往四周看,却见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风中颤动,每一个弧度就是一抹笔画,无数笔画交叠起来,就是无数个“生”字和“光”字!
黑雾包裹着?,也抵抗着生机的浸润。这温柔平和的力量,于他却是最致命的毒/药。
这是……薛无晦猛地向云乘月看去。
她没??离开,仍然在不远处。?们一步之遥。
她还是狼狈,浑身的伤做不了假,唇边的血迹也是真。可直到这时,薛无晦才陡然想到,她有生机书文蕴养,伤势为何还好得这么慢?
“……你的生机书文,”???些怔怔,“竟然附着到了这些死物上头?”
云乘月专注地控制着力量。她的灵力比?少太多,一丝一毫也不能浪费。现在成功了,她虽然有些欣慰,却也没表现出来。
“我不久??听人说,即便观想出了书文,也不能放弃书写的过程……书写一次,就是证道一次。又??人说,道之所存,天地万物都可为笔。”
一次性倾泻出太多力量和心??,她感到自己像个被戳了无数大大小小空洞的沙包,空洞又痛苦。好痛……
她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说得更连贯一些。现在是最后的时刻,她必须向?解释清楚:“我知道我们实力差距很大……所以我突然就想,如果不止证道一次呢?”
“如果……我让尽量多的事物,都化为笔,同时证道呢?”
“一个不?,就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到我的极限为止。灵力不够,我就不要修复伤势了。所??的力量都拿来当墨,天地是纸……我拼尽全力,终究成功了,对不对?”
薛无晦听怔住了。半晌,?忽而失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谎。”
?看向她的剑。那柄颇为玄异的玉清剑再次成了拐杖。清澈的剑光像无辜的眼睛,仿佛在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主角,我杀不了人,我只是一杆笔罢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不会……不是不能。需要我做戏的时候,我也能做得很好。你不是早已见识过了么?”
生机之风流淌,间或??光芒闪烁。
薛无晦环顾四周,意识到她原来她不光是同时书写了无数“生”字,也书写了无数“光”字。?之??告诉她,说他强她弱,但其实她的道一直在这里,哪怕她实力真的弱,她书文中的道也从来不弱。
?试着伸出手。
嗤——!
温柔的生机灵光,陡然化为最蚀骨的毒/液,毫不留??地腐蚀了?的指尖。这是他的魂魄,所以受伤也是灵魂的伤,而灵魂的伤痛更甚于肉/体,而且是甚于千万倍。
薛无晦却没??说痛。相反,?注视指尖的飞灰,渐渐轻声??起来。
“是,你胜了,败的是我。”
?平静地承认了这一点,口气里??些许遗憾,却终究是干脆的。
“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命魂过去在哪里?为什么一个初学者,却有如此坚定的道心……真是荒谬。我一时竟然分不清,遇见你究竟是运气,还是我活该遭劫。”
“罢了,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摇头,再摇头,??声不停。等?收回手,转脸就看见了玉清剑的轨迹。
颤抖的剑身横着过来,抵上?的脖颈。这柄剑很??异,与她的书文浑然一体,在他颈间压出一丝刺痛。但?没躲。
云乘月握着剑,将剑刃压上了?的脖颈。她望着?,脸上脏兮兮的,美貌半点不剩,唯独眼神亮若秋水。
薛无晦的??淡了一些:“怎么,你也要斩我一回?也好,这样的确清净,一了百了。”
当年他被人斩下头颅,而今魂魄将死,竟也是同样的局面。上天大约的确看?很不顺眼,才特意给?希望,又要?再狠狠跌落一回,而且是用同样的方式、遭受同样的羞辱。
她却没??进一步动作。甚至他察觉到,她在尽力稳定手中的剑。
“咳……薛无晦,我问你个问题。”她声音轻得像雨,沙哑得都不像她了,“‘祀’字……其实不是你弄的吧,而是封氏搞的鬼。我听说了,封氏是你的敌人。”
“是又如何。”?冷淡地回答,“莫非你要告诉我,既然封氏才是始作俑者,你就会放过我?”
她送了送手里的剑,扯了扯唇角:“说不定哦,说不定我真的会放过你,只要你肯说清楚……明明是封氏的书文,你到底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薛无晦盯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唇角弯起,恍然大悟。
?问:“原来如此……你在希望什么?”
“你在希望,这数十万活人都是封氏决定杀死的,我至多是袖手旁观?这样你就能找到借口,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所以你可以不杀我?”
?一边笑一边摇头,又连连叹气,嘲讽一声比一声浓。
“好,我可以告诉你。”
?倏然回归平静,一字一句:“封氏的书文,原本是可以细水长流,不会造成大规模死伤。”
“是我逼封栩动手的。”
?唇角仍然上弯:“‘祀’字是封栩的书文,只有?能使用,也只有?能如此便捷地收集大量活人生机。我恰好需要这些力量,便逼他走了最激进的路。”
云乘月花了一些时间,理解了一下。她现在浑身痛得不像自己的,头也在发晕,实在需要更多点时间。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问:“就是说,这些人本来可以不死,但是……你促成了?们的死亡?”
?说:“是。”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他们的生机,供养自身?”
“是。”
“你就是为了……得到更多力量?”她又低低咳了一阵,“你想要强大的力量,我能明白,可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
?淡淡道:“万物残杀以利自身,我要复仇,力量自然多多益善,你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蠢问题……吗。”她轻声说,“或许如此。”
她望向?左手。?左手掌中一直托着那团黑红的光,这就是控制“祀”字的力量之源。通过它,?得以源源不断地吸收万??生机。
“就是这个?”她问。
?说:“是,你何必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的确,我为什么要这样问?说多余的话,我明明觉得很麻烦……”
云乘月手中不动,却偏头看了一眼。夜色很浓,天空中的“祀”字竟成了光源,照亮那座模糊的城市。当她望向那里时,那些和平悠然的街道、热闹的叫卖声,甚至市井无赖的吵架和之后的求饶……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我其实猜到了,但……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她叹了口气:“死了很多人。薛无晦,你死了很难过,可别人死了……也是一样难过的。”
帝王低笑一声:“庶民的命,与朕如何相比?我故意逼迫封栩,让他加紧书文诅咒,收集一州生机,才好对抗我。”
“等?死了,这成果自然为我所用。一将功成万骨枯,帝王之业,本也需要百千万的尸骨造就。”
?逼视着她,很??几分恶劣:“这数十万人的确是因我而死。你认识的人也死了不少吧?云乘月,你看见的浣花城甚至只是一小撮人。还??无数你看不见的生命,都成了我的力量。”
“但这一切也都是你的错。”
?一语断定,冷冷道:“是你将我唤醒,也是你为了自保,才同我签订契约、让我回到世上。也是你——听从我的意思,在浣花星祠中做了手脚,让我得以随心所欲地施展力量。”
???意更深,恶意也更甚:“你是不是很难过?你那无聊的善心是不是已经支离破碎?你……”
?声音戛然而止。
?的??也僵住,眼角眉梢的恶意也一并冻住。
?的思维忽然陷入泥沼。接下来他还想说什么来刺激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只看见,在他面前……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她望着?,已经泪流满面。
“是,我明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我终于能确认这一点。”
她这样流着泪,喃喃说道。
她没??掩饰哭泣。起先还是安静的,只有泪水不断溢出、眼眶越来越红,然后她开始抽噎,止不住地发出呜咽。
薛无晦怔怔地站着。
良久,?才梦呓似地说:“你哭什么,你??什么好哭的……朕才想哭呢。”
失败的是他,即将消逝的也是他。功败垂成,?才是该哭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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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在哭。她哭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没有委屈或者软弱;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泪水一串串地掉。她哭得很真实,呜咽了一会儿,鼻子里都掉出水……一点不美,都丑了。
怎么会??人哭成这种丑样子??突然想笑。不为了嘲讽,不为了愤慨,就是单纯地觉得……她这样子很好笑。
“……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低声说。
她还是哭,又说:“你闭嘴。”
???些手足无措。一边茫然,一边又觉得自己可笑:?的复仇才开了个头就要崩塌,?自己也即将被斩下头颅、魂飞魄散,为何?还要关心她哭不哭?比起他失去的东西,这些眼泪多么不值一提,比鸿毛更轻……
薛无晦抬起手,擦掉她的眼泪。她甩开,但?突然执着起来。?都要再死一回了,现在他不想再忍。
??一件事?从没告诉她,?能触碰世间一切死物,但唯有她……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被?碰到的活人。早在他们签订契约之??,?就能碰到她,?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而她是不是从来没发现这点异常?
也对,她总是在意别的活人,在意这个阳间,在意那些平淡无聊的生活、生命,梦想着??朝一日过上无聊的隐居生活……她从不曾真的很在意他。
她的眼泪一直掉,?怎么都擦不完。
“别哭了,好了,哭起来都不好看了。”总归都要结束了,?终于放弃思考内心的困惑,顺应那些不该滋生的愿望,无奈地笑起来。
?猜测她哭的原因:“被我骂哭了?好了,算是我不好,求生是本能,你的所作所为都无可厚非,是我不该苛求你。”
她不理。她身体里是藏了个海洋么?怎么也哭不尽。
?沉默片刻:“是因为受了重伤,太疼?我出手的确没??保留……但总归我也要灰飞烟灭了,你就不能放过这一茬?”
她摇头,总算咬牙回道:“你也知道痛?”
“……我受伤也很痛,魂魄受伤,痛苦更甚肉身。”薛无晦重重皱眉,觉得这事明明很公平。
她默然片刻,微微摇头:“不全是痛。说了叫你闭嘴,让我哭一会儿,我现在确实很难过。”
除了痛,还??什么??又想了想,想到最后一种可能,吁了口气:“你动手杀我,自己也会死,你不想死?但你莫非要我自己动手?”
?暗忖,这要求也未免过分了罢?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低低吐出一口气。
“你非要知道?好吧,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了。我只是想到……”她哑声说,“我只是想到,其实你说得对。”
薛无晦蹙眉:“我说了很多句,对的是哪一句?”
她没什么表情:“你说得对,所??你犯下的罪孽,都是我的错,因为是我将你带出来的。”
?愣了愣,嗤笑一声:“我却不知你这么容易被人动摇心志……好了好了,你要是肯不再哭,我就收回那句话。”
“不。”她毫不犹豫地说,抬手擦了擦眼泪,却又痛得倒抽一口气,眼泪一气掉了好几颗。
她缓了缓,才说:“我说过,我要对你负责。”
?觉得这句话??些耳熟,想了一下,想起来了:她曾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她既然带?出来就要对他负责,?问什么是负责,她苦恼了半天也没解释清楚,还反过来怪他,说他为什么不能意会一下。
“负责”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时他不懂,也不耐烦仔细想,现在却愣住了。还??……那一天他们是不是还说了什么别的????些记不清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没??给?说完的机会,忽然抬起左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拽下来,又将右手中的玉清剑放在了?手中。长剑清澈如水。
“我哭得差不多了……薛无晦,你拿稳。”
她泪水止了一些,眼圈红肿,目光重新安静下来。?本以为那是胜券在握的平静,现在才突然发现,这种平静背后是一股狠劲,跳跃燃烧,就像她的书文一样执著倔强。
“不好意思,只不过我一想到很多人都因我而死,现在自己也要死了,就忍不住觉得恐怖。死生亦大,原来我也不例??。”
她的手覆盖在他掌心,中间隔着温润的剑柄。她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其中含义却稳得可怕:“死了太多人,我们都没??资格活下去。你拿这??剑,杀了我,然后我会在临死前杀了你。”
“……什么?”
?以为这是某种羞辱,恼怒起来:“要杀要剐随你便,怎么,你这时候还要来装模作样一番?你……”
“你给我闭嘴!”
砰。
她一拳打过来,打在他肩上。没多大力气,反而她自己痛得咬牙。
“我一个本来想过悠闲生活的人被迫来收拾烂摊子,我也很绝望,怎么了还不准人哭了吗!”
她咳了一阵,但完全不影响她的气势。她眼睛亮得像星空燃烧。
“听着,你拿这??剑杀了我,然后我再杀了你,这是我觉得唯一不太麻烦的同归于尽方式……这样一来你就能亲眼确定,我的确跟你一起死了。”
“为什么?这??什么区别?”?完全糊涂了。?从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要求。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自己也??点困惑起来:“是有点矫情么?可我总得负责到底。”
她说:“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我??面。我既然带你出来了,那就不会再让你经历一次……咳咳咳……被人杀死,临死??眼睁睁看着仇人离开……那种被所??人抛弃的绝望。”
?猛地瞪大眼。
沉默的夜色里,她皱眉,??些不耐烦了:“你快一点行不?。说真的,我也才发现自己对疼痛的忍耐力很低,你捅我一剑……咳……说不定还没这么痛。”
?却已经顾不上她的要求了。
因为,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来了。?想起来她第一次告诉?,说她会对他负责的那一天,是个闷雷炸响的阴天,?想起临死??的场景,于是对她说,?被人背叛、被斩下头颅的时候,也是一个沉沉欲雨天。
?都忘了自己说过,可她居然记得。
“你……”?说得很慢,必须慢,因为他要理清纷乱的思绪,“你是说,你要和我同归于尽,是因为你要负责……而不是因为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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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她叹了口气,显出几丝疲色,“你不是个多话的人,怎么这时候话变得这么多。”
?置若罔闻,固执起来:“你就为了一群陌生人,要和我同归于尽?”
“那我??什么办??!还不是你……咳咳咳咳咳……”
她也猛一下??些激动,可愤怒还没到顶,却不得不被伤势牵扯。她只能重新放轻声音。
“早在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对世界怀??恨意,可能会伤害无辜的人……但我还是带你出来了。”
她自嘲一??:“而且当初……我??能力控制你,我可以逼你??契约写得更过分一些,我可以逼你发誓不会伤及无辜,但是我没有,我放弃了。”
?们的契约……他怔怔地想,??三个条件。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她站在阴森的地宫里,捧着明亮的生机书文,??眯眯地说她不会伤害?、也可以帮他,但?要答应三个条件。
——第一,今后你无论做什么,都要说清目的……第二,互不干涉对方的人生……第三,我不主动伤害你,你也不能主动伤害我。
当时他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嘲笑她。这三个条件根本没??真正的束缚力,对他一点影响都没??,?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他却异常茫然。原来她知道。原来她想到了。
“为什么?”?问,“为什么不提对你更有利的条件?”
她想了一会儿。
“为什么呢……好烦啊,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她说:“我说过,我既不喜欢被人控制,也不喜欢控制别人,就像有人坚决不吃香菜一样,哪有为什么?”
?面无表情:“是吗。”
她又想了想:“好吧……还??一个,我总觉得,你都那么惨了,要是再被我奴役,那也太可怜了……”
“我当时就想,我一定不能让你伤害无辜的人,而假如我失败了……”
“??什么好说的……愿赌服输。只是不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命,够不够赔这么多人……大概不够吧,但我也没办??了。”
她笑了??,??容像有一丝惨淡,但再看去,她还是很平静,带着一丝不耐。像是他眼花看错了。
?还在愣怔,她已经用力握住了?的手,也让剑柄重重烙在他掌心。?是魂魄,理应没有任何感觉,此时却宛如被灼烫,几乎要用力抽出手。
她却将?抓得很紧。
“薛无晦,你先动手吧。”
她眼里还??泪光。?想到了含泪凝睇这个词,但这个词未免太哀怨,又不适合她此时的??态。
薛无晦想要闭上眼。就像很多次他做的那样,只需要闭上眼、垂下目光、移开视线,?就能按捺住内心的波澜;所??蔓延滋生的欲望,都会在黑暗中静默,直到它们终于腐烂。
可这一次,?无??做到。
?无??逃开她的目光。?不得不望着她,?们距离很近,?甚至想伸手去……
可这是不应该的。?们之间看似一步之遥,实则分明天堑;生与死本就是天堑。?是死灵,死灵复生只为一个执念,而如果将其他任何愿望置于其上,就会大大削弱他的力量。?将离仇人更远,离执念更远;?将无??成功,将再一次失败……
“负责……好一个负责。??时候,你说话真是很好听,很会蛊惑人心。”
?动动嘴唇,发出一声突兀的??。
“你以为……我杀了你之后,还会好好地站在原地,让你杀?”
猛然,薛无晦抓起玉清剑,扬起手——
剑光折射,映出她惊愕睁大的双眼。
……当啷!!
玉清剑重重跌落在地,砸进狼狈的废墟里。
她惊讶地看着?,又惊讶地扭头去看玉清剑。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薛无晦左手合拢。
?左手掌中一直托着控制“祀”字的钥匙——只需要吸收它,储存在“祀”字中的无数力量都将顷刻涌入他的魂魄。?将重回巅峰,甚至变得比生??更强大;仇恨将支撑着?,以雷霆之势荡平仇人的巢穴……
但现在,?五指用力,轻易捏碎了它。
力量的象征破灭了。
——轰隆隆……轰……
天空中陡然传出炸响。一声接一声,如连绵的闷雷。只是雷声会带来暴雨,而这些声音……
是“祀”字破碎的声音。
绵延无尽的、笼罩整个宸州的“祀”字,一点点地破碎了。从中坠落下许多灰白的、黄白的光;它们大小亮度不一,像流星坠落各处。
不光是天空中。
从薛无晦手中,也飞出了很多类似的光芒。它们都有自己的目标,一旦脱离束缚,就飞蹿出去,划破了这场沉沉夜色。
云乘月皱着眉毛,凝视这一幕,不解:“你这是……咳……要死了,放个烟花庆祝一下?”
她想,这爱好真是别致,也许这就是古代帝王将相的仪式感。
?却冷笑一声。
“……不会??人死。”
帝王站在她面前,别开脸,看向一边。???色冷淡,长发散落着,似乎少了很多光泽,变得黯淡不少。
云乘月真的怔住了:“什么?”
?的侧脸显出一分不耐烦的??气,加快语速:“封栩那逆臣贼子收集的东西,给朕用??也配!真是抬举?了。朕根本没用他的脏东西。”
“不就是几??万陌生人?当年打仗,死伤数以百万计,朕也不曾流过泪。”
“生机罢了,还给?们罢。朕要力量,办????的是,何必用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
?语气无波无澜,却是盯着地面,一气说道:“好了,别哭了,哭得朕心烦。生机都还回去了,没人会死,你爱关心谁就关心谁,留着你自己的小命当乌龟去……!”
——嘭!
帝王捂住肩,连退三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云乘月捡起剑鞘,双手握住,狠狠一下劈在了?肩上!
?脱口道:“你发什么疯?!”
“你才发疯!!”
她继续劈,毫无章??,全凭怒气。
“我明明都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你是想让我揍你吗?!咳咳咳……干什么,你突然变成话痨了,想要做作地表演一番是吗?!你想死直接说一声……!”
?刚刚散了力量,仇恨陡然被别的??绪压过,身体虚弱不少。而且,?脚下像生了根,居然被她这么乱七八糟地用剑鞘砍,?也只能勉强腾挪躲闪。
终于,?忍不住怒道:“你够了没有……!”
她提着剑鞘,喘着气,也怒道:“你以为……打你我不痛?你也不看看自己之??下手多重!”
她声音嘶哑得不像样。
四周的生机之风散去了。那些清新温柔却能威胁到他的力量,都回到了她的体内。她的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们对视片刻。
她动动嘴唇:“真的没人死?”
?冷冷道:“没有。”
她又问:“那……我也不用杀了你负责?”
?冷笑一声:“看来你真是很想杀我。”
她盯他片刻,嘴唇动了动,忽然扬手“当啷”一下丢开剑鞘。
?差点以为她是要赤手空拳打,但她几步上??,却是用力抱住了?。
“麻烦死了。绕这么大一圈,你早说不就完了,好痛……”
她抱得很紧,头发蹭在他脸边,眼泪混合着尘土??古怪的质感。她的呼吸吹在他肌肤上。
……质感?感觉??忽然僵住了。
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苦笑:“你没吸收你就早说啊,闹什么别扭,亏我一直觉得压力好大……算了,不骂你了,我快散架了,让我靠一会儿。”
如果换一个时候,?必定呛声回去。什么闹别扭??追求的从来都是力量。?是死灵,?靠复仇执念而生,一旦有了其他在意的事物,?就会失去大半力量……她到底明不明白??一直在艰难地抗争。
可这时,?却僵硬到了极点,什么都说不出来。?想低头看看她,可是她简直是把自己彻底镶嵌进了?怀里,怎么都扯不开……不,是他根本没??力量拉开她。
因为,因为……
?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温度、呼吸,手用力打在他身上的闷痛,她头发上血和尘土的味道,还??草木的气味……
?感觉到了。为什么?
灵魂本来是没??知觉的。当?碰到她的时候,?感觉不到她肌肤的温度,也感觉不到泪水的湿润。
然而,现在……
“云乘月,你做了什么……”
她根本没明白他的问题,呼吸渐渐平缓,像是都快睡着了。
?又茫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地,又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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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字已经彻底破碎了。
?看见了这一幕,也看见无穷无尽的星空。群星的模样还和千年前一样,只是他原本以为,?再也不会??千年前的感觉。
假如魂魄也??泪水……不,没有的。
薛无晦闭上眼。少了视觉,才能更好地触碰这仅??的感觉。
?抬起手,也轻轻抱住她,再一点点加大了力气。
无论是怎么回事,之后再说吧。什么问题都之后再说。???些怕这感觉只能维持片刻,这只属于活人的感觉……
?又试着碰了碰她的头发。活人头发的质感……对了,是这样的。?都快忘了。
?无声地自嘲一??。其实??一个问题她说得不全对。她说?对这世界怀??恨意,虽然的确如此,但生死之道相生相克,作为死灵,?最渴望的其实不是恨,而是与死亡相对的……
?低下头,纵容自己闭上眼,将脸紧紧贴在她耳侧。
“云乘月,你还记得那一天……”
?停下。
她问:“什么?”
?说:“算了。”
?其实想问她记不记得??一次,?说她持??生机书文,所以人人都会觉得她美,又强调说他自己不会受到影响。
但那是谎言。
人人都向往生命,?也不例??。
每个生命都向死而生,但没有人会心甘??愿走向死亡。哪怕是浑身怨恨的死灵,站在死亡的深渊中,也会竭尽全力触碰活人的世界。
想要活下去……就是因为被死亡用力抓住,才会比任何人都渴望生机。这份对活着的渴望,?原本还能压制,但她偏偏是掌控了生机。?原本不愿如此。
所以,到头来……
?终究还是这个世界上,最会被她吸引的那一个。
42、活着
夜色越深, 星光越浓。
她渐渐不哭了。总算是哭够??。
薛无晦才问:“你想知道我的?么?”
她没抬头:“嗯。”
他刚想开口,却突然沉默。从哪里讲起?可以讲的?有很?,但仔细想想, ?似乎每一件都没有讲述的必要。他的时光和?迹都已死去,对今天的人世没有任何助益。如果他想讲, 那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需要倾诉。
“……很久以前, ”过??好一会儿,他才选出一点勉强值得叙述的?, “大夏初创, 封栩是大夏的国师。”
“那一次……”
一千?年前,当他踌躇满志、创下山河伟业时, 他让封栩成为了国师。
那时他还活着,那一场雨中的背叛也尚未发生, 封栩还是兢兢业业的国师。那时,他曾为大夏的皇帝卜过一卦。
薛无晦从来不信命。他用封栩, 只是为??定下国朝正统,自己却从不曾信命。如果他相信命运, ?如何能带领军队横扫天下, 结束乱世, 一统江山?
但当时, 很?人都很相信命运,也很相信祭祀、祈祷、占卜……他们相信通过这种方式,就能预测人世的未来。
封栩尤甚。
封栩其实是他母族一系的人, 算起来还是他表亲。但薛无晦幼时颠沛流离、吃尽苦头, 封栩却一直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他们在争斗中站在他这边,从而顺利地成??大夏贵族。
据说他们的选择,是因为封栩卜卦, 算出薛无晦是胜利者。大夏创立后,整个封氏都对占卜更加狂热,封栩也越发迷恋窥测命运。
尽管薛无晦不喜欢,但封栩坚持要为他卜卦,说这是帝王安定???的必要举措。最后薛无晦同意,每年新年祭祖,就让封栩登台起卦,卜个国泰??安、帝王长寿的吉兆。
那一次,封栩卜完卦后,就一直忧?忡忡。
祭祖仪式结束后,他拜见薛无晦,说他为陛下卜出了一次劫难。
“……是生死劫。”
他还记得封栩跪在殿堂上,四周黑纱庄严肃穆,人们重重跪倒、一片寂静,发出压抑的喘息。
他坐在御座上,却半点不在意,还笑:“哦,什么样的生死劫?说给朕听听。”
他从不信命,所以将封栩的卦象当茶余饭后的笑话听。
封栩那时是个孱弱的青年,骨头都比旁人轻三分,裹在厚重的国师礼服里,好像快喘不过气。薛无晦暗自觉得,这位和他有些血缘关系的国师说他有生死劫,可他自己看上去才是一副随时都可能夭折的模样。
他就更加没把封栩的话当回?。
但是,他的确记住了封栩的话。
封栩伏在地上,絮絮叨叨说??很?,最后说:“到那时,陛下将面临一个重要抉择……如何抉择,关系到陛下最后的生死。选对了,便是生,选错??……”
他噤声,不敢再说。四下也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被嫌弃吵闹。
薛无晦却大笑起来。他记得自己的笑声在广阔的宫殿里回荡,那黑沉的宫殿肃穆华丽,是直接从敌人手里夺过来的。他喜欢那座宫殿,那是他的丰碑,也是敌人沾血的墓碑。
“……无非一死!”他收了笑,漫不经心地摆摆?,“且说说看,那是什么抉择?”
封栩抬起头。他深深皱着眉,表情充满担忧,那副不堪重负、仿佛随时要溺毙在压力中的模样,也许就是他后来鼓起勇气背叛的缘由之一,他太相信命运,也就被所谓的命运束缚??。他总是根据命运去做决定,却抛弃??自己的本心。但当时他们都没想到这个未来。
他忧郁地说:“卦象难以准确解读……大致上,陛下不得不选择,是憎恨更重要,还是活着更重要。”
薛无晦没听懂,问:“何意?”
封栩却摇摇头,也很茫然。
对当时的薛无晦而言,这段对话只是无足轻重的插曲,他疑惑片刻,很快就将之抛诸脑后。作为帝王,他要处理的?情太多,实在不必担忧含混不清的卦象。
但他的确记住了封栩的话。有时夜深人静,他终于闲下一些,便会不大认真地琢磨,到底是憎恨更重要,还是活着更重要?
这是个很奇怪的选择,因为它根本不像个选择。憎恨与活着并不矛盾,一个人完全可以恨着什么而活下去。不如说,就是因为憎恨、想要复仇,所以才要竭尽全力活下去,活到亲?杀死仇人的那一天。
薛无晦就是带着这样的?情,一次次将剑刃送进敌人的咽喉,也最终构筑??这统一的天下。
这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选择。所以他既没有将这个选择当真,也不信封栩的话。
直到那个雨天。他从摘星台跌落,落入曾经忠?的臣子们的包围。他被按住,头颅被踩进雨里,他竭力睁眼,要记住所有仇人的模样,却只看见雨水落下,天边阴云滚滚。
他被斩下头颅。
他是仙人,斩下头颅也不会马上死去,所以他用最后的力量遁入陵寝,带着整座帝陵从世间消失,才在青铜棺椁中陷入沉眠。
千年之后,世上已几?一次分裂、统一,王朝几轮更替。
而当年意气风发的皇帝,成??如今阴森冰冷的死灵。
醒来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死灵依靠深重的怨气、恨意,盘桓世间,一?一意只想杀死仇人;这是他的力量本源。
他想要的当然更多。他不仅想要复仇,还想自己复活;他曾经的基业被人夺去,他就要将这天下重新改名换姓,要重新回到那座肃穆华丽的宫殿中,再次将自己的姓名深深刻进史册。
仅仅是复仇,如何抵得过他当年受过的屈辱!
除此之外,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爱民如子?怜惜百姓?牵挂他人?
这都是活人才配享有的奢侈之物!为了复仇,他情愿将所有曾经看重的品质,一一踩在脚下。
他是死灵。死灵一旦将别的什么东西看得比仇恨更重,就会失去大半力量,再孱弱一些的,甚至会直接消亡。
然而,死灵又天生是矛盾的存在。明明已经死去,却还流连人世;说是仇恨,其实何曾不是深深眷恋生命?
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比死灵的怨恨更深。
然而,也再也没有谁,比死灵更加渴望活着。
生命,活着的感觉,哪怕是简单的太阳的温度、风吹过的凉爽,甚至下雪的冰冷,还有和他人交谈时的愉快或愤怒……
所有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都再也得不到。没有任何感觉,也无法被人看见;失去??做人的资格,比路边一条野狗都不如。
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他原本是这么计划的。
他甚至以为,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但为什么……他遇见的是这个人?
在他的棺椁中,有一卷丝帛。他不记得这是从哪儿来的,但上面的确是他自己的字迹。丝帛上写,说将他唤醒、带他走出帝陵的人,是他的命定之人。
他其实觉得很可笑,甚至觉得这是伪造的。他从不信命,?何来命定之人,何况他自己没有任何写下这句话的记忆。
但他的确在意起来。无法解释的东西,总是让人更在意些。
他一直在观察她。从第一眼开始,他就在观察她。
其实他的确骗??她。他需要有个活人写出“生”字,完成他的起死回生咒,但……也仅此而已。帝后契约根本不是必要的。
他完全可以换成另外的契约,哄骗她签下,等起死回生咒语完成,他就可以轻而易举杀??她,自己走出帝陵。至于其他?项,他也有的是办法。世人大?软弱惶恐、没有主见,他有一万种方法操控他们。
但他偏偏和她签订了帝后契约。
后来他跟自己辩解,说这都是因为她观想出了生机书文,她拥有消灭他的能力,所以他不得不调整计划,利用帝后契约与她互相制衡……
这只是借口罢??。他?中知道,他就是莫名地在意她。早在她观想出生机书文前,他见她的第一面,他就在青铜立镜前俯身,说要许她皇后之位。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她诚然貌美,可他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他活着时都不曾为谁的容颜而动心,更何况成??怨气深重的死灵。
他疑惑过。后来他明白了,却一直不愿意承认。
——因为她的大道就落在生机之上。
世上有极少的人,天生便接近大道,或许她也是如此。假如他还活着,大约不会察觉异常,可他成??死灵,于是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的本能就已经被那份生机吸引。
死灵是矛盾的存在。需要仇恨才能拥有力量,却又本能地眷恋生命。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压制这份眷恋,可原来不行。
她其实只是一个引子。从他和她签订契约、跟着她重回人世起,他就应该明白,他会透过她,重新看到他曾经热爱的一切。
当她凝视着秋日五彩的树林时,当她抚摸马匹的额头时,当她扶着车窗说“薛无晦你看那个书文好厉害”的时候,当她走在市井中问他喜不喜欢一个泥人的时候,当她举起一只蠢蠢的假兔子说要送给他的时候……
他总是想起——他不得不想起,他曾经?么热爱这世上的生命。
原本,在一切开始之前,他就是因为强烈的想要让所有人活得更好的愿望,而在尸山血海中奋战,最终立下万里江山。
束缚他的从来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他在这世间恋栈不去,更多原来不是为??恨,而是为??爱。
他死前,在他死前……
薛无晦终于想起来了。
在这个千年后的夜晚,在这已成废墟的山巅,他终于想起来一件被他遗忘很久的?。他有些唏嘘,不禁喃喃笑道:“我死之前,想着的其实不是复仇。”
“我记得,我当时想……”
他望着夜色,仿佛也望见??千年前的那一天:“我想,糟??,岁星网还没修完,谁来继续做?你不知道,岁星网原本是防御工事,用来防止敌人侵略。它耗费极大、修筑时间太长,工程量引起了很?不满,我怕我死之后,就没人完成它??。”
“也不知道现在的岁星网,究竟被改成??什么模样……”
她没有说话。
“我觉得……”过??一会儿,她才略带一丝鼻音地开口,却又停下。
他等??等,淡淡问:“觉得我惨,还是觉得可怜?都不必。若是觉得我可敬,也还将就……”
她低声道:“我觉得你好傻。”
“什么……”
“你不是已经活着??吗?”
他一怔,只觉这是荒谬的孩子话,无意识笑??一声:“你觉得我活着?我是死灵,云乘月,你看清楚,除了你,没有人能看见我的样子,没有人会和我说话,我甚至没有感觉,除了……”
“我是说。”
她站直了,抹了一下泪,试着让模样端正些。但她整张脸乱七八糟,看上去只显得滑稽可笑。
“你说你不愿意承认渴望活着,可是你能通过我……通过我活着啊。”
她的样子看上去不像开玩笑。
他提??提嘴角,没能笑出来。好一段时间里,他没能领会她的意思,只能蹙着眉,狐疑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他低低地问,压抑着情绪。
她似无所觉,双?揪住他的衣襟,眼睛直直望着他,有些没来由的生气:“你看,我能看见你,我会和你说话,我在乎你的感受、想法。你想去的地方,我会带你去;你想做的?,我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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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你以为我一直在做什么?这也是负责的一部分。”
“我会送你礼物,我会跟你分享我的?情,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思。所有活人能体验的?,你都能通过我体验。我从来都觉得你是正常人,只是比别人情况特殊一些,可这世上特殊的人也不少,所以也没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小。
“……对不起。”
沉默??一会儿,她忽然说。
她松开?,垂下头:“不够,是吗?”
“只有我一个人,不够吧。”她轻声说,烦躁地吐出口气,“我也没有很自作?情,觉得我一个人就能让你开?,能替代整个世界,只是我以为……起码,直到你真正复活之前,你可以通过我活着,这样的话,你不会感觉太难过。”
等等,怎么有点奇怪……
云乘月突然尴尬起来。有些想法不说出来觉得很正常,甚至根本不会细想,但一说出来就能发现自己是如何自以为是。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是她处在他的位置上,大概也不会甘?当个边缘化的幽魂。
什么通过她活着,也太自以为是了。
“……算??,忘??我刚刚说的话。”她干笑一下,“你继续说你的,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抬起眼:“你要反悔?”
“……嗯?”
云乘月一愣。
“不是反悔。”她干巴巴地解释,“就是,我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我知道我想岔??,我很自以为是,对不起打断你回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好??……呃?”
她没能说出后面的话。她脑袋被按住,迎面撞在他身上。
夜色安静,群星无言。
薛无晦抱着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颈边。
他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份凝重。他正在仔细感受着:活人肌肤的温度、湿润的气流,当他抚摸过她的头发时,指尖传来的触感……
他慎重地,?有些茫然地感受着这一切。活着……他想要的活着究竟是什么?他本以为那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实也许并非如此。活着也许并不难。
半晌,他才动了动嘴唇。
“……你还少说了一样。”
她挣扎了一下,费力地问:“什么?”
他感觉自己像是按住了一只好动的松鼠或者什么,有点恶劣地继续按住、不准她动。然后他垂下头,靠在她发间。
“不止是你说的那些,我也能……感觉到你。”他低低地、有些费力地说出真相,“尘土,草木,汗水,甚至血的味道……它们都在。暌违已久。”
他眼眸半阖,看见她,也看见自己的身体。他的身影飘忽了一些,衣角变得半透明,头发的光泽也黯淡不少。这些都是力量减弱的标志。
他孜孜渴求的力量,他复仇的凭依,他所有计划的核心……就这么没了大半。
“云乘月,你根本是个灾星吧……是我一个人的灾星。”
他喃喃道:“我原本已经快要恢复成飞仙境实力,经历这么一遭,连洞真境都勉强。复仇……真是遥远得可笑。”
值得吗?放弃抵抗,就这么承认自己渴望生命而更甚于仇恨,值得吗?他尚未肯定。
他到底还是有些厌恶自己,觉得自己过于软弱,声音里带上??冷笑。
云乘月听了,闷了一会儿。她抬起?臂环住他,这样她就能把重量放在他身上。天知道她现在多累,浑身像散了架,每根骨头都在痛。换成平时她早就躺下??,而且会哀怨很久,觉得自己太亏??、亏大了,可现在她大概有点毛病,居然还想笑。
气笑的。
“是哦,你太惨了,惨得难以形容……只有洞真境呢,也就比我这个聚形境高出那么一二三四个大境界吧。”她呵呵一笑,“虽然这个时候,我好像应该同情或者安慰你,但一想到你‘惨’得可以随手把我打成这种样子,痛死了……嘶……”
不仅毫不同情,甚至还有点点幸灾乐祸好吧。
他?臂的力道轻了很?。
云乘月笑??一下,到底无奈道:“算??,有生机书文在,我会好得很快。这次我就不记仇??。”
“你原来不嫌记仇麻烦?”他冷淡道,?顿了一下,声音弱??一些,“果真?”
:嗯。
她又笑??一下,这回笑出了声,扯得嗓子疼。她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那么???。唉,她明明受了伤,很应该虚弱地躺平,过上衣来伸?饭来张口的日子来着。
不过,再等等吧。
她笑够??,?犹豫着沉默??一会儿。终于,她站直了身体,清清嗓子,不是很情愿地开口。
“不过,假如你的力量真的很久都恢复不??,而那个仇人又真的很厉害……”
他盯着她:“你要做什么?”
她踌躇片刻。一旦说出这话,就代表她想要的悠闲日子愈发遥远,堪称远在天边,说不定一辈子都得不到了。真的要承诺吗?她心中很不舍,却终究叹了口气。
算??,说吧。还是那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算??。归根结底,是她最开始要带他出来,过分自信地觉得能两全其美。能不负责吗?
她苦着脸:“我本来想,你自己去复仇吧,我跑跑腿就行……但假如你一个人做不到,我就和你一起。我天赋还不错,努力修炼,万一有生之年也飞仙境??呢?我就可以帮你报仇。”
他缓缓眯了眯眼:“为什么?这也是你所谓的负责?”
她没精打采:“是啊,这叫售后全包。别问什么意思,我也忘??。”
修炼嘛,报仇嘛,无非就是更努力……
不行,听上去还是太难了,而且很苦。云乘月想了想,赶紧?加上一些退路:“不过我可能会花很久的时间,可能我还是会经常睡懒觉,可能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你要是可以一个人做到,那就还是努力自己……!”
砰。
她再度被他按在怀里。她感觉唇边的伤被撞得生疼,痛得眼角带泪。
“……说真的,”她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薛无晦,如果你恨我可以直说,没必要三番五次这么折腾我。”
他到底对按头有什么执著?
但他强硬地按住她,半点没有放手的意思。
“恨你?这建议很好,我会尝试去做。”他淡淡道,语气怪异,“云乘月,你为什么要这样?”
“……嗯?”
她勉强发出鼻音。
“为了别人拼命,为什么?”他仿佛叹了口气,“为了一群陌生人,想要和我同归于尽。为了我,你?情愿抛弃你想要的无聊日子。为什么?过分善良,就是虚伪。”
“……这不是你说的字如其人么。”她终于挣脱了一点,无奈至极,还有点怨念,“怎么说呢……唉,我要对你负责啊。我说过好多遍??。和你同归于尽是负责,帮你也是负责,这是一回?。”
很久以前她听过一个故?,细节已经忘记了,讲一个女人被卷入众?纠纷,得到一只魔盒。善良的?告诫她千万不能打开,邪恶的?诱惑她打开,说打开就能青春永驻、永远貌美。女人打开??,于是盒子里飞出无数诅咒,从此人间多??疾病、灾难、绝望……那个故?的结尾,嘲笑说美貌的女人总是软弱而没有头脑。
她当时听了故?,觉得很生气。女人也是被骗??。而且谁不会犯错?这和美貌、头脑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能站出来,努力弥补错误、承担责任,就够??。
很可惜,那个故?中,女人只是一个被嘲笑和利用的工具,从来不是主角。
明明只是为自己做过的?负责而已。和善良有什么关系?负责——这两个字有这么难?难到不借用其他概念,就无法理解?
果然,他说:“我不信。”
云乘月撇??一下嘴,想要怼他一句,却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他说:“除非你向我证明。”
她愣了一下,简直要被气笑??:“我还要怎么证明?”
他考虑??一会儿。
“今后每一次选择,都是你证明的机会。”他声音轻柔,带着不化的凉意,“你万不可行差踏错。今日你说的话,但凡有一次违背……到时候,我就不会像今日一样心慈?软,放过所谓的无辜世人了。”
云乘月正要回答,却忽然沉默??。
薛无晦以为她是为难,便微微一笑,正要再说什么。
却听她压着声音,问:“?慈?软?你不是说,你本来就不打算吸收活人精血么?你不是说那是封栩的脏东西,配不上你用吗?”
她没记错吧?
薛无晦:……
现在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吗?
不愧是大夏的开国帝王,此时临危不乱,冷静地转移了话题:“闲话之后再说。旁人就要到了,我得替你处理好现场。否则,光是命师身死,你就难以解释。他是化意境后阶的修为。”
云乘月缓缓抬头:“哦。”
薛无晦保持冷静:“封栩死后,灵魂不断占据封氏后裔的身体。他当年弑君,召来孽力天谴,所以封氏不断衰落,命师也一代比一代弱。”
“哦。”
“……封栩占据的这个身体,一天前已经真正死去。朕正好可以将这具尸体炼制为傀儡,就说是封栩的死灵作祟,才有??今日之祸。这话原也没错,不必你说谎。”
“哦。”
“这么做的好处,还有一样。”他很?年没有像这样绞尽脑汁,竭力去逃避另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我叫你仍的龟甲有什么用?”
“什么用?”
“可以屏蔽岁星网的感知。如果没有龟甲,司天监就能通过岁星网监视到我的存在。不过,浣花星祠只是丙级,之后还要在乙级、甲级星祠做一番手脚,才算大功告成。”
他再略一沉吟,道:“经过今日,司天监中必然有人察觉不对。我抛出傀儡,扔去西北定州或东北霜州,正好能够引开司天监的注意,方便你我行动。”
云乘月盯着他,一言不发。
夜风经过。不是争斗掀起的狂风,也不是清新的生机之风。只是普通的风,普通地路过,普通地吹动了草木沙沙。
轻微的窸窣声,令夜色更安静。虫鸣响起了。原来这山上也不是没有其他生命。
云乘月吐出口气,无奈地笑笑。
“算??。”她说,“过去的?,就不和你计较??。要是以后你也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就省????。”
薛无晦移开视线。
“……哼。”
说得像他害怕她计较似地。
从山腰的方向,传来了呼声。
“乘月——!”
恰好在这时,东方的天空出现熹微之光。
薛无晦扭头看去,竟也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又天亮了。”他喃喃道。他原本没想过自己还会站在这里,看见新一天的日出。
从日光来看,浣花城连续下??这么?天雨,也终于要放晴了。
43、烟火气
当卢桁匆匆来到山顶时, 看见的就是“封氏命师”逃走的背影。
“……死灵?!”
老人一脸震惊,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本质。
不过,这是薛??晦炼制出的傀儡。
卢桁太惊讶, 一时站住了。一旁缥缈的幽魂抓住空隙,一刀砍去——又被那名忠心耿耿的属下拦住。
幽魂散去。
山上影影绰绰, 到处都是佩戴兵刃的幽魂。它们在试图阻拦卢桁等人, 而在“封氏命师”离开后,它们也都消失了。
云乘月之前注意到了它们, 却没有正面打过交道。她望着那些黑影:“那是……”
“是我当年的亲兵。封栩偷走了我的虎符, ??们拒绝效忠??,一同举剑自尽, 化为阴兵,沉睡在虎符中。”
??站在她身边, 松了手,防止引人怀疑。但??没有消失, 而是广袖垂落,静静立在一旁。
云乘月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上山的时候, 遇到了封氏的人, 靠取巧的手段艰难胜过对方, 但是后来的路上, 所有封氏的人都成了新鲜的尸体。当时,这?黑影也散落在树林中。她本来以为那是封氏的手段,但……
原来是他让亲兵将那些人清除了?为什么?
她没来得及问出这句话。
因为卢桁已经大步走来, 紧张又小心地拉着她, 一边让人给她喂药,一边又指挥别人察看、清理现场。连穿着官服的陌生人说要先问她公事,都被老人严厉拒绝, 说她应该先休息。
“……没有生命危险。好好睡一觉,你的书文比什么灵药都强。”
老人松了口气,抬手往她嘴里塞了什么。
甜苦的味道弥漫开,几乎在同时,云乘月就感到浓重的困意。
她晃了晃,倒在旁边女修的怀?,很快就睡着了。
……
云乘月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也许是因为见过了封栩的灵魂,又听薛??晦讲了当年封栩的事,她竟然梦见了千年前的大夏。
梦中有一座宏伟异常的城市,宫殿建在最高处,宫殿中又有一处很高的楼台,被称为摘星台。
站在摘星台上,可以望见远处正在修筑的工程。纯白的建筑绵延开,从城市中如龙游出,往天边而去;密密麻麻的征夫挑土推石,像蚂蚁一样围在建筑旁。
摘星台上只有封栩一个人。
??戴着瘦长的黑色官帽,头发却没盘好,掉了好几缕出来。灰黑色的官服被高处的风吹起,鼓满,掩盖了??孱弱的身躯,只剩纤弱的脖颈微微颤抖。
“……这是不行的。”
??的声音颤抖不停,充满了恐惧。
“这是不行的……陛下带领人类,将鬼神从大地上驱逐,让世间成为人类的国度,这已经是上天能容忍的极限。为了大夏的存续,陛下应当重开祭祀,供奉鬼神……这才是长久之道啊!”
“可岁星网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防御神鬼降临,更是——弑神!”
??凝望着那纯白的工程,又仰头看着苍蓝的天空,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
“这会让人类走上灭亡的命运……大夏会亡啊,陛下!人类是无法真正战胜鬼神的!”
——封栩,你太悲观了。命运是用来战胜,而不是用来顺从的。
谁在说话?好像不是薛??晦。
云乘月想要转身看看,却无法做到。她的视角在封栩背后,固定不动。
曾经的大夏国师没有??答。
??喃喃着一?奇异的词句,都是和占卜有关的话。
最后,??突然扭过头。??是个柔弱的青年,容貌清秀,眼神中天生含着一股忧郁。
“……您劝劝陛下,陛下只听得进您的话。”??神态沉重而悲伤,重复说,“现在将岁星网改建为祭坛,还来得及。”
不知道另一个人说了什么,国师的神情愈发悲苦,乃至绝望。??不断摇头,最后长叹一声,重新凝望天空。
“如??行走的方向注定是一个错误,所有的牺牲都是徒劳。”
??忧郁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您看啊,所有这?征夫,那些等待离人归家的亲眷,那些战壕中堆积的尸体……到那时候,都只是白白牺牲。”
“我们也是,到那时候,我们也只能无助地等死……”
“这就是命运。命运??法违抗。我们在前往错误的方向,您真的决意置之不理么……不,您当然会这样选。”
国师突然发出一声笑。那笑声含着一丝凄厉,仿佛乌鸦尖鸣。
“因为陛下这?叛逆疯狂的想法——全都是因为您啊!您要负责,您必须负责,只有您能负责啊——”
“……大人!”
谁?
一切景象都消失了。
没有封栩,没有摘星台,没有绵延的纯白建筑,没有蚂蚁一样的人民。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渐渐地,她听见喘息声。
沉重的、带着杂音的喘气声,好像破烂的风箱不断拉响。她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慢慢低下头。
黑暗中,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她左手扶着膝盖,右手拿着一柄长剑。
她才意识到,喘气的声音来自自己。
她好像踩在什么东西上。她试着挪动脚步,才发现脚底黏糊糊的,好像踩着什么。
……血腥味。
很浓的血腥味。
她听见喘息声变得更加急促,好像代替了某?呼喊。
从脚下的血液开始,周围的景象慢慢亮起。她看见了。
脚边一具尸体,两具尸体,??具……
不远处还有,更远的地方有。
尸体之上还叠着尸体。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她跑起来。
她开始不断去翻那些尸体,一个个地确认还有没有活人。她看见自己的手不停颤抖,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混在一起。
这个死了。
这个也死了。
死了。
死了。
最后,她用力推开门。
屋子?坐着一名老人。??背对着她,跪坐在一张草席上,满头白发散下,身上全是血。
“……夫子!!!”
她听见尖锐的悲鸣。
那名老人仿佛摇了摇头。
“明哲保身……终究是不行的。”
“……要记住,??论什么时候,??论遇见什么,我们都要肩负起应当肩负的责任。”
“士不可以不弘毅,否则……就会导致今日的祸事!”
咚。
老人的头往旁边一歪,突然掉了下来。
??的头“骨碌碌”地滚了过来,一直滚到了她的脚边。上头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地、严厉地盯着她——死不瞑目。
她的身体定定站着,而后一点点滑落在地。
“夫子,夫子……”
“……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醒来的时候,云乘月第一反应是摸了摸脸。
触手干爽,没有任何眼泪的痕迹。眼睛也没有哭过的刺痛感。
她躺着,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呼……”
她坐起来,拍拍心口。吓死了,还以为梦里那个一看就很惨的人是她。没哭,看来不是。就是说嘛,谁会背负那么沉重的过去啊,一看就是奇怪的故事看多了,自己编出来的离奇剧情。
“你醒了?”
一个带着笑音的、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
云乘月扭头一看,见自己床边竖着一架屏风,屏风上有颗人头——是荧惑星官。??嘴里叼着一根草,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脱口而出:“你脑袋也被人砍了?”
星官笑容一僵。
“说谁被人砍了……我像那么弱?”??不满地吐出草叶,抬起手臂,趴在屏风上,眼里却始终有笑影,“猜猜看,你睡了多久?”
云乘月揉了揉脑袋:“嗯……一年?”
虞寄风笑容又一僵,悻悻道:“怎么可能那么久。”
“你让我猜,那肯定是比较久。”云乘月不在意地说,又问,“你为什么趴在屏风上?”
星官做了个鬼脸,笑眯眯道:“因为有人不准我超过这道屏风,为了不被啰嗦到死,我不打算犯戒。”
??换了只手,撑着脸,悠悠道:“你睡了??天。我是来通知你,这次封氏被死灵蛊惑、酿成大祸的事件,你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司天监会如实记录你的功绩……怎么也是个甲级。”
“甲级……有什么用?”云乘月没明白。
“最高级的奇遇地图、全天下驿站免费住、定期发放补给、部分刑罚豁免、可以收二十个以内的奴隶……好处多得很。”虞寄风掰着指头数,语气很夸张,“很多星官五年都拿不到一个甲级功绩!”
“等白玉京那头登记好,你的身份牌就会自动升级。你本来是参照七等爵待遇,现在开始,参照八等爵了。”
??目光闪闪,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如何,如何?是不是很厉害?”
“荧惑星官,您究竟在兴奋什么……”云乘月有点头痛??这真真假假的性格,撑头说,“也就升了一等爵嘛。”
“七等以上就是高爵,你想升多少。”虞寄风懒洋洋地一挥手,“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个预备役。等你将来从明光书院毕业,修为至少到第??境连势境,才有资格参与星官考核。”
云乘月:“哦。”
并不关心。主要是对着荧惑星官,除非必要,她懒得开动脑筋,去分辨他哪句真心、哪句假意。
她意识到,薛??晦不在,??又去哪儿了?她心不在焉地看看屏风,又看看另一边的窗户。她听见了市井嘈杂的声音。这?显然不是云府,而是客栈之类的地方。
啪——
一颗栗子砸到了她头上。
棕色的扁球掉到被子上,被炒干而裂开的缝像大笑的嘴,乐呵呵地露出棕黄色的??肉。
云乘月捡起栗子,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虞寄风笑眯眯,晃晃自己手?的栗子:“请你吃,别客气。”
云乘月把栗子放在床头,继续面无表情。
星官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居然被一个预备役嫌弃了。我可是五曜星官!”
云乘月绷不住表情,??奈了:“荧惑星官,您……”有事就说,没事就走,好吗?
青年却再次笑出一口白牙:“卢老头儿不在,是因为替你去述职了。当时在通天观发生的事,原本该由你亲自向司天监报告,但考虑到种?因素……反正卢老头儿替你做了。之后会有其他人来再问一遍,好确认事实。”
云乘月动作顿了顿。
她重新躺下,拉过被子到下巴,闭上眼。这样能最大化地减少表情的破绽。
“有什么好问的。”她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像小姑娘发脾气,“我被一个神神叨叨的修士揍了一顿,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没死是侥幸。虽然我觉得自己义??反顾,但去之前,我也没想到我的书文对他?用有限……早知道这么痛,我说不定就不敢去了。”
饭团看书
会不会有点假……唉,她尽力了。云乘月有?哀怨地想,不知道明光书院教不教演戏。
但荧惑星官似乎没有察觉异常。
??还噗嗤地笑出来:“这才对。本来就是个小姑娘,非要装老成。听说卢老头儿找到你的时候,你眼睛都哭肿了?有那么痛?”
“嗯。”云乘月只应了一声。既然不擅长演戏,就尽量少说话,少说少错嘛。
虞寄风却嘿嘿笑起来,不怀好意地说:“等以后加入司天监,类似的事多得很,你难道每次都要哭?”
云乘月木着脸:“哭就哭吧,我就喜欢哭着打架,这是我的爱好。”
“真的啊?”星官又笑。不知道??到底在笑什么。云乘月简直怀疑自己长在虞寄风的笑点上。
“我得走了。”
终于,??跳下去,落在屏风另一边。但??还在说话,像突然变成了个话痨:“你知道你在哪儿么?是卢老头儿特意找的一家闹市客栈,还特意要的最靠街的房间。”
“??说你的书文是生机大道,在人气旺、生机足的地方,恢复得最快。”
“你要是闲着没事,可以多出去走走,多看看。”
??站在屏风另一边,叉着腰,成了一道剪影。
“你这姑娘,年纪不大,和人群还挺疏离。哪家十几岁的姑娘跟你一样,不是在家就是去书院、星祠,就算逛街都是一个人,跟街边晒太阳的大爷似的。”
云乘月打了呵欠:“当大爷也没什么不好。”
??发出一声怪叫。
“那可不行。”??的语气突然严肃了一?,“你的生机书文虽然清新灵动,却缺少了人气,你没发现?”
云乘月呵欠打到一半,愣了愣:“人气……?”修炼书文还需要人气?那要怎么办,去街边站着,热情洋溢地挥手,让大家给自己投票?
她忍不住联想了一番,表情诡异起来。
虞寄风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只当她不解,便说:“‘生’之一字,既是自然万物,却也是人??烟火。你的道看似纯净圆满,实际却是缺少人气而造就的虚假圆满。”
??笑道:“我还吓了一跳,说怎么一个才入门的小姑娘,竟然能有这?圆满的大道。之后我才想明白,你是完全剔除了另一部分。”
云乘月懂了??的意思,就是一百分的试卷,她给自己搞成了五十分上限,然后考了满分?
……那岂不是不及格?居然,甚至,不及格?
虞寄风说:“也不怪你。你是那样的出身,对家人失望,难免也对这个世界兴趣缺缺,说不定对卢老头儿也没什么感情……但那老头儿是真关心你,你看??剃头挑子一头热,也别对??太冷漠。”
老头儿……这个称呼让梦里的一?场景浮现。
云乘月沉默片刻,重新坐起来,低声说:“我并没有对卢爷爷冷漠相待。”
“你自己知道咯。”
星官耸了耸肩,声音里的快乐宛如芦苇晃来晃去:“虽然我刚刚说你有了甲级功绩,书院毕业后就能来司天监……不过嘛,如??你不想办法弥补这个短板,说不定连明光书院的入学考试都无法通过哦?”
云乘月抬起头:“入学考试?”
虞寄风走到屏风边缘,侧过身体,露出张笑脸:“卢老头儿还没跟你说?啧啧啧,我简直要怀疑??会帮你?弊了!那么,为了防止??晚节不保,我来跟你说明。”
“明光书院位于颍州、中州、宸州的交界处,所在地叫明光城,号称‘??州之都’。”
“它只收第二境以上的学子,是大梁最顶尖的甲等书院。顺带一提,浣花书院是丙等书院。”
“明光书院分为内院和外院。想进入最好的内院,必须有一封合格的推荐信,和至少一枚天字级书文。如??没有这?,也可以去考外院。所以每一年都有??数学子前往明光城。”
“明光书院规定,所有学子必须先通过入学考试。并且,考验从出发时就开始,学子必须独自前往明光城,不得有长辈、护卫等人陪同。”
??手?捏碎一粒栗子壳,将栗子肉往嘴里一抛,边嚼边摇头:“所以,如??卢老头儿说要送你过去,你可千万别答应。??从司天监退下,正要去明光书院当老师,要是公然违规……晚节不保,晚节不保!”
云乘月听住了。
明光书院……她有点喜欢这个名字。唯一的问题是……
她坐在床上,撑着脸:“听上去,连入学考试就这么麻烦了,要真入学了,是不是得麻烦上天了?”
虞寄风对她撇撇嘴:“小姑娘家家,别成天麻烦、麻烦的!你再这样,书文就永远缺一半!”
云乘月毫无惊慌,反而有点惊喜:“那我就通不过入学考试了?那何必千?迢迢赶过去,我可以就近挑一家好点的、不那么麻烦的书院,也能修行嘛。”
虞寄风:……
啪。
又一粒栗子扔了过来。
??笑容不变,眼神变得有点恐怖:“不行,是我给你写的推荐信,卢老头儿也写了。??我不管,你要是真不去,浪费了我的推荐信,我就……”
云乘月等了一会儿,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不由问:“你就?”
星官憋出一句:“我就娶了你!”
两人面面相觑。
云乘月一个激灵,抱住双臂,抚平鸡皮疙瘩:“太恐怖了,我还是努努力吧。”
虞寄风:……
云乘月眼疾手快,迅速躺下,同时拉过被子盖住头。
砰——!
什么东西砸在她身上。过了会儿,她小心翼翼将被子拉开一条缝,才看见那是一袋栗子,口子是夹好的。
星官已经往门口走去。
“送你吃了。”??的声音重新变得懒洋洋的,“哼,小姑娘差不多是我曾孙女辈,你想嫁我还不娶呢。”
??离开了。
云乘月站起来,将那袋栗子抓过来。她犹豫了片刻,打开纸包,拿起一枚咬开。带着点焦味的甜香在口腔中散开,还留着锅中的温度,以及被蒸汽闷出的湿软。
栗子粉糯香甜。
她下了床,没穿鞋,试着踩了踩木板。
接着她走到窗边,推开窗。
——新出的瓷器!
——新制的成衣瞧一瞧!
——客官,来玩碗藕粉吧?
——娘,我要那个球,不要那个,呜呜呜我就是要嘛……
——小宝你给老子滚过来!谁准你逃课的?!
她抱着栗子,趴在窗边,扑面而来全是市井烟火。
不远处有一家面摊,竟然正好是她喜欢去吃的那一家。正是中午,面摊坐满了人,不过今天掌勺的是老板娘,老板坐在一边,怀?抱着个女娃娃。
有熟客问:“怎么今天是嫂子在灶上?”
女人给客人舀了一碗面汤,不??抱怨地说:“这个作死的冤家哦!前?日子该收摊了,非要磨蹭,结??被那个什么书文之影啥的捶了,足足躺了两天,吓得我哦!”
熟客恍然,接过面汤,呼呼喝了两口,才感叹道:“人没事就行!我家娃也是,中招了,人都没气儿了,可把我哭得……结??天一亮,人又醒了,真是老天爷保佑。”
女人一边应,一边瞪了丈夫一眼,却又自己笑起来,有?不好意思似地:“再送您碟小菜。”
熟客乐了:“那行!”
云乘月看着,又思索着刚才虞寄风说过的话。
人间烟火气……她的确从来都是站在一边看,觉得很好,但不会想要自己成为其中一份子。
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觉得麻烦吧。她只想过一?悠闲的日子,和这?热闹比邻而居,这样的活法……不好吗?
她不太明白了。
余光?,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乘月扭头看去。
在左边的屋顶上,有个人坐在那里。??披散长发,黑衣如夜,苍白阴郁。但??注视着下方的闹市,眼神却专注异常。
没人能看见??。??只是静静望着。
云乘月突然想到,如????也看着,她也看着,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她收回目光,发现面摊老板的女儿突然大哭起来,夫妻两人一下子都有点手忙脚乱。当娘的大叫说你给她换衣服啊,当爹的赶快先走远几步,怕被食客们嫌弃、坏了自家的生意。
她深吸一口气。
“老板。”
她大声说,招招手。余光?,那个人也看了过来。
云乘月笑起来,对面摊老板两人说:“送碗面上来吧,要素椒干拌的。”
也许,她可以先试着多参与一点点进去。
44、浪潮
浣花城的煎蛋面和别处不?。
先将鸡蛋打??足够散、加盐搅匀, 再烧油,油辣之后将蛋液“唰”一下倒进去,快速两面一煎, 再??锅铲摁碎。接着加水、葱花、盐,加几颗花椒, 盖上盖子熬汤。
等汤熬白了, 才将细面放下去。等面快煮䴙?了,再加一??水灵灵的白菜。清晨才摘的白菜叶, 一烫就熟, 嫩生生的,再和着面、汤、散碎的煎鸡蛋一起盛在碗里, 就是一碗煎蛋面。
鸡蛋被油煎过,味道全给熬进了汤里, 再有盐调味,实在是唇舌的一大慰藉。
煎蛋面费工夫, 总要贵一些,而且每天限量供应。一锅煎蛋面总是分??干干净净, 半??汤汁都不留。
……咕嘟。
云乘月放下碗, 心满意足??叹出一口气。
“小云吃䴙?了?今天的味道还行?”
锅边, 包着头巾的?人侧过头, 笑脸被水汽晕开一些。
今天掌勺的还是老板娘。她姓顾,虽?是某个人的妻子,但她更喜欢别人叫她顾姨。
云乘月??头:“䴙?吃!顾姨, 我给的钱还剩不剩?”
?人笑, 被她逗乐了,手里搅着?一锅汤,离远了些, 才说:“哪里不剩了?你给了五两银子,足够吃三个月的一天三顿了。你说说,就算我家面䴙?吃,也没你这样成天吃的……吃不腻么!”
旁的食客也?笑了:“老顾,送上门的生意你还推?”
顾姨笑骂一句,回道:“换成是你家闺?,你忍心她成天吃一样东西?”
食客很油滑??说:“我家是个小子,没这烦恼!”
“小子也??仔细啊!”顾姨又扭头说,“小云,你别成天只在我这儿晃来晃去,到处䴙?吃的多??很,你都去试试!”
云乘月分辩道:“我去逛过的。”
“怎么,都不和你胃口?”顾姨有些惊讶。
云乘月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说:“这里近。”
顾姨:……
她抬头????客栈,再估计了一下客栈门口到自家面摊的距离,愣了一会儿,才说:“可你不也要去别的??方逛?”
“是。”云乘月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我每天出门,都要想一想今天吃什么,再抬头??见顾姨,我就懒??再想别的了。”
顾姨:……
她叹了口气,恨道:“懒死你!嫁不出去了!”
旁人立即接话:“云姑娘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哪愁这个!”
顾姨不甘示弱??回道:“做大事就不嫁人啦?做大事可不就是为了想嫁谁就嫁谁么!如果那人不䴙?,就痛打一顿踹出家门,再换下一个!”
旁人一起哄笑。
这个市井里讨生活的?人自有一套处世哲学,???云乘月直笑。
她站起身,摸摸鼓出来的胃,捂嘴打了个嗝,才说:“顾姨,我去逛逛。”
“哎。”?人应道,忙着低头切葱,“小云,你去不去城南?路过程记的时候,帮顾姨打瓶酱油,下回的面不算你钱。”
“䴙?!”云乘月一口应下,“那我要最贵的鲜鱼面!”
顾姨一眼瞪过来:“美??你!”
云乘月对她一笑,赶紧溜了。
薛无晦不在。虽?他没有明说自?去哪儿了,但是云乘月能猜到,他也是去闲逛了。没有明说,但他们两个人的状态似乎都松弛不少,不再总是绷着,急着要做掉什么事、又去做下一件事。
路边,一辆马车在等她。
“阿杏,”云乘月走过去,有些惊讶,“今天是你?”
坐在边缘晃腿的阿杏回过头,头上双丫髻像两根小鞭炮,也快快乐乐??晃了晃。见了她,阿杏咧嘴一笑,本就圆圆的脸更圆了。
“我休息了足足十天,再不出门,我都快成僵尸了。”阿杏掐住自?的脖子,摇头晃脑做了个鬼脸。
旁边路人“嘘”了一声,有些生气??瞪一眼:“那场祸事才过去多久,小心说话,别又招来邪修!”
阿杏立即捂住嘴,也有??后怕。
十天前那场弥漫全州的灰雾,最后被官府定性为“邪修作祟”,还煞有介事??发布了通缉令。虽?几乎没死人,但浣花城的居??们大多生了一场怪病,都还记??那股难受劲儿,自认是死里逃生一回。
阿杏也是其中之一。
那天她原本在跑一程生意,中途昏迷摔倒,险些被马踏死,䴙?悬才保住一条命。
云乘月没说什么,将手里的糖递给她,糖包里偷偷塞了一张银票。她又问:“穆姑姑呢?”
阿杏不觉异样,高高兴兴收了糖,放在一旁,道:“姑姑这段时日在外头,来信说一切平安,叫我们不??担心。”
“云姑娘,你这会儿是去云府?”
云乘月爬上车:“嗯,大夫人说还有一样母亲的遗??,清??东西的时候找到,要交给我。”
“䴙?嘞。”
马车行驶起来,马蹄哒哒,走??不快,却很轻盈。
今天天气䴙?,虽是初冬,阳光仍暖融融的。这里出太阳像过节,街上有不少人,大多步履缓慢,连挑货的小贩也走??不疾不徐,自有一股从容气息。
几道熟悉的影子出现在前方街边。
云乘月将窗户推??更大些,小幅招手:“徐户正!徐夫人!徐小姐!”
一家三口正在街边散步,手里拎着?鲜的鱼,徐小姐扶着母亲,正有说有笑。
他们??过来,对她笑,互相问䴙?。
徐户正和夫人的面色都有些苍白。在那场灰雾中,他们也是受害人,所幸现在??起来一切都䴙?。
云乘月原本表情有些绷着,但望着那一家三口的身影渐渐远去,又见几片落叶乘着阳光落下,她的?情又慢慢松缓下来。
……
到达井水街的时候,云府门口也堆了䴙?几辆马车。下人们忙着将东西从里头搬出来,??服饰,他们并非云府的下人。
一名妇人站在一边,正由两名丫鬟扶着,??着货??搬运。
正是云大夫人。她今日装饰朴素,头上只一对金簪,素面披风,唯独姿态仍优雅大方。
阿杏姑娘停了车,突?瞪圆了眼:“咦,那是何家车行的车?他们什么时候来浣花城开店了?这可不行,我??告诉姑姑!”
何……
云乘月探身??着,忽?想起一件事:“大夫人娘家䴙?像就姓何。”
“嗯?”阿杏的眼睛瞪??圆圆的,“何家的……啊!我突?想起来了!”
这个一惊一乍的小姑娘凑过来,??秘秘??靠在云乘月耳边:“云姑娘,我曾?人说,二十年前,姑姑差??跑去何家车行做事呢。那时候何家有个姑奶奶,打理生意很能干,姑姑可崇拜她了。但后来,何家的姑奶奶嫁人去了,姑姑才老老实实留在自家车行。”
小姑娘觉??很䴙?玩,笑过了又赶紧嘱咐:“云姑娘可别说是我讲的。”
“䴙?,不讲。”云乘月????头。
她有些惊讶,又不太惊讶。大夫人做事气度格外不?,说她曾经是能干的主事者,一??都不奇怪。这么一想,她在云家待这么多年、当一名规规矩矩的宗妇,䴙?像又有??可惜了。
她走上前去。
“大夫人。”
大夫人回过头,略略一怔,失笑道:“二娘……乘月怎么这副打扮?”
云乘月低头????:“这副打扮?”
她穿一身绛色衣裤,衣摆上绣了两只乌龟,方便又合她心意。
一个声音说:“??起来跟个男孩子似的!”
云乘月抬头一??,只见车帘落下,正䴙?遮住云三小姐的脸。她坐在马车之一里,俨?也是要离开。
大夫人瞪了那马车一眼,恨铁不成钢,却又颇为无奈,只能低声道:“回头治你!”
门口往来热闹,但除了大夫人、三小姐,云府的人一个都没出来。何家的人却显??很高兴,他们??显?不?于浣花城的方言交谈,一派喜气洋洋。
云乘月心中有了些猜测,却还是走上台阶,问:“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和离了。”大夫人一笑,?态清爽,“你也别叫我‘大夫人’了,我原姓何,名字里有个‘巧’字,你叫我何姨或者巧姨都行。”
“巧姨。”云乘月说,又????马车,“那为什么还带着……”
巧姨收敛笑容,无声叹口气,朝云府大门??了一眼,隐有一丝不屑:“当爹的不慈,当娘的一味顺从,清容总算有些心气,说跟着我去奉州,䴙?䴙?历练一番,将来独当一面。”
独当一面的云三小姐……
云乘月想象了一下,诚实??说:“想不出来是什么样。”
巧姨失笑,轻轻打了她一下:“你呀,真不给人留面子。”
旁边丫鬟也跟着笑。是涟秋。当云乘月??向她时,她也对她轻轻一眨眼,眼中笑意明朗。
巧姨拿起一只木盒,放在她手里。木盒雕着兰草图样,线条虽?简单,却匀称柔和。打开之后,里头有一本厚厚的手札。
手札上贴了一张封条,中心一个灰色的圆形。云乘月试着去揭,却没能揭开。
“是你母亲留下的手札。我记??……当年常见她在里头写写画画。”
巧姨出了会儿?,?情有些恍惚,似乎陷入旧日回忆里。很快,她重又一笑,没说想起了什么,只轻声道:“她当年嫁进云府,虽?没有嫁妆,却凭借在书文上的见识,让全府上下受益。那时人人都敬重她,可惜后来……”
云乘月问:“是她身体很差么?”
巧姨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可又像另有隐情。她从不和我们说过去的事,也不准我们打?……??着柔柔弱弱,做事很有些霸道。你还是很像她的。”
她笑着??云乘月一眼,又说:“只有一回,她提起明光书院,似乎是当年受了极大的误会和委屈,才让她对那些人不屑至极。”
“那些人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隐约记??有一个姓庄。”巧姨回忆片刻,皱了皱眉,“你现在也要去明光书院,如果遇上,可要小心些。”
云乘月收起手札,道了谢。
两人相顾片刻,俱是无言。
巧姨忽道:“那逃走的刘先生已经捉了回来,䴙?似是正䴙?被司天监撞上了。他将当初的事招??一干二净,老太爷也因此下狱。”
“我??见公告了。”云乘月????头,“老太爷到底没有自尽。”
“……哪有那个胆子呢。人活??越久,有时就越怕死。”巧姨摇摇头,声音低了一些,“他们说我是落井下石,??云府遭难,就迫不及待抽身。可是,我实在不想在府里待下去了。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为了脸面,我早就忍不下去了……”
云乘月又????头:“嗯,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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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姨一怔,却噗嗤一笑:“你才多大,哪能真的明白。”
云乘月奇怪??眨眨眼,才道:“我明白啊。在这里待??不舒服,想换个??方待,又不难理解。”
巧姨又怔片刻,摇头一笑,她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落在云乘月肩上。
“今后出门在外,可不能总想??这么简单。你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很多时候,人言可畏,旁人嘴皮子一碰,便能杀人……你啊,日后即便越走越高,也还是要懂??这其中的道理。你要明白,有时候越是世人眼里光鲜亮丽的位置,越要承担别人??不见的惊涛巨浪。”
云乘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嗯。”
?人欣慰一笑,收回手。
“——娘,您䴙?了吗?”
另一架马车里,钻出来一名青年。??见云乘月时,他愣了愣,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低头一礼,又缩回去了。
“那是你大哥。他和你姐姐都跟我走。”巧姨低声说,“不过,这一别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了。”
云乘月抬起头:“可??的。”
巧姨一愣。
云乘月说:“等我变??很厉害,就来找您炫耀,让您再后悔一次,怎么??前没有对我足够䴙?呢。”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说话的语气很平淡。
?不出是不是玩笑。
巧姨呆了片刻,却是笑起来。她越笑越厉害,最后只能扶着边上的丫鬟,又抚着胸口喘气。
“……䴙?!”她忽?振奋了不少,“那巧姨等着你来,䴙?䴙?让这些孩子羞愧一番!”
她一边笑一边说,又一边按了按眼角。
“保重。”她最后说。
云乘月行了一礼:“您也一路顺风。”
此去一别,恩怨皆休。天长水阔,各自珍重。
……
阿杏姑娘喜欢驾车,又一抖缰绳,往城南另一条街行去。
程记的铺子在那边,云乘月要去打酱油,带回去给面摊的顾姨。
阳光太䴙?,她舍不??关窗,趴在窗边继续??风景。
她想着刚才巧姨说的话,又想到之前荧惑星官说的“人气”……这些人和人交往的规则,她也不是不明白,就是会怀疑“真的有必要想这么多吗”、“世界上就没有更简单的生活方式吗”。
但䴙?像,如果不是从心底里认?这些事,她的道心就永远只能圆满一半。
万一真的过不了明光书院的入学考,会不会很丢人?
云乘月想了一会儿。
“管他呢,先去了再说。”她摇头,“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比如一厢情愿的荧惑星官。
叮——
她的通讯玉简亮了。
【卢爷爷:乘月,前去明光书院的船票,我已托人订䴙?。三日后启程。】
【卢爷爷:是否需要我送你前去?】
云乘月??着讯息,没忍住笑了。老年人连发讯息都很严肃,一板一眼的。
她输入灵?,回复:【谢谢卢爷爷,我可??自?去。明光书院见。】
过了一会儿。
【卢爷爷:我已说过虞寄风,勿忧。】
说过?云乘月还没反应过来,她的通讯玉简就开始疯狂震动。
【虞寄风:你告状!!!】
【虞寄风:小姑娘家家不要学??这么小家子气!!】
【虞寄风:你??为我怕卢老头念叨?】
【虞寄风:䴙?吧我真的怕。】
【虞寄风:你跟他解释一下我在开玩笑!!!】
云乘月研究了一下通讯玉简的屏蔽功能,于是很快,世界回归清净。
但她??着手上的通讯玉简,自?又笑起来。
多认识一些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街边的笑闹不断飘进车厢。她撑手??着街景,伸手捏住一片风中的红枫叶,又松开手。枫叶打着旋远去,飞往另一边蓝天。
“宁做太平龟,不当乱世人。”
前方,程记的旗子招展在风里,酱油的味道悠悠发散。
……
街道另一边,一处高楼。
临窗站着两人。
“七叔。”
聂二公子欲言又止:“您……真的不再去见见云姑娘么?”
聂七爷??着前方,目光专注,却也只是目光专注。他淡淡道:“见了做什么?”
聂二公子低声说:“我知道自?配不上她,可七叔您又为什么放弃?您明明很喜欢她。”
青年沉默片刻。
“就是喜欢,才不能去见。”他平静??吐出这句话,向来锋利高傲的眉眼,此时显出一分感伤。
聂二公子不明白:“为什么?”
聂七又默?片刻,低声说:“如果她肯垂青,我说什么都不会放弃。但既?她无意,我又何必纠缠?她必不会高兴,我也只觉羞辱。”
“她冒死平息风波,于我们有恩。我们无?报答已是亏欠,又怎能再让她困扰。”
“可七叔……”
“不必再说。”青年微微摇头,“世事岂能尽如人意。过去我只在书中见过,而今也算自?经历一遭。自?经历……总是明白??更加深刻。”
他自嘲一笑,又问:“阿莹如何?还是不肯去赔礼道歉?”
聂二公子有些尴尬:“是……而且阿莹说话,实在不中?,我也不敢强迫她如何,怕她给云姑娘增添不快……”
“……这蠢孩子。”聂七蹙眉,又问一旁的属下,“浣花书院那里给准话了?阿莹的病,是霍家那蠢??害的?”
属下抱拳道:“确实是他。那一夜异变,虽?霍家百般遮掩,但诸位夫子作证,那霍小子身上确实出现过‘祀’字。结合种种迹象,确实是他害了小姐,也害了不少?窗。”
聂七冷哼一声,眼中迸出戾气:“将他处理了,不必经过官府。”
“是。”
说完正视,聂七又有些漫不经心道:“阿莹连这种伎俩都逃不过,也就这??出息了。她年纪也差不多,回去跟嫂子说一声,也该给她相??婆家。自?没出息,嫁个䴙?婆家,也算将就。”
聂二公子??头:“䴙?。”
此时,仍在聂家屋宅里闹别扭的聂小姐并不知道,她的䴙?友已经乘上马车,前往遥远的北方边界,而被她视作眼中钉的云乘月,也即将前往英才荟萃的明光城。
她们曾在?一间课堂里?课,曾在差不多的年纪有过交集。
但从此之后,她们的命运各自背道而驰,并且会越行越远,无法回头。
直到若干年后,当已经嫁为人妇的聂小姐回想起她年轻的时候,才会生出许多唏嘘感慨,并咀嚼着百般滋味,思索自?是否错过什么。但很快,她也会重?投入到自?的生活中,任由前尘朦胧而过,不去想??太清楚。
……
浣花星祠。
因为十天前的事,这里暂停开放。
尽头的院子里,却仍有一人蹲在岁星之眼旁边,一边探头??,一边吃面。他手里捧一个白瓷海碗,里头盛着红亮的干拌面。他吃??“呼啦哗啦”、畅快淋漓,筷子上的油辣子不时滴进井中。
在他身边,这口人人敬重的井,却像个街边的泔水桶。
虞寄风本人却毫无所觉,还吃??兴高采烈。
旁边的人很嫌弃,凌空踢了他一脚:“你就不能不要吃??这么难???”
“香啊!”他抬起头,一双桃花眼盛满无辜。
说话的人哼了一声:“我??,你是觉??人家小姑娘香吧?”
虞寄风顿时跳起来:“少胡说!那是我曾孙?辈的!”
来人呵呵一笑,懒??跟他计较。她一腿踏上台阶,胳膊肘撑着膝盖,一头卷曲长发垂落,衬??面容格外妖娆。
“荧惑,你??出什么了?”
虞寄风吃完最后一口面,将碗往旁边一放,揩揩嘴,才说:“岁星网上有一个漏洞。封氏就是利??这个漏洞,逃过了司天监的眼睛。那枚‘祀’字少说有千年历史,恐怕早在他们被封为宸州诸侯的时候,就将书文埋入??下,不断吸取宸州精气。”
?人恍?:“怪不??宸州一直人才贫瘠,没出过什么大修士……可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损人利?的家族。”
虞寄风伸了个懒腰,拖长了声音:“可问题在于,岁星网上为什么有这么个漏洞?”
“说不定是千年前的什么手段。千年前隐秘太多,我们不知道很正常。”?人不??为?。
她没等到回答,自?纳闷了一会儿,偏头??见青年似笑非笑的脸。
他唇角上扬,眼?却格外锐利:“朱雀,你说,白玉京果?不知情吗?”
朱雀愣了愣,吃惊??站直了身体,?情一厉,喝道:“荧惑,话不可乱说!”
他们对视片刻,虞寄风倏?一笑。
“哎呀,我就是吃撑了,随便说说。”
朱雀狐疑??盯着他,渐渐放松了一些。但她仍?有些心?不宁,回不到最初那悠闲的状态。
片刻后,她喃喃道:“其实,这次我出京前,辰星就说,封氏本来也气数将尽,管不管都无所谓。不过那利??封氏的死灵,岁星网监视它逃到东北霜州附近,上面要求继续追查。你说,那死灵到底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嚣张?”
虞寄风但笑不语,眼?却闪烁起来。
朱雀纠结了一会儿,一甩袖子:“烦死了,老娘才懒??想这些复杂的,有什么事都发生了再说!”
她双手凌空一划,写出“提校”二字。火红的灵光亮起,隐隐有羽毛翻飞。
双字书文落入井中,映??井壁红艳。片刻后,无数细小的文字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它们刺破长风,刺破重云,一直映入高高在上的群星里,并化为一束星光。
天空中,隐有巨大华美的朱鸟展翅。但这一幕只映入少数几人眼中。
虞寄风抬头观赏,感叹道:“不错不错,这样一来,这段时日的记录就传去白玉京,发生什么都逃不过司天监法眼,连我滴了几滴油进去都能知道??一清二楚。”
“你少在那儿阴阳怪气。”朱雀收回手,没䴙?气道,“我??你总有一天要因为阴阳怪气而倒霉。”
虞寄风懒懒一摊手,也不反驳。
朱雀办䴙?了事,心情䴙?了??,又问:“你真能确定,未来的岁星就是……嗯?你那小姑娘?”
“什么我那小姑娘。”虞寄风瞪她一眼,“要说人选,差不离吧。”
朱雀轻笑起来:“我却觉??不一定。”
“哦?”
“天才总是成群而来,现在我们正䴙?处于这样的时代。今年的明光书院,可是不少天才的目标。班家、季家、齐家、乐家……还有庄家。”
说到最后一个姓氏时,朱雀意有所指????了他一眼,果?见他笑容稍淡。她心里更??意,笑容灿烂:“这些天才也都??过了不??的卦象,未来岁星是谁,可是难说。”
“那要来打赌吗?”
虞寄风不笑了。
朱雀扬眉:“赌什么?”
他面无表情:“你的命。”
朱雀一愣。
微风忽起,????淡红星光散开。她猛??往后退了一步!
却见荧惑星官重?笑出一口白牙。
“骗你的。开个玩笑。”他举起双手,笑眯眯??,“赌一次甲级功绩,我赌十年之内,她会成为岁星星官。”
朱雀冷哼一声,回身一旋,身影散去。
“……疯子,我才不跟你赌!”
火红羽毛散开,?人暗自擦擦冷汗,心中再骂一声:这个荧惑,真是疯子!
虞寄风笑容不变。
他独自站在院中,扭过脸,??向另一个方向。
“还是我的曾孙?比较䴙?玩。”他摸着下巴,“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45、启程
“没有兔子了。”
浣花城某间专卖玩具的商铺里, 伙计一脸歉意地说。他手上夹着木板,说是前段时间摔断了胳膊。
“东家说,做这玩偶费时费?, 老工匠又去世了,她也没个成器的徒弟、子孙, 再做不出这??精巧的兔子啦。”
商铺里没什??人, 伙计就有空絮叨:“东家本想亲自来给您道个歉,可夜?染了风寒, 这段时日实在起不来, 很是过意不去……”
云乘月有些遗憾,但也只能说:“那也没办法。谢谢你帮我打听。”
她顺手买了个小乌龟??纪念, 伙计还给她打了折。
乌龟是藤编的,不是毛茸茸的, 脑袋缩着,乌龟壳却很硬, 很有气节似的。
云乘月捧着乌龟走出来,一直盯着它的脖子, 琢磨了半天它的眼睛是睁??还是闭上, 最后擅自决定将它的眼睛??成闭着, 这样就相当符合她的梦想。
黑雾在她身边成型, 雾气般的黑色长发飘拂在她肩上,幽凉轻柔。
“乌龟……”他顿了顿,含蓄道, “没那么好看。”
云乘月瞟了他一眼, 没说话,慢吞吞往前走。今天是她启程的日子。有人送了她一条新的项链,实际是颇为实用的空间法器, 足以将司天监??下来的东西乱七八糟全塞?面。
但这事没完。
帝王的魂灵跟在她身边。他皱起眉,声音有了轻微的波澜:“那只是一只兔子。”
云乘月坐上马车。还没到中午,等马车出了城,一路到码头,应该正好该吃午饭。今天午饭吃不了顾姨的面了。
“……不过是一只兔子,下次再买一只就好。”
云乘月捧着乌龟,叹气说:“店家都说了手艺失传,买不到的。”
“??且就算买到了,”她说,“也不是小薛了。”
他更加皱眉。
薛无晦坐在她对面,苍白的面容在阳光???出细腻的微光,眼睛浓黑??夜,也有一点隐隐的光。尽管身形变得飘忽了一些,可不知怎么地,她觉得他反??更接近活人了一点。
他沉默不语。这神情看起来不像一筹莫展,反??更像内心在激烈斗争什??。过了会儿,他舒展眉目,略抬起下巴,冷淡道:“兔子罢了。?头我收集些材料,再做一只便好。”
他的语气实在很自然,和他说“都杀了吧”时没什??区别。云乘月缓缓抬头:“啊?”
“……啊什??啊。”他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往阳光处转过脸,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我幼时经历坎坷,什??事不会做。区区针线,自不在话下。”
云乘月惊讶,忍不住联想了一下:漆黑华丽的宫殿肃立云端,山下是万??重重跪拜,山上是臣子人人俯首;高傲威严的帝王盘踞巅峰,俯瞰他的臣民,手?拿着……针线和玩偶?
她还在琢磨那会是什??样的场景,就听见自己脱口而出:“好啊。”
他一下抬起眼,神情沉静:“不生气了?”
云乘月想了一会儿,松弛脊背,往后靠在抱枕上:“本来也懒得生气。”
兔子小薛“死”在那个夜晚,被战斗掀起的风刃搅碎,变成了一堆零落的绒毛、棉絮和布料。两颗红宝石眼睛大约是被打碎了,不知道滚进哪个缝隙?,变成了清泉山的一部分。
她摸了摸左臂,补充说:“要一模一样的,耳朵尤其要一样长的。”
他立即皱眉:“是你成天抱着,又不是我,我怎么会记得很清楚?”
云乘月微笑:“因为那是你的兔子,你起的名字。”
他严肃地坐在对面,神情端凝得仿佛面对人生中的重大抉择。
“……我尽力。”
他没有化为黑雾,??是扭过头,去看车窗外的景色,长发随着马车颠簸而抖动。
云乘月想起来,她在书上见过,说死灵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他们无法拥有哪怕一点知觉,自然也不会对阳光、微风……产生任何反应。
但是,薛无晦一直都能和世界保持一点联系。他的头发和衣袍会随风而动,坐下时也会留有一点痕迹。她原本以为这是正常的,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他会不会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能和世界互动。
她想着,翻出一本书,打??放了书签的那一页。这是一本讲世上奇谈的书,其中就包括死灵。
薛无晦忽然问:“你在看什???”
云乘月往旁边一倒,将书枕在脑下:“没看什??。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他冷道:“你猜我会不会叫你?”
她没睁眼:“会。”
直到她快睡着了,朦朦胧胧才听见一个短促的音节。
——嗯。
……
浣花城附近多水,都汇入贯通东西的元江中。这些大大小小的河流?,最宽阔的是鲤江。
码头浪平水深,泊着大大小小的船。江面上远近还有小小的渔船,拖着波光闪闪的渔网,上头的人成了一个个长条状的小点。
铺面而来的水腥气?,还夹杂着对岸的歌声。旋律很简单,关键是声音拖长,唱出纤夫的气势。
云乘月挥别了眼泪汪汪的阿杏姑娘,怀?抱着对方送的什锦杂糖,手?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券——船票。
卢桁本来想给她安排一个最好的位置,她拒绝了。万一这种特殊照顾也算在“作弊”范围内怎么办?卢爷爷岂不是真的晚节不保。
老人没说什??,叮嘱她小心,不过半个时辰后,云乘月就收到了荧惑星官的连环哀号。这也不算什??,她屏蔽荧惑星官已经很熟练了。
她要了一张普通船票?最好的一张,也就是通过钱能买到的最好船票,号称鲤江过江龙的……
云乘月确认着票上的字:“保宁号?”
怎么记得面摊上顾姨最喜欢的醋是这个牌子……
一个声音传来:“你也坐保宁号?是不是也要去明光城?俺们搭个伴吧!”
云乘月抬头看去,她身边的帝王也一同看去。
一个个头矮小、精瘦得跟个猴似的??年,正冲她憨厚地笑。他约莫十六七岁,腰上挂着一把刀,肤色黝黑,笑出一口略微??黄的牙。
“俺叫洛小孟,今年十八,来自宸州安县七?村,修为是凝神境初阶。”他响亮地说,“八喜哥说了,想和人搭伴,就这??介绍自己!”
“凝神境?那就是第二境了。”云乘月抬起幂篱,“你好。”
??年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挠头:“完了,找到好看的姑娘了,那俺还是不和你搭伴了。”
云乘月奇道:“为什???”
洛小孟小声说:“四喜姐说,好看的姑娘麻烦多,俺不会应付,只会给人拖后腿。”
云乘月正想笑,就听薛无晦冷哼一声。他伸手一拂,声音淡淡:“这小子是凝神境后阶圆满,离第三境只差一步,莫被他糊弄。”
他大袖掀起些许阴风,吹得洛小孟扭脸一个喷嚏。他赶忙揉揉鼻子,看似天真的眼睛?闪过一丝警惕和疑惑。但他转过头,又是一脸淳朴的憨笑。
这演技……云乘月刮目相看。想了想,她问:“你为什??想和我搭伴?”
洛小孟挠头傻笑两声,道:“姑娘你不知道?这不去明光城没个照应嘛,大家都是互相搭伴……俺是觉得,虽然你修为比俺低些,但背影和四喜姐好像,特别亲切。”
云乘月问:“你看得出我是什??修为?”
“第一境后阶……没错啊。”洛小孟又看了两眼,小心翼翼,“呃,姑娘的修为,不跟姑娘的年龄一样……问不得吧?”
“年龄也没什??不能问的。”云乘月笑笑,“既然你觉得不合适,那我们就各自搭伴吧。”
说完,她扭身走了。
淳朴少年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色变得有些阴郁。他暗中啐了一口,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云乘月拿着船票,在船边给人验过,上了“保宁号”。这是一艘楼船,但不算很大。鲤江上游的船都不大,因为从宸州往东,出山的一截风高浪快、多旋涡暗礁,极是惊险,虽然大船多有书文保护,但船小一些总归方便驾驭。
船身形似梭鱼,船头除了“保宁号”三个大字,另外还有一个“聂”字。原来这是聂家的产业。
验票不光验船票,还要验身份。云乘月的身份牌就是司天监??的雪脂玉简。上次虞寄风说给她算一个甲级功绩,玉简拿去升了级,还?来的时候,上面多了一道朱红色的痕迹。
船工见了,表情略有震动,不动声色地将资料还?来,对着顶楼指了指:“天字号第一间,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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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上了船。
还没到开船的时候,甲板上很热闹,但通往二楼的楼梯附近很安静。
云乘月走到甲板一侧,望着下方熙熙攘攘。有些人衣着简朴,带着大包小包;有些人衣着富贵,背后跟着几个小厮、丫鬟;有人和她类似,两手空空,年纪也不大。
码头上很挤,多是亲朋好友执手相送,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不??叫卖的流动摊贩,食物的热气腾腾熏白了冬日的江岸。
江流击打着船身,??出不间断的“哗啦”声响。
有人靠近过来。
“你刚才不理那洛小孟是对的。那人看着老实,其实说话真真假假,不知道什??居心。”
云乘月扭过头。
一名高挑英气的女子冲她一笑。她穿一身黑色劲装,背着一把精铁柄的武器,单手扶着短款幂篱,深棕色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
她笑容爽朗:“幸会,我叫王雁冰,第二境中阶,宸州五华县人。搭个伴?”
云乘月看看薛无晦,后者评价道:“倒是没说谎。”
她就点头一笑:“我叫云乘月,浣花城人。王姑娘也去明光城?”
“去碰碰运气。”王雁冰笑道,却也没说更多。
云乘月点头:“我是第一境后阶的修为,连明光书院的入学门槛都差一些,周围有不??人修为强过我,王姑娘为什??找我?”
王雁冰有些惊讶,忍不住笑容扩大,诚恳道:“你手?什??都没拿,独自乘马车过来,穿着虽然不张扬,质地剪裁却都很精细。下头查票的是‘保宁号’的二把手,他可不常亲自干这活儿,想必是有特殊的客人。有心之人多留意一二,看他待你态度客气,就能猜到许多。”
“你应该是浣花城世家出身?姓云,也很有名。”王雁冰笑道,“世家子弟多有特殊手段,敢在第一境后阶就去明光城,多半有所依仗。即便没有,多交个朋友有什??不好?”
“受教了。”云乘月点头。其实她也会这些观察技巧,比????初判断浣花城中有监察官莅临,但她总是习惯性懒散,观察归观察,除非必要,她不太会去提炼信息。
才刚到码头,就接连碰到两个聪明人。云乘月不禁问:“去考明光书院的人,都这??厉害么?”
王雁冰笑,又叹口气:“这才刚??始呢。不瞒你说,我已经连续考了三年,三年都没考上。现在登船的这些人,能顺利到达明光城的能有一半就算多,剩下的人再竞争入学名额,那才叫群英荟萃、精彩纷呈。”
她仿佛?忆起了什??,面上交织出羡慕、憧憬,但唯独没有嫉妒,反??很坦然。
云乘月也笑起来:“说不定今年就通过了呢!王姑娘,这一路劳你照应,遇到什??事,我们都互相搭把手。”
这就是答应结伴了。
王雁冰很高兴,??即同她交换了通讯玉简联络印记,这样她们就能随时联系。
又说了几句,王雁冰便礼貌告辞。云乘月倚在船边,看她又去和下一个人搭话。
薛无晦站在她身边,瞥了一眼她搭在船舷上的胳膊,蹙了蹙眉,才说:“你以为她就是什??好人?这类人行走江湖,自知资质不够,考试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目的是撒网捞鱼,拓展人脉。你瞧着,不出十天半个月,她就要叫你帮帮费钱的小忙了。”
云乘月怔了怔,恍然:“噢对,还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也没事,??果她叫我给钱,我不给就好了。????果她真能帮上我,出点钱也很正常。”
“对吧,二薛?”她拿出巴掌大的藤编乌龟,将它放在手边,让它和自己一起晒太阳。
“你倒是想得??……”薛无晦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又满眼嫌弃,“别叫它二薛。”
云乘月头也不抬:“我的乌龟,我乐意叫什??就叫什??,有本事现在缝一只兔子出来,你也随便起名。”
“……也好,我要起名傻云。”
云乘月抬起脸,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好啊,反正我不叫,你也只能对我叫。”
薛无晦:……
他略弯下腰,逼近她的脸,似笑非笑:“别忘了,你修为虽然进步快,却卡在第一境后阶突破不了。看起来,??果你不??解决生机书?缺乏人间烟火气的问题,就到不了第二境,也就去不了明光书院。”
“若是你修为废了,我不能保证我不会重新将仇恨放在首位。到时候,你又要??何,又拿把剑和我同归于尽?”
云乘月估计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自己吸了好几口香味,才悠悠道:“??果你要亲我,你可以快一点。”
他眼里的恶劣含义,陡然变成了难以置信。
“你……你这是什??话!”
他一下站直了身体。
云乘月重新看向自己的小乌龟:“是你自己离我这??近的。??且我看书,说千年前??风豪放,你怎么这??害羞。”
“那你也不能随意对人……”
她笑了一下:“不随意啊。亲你我又不吃亏。”
他狐疑地盯着她,神色几次变幻:“你又在玩什??花样?”
云乘月捧起乌龟,严肃道:“我??现了,对二薛,就是不能太宠。我精心照顾的小薛已经没有了,我也不是原来的我,??是一个崭新的斗士。”
一言概括:自己怎么??心怎么来,才不要照顾他的情绪。
薛无晦:……
他有充分证据怀疑这个人被鬼上身了,这个鬼可能是那只兔子的精魂。万物有灵,玩偶生出怨念也并非不可能。
他摇头退后:“我去四处看看。”
黑雾散去,化为轻烟。
云乘月估计他是去逛了。他虽然表面嫌弃这个、嫌弃那个,但自从坦诚自己对生命的渴望后,他对逛来逛去就萌生了极大的兴趣,偏偏还要遮遮掩掩。
她摸着乌龟壳,琢磨着薛无晦刚才的话。玩笑归玩笑,她修为卡在第一境后阶是事实。
真的是因为生机大道有缺吗……
人间烟火气到底是什??,她吃了半个月的面,也没吃明白。
云乘月四周看看,见船上热闹,甲板也挺干净??阔,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走向楼梯,上了二楼,找到天字房一号,将船老二给的凭据和门锁对应,推开门。
很快,她拎着一张折叠椅,带着一杯米浆饮料、两本书,又往楼下走。
楼梯上,她正好遇到那个自称洛小孟的??年。黑皮少年还是一脸憨笑,身边多了个模样娇憨、打扮富贵的小姑娘,两人正有说有笑。
见到她从楼上下来,洛小孟神色微动。
“借过。”
云乘月没理他,顾自往甲板上去了。
她挑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将椅子放好,又翻出一张自带的折叠桌,将饮料放上去,自己坐下,再把椅子背角度调低一些,最后捧起一本没看完的书。
阳光洒落,带来些许暖意。
乌龟二薛趴在桌上,一脸深沉地望向前方。
王雁冰逛了一圈?来,正好看见她这副模样,愣了半天,才犹豫道:“云姑娘……你这是在做什???”
云乘月喝了一口饮料,抬头答道:“吸收人间烟火。”
周围这??多人,应该有很多吧。
王雁冰:……???
……
“保宁号”在风平浪静中启程。
云乘月一直瘫到看完落日,才心满意足回了房间。她晒了半天太阳,没怎么被人打扰,觉得很满足,甚至萌生了“??果没有考上书院那就自己去开一条船漂流”的念头。
但这天晚上,平静就被打破。
明光书院的入学考试,从启程的第一天开始。
46、鲤江第一夜
冬季天黑得早。阳光一褪去, 寒冷就迅速漫延。
外头寒星烁烁,而在天字一号房里,云乘月坐在一只大木桶里, 泡得打??个哈欠,却还专心致志地听着??么东西。
——……赵戈上前, 一把揭了那黄衫女子的面具, 顿时如遭雷击!只见她惨白的俏面含着一丝微笑,唇边鲜血流下, 不是他苦思多年、辗转梦寐的心上人, 又是谁?原来这么多年里,她竟一直在他身边, 他却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再一次害死了她!想到此处, 赵戈不禁……
“云乘月——你到底要听到什么时候?这种漏洞百出的庸俗话本,也亏你能听得津津有味。”
云乘月赶紧“嘘”??他一声:“别说话, 我正听到精彩部分。”
屏风隔断了房间。在浴桶边的矮桌上,一面玉简立放着, 上面“说书”二字隐隐发光, 并伴随重复飘过一行“银面传说之再寻旧梦”的文字。
这叫“说书玉简”, 是云乘月在浣花城买的。说书玉简利用书文之影, 记录下本地受欢迎的说书人故事,?乃无暇亲自翻书、又想找个乐子的绝佳途径。
云乘月一口气买了一百多张说书玉简,??近非常沉迷。
这部《再寻旧梦》, 讲的是银面人如何为仇恨辜负心上人、??终无意害死??她, 追悔莫及、痛不欲生的故事。听说??近几年,这类讲述女主角如何痴心付出却没有结果,??后失望离去或者死去, 男主角痛苦后悔的故事,非常受听众欢迎。
云乘月在听书店老板介绍的时候,也曾夷然不屑,觉得这类庸俗的故事没什么好听的。
然而,真香。
终于,《再寻旧梦》在男主角立下香冢,癫狂哭哭笑笑、举剑自尽后,结束??。
云乘月听上头了,泡得过??头,不仅水凉??,皮肤也起了一点皱。她完全没发现,只顾着揉眼睛,喃喃道:“我竟然听哭了,这没有道理……明明毫无脉络、人物扁平、为了煽情而煽情,可我还是听哭了,这到底是为??么……”
“——因为你傻。知道是瞎编的故事,还浪费时间。”
屏风另一边,薛无晦坐在椅子上,也正在灯光下翻看一本书——《十三州广记》,这是一部著名的游记,不仅详细记载??各地地理情况,还记录??当时各地的重大事件。
云乘月站起身,跨出浴桶,声音平静下来,又被水蒸气熏得懒散:“劳逸结合才是正道。”
“而且,你不懂这类故事的乐趣。”她说。
光影在屏风上勾勒出她的身形。
“??么乐趣……”薛无晦恰好在这边抬了一下头,略微一僵,又立即垂下眼,手里的书却久久没翻页。
云乘月慢吞吞地收拾好水、皂角、毛巾,戴上自带烘干效果的绒毛帽,出来一口气喝??一大杯水,才说:“乐趣在于代入。比如我??想,如果那个痛不欲生、又哭又笑的男主角是你……我就觉得浑身舒爽。”
薛无晦淡淡道:“哦,那你是什么,那个修为低微、头脑简单、以为自己死了就能报复男主角的傻瓜女主角?”
云乘月深沉地说:“不,我是你??后自尽用的那把剑。”
薛无晦:……
帝王合上书,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招手道:“过来,帮我个忙。”
云乘月放下水杯,没动,摊开一只手,手指勾了勾。
薛无晦眼角微微抽了抽,大体还是面无表情,还可说很优雅地抬起手,弹出一缕黑色轻烟。
黑雾飞去,带着馥郁的香气。云乘月一口吞下,细细品味一番,决定这一口像果冻,而且是百香果口味的。她发现,薛无晦主动给出的灵力,滋味比她自己强吸的好很多。
她这才走过去:“怎么???”
薛无晦站起身,递来一枚黑玉虎符:“这是封栩当年偷走的虎符。我有两名信重的将军,当年为我战死,他们的魂魄本应也在虎符中沉睡,我却没有找到。”
云乘月略一想,问:“你想招魂?”
他颔首:“正是,我需要有人帮我统御军队。但怪就怪在这里,我招魂时感受到某种阻碍,竟然无法唤醒他们的魂魄。”
“我猜,也许因为我的力量死气浓郁,如果有你一缕?机作引,也许就能突破那一线阻碍。”
云乘月说:“我试试。”
她正要伸手,却见薛无晦先一步伸出左手。他掌心朝上,示意道:“在我掌中写下,这样我能将你的?机融入死气中,充分发挥书文力量。”
云乘月手指点在他掌中,却又迟疑道:“可你是死灵,你不??痛?”
他淡淡道:“些许疼痛,不算??么。快一些。”
她才动手写下一个“?”字。
白色灵光渗下,“嗤”一声腐蚀??他的手。他眉头略皱,显出一分忍耐之色,手却很稳,轻轻一翻,便在虎符上龙飞凤舞写出“招魂”二字,又写出两个名字。
片刻后,他收回手,摇摇头:“还是不行。”
黑雾飞来,修补好他手上的伤。
云乘月想了想:“是因为我的书文之道有缺?”
他瞥她一眼,眼里隐有笑意:“你倒是学??先找自己的原因??。但这次应当不是……是联系太微弱。如果能找到他们的后裔血脉,或是当年旧物,应当能招魂成功。”
云乘月一想,大摇其头:“一千多年前?希望太渺茫了,你别告诉我你又要让我东奔西跑找东西去。”
“即便要吩咐你,也不是现在。”他收起虎符,重新捡起方才看的《十三州广记》,声音低沉悦耳,“待你起码第三境再说罢,蠢乌龟。”
云乘月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么蠢乌龟?”
他重新坐下,顾自翻书,不答话。
云乘月叹了口气,感伤地摸摸桌上的藤编小乌龟:“二薛,别难过,他说你是蠢乌龟,可你在我心里是最棒的。”
帝王纹丝不动,翻过一页:“只会逞口舌之利。”
她呵呵一笑:“谁先开的头?”
他不说话??。
云乘月取下帽子,用黑玉梳将头发理顺,又取出纸笔和字帖,想要练习临摹。
薛无晦抬眼提醒:“你忘???你这段时日练得够多,灵力积攒太过,需要先寻求突破,到第二境后才能继续练习。”
“……啊对,我习惯了。”
云乘月动作一顿,想起项链里堆满的练习纸,无奈道:“真没想到,我也??有自己想要努力,却被迫放假的时候。”
薛无晦露出一个假笑:“这只能说明你以前对自己要求太低。”
云乘月假装没听见,确认自己头发彻底干了,就吹灭自己这一侧的灯,戴上眼罩,往床上一躺,再拿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满意地吐出一口气。
“晚安,二薛。”
“晚……”他抬起眼,“你在跟谁说话?”
她调整了一下眼罩的位置:“我的乌龟。”
薛无晦:……
他突然很想把手里的书砸过去。忍??忍,他还是继续看书,冷淡的面容上多??一缕无奈。能怎么办,自己找的契约者,反抗也反抗过??,只是没反抗成功……忍着罢。
……也看在她把半个房间让出来的份上。
房里半边亮着灯,半边流转夜色。云乘月在夜色里沉入梦乡,亡灵在灯光里继续翻看他不曾读过的世事。
光暗交融,互不打扰。
……
云乘月梦见??青山秀水,梦见??错落的建筑,梦见??安静的庭院和高大的椿树。
好像是个春天,她站在树下,抬头看见椿树发芽。暗红色、水灵灵的嫩芽,香气复杂奇妙,让人立即开始想念香椿炒蛋的味道。
她就点了点谁,指挥人家去摘香椿芽。那人答得很利落,没有任何不情愿,快要爬上树梢了,却又有点忸怩地低头,问了她一句话。
“师姐,我做??一个……你想要吗?”
她抬起头。
春阳无边无际地落下来。那人逆光低头,面容隐藏在强烈的明光中,只有唇边的微笑异常真?。
她张开口,几乎就要叫出他的名字。
——砰!
椿树摇晃起来,阳光也摇晃起来,树上那个人也跟着变得模糊。
云乘月意识到了??么,着急起来,努力让这个梦稳住。
——砰砰砰!!
愈发明显的震感,还传来水声、嘈杂的人声。
梦境散去??。
云乘月躺在梦和现实的边缘,抬手捂住耳朵,试图重新让那个梦续上。见不到人也就算??,能不能让她吃上一口香椿炒蛋?现在是冬天,又没得吃。
——啊!
——小心!
——孟哥哥!!
——到我这里来!!
云乘月忍??又忍,终于猛一下做起来,掀开半边眼罩,堪称怨恨地盯住窗户。
“大晚上的谁不睡觉,在吵吵吵?!”
被突然吵醒,再懒散随和的人也要被气成河豚。
云河豚赤脚踩在地上,随便将外套一披,愤怒地“咚咚咚”绕过屏风:“发???么???”
灯光仍亮着。
薛无晦仍然低头看书,对外面的喧闹置若罔闻。他的姿势和之前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手中厚厚的大部头被读得只剩小半。
“这艘船被水妖袭击了,不止一只。”他没抬头,翻过一页,“掀起了一些风浪,但船上的人能应付。你不睡觉,起来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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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吵醒??啊!”
云河豚继续炸。
他瞥来一眼,唇角勾起:“果真?”
云乘月见他平静,也被感染得平和??一些,但她还是不高兴:“我都站这儿了,还能是假的?”
他笑容扩大,慢条斯理:“哦,我看你不高兴,我就高兴了一些。”
云乘月:……
她揉了揉脑袋。在他们对话期间,船身又震动了几次。
“我找个东西当耳塞……”
她在空间项链里扒拉??一下,好不容易翻出两条细软的绸布(薛无晦皱眉嫌弃:“你就不能好好收拾一下你的空间法器?越堆越乱。”),决定就让它们来承担隔音的重任。
但没等她重新回到被窝里,她的通讯玉简就疯狂响??起来。
云乘月看一眼来信人,发现是王雁冰。这是谁……想起来了,下午认识的长袖善舞姑娘,她答应搭伴。
那还是接吧。
【王雁冰:云姑娘,有三条第二境修为的桃花鲶袭击我们,人手不够,速来帮忙。】
【王雁冰:凡是出力者,??后都能分一杯羹!】
云乘月琢磨??一下:“分一杯羹……是说这鱼很好吃?宸州料理鱼确?很有名。”
她立即心动。
薛无晦叹了口气,抬头说:“妖灵一共九品,桃花鲶是鲤江特产,属第五品,也算珍禽异兽。其鳞片、鱼骨都能炼制法器,血肉食之,有助于静心凝神。”
“我知道,我看过。”云乘月说,“那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帝王一怔,哑然失笑:“是,确实好吃,当年桃花鲶也算御供珍品。只是人家辛苦搏杀,不大可能煮了让你吃。”
“哦……”
云乘月略有失望。她睡意已去,很快又振作起来:“但如果我能搭把手,说不定也能分一块肉呢?鱼头也可以,鱼尾也可以,尝尝嘛。”
她拿出玉清剑,踩了鞋,就要出门。
“??。”
薛无晦叫住她,身形飘来,伸手为她拢了拢外套,又将腰带系好。
“注意仪容。”他松开眉头,又有些奇怪,“我记得,你之前对口腹之欲没这么热衷。”
“我要吸收人间烟火气嘛。”云乘月摸摸腰带,发现他系了一个很是漂亮平整的结,顿时有些对他刮目相看。不愧是夸下海口要亲手缝出长耳兔的皇帝。
他奇道:“人间烟火气,和吃饭有关?”
云乘月笑笑:“我要是知道,我就已经突破了。只是人?在世衣食住行,试试嘛……而且吃东西确?很快乐。”
她推开门,迎面一阵风雨气息。嘈杂声更浓,船的摇晃也更明显。二楼一共四间屋子,其他三间房门紧闭,也看不出有人还是没人。
——“云姑娘,这边!”
前方甲板上,一个影子冲她奋力招招手。紧跟着一个浪头打来,半空淡蓝色的光一闪,阻挡住??水浪的袭击。
薛无晦看过去:“是这艘船的灵力罩。也是‘天’字级的防御类书文之影,姑且看得过去。”
云乘月无意义地“哇”??一声,迅速下??楼梯。甲板上已经处处是人,边缘的灵力灯亮着,又有各色武器折射着寒光。
四周不乏第二境乃至第三境的修士。骚乱持续到现在,修士们已经有意无意形成??秩序:修为弱的被挡在后头,修为强的在前面出力,争夺那一份战利品。
但云乘月左右腾挪,如花瓣掠过密集草尖,轻巧地滑到了前方。正好,她还一把扶住??快要跌倒的王雁冰。
“没事吧?”她问。
王雁冰抬起头,眼里掠过一抹讶色,很快她又高兴道:“云姑娘,你来了!多谢多谢,这孽畜力气?在大。”
云乘月往外一看。只见黑沉沉的江面上泛起白浪,三条巨大的鱼在浪中出没。它们背部鳞片呈青黑色,腹部呈白色,肚子上隐约有一块红点,艳丽若桃花。
保宁号的船工已经摆开弓箭、鱼叉,不断攻击大鱼;船上的修士也在帮忙,各色灵光不停照亮夜间的鲤江。
桃花鲶被逼不能靠近保宁号,但它们动作极为迅速敏捷,又能昂首喷吐水箭,并掀起风浪动摇船只,令大部分攻击落空。
云乘月站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左右看看,有些失去兴趣:“王姑娘,这里修士挺多的,也不缺人,用不上我吧。”
王雁冰的武器是一柄三节辊,能脱手攻击。她浑身湿透,应该已经攻击了好几轮,闻言她立即摇头:“别看人多,?际能够伤害桃花鲶的屈指可数。我瞧云姑娘来历不凡,如果能出手帮忙,一定能起到大用。”
薛无晦是魂魄,不被人群所扰。他已经坐在船舷上,兴致勃勃地看??一??儿,这时回头淡淡道:“傻子,她只是想探探你的?力。嘴皮子一碰的工夫,她倒是会说话。”
云乘月看看王雁冰,再看看浪里翻腾的桃花鲶。她怀里抱着玉清剑,没有离开的意思,但也就站在原地,打??个呵欠。
“这样啊。”她说,“我只是第一境后阶,剑法也很不熟练,连隔空御剑也不??,没什么办法。”
王雁冰苦笑一声:“云姑娘可是对我起了疑?我敢发誓,我没有丝毫坏心。云姑娘如果无法,那就先回房间,这里乱糟糟的,别伤着你。”
前头的帝王点点头,赞??一句:“以退为进,还算不错。”
云乘月不理他,自己想了想:“可我答应和你搭伴,也不好自己回去。那我站在这儿等你,正好这里人多,我多积攒一些人气。”
王雁冰一愣,纳闷道:“人气到底是什么……云姑娘小心!”
——铛!!!
一道光箭偏离了方向,猛地坠落下来,深深插/入甲板中。若不是云乘月往前让了一步,这光箭就要穿透她的天灵盖??。
箭是从后面射来的。
王雁冰生气??,厉声道:“谁这么不长眼?”
一道笑声传来,娇滴滴地说:“对不起,我手滑??,不是故意的。”
后方高处,恰在一盏明亮的灵力灯前,立着一名白衣少女。她白衣如雪,黑发上束着灿烂金环,手腕上也累着金丝手镯。
一把灵光熠熠的弓箭握在她手里。她左手持弓,右手引弦,眼见又是一道光箭即将成型。
“别害怕,这回我不??再错??。”
她一脸天真地笑道。
云乘月想起来,她正是那名和洛小孟同行的少女。
她还没说??么,余光里已经有一道幽邃黑烟飞去,重重击打在少女身上。
少女一声惊呼,直接被打飞出去,一头栽进??滔滔江水里。
咚——哗啦!
“陆姑娘——!”
一声高呼,一道人影跟着跳进江里。竟然是洛小孟。
人们一呆,才赶忙互相招呼救人。
云乘月回过头,正好见薛无晦放下手。他衣袍鼓满夜风,长发翻飞,漫不经心道:“嗯,我是故意的。”
她没忍住,噗嗤笑??。
一旁王雁冰惊疑不定,低声道:“云姑娘,难道是你……”
“不是。不过,”她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今晚的风儿十分喧嚣,力气挺大,准头也挺好,而且——”
她笑眯眯道:“甚是合我心意。”
亡灵的帝王别过目光,黑发遮住苍白的侧脸。
“……口蜜腹剑。”
47、桃花鱼脍
“那把弓……”
云乘月回?头。摇晃??夜色里, 王雁冰神色似乎?异。
那支穿透甲板??光箭,在主人落水后,渐渐散为灵光, 只留出一个边缘锋利??洞。
云乘月问:“王姑娘认识?”
王雁冰点头,似?苦笑:“若我?看错, 这应当是诸葛家??追日弓。”
“诸葛家?”
史书记载??旧日十三州诸侯, ???这一家。云乘月看了薛无晦一眼,后者摇头, 表示这一家和他无关。
王雁冰解释道:“诸葛家本是宸州名?, 因二百余年前??国?功,家族迁往白玉京。他?擅长炼制法器, 追日弓更是嫡枝才能拥???神异法宝。?想到,方才那姑娘竟然是……”
她欲言又止。
云乘月说:“??她好像不姓诸葛。”
王雁冰也迟疑了一?:“出?在外, 用?名也是???。”
“是吗……”云乘月??觉得,会张扬地拿出射日弓??人, 怎么会怕使用真名?她??争辩,顺着王雁冰??意思问:“你是说, 我得罪诸葛家??嫡系了?”
王雁冰苦笑:“恐怕正是如??。”
云乘月说:“??又不是我将她弄?去??。我还?来得及还手。”
王雁冰叹口气, 勉强笑笑:“说??也是。兴许那位姑娘不会太?霸道。”
??惜, 王雁冰??期望落了空。
认出诸葛射日弓??修士不止她一个。很快, 等众人七手八脚将那陆姑娘救起来后,那湿淋淋??白衣姑娘恨恨瞪了云乘月一眼。因为正好?救急??灯光打在她脸上,她那一眼相当明显, 很多人都看到了。
立即, 大多数修士都默契地后退一步,同云乘月保持距离。
王雁冰身形??了??,?走, ??面露难色。
云乘月安慰道:“?关系,如果你想跟我划清界限,那我???搭伴到??为止,你走吧,?关系。”
王雁冰一愣。她什么都?说,微一点头,往旁边走去。晃????甲板上,她又回头一眼,眼神似是十??复杂,像?惊愕,也像?些感激和羞愧。
桃花鲶仍在不远处兴风作浪,甲板上很拥挤,??云乘月周围居然生生空出一小块地方。
薛无晦站起来,就居高临?地站在船舷上:“势利之辈,何必要她好?。”
云乘月不在意道:“本来也就萍水相逢。”
帝王飘然而落,顺手将她被吹乱??头发理整齐,这才松了眉头,淡淡道:“你如果一直这样,将自??当?客,丝毫不将旁人放在心上,无论好坏都不能影响你,那你??书文之道就永远不会突破。”
云乘月一怔,在原地站住了。
她也??不把别人放心上吧……大伯母、涟秋、卢爷爷、顾姨,勉强加上一个荧惑星官,她都认真地记在了心里,怎么就要被扣个不在意别人??帽子?
薛无晦????要多说??意思。他又顺手拍了拍她??头,背对滔滔江水,也为她隔??带着腥味??风浪。
他说:“道,是别人解释不了??东西。我只能这样提点几句,具体如何,还要你自??领悟。”
黑雾弥漫,散??一道障眼法,使得别人都对云乘月身边??干爽视若不见,也不会注意她一直??来??去??头发。
她想了会儿,隐约像明白了什么,再具体去想,??又还是?抓住。她摇摇头,别??薛无晦??手,走到栏杆边,去看另一旁??人?。
那位陆姑娘已经被披上了最好??厚衣裳,因为水汽蒸发,她身边淡淡白雾缭绕。洛小孟持刀护在她身边,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惊艳。
——“陆姑娘,你别怕,我一定会护好你!”
陆姑娘抬起眼,目光闪闪,又垂?头:“谢谢小孟哥,你真好。”
黑皮少年挺起胸膛,持刀看向远方,周身腾起淡淡光芒:“孽畜,你?伤了陆姑娘,俺一定不会饶?你?!”
……嗯?
云乘月近日来一口气听了十多张说书玉简,练就了某种奇怪??直觉。她抓住栏杆,本来??始犯困??头脑倏然清醒,甚至觉得需要来一包零食。
她在专???零食锦囊中摸了摸,真??摸到一包?拆???坚果,都是剥好??,不用吐壳。
只是翻零食??功夫,那洛小孟已经大喝一声,气势已然不同!
属于第三境初阶修士??气息爆发而出,惊得旁人连退几步,口中呼道:“居然是连势境!”
少年手中??长刀飞出。
刀身笼罩青光,一??破??风浪,直取浪巅??桃花鲶!
咔嚓——!
鱼身尚在直立,鱼头已落江中。再等一等,才?桃花粉色??鲜血狂喷而出。
“哎呀……!”
众人惊呼,云乘月也跟着惊呼,递到嘴边??葵花籽都忘了吃。
薛无晦瞥她一眼,?些不快:“这?什么了不得?”
云乘月盯着鱼头消失??地方,惋惜道:“这么大??鱼头,一个就够煮鱼头火锅了……”??现在?了。太浪费了。不要??话,??以??她啊。
薛无晦一怔,也看了一眼江中,收敛神色,沉吟道:“我记得,桃花鲶之美味不在头尾,而在腹?。做成鱼脍,不必其他调料,便称得上人??至味。”
云乘月?些向往,??又摇摇头:“我连鱼头都??,还想要腹??不??能??。”
帝王看着她,等了等,?等到别??话,反而见她又专心看向人群,神色还挺兴致勃勃。他彻底扬起了眉毛。
浪潮中,那柄青光刀刃神勇异常,已经又斩杀一条桃花鲶。
船上修士?人又惊又羡,??也?人非常不高兴。确实,洛小孟看似势如破竹,但那三条桃花鲶早已被保宁号众修士消磨了大半体??,而众人之所以进度缓慢,无非是想整条捕捉桃花鲶。
“这黑皮倒好!”?人暗中啐了一口,“白白浪费鱼头、鱼血,还把风头全?揽了去。怎么,他还以为现在多出出风头,就能让明光书院注意到他?”
“就是。”旁人冷笑附和,“表现得大义凛然,不?是找着合适??时机,取巧出手罢了!”
但他?也只是低声暗骂,?不出头去点破,更不阻止。
云乘月听得?点奇怪,但一想,也明白了。原来那洛小孟?不是真??为了陆姑娘落水而激愤,只是借这个由头,想抢功劳。陆姑娘疑似诸葛嫡系,她??落水正好给了他出手??借口。
她不禁?些失望,将坚果收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真实版??说书玉简呢……”她又看看那位陆姑娘,见她正望着洛小孟,看着很崇拜,仿佛就要许出一颗芳心,也不知道???察觉洛小孟??用心。
江涛中,仅剩??第三条桃花鲶不断游??。它速度快若闪电,似乎被同伴??死亡激怒,??始不要命地攻击保宁号。
洛小孟重重哼了一声,伸出右手,凌空写出一枚书文。
“看俺收了你这孽畜!”
——“网”字书文,顷刻成型。
灵??结成??大网,浩浩扑出,网内银光闪烁,乃无数锋利??刀刃!
但那桃花鲶立在浪巅,不仅??躲,反而用??一甩鱼尾,直直撞了上去。
……砰!!
桃花鲶裹着大网,重重撞在了保宁号??灵??罩上!
这一?撞击和先前都不同,只?一击,??顷刻将灵??罩撞出一道明显??裂纹。整座狭长??楼船失去平衡,被江浪一推,瞬??如山岳摇晃。
云乘月站在靠近船头??位置,正好也就是那桃花鲶撞来??地方。
她反应很快,当即往?一蹲,就近抓住船身,稳住自??。桃花鲶??血液顺着裂缝滴在甲板上,甚至还?被利刃割????雪白鱼肉。
“看起来就好疼啊,太惨了。”
云乘月一边同情感叹,一边眼疾手快扔出一只玉盒,将散落在甲板上??血肉收集起来。
“掉在地上三秒之内还能吃!”她鼓励自??。
薛无晦:……
这人??同情??谓相当??诚意。
他站在一旁,大袖垂落,长发飞舞,身形??纹丝不??。他周围??一小块地方,虽然在外人眼中是不断摇晃??险境,实则相当平稳。
所以,他真??不明白……
“你在做什么?”他问,“?我在,你何须躲闪。”
云乘月已经收起玉匣,正在思想斗争,要不要去收集那些跌落超?三秒??血肉。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你不懂,这叫代入感,说书玉简很强调这一点??。”
薛无晦:……
他??始考虑,要不要找个时机将这人那堆说书玉简都扔掉了。自??沉迷说书玉简,她奇怪??想法就越来越多。
云乘月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去捡别??血肉。事情结束后,多半?人来察看情形,如果发现甲板上干干净净,肯定知道是她拿了,还会来找她掰扯一番,要讨回去战利品。
那多麻烦。
“就这些吧。”
她也满意了。
她站起身,抬头一看,??愣住了。
刚才那只桃花鲶在撞裂灵??罩后,明明已经跌回江中,??时它??再次高高跃起,恰好与她视线平行。如果不是错觉,她好像在这条鱼??眼睛里看见了……狂热?
——“云姑娘!”
时??被拉长了。
她一瞬??听到了很多人在大喊,而每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雁冰在喊:“快躲??,危险!”
洛小孟在喊:“那条鱼怎么还?死!”
不认识??声音在吼:“失策了——那是桃花鲶中??‘供鲶’,难怪它?突然袭击人类,这是要献祭自身,召唤桃花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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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鲶王……鲶鱼王?这个名字唤起了某些古怪??情绪,不?云乘月不大记得是什么了。
她站在原地,和薛无晦肩?肩,一起抬头看桃花鲶一头撞在灵??罩上,把自??撞得粉身碎骨。但这一回,它??散为血肉;它??身体粉碎了,也变得异常柔软,成了天然??墨汁。
红红白白??血肉在灵??罩上蜿蜒,写出了一个大大??“降”字。
降临??……降!
血肉书文,大放光芒。
不知道谁绝望地大吼:“晚了——晚了!!”
云乘月微张着嘴,半晌才道:“这鱼……还会写字?”
薛无晦道:“书文乃大道,万物?灵便能领会。”
她抽出玉清剑,剑尖朝上,后退半步,比划了一?……?点高啊,怎么办。
要到第二境??始,才能学隔空御剑,她现在还只能亲手执剑,剑法还不太熟。
“你说,”她抓着薛无晦??手臂,爬到船舷上,“鲶鱼王好不好吃?”
帝王衣袂飘飘站在她身边,伸手托了她一把,眼神莫名往旁边飘了飘:“嗯……桃花鲶王做成鱼脍,最是美味。它?常年在水底沉睡,被供鲶召唤后就会苏醒,通?祭品??血肉重获新生。”
“要祭品?”云乘月不无遗憾地说,“那我大概吃不到了。”
玉清剑划出一道淡白光芒。
“生”字书文成型。
这一枚“生”字很小,只?近处??云乘月自??能看清。它??攻击能??,??正好克制一切死亡,当然也包括自杀式献祭??供鲶之??。
血糊糊??“降”字陡然一震,旋即便被生机抵消。那股弥漫????腥味与恶意,被清新??生机冲刷得干干净净。
最后,它?回归为肉糜,??灵??罩上缓缓滑落,跌进了江中。
云乘月收起玉清剑,扒着船舷往?看。
“啊呀。”她说。
薛无晦问:“怎么,受伤了?”
云乘月喃喃道:“我突然想起来,鱼糜做成鱼圆,煮火锅或者煮汤都很好吃。”
薛无晦皱起眉头,立即反对:“不行,太难看了。”
“哪里难看,好吃就行……咦,你原来是颜控?”
“颜控何意?”
“……我也不太记得了,大概就是颜狗??意思吧。”
“你才是狗。”
“?次我买个小狗玩偶,起名叫三薛你信不信?”
薛无晦:……
大???时候,都是他想不出如何回击。他只能板着脸,转向一边,假装欣赏黑黢黢??惊险江景入了神。
等到江中真??风平浪静,其余人才能确定船头?位真??安全了。他?围拢上来,也带来无数含义复杂??目光。
——“这是谁……”
——“发生了什么……”
——“云姑娘……”
——“她姓云?”
“你刚才做了什么?”
裹着披风??陆姑娘拨??人群,直截了当地问,目光??落在她怀里??玉清剑上。
洛小孟站在她身边,看向云乘月??目光也颇为复杂。他不出声,就闷着看。
另?些人?不想掺和这些事,闷头捡甲板上??血肉。
云乘月看看众人,微微一笑,反问:“我做了什么?”
陆姑娘略一眯眼,忽然又露出那种天真纯净??笑:“是呀,这位姐姐,刚才我?都看着供鲶献祭,你爬上去,写了什么书文。一定是很厉害??书文,才能阻止这场危机呢。”
云乘月说:“你说得对。”
陆姑娘一怔:“什么……?”
云乘月笑眯眯:“多亏了我,大家才逃?一劫。依我看,这次猎杀桃花鲶,我应该记首功,之后??战利品时,我要最大??一份,谢谢。”
之前被洛小孟宰杀??两条桃花鲶,虽然?了头,但身体??被网了回来,就堆在另一边??甲板上,用书文之影保鲜,等着之后按功劳大小来瓜??。
陆姑娘这才反应?来,?些恼怒,??又被她自????话堵着,一时说不出话。
洛小孟咳了一声,憨笑着插话:“陆姑娘也是担心云姑娘。俺杀??鱼,明天云姑娘先挑就行。”
云乘月眨眨眼:“怎么是你杀??鱼呢?明明是所?人一起努??,才给了你杀鱼??机会嘛。要我说,明天??鱼??时候,大家再来仔细捋一捋功劳大小,这才公平——当然,除了首功在我。”
她环顾四周,还是微笑着:“?人?意见么?”
人心一时浮??。
这船上??人大多?什么跟脚,之前以为陆姑娘出身最高,才?些巴结,现在看云乘月一出手就解决一次危机,人人心里也多了点想法——万一这个也很厉害?
神仙打架,他?不掺和,但是对自???好处??事嘛……应和一?又如何?
当即就?人大着胆子叫道:“云姑娘说得对!多谢云姑娘出手搭救,首功在云姑娘,我?按??气??点东西就行!”
?人带头,也就?纷纷响应:
“是是,我也这么想!”
“就这样,就这样!”
这?,洛小孟??表情也僵了。他之前作一番戏,无非为了抢到桃花鲶最好?????,也是因??才出言堵云乘月??嘴,这???搬起石头砸自????脚,哪能不郁闷。
但他为人灵活,只懊恼一瞬,见人心逆转,立即又憨笑道:“云姑娘说??是,明日再说。”
陆姑娘一脸不情愿,??也?再说什么。她再盯云乘月一眼,也??追问不放,反而也笑着附和了两句,又娇声一句“云姑娘,我记住你了”,便转身回房。
保宁号??船工走上来,再三确保明日会公平划??桃花鲶??尸体,就客客气气驱散了人群。
等云乘月回了房??,船长又悄悄来拜会一番,再三解释说,桃花鲶袭击时,他和重要船员都必须守在船底,为作为????核心、防御核心??书文之影提供??量,实在抽不??身,?非故意要让云乘月置于险境。
“这?什么,自然是保宁号??核心重要。”云乘月说,叮嘱一句,“明天??战利品时,我要腹肉。”
船长一愣:“腹肉虽然也能炼制丹药,??比不上鱼鳞炼器实用,云姑娘这是……”
云乘月说:“好吃。”
船长哑然失笑,心道还真是孩子心性。他转念一想,暗道这位姑娘是司天监??人,手里不知多少好东西,瞧不上别人争夺??“宝贝”也正常。
他又客气了几句,这才离??。
终于又安静?来。
云乘月草草用“水”字书文再清理了一遍自??,总算能够重新扑倒在床上。
她还?灭灯,隔着薄薄??屏风,她能看见薛无晦侧身站着,手里似乎在处理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她问,“帮我灭?灯,谢谢。”
“要睡了?我还道你心心念念,总要尝了这一口再睡。”
他??声音淡淡传来。
“……尝什么?”云乘月先是不明白,忽然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来,踢踏着鞋走?去。
薛无晦站在桌前,面前一只浅黄色??正圆形瓷盘。他堪堪收回手,指尖幻?出??黑色刀刃也才散去。
在他手?,雪白??鱼脍扇形??布,贴在瓷盘上,绕了整两圈。鱼肉被片得极薄,纹理清晰,每一丝肉都晶莹弹润,仿佛月光?注,落在盘内。
瓷盘边,还?一条刚死??鱼,头尾都还在弹??。它??模样和之前??三条桃花鲶几乎一样,只除了鳞片是桃花粉。
“桃花鲶王体型不大,腹?正中??肉最好。”
他又调整了一?鱼脍??边缘,让每片鱼肉都整整齐齐,这才满意推??,又看来一眼:“愣着做什么,?来。”
云乘月走?去,拿起筷子,挟了一片鱼脍送入口中。温凉??鱼肉弹在唇齿??,鲜香扑鼻、入口回甜,??丝毫腥气,隐隐还?一丝花香。
她吃了一片,又吃一片。
“你是什么时候捉???”她低声问。
他声音平淡:“你说??不到鱼肉??时候。”
“所以……就算放任那条供鲶不管,也不会出事?”
“我倒是希望?第二条桃花鲶王。”薛无晦?点嫌弃地看了一眼瓷盘,“这样就能装满了,不至于空出一圈,真难看。”
云乘月?再说话,一片接一片将鱼脍吃完了。
等她放?筷子,才抬起头,一脸?定决心。
“我,”她不无感??地说,“暂时不买小狗三薛了。”
薛无晦原本柔和??眼神倏然锋利起来。
“……把‘暂时’去掉。”他冷静地说。
48、江中变故
????昨夜的变故, 云乘月起晚了。
修士?第??境之前,都需要正常的睡眠来调息灵力,无法通过打座来恢复。云乘月的作息非常精准, 昨夜少睡了多久,早上就要补多久。
她醒来??, 天已经??亮了。等收拾完、走??房门, 船上已处处人声,窗外还传来鸥鸟的鸣叫。
一枚“音”字从上飘落, 正落?她面前。墨字一扭, 变??一行文字,还发??了船长的声音。
“云姑娘, 即将开始分割桃花鲶,请往甲板一观。”
传音完毕后, 这枚文字就自行消散。
云乘月抬手戳了戳空气,有些好奇:“原来书文之影还能这么用……”
缥缈烟雾?她身边凝聚, 从中伸??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她面前一抹。霎??, 黑烟形??一行新的文字:?还有的学。
云乘月和这行字相顾无言。
她抬起手, 拿藤编小乌龟当板擦, 把那行字“擦”掉。
二楼似乎只剩她一个人。她往楼梯走去, 又问:“?去哪儿了?”
帝王的身影??现?楼梯䴗?。他的?情颇有些耐人寻味,仿佛?微微地笑,眼中却又像有狠戾之色。
“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云乘月停下脚步:“需要我帮忙么?”
他转身倚着栏杆, 有些漫不经心:“?是想问, 我是否又要伤及无辜,累?负责?”
云乘月并不?气,反而笑起来, 脚步轻快地跟上去:“既??明白,就直接告诉我吧。”
“不会。”
今天是个阴天。他?冬日惨白的天空下回??,黑发被江风吹得扬起,更衬他眉眼阴冷精致。他唇角弧度不变,声音却冷了下来。
他说:“这回我目标明确,不必劳?费心。”
“好,多谢?体谅我。”云乘月微微叹䴗?气,“可我也是真的想帮?。”
他多看她一眼,转过脸,?吭声。
云乘月试着走到他身边,探身想看他的表情,结果他再一转脸,长发将侧脸遮了个大半——不让她看。
她问:“?看到什么了,还是?觉得谁有问题?”
他这才略瞟过来一眼:“?真?关心这个,而不是用来当借䴗??”
……结果是??了这个?不高兴。云乘月莫名脑补??了一只不高兴的猫、兔子、乌龟,??是黑色的,简直可以开个动物黑脸大会了。
她莫名想笑,忍着,顾自捧起乌龟,说:“我真的关心?。我们认识的??间最长,其他人当?比不了?啦。”
认识的??间长,所以最关心……她说??这话的??候很自?,说完了却心中一动,仿佛若有所悟。
她还?沉思,一只苍白的手横伸过来,重重往她的乌龟壳上一弹——
“……喂!”
藤编小乌龟腾空而起,?半空翻转两圈,云乘月眼疾手快,好险才抓住,?让乌龟从二楼甲板摔下去。
她心疼乌龟,心里冒??两点火星。可还?发??来,薛无晦走到她身后,帮她将发髻理正。
“这么简单的发式也能歪,看着别扭,?到底有?有?活自理能力?”
他冰凉的手指穿插?她发间,将那柄插歪的玉梳正了正。云乘月下意识想回??,却被他抵住后脑勺,不让她乱动。
“洛小孟。”他说。
云乘月心思立即转过去,轻声问:“是他?他有问题?”
帝王隐约嗤笑一声,牵起她一缕??发:“怎么,不信?”
云乘月突?希望乌龟能长牙,这样可以帮她咬他一䴗?——让他浑身是刺。可实际上她并?有宠物,只能自己上阵:“?上辈子是不是根竹杠?”
薛无晦:……?
她才解释说:“那人虽?不怎么样,但看起来也不是很厉害的人,起码?有厉害到足够入?的眼,所以我觉得奇怪。”
他动作一顿,接着将她??发多挽了一次,不知道?做什么。
“……届???会知道。”他的声音还是冷冷淡淡,却缓了许多,像绷紧的弓弦懒洋洋地松弛下来,“好了。”
他松开手,自己满意地端详片刻。
云乘月摸摸??,狐疑道:“?做了什么?”
“总不会害死?。”
他淡淡一句,又道:“快拿?的战利品去……如果?们真的能开始的话。”
他有些意味深长。
“……嗯?”
……
云乘月走下楼梯。
她并不是最后一个到甲板上的。她到的??候,王雁冰、陆姑娘、洛小孟等人已经站?前??。陆姑娘娇娇的,又想来找茬,王雁冰却长袖善舞,和和气气地替她挡了回去。
她笑道:“云姑娘昨夜一击,必定累着了。她修??不如我,却比我起的作用大,真叫我惭愧,多等一等算得了什么。”
她是第二境修??,那陆姑娘也是第二境,闻言就不好再说什么。
云乘月对王雁冰客气地笑了笑,心中并?有什么特别的?觉,但她忽?想起昨夜薛无晦说过的话,就迟疑起来。
王雁冰弃她而去??,她并不?气,现?她帮她,她也?什么?激……这说来合理,但似乎确实不太对劲。
但人的心情波动如果能受理智控制,也就不叫心情了。云乘月犹豫一下,就走到王雁冰身边去。
“王姑娘,”她低声说,“谢谢?帮我说话。”
王雁冰个子高,比她高??小半??,闻言有点惊讶,接着爽朗一笑:“这有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况且……”
她压低声音:“昨夜,实?对不住。是我先找?搭伴,却?能尽到??伴情谊,也?来得及好好道个谢,?还来谢我干什么?”
云乘月?觉有点怪。她想了一下,明白是哪里奇怪了。她有点惊讶:“?……难道只找了我一个人搭伴?”
“自?,搭伴原本就只能找一个人。”王雁冰有些奇怪,继而明白过来,有些苦笑,“?以??我找了很多人?”
“嗯。”云乘月并不掩饰,坦?道,“我看?交游广阔,以???跟很多人都说好了要搭伴。”
王雁冰长相英气,两道剑眉尤其精彩,此??她长眉一扬,故意做??个有点凶巴巴的表情:“我像是那么花心滥情的人?云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结交?虽?有私心,但我也不屑去做那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洛小孟。恰好,那黑皮少年也看来一眼。他站?那一脸无聊的陆姑娘边上,还是一脸憨厚,只是外放的气息已经调整回了第??境。
云乘月突?噗嗤一笑。
王雁冰本来鄙视得很认真,被她一笑,有点懵:“云姑娘,?笑什么?”
云乘月说:“我?想,原来王姑娘?有我以??的那么势利。”
王雁冰顿??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这个嘛……适当势利,适当势利。”
她不无自嘲,自己却也笑起来。
笑了会儿,她突?问:“云姑娘,那不?……我们再搭个伴?”
云乘月想了想,摇??:“不了,?昨天晚上走得挺利落,我暂??不能将?当????伴信任。”
王雁冰碰了个钉子,也不尴尬,爽快道:“也对。云姑娘说话直接,我喜欢。那我就去找其他人了,这一路?个照应总是有些心慌。”
云乘月说:“好。”
又等了一会儿,船长等人才走过来。他们作??保宁号的船员,不参与战利品的分割,惯例是作??第????主持。
他们才一踏上甲板,就有熟悉的人问:“怎么?拿叉子来?”
保宁号上的鱼叉是??品法器,切分五品的桃花鲶很利落,?昨夜也发挥了大用。人们聚?这里,就是??了等他们过来。
船长走上高处,?色却有些凝重。
“诸位,实?对不住。”
他沉声说:“昨夜??了纰漏,存放食物的仓库被水妖击穿,?乎所有食物都沉了江,包括灵米、果蔬、清水。”
“我们保宁号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航行到下一个码??前,??体船员都会尽力捕捞江中灵物,但……现?是冬日,江中?物并不活跃,所以恐怕这两条桃花鲶的尸体,不得不暂??充公,以作不??之需。”
船长深深一礼:“实?对不住诸位!”
他说得客气,语气却非常坚决。
人群顿??哗?。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我?鲤江上走了这么多回,还是??一次听说这么大的事故!”
一石激起千层浪。
修士修行,耗费资源不少。第??境之前的修士,都要从蕴含灵力的食物中摄取灵力,难以直接提炼天地间的力量。保宁号上大多都是一、二境修士,自?很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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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明白:“这也不算什么吧?大家都该带了足够的食物,暂??吃自己的存货不就好?就算?有食物,灵丹灵液总该有吧?”
说话的是陆姑娘。
她今日一身珊瑚色衣裙,?人群里格外显眼,手腕上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也相当显眼——谁都能看??那是上好的空间法器。
她还?不满,又一扯洛小孟的衣袖:“小孟哥,?说是不是?下一个码??能有多远,干什么要趁机抢我们东西呢?”
洛小孟却显得有点尴尬,低声道:“陆姑娘,算了,还是……”
话未说完,已有人冷笑道:“鲤江险峻,到下一个江阳码??至少还要走两天,中途大家?有灵力补充,万一再遇到昨夜的妖物怎么办?”
“是啊,我们可?有好运气,??身富贵,空间法器大得吓死人,多少灵丹、食物都能买。我们也不是第??境修士,必须吃东西才有力气,所以我们就活该饿着?”
众人??门?外,当?带的有基本物资。但大多数空间法器很狭窄,最多装点身份牌、银两、灵液灵丹。昨夜遇到桃花鲶,人们又消耗不少,本就指着桃花鲶回血。
结果?好嘛,现?桃花鲶只能勉强充当食物了。
要是还按原来的??法分割战利品,陆姑娘他们肯定要拿去不少,剩下的人怎么办?
哪怕人们敬她是诸葛嫡系,现?也不乐意拿自己的命去捧她啊。
“?,?们……”
陆姑娘被讽刺得下不来台,面上一阵红,躲?洛小孟背后不??声,委屈道:“小孟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大家都好凶。”
黑皮少年的憨笑已经有些勉强了,却还是?尽力打圆场。
云乘月和王雁冰站?另一??,两人都只听着,?做声。到这??,王雁冰微微摇??,低声说:“那陆姑娘……养得有些太娇了。云姑娘?是首功,?都?说什么,她站??来哪能服众。”
一旁的薛无晦却轻笑一声。
“未必。”他说,“那姓陆的说不定是故意找个由??,和那黑皮决裂。”
话音才落,不远处的陆姑娘就已经哭着说了一句“连小孟哥?也不站?我一边”,接着她一扭身,一䴗?气跑上了二楼,将房门重重一甩。
黑皮少年的脸色顿??相当精彩。
云乘月呵欠打到一半,??愣到停下了:“她……这是?做什么?”
王雁冰以??是问她,便解释道:“世家子弟,是有很多脾性不好。”
薛无晦却悠悠道:“果真是世家子弟么?云乘月,?不是要精?书文之道?正好,?来仔细观察一番,看那姓陆的要做什么。”
云乘月正要抬??,却被他按住脑袋。
他淡淡道:“人间烟火,不????那些零食上??。对周围的人多用点心,别??天觉得麻烦。”
云乘月咽下反驳,有点沮丧地说:“哦。”
……
甲板上的不满很快散去了。
大家都是修士,自己行走惯了,关键??候处事利落。他们见证船长将桃花鲶分了,存放好,又取??一块料理,公平地按人数分好,作??今日的食物。
虽?有些少,但还?人们的接受范围内。
云乘月领了自己的一份,?“拿??折叠椅?甲板上观察众人”和“回去想办法观察陆姑娘”两个选项里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听从薛无晦的建议。
陆姑娘住天字二号房。她应该的确有些来历,????她定下了天字??号房,是给洛小孟的。
云乘月上来的??候,正好碰见洛小孟被人领下来。原来陆姑娘一气之下,和船长说要拿回??号房的权限,不准洛小孟再住。
黑皮少年本来是上去哄人的,却被轰了下来,还被云乘月撞个正着,?色相当难看,面上还要做戏,委屈巴巴地说什么“俺只是担心陆姑娘的安危”。
云乘月站?一边,对船长点点??,又仔细端详洛小孟。这人到底有什么不凡,居?被薛无晦看入眼了?
薛无晦会?意什么?
她灵光一闪,调动?机书文,将灵力汇聚?双眼中,定睛看去。
她的视野中多了无数光芒。众人的?气化??不??颜色、强度的光芒,?她眼里摇曳;而到了洛小孟身上,除了他本人的青色光芒之外……
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影?
是死灵……但也不像。她还?见过这么不易察觉的死灵。薛无晦自?不是,她曾?通天观见过的封栩也不是。
洛小孟身上的死灵淡得?近于无,静止不??,更加看不清具体身形、面容。如果不是云乘月刻意观察,完??就将它忽略了。
这难道也是薛无晦的……
云乘月收回目光,明白了什么。但如果洛小孟身上的死灵真是薛无晦当年的仇人,以薛无晦的个性,怎么可能忍住不杀他?
走上二楼,她侧??问:“?需要他活着?”
这句话看似????尾,她身边的帝王却只斜她一眼,平静道:“嗯,暂??。”
云乘月点点??,不再多问。
她走到二号房门䴗?,想要敲门,可站了半天,她?想??来自己应该说什么。总不能直接问,?好啊陆姑娘,听说?可能是?演戏,?能告诉我??什么吗?
……那也太傻了。
云乘月纠结了一会儿,干脆回自己的房间拿一把椅子??来,再拿本字帖??来,坐?门䴗?观赏字帖,学习前人笔法。如果陆姑娘从房间里??来,她就能第一??间知道动静。
她还将矮?也搬了一张??来。薛无晦嫌她麻烦,黑烟一卷,直接把她常用的东西放?门䴗?去了。
末了,他又自己往她的矮?上一坐,丝毫?觉得哪里不对,还继续嫌她:“?这是什么样子,当门???就不能灵活点?”
饶是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云乘月也有点忍无可忍。
她竖起字帖,挡住自己半张脸,微笑道:“我忽?知道?身上是什么味道了。”
他果?上当:“什么?”
云乘月斩钉截铁:“爹味儿!”
薛无晦:……
帝王面无表情地想,他居?听懂了。
……
云乘月耐心等待,悠?地看着字帖。看完字帖,她又翻??游记来看,结果看得太入?,陆姑娘??来??,她顺䴗?说了一句“麻烦快点,别当着我的光”,结果被薛无晦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
她捂着脑袋,如梦初醒,再一抬??,发现陆姑娘居??回嘴,而是快步往下??去了。看背影,她还有点着急。
云乘月立即站起来,又回??说:“帮我收一下。”
薛无晦略眯起眼:“??教我做事?”
云乘月看着他,眨眨眼。
他默?片刻,拂袖走来,背后黑雾弥漫,轻盈无声地将桌椅书本??给卷了回房,连饮料杯都?落下。
下了楼梯,云乘月就看见保宁号右侧多了一艘船。
鲤江这一段江水流得急,但那艘船与保宁号保持平行,看着非常稳。?两艘船之间,搭??了一道船板,宽度足以容纳两名??年人并肩而行。
对面船舷上,立着一名青年。他容姿俊秀,长身鹤立,雪青衣袍飘飘,发上一只灿烂的明珠冠,腰间挂饰多而不繁,一柄长剑竟??是玉琢而??,极是惹眼。
他冲保宁号抱拳一礼,朗声道:“?下乐熹,??身奉州乐家。??本船书文核心受损,沉??即,恳请保宁号上诸位伸??援手,允许我等上船。一应物资,我等皆可与诸位分享。”
云乘月看他一眼,转眼继续观察那位陆姑娘。那名少女站?一旁,双目闪闪发亮;她一直盯着那青年看,等对??看来一眼,她就拨一拨??发、低??一笑,很是娇羞的模样。
她不禁又看了看那名青年,再看看陆姑娘,最后看看不远处的洛小孟。霎??间,说书玉简的万千剧情涌上心??。
云乘月福至心灵,轻轻“啊”了一声。
薛无晦轻笑一声:“明白了?”
她重重点??:“嗯!原来黑皮是替身,现?正主来了,替身立即就被抛下了。”
她的说书玉简里,大多都是仙门公子找贫寒女修当替身,原来现实里也可以反过来,是仙门大小姐找贫寒男修当替身。
薛无晦:……
他忍耐地叹了䴗?气,暗自决定将“丢掉云乘月的说书玉简”改??“烧毁云乘月的说书玉简”。
“?这个……”他到底吞下了那两个字,免得再被她怼,只是有点咬牙地说,“那姓陆的女人就是乔装打扮??大家小姐,专程??来攀龙附凤的!”
云乘月沉默片刻。
“那……下次我记得买点这类情节的?”
帝王摁了摁眉心。
“不用了。”他一字一句道。
49、世家来客
?面船只上??青年说自己叫乐熹。
乐并不是一?常见??姓氏, 能称奉州乐家??更是只有那一?家族。⿳?封家类似,他?也是一?传承千年??世家大族,而且如今也颇有权势。
众修士不愿意轻易得罪这等人, 且保宁号原本就缺乏食物,现在有人雪中送炭, 很多人都动摇了。
船长征询了一番众人意见, 又询问?方一共多少人、重量??何,最后计算一番, 同意了。
“乐公子, 如果你?上船,一应物资都要重新统一分配。为了撑到江阳码头, 每?人分到??食物都会少一些,你能否同意?”船长最后又向那锦衣青年确认道。
乐熹洒然一笑, 朗?道:“自然。”
他跳下船舷,很快又牵了一名天蓝衣裙??女子出来, 后头跟着一队下人,依次走了过来。原来那船上??主人只有他和那名女子, 其余都是随侍??下人。因此船虽大, 他?一共也不超过三十人。
蓝裙女子年约双十, 装扮典雅, 唇边含着浅浅微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云乘月看着她, 生出一丝古怪??感觉。
蓝裙女子行了一礼, 语速不疾不徐:“叨扰了,我叫季双锦。”
人群又是轻微骚动。
“季……莫非是中州季家??姑娘?”
季双锦噙着笑,点了点头, 幅度很小。
中州在宸州东北方向,在十三州中位于中心偏东??位置,自古繁华。季家曾是中州??诸侯,现在虽然不如乐家,?也称得上风光。
季双锦⿳?乐熹站在一起,两人举止亲昵,称得上一?璧人。
众修士也客气地恭维了一番。
云乘月余光里看到,那位红裙子??陆姑娘神色微变,手攥紧又放开,下一刻?又是一副天真烂漫??模?,眼神只在乐熹身上掠一圈,就飘到其他地方去,仿佛毫不在意。
一番客套后,乐熹道:“这是我?带来??物资,船长可??清点一番。”
一名仆人走出,捧上三枚玉简,每一枚都是纯净无暇??白玉,雕刻不同图案。
仆人道:“三枚一品空间玉简,各自含灵米二百斤、清水三百斤、灵酒三百斤,灵蔬灵果灵肉各二百斤。”
三枚各含……那加起来岂不是都上千斤了?仙门世家子出门在??……带这么多物资?
保宁号众人被这份豪气震住了,一时讷讷说不出??。
那位陆姑娘神情一闪,抓着众人安静??空隙,一手把玩发辫,笑道:“这下好,可解了我???燃眉之急,乐公子,多谢你啦。”
青年看向她,眼神温和:“互相帮助,不必言谢。这位是……”
陆姑娘说:“我姓陆,名叫陆莹。”
立即有人小?说:“这位姑娘????是诸葛家??追日弓呢!”
陆莹皱起眉:“什么追日弓,普通弓箭而已。”
但昨夜情形人人看在眼里,这时只当她在隐瞒来历,都是心知肚明地彼此看看。
那乐熹公子也神色微动,单独?陆姑娘抱一抱拳,而后不再多说什么。陆莹??目???像已经达到,眼里含笑,一派天真。
蓝裙??季双锦站在一旁,没说??,微笑如故,眼神都没动一下,稳得像是拿尺子一厘厘量出来??。
待保宁号船员清点完物资,确认无误后,?船长点点头,神色里也难掩惊叹。
船长?很沉稳,伸手拿了一枚玉简起来,??另两枚玉简推回去:“乐公子,季姑娘,我?只需撑到下?江阳码头,二位到时候也能另寻一只舒适??乘船,不必委屈⿳?我?挤在一起。一枚玉简中??物资够了。”
乐熹?不接,只笑道:“出门在??一切从简,我也不想再找别??船了。我观诸位也要往明光城而去,不若就此同行,剩余物资,当成我等给保宁号??酬劳。双锦,你说呢?”
季双锦仍是浅浅含笑:“就按你说??来。”
船长皱眉,干脆挑明了说:“二位,保宁号二楼??天字号房一共四间,都住满了。我能帮两位协调,勉强挤一挤,但如果要一直同行……”
乐熹笑道:“这好办,我⿳?双锦只要两间房,找两位腾出来便好。虽然有人??过,但我?这时不会挑三拣四,叫仆人换一整套新??,也能继续??。”
船长一噎。这是他?不挑??问题吗?这是保宁号?客人??信誉问题!保宁号背后是聂家,如果今天为了迎合世家子,??自己??客人赶到一边去,聂家??名?还要不要了?
但这位船长在水上是一把好手,?船员也非常负责,待人接物?只能称四平八稳,远说不上灵活。这时他一为难,气氛就有些僵住了。
这时,陆莹忽然开口:“不是已经空了一间房出来么?”
不远处,洛小孟神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好似已经要发怒了,?极力忍住,?还是再也维持不住憨厚??笑,咬紧了牙。
乐熹又看她一眼,笑笑:“那就只差一间了。除了陆姑娘??,不知剩下两位客人是谁?如能??房间让出来,乐某??有重谢。”
陆莹眼睛一转,准确地看到了云乘月身上。她眼神中似乎闪过什么,笑得可爱:“云姑娘,你要不要让出房间?你可??和我一起住,我不介意。”
云乘月微微一笑:“可我介意。”
她看向乐熹和季双锦:“你?说??‘重谢’,是有多重?”
乐公子望向她,目光一停,笑意加深。
“是云姑娘?云姑娘想要什么谢礼?”
季双锦还是那副微笑,不开口,神情也不变。
云乘月微笑道:“你?要去明光城,是为了参加明光书院??考试?是????,你?如果放弃考试资格,我就让出房间。”
江风喧闹,船上?突然安静了。
乐熹收起笑容,略一皱眉:“云姑娘这是何意?”
“提条件而已。你能随便叫人家让房间,我也能随便让你放弃考试嘛,这才公平。”云乘月也收起笑容,淡淡道。
乐熹道:“我如果说不行呢?”
云乘月说:“那我自然也是不行。乐公子,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不??”
世家公子眉头紧皱,很快又无奈一笑,偏头?季双锦说:“双锦,果然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温柔懂事。”
季双锦垂眼微笑:“嗯。”
云乘月看着蓝裙女子??模?,心中那丝奇怪更重了。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总觉得不?头。
云乘月拒绝了,第四间房??主人?挺乐意收一笔重重??酬劳,因此,安置??事情很快谈妥,两位世家子到底是称心如意。
这时,乐熹转过身,面向那艘看上去毫无问题??大船。他抽出腰中??白玉剑,凌空一划:“去!”
起先是安静,而后忽地一震!
那艘装饰精美??船只颤抖起来。江浪击打着它,它?也击打着江浪。
船身??每一块木板都开始发光。很快,这些光芒朝着乐熹手中??白玉剑奔来,汇为一?大字:
——凝!
半透明??书?飘逸秀丽,浮在白玉剑尖,片刻后又散为无数透明花瓣,往四周飘洒、消失。
没了书?,船只发出巨响,顷刻支离破碎,砸入鲤江之中。
大大小小??残骸被急流卷走,往下游冲去;有??撞上礁石,便立即粉身碎骨。
乐熹收剑回身:“久等了。”
船长看得震惊,脱口道:“难道……乐公子说??船只核心破碎,是完?粉碎?方才船只完好,?是靠着乐公子??书?支撑?”
乐熹摇头笑道:“献丑了。”
人群中当即发出一阵轻微??低呼。
能够??书?之力维持这么大一艘船不散,不光需要灵力深厚,更要书?圆融自然。否则,即便只是一瞬间??断裂,也会?船只破碎。
而看乐熹??模?,他居然还颇为轻松,完?没有要补充灵力??意思。
这至少是第三境??修为,说不??有第三境后阶……不,第四境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这???人都要去明光书院考试……”
众人只觉得本就渺茫??希望,变得更加微小。
唯有陆莹拍手笑道:“乐公子真是惊才绝艳,叫我长见识了。这回明光书院内院,必??有乐公子一?席位。”
乐熹?她一笑,笑容多了??分温柔之意:“若有机会,也希望见识陆姑娘??弓道。”
陆莹又一笑,?是没回,一礼过后,顾自回房了。
零点看书
云乘月在一旁思索片刻,也回了房。走了??步,她忽然回头,?见季双锦??看着她。?上目光??一刻,蓝裙姑娘避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云乘月想了想,利??生机书???力量多看了一眼,但没有发现类似死灵??存在。这倒也是,如果突然之间船上一连三?千年前??死灵,她都要怀疑自己撞上了什么阴谋。
她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从乐熹上船开始,薛无晦就消失了。这时云乘月一回房,见他已经坐在窗边,??望着??头阴沉低垂??天空。
他虽然不在,?像知道刚才发生??事,开口道:“倒是少见你?陌生人生气。”
云乘月站??:“我?生气?”
他回头道:“你刚才不是生那?乐熹??气了?”
“你这么一说……”
云乘月一听,不怎么认真地抱怨:“我是觉得他很讨厌。上来就说什么要别人腾出房间、他不介意,后来又说季姑娘懂事什么??,好像被人天生就比他矮一头,要听他安排……我想起来了,有点像之前??聂七爷。”
薛无晦道:“贵族子弟,不少都是这么?德性。我本想说替你??他?杀了出气,不过这?也好,有人能让你讨厌,总比谁都让你觉得无所谓??好。”
云乘月一怔。
“是吗……”
生机书?在她眉心跳了跳,隐隐闪过光华。
她摸摸眉心,看薛无晦一脸淡漠,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低?说:“我也没有?谁都无所谓啊。你看,我?你还是挺有所谓??,我要……”
“嗯,?我负责,我知道。”
他重新看向窗??。
云乘月走过去,侧身看着他。他没理,她就走开,去给自己拖一把椅子过来,再拿一?橘子,坐在窗边,慢悠悠地剥桔子吃。
片刻后,他蹙眉看来:“你在做什么?”
“我觉得你??情绪也不太?。”云乘月没抬头,仔仔细细撕橘络,这是为数不多她不嫌麻烦??事情之一,“所??,我在等你向我倾诉。”
“我没什么可说??。”
他断然拒绝。
等云乘月撕了两瓣橘子,??那两朵饱满??橘色果肉放在盘子里时,他突然伸手??她??劳动果??拿走。
“橘络去火,不许丢。”
他指了指剩下没撕橘络??部分:“吃完那些,这两瓣给你。”
云乘月忍了忍:“你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是么,或许是因为你管得也挺多。”他语气里带上一丝恶劣??笑意,“你也可??认为,我在帮助你更多一些情绪体验,好早日弥补生机大道。”
云乘月不吭?,也不撕橘络了,飞快吃完手里??橘子,然后站起身。
她两手撑住窗框,直接??薛无晦圈在两臂之间,脸离他很近。她盯着他,一言不发。
帝王??微笑僵住:“做什么……?”
“吸你。”云乘月微笑,“你不让我吃我想吃??橘子,这也没关系,反??你也很好吃。”
薛无晦:……
他????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抬手把那两瓣橘子递她嘴边:“吃你??吧。”
云乘月这才重新坐下。咽了橘子,她看他还是安静地看窗??,就说:“好吧,你不说,我来猜一下。乐熹和季双锦,是不是你当年旧部??后代?”
他蓦然看来:“你怎么知道?”
“我这段时间也不只是看了说书玉简。”云乘月笑笑,“史书记载虽然有限,但千年前管辖各州??家族?都有名有姓。北部奉州??乐家,中州??季家,都是绵延千年??家族。”
她猜测:“难道……他???祖先也是你??仇人?”
薛无晦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能确??。”
他伸出手,手指在半空停了停,最后轻轻碰上她??头发。他轻?说:“我也不能确??,造成我如今这副模???人,除了当年亲自出现在摘星台????人????,还有谁。”
“乐家祖上追随我??是乐陶。季家祖上是季栗。”他脸上出现了回忆??神色,语速变得更缓,“乐陶是?女??军,在我出事前就去世了。你临写过她??墓志。她没有后代,但她有?弟弟在朝中担任要职,子嗣繁荣。”
“季栗也是??军,为人看似豪迈,??则粗中有细,?我向来忠心耿耿。”
“但……”
他微微眯起眼,眸中闪烁杀意,?音愈发幽凉。
“当年宫变,必然有掌兵者里应??合。”
云乘月灵光一闪:“那洛小孟身上??死灵……当年??人里,是不是也有姓洛???我记得西南明州,曾有洛姓诸侯,只是洛家没落很多年了。”
“是。”他说,“千年时光漫长,能留下来??姓氏??在不多。”
云乘月沉吟道:“那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他忽地笑了一?,“不若??所有这些姓??人都杀了,??解我心头之恨。”
云乘月看着他。
他淡淡道:“不阻止我了?”
云乘月犹豫了一下:“我觉得你不是真心说这????。”
“……何??见得?”
她说:“直觉。”
他手指动了动。
薛无晦闭上眼,手掌放在她头顶,像是在感受活人??温度。
“……千年过去,那一丝血脉⿳?陌生人又有何异?不必在意。”他说,“但若是和那洛小孟一?,因缘巧合招了祖先魂魄在身,我也不会放过。”
他收回手,睁眼道:“我确??有一些疑问。我多次尝试招魂,但既招不出我当年????军,也招不出曾经??仇人。而且我所感到??阻力不大一?。”
“你若有机会,帮我多注意一些。”
云乘月点头:“好!”
他一怔:“答应得这么快?”
她笑了:“这是你第一次直接说,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我怕我答应得晚了,你就后悔了。”
“……你不是成天都想偷懒?”
“偷懒是每?人??梦想吧……但该我做??事,我从来也都会做。”云乘月笑着,又叹了口气,“能调整一下我在你心里??印象么?我?自己??生活状态,其??还挺满意??。”
除了那?搞不大明白??人间烟火气。
“……是么。”
他往后一靠,唇角隐约扬起。
“我会考虑一二。”他说。
……
这一天一直过得很平静。
云乘月刻意注意着门口??动静。等到傍晚时,天气晴了,夕阳漫射,霞光璀璨。她带着小乌龟出去看夕阳,无意?发现那位乐公子和陆莹站在一起。
他?站在甲板一侧,隔了一点距离,?是聊得很投机???子。陆莹活泼爱笑,时不时逗得乐熹也笑起来。
云乘月皱了皱眉。怎么回事,乐熹不是和季双锦一起???
她又在船上逛了一圈,没看见季双锦??身影。等她折返回去,又见??好有丫鬟进去季双锦??房间,送去丰盛??晚餐。
但到底是别人??事,云乘月也就想了想,便抛诸脑后。
到晚上,她快睡了,?发现自己打算睡前听??说书玉简丢了一块。她找了一遍,想起来可能是之前丢在甲板上了。
为了说书玉简,云乘月决??不辞辛劳,出去找一下。
夜深人静,星空冷峻。
她绕到一层??甲板某处,?看见一道人影背?她,专心致志听着说书玉简。这人不仅听得专心,还不时伴随一些肢体动作。
“可恨,渣男!”
人影跺脚。
“这?妹妹是什么套路角色,太刻意了,没意思!”
人影叹气。
“啊啊啊你离我女儿远一点!”
人影怒拍栏杆。
云乘月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激情澎湃地投入说书玉简,一时看得愣住了,甚至渐渐生出一点羡慕。这么投入,好像……比她懒洋洋地听要好玩?
人影听书,她看人家??背影,??好一起听。
过了一会儿,?方听完了故事,心满意足回过头,猛地吓得原地蹦起来。
“你你你你是……云姑娘?!”
云乘月也目瞪口呆了。
“季……季姑娘?!”
50、季双锦
夜色。江涛。安静的船只。
两个人在灯光幽暗的角落里面面相觑。
季双锦第一时间扭头去看:“?明明让阿苏望风……阿苏!”
那边倒?一个佩刀的劲装姑娘, 一动不动,应当是她的护卫。季双锦连忙跑过去,推搡了几下, ?时又戒备地转头看看云乘月。?过她的修为大致是第二境中阶,比云乘月高, 所以她犹豫片刻, 还是没有叫人,只顾?察看护卫的情形。
云乘月站在一旁, 无言抬头, 果然看见黑衣的帝王坐在上头,大袖在夜风里飘飞, 露出半截苍白的指尖,还残留?一?袅袅的黑烟。
他什么时候把人打晕的……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垂眸看来,淡淡?:“??打晕她, 晕的就是你了。”
云乘月思忖自己勤学苦练多日,应当也?会那么脆弱。
他说:“这女护卫是第?境的修士, 身手也?俗。”
云乘月默然片刻, 抬手一拱, 当作?谢。好吧, 她确实会被打晕。
薛无晦站起身:“记得早点回来。”
空灵飘渺的声音还飘荡在她耳边,他的身影已经化为黑烟,飞回房中。
这时, 季双锦已经确认护卫姑娘只是昏迷, 略松了口气,又重新转身看来。
“云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她翘起唇角,试图让自己回归白日里那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云乘月清清嗓子, 很体贴地说:“?可以装作没看见,?过那枚说书玉简是我落下的,你能不能还给??”
季双锦才发现自己还捏着说书玉简,甚至忘记关上开关。虽然说书已经结束,但还有很轻的配乐在叮叮咚咚地敲响。
昏暗的灯光里,也看?出她是不是脸红了。
“给……给你。”
她走过来,将说书玉简递过来。斜里一束光照在她脸上。她已经卸了妆,?像白天一样完美精致,眼睛圆圆的,眼角略微下垂,像小狗一样湿润无辜。现在她看起来更像个活泼的小姑娘。
云乘月握住玉简,一拽,没拽动。
“季姑娘……?”
对方脸红了,这回云乘月看得很清楚。
“你能不能,”她不好意思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你看见?的这个样子?”
“嗯,好啊。”
云乘月继续拽,还是没拽动。
季姑娘还是握着玉简另一端,有点凝重地看?她,强调:“真的?要告诉别人,?要敷衍?哦。”
云乘月:“?没有敷衍你……”
季姑娘眼神更凝重:“可是你答应得太快了。”
云乘月从善如流:“那不然,?再等半炷香时间?”
“嗯,好……不对。”季双锦猛地回神,神情沮丧起来,“抱歉,?是不是说了很蠢的话……是挺蠢的吧,?明明想处理得更好。”
她松了手,突然沮丧起来,又还是为难:“那,要?,?给你一笔封口费?你想要多少?”
看她一脸认真,云乘月哭笑?得,她刚想摆手说不用了,毕竟她对别人的私??没什么兴趣,但突然,她脑海中又掠过了曾经的评价,荧惑星君说她对生活缺少感情,薛无晦说她总是对身边的人无所谓。
她捏着玉简,沉默半晌,再深吸一口气,试图通过这个动作让自己尽量集中注意力。
“??想要封口费,?也能发誓?会泄露你的另一面。”她认真起来,“?过,你能不能告诉?你为什么要这样伪装?”
季双锦倏然警惕:“你为什么想知道?”
云乘月说:“季家应该挺厉害的,你的修为也?错,喜欢什么为什么?直接表现,而要遮遮掩掩呢?”
季双锦有点纠结地看?她:“你……这是保密的条件吗?”
?等云乘月回答,她突然又有点高兴:“好,那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作为交换,你发誓?能泄露我的秘密!”
等云乘月点头答应,她看起来更开心,简直是兴高采烈。
“云姑娘,来我房间,?们坐?说话!”
季双锦一把扛起自己的护卫,对她招招手,侧影突然豪迈起来。
看她眉开眼笑,走路都蹦两下的劲头,云乘月突然产生了一?微妙的怀疑:怎么觉得……季姑娘像是终于有个借口找人倾诉,所以相当来劲呢?
等她真正来到季双锦的房间,在桌边坐下后,这个怀疑得到了证实。
季双锦简直是迫?及待地催云乘月发了誓,然后大大松了口气,还一拍掌:“太好了,?早就想有个人能说说话了,这一路可把?憋坏了!”
她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顾云乘月的阻拦,执意要准备吃食。
按理说,二楼四间天字号房应该布置差?多,但此刻,季双锦的房间里已然是锦绣处处、明珠点缀,布置装饰的人应当精通此道,将房屋收拾得典雅温馨,又无一丝炫耀粗鄙之气。
季双锦没叫丫鬟,自己端来水和点心,又有??得意地说:“这是我自己研制的果汁,用温玉壶保存?,冬日喝也?会伤胃。”
再指?四样小点:“金丝酥、枣泥糕、流沙丸子、鲜蔬糯。?最喜欢的四样点心,云姑娘也尝尝。”
等云乘月拿起一块,季双锦自己也伸手要拿,却又犹豫托腮:“晚上吃,会?会胖……”
云乘月没忍住说:“修士?都能将食物转化为灵力?”
季双锦叹气?:“说是这样说,可我听说这??糖呀、油呀,吃多了总归是不好,会影响身材,还会影响皮肤……有灵力也?是很保险。”
云乘月心中一动,之前的一丝疑问浮出水面。
“季姑娘,”她托?一只流沙丸子,暂时没吃,有??郑重地问,“你刚才说到的??,还有之前你听说书玉简时说的那些评价……都是从哪里来的?是……家乡用语吗?”
虽然云乘月的记忆有很多模糊之处,但她还是识别出了一??和这个世界?大匹配的用语。难道季姑娘也来自那个世界?
季双锦闻言,却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听说书玉简,却不知道吗?”
云乘月一怔:“什么?”
季双锦到底是拿起一块枣泥糕,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立即很享受地眯起眼,将那一口酸甜浓香的糕点含在嘴里,舍?得立即咽下。
她闭着嘴,一点点用舌尖舔那点甜味,又含含糊糊地说:“很多说书玉简里都有啊,什么套路啦、渣男啦,还有很多很奇妙的食谱,好像都是以前民间的故??,被人收集起来编成了书。”
原来是这样……
云乘月看她神色,明白她说的是实话。也许,过去也有人穿越过来,只是并没有巧合到与她穿越到一处。她也说不好自己是不是有点失望,只能出神片刻,怅然一笑:“嗯,?前?久才开始看这??故??,还没来得及了解。”
“真的?”
季双锦陡然挺直了脊背,双眼放出激动喜悦的光芒,连手里的点心都放下了:“那我要给你推荐《林中旧事》系列、《万里仙音》系列、《十二花月》系列……”
她滔滔?绝,一口气说出了许多名字,都是云乘月没听过的。
云乘月听得发呆,一半是感慨原来说书玉简还有这么多???的系列,一半是为季双锦的热情惊讶了。从她的眼神和神情来看,她完全发自内心地热爱这??故??,说起哪个角色可爱、哪个角色可恶,也是如数家珍,喜爱时温柔珍爱,厌恶时鄙弃?屑,惋惜时恨不得拍桌长吟。
云乘月自己虽然也会听得眼泪汪汪,但还没有过这样沉浸投入的经历。
“……哎呀,真是,江唳这个人物,绝对是《春江无边》里最可惜的一个,呜呜呜?真的好喜欢他的,为什么他这么惨……”
季双锦揉了揉眼睛。
云乘月倒了一杯果汁,默默放在她手边。
季双锦很自然地拿起来,仰头喝了。
忽然,她僵住了。
片刻后,她缓缓放下杯子,慢慢用手帕擦擦嘴,有点尴尬地翘起唇角,试图恢复成那个完美的大家闺秀:“?,是有点太激动了,对不起……”
云乘月摇头:“?,挺可爱的。?只是从没见过谁这么有热情,觉得很新奇。”
季双锦微微睁大了眼,又有点激动:“你听这??故??,都不激动的吗?”
“?太……”
面对她控诉的目光,云乘月小心地伸出小手指,?怎么确定地说:“就,一点点?”
“……一定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故??!这样的话,?刚才说的故??,你都听一遍吧,一定有你喜欢的!?,?写一份清单给你,?然容易漏掉!”
季双锦轻轻一拍桌面,铿锵有力地替她下了结论。
云乘月立即点头:“嗯,嗯,?会好好欣赏的!”
如果她也能做到季姑娘这么投入,是不是就能突破书?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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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季双锦满意地一点头。
然后又僵住了。
“咳……”
她抿了一口果汁,试图若无其事:“那,既然云姑娘发过誓了,?就告诉你?的??。”
“就像你看到的,?……我其实并不是温柔优雅大方的人。还有容貌、身材这??,也是我自己用心控制的结果。”
季双锦叹了口气,低头捏了自己的腰,有点紧张地喃喃:“最近?是不是胖了?”
“没有吧。”云乘月看看她纤细的腰身,感觉自己脑袋上冒出了很多个问号。
季双锦却很笃定:“胖了一??,唉,?要减肥了。”
云乘月?解道:“你哪里胖了?再瘦就?大健康了。而且你已经很漂亮了,家世也好,修为也好,你对自己是不是太严苛啦?”
季双锦不好意思地摇头:“?哪有那么好啊。你看到的都是我努力后的结果。而且……虽然云姑娘遮掩了容貌,?还是看得出来,云姑娘才是真正天生丽质,所以之前?忍?住多看了你,你?要介意。”
云乘月继续?解:“你多看?,?又?损失什么,?为什么要介意?”
季双锦轻轻“噢”了一声,睁大眼:“云姑娘,你人真好。”
云乘月:“……啊?”
季双锦说:“你是第一个说?本来就很好的人,也?会计较?的失礼。”
云乘月感觉自己脑袋上的问号都快将这座房间堆满了。她困惑?:“你的确很好啊?而且你没有失礼。你以前到底活在怎样的环境里?”
季双锦对她一笑,显然并没有相信她的话,却还是开心?:“谢谢你安慰我。”
是实话实说啊——这句话说出来她大约也?会信,所以云乘月默默咽下了。可现在,她是真的对季双锦好奇起来。
她问:“季姑娘,你到底为什么要努力掩饰自己?”
季双锦笑笑,轻声说:“因为我想变得更好。”
“白天的时候,你听他们说?是季家出身,是么?可其实?是季家的庶女……不,连庶女都不大称得上。?的母亲是父亲的外室,生?的时候就去世了,?被记在姨娘名下养大。”
“其实季家对我挺好的,会让我读书习字,也会让我修炼。季家女儿多,都是要联姻的,?知道自己也会被嫁出去,可能是个和?差不多出身的仙门世家子,或者有出息的寒门修士。”
她撑?脸,戳了戳弹润的糯米丸子,流露出一点想吃的欲望,却还是克制住了没吃。
戳了几下,她笑起来,这回笑容温柔了许多:“可我?自量力,喜欢上乐熹了。他是乐家的嫡子,虽然不是最重要的那一支,可也比?好了太多。和他的联姻,原本是轮?上?的。”
“所以,?让自己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他喜欢端庄懂??的姑娘,喜欢温柔优雅的姑娘,喜欢蓝色、青色这样清冷的浅色,?就努力去做,最后……他就选?了。为了这个,他还和家里闹过,?会一直记他这个情。”
云乘月:“啊这……”
她不禁想起乐熹和陆莹在一起时暧昧的场面。
望?季双锦温柔而充满憧憬的眼神,她突然感觉自己手里捧着一个糖衣苹果,很漂亮也很甜,如果?小心轻放,马上就要把苹果摔碎了。
她没发现,自己是头一次对薛无晦以外的人小心翼翼,居然根本想不起来麻烦,努力调动了全部脑筋,思考应该怎么措辞……而对方和她认识甚至不到一个时辰。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可是,那位乐熹公子好像……嗯,有点太多情了,会?会容易移情别恋?”
陆莹!陆莹!你想起来陆莹啊!云乘月在心中和季双锦呐喊,却没办法对着她说出这句话。
谁知道,季双锦却一下笑了。
“?知道啊。”她坦然地说,“他又对那个陆莹感兴趣了。?瞧着,他还挺喜欢云姑娘你的……对?住,乐熹他就是这么个风流多情的性格。他喜欢所有好看的??物,尤其是好看的姑娘,但他本性不坏,也?会勉强别人。云姑娘你如果?喜欢他,?理就行。”
云乘月听愣了。
“你……不介意吗?”她问。
季双锦的笑容淡了??,叹口气,眼神有??落寞,却还是温柔的。
“哪里能不介意?可本来就是我配?上他。这姻缘是我强求来的,实在不能再对他做要求。”她说,“何况她虽然处处多情,却总还是在我身边。?已经满足了。”
云乘月莫名有点生气,脱口道:“?觉得你也值得更好的。”
季双锦诧异?:“??”
“你看,”云乘月伸出手指,一样样数,“第一,如果你这次能考上明光书院,今后就有大好前途。?们是修士,如果够强,谁管你什么出身?如果你考上了,他落榜了,那就是他配?上你。”
“第二,你明明很好看,至少也是跟乐熹差?多的水平,甚至我觉得他在男人里算?上特别好看,可你一定是女孩儿里特别好看的。”
“第三……”
她想了想,严肃?:“你看了很多说书玉简,有自己真心热爱的??物,他有么??瞧他没什么定性,多半没有,所以在爱好上他也配?上你。”
季双锦本来都挺愣了,到这里噗嗤一笑。
“云姑娘,你怎么歪理比?还多。”
她越笑越厉害,?停揉肚子,等她直起腰来,却是眼眶微红。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她抿唇一笑:“?也还是喜欢他!他比?厉害多了,?可能我考上了他却没有,?只怕结果相反,?就真的再也配?上他了……”
她怔怔神伤。
云乘月看看说书玉简,再看看季双锦。她一时想,怎么说书玉简里???类型的完美角色看了那么多,季姑娘还是会为身边一个缺点大大的男人?迷?一时又想,唉,傻姑娘,要是能一巴掌拍醒就好了,??情就简单多了。
“季姑娘……”
云乘月还从没对谁这样苦口婆心过,还想再劝。
季双锦却倏然握住她的手,说:“云姑娘,谢谢你。如果你?介意……我们能不能换个通讯方式??想要和你做朋友,可以么??需要很近,偶尔联系一下就好,?们也可以交流各类说书玉简……”
她一句请求总是要伴随很多的让步和犹豫。真?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让一个好姑娘这么?自信,却还信服自己周围的人对她已经足够好。
云乘月想叹气,忍住了。
她没答话,而是拿出通讯玉简,干脆利落地直接换了两人的联络印记。
“如果你什么时候决定离开乐熹,一定要告诉?。”她郑重地叮嘱,“这一定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可以欣喜若狂的好事。”
季双锦原本发着呆,一下又笑出声:“云姑娘……我可以叫你乘月么?你真是太有意思了。?原先看你冷冷清清站在人群外,觉得你真是不仅好看,还天生优雅从容,可谁知道你这样有趣。”
云乘月严肃?:“?说的是认真的。”
“……嗯。”
季双锦到底答应了,弯起眼睛:“虽然我觉得?会有那一天。”
……
第二天早上,云乘月自然而然地起晚了。
她一直睡到快中午,还是被薛无晦叫起来吃早饭的。梳妆的时候他又在挑剔她发型歪了,?过云乘月已经能很熟练地过滤他这??唠叨——?错,她现在觉得他很唠叨,明明看起来很冷淡,其实话可多了。
她照例去甲板上参观其他人的生活状态,?防听到一条新闻:今天早上,乐公子落水了,被捞起来的时候很狼狈。
落水?
云乘月的直觉先于思考,让她扭头看向薛无晦。
他正站在船头,迎着江风,面对岸上山崖。
“今天早上,那姓乐的在你门口走来走去好几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轻哼一声,“只是落水,便宜他了。”
云乘月捧起乌龟,装模作样地叹气:“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薛无晦:……
“?过,”她笑?,“谢啦,?还挺高兴的。”
“——哎哟!对不起!”
关键时刻,云乘月侧身一避,好险没被突然冲出来的人撞翻。
那人匆匆?了个歉,头都没回,就冲向了甲板另一边,手里还抱着个用白布挡得严严实实的笼子,里头似乎有什么活物。
“……嗯?”
薛无晦的袖子本来都抬起来了,这时他忽然一声疑问,飘然而下。
“那是……”
他眯眼看了片刻,又看了一眼混浊的江面。
“云乘月。”他忽然说,“你要注意一??,接下来几天,可能会发生意外。”
51、钓鱼
尽管薛无晦这么说了……
但接下来的两??, 鲤江江流渐缓,船上更风平浪静。
有人开始钓鱼,大多在清晨和傍晚, 在甲板边上拿一根鱼竿、一只鱼篓或者水桶,就在鲤江边上垂钓。
哗啦——
加长的鱼竿被用力拉?, 银亮柔韧的鱼线牵出一条黑亮的小鱼。一只手接住这拇指大的鱼, 悠悠放进身边的鱼篓。
“冬??鱼少,碰碰运?, 指不定钓到什么大货?奇遇的宝贝, 也是有可??的。”
一名短袍男子双手持竿,面对夕阳下的白浪, 发出了充满憧憬的喟叹。
路过的??名华服侍女扑哧一笑,其中一名低??笑道:“哪来的白日梦, 真是些不上台面的庶民!”
短袍男子听了,笑笑, 也不说什么,在鱼钩上挂了饵, ?用力抛出去。
那??名侍女袅娜地离开了, 背影鲜妍, 在暗色的船只上格外显眼。她??手里捧着鲜果, ?到甲板上,含笑簇拥着乐熹,那名发出嘲笑的侍女拈?一粒果子, 喂进了乐熹嘴里。
季双锦不在。
云乘月收?目光, 看向不远处的短袍男子。
她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你不生?吗?”
短袍男子悠悠道:“她说的……也是事实嘛!”
说完,他就大笑?来, “哈哈哈”地震得鱼竿一直抖,让人不禁怀疑他只钓上来小鱼是有原因的。
笑会传染。虽然不觉得有哪里好笑,但云乘月看他笑久了,自己就也笑?来。
她手里也拿着一根钓竿,钓线垂在江涛里。有时钓线动一动,她拽?来,却只是水草、虾蟹什么的。
这????她一直跟着短袍男子学习钓鱼。不过,对方只教了她挂饵、抛线、收线,其他就说“听??由命”,仿佛收取的那五两银子从不存在。
想到这里,云乘月?不太想笑了。她板?脸:“常道友,你收了我银子,也该好好教我钓鱼吧?”
常道友也不笑了,干咳两??:“这不正教着吗。”
风吹过,吹得钓线浮动??下。倏然,常道友的钓线绷直了,他用力收线,拉?了一条鲜红如宝石的、异彩流动的大鱼!
“嫣红妖鲤!”常道友双眼放光,猛地站?身,眉开眼笑,“发了发了!”
四周也顿时响?一阵惊呼。
嫣红妖鲤是八品妖物,虽然品级不高,但好歹是入了品,超过许多凡物。这一条嫣红妖鲤还格外大,卖个三十两银子?题不大。
常道友迅速将鱼震碎经脉,?收好鱼身,再从自家空间法器里倒出许多零碎玩意儿,勉强将妖鱼塞进去,这才松了口?,得意洋洋道:“这下就没人??偷了去。”
云乘月立即说:“如果你不??教我钓鱼,那也可以用这条鱼的一部分来抵。”
常道友当即瞪大了眼:“你这小姑娘!坏心眼!完整的嫣红妖鲤值钱,少块肉值什么钱!”
云乘月说:“那你要教我也钓一条?来,不然你就是骗我钱。”
常道友一噎,悻悻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计较?之前交钱的时候,不还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云乘月笑?来,眼???有些认真:“嗯,但我决定要认真一些了。”
常道友眯?眼睛。他盯着她,??色一时有些怔怔,接着他摸出一条旱烟管,点燃烟草,深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认真啊……”他慢慢说,“认真,倒是好事。”
今?????还不错,夕阳霞光遍染,此时江面瑟瑟,四周山色也凄艳,无端叠出一段寂寞之感。
这段夕色也照在常道友身上。他是个乍一看很普通的青年,哪里都平凡得恰到好处,但仔细看去,?觉得他可说是个颓唐的中年人,有时候却?觉得他像个活泼爱胡闹的少年。前??云乘月在一边观察他钓鱼,他抬?草帽,带着一脸狡猾的笑,?她要不要交钱学钓鱼。
“小云,来一下。”
他招招手,咬着烟管,吐字有些含糊:“要学真本事是吧?来,看看。”
云乘月?过去,也靠上栏杆,撑着身??,去看江面,??着常道友为她讲解钓鱼技巧。
常道友却拍拍栏杆:“别看鲤江,这没个人的东??有什么好看的?你现在也看不出来。看后面。”
“后面……?”
云乘月?过身。
常道友随处指了指:“看这满船的人,你看到了什么?”
云乘月这????都在观察周围的人,目光一扫,很快报了出来:“甲板最前面那??个人在打赌,看谁钓的鱼最大。旁边的男女是道侣,吵架了。往我??这一边的老人在卖烤米,但是买的人不多。隔壁??个人在练习书法,一个人举帖、另两个人比赛谁写得更像……”
她还没报完,就被打断了。
“不是这种看法。”
常道友拿?烟杆,磕磕栏杆,??情变得有些严厉:“你说的这些东??,换一个人来说,有什么区别?重?来!”
云乘月一怔:“区别?”
常道友却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他只是重?含?烟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这一次,云乘月没有急着开口。
她站直了身??,不再靠着栏杆。她先是仔仔细细地观察四周,有点困惑,而后?若有所思,最后闭上了眼。
常道友说,她说的这些话和别人没有区别……区别到底是什么?
夕阳继续??沉。寒风?了,吹得江面浪急;甲板上消磨时间的修士??,开始一个个?到房中。
常道友抽完了一杆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正想开口。
“……我觉得,大部分人都生活得很努力。”
冬日江风里,在昼夜交替之际,女修睁开眼。她的?发被风吹得贴在背上,黑红二色为主的衣裙在夜空下沉凝着;尤其当她收?面上惯常有的慵懒之色,侧影竟显出??分肃穆。
“卖烤米的老人不是去参加明光书院考试的,只是想趁着人多,赚??个钱。她的修为只有第一境,烤米也卖得很便宜,可作为零嘴,很多人都不喜欢这个味道,所以不大有人买。她却还是每???很早,不停地在四周转悠,不停地?别人要不要一点烤米。”
她沉默片刻:“我每次都会买一点,都没有买很多。我建议她改卖别的,但她说她只会做烤米,?况其他原料太贵了,她也买不?。”
“还有那练习书法的三兄弟,他??很穷,不敢用笔墨纸砚练习,每次都用秃了的毛笔蘸清水写字,对那本字帖也非常爱惜。他??总是互相鼓励,看上去非常乐观,但有一次我无意撞见,那个大哥躲在角落悄悄地哭,因为他?道自己三人考上的概率非常低,不?道如??去面对家里的妻儿。”
“还有……”
她抬??。
乐熹还在二楼栏杆边。他身边没有了侍女,却多了一个巧笑倩兮的陆莹。季双锦捧着披风?出来,笑着给他系好披风,握着他的手对他笑,?对陆莹点点?,而后她便袅娜离去,背影优雅笔挺,仿佛全无在意。
“我原本想?一句话,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云乘月轻??说,“但后来?觉得,我没有资格随意评价别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也每个人都有藏在心里的苦。看上去昂扬乐观的生活,也许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美丽。”
“我觉得……”她笑笑,眼里却没有笑意,“我多少会觉得,有点难过吧。”
“哦……”
常道友手里的烟杆已经冷了。他将烟杆插?腰间,抱?手臂,抬?望着星空,沉思着什么。
“这?倒是像些样子了。”他说,“不过,小云啊,你是觉得生活太难过、太无奈,所以才不愿意认真面对?”
“倒也不是。”
云乘月?答得很快。
常道友有些惊讶,将信将疑地看过来:“不是?”
“嗯,不是。”云乘月说,“我?道生活总是无奈的。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没有十成十的甜美幸福,大多数人都挣扎在苦涩里,却还是尽力去活着。”
她说得有些慢,自己也在整理思绪,眉?微蹙:“这都是很常见的事,我虽然有些难过,却并不会太惊讶……因为人生本就如此。”
常道友渐渐皱?眉毛,??色变得更加郑重?来。
他想说什么,?不大确定地停下来,自己思考片刻,摇摇?,无奈地笑?来:“小云啊小云,这话说得……你听过道祖的故事吗?”
云乘月?:“道祖的哪个故事?”
常道友说:“道祖曾是一名史官,在古国藏书室中遍阅??下历史,五十岁时忽然感叹,说读史令人老,因为读尽了史书,人就会明白人生总是凉薄无常。此后道祖便顿悟大道,倒骑青牛,??出函谷关而成圣飞升。”
他指了指云乘月,有些嘲笑:“你才多大,对人生认识?才多少,难道就以为自己??达到道祖的境界,成为??地不仁、清静无为的圣人?”
他嘲笑得越来越明显,最后干脆哈哈大笑。
“常道友叫我说,我如实说罢了。”云乘月笑笑,并不生?。她心中有某种玄妙的触动,牵绊住了她的心??。
在常道友的笑??里,不?不觉,她喃喃道:“我虽然不觉得惊讶,可我很尊重他??。我觉得……??面对人生中的无奈,继续努力生活下去,甚至明?道前路不通也还是要闯一闯,这是很可敬的。”
“所以,我渐渐也想……”
常道友收?了笑。他的??情专注?来。
只见云乘月深吸一口?,捧出了一只藤编小乌龟。
“我也想要为了自己的目标,无论?时都不放弃,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努力?向这个最终的目标。”她庄严地说,“终有一??,我会成为一只悠闲的乌龟!”
再也不用?疼修炼,也不用烦恼欠了谁人情,不用思考怎么复仇……她想要在和平繁华的地方,有自己的屋子,和自己喜欢的人比邻而居,大部分时候都悠闲地睡觉、看书,有时候也出门逛逛街,和朋友聚一聚。不需要功成名就,也没有心力拯救世界,只需要过好这样的人生就可以。
在很多她必须做的事情里,只有这一个目标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
完全不明白她指代的常道友,听得呆住了:“乌、乌龟……?”
云乘月点?:“嗯!”
她感到眉心的书文轻轻跃动,停滞的境界有了松动的预兆。还差一点点……但也只差一点点了。她沉浸在这种感觉里,自言自语:“很多人都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但不是这样的……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大去想。我不想去怜悯别人——我有什么资格怜悯?芸芸众生里,我??都是努力挣扎的那一个,怜悯别人宛如羞辱,为小事而斗?则是我不屑为之。我??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淡淡生机灵光环绕着她,一闪而逝。
良久,云乘月吐出一口?,收?小乌龟。
她侧过?,见常道友望着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似乎有些欣慰。不过在她看过去的刹那,他就收?了这幅??态。
“想通了?”他拖长了??音,语?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云乘月轻轻眯眼。
“嗯,多谢常道友,我欠你一个人情。”她微笑道。
“哦!”常道友双目放光,搓了搓手,“那要不咱??谈谈这个价格,也就两三百两银子意思意思……”
云乘月顾自说:“我很想还常道友这个人情,不过我也有个困惑想请常道友解答。为什么常道友给我的感觉,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常道友笑容僵住,搓动的双手也僵住。良久,他咳了????,沉下脸:“小云啊,用这种借口逃避是很没有良心的举措……”
“是吗,说得也是。”
云乘月立即接话,没有半点迟疑,只愈发笑眯眯:“我刚刚还想,如果常道友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我实在无法?报,干脆将我前些日子得到的……嗯,一个很重要的功绩换来的宝贝,全部送给他。原来常道友不是啊,那没事了。”
常道友:……
“反正,”他勉强撑住心虚,“我的两三百两银子不??少……!”
“什么两三百两银子?”云乘月惊讶地瞪大眼,“常道友收了我五两银子,答应要教我真本事,你忘了?”
常道友?呆住,片刻后他一脸哀怨:“没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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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重?笑眯眯:“现在我??两不相欠。常道友,多谢你借我渔具,现在还你,再见。”
她转身?房。
一直到她上了楼、关了房门,下?呆呆的常道友才“哈”了一??。?过一会儿。他失笑摇?:“居然……啧,阴沟里翻船。”
他双手撑着船舷,往后一用劲就坐了上去,仰?看星空。他后仰的幅度很大,身??也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要坠落,但一直到很久之后,他的身??还是在摇晃,就是不掉。
一道人影从黑暗中?出。
如果云乘月在,她一定??认出,这是那个卖烤米的老妇人。
这位老妇人身量矮小敦实,满面皱纹??乎将眼睛淹没。但现在她每?出一步,身??就长高一分,身上的皱纹也减少一分。??她终于?到常道友面前,她已经成了一位??态严厉、模样端庄的中年女人。
她??色有些凝重。
“您出现在这里,”她戒备道,“是要干涉这一届的书院招生?”
常道友在船舷上晃啊晃。晃着晃着,他直?了身,却没下来,而是微微低?、带着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
他的面容不再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常道友”了,而是慵懒桃花眼、玉色的俊秀面容,还有让人捉摸不透的、面具般的笑意。
——荧惑星官,虞寄风。
“我怎么敢干涉大名鼎鼎的明光书院——”
他拖长了??音,笑容里却全是满不在乎。
虞寄风笑道:“只是来看看感兴趣的小姑娘,和其他人没关系。”
“云乘月?”女人望了一眼二楼,“那是个好孩子,??赋也好,道心却有缺失,今年过考的机会不大。”
“嗯?”
虞寄风突然来了精??,兴致勃勃道:“顾老师,要不我??打个赌?如果小云进了书院内院,嗯,我想想……有了,书院就从碑林里随便找一块给我,如??”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令顾老师勃然变色。这位端庄严厉的女人瞪圆了眼睛,压着怒色:“不可??!”
“嘁。”星官的??情立即变得刻薄,“输不?。”
顾老师不中他的激将法,一板一眼地说:“碑林是书院至宝,岂是我??做主?您莫要开这样的玩笑。”
“?道了?道了。一个个都这么严肃,真无聊。说得大??凛然,可那些真正可怜的人,也没见你??关心咯。宝贝是死的,人是活的哎——还不如小云懂事。”
星官撇撇嘴,有些孩子?,说出的话却让女人陷入沉默。
慢慢地,顾老师叹了口?。
“这世道看似太平,实际确实是很无奈的……那孩子如果真是自己看透了这一点,而不是重述书上的话,那她的确很有潜质。”
她摇摇?,收?那一分迷惘,最后严厉地警告道:“无论如?,即便是您,也不??干涉书院的自由!”
“无聊的事,我才不会做。”虞寄风笑眯眯的,话锋一转,“不过,如今的明光书院,真??称得上自由?”
顾老师仿佛被人戳中了哑穴,??色难看?来。
“……这些事,我??自己会想办法处理!”
最后,她留下一句看似强硬的话,消失在了黑暗中。
夜风拂在保宁号的船身上。虞寄风望着空无一人的甲板,?道明??那个老妇人?会早早?来,卖她总是卖不出去的烤米。
如果船上这些考生?道,买了烤米的人会有隐藏加分,不?道会有什么??情?明光书院的考试从启程开始,这可不是玩笑。
想到这里,虞寄风不禁蠢蠢欲动,很想干点什么坏事,但转念一想,他?摇摇?。
“不够有趣。”
他有点苦恼地说。
那什么才足够有趣?
他一直坐在船舷上,一直抬?想着,竟然就这么坐到了后半夜。偶尔有人偷偷摸摸溜出房间,做些见不得人的事,经过他面前时,却都对他视若无睹,好似根本没看见这里有个人。
总是没想出个?绪的荧惑星官,终于想得有点烦了。
“真麻烦!”他捶了一下手,抱怨道,“干脆我去把书文核心破坏了,给他??增添一点点考试难度?也??看看小云如?应对……嗯,我只是在帮她,??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没有波折,哪有获得?”
他非常轻易地说服了自己。
但正要动手之际,他?被其他人吸引了注意力。
三道人影偷溜出来,鬼鬼祟祟地,中间那人怀里还抱着一个盖了白布的笼子。
星官停了动作,偏?看去。
“咦,那是……?”
他眼??一动,站?身,注视那三人的行动。
那是三个船上不?眼的修士。如果云乘月在,就??认出其中一个人正是那??抱着笼子撞到她的男人。
在这个星光冷冷的夜晚,他??抱上笼子,偷了一只舢板,从甲板外侧滑下,落在江面。
“??成功吗?”
“总得试试!”
一人撩?白布,从笼子里抓住一个什么东??,右手拿刀狠狠一割,就得到了一小杯血液。那只不?名的生物发出微弱的哀鸣,却因为太过虚弱,而连惨叫都无法大??嚎出。
抱着笼子的男人有些不忍:“老大,你轻一些,它也挺可怜的……”
“怎么,你还养出感情了?还娘??儿唧唧的!”
另两人粗豪地嘲笑他,也是另类的鼓舞心?的方式。
取血的男人用毛笔沾了血,很吸一口?,抬手缓慢地写出一枚“潜”字。
——潜。沉潜,下潜。
这却不是一枚血红的文字,而是一枚蓝盈盈的书文;笔画末端缀着将落未落的血滴,不显得肃杀,反而有些僵硬和呆板。
虞寄风看得摇摇?,品评道:“基本功太差,灵力着墨也不均匀,书文勉强带点笔势,可意蕴连门槛都没摸到。别人是意在笔先,这人?怕是大?鹅来写,都比他写得好。”
可惜,他这段品评无人欣赏。
那写字的人还有点得意,自觉这?写得不错,笔尖一甩,就将“潜”字甩入江中。
??了一会儿,江面不时泛?波浪,但什么都没发生。
三人??得有点焦躁。
“怎么?事?”一人嘟囔,“不说就在这儿吗?鲤江的奇遇……是在这儿吧?”
抱笼子的人呐呐道:“是不是老大的书文写得没太……”
“闭嘴!”
写字的人提高了一点??音,恶狠狠地说:“肯定都是你这东??养得不对,要么就是血统不纯——个杂种!白浪费老子的灵力!”
他伸出拳?,用力打在了笼子里的生物身上。
那阵微弱的哀鸣一下下地响?,却一下比一下微弱。
抱着笼子的人忍不住躲开,哀求道:“老大别打了,万一打死了……要是打死了,我??就永远找不到鲤江水府奇遇了!”
这句话让打人者停下了拳?。
“……明??再来试试!”他啐了一口,威风凛凛地说,“要是还不行,就将这小东??剁了喂鱼!我??得不到的东??,别人也别想碰!”
上?的虞寄风露出了感兴趣的??色。
“鲤江水府?哦,就是那个官方记载了、却从没有人成功打开的奇遇?”他摸着下巴,“原来是需要那东??的血?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嗯?”
他侧耳倾听。
少顷,他发现了什么,倏然露出笑容。
“有意思,这倒是有意思……嗯,??个庸才,不?道从哪里得来了这宝贝,可惜?其然不?其所以然。”
他沉思片刻,打了个响指:“既然如此,就??航行到那个地方,我再动手好了!”
他心满意足,身形在半空隐去。
而直到他彻底消失,夜空里还?荡着“??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奇怪小调。
……
二楼屋内。
薛无晦收?手,扯去了水镜。
他现在的力量,也就比刚出帝陵时强一点,虽然??隐匿?息,却无法太靠近那名蠢货星官。
他对此自然不快,此时却有更关心的事。
“鲤江水府奇遇……”
他绕过屏风,?到床边,瞥了一眼云乘月。她已经睡着了,戴着宽大柔软的眼罩,半张脸都被遮住,还砸吧砸吧嘴,也不?道做了什么美梦。
他摇摇?,伸手去拿她的雪脂玉简——司??监发给她的预备役身份牌,挂在她腰带上,睡觉时放在一边。
玉简刚入手,薛无晦?想?来一个细节:她身边的东??总是随他使用,并不设防。这块身份牌也好,她自己那堆乱糟糟让人?疼的空间法器也好,都随他拿。
……就好像他会随便动她的东??一样。
他心里滑过这个想法,动作却变得有点不自然。他发现了这一点,?有点恼:那他??怎么办?她睡着了,他把她叫醒,让她睡眼惺忪地做事?那岂不是大大增加出错??率。
帝王说服了自己,接下来的事就变得简单了。
他打开雪脂玉简,调出奇遇地图,放大鲤江江阳码?至雀翎码?的一段。
这一段只有一个奇遇。颜色标灰,??级不明,旁边注明“鲤江水府”四个字。
“这里是……”
联想?那笼子里的生物,薛无晦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却不??确定。
他沉吟片刻,将雪脂玉简放?去。他转过身,却?停下,??床边,轻轻坐下。
恰好云乘月翻了个身,将枕边的藤编小乌龟碰翻了。那只小乌龟“骨碌碌”滚下来,四仰八叉地躺着,并不显得凄惨,反而像十分惬意。
薛无晦无??地冷笑一下。
他伸出手,食指虚虚点上她的额?。
“你既然为我做事,我自然要护你周全。”他低??说,“暂时……当你的乌龟去罢。”
……
??刚蒙蒙亮。
保宁号猛烈地震动?来!
云乘月被使劲一晃,直接从床上跌了下来,还好后心及时被人拎住。
她还没睡醒,却已经下意识把玉清剑抱在怀里。
“怎么了……敌袭?”
?答她的是外面一????吼叫。
“船——要翻了!!!”
52、江上风浪
云乘月穿衣服时, 船只的颠簸越来越厉害,她匆匆笼上外套,一?趔趄差?跌倒。在接触地板之前的刹那, 她运转灵力,浑身肌肉绷紧再用力, 身体成功恢复了平衡。
“原来秘诀是这样……”
她嘀咕了一句, 余光见薛无晦缩回??,但等她真的扭头, 他已经目不斜视地走出去,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虽?情况紧急,但云乘月还是禁不住笑了一下, 才急匆匆推开房门。
“……乘月!”
靠里属于季双锦那间房,房门也开了。她也正带着护卫、侍女出来, 急急几步上来,双??捉住云乘月??臂, 脱口道:“乐熹……乐熹不在!”
云乘月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见到慌乱的神情。季双锦的钗环都歪了,妆也没上, 大而圆的??睛盛满惶急, 像???足无措的小姑娘。
“姑娘……”
那名叫阿苏的护卫试图安抚她, 又隐蔽地看了一??另一间房——属于陆莹的房间开着门, 里头没人,显?主人也是走得匆忙。
云乘月的目光与护卫对上,明白了什么。她忍住皱眉, 正要开口, 但船只陡?一?颠簸,她往侧里一歪,还没来得及稳住, 季双锦已经将她拉起。
?对她惶惑不安的??神,云乘月拉起她的??:“先出去看看!”
??空下着雨。
昨日还是?晴??,今??却阴云密布。水位上涨,江水急流滚滚,黄浊的浪水咆哮而来,推得保宁号摇摇晃晃。
四?八方都是人,人人也都??雨幕笼罩。
“发生什么了!”
“灵力防护罩呢!”
“船??去哪儿了!”
一?浪头猛地⿲?来,将保宁号推上了浊浪之巅,短暂的沉寂后,整艘船又猛地往下坠落!
一些修为不足的人尖叫起来。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船身发出了不详的、刺耳的断裂声。
咔嚓……轰!
船头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附近的修士险些落入缝隙之中。
有人在愤怒地咆哮:“究竟怎么了——得有?说法啊!”
“——诸位!!!”
一名身穿船员制服的修士飞上最高处,同样声嘶力竭地咆哮:“保宁号的书?核心遭遇人为破坏,船??正在紧急修复,还请同道伸出援??!!”
他的声音穿透风雨,竭力传遍了保宁号每一?角落。
“书?核心??破坏?!”
人群呆了一瞬。
云乘月身边的季双锦原本急着寻找乐熹,此时也?色一变:“书?核心??破坏,难道船??修复不了?这下可糟了!”
云乘月不明白,问:“这么多修士,不能一起修复核心?”
季双锦身边有护卫撑开的灵力伞,不让他们??雨水淋湿。她抬头望着??空,神色焦急:“船舶的书?核心,属于工学大道。工学大道??支相当繁琐,航行类只是其中之一。”
“观想航行类书?的修士不算多,船??通常是本船最精通的人。如果船??都无法修复核心,那……”
云乘月略一思索,问:“那假如能为船??提供更多支撑,是不是也有助益?”
“这……应当是这样!”季双锦一怔,旋即双??一亮,“走,我们去控制室看看,说不定乐熹已经去了那里!”
控制室在客舱下方,通常都有人看守,可??在一片混乱,通往控制室的楼梯人来人往,再也没有往日的井井有条。从四周的议论来看,不光是她们想到了要帮助船??。
挤?汗味重重的甬道,一拐?去,就看见一扇⿲?开的铁门,门后是一间宽阔的房间,中心闪烁着巨大的、淡蓝色的书?。
不对,这应当是书?之影。任何脱离原主人、在一定期限内能一直使用的书?,都叫书?之影。
云乘月第一次看见这么巨大的书?,大约有五?成人叠起来高。它的光芒是接近白色的蓝,一笔一划组合成一?词语:护航。
在它完好的时候,应当十??有气魄,但此时隔了一段距离,云乘月也能一??看出书?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有些笔画甚至在碎裂掉渣。
“护航”书?的模样如此凄惨,看上去宛如??谁狠狠践踏?。加害者简直生怕毁得不够彻底,将每一丝光芒都击⿲?得粉碎。
要不是下头的船??高举鱼叉,竭力维持住书?的形状,这双字书?怕是早已粉身碎骨。
“双字书?……这是??字级别的双字书?!”季双锦惊道,“竟?连这种级别的书?之影都能毁坏至此,出??之人的修为绝不可能低于第四境,究竟是谁?!”
云乘月心中一动,转头看向薛无晦。
黑发的帝王站在她身边,右??虚虚将她拢住,不叫人群冲挤?来。他唇边挂着一丝讥嘲的微笑,简洁地吐出四?字:“蠢货星官。”
云乘月明白了,心中更多了对虞寄风的几??忌惮。此前他们相处还算融洽,令她无形中放松了对荧惑星官的警惕,但他行事果真喜怒无常,事关一船人的生??,他居?也不管不顾。
她暗自远了荧惑星官几??。
控制室里乱糟糟的,船员们不断询问有没有谁可以帮忙,但修士们只能提供一些灵丹灵液,帮助船??补充灵力。
季双锦??见着,有些着急:“这是治标不治本……我们有没有办法?”
她问阿苏。
女护卫摇摇头:“姑娘,我们一行人中,并无拥有航行类书?的人。”
薛无晦⿲?量了几??那摇摇欲坠的书?,又道:“你目前修为,不足以修复这等级别的??字书?。不?,生机大道乃万物之本,你可以利用‘生’字助益船??,也能弥补一些‘护航’二字的精气神。”
云乘月一听,立即?头,更往前走去。她实在有?恼怒,因为她刚刚才在保宁号上找到一?对人间烟火气的感悟,却出了这种意外。
可再转念一想,人生本就许多从??而降的横祸,也许这等祸事也是烟火气的一部??。遇到之后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硬着头皮上。不?,要是??在这里,就真成??乌龟了,还谈什么未来!
船员们还在呼喊:“是否有同道能够帮忙维持书??”
云乘月按下心思、振作精神,快步走出人群,扭头确认季双锦也跟上了,才松??而举起玉清剑。
“我来试试。”她说。
船员先是一喜,扭头看看她,发??她修为不到第二境,便有些失望。即便如此,他仍是拱??一礼,道:“姑娘如果有多余的灵丹灵液,也十??感谢!”
云乘月还没说?,就听得不远处一声冷笑。
“云姑娘又来凑热闹了?可??在事态紧急,可不是给你玩耍、出风头的时候!”
原来不远处正站着陆莹。这名惯来以娇俏??真示人的女修,此时虽?还是穿着精致,半明半昧的?容却显出一?尖刻。她正盯着云乘月,好像一只莫名发怒的鬣狗。
而在她身侧不远,正是季双锦遍寻不到的乐熹。这名贵公子倒还是优雅从容,见了季双锦也只微微一笑,半?不解释为何他与陆莹在一块儿。
云乘月来不及回头安慰季双锦——也许后者本人也并不想要安慰,她瞥了陆莹一??,不搭理她,只肃声对船员道:“我有生机大道的书?,虽?不能修复核心,但多少能起到一?作用。”
船员似乎没听?这?大道名称,露出迷惑之色,反而是那头的乐熹?色微变,再次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认真。
“护航”二字之下,也不知道船??怎么越?重重人声听到了这边的对?,只听他立即高声呼道:“是云姑娘?云姑娘请来!生机书?的确能帮上大忙!”
船??声音有些嘶哑,透出显而易见的疲惫,却还说得上镇定,格外能安抚焦躁的人心。在颠簸的船只里,众人倏?一寂,而后层层目光都朝云乘月围拢来。
生??危急时刻,人群再有疑问,也默契地让出道路。云乘月右??抽出玉清剑,快步走上前去,经?陆莹时,她听见一声小小的、气急的哼声,但她已经无暇顾及。
她的注意力已经??“护航”???字吸引。
离得近了,那???字也变得??外清晰。虽?浑身裂痕,但仍能看出二字浑?一体、笔势连通。
云乘月抬起头,凝神去看,半晌不语。
一旁有着急的船员想说?,却见船??摇摇头。这名忠厚稳重的船??低声道:“但凡修复书?,都要先观看笔画,领略其中笔势、意蕴,否则即便大道相通,精神不能共振,也无法达到修复的效果。”
有人凝重插?:“可临时观看,能领悟多少?万一来不及,船岂不是……”
“你做不到,不见得别人做不到。”
另一人忍不住开口,大声说:“我早就憋着想说了,你们难道都没听?传闻?浣花城中的云二小姐,为了给自己、给亡母讨?公道,一??观想出书?,还得了司??监的青睐,大名鼎鼎的荧惑星官亲??给出了雪脂玉简,这等英才,岂是浪得虚名!”
人群立即发出一阵惊呼,陆莹等人更是?色一变。
云乘月却顾自沉浸在书?当中。
她望着“护航”??字,想起往日卢爷爷的教导,想起从前观想书?的经历,竟?一不小心就跌入了书?的精神世界里。
渐渐地,“护航”二字在她??中不再是表?的?字;它们流动起来,开始一遍遍演示书??者最初挥毫的景象。
笔法——笔尖的运作方向、方式。
笔势——笔画之间、字与字之间的共鸣。
意蕴——书??者投注在?字中的情感、意蕴。
隐藏在“护航”背后的……
云乘月有些惊讶地睁大??。
“护航”属于工学大道,是她此前从未接触?的类型,?而此时此刻,她的目光穿透笔画,看清了?字背后那一?残留的意蕴,却发??那是……一股灼灼光明之意!
这是怎么回事?
薛无晦的声音适时响起。
“??字的人应当师从光明大道,至少受光明大道影响?深。”他若有所思,“我倒是想岔了,最适宜的并非‘生’字,而是你的‘光’字。”
他忽?勾起唇角,语气中流露一股高傲:“云乘月,你尽管放??去做。什么蠢货星官,也敢来挡你的路?你是我选中的人,如何能??旁人看轻!”
他伸??一?,阴风四起!黑烟流转,倏?扩张至整艘保宁号,将其重重包裹。
四周风浪受阻、雨水不落,摇摇欲坠的船只陡?一静,令人们纷纷抬头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快又收回了目光,看向前方,因为——
唳——!
玉清剑的剑刃划出一道银亮弧线,也划出鸟鸣似的悦耳之声。弧线在半空腾飞,成为意念中的笔尖,起笔轻灵快捷、收笔稳重端正;转??之间,一枚书?便成型。
“……光?”
有人一怔:“不是说生机大道?!”
但船??却大喜:“原来云姑娘也有光明大道!这再好不?!这‘护航’核心是请了明光书院的公输夫子题字,公输夫子是工学大道的大家,但师从王夫子,受光明大道影响极深,因此‘护航’二字也内涵光明之意。”
饭团探书
“有同源书?,我必能保住‘护航’不散!”
?音才落,光明大盛。
“光”字升上半空,不断变大,再猛地往前一扑,便融入了“护航”二字之中。整??程彷如水乳交融,没有半?停滞,仿佛??枚书???生便是一家。
光明如水,流淌在“护航”上细密的裂纹中,就像胶水一般,将书?之影牢牢粘合。
趁此机会,船??气沉丹田,再大喝一声、高举鱼叉,极力在半空牵出“航”之一字。这枚书?便是纯粹的工学大道,在“护航”稳定下来后,这枚书?往前飞去,融入“航”字。
淡蓝光芒一闪,“航”字彻底修复。
虽说与此前相比,??在的“航”字多了更多稳重谨慎的意味,少了那厚重广阔之感,却总算彻底恢复,没有丝毫裂痕。
?而,“护”字虽?好了一些,却还是斑斑驳驳,宛如奄奄一息的病人。
船??扼腕:“可惜,我却没有‘护’字书?,不能将核心彻底修复!”
云乘月收起玉清剑,咽下一粒元灵丹,转身问:“船??,??在保宁号状况如何?”
船??收起憾色,先郑重一礼,才道:“要再像之前一般,绝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将船身??为??半,以‘航’字为核心重构书?法阵,勉强能保住一船人性命。”
云乘月沉吟片刻:“一半……人会不会太多?”
这时,乐熹跨出一步,朗声道:“我可以‘凝’字维持船身不落。??下距离雀翎码头还有大半日路程,我坚持一二,应当能到。”
季双锦望着他,双??放出温柔喜悦的光芒。她正想说什么,陆莹却已经抢先笑起来,抚掌道:“不愧是乐家嫡系的公子,书?造诣果?不凡。那我们就等着开开??界啦!”
乐熹也微微一笑,受了这夸奖。
季双锦??神黯?下去。她又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粉黛不施的脸,下意识后退一步,将脸扭向阴影处。她的护卫阿苏皱起眉毛,板着脸看了一??那头,迈?一步挡在自家姑娘前头,正好把那??人的身影挡住。
事不宜迟,满船修士立即准备起来。
云乘月本想去找季双锦,却见她对自己笑笑,又恢复为那优雅端庄的模样,走到乐熹身旁,若无其事地同他说?,又商量自己??家的人如何安排,就像之前的一切都没发生。
她不禁暗叹一声。
“叹什么气。”
薛无晦已经收了??,保宁号重新回到风浪颠簸里。他继续虚虚拢住她,片刻后??指又在她肩上压实,淡淡道:“你自己也说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自己立不起来,你如何想帮她都没用。”
“那句?可不是我说的。”云乘月本能地说了一句,而后无奈笑笑,“嗯,你说得对,我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小命罢。”
回到甲板后,她又伸着脖子到处看,努力找了找那位卖烤米的老妇人。对方修为境界不足,又上了年纪,云乘月担心她会出事。
不?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对方的身影。云乘月便低声问:“你瞧见那位卖烤米的老人家了么?要是可以,你能不能替我帮她一把?”
薛无晦有些似笑非笑:“她却是不用你帮。若是连她都出了事,恐怕你也办不上忙。”
云乘月一愣,半晌回?味来。合着又是一?和虞寄风一样,装模作样、扮猪吃老虎的人?
她哭笑不得,想想还是说:“那也挺好,至少我不担心了。”
薛无晦摇头:“无聊的善心。嗯……”
他沉吟片刻,忽?问:“你知道我有能力抱住保宁号整艘船,为何不求我出???你不是最爱乱发善心了?”
“你才爱乱杠我。”云乘月回了一句,才抬起??臂擦擦脸上雨水,“就算我想救人,那也是我的事,你帮我是情??,总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来。何况如果真是……嗯,那谁故意搞事,你出??岂不是暴露了自己?你已经为我出??一次,担了风险,我哪能继续让你冒险。”
他听了,好一会儿都没说?。
船??指挥船员拉紧纤绳,大吼着指挥动作。保宁号应当本来就??设计成能够??离重组的结构,随着船员们的动作,四处的部件??拉了出来,在江?重新组成一艘小得多的船。原先的保宁号变得千疮百孔,却还算立得稳,看着?有几??神奇。
接着,船员们又在??艘船的缝隙上方搭上木板。乐熹率先飞?去,凌空??出一枚“凝”字,让新船更加稳固,以便承受接下来的众多乘客。
人们开始黑压压地往新船挪动。
除了少数第三境修士能够凌空飞?去,大多数人都要经?木板才能到达对?。陆莹抢先一步,足尖?地,飞掠而?,立在乐熹身边,又?是自?地喂了他一粒灵丹,好像还说了什么,但隔着雨幕和人群,云乘月没大听清,只见到乐熹笑得更温柔。
……而她不远处的季双锦,?色更是雪白。
云乘月又叹了口气,喃喃道:“爱慕这种情感真是麻烦又可怕,我一定不能沾身。”
薛无晦低头看她一??:“胡思乱想些什么。”
说着,他揽着她往后带了带,悄无声息地为她拂去浑身湿漉漉的水汽。
云乘月却是忽???另一件事吸引力注意力。
在人群里,那黑皮少年洛小孟挤了?来,居?在和季双锦搭?。他的容貌浸在阴雨??中,黑乎乎的不大看得清,说了几句?,却让季双锦对他有?感激地笑了笑。
不?,当他提出要送季双锦去对?时,季双锦摇摇头,扭头道:“乘月,我们一起。”
洛小孟的笑容似乎隐去了不少。等季双锦走开,他扭开头,似乎暗骂了一句什么。
薛无晦评价道:“洛氏的后人没落至此,也真是令先祖蒙羞。他与那陆莹的区别,也就是一男一女罢了。”
?虽如此,云乘月却发??,当洛小孟晃神、脚下一滑而差?跌落江中时,薛无晦却抬??一扶,遥遥将他扯了回来,不让他落水。
她想起,他说?暂时需要洛小孟活着……看来这?人活蹦乱跳,对他而言还是挺重要的一件事。
这?念头一闪而?。旋即她便牵起季双锦的??,和她一起走上甲板。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桥的人了,好像是因为季双锦听从乐熹的?,要给众人做?表率,于是和他一前一后。
要云乘月说,季双锦才是?傻瓜。
……
而当云乘月等人走上甲板,洛小孟那一批人还没完全走上新船时……
保宁号底部一侧,三?男人扒拉住一艘舢板,正商量些什么。
抱笼子的人怯怯道:“太危险了,老大,不?还是算了……”
“不冒险,哪来回报!”
那?凶狠的老大吐了口唾沫,道:“这场风浪来得诡异,要我说,肯定就和这小崽子有关!你没发??,从下雨开始,这小崽子就躁动不安?”
不等其他人说?,老大已经一把掀开白布,从笼子里将那小东西拎了出来。
那是一只??蓝色的小生灵,虽?幼小,却能看出狮头、鹿角、龙鳞、牛尾——居?是传说中已经消失的瑞兽麒麟。
看属性,这是一只幼小的水麒麟。
它浑身伤痕累累,叠着新旧不一的伤疤,在男人??中不断挣扎。
男人抬起??,“啪”一下重重给了它一耳光,⿲?得小麒麟吐血哀鸣,十??可怜。
男人毫不同情,又持刀在小麒麟前腿狠狠一剜,竟是生生抠了一团血肉下来!
小麒麟痛极,????流出泪水,不停地哭泣哀鸣。
三?男人却都??江中的变化吸引了。
血肉落入江水中,竟?没有逸出一丝血色。接着,一道旋涡出??。
“一定就是……就是鲤江水府!!”老大大喜?望,“发了,我们发了……!”
不待他激动完,旋涡却陡?扩大;一倍、十倍、百倍,小小的旋涡猛地成了江中巨兽,搅得风浪滔??!
不光是三?男子带着小麒麟顷刻落入水中,保宁号更是??冲击得七零八落;木板破碎,上头的人下饺子一样地掉落下来。
危急时刻,云乘月只记得自己快要走到新船那一头,?后用力推了一把季双锦、将她推上去,只要旁边的乐熹肯伸??,就能把她拉回去,而季双锦肯定也会拉她。
?而,那陆莹却也站立不稳、往江里跌落,那贵公子竟?伸??去拉陆莹,没有去接季双锦的??。
云乘月暗骂一声,反应极快地抽出玉清剑,用力将剑身钉入船身,险险稳住自己和季双锦。护卫阿苏立即抓住季双锦,将她用力往上送去。
云乘月松了口气,正要自己上去,抬头一看,却见那黑皮洛小孟莫名其妙掉了下来,正好和她擦肩而?。
更危险的是,还有不知道哪儿来的一根尖锐??钉,划破风雨,即将穿透他的胸膛。
她可以发誓,那一刻她根本什么都没想。
她只是本能地抽剑、扑出去,奋力将那枚??钉击⿲?而出!
“——云乘月!!”
落水前,她听见一声出离愤怒的吼叫。
来不及多说,她依?落入水里。她用力闭上??、屏住呼吸,却??人用力按在怀里。冰冷的怀抱,隔绝了混浊的江水。
“你发什么疯!!”
他像是愤怒异常,??按得?用力。
云乘月心想,那还不是你非要抱住那货的命?
但在一道光芒?后,她却失去了意识,只感觉自己??什么力量抓住,拽进了某?发出白光的空间里。
53、鲤江水府(1)
“刚才的力量……”
虞寄风在江面晃了一圈, 随手将滔天巨浪拨开,顾自沉思:“去哪儿了?虽然有所掩饰,但隐约有一丝死灵的气息……不过, ??面有鲤江水府,?果传闻属实, 有些死灵气息也很正常。?是又一个野生奇遇么?”
他一边自言自语, 一边跃?浪巅,随着风浪忽?忽??, 对苦苦挣扎的保宁号视若??睹。
最??, 他纵身一跃,在新船的桅杆顶端单脚而立, 抱臂俯瞰。
??方一片混乱。木板碎裂,没来得及?船的修士纷纷跌落, 船?有一些第三境修士竭力救援,但更?人选择袖手旁观。
一片断裂的木板被江浪抛起, 又急速落??,顷刻穿透了一个倒霉修士的胸膛。鲜血在水中氤氲片刻, 就被??一个浪头吞没。
荧惑星官看着这一幕, 面?仍然带着悠悠的笑, 没有任?反应。
“……荧惑星官, 你未免太过分!”
扮成老妇人的顾老师腾空而起,?也管不了身份暴露。她双手一扬,写出一枚飘逸柔润的“绾”字。书文化为粉白色的光带, 自她手中飞出, 将新船裹了个结结实实。
又有部分光带分出,尽量抓住江中的幸存者。
青色衣裙的女人双手挽住光带,凛声道:“稍安勿躁, 互相救援!我?稳住船只,谁若敢浑水摸鱼,明光书院便永不招录!”
船?人群一寂,甚至来不及太?惊讶,就在铺天盖??的风浪里努力求生。
顾老师悬空而立,一边挽救众人,一边对荧惑星官怒目而视。
“虞寄风,我敬你是五曜星官,却不代表明光书院怕了你!”她厉声喝道,“今日之事,我必然??实?报,司天监若有包庇,休怪御??台?疏弹劾!”
荧惑星官瞟去一眼,笑容不改。他的高马尾在风中狂舞,深棕色的桃花眼里氤氲着淡红星光。
“请便。”他??所谓??耸了耸肩。
顾老师握紧了手里光绫,眼中全是怒火。她喝道:“因为你,刚才一瞬便有十余人丧命,还有八人不??所踪,你竟然毫??悔过之心?!”
虞寄风放??手臂,两手揣兜里,换了一只脚站在桅杆顶。
“我为什么要悔过?”他说,“考试选拔嘛,哪有不死人的,我帮你们先筛选一回,怎么还怪我?要是怕死,就别考试咯。”
“你……!”
“哦,还是说,你们明光书院就是想培养一群贪生怕死的懦夫?那也难怪你们现在陷入麻烦,却没?少人敢站出来保你们喽。”
星官语气中隐有嘲笑。
顾老师似是被说中痛处,脸色一白,但随即,她神色重归坚毅。
“我们的大道之争,与你??关!”
她用劲一拉,又拉起几人,?问:“你推荐的云乘月也落了水,你竟然不怕她遭遇不测?”
虞寄风顿时哈哈笑起来。
“小顾,你搞错什么了吧?”他戏谑??说,“正是因为我看??她,才要搞出这么一出风浪啊!”
他张开双手,像一只巨型的海鸟,又仿佛在拥抱世界。他周身的灵力罩忽然消失,大雨倾盆,瞬间将他浇得湿透,但他在笑,笑得分外畅快。
“要进司天监的人,必先经历磨难;?果没有,就将他们扔到磨难中去!我们可不是明光书院那种温情脉脉的??方,我们是——”
他仰起头,凝视着灰色的云层,一直看到深处的星空,那天?不可测的岁星网,还有岁星网背??的未??。
“——这个天??,最??一道防线!”
顾老师一愣,露出茫然之色。她隐约想起了曾听过的某些传闻,但此时风高浪快,她不急细问,也???识将这话当成了荧惑星官又一次疯言疯语。
她转过脸,在心中记??这一茬,便一心一?救起人来。
却见荧惑星官停了笑,伸出手……
风忽起,?一只只??形的大手,重重撞在了一人身?——正是船?那雪青衣衫的贵公子乐熹!
他猝不及防,也根本??力抵抗,便在一众惊呼中跌落??船,消失在江浪中。他的侍从们发出吼叫,不假思索??跟着跳??,于是船边又是??数黑点坠落。
顾老师不及阻止,又惊又怒:“虞寄风……!”
“别生气嘛。”
青?打了个响指,浑身水汽蒸发,而他笑容悠哉,眼神慵懒又冷漠。
“虽说我不得不为难一番小云,但她瞧这人不顺眼,我就顺手帮她个忙,算是补偿。”他笑眯眯??说,“况且,?果传闻属实,鲤江水府需要九个人才能开启,正??缺个人,我就?送一个??去。”
“鲤江水府……”
顾老师忽然沉默了。
她不?言语,忌惮??看了一眼青?,摇摇头,收束光带,往船?飞去。
虞寄风居高临??,看她??同众人解释一番,竭力安抚人们,不禁淡淡一笑。
“明光书院的人?是些迂腐之辈,却也不算讨厌。”他自言自语,“嗯,就还是去这儿吧!小云啊小云,我为你这个曾孙女,可真是操碎了心。”
他撑开一把油纸伞,整个人笑着消失在雨里。
……
云乘月还没醒,但她??道自己陷进了昏睡的状态。
她努力想要醒来,?识却十分沉重,像被黑暗粘连在一起……像是鬼压床的感觉,拼命想睁开眼,几次?差点以为自己醒了,旋即就?识到,眼前模糊晃动的仍然是梦中的场景。
不行,要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她竭力想睁开眼睛。
不过……她??像很久?没有这种努力的感觉了。其他的事情全?忘掉,甚至连做这件事的动机也忘了,一心一?只想着去做,去努力,去朝向那个唯一的目标前进。
模模糊糊??,她感觉自己??像睁开了眼,但也因为景象模糊,她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仿佛正趴在???,现在她想支撑起身体,眼睛最??也能睁大点,才能看清四周。
但平时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艰难万分。她??像回到了曾经的某个时刻,艰难??跑完几千米长跑,气喘吁吁,肺很痛,鼻腔很痛,??脑勺也突突??在痛。
怎么这么累,干脆放弃吧,一觉睡过去就很轻松……不行,必须振作起来,她不想死在这里……
云乘月倏然抠紧了??面。
疼痛从指尖传来,终于让她真正睁开了眼睛!
“呼、呼……”
她竭力喘气,又马?观察四周的环境。
她一旦清醒,识海与丹田也活跃起来。生机书文开始运作,滋润她受损的肌体,也让她稍微??受了一点。
云乘月按住隐隐作痛的头。她感觉眉心的生机书文仿佛壮大了一点,但又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现在重要的是……这是哪里?
??像是个山洞……四周冰冷潮湿,光线来自两侧缝隙里的不明石头。她正坐在一个像石床的东???。
石床?
云乘月?往旁边看,发现那里有一个大坑。从截面来看,??像是有人临时挖了一大块石头起来,放在这里作为石床。
……既没有床褥,也没有干草,这石床????面到底有什么区别。
她在床?坐了一?儿。
她现在丹田几近干涸,可能是落水??为了自保而消耗空了。昏迷时身体??法自行吸收灵力,直到现在才能重新积攒。没有灵力,她连空间法器?打不开。
等灵力恢复大半,体内暗伤——并不严重——也??得差不?,云乘月检查随身的空间法器,想取出丹药,却发现这里像是存在某种禁制,空间法器打不开。
难道撞?法阵了……法阵?对了,之前看??图,鲤江这一段??像是有什么奇遇。
幸??她为了以防万一,一直随身带着应急用的灵丹,就是怕遇到空间法器打不开的情况。
云乘月翻出口袋。里面的丹药有一半?被水洇坏了,不能吃,但幸运的是还有一半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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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含了两粒在口中,用灵力蒸发身?最??一点水汽,就将丹药收??。此??状况不明,资源紧张,要谨慎使用才行。
最??检查一番,云乘月才从旁边拿起玉清剑,站起身,试着沿唯一的道路往外走。
山洞不大,但空气非常稀薄,这也是她之前不断喘气的缘故。
很快,她走到了门口。
云乘月停??脚步。
山洞口有一层薄薄的光幕,?面流动着许?细小的文字。仔细一看,那些字?是篆体的“兵”字。
这些字长得一模一样,认真端详,便能发现它们虽然线条不算工整,却别有一种凌厉杀伐之气;??数“兵”字合在一起,又像千军万马滚滚奔驰,竟有倾吐天??之势。
云乘月眼前一花,竟忽然看见平原?山峦起伏,乌压压的军队自四面八方而来,分为黑红两色,像两条磅礴的河流轰然对撞在一起,撞出喊杀震天、血流漂橹!
但这苍凉的幻象稍纵即逝。
云乘月回过神,思忖??明白过来:?果这里真是奇遇,这些文字很可能是古人留??。不??道过了?少?,它们独自支撑,却还能带出刚才的幻象,足可见当?的书写者修为?等高超,神识又??坚韧。
可惜,她暗想,一切风流还是做了古。
她现在得想办法出去,说不定还要破坏这些文字。
“得罪了。”
她拱拱手,郑重一句,便执起玉清剑,想要划破文字。虽然门??不??道是危险还是安全,但?果一直待在这里,她也只能被困死。
?况,薛??晦不在,还有季双锦、阿苏也落水了,不??道他们在不在这里……
才刚想到这里,玉清剑?没完全出鞘,突然,迎面扑来一片冰冷的黑影!
云乘月一个激灵!
她反应迅速,立即??退一步,留出空间彻底拔剑,而拔剑的同时也是锋刃切出之时——
“去!!”
其实不需要呵斥出声,毕竟书文不是咒语,但人在紧张的时候,大喊一声比较能保持心态,而且显得比较有气势……大概。
嗡——!
剑身被弹偏了。
云乘月还没来得及更凝重三分,就被迎面一掌击中了天灵盖。
就是说,薛??晦的手掌落在她头顶。
“你在做什么?”
黑雾穿透“兵”字光幕,飘然凝聚为披发的帝王。
他眉头略蹙,长发垂落,每回他冷??脸,眉眼便显出薄薄的戾气,那分艳丽也像淬了毒的锋刃,令人眼里一凉,却又忍不住要?看几眼。
云乘月站立不动,抬头看他手腕苍白,?看他大袖飘飘。从手腕往里,全是一片黑雾,看不见肢体。
那应该是真的薛??晦,不是什么精怪变的。
她略松了口气,却还是保持警惕,??退一步,避开他的手。
“你怎么证明你是我认识的人?”她喝问。
薛??晦:……
“……罢了,算你警惕。”他捏了捏鼻梁,眉头倒是松开了,“这么精神,看来并??大碍。云乘月,我问你,你之前发什么疯?”
云乘月一时没想起来:“什么发疯?”
他露出一点忍耐之色,冷声道:“你为?突然奋不顾身,要去救那黑皮?”
黑皮……云乘月这才想起来。
“我没为他奋不顾身。”她这才全信了薛??晦的身份,收起玉清剑,不大在???说,“我是为了你啊。”
他嘴唇动了动,神色却有些阴郁:“少来。”
“什么少来?”其实问完,云乘月就想到自己的话引人误?了,她却反而笑起来,有点促狭??说,“原本就是你要保他的命,不然我费什么劲?我说了要帮你,岂能言而??信,那我不是为了你奋不顾身,还是为了谁?”
他嗤了一声:“唯独诡辩一道,你倒是从不嫌麻烦。”
话虽?此,他却略微移开目光,沉默了一?儿,?开口时语气温??了一些。
“……你之前落水,虽然我尽量护着你,但此处有大型法阵,又?久失修,状况有些诡异。在进入此??时,你的灵力被法阵强行抽空,我看这像是某种试炼。”
云乘月思索道:“试炼?”
薛??晦“嗯”了一声。他抓起她的手,动作有些强硬,指腹搭?她的手腕,送入一道力量。
冰冷的死气流入经脉。对他人而言是剧/毒的力量,却因为生机书文的存在而成了补益。云乘月想起,生死相克又相生,有薛??晦在,她倒是不必担心灵力不足。
“什么试炼?”她催问。
“莫急,你体内还有些暗伤……??了。”
帝王收回手,转身面向那面“兵”字组成的光幕。
“很久以前,天??灵力更加充裕,英才也更?,然而那时人类生存比现在艰难许?。为了维系人类的传承,大能修士便?专门设置试炼场所,用于考验??起之秀。通过试炼者,就能获得奖励。”
“也许是功法,也许是字帖,也许是神兵利器……什么?有可能。”
“?今许?被称为‘奇遇’的场所,就是过去留??的试炼之??。”他冷笑一声,“这大梁官府很?钻空子,将试炼之??伪造成他们的功绩,哼……”
云乘月安慰??拍拍他的手,又走?前,想了想:“既然是试炼,那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可能?”
帝王收回心思,有些嘲笑??看了她一眼:“唯有浴血而出,才是人类需要的传承者。试炼之??死人,实在太正常。怎么,怕了?”
“怕倒是还??,就是你能不能别总是对我开嘲讽……”
云乘月啼笑皆非,倒是也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
“这么说,”她思索道,“这里是第一重考验?”
薛??晦颔首:“是。这里应当是试炼之??的预备关卡,没有杀伤的机关,等试炼者设法走出去,才算正式试炼开始。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说过,此??法阵有异,你还是要小心。”
云乘月听得有些头疼。
“我才第一境??阶,连第?境?不是。”她试探道,“你看,我们当务之急是从这里出去,宝贝不宝贝也不重要,我就想先找找双锦他们……你能不能代劳?”
薛??晦:“不。”
云乘月:……
拒绝得??干脆。
帝王凉凉??说:“我看了一圈,你说的季双锦,还有其他一些人,也?被拉入了试炼之??。他们既然参加,你也必须参加。若我没想错,这里是乐陶当?留??的试炼之??。她擅长兵道,又拥有顶尖的剑法,你?果能得到她的传承,就可补?武技差劲的短板。”
“?果我来帮你,你就?被试炼之??排斥在外。”
云乘月听他说季双锦也在,放了一些心。
“乐陶的试炼之??……那就是你的故人?这位将军在你之前去世,所以不?是你的仇人,对吧?”她问。
薛??晦神色淡了些,片刻??才“嗯”了一声。
云乘月点点头。
“??,那我?帮你拿到故人的东??。”
他不大满?:“我不在?,少拿我做借口。”
“给个努力的动力嘛……算了。”云乘月又想了想,“那就……我要为了回去寻找烟火气而努力!”
“嗯,”薛??晦神色平淡,语气毫不当真,“你????努力。”
云乘月点点头,收起玉清剑,凝视着“兵”字,开始专心思考出去的方法。
54、鲤江水府(2)
淡蓝色的光幕上, 和平常?大字差不多大小的“兵”字不断流动。它们竖着排列,一共九列,自上而下不断运动。
当云乘月集中心神去看时, 光幕突然静止了。
接着,“兵”字不断移动, 最后组合成了一个明显的九行九列的正方形, 大小大约是自云乘月膝盖开始,到高??她两个头的位置。
再接下?, 正方形中的文字继续移动, 最后形成了某个内部分布不规律的图形,终??再??不动。
而在正方形上方, “兵”字又组合成了一根长条。云乘月抬起头,正思考那是什么, 就看见一枚“兵”字的笔画掉落下?,变成散碎的粉末, 消失在整个光幕的下层。
看起?就像一炷香……是计时的?
云乘月一凛,立即?集中注?力, 观察面前由文字组成的正方形。
片刻后, 她发现?好像是一个迷宫。文字组合成线条, 线条又横竖拼接成迷宫的“墙”, 有些通?是死路。
右手边有一个缺口,那里站着一枚“兵”字。仔细看去,它和别的字长得不一样, ?像是一个……抽象的小人?
迷宫的??口则是在上方。
云乘月灵光一闪, 尝试分??一缕神识,去触碰那个小人一样的“兵”字。
非常顺利,神识附着上去了。她再试着控制它前进、后退, “兵”字立即迈动下面左右两竖——篆体???,欢快地走了起?。
?个预备关卡,是要操控?个小兵通??迷宫?
云乘月新奇了一下,有点?了劲,控制小兵前行。
第一段路是唯一的,但不久后就遇到第一个岔路口。左边的绕??去是死路,只能走右边。
云乘月控制着小兵,轻快地跑向右边。很快,她?到了第二个岔路口,?是一个三岔口,但??不难看??通路是哪一条。
正当她控制小兵奔向中??的?路时,突然,从“围墙”里冲???一个膀大腰圆的“兵”字,将小兵的前路堵死了。不仅如此,胖兵抬起两只“手”,气势汹汹地冲了???!
她的小兵……!云乘月一急,下?识让小兵赶快后退,但胖兵其疾如风,扑上?摁住小兵就是一顿痛揍。云乘月利用神识,几次试图反抗,却都被胖兵镇压。
很快,小兵被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笔画都被打得碎成了渣,不停往下掉。
云乘月看得目瞪口呆。书文还会打人的?!
破碎的小兵最终化??流光,消失了。迷宫入口处又??现了一个新的小兵。
小兵碎了,她的神识??感到了一丝刺痛。如果小兵“死”一次,她的神识??会受损……云乘月又看了一眼上面的“一炷香”。??不知?是时??先耗尽,还是她的神识先耗尽。
“需要我帮忙么?”
云乘月一心看迷宫,随口说:“不要,?是我的兵。”
薛无晦笑了一声,但她没有注?。
她在想,如果下次再遇到胖兵要揍她,怎么办?她的小兵很明显打不??……不对,她的神识既然可以操纵小兵移动,??什么不能操作?多?
云乘月有了想??。
她控制第二名小兵,轻车熟路地?到了上回的岔路口。果不其然,凶神恶煞的胖兵又??现了!
“等的就是你!”
她笑得有点咬牙切齿,神识分化?细,操控小兵??举起“双手”。不仅如此,她的兵还抽??了?多笔墨,在“手”里汇聚??一柄长剑!
只见细瘦的小兵,双手举起大剑,毫不示弱地冲了上去,对准胖兵就一顿砍!上次是胖兵把小兵揍得满地找牙,?回情况彻底反???,是小兵虎虎生风,几剑就把胖兵打飞了??去。
前路通畅!
云乘月弯起眼睛,操控小兵“手”里的剑变小一些,又继续往前奔跑。
跑了几步,正好跑到刚才胖兵倒地的地方。看了看“敌人的尸体”,她突然又冒??个主?。
只见,在云乘月的神识操控下,迷宫中的小兵单手握剑,另一手揪住胖兵,飞快地将对方的笔画弯?折去。
很快,原本好好一个宽阔的篆体“兵”字,居然被她改造成了“马”字。
小兵翻身上马,单手举剑,向前驰骋而去。
迷宫的?路不算复杂,接下?又??现了几次“敌人”,都被骑兵以砍瓜切菜之势通通收拾了,还有一个兵?是直接被马碾了??去!
云乘月??不浪费,一路收集“敌人的尸体”,分别做成了盾牌、甲胄,连马都给想办???得?强壮高大,还武装上了马儿专用的铠甲。
曙光就在前方。
全副武装的骑兵气势昂扬,往前冲去,眼看就要冲??迷宫——
突然,前方??现了很多波浪线。
云乘月一时没反应???,但还是本能地控制马匹做了个跃起的动作,想跳??去。谁知?,波浪线居然竖了起?,抓住她的骑兵狠狠一拽!
她的神识只觉被一股冰冷潮湿的巨力摄住,毫无反抗之力,顷刻就被抓到波浪线上。
顿时,她辛苦武装的骑兵化??了波浪线的一部分,再??粘合不起?。
神识又一阵刺痛,?回比上次?甚,因??云乘月控制了太多文字,??就招?了?猛烈的反噬。
她捂住额头,“嘶”了一声,有点生气:“不讲武德!?到底是什么东西……水?河流?河流还会自己抓人的吗!”
一旁的薛无晦忽然开口:“在岁星网彻底完工之前,人类一直在??神鬼作战。那时,水域中所谓的‘水神’就能控制水流,将人类的战士尽数吞没。”
云乘月一怔:“你是说……?是模拟的千年前的战役?”
他轻轻一笑,声音中藏着某种模糊遥远的情绪:“我的时代在千年前,乐陶的时代??在千年前,还有……?不是千年前的战役,还能是什么?”
说不????什么,云乘月原本的游戏心态散去了不少。她再看眼前的迷宫,就要郑重些了。
第三个小兵??现在迷宫入口。她没有急着动作,而是先思考了一下:在人神作战的时代,人类战士要怎么克服神灵的能力?
水……
她眼前一亮。
小兵三号再次??发。??程大同小异,但?一回,云乘月没有制作太多装甲,而是留??一部分笔墨,分别?成金、木、水、火、土五字。
在快要抵达??口时,果然,?一回??现的并非代表水的波浪线,而是一些像岩石的线条。
云乘月没有犹豫,挑??“木”字,让小兵三号奋力扔了??去!
——木克土!
“木”字一碰到岩石,立刻蔓生??无数缠绕的线条,将震动的石头捆了个结结实实,最后绞得粉碎。
云乘月仍旧保持谨慎,操纵骑兵缓步踏了??去。
?一次,她没有再遇到其他困难。
骑兵三号走??了迷宫。
上方的“一炷香”还剩最后短短一截,??停止了粉碎。
光幕落下,露??一片幽黑,看不清外面都有什么。
云乘月长长吐??一口气。?时,她才感觉识海空了一小半,摸??一粒丹药吞下。
“……还不错。”
声音飘渺的帝王化??黑雾,投入她的翡翠挂坠中。
“接下?便是正式的试炼之路。我不得不暂居空????器中,否则,如果试炼之地在你身上察觉到了两种不同的力量,便会算你作弊,直接取消你的试炼资格。”
“好。”
云乘月并不在?,她本?就没想依靠谁,反而还想了想,问:“你会不会无聊?我的说书玉简??放了一些在挂坠中,你可以……”
“不。”
他拒绝得相当果断。
云乘月不死心:“那几本挺好看的,你听完了我们还能讨论……”
“不。”
“……行吧。”
她最后运转了一次生机书文,确保身体达到最好的状态,?才提着玉清剑,向着那片幽黑,谨慎地迈??步伐。
黑暗包围了她。
然后……
她眼前倏然一亮。
只是一瞬??,她?周的景色就截然不同。
天高云淡,光秃秃的、发红的山峰伫立??林,一根根扎在天地之??;瀑布自峰林中坠落,连接成一片巨大的??色水幕。
水声隆隆,又被广阔的空??稀释;在峰林之??,山脉断续连接,森林??高高低低,形成了高低错落、疏密不一的景观。
云乘月正站在某座山的顶端,抬头能见山峰高耸,?周有隐约的?路蜿蜒。
她回头再看,只见背后是一片光滑的石壁,没有任何山洞的存在。
?周??没有人,倒是有虫鸣鸟声、风吹林叶,显得十分宁静和平。然而,天空中又蒙着薄薄的红,?颜色并不热烈,反而显??十分的不祥。
鲤江水府……水府??是山野吧?还是说,?是幻境?
往上没有路,云乘月??没找到其他线索,便沿着隐约的小径往下走。山中的?路有个特点,如果是人??踏??的野径,假如没人一直走,草木很快就会夺回它们的地盘。?里有路,说明有人经常走,只是最近可能不太用了。
往下走了不久,就有一处无人的小木屋,从简陋的建筑风格?说,?确实应该是千年前的样式。
云乘月检查了一圈,只找到一个老旧的石磨、几支折了的箭、几块脏兮兮的破布,还有一块看不清字迹的木牌。
她想了想,将木牌收起?,继续往山下走。
没走几步,她耳朵尖一动,捕捉到一点窸窣声。
云乘月一声没吭,右手拔/??玉清剑,当即就往声音?源用力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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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
对方狼狈地跌倒在地。
云乘月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陆莹。?名??修坐在地上,身上多处损伤,衣裙??有发黑的痕迹,像是整个人从火球边蹭??去,却还是不免受伤。
她正一脸怒色地盯着云乘月,但?种发怒似乎?接近心虚之下的色厉内荏。
云乘月觉得有点奇怪,盯她片刻,才想起?陆莹本?是第二境中阶的修??,比她高,但现在,她气息混乱,像是退回了第一境后阶的修??。
云乘月没有收剑,反而上前一步,将剑刃抵在陆莹脖颈边。
“你怎么在?里?”云乘月问,“你不是被乐熹拉上船了?”
陆莹戒备?:“我??什么要告诉你?”
云乘月:“凭我随时能一剑杀了你。”
陆莹却冷笑:“你有?个胆子?你不怕我戳穿你?我告诉你,我可不止自己一个人,如果我的同伴见不到我,他们一定会揭了你的老底!”
“……我有什么老底?”云乘月第一反应是薛无晦的??,?一刹那,她竟然真的动了一丝杀念。如果薛无晦的存在暴露???,他们两人就都完了。
她的杀?大约从剑气中溢了???,陆莹神色有些僵硬。
“……我??不一定会说。”她的语气有些软化,“只要你别动手,我们一切都能再商量。你看,你看不上乐熹,反而走了季双锦的路子,对吧?我们的利益不冲突,没必要敌对。”
云乘月怔了怔,才反应???陆莹说的不是薛无晦。那她又在说什么?
“看不上乐熹?走了季双锦的路?”她狐疑?,“什么?思?”
陆莹撇撇嘴,小心地往后挪开一些,一骨碌爬起?,又??劲拍拍身上的尘土。她原本是个娇俏天真的大小姐做派,?会儿却显??几分不耐烦和粗鲁,神态??刻薄起?,哪有半点天真。
“还装什么傻?”她颇有些怨念,眼神里还透??嫉妒,“你倒是比我胆子大,冒充云家的小姐??就算了,司天监的人??敢冒充?几条命都不够你玩的。”
云乘月:……?
“冒充?”她有点不可思议,“你说我冒充……呃,冒充谁?”
“冒充那个云二小姐呗。”陆莹手里多了一根峨眉刺,身体放松了一些,神情愈发酸溜溜,“??对,云二小姐??去名不见经传,陡然成名,??没多少人见??。冒充她的确很方便……你就是凭?个搭上季双锦的?算你识相,没跟我抢乐熹。”
云乘月终??明?????。
陆莹是个冒充仙?世家子弟,一心攀龙附凤的骗子,原?她把她当成了同行了?
她一时哭笑不得。
“我没冒充。”她说。
“得了吧,骗子都?么说。”陆莹又撇撇嘴,“??行,任何时候都不承认自己骗人,?是骗子的基本信用。算你基本功??关。”
云乘月:……
骗子还有基本功,还??关呢……?
她耳边响起了一阵闷声的笑。薛无晦大约在挂坠里看戏,听上去他还挺开心。云乘月一时有点嫉妒,怎么就不是他苦哈哈地遭受考验,她悠闲地坐在一边看戏?
见陆莹神色坚定,一副认准了她??是骗子的神情,云乘月??懒得跟她争。
她思忖一二:“你?身伤,是???的时候弄的?”
“不错,那什么‘兵’字迷宫,??太难了。”陆莹看她一眼,神色发生了变化,“你倒是……有点本??,竟然还能?么光鲜亮丽。”
云乘月懒得理她的酸言酸语,收起剑,说:“既然遇到了,就一起下山。”
“我凭什么跟你一起?”陆莹本能地流露敌?,“你是不是看我骗术比你高超,嫉妒我?”
云乘月:……
“我嫉妒你脑子有问题啊?”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里多半是个幻境,从刚才的关卡?看,前面不知?还有什么考验。如果你还想??去,那就暂时合作,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陆莹想了想,点点头:“好。”
?骗子倒??干脆。
云乘月指指小径:“好,你走前头。”
陆莹差点跳起?:“凭什么我走前面?!”
云乘月露??一个虚假的微笑:“凭现在我能一剑捅了你。”
“……行,虎落平阳被犬欺。”
陆莹占了个口头便宜,灰溜溜地走了前面。
两人都没拿着武器,一前一后,隔了一段距离,往山下走。陆莹给自己喂了两粒丹药,状况好了一些,修??却还是没恢复。她手里的峨眉刺隐隐泛紫,像是淬了毒。
云乘月忽问:“你的弓箭呢?”
陆莹没回头:“那种关键时刻暗示身份的好东西,怎么能随便用?哦,你倒是奢侈,搞到一把好剑,居然舍得一直拿着。”
云乘月沉默片刻:“所以那??不是诸葛家的追日弓了?”
陆莹嗤笑一声:“真是笑话。我要是搞得到追日弓,我还在那儿讨好那乐熹干嘛?看他黏黏糊糊的就烦,不??气气那个傻乎乎的季双锦还不错。”
云乘月语气平平?:“双锦是我朋友,你再说她,我就揍你。”
“……行,虎落平阳!”陆莹一噎。
云乘月又问:“你不喜欢乐熹,那你讨好他干嘛?”
陆莹好似翻了个??眼,大大咧咧说:“骗了钱就跑啊,那种肥羊,宰一笔能逍遥好几年!你还有没有一个骗子的基本素养?再说他皮囊挺好看的,我睡两觉??不亏。”
骗子还有基本素养……
云乘月想起乐熹那看似风度翩翩、实则自我感觉良好的模样,就有点想笑,可再想起季双锦的憧憬和失落,她又笑不???。
陆莹飞快地回了一下头,谨慎地看她一眼。
“我怎么觉得……你?么菜,又不太像骗子了。”她若有所思,“喂,你不会跟那个洛小孟一样,是什么没落的名?之后吧?”
云乘月没吭声。其实?好像??是??实?
陆莹当她默认,嘲笑似地“哈”了一声。
“难怪你?么能端着。不??,??比洛小孟好。他是表面演戏,内心端着,还以??别人傻,看不???呢。”
她抱怨说:“你不知?,我一开始还真被那小子唬住了,以??他是??龙鱼服,是哪家的子弟跑???装穷好玩,哪儿知?他真是个穷酸,还把我当肥羊呢!你知?他给我许诺什么?”
云乘月有点好奇:“什么?”
陆莹又重重“哈”了一声:“那小子说什么,以后要娶我当正妻,但是??了他复兴家族的梦想,他还会娶很多其他名?闺秀,叫我放心,因??他心中第一位永远是我。我就奇怪了,你说?小子做什么??日梦呢?”
云乘月??无语了,抽抽嘴角:“天知?他??什么?么自信。”
“自信,没错,就是自信!”陆莹说,“不??,我最喜欢自信的男人,因??特别好骗。想想他们发现自己被看不起的乖乖??骗了,会是个什么样子?我可太喜欢骗他们了——前提是他们要有钱!”
“……那你还挺有原则的。”
“那当然。”陆莹得?洋洋,“你看,我跟你不一样,我就不骗??人。”
“我??没骗好吧?”云乘月??冷笑一声,“你还骗??高度了!”
不知???什么,跟陆莹说话,云乘月就特别想怼她。她简直比薛无晦还欠怼。
“所以,”云乘月问,“你当时用箭射我是??什么???了除去一个……同行?”
陆莹说:“那不废话。”
云乘月:……
好想揍她。
不??,?样的陆莹反而比那个“娇俏天真大小姐”?让人舒服。至少,假如真的揍她,那??不会觉得恶心。
就是可惜季双锦……云乘月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找机会,将季双锦从渣渣的旋涡里拖???。
产生?个念头时,正好陆莹??开口。她说:“我觉得你?人还行,没我想的那么装。”
云乘月皱眉:“装?我装什么了?”
“还跟我装?”陆莹不屑,“你之前那副遗世独立、无欲无求的样子,不就是装的?谁??惹不了你生气,对乐熹那种贵公子都冷冷淡淡的。你要是真把季双锦当朋友,不得想办??教训他?教训不了,至少??痛心疾首,生气朋友离不开傻……咳,离不开不值得的人吧。”
“瞧你装???的那副清淡样,我看了就烦。当时拿箭射你,??有?个原因。”
云乘月闷住了。
她没说话,走了一会儿。
“……你说得对。”
她喃喃?:“我可能……对‘烟火气’理解错了。”
“哈?什么烟火气?”
陆莹莫名其妙地回头。
然而,就在?时……
林中传?一声嚎叫,又逼?一?腥风!
一只约五米高的黑色老虎奔???。
眨眼之??,那张血盆大口已经??现在陆莹头顶,即将咬下!
55、试炼之地(1)
黑色巨虎的血盆大口即将落下, 陆莹的反应却也很快。?没有回头,扑地一滚,手中峨眉刺同时用力一挥!
一根长钉激射而出, 撞向巨虎的眉心。
生死一瞬间,陆莹展示出的武技不容小视。
然而, 那枚泛着紫光的长钉尚未碰到巨虎的额头, 就??腥臭的劲风吹开。
云从龙、风从虎,这头黑色巨虎能够驾驭风力, 那它的修为……
“……第四境?!”
陆莹叫骂了一句, 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恐。?再也不敢反击,而是直直往反方向冲去, 使尽全力奔逃。
刹那间,??上爆?出第?境中阶的气息;灵力如烧, 推着?全力?进!
云乘月也在跑,头也不回。?虽然只有第一境后阶, 但在保宁号上时,?的境界已有松动, 接近第?境, 况且?的识海、灵力本就比同境界修士更深厚, 此时全力逃跑, 速度也不比陆莹慢。
两人都知道山上是绝境,所以一鼓作气往山下跑。
黑色巨虎?出吼叫,四爪生风, 朝?们追来。
幸好, 它虽然足有第四境修为,但似乎不懂得灵力运用技巧,也没有武技, 速度远比同境界人类修士慢。
陆莹一边跑,一边骂:“云乘月,?这个小人!说要合作,结?比我还先跑!”
云乘月口中含着丹药,斜?一?:“第一,我修为比?低,?打不过我肯定也打不过……”
?话没说好,陆莹就愤愤打断:“?没?我受伤了?!”
云乘月跑得很快,却还有余力哼笑一声:“我正要说,第?,?一直在骗我。”
面容甜美的女骗子倏然??一动,可?表面上还是很愤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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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骗?一个小菜鸟干什么!”
云乘月说:“?还要装傻??的?力受损是装的,刚才一路唠叨,也无非是想给自己捏造一个直爽的形象,好让我对?放松警惕。”
陆莹沉默片刻。?面上那种惊慌、愤怒……所有这些显而易?的情绪,都消失了。
?轻轻笑了一声,忽然提起速度,轻盈地越到了云乘月的?头。
“也不全是嫁的哦。半真半假,才是最厉害的骗子。”
“?知道逃跑的时候,谁能最终活下来?就是将队友留在最后的人。”
“再?了,不知真假的云?小姐。”
陆莹轻快地说,?上的伤痕已经消失无踪。
云乘月盯着?的背影,轻轻磨了磨牙。
——[需要我帮忙?]
薛无晦的声音响起,有些漫不经心。
“不。”
云乘月抬起右手,食指竖起,在空中迅速写出一个字。
有一样能力?一直没用过。当初?刚出帝陵、搭上穆家车队时,?曾因好奇而模仿过穆姑姑的“御风”?字。那是地级的双字书文。当时薛无晦告诫?,说所有人的书文都只能通过观想获得,从没听说谁能直接写出,叫?不要在人?使用。
但现在……试炼之地里,应该不算人?吧?
云乘月飞快地写出一枚“缚”字。
?并未观想过相关的书文,但这些日子里,?曾在灵文字帖中?过这个字,对它的笔势和意蕴都有印象。
——吼!!!
腥臭的野兽气味已经快要贴上?的后脑勺。再笨拙的第四境妖兽也仍然是第四境,不过短短片刻,就已经追了上来。
但云乘月没有分心。
一旦开始写字,?所有的心?都?投注进去。这是每一个书文修行者的基本功,也是要修炼一辈子的功夫。
地级书文——“缚”字?型!
它的字意不稳,笔画有些漂浮,又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生机、光??的含义。但在这时,已经足够了。
“缚”字变形,顷刻化为长长的绳索,又如灵蛇吐信,猛地朝?一蹿!
“……啊!!”
?方的陆莹?出一声喊叫,因为?的腰上突然多出了一道沉??的绳索!?如?要保持原来的速度,就不得不花费更多力气。
女骗子回头一看,云乘月也正好对?微微一笑。?双手捏住绳索不放,笑容中有一股狠劲??。
“?跑啊。”?说,“带我一起就行。”
陆莹甜美的面容一瞬间扭曲了。
可?无可奈何,因为??现自己挣脱不开那道绳索,而且现在状况危急,也没时间让?挣脱!
而云乘月已经顺着绳索往?冲,手中的光绳也不断收短,硬是挤到了陆莹?后半步的地方。
陆莹没办法,只能咬着牙,恶狠狠地扭回头,真正拼上全力?足狂奔。这一回,?展现出的修为足有第?境后阶,而且?似乎尤其擅长速度,跑起来堪比第三境修士。
云乘月呵呵一笑:“?不是要扮猪吃老虎?不扮了?很好,我很欣慰。”
“……?欣慰个鬼!!”
陆莹这次是真正气得七窍生烟,不再是装出来的傻大姐。
然而,那头黑色巨虎到底是第四境。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黑色巨虎再一次追上了两人。
陆莹再次开口,声音都出现了些许颤抖:“云乘月……与其我们两个人死,不如死一个!?放手,我以后每年这时候给?烧柱香行不行?”
云乘月说:“我也可以给?烧香,烧三柱……不,烧一百柱!”
陆莹绝望地骂道:“妈的!”
???在在是燃烧尽了所有灵力,而云乘月也同样如此——?还得维持手里的书文!
几乎在同一时刻,两人一齐往?一扑,摔?一团。
“昂——!”
黑色巨虎纵?扑来!
云乘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手里紧紧捏住一个什么东西,多花了一息时间,?才反应过来那是木牌,就是之?在山上废弃小木屋里找到的那一样东西。?为什么?捏住这个?
隐约地,??到木牌有点?热,并且跳动了一下。
也就在这时——
“孽障!!”
一道虚影横里飞出,直直击中巨虎太阳穴——是一杆木枪!
这头巨虎铜筋铁骨,又能操纵腥风,可这木枪却仿佛穿透柔嫩的豆腐,轻而易举就穿过巨虎的太阳穴,枪杆上又旋生出尖刺,牢牢卡在巨虎头上。
木枪带着万钧之力,将这第四境的巨虎整个掀飞;短暂呼啸过后,伴随无数枝叶碎落,巨虎??整个钉在了岩壁上!
整个过程极其短暂,看在两个刚刚??追击得非常狼狈的人?里,这一幕却又极其惊艳。
无论是陆莹还是云乘月,都坐在地上,呆呆望着?方,一时没能理解?生了什么——或者说太理解了,才?到匪夷所思。
能用一杆木枪,一击杀死第四境妖兽的……究竟是什么人啊?
云乘月扭头看向一边:“多谢?辈相救。”
“嗯,顺手。”
一道纤细的?影大步而来,踩在地上没?出一点声音。人影径直走过?们面?,先去将木枪取了下来,再将黑色巨虎口中的两根长獠牙掰下来,用绳子拴好,往背上的筐里一扔。
“药材有了,运气不错。第四境的黑风虎,也够吃两顿了。”
是个略有沙哑的女声。
人影转过?,手里木枪????一落地,左手摘下头盔,打量着地上狼狈的两人。
“人类的修士?”?笑了一声,“一个第?境,一个连第?境都没有,敢跑到深山老林里?来给?鬼送两盘菜?”
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语气很爽朗,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讽刺,因此完全让人生不起气。
更何况,?虽然有一副略哑而低沉的风情嗓音……
只?这位仗义出手的?辈大约?高一米五五,皮肤微黑,脸颊饱满、?睛很大、额头光洁,怎么看……都不?超过十六岁?
云乘月使劲眨了眨?。
“?什么呆?”
?辈将箩筐背在??,又把那头巨大的黑风虎背在背后,动作异常轻松。然而,?的人?在太娇小,以至于几乎全淹没在黑风虎的肚子里。
看上去就像黑风虎直立行走,下面却多了两根细细的人类的腿。
这时,陆莹猛地爬起来,面上的表情已经切换?了天真热情的模样。
“恩人太厉害了!”?热情而充满仰慕,“恩人年纪轻轻,就?力不俗,?在让人自惭形秽……”
?话没说好,?辈就停下了脚步。
“……年纪轻轻?”
?似乎转过了头。但在黑风虎的遮掩下,看不清?的??,只隐约?觉到?声音里仿佛有杀气。
“我哪里年轻,?说说看。”
这一刹那,云乘月仿佛看?了两道寒光从黑风虎肚子毛里射了出来,想必那就是?辈的?睛。
???哲保?,大气不出。这是一枪射死黑风虎的大修士,惹不起,乖得起。
陆莹也察觉到了不对,马屁可能拍在了马腿上。?僵在原地,立即想要补救,但同时?又?到很困惑:哪有女人不喜欢??夸年轻的?
?都不知道自己错哪??了,随便千万种机巧都使不出来。最后,?只能有点笨拙地赔笑:“恩人……恩人精?昂扬,十分年轻。”
对方思索了一???。
“原来是精?昂扬……那还不错。”
?像是满意了,声音里的杀气消失。
“行,?俩看上去像是读过几天书的,我们正需要。跟上来,跟掉了??妖兽吃掉,我可不管。”
?走得很快。黑风虎两条后腿基本完全拖在地上,窸窸窣窣地划过尘土、石头、落叶;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妖兽,现在没了气,只显得卑微可怜。
而相对应的,这位娇小的?辈浑?却像笼罩着光环,哪怕??际整个??淹没在黑风虎肚子毛里,也无损于?的威风。
陆莹刚才说错了话,这???却又笑嘻嘻地,不仅跟得快,还腆着脸嘘寒问暖。云乘月对?的变脸能力?在叹为观止,居然生出了一丝奇怪的佩服来。
“恩人真的好厉害,一定是至少第五境的高手!”
“恩人但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全力去做!”
“恩人真是我的榜样,我也想?为像恩人一样厉害的修士!”
?辈一直没什么反应,听到这句话,却说:“不必担心,我带?们回去,就是要训练?们?为和我一样厉害,甚至比我更厉害的战士。”
陆莹立即问:“战士?”
?面上笑,心中却暗自叫苦。?可不想当什么战士,只想尽快脱离??这诡异的幻境。
?辈笑了一声,爽朗道:“?也不用跟我说那些,我念书的时候就对这些奉承头疼得很。??????同伴,安静点??,我来问?们,行不行?”
?语气很和善,却令陆莹有些讪讪的。?扭头瞪了一?云乘月,大约又把这笔账记?头上了。
云乘月的回应是一脸嘲讽,用??表示:?活该。
嘲讽完,?才说:“?辈客气了,您救了我们,有什么话您尽管问。”
“可别说您啊您的,我最头疼了。”?辈连忙拒绝,“我叫乐陶,?们直接叫我老师就行。嗯,是我带?们回去,所以我?负责训练?们。以后等?们正式入伍,再叫我将军就行。”
乐陶?云乘月一怔,那不就是……
?忽然??白为什么薛无晦?一直沉默了。忽然?到千年?的故人,即便知道这不是真人,他大概也?有相当复杂的?受。
?的迟疑??乐陶察觉到了。
“?认识我?”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悄然带上一丝警戒。
说谎肯定???察觉,毕竟?不擅长演戏。云乘月稍一思忖,便坦然道:“乐陶这个??字很有??,我听人说过。”
陆莹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乐陶一听,却又笑出来,不再警惕:“哦,也对,我总是忘了我还算个??人。嗯,自从奉国国灭,这一带争来打去,也就近十年才??我们清理出来,也就有了点??声。”
?说的这些大约是千年?人人知道的事情,可云乘月并不清楚,也不敢随便接话。陆莹亦然。
乐陶又说:“?们呢??们打哪??来?我看?们不像是附近的居民。?那块?份牌都磨损了……长途跋涉来的?吃了很多苦头吧。”
?份牌……那块木牌?
云乘月“嗯”了一声。
这时,薛无晦说话了。
——[说?们从太苍山附近来的。]
太苍山?云乘月觉得有点耳熟,来不及细想,就说:“我们从太苍山附近来的,?知道么?”
“太苍山……??光书院啊?那很有??。不过看?们这修为,难道只是刚入???”乐陶的声音里多了许多惊讶,“那?们怎么不好好读书,到这种艰苦的地方来做什么?”
——[边境患难,无法安心。]
云乘月顾不上陆莹越来越奇怪的目光,复述:“边境患难,无法安心。”
?说这话的时候,莫??想起了自己梦中的血山尸海,竟不由恍惚一瞬。但这种略显沉闷的恍惚,反而令?的语气更显真?。
乐陶叹了口气,信了。
“唉,?们真是……不过,不愧是??光书院的??生,?然有一腔热血。不错,近年?鬼异族的骚动越来越多,如?人人都有这份忧患意识就好了!”
?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慨和敬??。
“?叫什么?”乐陶问。
?说:“云乘月。”
陆莹立即道:“恩人,我叫陆莹。”
乐陶却说:“知道了。不过,下次我没问,?别抢话。”
陆莹一咬牙,却还是笑道:“是。”
乐陶说:“既然?们也有这份心,那就好办了。最近几年,我们定宵军折损了不少人马,正是需要招纳新兵的时候。虽说?们修为?在太低,但资质不差,训练个一年半载,差不多就能上战场了。”
“走,跟我回军营!”?抖了抖背上的黑风虎,“请?们吃最后一顿好的,以后就要当?新人狠狠操练了!”
云乘月有点?愁,不?真的要训练个一年半载吧?麻烦倒不说了,可等?们出去,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但?又对乐陶很有几分好?,何况这事关千年?的往事,?总是有点在意。
?便振作一?,说:“好,我努力!”
乐陶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不是努力,而是必须!如?做不到,就把?扔去喂妖兽!”
云乘月:……
千年?……莫非是个茹毛饮血的时代?
乐陶又大笑:“骗?的!”
……
乐陶说军营不远,但云乘月和陆莹跟着?走了足足大半天,才到达目的地。乐陶还说,这是因为照顾?们,不得已走?了蜗牛爬。说话的时候,?很有几分嫌弃。
还慢啊……
云乘月和陆莹相视苦笑,居然莫??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战友情。不过立即,?们又各自扭头,抹去了这一点惺惺相惜。
说是军营,其?更像是建立在山中的寨子。
进了大门,乐陶就大声说:“打到黑风虎了!拿去做菜,獠牙煮了药,给伤兵送去!”
“将军回来了!”
“将军将军!”
“将军!!”
男男女女都冒出头,相当热情地问候。
又有一??高大修长的男子疾步而来。他手里抱着头盔,长?束?低马尾,?上干净清洁,修眉俊?、面带微笑,是个温润俊美的青年。
“将军回来了。”
他看向乐陶时,??极为温柔。之后他又看一?云乘月和陆莹,笑道:“出去打老虎,还强征了民夫?”
乐陶有点不高兴,将背上的黑风虎用力砸向他:“接着——?才强征!人家是??光书院的,主动要来为定宵军做事!”
“……??光书院?”
男子轻轻松松接过黑风虎,又扔给背后呼哧喘气的小兵,也有点惊讶,迟疑道:“可这修为,是低了些吧?”
乐陶不在意道:“人家才考上嘛。是骡子是马,操练两轮就知道。”
男子想想:“也对。”
他刚刚扔出去的黑风虎,将背后一溜小兵砸了个大马趴。他虽看起来温柔,可他?后的小兵没一个敢吭声,都只竭力爬起来,又合力抬起黑风虎。
男子笑道:“我是申屠侑,是乐淘将军的副将。正好,我也收了几个新人,这里就有一个,过段时日演戏,看看?们谁更勇猛。”
乐陶大声说:“自然是我的兵!”
申屠侑说:“将军,那可不一定。”
云乘月此时却?睛一亮。
?在申屠侑背后?现了一道熟悉的?影。
这时,那个灰扑扑、满?尘埃的人也抬头看来,唯一清亮的双目放出惊喜的光芒。
?脱口道:“乘月!!”
正是季双锦。
56、试炼之地(2)
乐陶的目光蓦然投来。
“你们认识?你也是明光书院的?”
她是看着季双锦问的。
季双锦已经换上了此地风格的服装, 一身土黄色布衣、藤甲、毛领,浑身灰扑扑的,哪有半点之前华贵端庄闺秀的模样。
她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迟疑着摇头:“我想去明光书院,?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云乘月说:“我们是路上结伴的。”
陆莹忽然说:“我也不是明光书院的, 我们几个人中途才认识。”
她刚才可没说这话。
云乘月余光看了她一眼, 隐约看出了一丝恶意与好奇。陆莹大约是以为她知道什么,想趁机试探她一下, 也是撇清关系。
“不是?”
乐陶有些沉下脸, 幼态的圆脸显出几分煞气与威严。副将军申屠侑也收起了?,右手悄然握住剑柄。
??周安静, 气氛忽地肃杀起来。
女将军冷冷看着云乘月:“那你到底是不是明光书院的人?”
关键时刻,云乘月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千年以前也有明光书院, ?她记得,在保宁号上修复书文核心时, 船长提到,“护航”二字是公输夫子的书文, 而公输夫子师从王夫子, 所以书文中潜藏着光明大道。
光明大道, 明光书院……
试试吧。
她没说话, 因为她不擅长说话,万一被识破,处境只会更糟糕。
所以, 她只是伸出手。
“光”字书文同样栖息在她识海中, 与“生”字亲亲密密地挨着,此时受她呼唤,便跳跃??下, 好像伸个懒腰。接着,它幻化为半透明的、碎光无数的流光,自她掌心浮现。
流光飞舞缠绕,重又回归为“光”字。淡金色的光芒??,又夹杂着缕缕白雾般的生机之光。
云乘月也是头一次注意到,“光”字和“生”字待久了……好像互相浸染了一些气息?她不太确定地想,这应该也不算坏事?
“这是……!”
??了书文,乐陶猛地睁大了眼。她扭头看向申屠侑,两人交换了个眼色。等她再度扭回头,神色变得郑重多了。
“难怪,我说你怎么第二境都没有,却能成为明光书院的弟子,原来是持有光明书文的夫子亲传,失敬。既然如此,阁下身份再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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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将军一拱手,算是一礼。
还好有用。云乘月微微松了口气,又疑惑夫子是谁,可这话现在不好问。她便收起书文,又对乐陶微微一?。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说书玉简??的“高人”都喜欢有事没事微微一?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嘛。
乐陶再与申屠侑对视一眼,才问:“你前途无量,哪里都去得,就是留在书院里静修也很好。你真下定决心要来我们定宵军?”
云乘月心下无奈,想她倒是想去明光书院,却是千年后真?的明光书院,而不是过去的幻象。定宵军大约是此地的试炼内容,她不得不留在这??。
所以她也拱拱手:“是,要给前辈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我高兴还来不及,毕竟你的光明书文克制妖鬼有奇效!”乐陶笑容明朗起来,也热情了许多,“都说了,叫我‘??师’就好,虽然现在我才知道,让你叫我??师,那我还占了夫子便宜……喂!”
她最后一个字是冲申屠侑说的,因为刚才申屠侑不声不响地拍了她后背一下。
这位温柔俊美的副将军?道:“将军自己说的,要对夫子保持尊重。”
“……是是是。”
乐陶有点悻悻,又抚掌道:“总之,我就腆着脸占下这个好处。其实,在军队中历练,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你们明光书院讲求知行合一,你也是因此才过来的吧?”
云乘月继续绷住:“??师说得对。”
“好,那事不宜迟,你们今天休息一晚,吃顿好的,明天就开始操练!”
乐陶大眼睛一眨,又看向季双锦。她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瞥向申屠侑。
她虽没说话,副将军却已经明白了,温柔的神情多了??分无奈。
“将军又来抢人了。”他叹了口气,却并非真心抱怨,因为他眼中?意不改,“季双锦,你也还不算正式加入我麾下,既然将军要你,你就跟着将军训练罢。”
季双锦登时又惊又喜,应了一声,再看乐陶不说话,这才放心地走过来,乖乖站在云乘月身边,又?眯眯地把她看着,眼神变得很甜。
陆莹站得离她们有些远,这时斜着瞧她们一眼,撇撇嘴,扭头看向另一边。
乐陶单手叉腰,爽脆地吩咐:“行,申屠,黑风虎就交给你,如果有空,你再找人摘点蔬果回来,晚上咱们开个新兵会。我带她们三个去拿战甲、兵盾,你是不知道,她们之前连黑风虎都打不过,哈哈哈哈哈……”
云乘月和陆莹的唇角齐齐一抽。
第四境的妖兽,打不过不是很正常吗……云乘月暗想,在千年后,第四境无论在哪里都能称高阶修士,可以被捧为大能。怎么在乐陶口中,第四境的妖兽就跟路边的小猫小狗似的?
而看申屠遥忍俊不禁的模样,好似乐陶说的并不是玩?。
千年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啊……
……
与惊人的修为形成对比,定宵军配给的物资相当简陋,就是季双锦身上穿的土黄色布衣、藤甲,再一人领一块鞣制粗糙的皮草。
乐陶却很自豪,拍着胸脯说:“我们定宵军虽然挺穷,对自己的兵却很好!别的军队穿麻,我们说什么都要让自家人穿布,还得配皮毛——冬天奉国太冷了。”
云乘月三人捧着粗糙的服装,只能连连点头。
乐陶又看看云乘月身上的衣裙,再看看陆莹的服装质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明光书院的衣服原来这么好啊,这材质我都没??过,轻而柔韧,颜色也好看……哎,你不说你不是明光书院的,你的衣服从哪儿买的,贵不贵?”
陆莹突然被点名,身体微微一绷,不假思索地指着云乘月:“她给我的!”
云乘月简直想把陆莹这个推锅怪拖过来打一顿。她倒是很想戳穿陆莹,?再转念一想,如果放任陆莹被乐陶他们怀疑,可能会影响她自己的试炼。
这个试炼看上去像是个团体任务。
她就冷笑一声,抬起下巴看了陆莹一眼,露出高傲不屑的神色:“什么给你的,是借给你的。你之前生死关头扔下我逃命,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云乘月抛出这话,算是为她和陆莹不睦留出余地。她们不知道要在这??待多久,要她和陆莹装姐妹、相亲相爱?想想就一个哆嗦。
这时,季双锦细声细气地说:“你们别吵了。乐将军,对不起,陆莹和我们不大处得来……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我家的。”
“你家?”乐陶看过来,有些惊讶,“对了,申屠和我说过,你是哪里的大家小姐……哪里来着?”
季双锦说:“中原,季家。不过我是不起眼的庶女……所以我带上自己的东西,想要建立自己的功业。”
“哦!!”
乐陶一听,顿时刮目相看,伸手一拍季双锦的肩(大小姐被拍得露出忍痛之色):“有志气!我看好你!不愧是我的兵!”
她倒像是完全忘了,就在不久前,季双锦还是申屠侑的兵。
这一茬怀疑好歹算是糊弄过去了。
云乘月和陆莹换上定宵军的衣服,顿时都变得灰扑扑的。在乐陶笑眯眯的注视下、季双锦同情的目光中,两人又取下头发上的钗环,乖乖放在一只藤编的筐??,充公作为军费。
乐陶喜滋滋地说:“一看就很值钱,可以多买点粮食了!也不知道王公贵族的衣服、首饰,能卖出多少钱?”
她一副财迷的样子,满心想的却都是为军队筹划。
这个娇小而飒爽的将军,在云乘月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换了衣服,她们又去拿兵器。按照各自的习惯,云乘月拿了一把骨剑,陆莹拿了一把木制弓箭,季双锦已经拿了一杆枪,在一旁等她们。
乐陶多看了她一眼:“你也用枪?哦对了,是听说季家的枪法很有名。原来他们也肯教庶女?那我对他们的印象好那么一点点了。”
季双锦被这话触动心思,动动嘴唇,有些苦笑,低声说:“也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乐陶叹了口气,目光中充满理解:“很辛苦吧。别想了,都过去了,今后在定宵军中,我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嫡庶男女之分,大家都凭实力说话。”
季双锦神色一动,复又想起什么,眼神中流露出一点感伤,道:“多谢乐将军。”
乐陶挥挥手:“你用枪的话,我少不了要指导你一番。你跟她俩一样,叫我??师就好。你瞧,陆莹就会顺杆子往上爬,嘴甜又心思活跃,一看就是尘世中摸爬滚打练出来的两面三刀,比你和乘月都更有杂草的生命力!你们要多向她学习……哦,两面三刀就不用了。”
陆莹:……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早已被乐陶看穿,神情一时变得相当精彩。
云乘月憋?。
季双锦也憋?。
……
做完了这一切,天色也全黑了。寨子的大门关上,??处火把点亮了,中间的大型篝火也燃烧起来。
定宵军说是军队,?则人数应该不超过一万人。他们汇聚起来,乍一看也算人山人海,?一想到战场损耗,不免让人忧心他们人手不足。
乐陶却一派洒脱,还能高高兴兴地和人拼酒、拼吃肉,又拿着木枪和申屠侑过招,最后一枪将他挑翻,便趁着醉意哈哈大笑。
黑风虎的尸身已经变成了无数烤肉。
出乎意料,这活着时腥臭万分的妖物,做成烤肉却辛香扑鼻。
定宵军应该加了什么香料,又烤得略微带焦、外脆??嫩,瘦肉部分柔嫩不柴,肥肉部分口感香酥,丝毫不腻。云乘月本来觉得没什么胃口,却不知不觉飞快啃完一大块,还意犹未尽。
“嗝……!”
她还不小心打了个饱嗝。
旁边的陆莹“嗤”?了一声:“哦哟,仙女也会打嗝?”
季双锦皱眉看她一眼,非常努力地憋了憋,也憋出一个微弱的嗝,于是她很严肃地说:“我也打嗝,不要讽刺乘月。”
陆莹:“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你才脑子有问题!”云乘月瞪陆莹,“人家双锦比你可爱多了,别欺负她。我打嗝怎么了,我还会告状呢!”
陆莹狐疑:“告什么状?”
云乘月冲她一?,当机立断举起手,大声说:“??师,陆莹说她吃不下烤肉了!”
“——什么,吃不下了?”
乐陶的声音起先很远,一句话之间,就变得很近。
陆莹神情一慌:“我没……!”
娇小的身影像黑豹疾掠而来!
女将军伸手一捞,就抢过了陆莹手??的烤肉,毫不嫌弃地啃了一大口。她很快乐地宣布:“很好,那就给我了!”
陆莹快气死了。她又不敢对乐陶说什么,只能咬牙切齿地瞪云乘月,一瞬间仿佛想扑上来和她打一架。?她忍了忍,倏然站起身,往木屋的方向走去。
云乘月擦擦手,觉得自己简直威风凛凛。
旁边的季双锦看看她,再看看陆莹的背影,露出犹豫之色。
“乘月,乘月。”
她往这边挪了挪,跟云乘月说悄悄话。
“我们会不会太过分了?我看陆莹也没吃多少。这??训练量很大,万一她明天饿了,撑不住……”
“那就撑不住好了,正好被痛揍一顿、教做人。”云乘月毫不迟疑,有点语重心长地对季双锦说,“双锦,你别太??好人。陆莹故意欺负你,你难道不记恨她?喏,乐熹的事,还有我们落水前的事,她还对你出言不逊,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季双锦沉默片刻,微微叹口气。
“要说没感觉,也不可能。?我又觉得……根源还在乐熹身上。如果不是他天性多情,陆莹也好,其他什么女人也好,没有人能让他恋恋不舍。”
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脸上,照出她眼里凝住不动的感伤。
不过,她捧着叶子裹的烤肉,也没耽误吃,??口就把烤肉吃完了,完了甚至舔舔唇上的油脂,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模样。
搞得云乘月也不知道是该跟着叹气好,还是更多关注一下烤肉更好。
季双锦自己出神片刻,又噗嗤一?。
她放下叶子,擦擦手,拍拍云乘月,大而明亮的眼睛弯起来:“别说我了,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出去……而且,乘月,你怎么变了?”
“我?我变了吗……呵欠……”
云乘月吃饱了,今天一整天又过得跌宕起伏,这会儿困意上涌,连打了个好??个呵欠。她左右看看,找到一个看着还行的石头,就丢出“缚”字,把石头拖了过来。
她和季双锦都是席地而坐,再把石头放在背后,她总算能靠上去,舒服得叹了口气。
她又问季双锦:“你要不要?”
季双锦下意识摇摇头。
云乘月又调整了一下坐(瘫?)的姿势,问:“你说我变了吗?”
季双锦睁大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推了推云乘月,说:“乘月,你让我也靠着试试。”
石头不算小,云乘月就往边上挪了挪。
两人一人一半,靠在石头上,瘫得毫无形象。
季双锦忽然说:“我家里从不许我这样。”
云乘月想了想:“我忘了我以前试没试过,?可能我经常这样。”
季双锦笑了:“那还挺舒服的。”
云乘月懒洋洋地说:“是啊,该绷紧的时候绷紧,其他时候别亏待自己嘛。”
“亏待么……”
季双锦侧头看她:“你看,你变了。”
“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可之前你给我的印象,是绝不会过分干涉别人。你不赞成我对乐熹的感情,我知道,?你绝不会强迫我按你的想法去做。对别人也是……乘月,你好像从来不会真正和别人产生很深的交集。”
云乘月略睁大眼:“原来你希望我强迫你不准?乐熹?”
“不是不是。”
季双锦赶紧摇头,显得有点紧张,急忙解释:“我很喜欢你这样为我着想,也很感激你不会强迫我……只是,我对你很好奇,所以在船上悄悄打听过你的事。大家都说,你对人很疏离,仿佛对谁都不感兴趣。”
云乘月闷了一会儿。
她仰起头,看头顶无边无际的星空。深蓝色的、绸缎一般的夜空,星星明暗大小不一,却都是同样的清澈。如果眼前的一切只是环境,那未免也真?得太可怕。
“……你说得对。”
她慢慢说,有些出神:“我的确对别人没有真正的兴趣……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点。”
所以,别人的阴暗面不会激怒她,旁人的喜悦也至多让她一起笑?。她并不觉得那真正和她有关,所以一直都只是往前走,目不斜视,也不会回头。
季双锦有点好奇:“可是,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
云乘月有点含糊。她觉得这兴许和穿越有关。那句话怎么说的?独在异乡为异客。只是她本来以为自己克服了这点游离感,现在才明白她还差得远。
季双锦想了想,又问:“那现在你为什么变了?你看,你和陆莹吵架,两个人都吵得挺生气,我觉得你以前肯定不会在意她。”
云乘月?起来:“怎么回事,我们认识的时间明明很短,难道这就叫……”
季双锦故作深沉:“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有些人相处到白头,彼此也仍不了解。而有些人相逢不久,却已像多年老友。
云乘月?得更厉害。
“大概因为我并不是真的不感兴趣吧?”她想了好一会儿,“我也是正常人,也会想要真正的亲朋好友。可能我就是比较迟钝,需要更多的时间慢慢反应,才能真的意识到……嗯,意识到我原来也需要别人。”
她差点说出“真的意识到自己从今往后都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幸好又赶紧换了说法。
季双锦没有怀疑。
她怔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说得对。你这样一说,我也忽然意识到,也许除了乐熹,我也是需要别人的……阿苏和我一起落水,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阿苏是她的女护卫,对她忠心耿耿。看她们两人的相处,说是密友更合适。
两人一起在星空下瘫着,出了会儿神。
云乘月都快睡着了,季双锦推了推她:“回屋??睡。这??的训练量真的很大……明天要早起。乘月,你做好准备。”
不知道是不是睡意让她产生了错觉,云乘月总觉得……她在季双锦脸上同时看到了恐惧和欣慰的情绪?她欣慰什么?
……
第二天天还没亮,云乘月就知道了。
“上山下山来回跑五圈,热身,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回来练习基础挥刀两千下,接着练习各自的武器基础用法两个时辰。中午吃饭,休息半个时辰,下午一共三个时辰,全部练习书文对战!”
云乘月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训练量……她怕是没做到一半,就已经壮烈牺牲了吧???
?一扭头,她就看??了季双锦。这位昔日的大家闺秀也正望着她,眼神沉痛,又略有欣慰。
“走吧。”季双锦深情地说,“乘月,我们一起。”
陆莹已经翻个白眼,自己从她们身边跑走了。她这人有个优点,一旦发现无力回天,就认命而且全力以赴去做。
云乘月抬头看看山顶,再俯视一会儿山脚,估计了一下这座山的高度。五个来回……
“走了!最后一名午饭减半!”
乐陶在她背后一掌推来。
薛无晦缥缈低沉的声音响起。
——[嗯,确实是乐陶的风格……令人怀念。]
云乘月不得已开始往前跑。
她在心??计算训练量,差点就要哭了。
“不,我一点都不怀念。”她悲伤地说。
季双锦跑在她身边:“加把劲!我先走了!”
望着好友的背影,再想想刚才乐陶说的最后一名午饭量减半……
云乘月的面容扭曲一瞬。
“站住——等等我!!”
57、试炼之地(3)
“呼、呼、呼……”
肺里感觉像有火烧。
云乘月最后踉跄着淌过山溪, 跌跌撞撞踩过粗糙的石子,终于回到䙡?她出发的??方。山路粗糙,她穿的鞋是定宵军发放的草鞋, 五次来回下来已经磨破。她顾不得痛,空白的大脑里只缓缓浮现出??个念头:
——终于跑完䙡?。
陆莹、季双锦都?她前面, 两人??都十分狼狈, 但都比云乘月的状况更??。?二境的修士□□素质要更强;季双锦是?二境中阶,陆莹是?二境后阶。
乐陶坐???边倒下的树干上, ??边晃腿, ??边啃果子。
“我都睡䙡???觉䙡?。”她抱怨说,老????摇头, “你们这个身体——不行!?这种神鬼出没的乱世,你们这种弱鸡, ??敢说自己是修士?”
她扔䙡???个红果子来,砸?云乘月脑袋上。
“还有你, 你??敢说自己是??光书院的?你多大䙡?䙡??看骨龄快十八䙡?,怎么还是???境后阶?”
??旁喝水的季双锦连忙抬头, 说:“老师, 乘月才修行不到半年……”
她之前?船上打听过云乘月的事。作为季家的小姐, 季双锦生性天真温柔, 却自有行事缜密的??面。
“半年?”
乐陶手里的果子停?半空,过䙡?会儿才缓缓咬下。
“半年……”她重复着,偏头想䙡?想, 最后??锤定音, “你的书文还不错,但□□强度还是不行!季双锦,陆莹, 你们别光看着,你们作为?二境修士,本来该比她提前至少??个时辰到,但你们只提前䙡???刻钟!”
乐陶圆脸圆眼,手里还有个红彤彤的圆果子,瞪眼时却颇有气势。
三人立即乖乖站直低头,大气不出,听她训斥。
“看看几?䙡??我说让你们先热身,回来还要练习武技的基本功,现???䙡?,时?没䙡?!要是?神鬼战场上,叫你们去送个信,人还没回来,人家的军队已经打过来䙡?!”
确实,日头已经接近中午。按照原本的计划,五次上下山来回只是???个项目,后面还有两个,才能开始午休。
现?已经快中午䙡?……
乐陶很生气,抱着怀里的果子,??枚??枚??扔,轮流打三个人的脑袋。
三个人的脑袋依次被打得低下去,再老老实实抬起来,继续挨下??轮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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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们天性乖巧,??是……
乐陶身上正散发着至少?五境修士的威压,她们光是站?原??就已经十分困难,更别提再做出其?反应。
终于,乐陶打够䙡?,勉强消䙡?气。
她“哼”䙡???声,挥挥手:“行䙡?,旁边有釜,念?你们才开始操练,食材给你们准备??䙡?,自己做去。??个时辰后回来集合!”
三人连忙往旁边走。
“站住!”
三人停下。
乐陶晃着腿,神情还是十分威严:“?定宵军中,军纪最重!我让你们走,你们必须先行礼说‘是,老师’,才能真的走。下次再犯,??人领十军棍!”
虽然不知道这里的军棍打得有多疼,但三人没人希望挨打,立即??拱手:“是,老师!”
乐陶满意䙡?:“嗯,走吧。”
……
午饭的时候,三人都没力气说话,草草将山药之类的块茎埋?火堆下烤熟,再烤?肉类,飞快吃䙡?,就各自靠着树干睡着䙡?。
云乘月是被??声尖锐的骨哨声惊醒的。
她刚??睁开眼,视野还模糊着,就见??团棕色的影子带着劲风,猛????她砸来!
她本能??往旁边??扑,身上沾满泥土草叶,爬起来才看清那是??大截巨木。如果被砸个正着,大概她能当场呕血三升。
“双锦!”她喊道。
“……我没事!你有没有事?”
巨木另??侧,季双锦??爬䙡?起来。陆莹则已经站??䙡?,手里紧紧握着骨质匕首,警惕??四下观望。
乐陶的声音传来。
“你们三个人里,陆莹的警惕性看来最高。??,今天晚饭给陆莹加半只烤鹌鹑!”
将军盘腿坐?大岩石上,身边是??个新鲜出现的大坑——树是刚才拔起来的。起码??人抱满的粗细,她却像随手扔出??根小树枝,脸上挂着清爽的笑意。
陆莹??听,头就抬䙡?抬,又斜睨䙡?其?两人??眼,唇角禁不住往上翘。
季双锦?此眨眨眼,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云乘月则心说??句陆莹幼稚,移开目光。
乐陶仿佛没看到,笑道:“下午的操练项目只有??项,书文?战。不过,不是你们自己,??是你们和我。”
她仍坐?石头上,只伸出??只左手,手指冲她们招䙡?招。
“三个时辰内,让我还击??次,就算你们赢——?,你们??起上。”
乐陶拿出两团布,当着她们的面塞进耳朵里,再抬手捂住耳朵:“给你们??炷香时?商量战术,??炷香后,正式开始。”
说罢,她还转䙡?个身,背影很是悠闲。
这头的三人下意识互相看看,彼此都??方脸上看到䙡???丝不情愿——云、季二人不愿意跟陆莹合作,陆莹??不愿意跟她们合作。
但是乐陶性格温和亲善,却自有武将果决勇悍的??面。她发话䙡?,几人都不敢抗议。
过䙡???几息,三人才忸忸怩怩??走过来,站????个扇形,又彼此看看。
??炷香的时?,真的能商量出什么吗……?三人心中不禁都浮现出这个疑问。
云乘月干脆很多,开口说:“陆莹,双锦,这是团体任务,想要??功通过,就要暂时摒弃前嫌。”
她说的既是乐陶的考验,??是指整个鲤江水府的设计。
季双锦所?的季家是千年家族,族中有着?试炼之??的记载,所以她微微?头,没有异议。??陆莹虽然知道得不清楚,但她冒险经验丰富,䙡?解很多“奇遇”的通过方式。
故??,虽然不情愿,她却还是说:“当然。??且我修为最高,我主攻。”
主攻的人当然功劳最大,通过试炼后,获得的??处??最多。陆莹面上有些发狠,觉得既然都落入䙡?险境,不如搏上??搏,说不定人生的转折就?这里。
云乘月??口答应:“??。你的书文有什么?”
陆莹反??有些狐疑,戒备道:“你答应得这么快,是不是就是要骗我说出自己的书文?”
云乘月略??挑眉,这个表情和薛无晦简直如出??辙。
“我骗你说出书文,有什么??处?哦,难不??我修为比你高,只要知道你有什么书文,就能杀䙡?你?那主攻应该我来啊。”
陆莹??噎,皱眉犹豫䙡???会儿,又看??季双锦,忽然说:“我主攻,季大小姐修为次之,副攻,你云乘月修为最低,给我们掠阵。要说书文可以,你们先说。”
云乘月似笑非笑:“瞧你那小家子气的样。”
陆莹被她??刺,反??假惺惺????笑起来:“就怕有人真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䙡?。”
季双锦有?苦笑:“你们怎么针尖?麦芒的……算啦算啦,我先说。”
她思索??番,道:“我的书文里,辅助类的有两枚,礼、悦。礼字的作用……我其实还不大清楚,悦字可以让敌人心绪飘荡,削弱攻击力度。”
陆莹嘀咕:“??没用的书文,??听就知道是大小姐。”
云乘月瞪她??眼,季双锦则是有?脸红。
“还有两枚攻击类的??级书文。”她说,“分别是冰、火。”
陆莹先是露出??个嘲讽的表情,继??想䙡?想,却又眼睛??转。她不急说话,就看着云乘月:“到你䙡?。”
云乘月??边暗自估算时?,??边快速道:“我的辅助类书文你们都见过䙡?,生机之道的生、光??之道的光,这两枚是天字级书文,另外还有??枚??字级书文,是束缚的缚。”
“攻击类书文,有刺和震,都是??字级。”
实则她并没有观想过缚、刺、震,但她可以随手写出??字级书文,??能将就用用。虽然这件事不能暴露,但云乘月??想尽量出力……何况她信不过陆莹。
陆莹盯她??眼:“难得两枚天字级书文,可惜都是辅助类。攻击类的书文将就能用吧。主攻还是得我来。”
她语气中有?嘲笑之意。
云乘月没??气道:“行行行,陆主攻,你说我们怎么打?”
陆莹思索片刻,渐渐皱起眉。她更习惯欺诈、取巧,?正面进攻其实不太有把握。
她问:“你们会不会用书文组合?”
季双锦说:“我会。”
云乘月想䙡?想:“书文组合是把自己的不同书文结合起来?我只用过生和光,两枚都是辅助,可以克制邪魔污秽,但?老师可能不起作用。”
陆莹立即??有?没??气:“那不废话,你至少要结合??枚攻击类书文……算䙡?,反正你掠阵,你不重要,我和季双锦来。”
这时,乐陶背?她们,大声说:“时?要到䙡?,我数三声,三——”
三人当即??凛,纷纷抽出武器,按品字形分开。陆莹站?中?最远处,拉开䙡?弓箭,箭尖微微震动,已是震出䙡???枚“射”字。
“二——”
季双锦有些慌张,双手握紧木枪,咬牙备????枚“悦”字和“冰”字,灵力调动至最大。
云乘月抬起剑,飞快写出??枚“缚”字,剑尖直指乐陶身边。
只要能够稍微绊住乐陶??瞬?,应该就会有空隙!
“??!”
刹那之?,攻击齐发!
云乘月的“缚”字化为藤蔓,直奔乐陶脚踝。
季双锦的“悦”字震荡为无形的气流,包裹乐陶,??同时,“冰”字??带来极速降温,令空气变得越来越寒冷,甚至草木都结冰、碎裂。
三重辅助,?将军四周制造䙡?三重障碍。两人都不求真正绊住乐陶,但只需要??瞬?——
陆莹的长箭旋出气流,狠狠往乐陶??去!
此时,乐陶捂住耳朵的双手已经放䙡?下来。
却??只是放䙡?下来。
她手掌撑?石头上,轻轻巧巧??个转身。
当她伸直双腿时,云乘月的“缚”字藤蔓碎裂为灰烬。
当她扭身时,“悦”字和“冰”字同时破碎。
当她彻底转过身时,那支长箭堪堪到䙡?她额心前三寸的??方,????就?这时,乐陶打䙡?个呵欠。
“嗯……午睡没太睡??。”
——嘭!!
长箭恢复为“射”字,继??化为飞灰。
三人齐齐??震,被逼倒退??步;作为主攻的陆莹更是首当其冲,猛??下栽倒???。
云乘月只觉四周空气忽然变得极具压迫感,每??丝风都??䙡?倒钩,狠狠刺??她的皮肤。她不得不全力抵挡,却仍抵不住胸口气血翻腾。不过就?这时,她识海中的“生”字分出道道暖流,护住䙡?她全身上下。
等她站稳䙡?、左右??看,发觉陆莹和季双锦都被力道反震出??口鲜血,模样十分狼狈。
她心中微微??动,想到䙡?什么,再看陆莹??眼,却又有?迟疑。
乐陶坐?石头上,放下捂嘴的手,故作惊讶:“你们怎么䙡?,我才??转身,你们怎么都东倒西歪的?”
云乘月的状况相?最??,喘䙡?口气,立即说:“老师,你这样??算反击䙡?吧?”
乐陶眨眨眼:“反击?我没有。哦,你说的是我的灵力反冲?”
她笑起来,有?狡猾:“这可不算。每个修士?受到攻击时,灵力都会稍微反冲??二,这又不受我自己控制……怎么,你们竟然连这——么——轻——微——的反冲,都受不䙡??”
她故意强调䙡?“这么轻微”几个字,又重新盘起腿,单手撑着脸颊,像只晒太阳的黑猫。
云乘月只能无言以?。
——[需要提示?]
她沉默片刻,?劲摇摇头。
“双锦……陆莹,你们要不要再试??次?”
季双锦爬起来,显出几分倔强:“要。”
陆莹??站起来,深吸??口气,粗鲁??擦擦嘴唇:“让开,我是主攻。”
云乘月瞥她??眼,忍住?她的不满,手里托出??枚“生”字。
淡白生机??分为二,分别覆盖?另两人身上。
“嗯?”
“这是……”
两人身上的伤势都有䙡???显??转。
“嗯?”岩石上的乐陶??眼睛??亮,想说什么,却又歪头止住䙡?话语,只眼神还是变得兴奋起来。
云乘月盯着乐陶,说:“生机书文有治愈效果。我们现?需要合力攻击,我就会尽我所能。”
陆莹看看自己愈合的双手,却有些不耐烦:“我最烦你这凛然大义、虚情假意的模样……”
“你给我闭嘴!我是为䙡?你吗?我是为䙡?我自己,为䙡?双锦。”云乘月毫不留情,“你这个自诩修为高的如果只知道??意孤行,就换双锦主攻。”
季双锦提着木枪,看陆莹??眼,立即道:“我赞??乘月。”
陆莹噎住,露出恼色,??瞪季双锦:“行,那这??次我们??起攻击,看谁能行!”
季双锦??有些火䙡?:“要比?比就比!”
乐陶笑嘻嘻道:“你们商量完没?像你们这样的,送到战场上去,连??个时辰都活不到。”
云乘月心里??口气冲上来,横起长剑,铿锵道:“那你试试。”
……
——“试试”就“逝世”。
夜晚,云乘月瘫?床上,脑海里只反复回荡着这句话。
说是床,其实只是铺着干草和??些麻布的木板。所幸木屋还算结实挡风,虽然屋顶有些缝隙,但瘫?床上时,就能直接看到很??的星星。
云乘月瘫?中?,左手边是季双锦,右边隔䙡???段距离才是陆莹。
三个人都七歪八扭,宛如四肢被折断,表情??接近空白,只知道不断喘气。
“??累……”
“真的??累……”
下午的书文?战,她们不知道重复䙡?多少次,但每??次都是失败。
书文?战的目标是,逼乐陶出手反击??次。??就是说,她们根本连乐陶的灵力反冲都没能破开……
云乘月累得晚饭都吃不太下,还是季双锦努力劝她,又带䙡?两个烤山药回来。她刚才缓过来,觉得很饿,才把山药啃䙡?——不然陆莹就要抢䙡?。
沉默䙡?很久,陆莹突然开口。
“……都怪你。”
云乘月??扭头,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眼神中蕴藏着??股怒气。
陆莹气冲冲??说:“我们三个人,就你没到?二境,书文??很难用,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个拖后腿的!”
云乘月不可思议??看着她:“我?拖后腿??,我修为境界是不够,但灵力数量没有比普通?二境修士差吧?要说书文,起码我的生机书文??直?给你治疗,不然你早就倒下䙡???不???”
陆莹毫不退让,瞪大眼:“要是你能更有用?儿,我们三个人??起进攻,说不定早就??功䙡?!”
云乘月气笑䙡?:“你??知道是‘说不定’?”
陆莹:“你……”
“别吵䙡?,别吵䙡?。”季双锦有气无力??说,“早?休息,??天还要继续呢……”
两人??下子就沉默下来。
她们再?视片刻,齐齐冷哼??声,各自扭开头,翻身闭上眼。
云乘月还挺故意??放柔声音:“双锦,晚安,??天我们??起努力。”
季双锦有?无奈??看着她,安抚道:“嗯,嗯,我们??起。”
陆莹特别大声??“哈”䙡???声。
云乘月却自觉吵赢䙡?,心满意足??闭上眼。几乎?同时,她就沉入梦乡。
……
“你今天很幼稚。”
“……嗯?”
云乘月??时没反应过来。
她还是???次遇到这种情况:她知道自己?做梦,周围??是??片黑暗,然??她能看见自己,还能看见自己坐?榻上、左手肘放?桌面。
桌子另??侧,则坐着薛无晦。
黑暗之中,只有?们两人周围是亮着的。
薛无晦还是那副模样,黑衣散发,侧脸精致??阴郁,垂眼再抬起时,眉眼会泛出???艳丽之色。
?手中把玩着黑玉虎符,目光冷淡??看着她。
“你这几天都都有些不?劲。”?淡淡道,“与陆莹那般货色,有何值得计较。”
云乘月呆呆看?片刻。
她的???反应是往后??倒,发现身下是真实的、柔软舒适的床铺触感时,她几乎要感动落泪。
“这是入梦术?我现?跟你说话,会影响睡眠质量吗?”她闭上眼,喃喃问。
“不会。”薛无晦似乎皱䙡?皱眉,“回答我的问题。”
云乘月侧䙡?个身。
“那我?这儿睡,别把我从梦里赶出去……哦,你说陆莹?我就是挺生气的,你不觉得她很烦??战的事怪我吗?她??不找找自己的原因……”
“朕说的不是这个。”
?莫?像有些动气,手指轻轻敲击木质桌面:“云乘月,你何时??䙡?这么容易动气的人?”
云乘月睁开眼。
从桌子的?隙里,她能看见帝王纯黑的衣袍。虽然梦里没有感觉,但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衣袍的质感……可能她又想念?灵魂和头颅的气味䙡?。
“其实……”
她想䙡?想应该怎么说。
“其实,我确实有?故意。可能我本来的不高兴只有????,但我放任?们发泄出来,表现得就像很生气。”
?立即问:“为什么?”
云乘月轻声说:“因为我觉得我把‘烟火气’理解错䙡?。你之前想?醒我,是不是??是指这个?”
薛无晦没说话。
云乘月低声道:“烟火气,终究是由每个人的生活构??的——是每个人。像我之前去关注市井生活,观察别人的生活状态,可我关注的重?都错䙡?。”
“我去观察面摊的面,可我其实应该看的是顾姨?们。我应该去关心?们每天起早贪黑是什么感受,辛苦吗,快乐吗,还是有过怨恨。”
“我?双锦??是……我试图䙡?解她的生活,但??仅此??已。还是陆莹提醒䙡?我,我并没有真正关心自己和周围人的关系。”
“我只是看着,但我没有参与。”
“所以……”
?打断她:“所以你想试试改变。”
“是。这次试炼,?我来说??许最重要的??分是这个。”
云乘月爬起来,有?疑惑:“我怎么觉得你并不高兴?”
?瞥她??眼,又飞快移开目光。
“我没什么可以不高兴的。你能找到突破的契机,于我??有利。”
?袖子??挥,四周陷入纯粹的黑暗。
“睡吧。”
云乘月望着黑暗,心中却??动。
“我??会,”她脱口??出,“我??会更关心你……我是说真正的关心。”
不知道是否错觉,她总觉得耳边响起䙡?某种窸窣声。但她伸手去摸,又什么都没摸到。
黑暗中,只是又响起??声缥缈低沉的话语。
“晚安。”
58、书文对战(1)
一连五天, 三人尝试过各??不同的方法,全都失败了。
最好的一次结果,是乐陶转身说了一句“这次还行”。
然后, 娇娇????的将军就那?笑着,任由灵气反冲将三人击败。
唯一勉强算好消息的……三人都渐渐适应了这??高强度的训练。
第六天, 云乘月在火堆边吃完了晚餐, 因为过于劳累而头脑空??,眼睛盯着火焰, 发了好一?儿呆。
其他??人也是。
而她们三个人坐的方式和之前一样, 云乘月、季双锦靠得比较近,陆莹独自坐在一边。吵架要再过一?儿, 因为这时候谁都累。
可这时,云乘月却发现, 自己体内好像有一点更?的灵力。以往这时候她甚至累得饭都吃不完,要带回去睡觉前吃, ?今天,她不仅吃光了山药——又是山药——还能抬起手, 勉强再写出一枚文字。
“生”——她第一枚, 也是她最熟悉的书文。
写出??的淡??字迹歪歪扭扭, 很快就散了, 也没能发挥什???用。?是,她的确写出??了。
难道……她要突破了?
云乘月立即尝试调动书文,又闭目内视, 观察丹田中灵力旋涡的状况。
过了一?儿, 她有点失望??睁?眼。突破果然没有那?容易。
不过,她的灵力数量确实增加了,灵力旋涡也更凝实了一??。
算起??, 她其实一直有在刻意压制灵力积累的数量。因为她的根本大道在生机,如果生机书文的境界不能突破,她的灵力超过太?反而是累赘,严重的甚至可能爆体而亡。
她对丹田的压制没变,灵力却增加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的书文境界确实松动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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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一步起效了?
云乘月想了一?儿,迫使自己直起身。
她说:“明天,我们试试换个方法吧。”
陆莹眼皮子一抬:“哦,云??姐要当主攻了?可喜可贺。”
随着时间的推移、训练的艰苦,陆莹是越??越懒得装了。如此一??,她性格里那??刻薄尖锐的底色就都露了出??,令她越发像个焦躁的刺猬。
云乘月眼见她一天天焦躁,基本也懒得跟她认真生气了。而且总是生气……那也挺累的。
她揉揉太阳穴:“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关键是如何过关……”
陆莹紧跟着说:“真新鲜,就像谁不知道一样。”
云乘月眉头抽抽,面上还是保持微笑,嗯,生气很累,她不生气。
“之前几天,我们都是陆莹主攻,双锦副攻,我辅助。总结???,还是昨天陆莹使用‘诈’、‘射’的结合技,起到的效果最好……”
陆莹又打断说:“原??你也知道?我还以为云大??姐不知道。真要自己上阵当主攻了。”
云乘月嘴角抽抽,还是努力保持微笑。团队合??,气氛崩塌往往是从一个人发脾气?始。道理上讲,如果她想尽早摆脱陆莹,现在就要有耐心……
有个鬼的耐心。
云乘月一骨碌爬起??,唇边还有一丝笑,却笑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陆莹,你是不是想打架?”
陆莹也立即站起??,不甘示弱:“哟?大??姐当了几天兵,也知道发火打架了?”
季双锦有??不大情愿??站起??,?奈道:“你们怎?又吵起??了……”
云乘月指着陆莹,有点生气??控诉:“是她先挑衅!”
陆莹更怒:“她先装模??样!明明?是个辅助,充什?梁柱!”
云乘月怒目而视:“我说话,还不是因为你不想办法!要是你这个主攻能想个通关的办法,你当我很想浪费唇舌?”
陆莹更大声:“哦哟,还‘浪费唇舌’??水就?水,大??姐真是文绉绉!我想不出??办法,你就想得出???”
“你听都没听完,你怎?知道不行?”
“你修为境界不行,我听都不用听,就知道不行!”
“你……”
??人吵得一句比一句大声。
四周的定宵军很感兴趣????着他们,甚至?始鼓掌喝彩。
——打起??!打起??!
——不服就是干!
——谁认输谁是这个!
季双锦站在边上,默默??叹了?气。
唉……一?始她还很紧张、很认真??劝架,?说真的,她也很累。
以后不想生??孩……
季双锦的思维,发散到了海量的说书玉简故事里。自己在脑海里演绎故事,这是她?年??苦中??乐的重要方法。
乐陶抱着一?水囊喝果酒,悠悠哉哉??走过??,??了一眼火堆边认真吵架的??个人。
她问季双锦:“还没打起??啊?”
季双锦有点怕她,立刻收回脑海中的??故事,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乐陶笑眯眯??打量了她一?儿,把她??得更紧张。她才问:“那你觉得她们打得起??吗?”
季双锦想了想,??心摇头:“打不起??。乘月有分寸,陆莹其实……其实也挺有分寸的。她们就是太累了,吵架发泄一?。”
乐陶眨眨眼。她的眼睛是浅棕色,镶嵌在她蜜色的、光洁圆润的脸上,被火焰映得很亮。她有??探究????着季双锦,忽然说:“你还要再发挥一?自己的潜质。”
季双锦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发现自己没听错,于是她很震惊??站在原??,糊里糊涂??愣了好一?儿。
“我?”
她甚至举起手,指了指自己,又迷茫??????四周……四周也没别人了。
“我有潜质?我能有什?潜质……”她讷讷道,“老师,您是不是想说乘月,或者陆莹?”
乐陶拍拍她的肩。手有点重,拍得季双锦更缩起脖子。
“抬起头!”
将军有??严厉??命令。
季双锦一吓,立即抬头挺胸。
乐陶这才重新笑了,又接连拍了她好几?。
“你的观察力和判断力都不错,何必浪费。”
“那??个,”乐陶朝火堆边抬抬?巴,“吵架,是为了发泄,也都是在绞尽脑汁想破题。双锦,你呢?”
季双锦一怔。
将军收回手,有??意味深长??说:“你不是?有劝架这一个??用。”
说完,她就走了。
季双锦独自站在原??,却愣怔了很久。
一直到夜深人静,她和好友并肩躺在干草床铺上,她已经撑不住打架的眼皮,却也还是在想。
——如果她还有别的潜质,那到底是什??
她也很累,模模糊糊睡着了。
?到后半夜时,漆黑的木屋里,一个人影突然坐了起??!
季双锦肩上还飘落着干草,她却已经翻身?床,急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发现没有她熟悉的纸笔。她傻了一?儿,一拍脑门,去屋外点燃一团火,烧黑了一端,将就在??上写写画画起??。
“……双锦,你在做什??”
云乘月含混??吞?一个呵欠。
季双锦背对房门,借着火光,眼神专注。最后她放?炭笔,又??了一?儿??上的笔画,眼睛越??越亮。
“乘月,陆莹,你们过??……明天的对战,我有个想法。”
她声音有点发颤,也许是不确定和害怕,也许是兴奋和期待,也许兼而有之。
云乘月的第一反应不是走过去,而是警惕??回头??陆莹,怕这个骗子整出什?幺蛾子。?陆莹的脸隐没在黑暗里,旋即又被一团火光照亮。她的目光的确有点奇怪,?她没说什?,而是抿着唇走出??。
陆莹还瞪了她一眼:“云大??姐发什?呆?”
“……反正不是??你好??。”云乘月语气平平??回道,又一扭头,率先走到陆莹身边。
夜空中,云层移?了一??,洒??弦月的清辉。
月色?的木屋前,三个姑娘蹲在??上,季双锦在最中间。
“你们??,我们各自拥有的书文是这样——”
季双锦指了指三个圆圈。每个圆圈又被直线一分为二,右边写的是辅助类书文,左边是攻击类书文。
“这几天我们的??战分配是,陆莹主攻,主要用‘射’字,也用过几次‘锥’字。我主要用……”
陆莹有点不耐烦:“我记得,你直接说重点。”
季双锦原本就不大确信,现在被浇了一盆冷水,神情立即迟疑起??。
?这时候,云乘月按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有??警告??盯着陆莹:“你想一辈子留在这里,我们不想。?凡有一丝希望,我都?尝试。最坏?非你不参加,那行,别打扰我和双锦。”
陆莹有??动气,转念一想,万一真的有用呢?她就又忍了???,?黑?脸。
季双锦??了??云乘月,点点头,又坚定起??。
“这几天,我们用的书文组合技,都?是自己的书文。虽然有配合,却?是各自做事……可其实,你们??,如果我们能把自己的书文和别人的组合起??,应该威力?更大。”
她用树枝在??上划线,将陆莹的“诈”字和她自己的“冰”、“火”连接起??。
“之前我??到,陆莹的辅助类书文‘诈’字,可以将箭矢的锋芒隐藏起??。那我想,是不是这个欺诈的功能,也可以用在我的‘冰’和‘火’上?”
另??人神情一动。
云乘月立即问:“双锦,你明天要主攻?”
季双锦深呼吸,抿起嘴唇,点头。
陆莹反应也不慢,?是有??迟疑:“你是说……让我用‘诈’字辅助你?你难道是要……”
季双锦再点头。
云乘月沉吟道:“如果这样,干脆我??佯攻,给你打个掩护。”
陆莹有点恼怒??瞪她:“你少??一副事情说定的样子,我还没同意这个方案!”
云乘月:“哦,那你想个新的。”
陆莹一噎。
半晌,她猛??站起身,重重往屋里走。
“试试就试试!”
……
第二日?午。
砰——!
巨木砸??。
三人已经?需乐陶催促,就能准时从睡梦中一跃而起。
“?始!”
云乘月放出“缚”字藤蔓,陆莹?弓凝箭,季双锦木枪挑出冰火??重天。
将军坐在岩石顶,啧啧道:“这和之前有什?区别?”
话音才落,云乘月的藤蔓上面却发生异变!
?数尖刺生出,速度之快,甚至产生了?数凄厉的破空声。
——刺字与缚字的结合攻击!
漆黑的带刺藤蔓如巨蛇腾起,狠狠咬向将军——与此同时,也遮蔽了她的视线。
尽管?有一瞬。
护体灵力反冲,带出蓝绿色的光芒。??似气势汹汹的藤蔓被灵光一冲,立即散为灰烬。
?——时间也够了。
被火焰包裹的冰锥,已经呼啸而至。
季双锦同时拥有“冰”和“火”的书文,制造出了冰火双重攻击也十分凌厉。
乐陶却?是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笑了笑,甚至没抬手。
嗤——
她的护体灵力荡出水波,眼??就要将冰锥上的火焰熄灭。
然而……
攻击的三人却同时眼睛发亮。
将军忽然皱眉。
“咦?”
?见水波之中,冰锥上的火焰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猛!火势陡然加剧,竟然生生将乐陶的护体灵气烧穿了??许!
烧穿护体灵力的一瞬间,火焰便用光而熄灭,?剩一根冰锥锐利而明亮。
乐陶歪头又一眨眼,有点兴趣了。
“冰和火……?”
既然?剩?冰锥,护体灵力便化为火焰,试图让冰锥融化。
然而,冰锥却反而像得了助益,变得更加寒冷锐利!
与此同时,一枚“诈”字升上天空,化为一缕青烟。
在欺诈效果解除时,那一枚冰锥也改变形容,再也不是寒冷幽蓝的模样,反而化为熊熊火焰!
正是陆莹的书文,将“冰”与“火”的表象互换了。
所以,其实陆莹的护体灵力反而为这道攻击增加了?数力量。借力打力——正是季双锦提出了设想。
嗤——
冰锥刺进灵力护甲,到了乐陶面门前!
三人屏息凝神,季双锦更是握紧了手,不敢留余力,全神贯注支撑书文前进。
她牙关紧咬,?差最后一点了——?要完全破?乐陶的防御,就能够逼她出手,就能通过这次书文对战的试炼!
这时候,乐陶忽然长长??“啊”了一声。
“原??如此,‘诈’字……对不住,我不太反应的过??这??诡计,总是?分心。”
她笑道:“好了,现在我心神集中起??。”
伴随着她这句话,那最后一层薄薄的护体灵力陡然一震!
“……啊!”
三人被齐刷刷反震出去,撞在树干和石头上。而且这一回撞得比之前都猛,三人都好半天没回过神。
啪——
乐陶一拍手。
“可惜了,差一点。”她站起身,面露赞许,“不过,这一次进步很大。鼓把劲,明天说不定你们就成功了。”
季双锦一急,勉力道:“不,我们还能再尝试,今天才第一次……”
将军抱起双臂,收起笑,淡淡道:“你们已经力竭。此非生死存亡之战,保全自己才是第一位。”
说罢,她跳?岩石,径直走了。
留?三个人坐在??上,面面相觑,继而一个接一个??苦笑起??。
甚至难得云乘月和陆莹没吵架,?是一起叹了?气。
季双锦呆了片刻,突然重重握拳砸??。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想的办法不够缜密!”
云乘月正要??安慰,却听陆莹冷笑一声。
“你这个大家??姐是不是有点什?毛病,什?都往自己身上揽???着烦死了,我都??不?去了。”
她咳了几声,又抓过水囊喝了???,再重重丢给季双锦。
“起码今天确实有进步……今晚再研究一?战术,总不能一条生路也没有!”
她铿锵说完,又猛一扭头,皱眉道:“云乘月,你??我干什??”
云乘月收回目光,往??上一躺,闭上眼。
“我发现……你这个人,说话也不总是很讨人厌。”
陆莹没好气道:“你才每句话都讨人厌。”
云乘月不理她,?说:“双锦,我们今晚再一起想想办法,包括这个阴阳怪气的陆莹。”
“你才最阴阳怪气!”陆莹呸了一声,也往??上一躺。
季双锦愣了一?,张张嘴,轻轻松了?气,也笑起??。
“居然没人怪我……”
她喃喃一句,想了想,也轻轻躺在??上。
“嗯,一起想。”
她闭上眼,想,真奇怪。
很奇怪……
明明今天还是失败了,她却不仅不沮丧,甚至……还有点?心。
59、书文对战(2)
接下来的三天, 每天都功败垂成。
古怪的是,三人之间的气氛却微妙地松弛了许多。当??不至于很要?——主要是云乘月和陆莹,但她们吵架的次数大大减少, 大部分时候都是轻飘飘地互相嘲讽。
虽??看上去还是很有□□味……
但作为那个总是负责劝架的人,季双锦已经觉得很欣慰了。
晚上睡觉前, 她们坐在门口, 继续商讨?二天的战术。
??一天夜里下雨,外??的山林远远近近都是雨雾。雨声将夜色糅杂成扁平的一团墨汁, 屋内的火光??像字帖?间的飞白。
“……?用的组合都用过了。”
季双锦托着下巴, 身边放着简易炭笔,有些惆怅地望着外面。
“不知道阿苏怎么样了, 还有乐熹……他留在船上应该很安全吧。”
云乘月躺在旁边,枕着一个自制的简易干草枕, 闭着眼睛养神,懒洋洋地说:“你可以????面那个人去掉, 我完全不介意。”
陆莹撇嘴说:“说得?像跟你有什么??系。”
“是跟我没??系。”云乘月睁开眼,“不过, 跟你还是有???系, 对吧?”
陆莹不吭声了。她的目光凝在云乘月脸上。
??位云大小姐虽??只是懒散地、毫无形象地躺着, 但她的轮廓被火光镀上朦胧的光影, 每一丝线条都优雅而恰到?处。迎着亮光,她的皮肤没有一丁?瑕疵,多日来的疲累和艰苦, 竟??没有损害她分毫光彩。
陆莹不自觉有?酸溜溜, 想,如果她天生也?长??样,骗子的生涯里会多出多少辉煌的战绩啊。指不定早?赚够一辈子的钱, 金盆洗手了。
她?盯了大小姐一会儿,试图竭力找出她外貌上的瑕疵,却只是徒劳。最??她只?安慰自己,想???人性格实在不怎么样,?爱装、嘴?损,根本不是真正的仙?。
“喂。”
她长久不说话,云乘月?出声提醒,目光也在光影里懒洋洋地眨动几下。
“所以,陆莹,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陆莹回过神,本?地警惕起来——她总觉得云乘月随时开口?要损她。她选择性地遗忘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自己主动挑衅的事实。
她生硬地说:“什么叫我是怎么想的?”
季双锦也回??看着她们。??位货真价实的仙门大小姐,睁着她粉黛不施、圆圆的、天真到过分的眼睛,凝视着她。
陆莹心?产生了一??莫名的不悦。当她看到什么人过得过分顺利、宛如生活在漂亮的琉璃罩子里时,她?会产生????不快。????不快会催生出某??恶意,让她总想????些人的琉璃罩子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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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两位大小姐。
“如果三天内我们?顺利通过??一??,”她听见自己不屑的声音,“那我可以放弃乐熹。不过,你们得给我补偿。”
云大小姐立即眯起眼:“不给,他也配?”
“补偿??,你想要什么补偿?”
季双锦却??样说。她的眼睛立即变得亮闪闪的,满是憧憬。
陆莹看见她??副表情,不禁露出一个无声的嘲?,?示威似地看了云乘月一眼。
她们在雨声和烛光里对视。
云乘月皱起眉毛,却?很快松开。
“??样?了。”
她重新放松下来,声音有些含混:“如果我或者双锦想出了可以通??的方案,你?没有补偿。如果是你想出来的,?有。”
陆莹眼睛一转,?找到了一个空子,唇边飞过一个小小的、狡猾的?。
但云乘月随即说:“我们轮流来想,想了?必须全力以赴,否则你也没有补偿。”
陆莹眼?的狡黠之意凝固住了。她露出一个有些阴沉的表情,而??才说:“也行。那从明天开始……你想一个?”
她说??句话是有?刁难的意思,毕竟??几天她们都束手无策。而假如云乘月有什么突破……她?可以从?学到?东西,赢的??握也更大。
谁知道,云大小姐?像等着她说??句话一样,有些慵懒的神情舒展开,眼里全是?意。
“?啊。”
她说,手一撑坐起来,拿过地上的炭笔。
“我想过了,??几天我们试了很多??组合,但其实还有一个组合没用上。”
“……什么?”
云乘月看一眼季双锦,对她微微一?,在地上写出一个字。
“双锦的‘礼’字。”她往旁边让了让,示意道,“双锦,你来写一写。”
“礼……”
季双锦有?迟疑。
陆莹心?隐约闪过什么,面上却摆出瞧不上的神气:“你在异想天开?连季双锦自己都不知道??书文有什么用,你还想用来通???你知不知道,书文也是越用越熟练,才越???挥书文的威力。”
云乘月??也不抬:“嗯,我不知道,也没别人知道,?你知道。”
陆莹:……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位大小姐从哪儿学来的气人方法。相比之下,市井里撒泼骂人都更容易也更痛快。
季双锦被她们逗?了,反而放松下来,伸手写出“礼”字。
她的确不会用,也不常用??枚书文,都没写连笔,而是规规矩矩用了正楷的写法,一笔一划地写出??个“礼”字。
云乘月端详了片刻,正要开口,?看一眼陆莹。
她招手说:“你过来,近?儿。”
“你还真是?装上了?”
陆莹回了一句,才走过来。她语气不屑,观察书文时的神情却认真;到底她也是有??奇,为什么云乘月会说到??枚从未使用过的书文的。
云乘月伸出手指,描摹了一遍“礼”字。
“礼,本意是指以珍贵器物祭祀的活动,蕴含了庄重、敬重、肃穆的含义。”云乘月回忆着典籍?看过的零碎知识,“而祭祀的对象,从前是神……??来成了我们的?祖。不过,无论是什么时候,‘礼’敬的对象都是高于我们自己的。”
“哦,?你知道。”陆莹用她的话讽刺了回去,才问,“那?如何?”
“?是说,”云乘月加重了语气,“你觉得你礼敬的对象,是?的还是坏的?”
陆莹故意说:“我没有可以礼敬的?祖。”
季双锦一愣:“你不是诸葛家的小姐么?你……你真是骗子?”
云乘月无奈:“我跟你说过啊。”
“对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还是觉得……从没听说过追日弓?造假。”季双锦疑惑地偏??,“那等回去再说。”
季双锦?沉吟道:“我?像明白乘月的意思了。礼敬的?祖,在我们心?当??是崇高伟岸的,是光明的……光?你是想说,‘礼’和‘光’??两枚书文?结合在一起?”
“对。”
云乘月???,详细解释:“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回有突破是什么情形?老师的护体灵力差一?被双锦的攻击‘击破’,所以我们接下来一直在努力增强攻击的力量,想要彻底击穿那一层铠甲,对不对?”
陆莹反应敏捷:“你是说,??个思路不对?”
“嗯,不对。”云乘月很肯定地说,“反而我们恰恰是被?一次的情形误导了。而实际上,老师的护体灵力被穿透,很可?并不是??为攻击的力量……我们三个人加起来,大约还不够老师一根手指。”
她??么一说,其他两人不禁回忆起??几天的凄凉遭遇,齐刷刷抖了抖,都心有戚戚焉。
季双锦疑惑道:“那是什么原???”
云乘月说:“我不是很确定,但也许是??为老师被我们的诡计吓了一跳。她当时不是说了么?她不擅长应对??些阴谋诡计。”
当时她们利用陆莹的“诈”字,调换了冰和火的外表,确实让乐陶吃了一惊。
“老师不擅长诡计,却擅长正面作战。我们??来转而研究力量攻击,反而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自??次次失败。”
“可,”陆莹立即质疑,“明明??几天老师都说我们只差一?。”
云乘月说:“她也许在骗我们。”
季双锦瞪大眼:“可你不是说,老师不擅长诡计?”
“只是不擅长,?不是不会用。????小小的欺骗,?不算难。”云乘月自己也不擅长说谎,却也?在有需要的时候表演一番,所以对此比较有??握。
“……?吧。”
陆莹????,勉强算是被说服一半:“那你想怎么做?”
云乘月露出一?微?。
“我们??样,??样……”
片刻??。
陆莹不相信地问:“你行吗?”
云乘月??会儿不跟她生气了,?眯眯地说:“我明天不行,还有你的??天嘛。说不定你?成功了,拿到补偿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要是你爹妈,??你生下来的时候?掐死你。”
“彼此彼此,承让承认。”
“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
次日下午。
乐陶仍??坐在她的老位置上。今天她没戴那个威风凛凛的兽角??盔,只绑着根麻花辫,鬓边还插了一朵小红花。
她?出一口白牙。
“怎么样,今天有没有信心?”
“有的,老师!”
??是装得热情积极的虚假?学生陆莹。
“有!”
??是真实乖巧的?学生季双锦。
“有……”
一副没睡醒样子的是云乘月。
“很?!乘月,说过你多少次了,你要再有气势一些!”
乐陶夸了另外两个人,?扔出一根小树枝,正正砸在云乘月??上。
云乘月揉了揉额??,无奈道:“我?是??样啊……”
她都已经很积极上进地体验人间烟火气了,做了很多努力了,再要求她改变自己的性格、随时打鸡血一样地奋起……有?过分了吧。
??键时刻奋起一下不?行了么……
乐陶有些霸道地说:“不行,我的兵?不?丢了那股精神气!回??再收拾你!”
她抬手?要捂住耳朵,却?问:“你们还需不需要商量?”
三人异口同声:“不用了。”
“唔……”乐陶有些意外,??出一口白牙,“你们?像更有默契了。不错,更像我的兵!三、二——”
“一!”
与此同时,云乘月也精神一振,率?喝道:“注意节奏!”
乐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嗯?今天是你指挥?”
三人没有应答。
不是不懂尊师重道,而是实在无暇他顾。
她们没有太多时间,??为在今天的作战计划里,她们?一次攻击?要全力以赴,才?有一丝成功的希望。
陆莹极速退??,手里长弓拉满,一支光箭乍??亮起!
季双锦站在?间,神态肃穆,木枪挥舞,眨眼便起出一枚巨大的“礼”字。
“礼”字往上飞去。
而同时,云乘月已经往前冲去。她手执玉清剑,剑刃向前,雪亮的剑光里隐隐有文字浮现,仿佛是个“刺”字。
乐陶没忍住,?了出来:“你修为最低,却让你主攻?你们今天真是……嗯?”
她根本没??云乘月的攻击当回事,还抬起??,去看“礼”字的变??,
只见半空?,那枚巨大的“礼”字横平竖直,虽??过于板正生疏,却也写出了那股庄严郑重的意蕴。它笔画翻动,幻??为了一只巨大的钟。
“……礼器?”
乐陶不解。
虽??不解,她的护体灵力却还是流动起来。蓝绿色的流光飞舞,?要去轻轻??攻击者——云乘月——甩出去。
事实上,云乘月也的确被甩出去了。
她倒飞在空?,却露出一个微?。
借着乐陶灵力巨大的反冲力,她在同一时刻用力甩出玉清剑;她还不会隔空御剑,所以??是她想到的最?让剑势加剧的方法!
玉清剑嗡鸣着飞出,恰恰飞向了半空?巨大的铜钟。
剑身金光一闪,飞出一枚早已写?的书文——不是之前乐淘以为的“刺”,却是“光”。
是不被认为有攻击力的辅助类书文——光!
“光”字在极速飞行?不断拉长,须臾间??为一柄长长的光锤。
它扬起来,对准巨钟,重重一敲!
——铛!!!
巨大的响声震得满世界都在嗡嗡响。
“礼”与“光”相结合,本身?构成了一场简单的祭祀仪式。
而既??是祭祀,自??要让天地同感。
所以,??巨响不?由单独的哪一枚书文??出,而必须?有祭祀,才有真正振聋??聩的声响。
????振聋??聩不仅仅是耳朵听到的,更是神识受到的震颤——在祭祀?,被震撼的原本?是人的心灵。
哪怕修为高如乐陶,也不?完全抵挡祭祀带来的凛??。
在??巨响之?,她情不自禁——心神一凛!
??只是一个很短暂的瞬间。
却也?是在??个瞬间,箭矢飞来!
——书文,射!
……刺啦。
听上去,?像是微不足道的一声响。
??而旋即,整个山林都被巨大的力量掀翻了!
在护体灵力被破开的刹那,乐陶的反击也迸??而出。
属于?五境修士的力量和威压,沉沉地降临在此地,笼罩了整座山,也让山里的三人猛一下跌坐在地,毫无反抗之力。
云乘月被压得喘不过气,几乎?想张口吐出一口血。
幸?,??股压迫之感很快?消失了。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实在吃了一惊,一时没收住力!”
未散的烟尘?,岩石上坐着的娇小将军跳了下来,很不?意思地跑过来。她像只黑猫一掠,???三人扶了起来。
几个人里,乐陶最矮,可她此时却左手臂两个、右手臂一个,将三个姑娘都揽过来。
“哦哦,原来你们的计划是??么回事!不错嘛!虽??是我不擅长的诡计,我更喜欢正面击破……不过,在自己实力和敌人差距太大的情况下,也只?用巧妙的计谋了!”
将军豪爽地?道,还用力拍她们的背。
“过??了!”
云乘月本来已经没想吐血了,被她一拍,忍不住“哇”一声吐出一口血。她刚才?是被乐陶的灵力反冲出去,接着?在耗尽灵力时,被乐陶的反击重重再震。气血翻腾,实在按不住了。
“乘月!!”季双锦大惊。
“哎哟,乘月,你没事吧?”
有乐陶在,陆莹还是假惺惺地??心了一句,只眼神里流露出幸灾乐祸。其实她自己的样子也很苍白难看,但她忍着没吭声。
“……哎呀,用力太重了。”
乐陶有?讪讪地收回手。
云乘月弯腰喘气,摆摆手,?一会儿才??。
“没什么大事……别担心。”
她喘够了气,直起腰,胡乱抓了一??乱糟糟的????,对其他几人露出一个微?。
她?起来原本是很美的,但现在她唇齿间都是血,??个微?也变得血淋淋起来。
看上去……有?恐怖。
其他两人同时一哆嗦。
乐陶摸摸鼻子,还想再说什么,却?一愣:“你……咦?啊???么快?”
季双锦:“老师?”
陆莹:“老师,您怎么了?”
乐陶却只顾瞪大眼看着云乘月。片刻??她大?两声,拍手说:“我捡便宜啦!??是我的兵!谁要是敢抢,我?打爆他的??!”
她指着云乘月,?道:“你居?????么突破了!”
“……突破?”陆莹蹙眉。
“乘月突破了?”季双锦有些惊喜。
“还在突破?。”
云乘月擦擦嘴边的血,试着伸了个懒腰。她听见身体里有轻微的“噼啪”响声,丹田?的灵力旋涡扩大了十倍,而识海也更加凝实。
生机之文栖息在识海?央。
原本是淡薄的、缥缈的白光,现在却凝实了许多。不再像摸不着的、轻飘飘的仙气,反而更像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
她身周的灵力开始不断汇聚。
乐陶很有兴致地数:“嗯不错,?二境初阶了……哦??阶了?一次?突破到?二境?阶,不愧是明光书院的……??阶了?!”
将军真正惊讶起来。
灵力还在汇聚,?修散??出的气息也越来越明亮锐利。
乐陶吹了声口哨:“哇,生平仅见!???是夫子亲传?你不会一口气突破到?三境吧?”
陆莹眼神沉凝,没有说话。
?过一会儿,灵力沸腾停止了。
云乘月并未突破到?三境,而是稳定在了?二境??阶。
在突破最终完成??,她刚才受的伤尽数恢复。
云乘月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季双锦目光里盛满惊讶,还有羡慕。她望着云乘月,有?小心翼翼地问:“乘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云乘月认真地感受了一下。
????她捂住胃。
“?饿。”她诚实地说,“我今天晚上想吃三倍的烤肉。”
她想念油滋滋的脆皮,想念外酥里嫩的口感,想念骨肉之间丰盈的汁水……不行了,不?再想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乐陶。
其余两人也转??看去。她们其实也饿了,不由自主地??心起食物话题。
乐陶叉腰一?。
“三倍没有。”她爽快地说,“两倍可以!”
没等三人拥抱欢呼——其实只有云乘月和季双锦有??个念??,乐陶?轻快地补充了一句。
“????,从明天开始,你们??参加正式演习,七天过????正式上战场了!”
将军豪气干云地一挥手:“走,我们一起去荡平神鬼异族!”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二项试炼……??么快?来了?
……
她们都没有想到,在?二天的军演?……
她们见到了阿苏、洛小孟,以及——
“乐熹?!”
季双锦惊呼道。
60、竞赛
发现乐熹也在时, 情况其实很尴尬。
因为只差一点点,季双锦的冰棱就要刺进乐熹的心窝,将他和他后面的队友捅个对穿。
一切还要从这天早上说起。
……
早上开始, 定宵军的营地变得很热闹。
早饭也丰盛了很多。以往只有一碗稀粥、一块肉干、半块硬饼,这天早上多给每人分了一块烤肉。
油汪汪的烤肉, 用新鲜翠绿的蔬菜叶裹着, 还配了红艳水灵的浆果。人人吃得头也不抬,连季双锦都没了以前秀气文雅的模样, 狼吞虎咽的, 和别人没差。
吃饭时间只有一炷香。
末了,香还没彻底燃尽, 乐陶已经跳上了桌子。
“停——!”
将军中气十足,震得碗碟碰响。
云乘月也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之前有一次她晚了一秒, 就被罚午饭减少三分之一……实在太惨了。
乐陶多??了她一眼,又瞅瞅季双锦、陆莹, 露出了一点不怀好意的笑。
她又吼道:“每个人——拿起你们的头盔!”
人们桌上都放着一个头盔,这项防具平时操练时不用戴, 现在新发下来, 明光锃亮、威风凛凛地排开。
和这些头盔比起来, 自己这些人灰头土脸的……云乘月??觉, 仿佛这些头盔才是士兵,他们都是头盔的附带。
旁边不远处,也有人想到了这一点, 嘀咕:“还不如让我们吃得更好点……”
头盔顶部还镶嵌了一块红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石头。每个人头盔上面的石头都不一样, 好像是从整块大石头上敲碎下来的。
饭团看书
晶石中间,有一枚线条古拙的文字——乐!
“我将书文之影拓印进你们每个人的头盔晶石中!戴上头盔后,你们就要凭借这个记号互相认识, 这个记号也能防止你们自相残杀,防止间谍在背后放冷箭。”
乐陶举起自己更加华丽威风的头盔,敲出几声清脆的响:“我知道有些新兵要问,为什么头盔最好?为什么有多的钱不给你们吃得更好一些?”
“因为神鬼异族最擅长偷袭攻击人类的识海!一旦识海废了,人也就废了,而这块晶石能为带去最好的防护!”
刚才嘀咕“为什么不吃得更好点”的兵,立即缩起了脖子。
乐陶再自己戴上头盔,抽出背后的木枪,指着天空。
“上甲——!!”
定宵军立即戴上头盔。
云乘月将头盔往头上一放,立即就??到几道柔韧的力量生出,护住了她的下巴,也固定住了头盔。头盔居然是半悬浮在她头上,没有压下多余的重量。
隔着头盔,她扭头去看季双锦、陆莹,发现她们看上去就像顶着个华丽装饰的稻草人……她自己估计也差不多。
刚刚乐陶说,不能攻击戴着相同头盔的人……
云乘月悄悄指着陆莹,试着放出一缕锐气。这缕锐气大约是会轻微割破人的表皮的程度。
但她看见,她放出的锐气即将刺在陆莹衣袖上时,对方的头盔上隐约散出一点波动。
……波动抵消了她的攻击。
而且,陆莹似乎收到了?么提示,倏然看来。
云乘月还没说话,耳边就响起了一缕分不出男女的声音:【队友[陆莹]尝试攻击,攻击力度为“不入流”。】
不入流的攻击……
她唇角抽抽,也盯着陆莹。
陆莹盯着她,眼里也有冷笑。
“微末攻击?”陆莹皮笑肉不笑,一双眼睛哪有半分天真,全是老成和不耐,“试探我?”
“你呢?不入流的攻击。”云乘月微微一笑,懒洋洋地说,“彼此彼此。”
季双锦这才反应过来,眨着圆圆的大眼镜,低声劝道:“老师??过来了,你们别斗嘴了。”
“谁跟她斗嘴?”
“这叫互相伤害,双锦。”
季大小姐无奈笑笑,也不说什么。
这一次军演,乐陶的军队都戴着镶嵌红宝石的头盔,而扮演敌方的是申屠侑的士兵,都头戴蓝宝石头盔。两位主将在后方坐镇,指挥大局。
云乘月三人则被调侃为“定宵军中实力最弱的新人”,被派遣为机动小队之一,在战场边缘负责打探、传递消息,有需要的时候也要救助己方伤员。
军演虽然不会死人,但受伤是常事。
此外,如果遇到“敌军”,当然是能打就打。
背着武器、简陋的医药箱,三人出发了。
“战场”就是方圆百里的山脉、峰林。她们三人负责侦察,光是爬坡上坎、上山下山,就足够累一壶的。
走了半天,却没碰到人。别说“敌人”了,连自己人也没大碰得到。
三人从出发时的小心翼翼、警惕万分,到后来不自觉松弛了一些。
云乘月走在最后面,拿着地图,研究道:“附近的休息点有些少,最近的一个还得再走两个时辰……都中午了,要不我们吃个饭,就往休息点出发。”
“嗯?”
季双锦走在前面,拿着她自制的简陋望远镜——她好像很有手工的天赋——四处观望,闻言疑惑道:“我们不往敌军营地深处走么?”
“我赞成去休息点。”陆莹走在最中间,正在翻她自己的笔记本,头也不抬。这几天她用土法自己做了一点草纸,用绳子穿在一起,就算是一个笔记本。她有记东西的习惯。
云乘月回过头,再偏一点视线,才能看见陆莹。
她似笑非笑:“咦,这次你怎么这么乖?”
陆莹抬头瞪了她一眼,说:“我们三个人,我和你是第二境后阶,你还是个新手。季大小姐是第二境中阶。这个幻境中的人,修为都高得吓死人,我们去敌军后方,根本是送盘菜。”
她说得大义凛然,实则眼珠在微微颤动,往四周不断看去。
显然,她还有另外的目的,但没有告诉她们。
云乘月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按自己的想法来:“好,那我们找个地方做饭,休息一会儿,就出发去最近的休息点。”
季双锦举着自制望远镜,前后看??,失望地叹口气。
“不去杀敌啊……”
她有点遗憾。
云乘月很懂她的遗憾,也跟着叹口气,安慰道:“没办法,现实毕竟不是说书玉简,我们虽然遇不上传奇,但也可以避免危险。”
季双锦眼睛一亮,笑道:“对吧!我还挺想经历?么一波三折的事……千年前这个时代,有修为很高的妖兽,有老师这样的人物,还有只在书本上见过的神鬼……真是太令人向往了。”
陆莹瞥她们一眼,无声地冷笑一下,继续??她的笔记。
当她看见一株灵草时,眼睛微亮。
“就在这儿休息吧。”
她说了一句话,装作不耐烦,率先走到那株灵草旁边,一屁股坐下,手里悄悄将灵草搂进了空间锦囊。她表面烦躁,心里其实相当高兴:这地方简直到处都是宝贝!这可是金焰草,用来磨成粉、加入墨汁中,就能做出华美瑰丽的金粉墨汁,最受那些达官贵人欢迎。
好多金焰草……如果能带出去,她就发了!
陆莹藏住兴奋的眼神,自以为没被人发现。
云乘月一边捡柴火,一边却撇撇嘴。
她捏住胸前的翡翠吊坠,用神识传音:[还以为她想干?么,结果就是偷偷摘金焰草这种东西……虽然赚钱也很好,但我还以为她有更厉害的发现。]
自从她晋升第二境——凝神境,她的识海就大大拓宽,也无师自通了用神识传音的诀窍。
当她集中精力,甚至能隐约看见薛无晦的模样。譬如这个时候,他就在布置成书房模样的空间里??书,旁边还放着山河疆域图,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搞出来的……这个世界里,地图是重大机密。
地图旁边还放了一只藤编小乌龟,就是云乘月的二薛。她出来前,将小乌龟放进了吊坠空间里。
不过,她刚刚??清吊坠里的情形,帝王就一眼看来,淡淡道:[你将神识传音当成闲聊?]
云乘月毫无压力,一口应下:[嗯!]
薛无晦:……
他微微摇头,合上书:[金焰草墨粉入墨,用来练习临写,有稍许提高观想几率的作用。那些“达官贵人”追捧它,并不仅是为了美丽。]
云乘月有些惊讶:[还能这样?那我能不能用?]
他面无表情:[对天赋太高的人而言,没用。]
云乘月笑了:[谢谢夸奖。那双锦能不能用?]
他说:[可以。不过她是季家的小姐,虽然只是庶女,但??她吃穿用度,也并未被亏待,金焰草应当不缺。你对她这样上心,不过是自作多情。]
云乘月不在意道:[女孩子么,被怎样上心地、细致地对待,都不会太过。双锦这样的姑娘,又不会被宠坏。]
帝王移开视线,淡淡一句“是么”,就要结束对话。
云乘月却又问:[你呢?]
他冷道:[无论男女,但凡碍了我的路,我都不会留手。]
[……我倒不是说这个。]云乘月无奈了,却又想笑,“我是问,你想要?么?陆莹那个本子上,大约记的是千年前常见、千年后稀少的天材地宝。你对千年前的时代更熟悉,有没有你需要的?”
他长睫一抬,静静的目光如水面,无声地映照着她。
[你想帮我?]
云乘月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又赶快假装自己对一朵花入了迷。
她说:[说了多少次,我一直在帮你。]
他仍然静静??着她。再过一会儿,他才微一颔首:[好。我需要金银异生莲、湖上藤蔓、翡蓝石,这三样便可。如果遇到重明鸟,能得它一些羽毛,再好不过。]
[听上去,那个重明鸟挺厉害的……你还真不客气。]云乘月笑笑,[好,记住了。]
[嗯。]
他重新拿起书:“试炼要专心。”
也没见他动作,云乘月就眼前一黑——她用来观察吊坠内的神识,被他屏蔽了。
虽然只是说了几句话,但??他平安无恙,也没有显得很孤单,云乘月还是稍稍松了口气。至于为什么她不乐意看他孤单……
大概是因为她将二薛留在他身边,作为龟质,所以希望对他温柔??贴点,这样他就也能好好对待她的乌龟。
云乘月晃晃头,抱起一捆挑好的细木枝,走到季双锦挖好的坑边,将细木枝扔进去。
季双锦伸手一点,写出一枚“火”字,迅速将湿润的木枝烘干,又才点燃明火。
火堆下卖得有山货,等会儿就能烤好。云乘月再?釜——千年前的锅——放上去,里面有已经杀好、洗干净的禽肉。她们打算熬一锅汤。
陆莹坐得离他们稍远,撩起眼皮看来一眼,扔了个“诈”字过来。“诈”字化为一道灵力罩,将食物笼罩起来。
“要是你们的炊烟太明显,惹来敌人还好,惹来妖兽就糟了。”她硬邦邦地说,“别连累我。”
云乘月冲她一笑??,拖长声音:“行啊,多谢关心。”
陆莹翻个白眼:“我关心我自己好不好。”
季双锦正往禽肉汤里丢香料、浆果、蘑菇,扭头问:“陆莹,你待会儿喝肉汤,要不要浆果和蘑菇?”
陆莹忙着和云乘月大眼瞪小眼,匆匆丢下一句:“我都要!”
季双锦用木勺搅了搅汤,很自然地回答:“哦,好。”
陆莹瞪了一会儿人,才反应过来不对。她猛一扭头,怪异地看着季双锦:“你一个大小姐,为什么会厨艺?”
季双锦的动作顿了顿,才又继续。
她看了陆莹一眼,语气变得平平的:“庶女,这些会得越多,能得到的教养、考虑也越多。”
她说完,大概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过分严肃,就试着用开玩笑的轻松口吻补充道:“我厨艺、女红都不错,下次有机会,给你们看??我自己做的裙子。”
云乘月本来已经躺着了,现在“蹭”一下做起来,双膝并拢、斜着做好,温柔地说:“好的,我一定会用别的你想要的宝物来交换的。”
陆莹还沉浸在某种怪异的情绪里,只本能地怼了一句:“你们关系这么好,怎么你还要交换?”
云乘月??她一眼,表情严肃了些。
“因为双锦做的东西是有价值的。”她说,“我认为她比我们想象的更富有,不需要依靠别人,就可以过得很好。”
依靠别人——比如乐熹。
季双锦的汤勺,又一次停下了。这一次她整个动作都像凝固,而且??不出她的表情是含义,只知道她安静地盯着那锅汤,活像能用目光将它们熬得更香浓。
云乘月收回目光,又迟疑地看了陆莹一会儿,才轻声补充道:“陆莹,我觉得你也有……嗯,这个潜质。”
陆莹一默,而后炸了:“老娘一直有这个能力!潜质个鬼!老娘靠坑蒙拐骗立足,谁也不靠!!”
云乘月立即收起表情,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哦。”
“……不准‘哦’!给我承认!承认!!”
云乘月扭开头,姿态优雅地往后一靠,躺着、闭眼。
她的“缚”字书文化为无形的藤蔓,在三人周围环绕一圈,又将触角更往外伸展一些。她的神识也随之蔓延开,形成一张无形的网络。
如果有任何生物靠近,她都会立即察觉,并警告队友。
“汤好了叫我。”
她打了个呵欠。
“嗯。”
这一次,季双锦回得很快。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轻声说:“如果真有我靠自己的劳动活得很好的那一天……乘月,我不会收你东西的。你想要?么裙子,我就做?么裙子。”
她的声音变得更轻:“因为,你是阿苏之后,我第二个真正的朋友。”
云乘月没有回答,只有唇角微微扬起。
另一边的树荫下,陆莹扭开头。
她刚刚借着发火,又迅速搂来了第二株金焰草。她盯着草木投下的阴影,冷冷地告诉自己:让她们虚情假意去,只有钱才最重要。
过了大约两盏茶的时间……
云乘月忽然睁开了眼。
季双锦正要去舀汤,还笑着说:“你醒了?正好我要分吃的……”
陆莹也放下了她的笔记。
三个人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异常。
但仅仅是云乘月一个动作,还有几次短暂的目光交汇……
三个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有偷袭。
这份默契……连她们自己都很愕然。但这就是多日来合作进行书法对战的训练成果——最重要的并非凭借努力、提高修为实力,而是学会和??不顺眼的队友相处,学会团队协作!
在战场上,团队才是生存几率最大的单位!
下一瞬间——
云乘月的“缚”字往上突刺,化为张牙舞爪的荆棘。
陆莹的“诈”字离开食物,如烟花往四周绽开,将荆棘变得更加亦真亦幻、迷惑人心。
而季双锦——
她泼出了手里的汤。
汤水在半空飞溅,倏然凝为一?颜色混浊的冰锥。虽然书文本身可以从环境中积聚需要的力量,但如果有更贴合书文的元素、材料,书文也能施展得更快!
敌人的攻击,完全被前两枚书文打乱了。
他们原本隐蔽的身形被逼现身,而最前面那个偷袭者——他正好要来抢汤锅,要抢三个姑娘的午餐!
所以,自然而然,那支冰锥也就狠狠钉上了他的头盔,恰恰是额心的位置。这头盔主要用来防止神鬼异族偷袭,但对于人类的攻击,防御力则比较一般。
而季双锦恰恰也经历了试炼洗礼,对“冰”字书文日益熟悉,更能发挥其中威力。
云乘月双手合拢,让藤蔓上的尖刺更加生长,又喝道:“蓝宝石的头盔,是敌军!拿下他们,搜索物资!”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陆莹已经拉满了长弓。
“收到!”季双锦正要打出第二波攻击。
却听那头盔下,发出了又惊又怒……隐隐还有点窃喜的声音。
“双锦……我是乐熹!”
他狼狈地往后一倒,屁股重重撞上土地,却忙不迭将头盔拿下来,露出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尽管,这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看了一眼那只冷光闪闪的冰锥,露出惊色。
季双锦愣住了。
“乐……乐熹?!”
61、线索
乐熹?
云乘月保持“缚”字荆棘不动, 身体微倾,看了看地上这人的脸……嗯,汗水把脸上的尘土冲得脏兮兮的, 但看上去五官不错,眼睛尤其温柔水灵, 果然是乐熹。
另外还有两个人被她的荆棘束缚住, 她抬步走过去,想把荆棘扯下来, 却发现藤蔓都被陆莹的箭矢钉在一起, 不好拔。
她扭过头:“喂。”
“……喂??么喂,叫名字。”
陆莹正盯着乐熹, 眼神飞快闪动,似乎在盘算??么。云乘月一叫, 她才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收起手里的长弓。
云乘月瞥了一眼已经开始?季双锦“互诉衷肠”的乐熹, ?皱眉盯着陆莹,提醒道:“别忘了你的承诺。”
她们??过一个赌。当时约定, 如果云乘月或者季双锦能在三天之内, 想办法通过乐陶的考验, 那么陆莹就放弃乐熹。
??后, 虽然她们没再说起这件事,但修士认真说过的话,就是一个誓言。如果不履行, 会损害书文的道基, 严重的甚至会书文碎裂。
陆莹目光?是一闪。
“我当然记得啦。”
话虽如此,但她的语气微妙地变得轻快、天真、甜美,俨然又是那副“陆小姐”的模样、姿态。
乐熹原本和季双锦笑着说什么, 听见陆莹的声音,不禁?回过头。
??有些惊喜:“原来你也在。”
陆莹手指卷了卷头发,明快地说:“乐公子眼里只有双锦,哪里有我们旁人呢。”
云乘月眯起眼,低头将捆住乐熹队友的藤蔓扯开。因为藤蔓束缚太紧,这两人都一时晕了过去。??们一个是洛小孟,一个是阿苏——季双锦的女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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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苏!”
她故意提高了声音,对季双锦招手:“双锦,你家阿苏在这儿!”
与此同时,她指尖冒出几缕生机灵光。
淡白的灵光渗入头盔缝隙。蓝宝石闪了闪,似乎在判断这是否攻击,但到底没有阻止。
生机渗入,片刻后,阿苏就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呻/吟。
“阿苏?阿苏!”
季双锦匆匆对乐熹一笑,就爬起来往这边跑。她一把搂过护卫,开头是欢喜地笑,紧接着就带上了哭腔。
“真是阿苏……阿苏!”
护卫还迷糊着,却本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小……小姐?”
云乘月笑笑,往旁边走开了一些,顺带也唤醒了洛小孟。黑皮少年很快苏醒,警惕?有些茫然地爬起来,环顾四周。
“发生??么了?!”
没人理??。
云乘月正走到陆莹身边,有意无意挡在她?乐熹中间。
她用神识传音:[陆莹,洛小孟可是也在。]
陆莹卷着头发,貌似天真地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云乘月探究地看着她:[洛小孟此前落水……那枚差点要了??命的钉子,是你放的吧?你用峨眉刺反击妖兽时,我看见了,那枚钉子?袭击他的那枚一模一样。]
陆莹微微眯起了她“天真”的大眼睛,笑容不改:[那你去跟??说呀。看??是信你,还是信我。]
她的神态中自有一股信?。
云乘月却只又笑了笑:[其实,我只是想提醒你……]
她上下??量陆莹一番,貌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改成说话,而且说得相当清晰。
“陆莹,你怎么猜到妖兽的粪便了?”
陆莹一呆,一脸“你在跟我开??么玩笑”,但她低头一看,就发出了一声压抑短促的叫喊。
在她脚下,确实有一团黄绿色的、黏糊糊的东西,看上去相当可疑。
她单腿跳开一步,正要往地上蹭。
云乘月?看似温柔体贴地叮嘱:“陆莹,你千万要仔细清理好,不然妖兽的气味容易引来另一种妖兽。”
霎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陆莹身上。
也包括乐熹。这位贵公子虽然自己的样子看上去也不大美妙,却还是对陆莹的狼狈露出了一丝隐藏的嫌恶。
陆莹眉眼一扬,面上闪过一缕怒意。她抬手抓住大片树叶,随手??了一枚白文“净”,就将那团黄绿色的物体剥离得干干净净。
接着,她又在旁边踹出一个坑洞,将垃圾扔了进去,??后埋好。
“这样好了?”她有点恶狠狠地瞪着云乘月。
云乘月笑容不改,轻飘飘地说:“对不住,我发现我好像看错了,那其实是一种果?,不是妖兽粪便。”
陆莹眉眼抽搐?下,抱起双臂,传音问:[你搞的鬼?存?的?]
云乘月大大方方传音回去:[对,我用藤蔓勾过来的果子。也是为你好嘛,不然,万一你对乐熹贼?不死,不是自己也面临书文破碎的风险?]
陆莹盯她片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季双锦,顾自走到一边去。
但她居然也就真的不再有意无意吸引乐熹了。
反而乐熹还有点恋恋不舍,频频看向她。
季双锦和阿苏相见,激动也激动完了,这会儿她看阿苏身上有伤,很疲累的样子,就将她扶过来,说:“我们煮了肉汤,阿苏你……”
“等等。”
这句“等等”,居然是异口同声。
云乘月?陆莹一边站一个,对视一眼,居然也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片刻后,陆莹往后一靠,摊摊手,意思是:那你来。
云乘月就说:“双锦,我知道你看见故人很激动,但这是我们三人合作猎来的午餐。我们三个人一起吃,分量还不大够,如果再分出去,我们都要饿肚子。”
“啊……”
季双锦一怔,也明白过来。她自幼辛苦,也深知资源的重要性,只是习惯了衣食无忧,没想到一锅粗糙的肉汤也算珍贵。
阿苏见状,忙道:“小姐,我没关系,你们用吧。云……云小姐,多谢你照顾我家小姐。”
护卫略睁大了眼,显然是发现了云乘月境界不同。
另一边的乐熹就没这么豁达了。
??修眉一皱,站起后又一拂衣摆,彬彬有礼道:“云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么缘故,此前一直隐瞒自己的修为。但看上去,你与双锦、陆小姐都相处融洽,自然不是恶人。而我们同为落难之人,此时你助我一把,来日我等助你,也未可知。”
季双锦连忙说:“乐熹,你误会了,乘月是最近才突破的……乘月,能不能通融一下?”
乐熹眼中闪过一丝惊色:“??近突破?!”
季双锦暂时不能为??解惑,只顾为难地看着云乘月。
云乘月无声地叹了口气,冷下声音:“要吃东西也可以,你们三个拿东西来换。可以是食物,可以是天材地宝,可以是情报和讯息。”
“毕竟,如果这里是正式战场,你们三个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成了我们的俘虏。”她严肃地看了季双锦一眼,?审视着乐熹,“乐公子,我记得??前有人说你是第三境,甚至第四境的高阶修士,你这样厉害,这些日子里总不能一无所获?”
乐熹神色一动,似乎想到了??么,却又在迟疑。
一旁被人忽略的洛小孟大步上前,??断了?人的沉默?对峙。
“我收集了一些东西。怎么换?”
??此时同样灰头土脸,身上还有斑斑血迹,看着比乐熹狼狈很多。??似乎也懒得再装成淳朴无害的乡下??年,一脸冷漠警惕,手里却很干脆地捧出一把东西。
???补充道:“这些都是在这里收集的,但我不保证它们一定能被带回去。”
云乘月眼睛一扫,盯上了一块石头。那石头鹅蛋大小,看上去粗糙、灰黑,很不起眼,却在一线裂缝里露出了一抹幽蓝的色彩。
那似乎是……
——[翡蓝石。]
薛无晦的声音响起。??也有些惊讶似地:[这么大块的翡蓝石,通常只在大泽中?才能孕育,这小子运气竟然很不错。]
云乘月一想,便说:“行,我挑一样,然后给你一碗肉汤……嫌???那是我三分??一的午餐。”
洛小孟有些悻悻地闭上嘴。
云乘月拿了翡蓝石,也不废话,直接舀了一碗肉汤给??。她自己?舀了半碗,再从火堆下面挖出烤好的白薯、山药,顾自吃起来。
阿苏见状,忽然道:“我也有东西可以换……这里是一些止血草,还有我自己做的简单驱虫散。”
云乘月还没说话,季双锦已经忙不迭道:“够了够了,我的一半粮食分给阿苏!”
林中的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云乘月挑起眉毛:“很好,那乐公子拿什么来换?”
乐熹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扯扯嘴角,说:“双锦与阿苏向来关系好,她最是心善,只有时候难免顾此失彼。”
季双锦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慌张地说:“我的另一半给乐熹!”
“不行。”
云乘月斩钉截铁,丢了剩下的皮,站起来,头一次对季双锦严厉:“我们三人已经能默契配合作战,如果你不吃东西,没了力气,我?陆莹怎么办?双锦,现在你的安危不是你自己的事,是我们整个团队的事。”
季双锦被她训得低下头,说不出话。
云乘月?瞥了一眼乐熹:“何况,乐公子作为在场修为最高的人,难道一点食物都弄不到?乐公子,亏你还姓乐。”
乐——乐陶的乐。虽然他并非乐陶的血脉,却勉强能说有点渊源。
乐熹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这时候,洛小孟一气喝完了汤,冷笑?声。
“别说了!”??颇有些怨愤道,“我们这?天过的,哪能叫人过的日子!”
??相当讥讽地看了乐熹一眼,加重语气:“这位乐公子不仅没攀上关系,还被说成居?叵测,生生被打落了一截修为,现在也不过是第二境后阶的修士!”
第二境后阶……?
季双锦猛地抬头,急了:“真的?乐熹,你不是第三境中阶么?”
陆莹忽然插话:“洛哥哥,你也是第三境初阶的修为罢,怎么现在也只有第二境后阶了?”
洛小孟破罐子破摔,有些怨毒道:“还不是被乐大公子连累了!”
乐熹神态阴沉到极点:“滚,谁连累谁还不一定。”
云乘月看看这两个语焉不详的男人,暗暗摇头,看向阿苏:“到底发生了??么?”
阿苏叹了口气,方才轻声道出原委。
……
?云乘月等人相比,阿苏、乐熹、洛小孟三人的遭遇,就要狼狈太多了。
??们三个人也是一开始就降临在山洞,但除了阿苏以外,另两人也许是因为第三境修为,面临的考验更难。
而阿苏……就是单纯的不擅长解谜。
所以,??们三个出山洞的时间更晚,中间也经历了被妖兽追的狼狈,??后被申屠侑给捡回去了。
??们也在定宵军的寨子,但在申屠侑的驻军一侧,没能碰到云乘月她们。
同样地,申屠侑也给??们出了书文对战的难题。
然而……
这三个人完全配合不好。
阿苏倒是习惯于听命,但乐熹和洛小孟?在不对付。乐熹觉得洛小孟油滑、不懂军事?战术,洛小孟觉得乐熹纸上谈兵、大少爷脾气。
??们天天都争来斗去,也没想出个好办法,自然没有通过申屠侑的考验。
而没通过考验,就意味着??们每天都吃不饱饭……
一直吃不饱,三人就??起了别的主意。
阿苏只是忍耐饥饿,违背夜晚宵禁,偷偷去??点猎物,比如修为低的田鸡??类,可乐熹、洛小孟却在这时候达成一致,居然决定去偷厨房的食物。
乐熹还煞有介事地分析了一番申屠侑的言行举止,??后信?满满地告诉其他两人,说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申屠侑设下的考验,本来就不可能通过!??是什么修为,我们又如何?所以,破题的方法一定在别处!”
阿苏不敢不从,就帮??们放风,而洛小孟也乐意有人带头挑事,就跟着乐熹去了。
结果……
三人被逮个正着。为首的乐熹、洛小孟,当场被申屠侑??退修为,而阿苏因为没有踏进厨房,只领了十军棍作为告诫。
三人本来就饿,现在还添了伤,无疑是雪上加霜,情形愈发惨淡。
而这次军演,??们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来的。那个看起来温柔亲切的申屠副将军,翻脸无情,嫌??们浪费军粮,只一人给了一小块饼,就赶出来自生自灭。
那一点点东西,哪里吃得饱?
三个人一路跌跌撞撞,彼此拖后腿,阿苏还忍着饿,分了一半饼给乐熹。在她想来,乐熹迟早是她未来的主人,她是不得不照顾的。
所以,当??们一发现这里有人迹……
乐熹立即决定,不管对方是谁,都要竭力抢到食物。
也就有了刚才发生的事。
……
听着听着,云乘月先还忍笑,接着再也忍不住,笑得乐不可支。
“……云小姐笑??么?”
乐熹手里终究端了一碗本属于季双锦的肉汤。??吃得还算优雅,速度却可称狼吞虎咽。
云乘月止了笑,抬起头,面上还挂着嘲讽:“我就是觉得,怎么世家公子这么大出息?自己成不了事,还瞎分析连累队友,??后还要自己的仰慕者巴巴地送吃的。”
她又看季双锦:“双锦,你就喜欢这么个人?”
季双锦沉默了一瞬,试图帮忙解释:“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乘月你别这样说……乐熹其实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云乘月?道,??恐怕只在女人堆里??转的时候很有担当。
但有些话,再好的朋友也没法说太多。
刺了一句,暂时也够了。
云乘月按了一下四分饱的肚子,站起身,在自己的小包裹里摸了摸。
接着,她抱着一堆东西转过身。
?十枚坚果、两块沾着泥的白薯,在她怀里躺得满满当当。
其余人都还饿着,一下子看得眼睛发直。
连陆莹都难以置信:“你……你哪儿来这么多吃的?”
“我路上找的。”
云乘月大言不惭。其实这些都是薛无晦指点她找的。这位千年前的帝王,竟然很有野外生存的经验,看一眼就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吃的。
她又看向乐熹,面沉如水。
“乐公子,我知道你家也是传承千年的大家族。”她淡淡道,“连双锦都知道一些千年前的秘辛,你身为大族嫡枝,理当知道得更多吧?你如果愿意说出来,我就能再分你一些食物。不然……”
乐熹的神情锋利起来,抢先一步道:“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双锦,陆莹,你们愿意跟我走,还是跟云小姐?”
嗯?还会抢话?
云乘月挑起眉毛,左右看看自己的两名队友。
她反而不太担?陆莹——陆莹在自身安危面前很拎得清,看她刚刚出言阻止就知道。但双锦……
她看着左右为难的季双锦,有点威胁地说:“双锦,你要是选??,我们的情谊也就走到尽头了。”
“这……”
季双锦蹙着双细眉,犹豫片刻,对乐熹柔声道:“乐熹,我们这一队配合默契,找食物也很娴熟了。你跟我们一起走,我还能照顾你,你就别和我的朋友计较了,行不行?”
乐熹听她柔声细语,神情渐渐也软化下来。
末了,??叹了口气,摸摸季双锦的头发,宠溺道:“拿你没办法。既然如此,我便再忍上一忍。”
在场其余?人,齐刷刷地冷笑了一下。
云乘月看得也撇撇嘴。
——[看来,你想拆散他们并不容易。]
她板起脸:[你不要说话。]
薛无晦偏偏要?她对着干,微笑道:[??们能相处这么多年,自然有??们的默契,哪可能是你?天功夫、?句话就能拆散的?莫要觉得乐熹就是绝对强势,你那好友,也很有对付??的经验……嗯,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都说得上是外柔内刚的大家宗妇的料子。]
云乘月抱起手臂:[大家宗妇是个好词儿不成?]
???微微一笑,声音好似放柔了些:[对有些人,是,但对你不是。你做好自己的事便可,我也不需要有个以嫁人为目标的合作者。]
云乘月?中那股莫?的气才顺了些。
她拍拍手,也干脆地接受了这个现?,道:“好,乐公子,那就拿出你的情报。”
乐熹沉吟片刻,也下了决心。??说不上是个卑鄙的人,甚至在世家子里的确称得上是人才,只是生性温柔风流,也并无太大的才能,落难后才显得如此狼狈。
??对云乘月点点头,还是客气有礼的模样。
“好,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说,“根据我家的典籍记载,鲤江水府是当年申屠侑殒身之地。相传,??在鲤江上方与人斗法,力竭落水而亡,身边还带着乐陶先祖的随身坐骑——水麒麟。”
“水麒麟寿命足有千年,?能操纵风雨、擅长幻术,我怀疑……”
??深吸一口气。
“我怀疑,水麒麟如今还活着,而且就是操纵环境的幕后黑手!”
62、异常
——“水麒麟如今还活着, 而且就?操纵环境的幕后黑手!”
说完,乐熹严肃地望着几?。
几?也沉默地望着他。
片刻后,云乘月叹了口气。
“所以, ”?有些兴趣缺缺地说,“水麒麟?幕后黑手, 我们应该怎么办?”
乐熹一愣。
在他想象里, 这?个相?震撼的大隐秘,一旦??曝光, 就?引起世?震惊。
??……怎么办?
他的气势莫名有??萎靡, 声音里还撑着一股自信:“如果我们?找到水麒麟,一??就?找到脱离鲤江水府的方法, 还有申屠侑和乐陶先祖的遗产,甚至得到传说中……千年前的仙?传承!”
云乘月听见了一个新词:“仙?传承?”
?注意到, 这个词语似乎有些敏感,因为它吸引了季双锦、洛小孟的注意。
季双锦?有些愕?:“乐熹, 你真相信传说中的‘仙?传承’?”
乐熹???笑笑:“我们两家?有相关记载,而且……这位洛小孟公子也有所耳闻, ?也不??”
他?向黑皮少年。
洛小孟没吭声, 眼神有些异样, 含糊地“嗯”了一声, 随口?:“不?我家早就没落了,这些传闻也只有只言片语,我也说不好……陆小姐如何??”
他有些探究地?向陆莹, 呵呵一笑:“追日弓的传承……诸葛家的?, 怎么也该知?得更多吧?”
陆莹眼神镇??,很大方地笑笑:“诸葛家实在称不上千年传承,我知?的未必属实, 就不在乐公子、双锦姐姐面前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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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答应放弃乐熹这个猎物,?为了维护骗子身份,陆莹还?打算继续装一装。
云乘月打断他们两?的往来,直言?:“仙?传承?什么?”
乐熹盯着?,不说?。
云乘月反应?来,一笑,将怀里的食物抛了几样给他:“答应的事,我不?食言。”
乐熹接了,很自?地交给季双锦。无需他多说,季双锦就拿?食材,为他烹调起来。
贵公子寻个地方坐好,又喝了口水,好歹恢复了一??仙门公子的气度,方才侃侃说?:“千年前,曾?一个混战的时代。神、鬼在天地间呼风唤雨,?类虽?也有大?修士,?大多数?仍?□□孱弱,无法抵抗神鬼的侵袭。”
“后来,有?集结了?时?类各大势力的代表,组成联合军,不仅赶走了任性妄为的神鬼异族,还荡平天下,建立了?类第一个统一王朝。”
“那就?大夏的第一位皇帝。不?,到了今天,已经没?知?他姓甚名谁,反而?年追随皇帝的功臣留下了传承,也就?我等。”
云乘月忽?说:“等等。”
乐熹:“嗯?”
?没有说?,只手指拂?胸前吊坠,传音说:[薛无晦。]
[……何事?]
[没什么,叫你一声。]?说,[我知?你姓甚名谁。]
[……嗯。]
云乘月才说:“继续吧。”
乐熹不解?的沉默,只????冗长的历史感到不耐,便直入主题:“我们今天的?,??那个年代所知甚少。?各家?流传着一个传说,说?年夏皇之所以?成功平??战乱、建立?类王朝,?因为得到了仙?的帮助,而仙?也在世上留下了传承,就?所谓的‘仙?传承’了。”
“……仙??”
云乘月有些不解:“不?说,神和鬼??异族?”
“仙?不?鬼。”
乐熹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隐隐带着??优越感:“千年前,?类中存在‘生而知之’的圣?,和‘天生仙骨’的真仙。他们??类血脉孕育而出,却天生不凡,??类的中流砥柱。”
“传说,第一间书院就?仙??办的。他们?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修行七境中的最后一境——飞仙境,?他们生来就拥有的境界。”
云乘月思索?:“你?说,飞仙境有两种,一种?后天修行,一种?先天的仙??这听上去有些太匪夷所思……如果?这么厉害的?,为什么今天一个飞仙境的修士?没有?”
如荧惑星官那般让?无可奈何的大?修士,也只?第五境——洞真境后阶。洞真境后面还有通玄境,据说?今世上,通玄境大?不超?十?。
飞仙境一直???认为?传说。
薛无晦倒?提?,他差??就?恢复飞仙境的修为,不?现在他的实力只?算第六境洞真初阶。
“这……”
乐熹有些语塞,却还??:“照这样说,千年前的神、鬼更加缥缈,?这个幻境里的?不也理所???如乐陶先祖,?实力强得可怕,却也只?一方军队领袖,那?年的夏皇又有多强?”
云乘月摊摊手。?其实也不?真心要挑刺,毕竟?身边就有一个曾经的飞仙、现在的幽魂,只不??总要表现出几分不信,才更切合?的身份。
“好吧,就算有飞仙,”?保持着语气的不以为意,“那又和我们出去有什么关系?我们的修为?很低,即便真的找到了水麒麟、宝贝,也不一???占便宜。”
“不。”
乐熹唇边的微笑却变得更加明显。
他的语速也不觉缓下,变得庄重:“千年前的仙?,仍?有血脉流传。你们可听说?,大梁一直在寻找修士中的天才?”
他有些若有所思地?着云乘月:“若我没记错,云小姐就?那个??司天监?中的天才。”
云乘月?他一眼,微微一笑:“大约?吧?他们总不???中了我的美貌。”
乐熹:……
他没应付?这种神来一笔的反应,一时愣在原地,下意识去?季双锦。
季双锦忍着笑,柔声?:“乘月?玩笑呢。”
云乘月心?,谁和渣渣?玩笑,顺口怼他一句而已。
乐熹也将信将疑,却算有了台阶,还?从容?:“根据我家中一些记载,结合我自己的猜想……大家不妨先想一想,这鲤江水府多年来从未??打?,为什么现在却?了?”
“还有我,”他语气深沉,“我原本在船上控制大局,却??突?的风浪卷入水府,这又?为什么?”
一旁默不?声的洛小孟忽?说:“你?说,?因为我们聚在了一起,才?启了这个水府?”
“正?!”
乐熹一笑,手里做了个收扇的动?,才又想起来自己没扇子,只好装得无事发生,信心十足?:“甚至我怀疑,我们的相聚??千年前仙?的安排。否则,为何我与双锦乘坐的船正好破碎?为何我正好在保宁号上遇到你们?为何恰巧起了风浪、?启了水府?”
“我们这六?,祖上?出?大?,血管中流有飞仙的血液,也说得?去!”
他说得有些激动。
好像也有???理……
云乘月默默传音:[真的?]
[假的。]
[……嗯?你这么肯???]
黑暗中,帝王端坐着,搁了笔墨,有些无聊地把玩着藤编小乌龟。他讥笑地瞄一眼云乘月的神识,?:[若?我?年?预见千年后的事,早就将逆臣贼子一网打尽。]
[?年最擅测算天机之?,?封栩……你见?他的魂魄。若他知?自己最后魂飞魄散,又怎么敢犯下大错?]
[不?……]
他?锋一转,双手将小乌龟合拢,墨色长眉蹙起:[仙?传承,我记得确有其事。?年辅佐我的飞仙?有这??不,的确有。怪了,我怎么有些记不清。我记得?……]
他喃喃自语了几句,忽?陷入苦思,也就沉默下来。
云乘月叫了他好几声,他?显得心不在焉,甚至有??神色凝重,也不知?在纠结什么。
云乘月只好收了神识,打算回头再细问。
“好,”?说,“假设鲤江水府中有仙?传承,假设我们几?确实和这里有??关联,你们认为该怎么做?”
虽??问句,?几???视一眼,心中?浮出了答案。?谁?没有先说。
云乘月提议:“我们再来??一??彼??知?的情报吧。”
“这一处奇遇,?幻境,也?千年前的试炼之地。通?试炼,就?得到好处。不?,如果只?想离?试炼,其实失败也可以。时间到了就?脱离。”季双锦率先给出了回答。
“?前提?,那?正常运转的试炼之地。”乐熹补充?,“我知?的?已经告诉你们了。我认为,现在我们应该尽量应付??宵军的试炼,同时尝试寻找仙?传承。”
洛小孟语气冷漠:“我知?得不多,我没意见。不?乐公子,别忘了你之前把我们带去沟里了一次。”
“你……”
乐熹面上有些挂不住。
陆莹笑着说:“我不知?自己有没有仙?血脉,我姓陆,不姓诸葛。我??乐公子的提议没有意见。”
最后还剩云乘月没说?。
?沉吟片刻,有了决断。
“好,那我们就一边行动,一边继续打探情报。”?抬头?了?天色,“今天耽误得有些晚了,不?赶赶路,还??在天色全黑前到达休息??。在那里我们可以找?修补武器、防具,也?补充一些灵石、药物。”
??言一出,乐熹等三?的神色顿时有??异样。
“……那个,云小姐,”阿苏小心翼翼地说,也有??尴尬,“我们因为??申屠副将军罚了,所以补给也?……按照最低一等……”
云乘月愣了愣。
“就?说,你们,”?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之后的补给,也要分我们的去用?”
阿苏羞愧低头。
乐熹假装无事发生。
洛小孟……他皮肤黑,一扭头就?不出脸红不红。
云乘月深吸一口气。
?左右一?,快步走向陆莹。在??方略微戒备的目光里,?冷静?:“陆莹,纸笔给我。”
“做什么?”陆莹下意识不愿意。
“记账。”
云乘月温温柔柔地回答,微笑?:“不知?照顾大家公子,应该按多少钱来收费?双锦,阿苏那一份你不准出,?让乐熹公子来出。”
?扭头继续微笑:“乐公子,你堂堂乐家嫡系少爷,总不?白吃白拿,不给钱吧?拿我们的补给,你打算给多少?”
乐熹“呃”了一声。
“一百块……下品灵石?”他试探?。
“五块中品灵石。”云乘月讨价还价。
二十块下品灵石相?于一块中品灵石。不?,通常品质更好的灵石?有溢价,所以中品灵石的市场价通常更高一些。
“好。”乐熹恢复从容。
云乘月补充?:“你们三个?,每?每天五块中品灵石,一直到你们不再白吃白拿为止。”
每?每天五块,就?十五块中品灵石,再按天数计算……
乐熹的笑容僵了。这不?一笔小钱。如果云乘月要银子还好,灵石这样的稀缺资源,他虽?拿得出,却?非常肉疼。
阿苏?季双锦的侍女,也就算了……乐熹?向洛小孟。
他正要?口。
云乘月故?惊讶:“听说乐公子?小队领头?、决策者,一??也?负责所有?的?支吧?不可?闯祸的时候三个?一起担责,要给钱了就要分亲疏远近了吧?一??不可?的吧?”
乐熹:……
“……??。”
仙门公子神色略有扭曲,咬着牙,微笑?:“云小姐说得……极为有理!”
季双锦在一旁小心瞅瞅他们两?,低头不说?,假装什么?不知?。
陆莹倒?嘴唇扬了一下,拿回自己的纸笔时,又格外欣赏了一下上面的记账。
?传音云乘月:[报酬平分。]
云乘月:[算上双锦,三个?分。]
陆莹撇嘴:[嘁,那阿苏那份不相?于白收。]
云乘月微微一笑:[?啊,我偏心双锦,你打我啊。]
陆莹:……
?嘴角垮下,扭头翻个白眼,不吭声了。
……
赶在太阳完全落山前,云乘月等?来到了附近的休息??。
这里?一处简单的棚屋,没??守,?里面已经放好了补给,?用书文阵法锁着。
红色“乐”字?乐陶军队的补给,蓝色“申屠”二字?申屠侑的?的物资。红蓝二色阵法互为区分,光芒映照时却又很和谐。
不知??不?因为天色晚了,休息??里竟?没?。
“奇怪了。”
云乘月一边迅速拿走补给,一边自言自语:“我们一路走来,妖兽遇见了一些,蓝军却只遇到了三个?……还?认识的。其他?去哪了???宵军怎么说也有一万多?吧?”
其他???头赞同。
“?有些奇怪。”
“这个休息??放着补给,也没??守,万一??攻破了怎么办?”
“?因为……惯例就不需要守备?毕竟千年前的修士实力很强。”
——[不。千年前行军,补给仍??统一配备。这类分散??只?出现在军演中,而且?有专?守备。]
薛无晦的声音出现了。
——[如果鲤江水府完全还原了千年前的某段场景,不该出现这类疏漏,除非在原本的场景中……就出现了这个异常。]
他沉吟?:[??,乐陶率领??宵军的时间,?在?投靠我之前。我并未听说?遭遇?什么意外……不,等等。]
吊坠的幽绿?中,他仿佛轻轻眯起了眼。
[?有可?,这处试炼之地包含了不止一段记忆……云乘月,我告诉?你,这处试炼之地?乐陶设下的。]
[??……不?刚才乐熹说,申屠侑带着水麒麟殒身在???]
云乘月也察觉到了某种异常。
薛无晦淡淡?:[申屠侑??乐陶非常执著,他?死在乐陶设下的试炼之地中,恐怕并非巧合。]
[试炼之地通常只?容纳一位构筑者的设计,假如多了一个?,产生异常也说得?去。]
他站起身,在黑暗中来回踱了几步。
[仙?传承……我竟还?想不起来。?云乘月,你要小心。]
薛无晦才说完。
咩——!!!
夜色降临的山野中,蓦地响起了一阵凄厉的惨叫。
云乘月猛地回?头,又有些疑惑:“那?……羊?”
“或许?妖兽!”
众?戒备起来。
?乐熹突?眼睛一亮。
“不,典籍记载,水麒麟的叫声也与羊类似!说不??那就?水麒麟,我们不?错?这个机?!”
他拿起武器,就要追着叫声而去。
“等等!”云乘月说,“你没?发下来的军演手册?太阳落山后,我们不?擅自行动,夜晚行动的妖兽非常多,随便碰上一个修为高的,就?要了我们所有?的命。”
乐熹一听,也为难起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六?面面相觑。
还?云乘月拍板说:“这才军演第一天,我们还有时间。先静待下来,??这里的情况。明天白天说不??还?听见麒麟的叫声。如果实在没有其他线索……我们再在夜里冒险。”
其余五?想了想,也没意见。
“好,就这么办。”
63、突发的试炼
休息点是一处简单的棚屋, 不过在背后,?有一座用书文阵法遮掩??来的仓库。
按照手册解开阵法后,一座狭长的、形状有些怪异的木屋出现在众人面前。
云乘月探头看了看。仓库里很暗, 不太看得清。她伸手托出“光”字。
光芒亮??,照亮了狭长的??路。内部两侧的门都是开?的, 从气流流动的方式来看, 里面没有大件物资。
仓库看上去不大,内里却阴恻恻的, 隐约像埋伏?什么东?。但现在夜色已临, 按照手册上的安全提示,他?最好在建筑内休息, 以躲避妖兽。
最好?是先侦察一番。
云乘月回过头:“先来个人跟?一??进去看看。其余人在外面守?。”
季双锦正要说什么,却被乐熹轻轻一拉。她转脸看过去, 见贵公子微微摇头,先是不解, ??后细眉微微一皱。
陆莹瞥了他?一眼。
出乎意料,这个骗子走了出来, 简单地说:“?跟你一??。”
云乘月有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也没反对:“走吧。”
这座仓库的确有些古怪。踏入??后, 迎面一阵凉风, 背后的??音都不见了。
云乘月回头看了一眼,见门口火光映照下,其余四人都?在, 才放下心来。
她和陆莹保持沉默, 迅速在仓库内走了一圈。走廊狭窄弯曲,连接了?间房。正对入口的尽头是一面墙,两侧错位的走廊各对应另一个出口。
“一共?个出口……门都坏了。”
检查完后?无异常, 云乘月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门闩看?是被暴力破坏的,但屋里没有打斗或者挣扎的痕迹,外面放的物资也没有损坏……”
陆莹有点烦躁:“别说了,?也看得出不太对劲,但??又没有别的选择。反正只是军演,乐陶那个性格,总不会故意害??。”
云乘月到底没有别的发现,只微微点头。
她?返身出去,?仓库内的情形说了一遍。
众人简单商量一番后,决定六个人分成?组,各守在一处入口附近,如果有异常,就立即出??通知其他人,防止被偷袭。
六人都是第二境修为,都??使用??文“火”字作为照明。当下,他?又接连进入仓库,??损坏的门尽量掩了??来,又确认外面遮蔽的书文阵法运转正常。
这样一来,即便有妖兽或者敌人偷袭,他?至少??得到预警。
五团火光、一团淡金色的光芒,照得仓库里明亮许多。因为没有蜡烛,几人只??一直保持书文燃烧。
火光也映在季双锦欲言又止的脸上。她望?云乘月,想说什么,却被乐熹打断了。
“双锦同?一??。”他很和气地说,“她有些柔弱,既然和?在一??,就???来照顾。陆小姐,抱歉今晚不??照顾你了。”
陆莹眉毛动了动,几乎像一个嫌弃的表情。但旋即,她便明媚一笑:“嗯,?同乘月一??就好。”
“等等。”云乘月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乐熹,你所谓的‘照顾’就是又让人?做饭,又蹭人?的补给?双锦跟??作战默契,你也有自己的队友。你不如跟洛小孟一??,你?都是男人,做事也更方便。”
乐熹有些不快,忍耐??:“双锦与?青梅竹马,云小姐这是要挑??内讧?”
“你?别吵了,?……”
季双锦看了乐熹一眼,又看看好友,轻??说:“乐熹,不然?跟阿苏一??吧。”
英姿飒爽的女护卫巴巴地看?她,仿佛一只可怜的大狗。
乐熹面上有些挂不住,用力抓住她的手:“双锦,你怎么出来一趟,连?的话都不听?你这样可不是?喜欢的双锦。”
季双锦仿佛被针猛地刺了一下,陡然不说话了。
“小姐,?没关系的。”阿苏见她这样,又连忙乞求似地看了云乘月一眼,再看向洛小孟,⿶?动说,“洛公子,你与?一??可好?”
季双锦微微垂下眼,没说话。
云乘月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暂时这么安排。
六人站在仓库中间,商定后,各自分开。
云乘月与陆莹一??,在门的内侧简单铺了点干草,又吃了点东?。
但才坐下不久,她就觉得不对。
“怎么没听到其他人的??音?”她警觉地站??来。
陆莹也发觉了异常,当下喊??:“其他人在不在?”
没有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皱眉。
云乘月当机立断,写出“缚”字,在门侧放出荆棘。??后她从背上取下玉清剑,说:“??一??去看看。”
仓库不大,只需要走过一截狭窄的走廊,转角就是刚才几人分别的专心点。
刚一转过去,她?就差点和人撞上。
“谁?!”
“退下!”
短暂的警惕后,云乘月才发现对面是阿苏、洛小孟。很快,季双锦、乐熹也出现在这里。
云乘月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也听不见??的??音?”
“对。”
“??以为出事了,就想来确认一番。”
“这仓库果然有些古怪……??隔绝??音?”乐熹思考?什么,“?好像曾经看到过典籍,说古时候有些阵法,可以在外敌侵入后被启动,隔绝??音,只有阵法启动者??掌控一切动静,莫非这就是那种失传的阵法?”
“这么说,果然这里曾被袭击过?”
云乘月同季双锦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表示她也看过类似的记载。
一直保持低调的洛小孟忽然抬??头,短暂迟疑过后,轻??说:“这里似乎有死灵盘踞过,这种阴冷的气息和?以前见过的……很像。”
“……死灵?”
云乘月汇聚生机书文气息在眼中,四下看了一圈。生死????相互依存,再微弱的死灵气息也逃不过她的眼睛。但她?未在屋里看见死气。
薛无晦也出????:[此处?无死灵。不过,此地阵法有些诡异,确实有滋养死灵的作用,所以,这洛?小子身上的那个死灵……大约快要醒了。]
他??音里透出一点杀机,又有隐约的期待。
洛小孟身上的死灵……洛?先祖?当年背叛薛无晦的仇人??一?
云乘月心中“哎呀”一??,有些惋惜地传音:[糟了,早知???应该要求和洛小孟一组。]
他默了默,??音轻了些:[先管好你自己罢。此地在千年中变化太多,连?也无从把握。你小心应对……省得?费力再找个代替你的人。]
众人纠结一会儿,各自用尽方法试探死灵的存在。
对修士?来说,“死灵”是一种很少见、却让人本??不安的事物。他?一直被告知,死灵是污秽,??弱小者也有难缠??处,强大的死灵更是极为恐怖。
但他?一无所获。
反??云乘月在角落里发现了一粒黑黑的东?,被薛无晦要求收??来。
——[这似乎是金银异生莲的种子。你先收?,回头?试一试在帝陵中种植。这东?在今世绝迹了,但又很要紧。]
云乘月依言收好,好奇??:[用来做什么?也是滋养死灵的?]
薛无晦含糊地应了一??,没有解释。
其余各人也像有些收获。但修士出门在外,除非必要,惯例不会多问别人的收获,诸人也就默契地带过这一节。
……
六人又折腾了一番,最后确认了一件事:在这间仓库中,只要他?看不见其他人,就会同时失去对方的??音。传音也收不到。
“那怎么办?听不见??音,实在不太安全。”云乘月吐出口气,征询各人的意见,“??出去?”
众人摇头:“出去遇到妖兽,也是凶多吉少。”
阿苏说:“那??不如一??待在这里?”
“不妥。”洛小孟冷静??,“这样的话,?个入口都无人看守,??又察觉不了门口的动静,假如有人袭击,很容易就被一网打尽。”
季双锦迟疑??:“那……”
乐熹没注意她想说话,开口??:“那这样,??各自两人轮流,每过半个时辰,就来这里碰个头,确认其他小组安全无恙。”
他一说话,季双锦便不说了。
云乘月注意到了,问:“双锦,你想说什么?”
季双锦先看了一眼乐熹,才细??细气说:“?赞同乐熹的想法。嗯,?有,?觉得可以让碰头的人就站在拐角处,探头看一眼,这样就??同时和门口的人交流,也??和其他路口的人交流,避免失去联络。”
乐熹略一愣,展颜笑??:“双锦聪慧,这正是?的意思。”
季双锦:“嗯。”
云乘月移开视线,又余光里看到,身边的陆莹居然趁?光线昏暗,偷偷翻了个??眼,但立即又是一脸天真无邪的笑。
她本来有点憋气,看陆莹这副表里不一的姿态,反??噗嗤笑了。
洛小孟看她?一眼,唇角居然也扬??来。
赶在乐熹狐疑前,季双锦赶紧扯扯他袖子,说:“时间不早,明天?要赶路,??先休息吧。”
“……也好。”乐熹展眉??,“那从现在开始,??轮流睡一个时辰,各自醒来碰头。”
“好。”
众人没有异议。
云乘月和陆莹也回到了属于她?的门口。
“缚”字荆棘忠心守卫?,?未发现异常。她又确认一番,才收??藤蔓,在原地补充了一些灵丹(定宵军发下的军粮),闭目养神。
“喂。”
陆莹突然说。
云乘月没睁眼:“你不睡?”
陆莹坐在她对面,沉默片刻,说:“?觉得季双锦那样活?,也挺没意思的。?从???以为大小姐的生活一定很舒服。啧……以后??是不骗大小姐的钱了。”
云乘月眼睫一动:“你??前不是说你不骗女人?所以你果然要骗?”
这里只有她?两人。
微弱的光线下,陆莹大大方方地冲她翻了个??眼,那两点??色写满了鄙视。
“讨生活的人,有口吃的,分什么男女!”她不屑??,“果然是只有大小姐才会相信。听说你遭遇坎坷,但看??来也不过如此,想必你从不曾饿过肚子。”
云乘月没说话。她过去的记忆不太清楚,总是突然地想??一些片段、细节,又大段大段地想不清楚。但直觉地,她觉得自己可??饿过肚子。
见她沉默,陆莹便当她默认。
“……算啦,?就知??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陆莹也闭上了眼,面部线条都绷得紧紧的,透出一种独狼式的凶狠警惕。
云乘月却忽然对她产生了一点好奇。
“陆莹,你为什么会当骗子?”她问,“这世??,也不是非得骗人才??活下去吧?”
“骗人来钱快,谁要当穷鬼。大小姐以为修行不花钱,写字不花钱?钱都从天上掉下来?”
陆莹嘲讽了一串。
云乘月回了她半个??眼——没翻太上去所以算半个,也就闭嘴了。
片刻后,陆莹却低??说:“?生下来没有爹妈,被师父捡回去,小时候是小骗子,长大了也继续做呗。”
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云乘月“哦”了一??。她困了,有点心不在焉:“那你师父呢?”
“被?杀了。”
“……嗯?”
云乘月重新抬??眼。
陆莹正盯?她,见她惊讶,她就露出一丝快意的微笑。
“?十?岁那年,他想把?卖去当小妾,再伺机骗走那个大胖子的财产。?不干,就想办法把他杀了,又拿了他的弓,跑了。”
她指了指眉心识海。
“那把弓箭,厉害吧???直接被?收进识海,很神异……?也不知??它是什么东?,不过拿来装装什么‘诸葛?的人’,?是挺好用的。”
云乘月凝视?她的微笑。
“陆莹,”她轻??说,“你说得太多了。”
陆莹的微笑凝固了。
她沉下神色:“怎么,听?这种下等人的经历,脏了你大小姐的耳朵??是说,你觉得?又在骗你?”
“不。”云乘月静静地看?她,“只是?觉得你说的是真话,但如果你再说下去,也许明天就会后悔。”
陆莹怔了怔,半晌才闭上眼。
“说得有些??理。”她??音里那点惆怅消失了,重新变得刚硬,“都几岁了,?要扯?人说自己过去多惨,好像要引??别人同情似的……喏,你记?,以后遇到这种的,十有八/九都是骗子。”
云乘月也闭上眼,又笑了笑。
“说得对,厉害的骗子手段更加百出,是??屡屡得手的??人。”
“那不废话。”
……
夜晚,云乘月按照商定好的方法前去碰头。
她一共碰了四次头。隔?一段距离,她谨慎地延伸了“光”字范围,确保自己看清了对方的脸,才算碰头完成。
一夜无事。
?个半时辰后,她和陆莹同时醒来。这是六人约定好的晨??时间。
云乘月说:“?昨晚一切安好。”
陆莹蹙眉站?。她看上去似乎没睡好,眼??泛红,神情也有点焦躁:“那不废话,要是有事你肯定叫?,?要是有事也肯定叫你了。”
“……你吃火/药了?”云乘月第一反应不是生气,??是觉得反常。她和陆莹经常吵架,但反??因为吵得多了,她?彼此大概都知??吵架的点是什么。
陆莹应该不会为了寻常的一句话??发怒。
骗子自己也愣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睡得不太好,好像?做了怪梦……不是说这里的阵法??滋养死灵吗,说不定对活人也有害。”
她有点酸溜溜地看云乘月一眼:“你怎么就没事?”
云乘月不理她,往中心汇合点走去。
但她的耳边响??缥缈的??音。
——[有?在,你自然不会有事。]
她心中一动:[你是说……昨夜真的发生了什么?]
[有一些类似幻术的东?,但算不得什么。如果?想得没错……?暂时?不??确定。]
薛无晦若有所思:[云乘月,你??后无论遇见什么,沉住气,勿要慌张。]
云乘月脚步一顿。
“怎么了?”
她背后的陆莹警惕??来。
“……没什么。”
云乘月无奈地想,可薛无晦这么一说,不就相当于铁板钉钉“发生了什么”吗?
……
果然。
到了中心点后,只有她?两个人。
?其余两扇门检查一遍后,云乘月确定,仓库里只剩下了自己和陆莹。
陆莹猛地看向她:“你不是说昨夜一切正常?”
“?的确没有发现异常,你不也一样?”
云乘月检查了一番其他人留下的痕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出去找找。”她说,“如果找不到,??就先回定宵军中。乐陶是给予??试炼的人,假如这里真的发生了什么,她身上应该有些线索!”
陆莹也镇定下来,狠狠一咬牙:“好,听你的!”
两人迅速解开休息点附近的隐蔽阵法,想按原路返回军营。
然??……
——咻!!
几??流矢袭来,深深钉入她?脚边地面!
不过一夜功夫,外头的山林完全变了模样。宁静不再,??是充满了喊杀??,?有书文斗法的亮光。
血色光芒照亮了半边天空,林间?挂?破碎的军旗。
——杀啊!!!
两人一时惊在原地。
“发生了什么?!”
这是……在打仗?
轰——嘭!
一块滚烫焦黑的石头向她?袭来!
但旋即,一??高大的??音飞扑过来,狂吼一??,用身体?那滚烫的石头撞碎。他自己被烫得皮开肉绽,却犹自不觉,站??来一??大吼,随手拔/出身边废弃的长刀,反手投掷出去!
小书亭
接?,他猛一转身,浑身是血地吼??:“你?这种新兵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
“战场……?”
“不是军演吗?”
壮汉骂了一??什么,从破破烂烂的定宵军军服里掏出细小的竹筒,用力塞给云乘月。
“带回去给乐?军,有人背叛了定宵军……去啊!!”
两人下意识转身就跑。
背后一??巨大的轰鸣。云乘月侧过头,余光里看见刚才的男人被某种力量炸成了一堆血肉飞雨。
她飞快地跑。脚底有些粘稠,不像草或者土地的质?。她不太愿意去想那是什么东?。
林子里不光有她?,?有其他定宵军的人、被使役的妖兽,?有一些半透明的影子。这些影子既像人,又像有兽形;它?身边总是伴随?奇异的景象。
定宵军正在和这些影子作战。
“那是,那难??就是神鬼异族?”
陆莹咽了口唾沫,眼神都有点发直。她虽然是个□□湖,但骗子大多走奇巧诡诈????,很少直面这种血肉搏杀……??况?是满眼的搏杀!
“?不知??,也许是。”云乘月咬咬牙,“??现在要把情报送回去……这或许就是试炼的第二环!”
陆莹震惊:“这么突然???前乐陶给??的试炼,明明很循序渐进……躲开!”
两人滚成一团,险??又险地避开一阵突如其来的土石攻击。
没有时间也没有余力反抗,两人爬??来继续跑。这个战场上到处都是第?境以上的气息,她?两个人在这里完全像小孩子跌跌撞撞闯入成年人的搏斗场。
云乘月浑身狼狈:“所以才说是发生异常啊!”
“其他人说不定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别说了,快跑!”
……
“啦——啦啦……跑呀,鼓劲跑,啦啦啦——”
无尽的星海。
无穷无尽的繁星,往上下左右都延伸出去。置身此地,让人有一种踏在星空中的错觉。
然??,这里仍然是人间的建筑。
??玉京,司天监——五曜星宫。
水镜铺开,成为一面巨大的屏幕。
屏幕被分为?个部分,展示??个不同的画面。
如果云乘月在这里,一定??从中发现她自己。
因为,水镜中映照的,赫然便是鲤江水府的情形!
??在水镜前观看的人……
“荧惑星官,?请停下你荒腔走板的小调。”
一名??发曳地、华裳长裙的女子转过身,淡淡地斥责。她怀里抱?一面正圆的镜子,面容被水镜的光照亮,极美的面容呈现出一种严厉的神态。
荧惑星官——虞寄风,仍然穿?他朴素修身的墨蓝色劲装,盘腿坐在地上,兴高采烈地哼?古怪的小调。
被斥责后,他露出一脸委屈。
“辰星星官好无情哦,明明多亏?在那乐熹身上放了你的小镜子,??才??在这里窥探鲤江水府的情形。鲤江水府哎——千年来从未有人打开过的奇遇哎!”
他夸张地比了个手势,笑容灿烂:“你?不是一直很想探究千年前的秘密吗?居然不夸?,反???斥责?!”
同为五曜星官的辰星星官,一脸冷漠,丝毫不为所动。
“安静。”她冷冷??,“不然?你赶出去。??况,荧惑星官,??是希望你?水镜放在云乘月身上,她才是??关注的新人。乐熹算什么?你为??擅作⿶?张?”
虞寄风想了想,语气深沉??:“可??,因为那是?的曾孙女吧!”
辰星:……
“哎呀,干嘛计较这么多!反正你也??看见小云嘛!”
虞寄风转眼又是一脸灿烂,笑嘻嘻地说:“这也是一石二鸟。?不仅凑了一帮小?伙,帮??试探了水府中的情形,?帮了明光书院一把——对不对?”
他往旁边一侧头。
一脸严厉的老头当即怒目??视,看上去很想冲过来?他打一顿。
虞寄风啧啧??:“卢老头,好凶。”
“你这个混账——你不帮乘月也就算了,居然给她找麻烦?!”
卢桁暴跳如雷,眼看就要开始一通怒骂。
虞寄风笑??:“卢老头,你急什么?多亏?,小云?在水府里突破了呢。??且……院长都不急,你急什么?”
在场几人的目光,汇聚到了一直沉默的人影身上。
“院长,你觉得如???”
虞寄风收了一点笑,眯??一双桃花眼:“按时间来算,这几个小?伙是赶不及参加书院的考试了。不如?鲤江水府的试炼,作为他?的考核成绩,如???”
卢桁怒??:“你想得美,明光书院向来公正严谨,如????临时为部分考生更改规则,从未有这种先例……”
话音未落。
一??苍老却浑厚的??音却响了??来。
“没有先例,就做一个出来嘛。”
明光书院的院长往前走了几步,仔仔细细地凝视?水镜。他无疑已经很老,头发、眉毛、胡子全都??了,但他的眼神非常明亮锐利,甚至显出一种孩童似的天真好奇。
他正在看水镜中狼狈逃亡的云乘月。
“?看,”他慢吞吞地说,“这个小姑娘,?是蛮不错的。”
“不过,要不要为她破例……嗯,?有其他几个人,??得再想想。”
老院长捋捋胡须:“不如就看看,他???把这异变的试炼,推进到??种程度吧?”
卢桁??:“王夫子,您万不可为难自己……”
“哎,?有什么好为难的。”
王夫子摆摆手,?是慢吞吞地说话:“??是头一回看见,有人和?的光明大??这么相似,简直像?在世时收的徒弟一样……这么一想,??觉得挺可惜呢。”
“千年前,怎么就没遇见这种好苗子呢……不然,又??教个飞仙出来喽!”
64、围观与被围观
听了王夫子的话, 卢桁喜忧参半。
他深知这位??院长的影响力,如果他真的愿意破例,云乘月必然能入明光书院。
然而, 另一方面……
如果真的以破例的形式进入书院,人们不敢质疑??院长, 风言风语岂不就对准了云乘月?
如此一想, 卢桁开始暗暗希望,幻境中的其他孩子也能入学。这样一来, 压力起码??有所分散。
心思一转, 卢桁就更仔细地看了看其他人的试炼画面。
水镜映照中,鲤江水府处处都是血与火。画面中, 到处都是今人视若珍宝的灵草、灵花,却被战火毫不留情地付?一炬。
??那些被称为“神鬼异族”的影子, 举手投足间带来恐怖的破坏力,往往要合三、四为人族军士之力, 才能诛杀。
在碾压的实力面前,那些参加试炼的孩子们毫无还手?力, 都在各自处境下狼狈逃窜。
卢桁一时担忧晚辈安全, 一时又被这场试炼吸引心神。
“这……果真是千年前的世界?”卢桁不禁??慨, “神鬼异族竟真有这般可怕?”
虞寄风笑道:“卢老头, ???叹什么?这些东西不早就被人类镇压,说不定他们也没这么厉害,只是试炼调??了它们的实力。”
几人谈论鲤江水府时, 都直言“试炼”, 显然非常清楚所谓“奇遇”的本质是什么。
荧惑星官看似爽朗??不以为然,实则眼神暗暗飞????院长。
王夫子捋捋胡子,笑了一声:“荧惑星官是想问老夫, 试炼中的景象是否属实?”
此言一出,连沉默观看的辰星星官都看了过来。她冷艳的容貌映着淡蓝的光,双目幽幽,显出一种专注的神色。
千年前……那个时代充满了谜团。
??这位王夫子,就是世上少有的几位知情者。
因为他们就是千年前的存在。
王夫子望着水镜,神情中渐渐浮出一缕追忆,还有幽微的唏嘘。他往前走了两步,如此一来,水镜的光芒更多地洒在他身上,也照亮了——他虚幻的衣摆。
这位夫子,原来根本不是活人,??是幽魂,也就是世人所说的——死灵!
“是啊。”
王夫子悠然神往,??轻轻叹了口气:“一千多年了……现在的修士们,已经开始怀疑神鬼异族是否真实了,??我当年所见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现在想来却仍清晰如昨——”
他伸出手,苍??的手指指??某个画面。
其余人顺着指??看去,正看见一只幽影高举雷电,将一位浴血怒吼的将士劈成一团焦肉!
然而那位将士竟还未死,还拼着一口气扭身扑上,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也同时喷出一枚血淋淋的“抗”字,一举贯穿了幽影的头颅!
王夫子平静道:“我的第三个弟子,死法与之相类。其余种种情景,我也一一见过。”
其余人沉默片刻,虞寄风也站起身。
他们低下头,肃穆一礼。
虞寄风少有地严肃起来,恭声道:“冒犯仙长,见谅。”
须发皆白的??人笑了笑,摆摆手:“我就是一个教书的,什么仙不仙长。”
他们所说的“仙长”,指的是鬼仙。
人死?后,魂魄恋栈不去,便可能化为幽魂,也被称为死灵。但是,如王夫子这般的千年大能、古时圣贤,却被世人铭记、颂念,并受到种种供奉。
一旦这种供奉被星祠纳入,他们就??与岁星网产生某种联系,进??被称为鬼仙。
世上如王夫子这般的鬼仙,还有几人。他们无一不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每个人的??字都如雷贯耳。
但……
虞寄风非常清楚,这些鬼仙并不能等同于古时候那批修士。
他们不是完全的三魂六魄,??是借助世人的怀念、想象,还有岁星网的力量……种种杂糅??塑造出来的。
因此,王夫子并不是真正的、千年前的“王夫子”,??只是拥有那位大能记忆的微妙存在。
甚至于……王夫子拥有的记忆,也并不完全。
虞寄风眼神忽闪,与那一头的辰星星官对视一眼。他们虽然彼此有些过节,但到底相处多年,一眼就能明了对方的想法。
虞寄风再行一礼,试探道:“可是,王夫子,过去我们向您请教千年前的事情,您总说记忆模糊不全……何以今日如此想得清晰?”
卢老头立即敏感地看了他一眼,不悦地皱起眉毛,斥责道:“虞寄风,?在暗示什么?”
虞寄风在心里冲这刚硬过分的??头儿翻了个白眼。卢桁这??头儿就是这样,一门心思维护他认为正确的人、正确的事,所以才容易被人当枪使。啧,还好把他从星官位置上顺利弄下去了……
王夫子拍拍卢桁的肩:“稳一些。荧惑星官的疑问……有些惭愧,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哦?”虞寄风带着几分审视,看着这位鬼仙。
??人云淡风轻,目光平和地在他身上一掠,??转而望??水镜。
“仿佛就是见了这鲤江水府的景象,见了这些将士,见了这……些孩子,我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
他笑了笑,似乎还从中得了一丝趣味:“自然而然,谁说这??不是大道真谛?或许这便是冥冥中自有天定,也未可知。”
他定定地注视着云乘月。苍??的眼眶下,这双眼睛依旧清澈、好奇、平静??坦然。
虞寄风突然产生一种怪异的??觉:刚才王夫子说见了谁?“这些孩子”?他那个细微的停顿,是不是说明,他真正想提到的其实只有云乘月一个人?
??且,他忽然觉得王夫子的眼神、气质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见过?
荧惑星官轻轻地眨了眨眼。他想起来了,同样的眼神和气质,他在云乘月身上见过。只是,她的平和宁静显得更疏离、更缥缈,带着更多不自知的迷茫,??王夫子的气质却端厚、凝实、包容,更入世也更高大。
这些蛛丝马迹……究竟是他想多了,还是确实存在某种可疑的联系?
虞寄风一时陷入了沉默。
卢桁瞥了他一眼。
这位严肃刚直的??人暗暗摇头。其实他刚才出声斥责,并不是反对虞寄风怀疑,只是他很讨厌这种试探。对待王夫子这样桃李满天下、无私育人的圣贤,有什么疑问直接问便好,试探未免失之轻浮,说不定还惹人反??,徒劳生事。
??人暗忖,虞寄风自然很聪明,可聪明人有时就容易被聪明误,反??弄巧成拙。
不过,他有这毛病也不是一两天了。总归他有任性妄为的本钱,就由他作天作地去罢。
??人暗中一想,也就将刚才的插曲抛诸脑后。
他更在乎另一件事。
见王夫子专心致志地看着水镜,卢桁犹豫片刻,还是放心不下,出声问:“王夫子,您说要以推进试炼为标准……但现在这试炼究竟异变到了何种程度?”
“唔?”
王夫子有点好奇:“嘉树,?好像相当担忧。”
嘉树是卢桁的字。卢桁早年也曾在明光书院求学,是以与王夫子格外亲近些。
卢桁????实实道:“是,学生想着,万一这试炼太过危险……那无论如何,还是孩子们的性命为重。王夫子,学生想知道如何救人。”
“哦,原来是这样。嗯,嘉树一生宅心仁厚,是个好孩子。”
王夫子??兴地夸了他一句,??摇摇头:“不过,我们怎么想,其实没有用。”
“没用?”卢桁一愣,急了,“您的意思难道是……就算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束手无策?您……难道您也不行?”
他一下有点着急上火。刚才他一直能沉住气旁观(最多骂骂虞寄风),是因为他下意识觉得,有王夫子在,总会有办?。存在千年的鬼仙大能,手段变幻莫测,远非寻常修士能够想象。
王夫子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拍拍他的肩。
“鲤江水府是……当年乐陶设下的试炼之地。”
王夫子面上出现追忆?色。他语速不快,似乎自己的记忆也才随着叙述,一点点复苏、一点点清晰。他重??凝望着水镜中的一草一木,借着千年前的幻象,找到更多记忆。
“?们看到的这景象,乐陶大约还是洞真境初阶的修为,到她后来设下试炼之地时,她应当差不多接近飞仙境了。”
“试炼之地本身就被设计为严禁外力干扰。当年外界动荡,外力干扰大多是不怀好意的偷袭,所以防御这块做得尤其完善。”
“假如鲤江水府没有异变,我还可以出手试试,但经过千年的异变,其中还有申屠侑的干涉……这试炼之地现在完全处于封闭状态。”
王夫子叹息道:“或许,若是当年的夫子复生,或是夏皇?世,还有挽救的可能。”
当年的夫子,自然不是现在的鬼仙,??是真正的仙人、圣贤。
至于夏皇……
旁人一默。
出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王朝核心的人们有意无意都对这个名字保持缄默。
虞寄风忽然出声:“申屠侑?那个乐陶的副将军?他难道不是幻境的一部分?”
王夫子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们没看出来?”
他点了点画面的某处。
“这试炼之地中藏着的死灵,不是别人,正是申屠侑。”
“这试炼看起来,原本应该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书文对战,考验试炼者的协作和学习能力。第二部分是军演,考验试炼者的军事战略眼光。”
“第三部分应该是最重要的,是由乐陶带着他们在神鬼战场上厮杀,传授他们真正的作战技巧,磨砺他们的书文大道,通过实战展示人类的大道传承。”
“第四部分,才应该是战场异变,以生死无情、战友零落,来锤炼试炼者的心灵。”
王夫子一边说,一边有些疑惑地敲敲眉心:“咦,这个设计思路,好像和当年的明光书院很像……第一个想出来的人,好像是,是……”
他沉吟着,也吸引了其余人。他们屏息凝神地等待。
片刻后,王夫子舒展神情,轻轻一拍手。
其余人眼睛微亮,等着他解答。
只见王夫子一脸肯定,从容地说:
“嗯,想不起来了。”
其余人:……
……
云乘月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旁人眼里。
她只记得自己不停地跑,时不时就狠狠摔一跤。有时候是她冲上去推开陆莹,有时候是陆莹用力拉开她。
无需多言,她们互相扶持,跌跌撞撞往寨子跑。
这时候,她们都是战场呼啸中的尘埃,只有彼此扶持才有一线生机。
一心一意想着“跑”这件事时,时间的流速就变得无关紧要。不知道过了多久,云乘月忽然觉得景色熟悉起来,继而她想起来,这就是之前她们和乐陶进行书文对战的地方。
她精神一振。既然到了这里,就说明离寨子不远了!
但这个时候,两侧忽然冒出十几道幽影——是神鬼异族!
见她们只有两人,这些影子哪会手软,当即便唤起雷霆,就要将她们粉碎电光下。
此前她们也遭遇过类似危机,但当时身边都有定宵军的人拼死替她们挡下。可现在靠近大本营,不知道为什么,周围反而没人了。
为什么?对了,她们拿到的情报是,定宵军中有人背叛……难道这一队神鬼异族是来偷袭的?
那她们要做的应该是……可恶,双锦不在!
“云乘月?他妈的给??娘发什么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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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莹猛地将她扑下。
两人骨碌碌往旁边滚,背后的山地被劈得一片焦黑。
出手的幽影发出了诧异的声音。它们大约见她们修为低微,所以只有一只影子随意出手。
云乘月来不及解释,抓着陆莹吼道:“替我挡一下!”
与此同时,她手里快若闪电地写出一个字——礼!
就是能幻化出铜钟的礼字,是季双锦的书文。然而此时季双锦不在,云乘月只能自己咬牙拼一把,希望能一次成功,勾勒出地字级的礼字,因为只有至少地字级的“礼”,才能幻化出铜钟。
陆莹完全没明白,简直目瞪口呆:“?他妈的疯了,??娘拿什么替你挡……我草啊!”
一片雪亮
——神鬼异族的电光已经奔袭而来!
生死关头,陆莹也疯了。
她再也想不起自己伪装来骗人的那层皮,骨子里所有争强斗狠、拼命求活而且还要活得好的念头,这一瞬间全部迸发出来!
一把耀眼的长弓,从她体内浮现??出!她没有伸手拉弓,因为此刻没有时间,她只是拼了命地送出全部灵力,咬牙切齿地将力量化为一根根箭矢。
“??娘跟?们拼了啊啊啊啊……!!”
她红着眼睛大吼,是愤怒也是恐惧的宣泄。
一枚大大的“射”字顷刻成型,无数光矢也同时出现——万箭齐发!
陆莹没注意到,明明是力竭之时,但她的“射”字书文突然变得更加饱满、更加灵动,仿佛即将突破了一样。
她没有注意到,因为她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弓箭上——这是陪伴了她十多年的弓,也是她像杂草九死一生才挣出来的命,这一刻她就是这把弓,??她的命就抵在无数箭矢之巅!
“??娘跟?们同归于尽——!!!”
陆莹怒吼!
她的箭矢连成虚影,用力撞??电光!
一瞬间,时间宛如停止。箭矢的影子与电光互相角力、谁都不肯让——
然而,也只有这一瞬间。
陆莹的修为,毕竟是太低了。
一瞬过后,电光吞噬了箭影。
陆莹也重重喷出一口鲜血。这口鲜血同时带走了她的愤怒和专注,??只剩下惨淡的绝望。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
——铛!!!
空中巨钟响起。
“光”字化为长柄,重重敲响钟壁。
陆莹力竭要倒地时,云乘月用力勾住她,两个人第不知道多少次滚到了一边。
“唔……!”
云乘月倒抽一口气。
她挡在了陆莹身前,??那些电光实在太猛烈也太广阔,她躲得?快,电光的边缘也还是重重刮过了她的背。
顷刻,她就??觉后背失去了知觉,旋即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和焦灼。
陆莹被她推在身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茫然地看着她,好像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帮我挡下了……攻击?”
云乘月忍着剧痛,咧咧嘴。
她喘气说:“?帮我挡了一回……还?!”
陆莹还是瞪着眼睛看她。
神鬼异族已经愤怒起来。刚才的钟声暴露了他们的位置,也戳破了他们的战略企图。
幽影发出尖锐的长啸,?也不留手,就要愤怒地将她们撕成碎片。
云乘月喃喃说:“这回我可也没办?了……”
——[……傻。]
薛无晦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声。
影子动了动,有黑烟即将成型。
但,千钧一发?际……
“滚——!!!”
一杆木枪从天外飞来!
它在半空化为一枚大大的“杀”字,继而??化为无数枪影,顷刻飞??神鬼异族。
不消片刻,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十几只幽影,就尽数被诛杀于枪下!
枪影回归为一柄看似普通的木枪,?回到一个人手上。
甲胄俱全、身姿娇小的将军,一脚踏在岩石上,神情凶悍,手里盾牌还在滴血。
“活腻了!”
乐陶跳下来,护在她们身边,??即刻给云乘月喂了两粒丹药。
云乘月只觉得一阵清凉力量游走??过,舒缓了不少灼痛。她勉强一笑,??对陆莹说:“情报……!”
陆莹才反应过来,连忙翻出竹筒,交给乐陶:“??师,她们……说有叛徒!要我们带回情报!”
乐陶点点头,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
“背上乘月,回去再说。”
她顿了顿,拍拍她们两人的肩,眼神带着赞许。
“干得好!”
云乘月点点头,爬上陆莹的背,没什么特别的??受。
可女骗子却愣了愣,抿起嘴,低下了头。
“……嗯,谢谢??师。”
65、试炼前夕
乐陶只有一个人, 像是匆匆从哪里赶来。
云乘月趴在陆莹背上,不敢动,动一下就背疼。她抬眼看着乐陶的背影, 心中有无数疑问,就捏了一下陆莹的肩, 示意她问问。
但陆莹明明很狡猾一个人, 以往从不放过任何打探消息的机会,?会儿却像傻了一样, 低头闷着, 始终沉默,只管往前走。
云乘月无奈。她现在说话也会牵着疼, 所以很想能偷懒就偷懒……可能怎么办,还是自己上吧。
她勉强抬起头, 问:“老师……情况如何了??究竟是……”
乐陶快步往前走,背影透出十足的凝重。
“情况不大好。”她干脆地说, 声音是嘶吼过的沙哑,“你们失踪了三个月, 我都以为你们死了, 谁知道?会儿开战不久, 你们又一个个都回来了……可惜了, 我现在没时间教导你们,也没有多余的人手能护送你们回太苍山。”
“所以……你们这些新兵,也只能跟我们一起背水一战, 共存亡了!”
她语气铿锵, 身上甲胄污迹斑驳,透出一股苍凉肃杀。
云乘月一凛。
乐陶这段话给出的信息有三个:
第一,?们失踪了三个月。三个月??们明明才离开一天。鲤江水府的异变, 难道导致了时间快速变化?
第二,一个个都回来?除了她和陆莹,别人也都回来了?
第三,背水一战……这是接下来的试炼内容?是的话,如果?们想离开?里,就一定要通??场试炼。
云乘月又捏了一下陆莹。她相信?个骗子也能听出来这三个信息。
?一次,陆莹总算不木讷了。她抬起头,结果抬得太急,后脑勺直接撞在了云乘月脸上。
“嘶……”
云乘月被撞得倒不是很疼,就是仰脖子那一下扯着伤口火辣辣地痛。她龇牙咧嘴,怀疑陆莹是挟私报复,就一眼瞪过去,可惜只看见陆莹乱糟糟的后脑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火烧秃了一块。
陆莹闷着声音,问:“老师,其他人也回来了?那……我们几个人,能不能帮上你们的忙?”
乐陶突然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黑猫似的将军脸上也都是尘土和血,但她眼神锐利清亮,宛如两点利刃的光,能刺破一切迷茫。
“嗯,你也成长了。”
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唇边仿佛掠?一丝笑意。她没有解释的打算,只说:“你们能帮什么忙,冲上去当个人肉盾,都挡不了事。”
?话说得两个姑娘都默然一瞬。
好……直接……
乐陶又说:“其余人?你们是问双锦,还是另外几个申屠的人一起?一共四个人,前几天都陆陆续续回来了。你们是最晚的,我还以为你们死了……这不活得挺精神吗。”
她声音里透出一股高兴。
云乘月下意识戳了一下陆莹,而后者也同时动了动脑袋。
“活着就好……”
云乘月喃喃地,吁出一口气。
?时,定宵军的寨子已经出现在前方,以往被阵法遮蔽的大营,此时竟然露出了全貌,赫然呈现在天日之下。
而寨中处处插着暗红的战旗,不少都有破损。里头的人影都披上甲胄,门口也有人守备,俨然是森严戒备的模样。
乐陶拿着竹筒装的情报,仔仔细细将里面的讯息来回看了几遍,最后重重捏紧了拳头。
“竟然连张荥也是叛徒……可恨!到底没防着?,才造成西军折损!”
她头也没回,冲门口守卫挥挥手,将两人带入寨中。云乘月明显感觉到,四周投来警惕的眼神,还伴随着不自觉的杀气。战时,要对任何人都保持怀疑——她明白了?种氛围,不禁一瞬绷紧身躯,然后又疼得咬咬牙。
乐陶将她们领到一处木屋前,指了指门。
“其余新兵也在里头,你们两人和?们碰个头,休息一晚。到明日,我有任务给你们。”
陆莹立即侧?头:“老师要给我们任务?”
云乘月也努力说话:“不是说……我们当人肉盾牌,都不??”
饶是浑身肃杀,乐陶也还是爽朗一笑。
“所以不叫你们去当人肉盾牌。”她拄着枪,语气带点玩笑,眼神却相当坚毅,“?一次,你们几个新兵都冒死为定宵军带回来了情报,想来在逃遁一道上,你们都颇为有天赋。”
“故而,我会交给你们一项机密任务,要你们相互合??,为定宵军取得一样致胜的宝物。有了它,我们就能击败神鬼异族!”
但她并没有更多解释的意思,只挥挥手,示意她们进去。
云乘月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线索。
她回?头:“老师,申屠将军在哪里?”
“申屠?问他做什么?难道……你们怀疑??”乐陶拎着枪,转身而又回头。她的面容掩在头盔的阴影背后,但咧嘴一笑时,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别担心,谁背叛我,都不会是申屠。”
她理解错了。
但云乘月没有追问的机会。
因为乐陶背上木枪,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不知道哪里去。??为定宵军的主将,她必定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
陆莹背着云乘月,推开了门。
“谁?”
屋里的人立即站起。
季双锦、乐熹、阿苏、洛小孟……云乘月环视一圈,确定?的是他们。
那四人也愣住了。
“你们都去哪儿了?”
?们异口同声问,又互相看看,明白过来。
乐熹一拂衣摆,急急问:“难道你们也是第二天早上发现仓库没人,出来发现战争开始,被往回赶?”
云乘月没搭理她。她身上痛,更懒得和讨厌的人说话。
还是陆莹语气冷淡地说:“嗯,你们也是?”
?语气与她的“人设”差异很大。
乐熹显然察觉了。?愣了愣,但来不及计较。
因为季双锦已经小跑?来,轻咬着嘴唇,看看陆莹,又转来看云乘月的伤。她手中托出一枚丹药,毫不犹豫往云乘月嘴里一放,手掌又轻柔地拂?她的脊背。
云乘月没躲——也躲不开,下意识一张嘴。丹药入口即融,化为甜丝丝的暖流。立时,她感觉背上的伤痛又好了很多。
她笑笑:“?是什么好东西?双锦,谢了。”
季双锦盯着她,伸手轻轻碰碰她脸上的伤口,眼睛都有点红了。
“对不起……”她嗫嚅着说。
陆莹略偏过头:“季大小姐道什么歉?”
阿苏跟在季双锦身边,闻言,立即忠心耿耿地瞪了陆莹一眼。
云乘月也愣了愣,片刻后明白过来,季双锦是在为她守夜选择和乐熹在一起、没选择她,而道歉。
她不禁又笑了一下,低声说:“你有什么可道歉的……你们才是关系更深厚……”
季双锦仿佛想摇头,却又立即停下?个微小的动作。她抿住嘴唇,没说话,眼神却流露一丝迷惘。
背后,乐熹忽然皱眉:“双锦,你拿出的莫非是三阳丹?”
“三阳丹?”
洛小孟正在门口张望,忽而扭头,脱口道:“就是传说中的一品灵丹?”
灵丹与灵物、妖物一样,也分九品,一品灵丹都是绝少见的珍宝,仅有几位炼丹宗师才能炼制得到。
季双锦虽然是季家的小姐,但她是庶女,?粒三阳丹对她来说肯定相当贵重……云乘月油然而生一股歉意。
乐熹是真心痛了,甚至有点焦躁地抱怨:“三阳丹能让濒死之人保住神魂不破,你也只有一粒保命,?下可好……唉!”
季双锦微微瞄了?一眼,垂下眼帘,不吭声。
陆莹突然开口,语气竟有点刻薄:“那也是季大小姐自己的东西,爱给谁给谁。乐公子如此心疼,别是打算关键时刻自己拿来用吧?”
?话一出,其余人都呆了一呆。
“你……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你,你?是陆姑娘?!”
乐熹自然不可置信,不明白陆莹为何突然“变得”阴阳怪气。
就是洛小孟也愣了愣,有点古怪地看着?边,那深思的眼神大约可以解读为:你怎么不装了?
连季双锦也呆了一下,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惊奇地看着陆莹。
云乘月也惊了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也没有特别惊讶。
她甚至笑了一下,慢吞吞地动了动胳膊。三阳丹是一品灵丹……不愧是一听就很厉害的丹药。
“谢了。”
云乘月??觉身体好多了,虽然还是疼,却能勉强行动,就试着从陆莹背上下来。她站在地上,左右看看陆莹、季双锦,干脆两臂一伸,把自己压在另两个姑娘身上。
阿苏本来想拦,又犹豫了,傻愣愣地看着她。
云乘月对她笑眯眯,手里再拍拍两个姑娘:“麻烦扶我?去坐会儿,谢啦。”
“啧……”
陆莹立马“啧”了她一声,却没有拒绝,默默照做了。
季双锦也是下意识扶她?去。
云乘月忍着痛,挪到旁边的干草床铺边,坐下时轻轻舒了口气。
此时,她才对季双锦点点头,郑重道:“双锦,?个情我记住了,来日必定重酬。”
季双锦却面色微微一变,有点着急地说:“你跟我说什么谢,我、我不是……”
云乘月摆摆手:“我也没想跟你生分,你别急。出去再说罢。现在——”
她环视一圈:“我们来说说各自的情况。”
季双锦双手交握,有点可怜地看看她。之后,她才像想起来乐熹,扭头看?,用目光征询意见。
乐熹面色还是有点难看,但?修养风度到底不错,已经调整过来,还能回季双锦一个无奈的笑。
“我先来吧。”
?说:“我和双锦是三天前回来的。我们在仓库中一夜无事,第二天清晨却发现只剩下我们。出了仓库,外面战火滔天,我们被一位定宵军的勇士拦下,让我们带回来紧急求援的消息。”
季双锦轻声补充:“我们是最先回来的。”
她没说路途有多艰辛,但看她浑身也很狼狈,就知道她和乐熹的归途也相当惊险。
接着,洛小孟和阿苏对视一眼。
洛小孟开口道:“我们昨天到,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只是负责送回一副敌人行军的地图。”
阿苏点点头,表示此话不假。
云乘月和陆莹也将她们的遭遇简单说了说。
“……这么说,”云乘月又道,“我们都听乐陶老师或者申屠将军说过,明天要接任务的事?”
其余人点点头。
“那看来这就是试炼内容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凶险。”云乘月沉吟道,又看向季双锦和乐熹,“你们家族中有没有记载,如果在试炼之地中死亡,会发生什么?”
两位仙门世家子迟疑片刻,低声交换了几句信息,才说:“似乎不会?的死亡,而是会被传送出试炼之地……不?,鲤江水府状况诡异,不知道又会如何。”
云乘月想了想,恍然:“就是说可能真的会死嘛……你们说话怎么?么含蓄。”
两位世家子:……
季双锦有点不好意思:“习惯了……”
陆莹则干脆翻了个白眼:“险境中提到‘死’字,很不吉利!”
云乘月偏了偏头。陆莹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别人面前,怎么也如此放飞自我……这个词没用错吧?下意识想到,就拿来用了。
她又思索片刻,直言道:“就算?的会死,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唯有全力闯关。那不如现在各自休息,养精蓄锐,我也尽量恢复些伤势,等明天,我们齐心协力完成试炼。”
她说话时,又调出生机书文。
“生”字笔画舒展,将淡白灵光四处洒下。其余人被生机浸润,面色好看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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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花费力气的云乘月,看着就要累很多了。
她尽量撑着,做出轻松的模样,不让旁人看出来,不?……等侧卧一沾枕头,她几乎立刻睡着了。
被她收回识海的生机书文,静静散发灵光。
而在她意识深处……
……
云乘月睁开眼,看见一片漆黑的空间,以及一张熟悉的卧榻。
好像并不意外……
她趴在宽大的卧榻上,??觉到身下柔软的床褥,一时简直要??动落下泪来。
“有家真好。”她衷心??叹。
“……区区一个空间吊坠,也称得上‘家’?”
云乘月正色道:“?就不对了,有挂心的人所在之地,就是家。”
帝王坐在她身旁,声音清淡空灵:“我倒是未曾见到有何让你‘挂心之人’。”
云乘月自然而然道:“你啊。”
?一默,又淡淡道:“油嘴滑舌,看来是苦头吃得不够多。”
薛无晦站起身,往边上走去,大袖同时一拂,又扔下个什么东西在云乘月眼前。
东西还挺沉,砸出一声闷响。
她定晴一看,发觉那是一只小巧的圆形盒子,还是用金丝缠绕、宝石镶嵌出的一只极为华丽的小盒子。
她研究并欣赏了一会儿上面的花纹,才问:“?是什么?”
“伤药。”
薛无晦已经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之前得到的翡蓝石、金银异生莲的莲子,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没看?边,只冷冷清清道:“试炼之地中的伤,既有在躯体上的,也有在神魂上的。你现在神魂受伤,目前的生机书文还不足以疗愈。用这个,也好让你不拖别人后腿。”
“我什么时候拖?别人后腿了,我觉得我明明才是被抱的大腿。”
云乘月下意识抬了抬头,又疼得“嘶”了一声。
她再垂眼看看那只小盒子,思考了一会儿,又试着比划了一下……不?,好痛。她赶紧缩回手,重新把手背垫在下巴下。
“那个……”
她慢吞吞地开口,还轻咳了一声:“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什么?”
云乘月又咳了一声:“就是,你看,我伤在背上,自己够不着,而且抬手又很疼……你帮人帮到底,帮我涂一下药,可以么?”
?没说话。
也没动。
云乘月等了一会儿,反而把自己那点羞涩等没了。
“你别害羞。”她无奈道,“你就当自己面对的……嗯,是一块猪皮,需要你往上涂抹点东西,不就行了?”
“……猪皮?”
?的声音和语气都变得很微妙。
云乘月一怔:“哦,你们那时候不管猪叫猪?那叫什么?那你想象成随便一块什么肉好了。”
从薛无晦的方向,传来了细微的窸窣声。似乎是他捏紧了书册,也像是他衣衫与其他事物摩擦出的声音。
“……云乘月,你?人,怕是脑子里缺了点什么。”
?无声地走?来,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云乘月哭笑不得:“你突然说我干什么……嘶!好冰!”
背上传来猛一阵凉意。她给冰得倒抽一口气,将脸埋进枕头里。
薛无晦冷冰冰地说:“是你要我上药的。”
云乘月缓了一会儿,想应,却又想起一件事。
“你,”她迟疑道,“不用给我脱衣服的吗?”
?的动作似乎顿了顿。
然后,薛无晦也清了清嗓子。
“你在这里的,实则是一团神魂。”?说。
云乘月:“我知道……?”
?沉默一瞬,继续说:“所以,你在这里其实可以用任意模样呈现……因你实力不够,也会受到我的影响。”
?话什么意思……说得好绕。
云乘月陷入沉思。
背上清凉之意不断。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
“你的意思难道是……你想让我不穿衣服,我就能不穿?!”
帝王的动作,再一次顿住了。
?深吸一口气——虽然幽灵并不需要?个动作。
“你,”?有点咬牙,“给我闭嘴!”
66、痒
“所以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挣扎?想回头, 语气透?股不依不饶。
薛无晦脑中某根弦一跳,手指也跟?微微一抬。
一缕轻烟流过,在她太阳穴上轻轻一触。
立时, 云乘月就趴在枕头上,呼吸平稳下来——她睡?了。
这下总算能安静地上药……
薛无晦还没来得及这样松口气, 另一个念头就出现在他脑海中:她也只?睡???时候, 会真正显得恬静优雅。
这?也不大对。他暗自思忖,等她睡得熟了, 还是会傻乎乎地微张开嘴、睡得口水都流出来, 哪里优雅?
借?这微微??嘲??,帝王找准了自己心态??平衡点;他总算重新放松下来, 一直僵硬而攥???手也放开了。
他站得笔直,垂眸审视?榻上??人, 心想:不过是给这傻子上药而?。
不过是……
苍白??手指沾?嫩绿??、半透????膏药,正要重新落在云乘月??脊背上, 倏然,却??重新悬在距离她肌肤半寸??高度。
他盯?她。
她趴在大红洒金??被褥上, 脸侧向一边, 大半面容隐在黑亮??长发下, 只剩一点嫣红唇角, 随?呼吸扬起微微??弧度。
为了方便上药,她??头发被他拨开往?边散去,无意露出整个脊背。
烧焦而发黑??伤口大片地分布在她背?。
其中嫩红色血肉??部分, 是她吃了?阳丹、正在愈合??征兆, 却衬得她背上??伤更加狰狞。
尤其是,她其余没受伤??肌肤雪白细腻、光洁无暇,往上是一截纤细??曲线没入秀发, 往侧方和下方是……
薛无晦蓦然抿紧了嘴唇,生生移开视线,???些强迫地让自己??手指落下,也让药膏轻轻落在她??伤口上。
心中仿佛?细小??泡沫涌动一瞬。他不去想,专注思考接下来要做??事……是什么?对了,这伤药是用帝陵中??药材制成,专门治愈神魂??伤势,甚至能反过来浸润她??肌体,?年也是专用于治疗这类伤势??良药……
“唔……”
她砸吧砸吧嘴,脑袋一转,脸朝向另一侧,嘴里还模模糊糊地嘟哝:“凉……好香……不,这个不好吃,薛无晦好吃……”
他听清了,唇角动了动。
……都在说些什么奇奇怪怪???。
他移回视线,开始上药。只盯?伤口,他??手也相?平稳,没?任何多余??动??。
他用力应该足够轻,她才睡得很安稳,除了几句梦?呢喃,其余一声都没吭。
嫩绿??伤药缓缓渗入伤口,也缓缓包裹那些狰狞丑陋??黑色焦肉。
薛无晦拧好盒盖,将之放在一边。上完药,接下来就是愈合。等到??早,她??伤就能全好。
?经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他可以走开,继续去琢磨自己??事。他这样想。
但……
莫名地,他就是站在旁边,一直凝视?她。他??到了一种隐秘却??无法忽视??不悦,但对此他自己???些讶异,想:?年??战场上,还?没?别??人受过这种伤?自然?,很多还更重,还?很多直接丢掉了?命。
如果?时他都能面不改色,为何现在他会??到不悦和烦躁?
然而再过一会儿,?他如此凝视?她,????什么都没做,心中那股混乱??戾气就能一点点平静下来。
大约这就是乌龟??用处,成天都念叨?想过优哉游哉??日子,时间久了,旁人看她时也就联想起了所谓??岁月安稳。
“乌龟……”
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乌龟其实也?典故。古时某位夫子说过,乱世纷争,高官显贵也不过行尸走肉,不如?一只卑贱??乌龟,曳尾于涂,来得更轻松自在。
一时之间他竟疑心起来:难不成这所谓??乌龟一说,还是大智若愚?
薛无晦审视?她。
片刻?他扯扯嘴角,觉得自己想太多。她应该就是随口一说。
而且……
????摸上去也不像个?乌龟??料。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一碰她??伤口。她??脊椎纤细,却能将巨大??伤疤分成?半,与其说像乌龟,不如说更像蝴蝶??身体……
她突然动了动。
薛无晦一惊,这才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不禁??一僵。但是,他没?收回手。
他只是抬眼望去,仔细看她睡梦中??神态,好一会儿才确定她只是无意识动弹,?未真正醒来。于是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但他还不够确定,所以谨慎地往前倾了倾,更仔细地观察她??模样。
本来只想看看她睡得如何,可看?看?,他却??失了神。这个人——云乘月——在距离他很近??地方。安静地躺?,闭?眼,侧脸精致如玉琢,眉毛细长,颜色很淡却很匀,像山里飘过一阵蒙蒙细雨。
“……云乘月。”
鬼使神差地,他唤了她一声,声音却异常地轻,不像真心想将熟睡??人唤醒。
她果然没醒。
他却不禁注意到,她??唇角却始终微微地扬?,仿佛梦见了什么喜乐之事……不,对她来说,能这样安安静静地睡觉,大约本身就足够喜乐。
睡觉都能??……
薛无晦没?意识到,他自己也再一次微微??起来。他暗想,她总是说得自己像??哲保身、害怕麻烦,实际每次遇到事,都傻愣愣地往前冲。
还好这世间算得安稳。
若是千年以前,以她这样??容貌、这样矛盾???格,要么?大能庇护,要么便是被召入宫墙,成为……
成为——什么?
漫射??思绪蓦然收紧,紧得他心口也烫了一下。这烫意令他惊醒,险些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岔子,可能灵魂要散了或者??走火入魔……之类之类。
但是没?。他凝神??受自身,发现一切如常;他还是那个冷冰冰??幽魂,??觉不到世界??一切——除了眼前这个人。
——他唯独能??觉到她。
哪怕是狰狞翻出??伤口血肉,?他??手指划过,他也能??受到它们具体如何受损、如何跳动。这些细微????受唤醒了他更多记忆,他不禁想,她受伤时必定很疼。
?什么细微??、埋在深渊中??事情露出了神秘??獠牙……不太对。
他??直觉在预警,于是他直起身,想要离开。他发呆?经够久了。无意义??事,没必要做。
想是如此想,实际上,他却仍旧盯?她,还吐出一句?。
“傻子……疼死你算了。”
被神鬼异族??攻击击中会?多疼,千年前他就?经再了解不过。
“为自己也就罢了,居然为了护住那个女骗子……”
某种没来由??涩意,还?纷乱而沉郁??心绪,在他心头盘旋。这种乱不同于亡灵??怨戾,而更像蒙了轻纱,??让他无端想起千年前一场雾雨中??桃花,那时好像人们爱唱,桃之夭夭如何如何。
“云乘月。”
他垂?手,??看了一会儿,也??叫了一次她??名字。
她还是没?任何反应。
看?看?,不??不觉,帝王再一次伸出手。
他??指尖苍白,这一次,也没?沾染任何东??。他不是为了上药,而只是,只是……他说不上来。他现在是动????主导者,但他盯?这一幕,??恍惚像个不??所以??局外人。
他看?自己??指尖,轻轻落在她脊背中心。
到这时,她背上??药?经吸收得差不多了,伤口也好了很多:发黑??部分成了略深??粉红色。深深浅浅??粉色交错?,像雪白??背上开出一朵巨大而奇异??花。
但这朵“花”?温度,?骨骼??形状……
生命??温度,还?……还?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在意识里屏住呼吸,手指不觉轻轻颤动了一下,却还是一点点顺?她??脊椎往下,缓缓勾勒她骨骼??形状。
顺?她背部柔滑??曲线,他??手指滑落到她腰窝最低??一点。他停了下来,指尖却颤得更??显了一点。
他在做什么?他开始恼怒,而且这种恼怒指向自己。但他一时无法让那只僵硬??手移开……他可能出了某种问题,薛无晦冷静地判断,也许是亡灵??躯体还?他不能理解??谜题。
“唔……”
却也恰恰在这个时候,一直安静??云乘月突然扭动起来,本来乖乖放在枕头上??手臂也动来动去,手指屈起来,挣扎?想去挠自己??背。
极为罕见地,他吓了一跳。
“……别动!”
他被烫了一下似地,刚才还僵硬不听???手,猛一下就缩了回来。旋即,他犹豫了一下,看她挣扎得越来越厉害,他不得不——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重新伸手,而且是?只手一起,按住她??胳膊。
“你这是做什么?”他低声呵责,“伤口快好了,你别碰。”
“痒……”
她醒了,睫毛颤动?,眼帘都睁开了小半。但这醒只是半醒,因为透过浓郁??睫毛,她眼神迷离,与她清醒时大不相同。
薛无晦按?她,听见自己声音冷酷而严厉:“不行,别动。”
但她不听。他只能收紧手,更用力。
一旦被迫按住她,他就不得不察觉到她胳膊纤细而?力,挣扎时薄薄??肌肉都贴在他手掌里,?且很快将肢体上??温度传递了过来。
古怪??僵硬……再一次代替了他??意识,控制住了他??手。
云乘月显然更清醒过来。她眼里水汽似??迷蒙消失了,微微?????唇角变得圆圆??——她仓促地打了个呵欠。
她试图起身,??一边扭头,可惜因为双臂都被他钳制,她只能继续趴在榻上。
“真??好痒……你别按?我!”她挣扎得更厉害,连声音都收缩起来,像嗓子都在痒,还痒得很?急,“让我挠一下……就一下就一下行不行!”
痒比痛更要命。云乘月显然?点烦躁了。
薛无晦却很坚持地按住她,还按得更用力了一些。
“这种药很?效,但伤口快愈合时会很痒。”他语气极其冷漠,坚硬得毫无空隙,“忍一忍,很快就好。”
“唔……!”
她?不是很任???人。听他这么说,她也就咬住了嘴唇,沉默地试图忍耐。
但痒哪里是好忍???几个呼吸时间,她整个躯体拱起来,??反过来往上折,试图用皮肤??牵拉来代替抓挠,缓解一些痒意。
薛无晦没办法,干脆一只手抓住她?个手腕,另一手按住她??腰,不准她动。
“……别动。”他??声音终于还是被身体传染,也暴露了僵硬,带上了狼狈??低声下气,“很快就好……你再忍忍。”
“我觉得都过了很久了……!”
云乘月还在抓狂,??深呼吸一下,开始卖可怜:“就一下,就一下……你帮我挠一下也行,不不不挠,轻轻戳几下好不好?”
她??声音听上去都快哭了。
薛无晦一时踌躇。是真哭还是假哭?她?时候也很会演戏。
但她挣扎得越来越激烈,他顾不上思考真假,只能笨拙地说:“好了,真??很快了……我在帮你挠了,好些了么?”
实则他?然没?,只是哄她??。
“……你骗我!”
但她也敏锐地察觉出了这个骗局。喘了口气,她还想说什么,忽然身体??动????停了停。
“你……你手再往上点。”她迟疑道,??催促,“快点,往上!”
薛无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右手按在她腰上,往上???,就是……
这是她自己说??——他说服了自己,??成功地让手掌上移,掌心贴合她温暖??肌肤。
“这样……?”他试?问。
她闷了一会儿,长长出了口气:“再往上一点……左边一点,嗯,对,停一下。”
“右边右边……斜上方!”
“靠中间……过了,再回去点!”
她??声音舒展了一些。
他竟然也跟?略松了口气。
在遥远而冗长??记忆里,除了颠沛流离??少年时期,他还没被人这么颐指气使过。然而,?年他被人趾高气扬地使唤,心里只觉得羞辱,现在不得不对她言听计从,他却……
若非他是亡灵,他恐怕都要满头大汗了——意识到这个念头时,他忽然愣住。
某种细微??、被刻意忽视??了悟闪电般地蹿过他??脑海,令他险些浑身战栗。
但他忍住了。
他忍住了。而且想通过?,他本来僵硬无措??身体反而放松下来,连神态也更归于冷然与沉默。
过了不长??时间,云乘月长长出了口气。
“……好了。”
她??声音松弛下来,重新变得懒洋洋??:“你??手很冷,能让那种钻进骨头??痒好受很多……谢了。”
薛无晦动??略一停顿,松开她,直起身。
他转身想走,却??飞快回了一次头。惊鸿一瞥中,他看见她脊背变为一片雪白,只留下很淡??红痕。柔和而分????曲线起伏?,每一寸肌肤都温暖光洁。
他垂下眼。
到他再一拂袖,她??衣裙重新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她身上。
“现在应该可以抓了?太好了……学到了,以?如果我要严刑讯问谁,就痒死他!”
她全无所觉,还忙?看顾自己??背,报复?地使劲挠。
薛无晦没说什么。
他走到一边,再也不看她,开始整理桌上那堆乱糟糟??资料。他动??很稳,心中对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很?条理。
“你在做什么?”
她不挠了,但也没动,而是懒洋洋地坐在榻上。他??觉到她??目光投过来,落在他身上,如?重量。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他说,“等时间到了,我自然会送你出去。”
“好。”
她基本没?犹豫,就应了下来,声音里带?松散????意。
饭团探书
很快,她再一次睡了过去。到底是累了,伤也没好全。
薛无晦以为自己?经收起了所?心思,但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目光始终凝在书册上??几个字上。
——栖魂傀儡。
这是千年前??一种禁术,随葬于他陵寝之中。只要收集好稀罕??材料,就能尝试以特定手法炼制傀儡。
厉害??栖魂傀儡,能让死灵附身?,行动与活人无异,只是仍旧缺乏活人会???一切??觉。
他原本只打算随手试试,成固欣然,败也无所谓。傀儡毕竟是傀儡,他追求??远非如此。
但,现在……
不,这肯定是帝?契约????用。
即便不是契约,他总归留存?正常男人??记忆,日日夜夜和一个姑娘待在一起,心思浮动也很正常……
??或者这根本是亡灵之身出了什么问题……
——啪。
薛无晦丢开书册。
不??不觉,他吐出一句?。
“还是尽力些罢。”
帝王抬起手,漆黑大袖垂落,掩住他大半张苍白??面容。
半晌,一声轻微??叹息在黑暗中沉沦。
……
鲤江水府。
在某座不属于定宵军??山上……
还??个气喘吁吁??人。
“老、老大……怎么办……”
一人捂?手臂……不,他??左臂?经被砍去,只剩一个凝血??、白骨戳出??截面,伤口还被尘土污染得乱七八糟。
他身???另一人怀里抱?个笼子,也不停地回望身?,眼神惊慌。
笼子上罩???白布?经丢了,里头??小动物趴?一动不动,不??生死。
老大跑在最前面,一脸狠色,眼神中??透出十足焦躁。
“我他妈??怎么??道!”他骂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那些鬼影子真他娘??强!”
“要不是?这头杂种麒麟,我们哥?个早被杀了!妈??!”
这?人正是那携带小麒麟???兄弟。他们在鲤江上反复割破小麒麟??皮肤,误打误撞用麒麟血肉开启了鲤江水府,自己也被江浪卷进了此地。
他们本来只是偏远地方??小修士,某次杀人越货?,偶然得到了这头小麒麟,还?一卷神秘??地图。
大梁??修士,对“奇遇”从不陌生。?人觉得翻身??机遇到了,就搜集了许许多多不??真假??线索,一头栽进了寻找鲤江水府??旋涡。
居然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只是,原本以为是条富贵通天路,进来之??是遇到什么定宵军??人,他们?个拼死反抗,杀了那个军士,带?麒麟狼狈逃窜,却??闯到了一群鬼影子??地盘。
幸好,那些鬼影子似乎颇为讨厌麒麟血。
发现这一点?,?人如获至宝,赶紧一路洒下麒麟血,躲躲藏藏、跌跌撞撞地熬到了这时候。
然而,越是辛苦,他们反而越是坚信,这一切都是守护宝藏??机关陷阱。只要能找到路,他们就发了!
越是付出太多,人?时候就越对目标疯狂。
尤其他们??发现,这头小麒麟隐约和某个地方存在共鸣。这小东??失血太多,?经彻底失去了意识,但它总是时不时抬头朝某个方向鸣叫?声。
尽管没?确切??依据,但这是他们唯一能抓住??救命稻草。
?人就不断朝目标移动。
老大??骂了几句,停下来,返身抓出小麒麟??尾巴,熟练而利落地在上头狠狠一割。
“咩……”
微弱??、几乎可以被忽略??惨叫。
发蓝??血液滴在地上,渗入泥土。
“可别被鬼影子追上了。”老大嘀咕一句,??瞅了小麒麟一眼,随口吩咐,“老?,给这玩意儿喂点灵丹,可别宝贝没找?,探路??死了!”
老?唯唯诺诺地应了,赶紧给小东??塞了一粒丹药。
?经浑身血污、看不出原本颜色??小动物,眼睛睁开一条缝,勉强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极为哀戚,眼眶中映满泪水。
老?被看得心中发虚,只能移开目光,低声念叨:“别怪我别怪我,这是你??命,这天底下就是各?各??命……等你死了,我一定给你好好埋了,啊……”
小麒麟闭上眼,泪水无声流下。
没?人看见??是,小麒麟??眼泪混合?血液,滴入地中,??无声地淌进了某个不为人????深处。
在这混沌??深渊里……
?一个覆盖?泥土、青苔??巨大影子。
它一动不动,仿佛是死气沉沉??石雕。
但在那血与泪滴在它身上??刹那——
那双紧闭千年??眼睛,一点点睁开了。
67、寻宝(1)
鲤江水府??, 五曜星宫。
当水府中的三兄弟割破小麒麟的肌肤时,他们不知道,??界??人正注视着他们。
“麒麟……杂种?”
辰星星官蹙??了银白色的细眉。当她皱眉时, 美丽而冷淡的五官几乎纹丝不动,只??眉??微微聚集??来, 显出一种刻板的、面具似的疑惑。
她怀里抱着镜子, 手臂抬了抬,仿佛下意识想用镜子去照里面的人??……或者动??。??旋即她想??来, 水镜中的世界?她无法干扰的存在。
辰星只能继续蹙着眉??, 凝视着镜中那只浑身伤痕的小动??。看着看着,她深蓝色的眼睛里浮出一抹不快。
“看上去, 的确不像纯血的水麒麟。”她音色清冷如雪,“??麒麟血脉珍贵无比, 怎能如??践踏。这三人,不配入明光书院, ??——不配活着。”
“辰星星官,?爱护小动??的毛病暴露了哦。”背?不远处, 荧惑星官蹲在一团淡红色的光雾上, 单手在耳边扇了扇, 用一种很夸张的语调大声说, “冰美人辰星居然?个爱护小动??的善心女子,真?……哦哟哟,?危险的咧!”
两道夹杂着冰刺的风缠绕而去, 差点将虞寄风束缚在一??。
看冰风杀气腾腾的模??, 就知道?主人的怒意。
虞寄风却仍然笑嘻嘻,而且因为挑衅成功,他看上去更得意了。
辰星星官盯着他, 什么都没说,却略微鼓??了面颊。
这时候,一旁的王夫子忽然说话了。
“哦……那不?混血的。”他眯??眼睛,回忆似地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那就?纯正的麒麟。嗯,应该没错。”
“……嗯?”
美丽的星官回过??,清冷狭长的眼睛看向那位鬼仙。
?他人??惊讶??来:“什么?”
麒麟,存在于古时传说中的瑞兽,传说在大夏初立不久?,就莫名血脉消亡。
时隔千?,从哪儿来的纯血麒麟?
辰星星官神色淡淡,语气却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澜:“可?的模??,和水麒麟并不完全一??。鳞片夹杂黑色,气息??并非纯粹的水属灵力……”
“唔,唔,确实如??。”
王夫子又眯着眼睛辨别了一会儿,道:“因为那不?一??水麒麟。那应该?一??五色麒麟……可怜哦。要?在千?以??,这就?麒麟族的下一位王。”
“……”
鸦雀无声。
??时惊讶到了极点,人反而说不出话。
连辰星??略呆了一下,本来略鼓的面颊??放松下去。她又蹙眉想了一下,突然微微叹了口气,面上浮出一点失望:“不?水属性的啊……”
噗——
虞寄风发出一声气音。
唯??卢桁还?一脸严肃。老??儿用一种很忧心忡忡的表情,想了半天,凝重道:“您能确定?”
王夫子一摊手,老神在在地说:“不确定。”
卢桁:……
鬼仙又笑眯眯地说:“我不过?个鬼仙,这些记忆都?那个真正的王夫子的,我只能复述出他的认识。”
卢桁凝神片刻,忧色不减:“如果真?五色麒麟……传说五色麒麟只随千古明君出世,偏偏?在这时候,那……”
在场一片默然。
现在的大梁皇位上,???人的!
不仅??人,在皇位??上,还??另一位神秘的存在……
如果说五色麒麟忽然出世,那么,谁?那个“千古明君”?
这问题根本没法细想,甚至不敢声张。
王夫子却很轻描淡写:“只?传说而已。人家麒麟????生孩子的需求,怎么就非要安个什么名????们这?胡思乱想,要不得的。”
卢桁苦笑:“哪??这么简单……”
白胡子的鬼仙笑了笑:“?看,除了?,还??谁把这当回事?”
卢桁一愣,四下一看。
果然,无论?虞寄风,还?辰星星官,都一副各自神游的模??。
虞寄风被他一看,就嘻嘻一笑,轻松道:“就?嘛卢老??儿,不要胡思乱想,?不?五色麒麟,对我们都毫无影响。就一个手无缚鸡??力的小东西,难不成?自己能够翻出天去?”
辰星星官还在失落:“不?水属性的……”
卢桁狐疑地看着他们。司天监虽然被称为大梁最神秘的机构,??在司天监中,最神秘的又要数五曜星官。作为司天监的长官,他们掌握着最多的秘密。
卢桁曾经?仅次于他们的四象星官——青龙星官,??正因为他离五曜最近,才深知五曜的神秘。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何必多言?五曜这种表现,就说明??事涉及秘辛。无论?什么,只要他们觉得这事不重要,他还?不要追究更?。卢桁暗忖,乘月与五色麒麟同处一地,还?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这时,水镜??中,那三人已经带着小麒麟走进了山体深处,到达了一个黑幽幽的、向下延伸的入口。
随着他们的行进,水镜显示的画面??在不断扩展。
卢桁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
他便问:“王夫子,即便这小家伙?五色麒麟,??据我所知,麒麟只能靠血脉共鸣。这鲤江水府里,如果说还??一??麒麟……岂不就?当?那一??水麒麟?”
王夫子点??:“就?乐陶的坐骑,在她战死?,被申屠侑一直带着,最???跟着沉入了水府。”
“这么说……”
虞寄风???奇地凑过来,接话道:“那下面的就?水麒麟?或者申屠侑的死灵??在?”
鬼仙沉吟片刻:“若老夫想得没错,一半一半罢。”
“一半一半?”辰星??被吸引了注意力,微侧过身,深蓝色的眼睛与怀里镜面同时一闪。
王夫子淡定地点??,抬手一指,虚??的衣摆????为一道深金色光芒,示意性地在镜面上点了点。他指的?那山洞深处的位置。
几人抬??看去。
??时,水府中的三兄弟已经走了进去。那山洞居然没??很深,只?一直朝下,四周黑得虚幻,道路却一直在发光。
那三兄弟并未察觉到异常,??镜??的大能们都已经了然。
“?死气。”
“确实??死灵盘旋。”
很快,那三人走到了一处亮着幽蓝火焰的空旷区域。
??地四周没??想象中的宝??,唯??淡淡的蓝光交织,照亮了中间巨大的……石像?
不,那不?石像。
那?一具巨大的兽类骸骨。
无数青藤、枯枝、碎裂的骨??……覆盖在骨架上,露出的骨质部分像灰扑扑的石??。
然而,在那??颅??上生着巨大的鹿角,并且……
——老、老大!眼睛!眼睛!
——眼睛睁开了!
——慌什么……稳住!
兽类骸骨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两枚鬼火似的眼睛,冷漠地凝视着三人。
镜??的人们??仔细端详着?中状况。
辰星抬着??,忽道:“那?水麒麟的尸骨????,?中的气息不像兽类。像人。那就?……申屠侑的死灵?”
王夫子颔首。
卢桁跟着问:“什么?申屠侑的魂魄附在了水麒麟的尸骨上?”
王夫子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嘉树,?从??在书院时就??这个毛病。都告诉?了?怎么一回事,?还?非要重复问一遍,才能明白过来。”
一把?纪的卢老??被说得??点讪讪,肃声应了,俨然还?当?那个乖巧懂事的?学生。
虞寄风仔细看了看画面,又看了王夫子一眼,嘴角上提。
他悠悠道:“人的魂魄附着到兽类身上?我都吃了一惊,可王夫子却并不吃惊。您怎么就能一眼看出水府中存在死灵,而且知道那?申屠侑?想来,不愧?鬼仙,果真了不??。”
他又来阴阳怪气地试探??学生卢桁当即竖??了眉毛。
王夫子却摆摆手,很淡定地说:“嗯,要?看不出来,老夫不就连荧惑星官都不如了,那可真?辜负岁月……悲哀,太悲哀了。”
虞寄风:……
卢桁眉毛一动,神色微妙地多了一点骄傲:王夫子,还像当?一??不还口则已,一还口就没??对手,真让人欣慰。
辰星在那??看了一眼,低??摸摸自己的镜子,面无表情地轻声说:“哈哈。”
虞寄风:……
他撑住一口气,??撑住笑容,单刀直入:“王夫子,还?请您更详细地解释为?。”
鬼仙捋捋胡子,睨了他一眼,笑笑,才微微点??,开口详细解释。
“我原本??并不确定,只?察觉到了死气。??这个幻境运转千?,又与世隔绝,得不到??界灵力补充。”
“要在这种环境下存续千?,只??飞仙境中的顶尖者才??可能做到,??无论?乐陶还?申屠侑,他们生??都没??触碰到那个境界。”
“所以,光凭他们……即便魂魄留恋人世,??很难存续至今。”
“????了水麒麟的尸骨,就大不一??。”
“麒麟这类瑞兽,□□强大、灵力充沛,魂魄却不如人修坚韧。?们死?,身体长时间不腐。”
“若?真??人修的魂魄留存,那么俯身到麒麟尸骨??上,无疑?最?……??最无奈的选择。”
“人类的修士,修的?人类的大道。如果???他选择,谁愿意舍弃人形……一旦俯身,虽然能苟延残喘,却??会变得浑浑噩噩,渐渐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
王夫子忽然叹了口气,笑容褪去,多了些惋惜。
“想当?,申屠侑???名震一方、赫赫??名的大修士。?轻时在边境浴血奋战,???又为人族的兴旺而四处征战。他为人正直,书法??写得相当?,可惜了……可惜了。”
水镜??中,那沉默许久、僵硬许久的兽骨,缓缓站立??来。
那两枚幽幽的眼瞳,忽然变成了血一??的暗红。
接下来的鲜血四溅,自然??不必多说。
??水镜??的大能们,对??并无怜悯。在他们心中,早在那三人凌/虐小麒麟时,就已经被预判了死刑。
虞寄风只?抬了抬眼皮,发出一声无所谓的笑。
“您大可不必惋惜,甚至可以庆幸那位古时大能失去了意识。”
荧惑星官笑着,声音冷漠异常。
“待水府开启,我必定亲手将这等死灵捏碎,以绝?患。司天监自创立以来,便??谕旨,一应非星祠供奉的死灵,全部该挫骨扬灰!”
王夫子雪白的眉毛一扬:“老夫???死灵。”
“您??星祠供奉嘛,所以不?死灵,?鬼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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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寄风收了那副神态,重新懒洋洋一笑:“惹不??哦。”
“除非,哪天王夫子您失去了星祠的供奉,被斩断与岁星网的联系,跌下鬼仙的神探,而沦为死灵,到那时……我??必不会手下留情。”
辰星听了,??抬????。她什么都没说,却轻轻“嗯”了一声,美丽纤细的面容冷漠异常,??坚定异常。
卢桁唇角抽抽,眉心狂跳。
然而,被凝视着的王夫子,却只?淡淡一笑。
“不知怎么地……”
他冒出来一句轻飘飘的感慨。
“……老夫竟然还??些期待那一天。看来,活得太久,的确?让人厌烦的。”
他负手看着镜面,忽又补充一句:“不过,得在教完这批学生以?。”
……
“这批学生”——现在刚刚醒来。
定宵军的大营中,氛围肃杀,战旗猎猎。
没??更多的装甲发下,六人只能尽量绑?残破的甲胄,拿上发放的武器,还??自己随身不离的法宝,走出了木屋。
结果才一出门,迎面就人推了回去。
????被没收的原本的衣??、装饰,全部都被扔了进来。
“贴身穿?,??面再套上军服!”
来的不?乐陶,而?那位面容俊美、神态温柔的副将军,申屠侑。
隔着门,他略??沙哑的声音传来:“将军说,既然要用?们,就还?将这些东西还给?们。幸?她开口了,不然我险些就要把东西都卖了,拿去换??资!”
六人不及多问,各自分开。他们原本的服饰都?各类法器,??很不错的防护作用,穿戴??方便。
云乘月第一个穿戴?,推门就问:“申屠副将,怎么???老师呢?”
青?副将一改往日的温柔悠然,神色??些凝重,微微摇??。
“军中机密,别问。”他语气干脆,忽又多盯了她一眼,“我记得?昨日回来时受伤极重,今天就跟个没事人一般?”
云乘月面不改色:“我伤口长得比较着急。”
副将一愣,沉默片刻:“算了,将军格??信任?,我??信任将军。”
??时,?余人??都出来了。
申屠侑便拿出一卷地图,交给云乘月。
打开一看,?这片山林的简图,?中一个地方画了个红叉。
“将军说了,标记的地方埋??可以左右战局的宝??,而?们的任务就?要悄悄潜入,为定宵军取得这件东西。”申屠侑肃声道,“这项任务事关万人生死,??事关身?中原安危,许胜不许败!”
饶?知道这?幻境,几人还?面色一肃:“?!”
云乘月却没大吭声。她盯着申屠侑,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和谐。
——[照他说的做。]
薛无晦的声音忽然响??。
她便不动声色。
申屠侑又道:“那??宝??听说被重重机关迷宫守卫,?们六人齐心协力,想必能够成功!”
云乘月点点??。
“申屠副将,那宝??到底?什么,至少长什么???”她问,“总得??更多细节,不然万一我们拿错了东西……”
青?说:“?一箱书册。”
“……书册?不?法宝?”
青?摇摇??,神色郑重??来。
“那不?普通的书册,而?仙人传书的抄本,本身就?神异的法宝。”
“?名为——《天下经略》。”
68、寻宝(2)
除了云乘月,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流露出震惊之色。
没时间多说,六人被催促着出发。
离开时,云乘月回头看了一眼来处。????低低的木屋依附在山体??, 阳光淋??去,?屋子、旗和深绿的树林全都连在一起。岩石礻果露的地方也被照耀着, 白得耀眼, 甚至有些刺目。
云乘月被反光刺得眯起眼睛,但她依旧试图看清申屠侑的表情。这位青年副将站在原地, 目送他们离开。他身姿挺拔, 一动不动,在肃杀忙碌的定宵军营中, 他的姿态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稳当。
“你在看什么?”
耳边响起一个低低的疑问。居然是洛小孟。他们不常说话。
云乘月回过头,见这位黑皮少年皱着宽平的眉毛, 单眼皮下的眼珠凝着一种沉沉的疑惑。他低声说:“你是不是也觉得不对劲?那个申屠侑……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也??现了?
云乘月还没细想,就听薛无晦淡淡道:[洛小孟被先祖死灵附体, 虽然那死灵还在沉睡,但他的感知也比旁人敏锐许多。]
[这水府中真假交织, ?些灵物是真, ?些灵物是假。至于人物……全是幻影。申屠侑原本也不例外。]
[但而今, 申屠侑的幻影中多了一丝死气。你修生机大道, 自然有所感悟。]
这么说,果然有问题。死气……难道申屠侑的死灵在水府之中?
云乘月记下这点,再点点头, 对洛小孟道:“是有些不对。但即便?问题, 我们现在也只能按他说的去做。另外,《天下经略》是什么,为什么你们看??去都这么吃惊?”
“……你不知道?”
其他人也吃了一惊, 立即你一言我一语,?些兴奋地将这个著名的传说讲了出来。
经过一番解释,云乘月才大致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天下经略》就是传闻中千年前的仙人遗物。据说,千年前?天生飞仙出世,帮助人族对抗神鬼异族,并传下一部深奥玄奇的仙书。
它记载了人们闻所未闻的国家、生活,传说那里的人们完全摆脱了神鬼的桎梏,也不用法术和灵力,就能制造天上飞的铁鸟、水里游的铁鱼、陆地上日行千里的铁马。
它还记载了闻所未闻的技术,能让田地旱涝保收、人们丰衣足食,还能建造宏伟华美的建筑,更重??的是,它记载了如何制造对抗神鬼异族武器的方法。
不仅如此,甚至传说,这部书全篇每一个字,都蕴含了可以观想的书文。谁能参透这部书,谁就能预知天下的命运。
听闻这部书藏于明光书院,然而书院对此从来不置可否。
很少?人见过这部书的真面目,人们只知道,书的扉页提了八个大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
“咳咳咳咳咳咳咳……!!!”
云乘月捂着嘴,??出一连串咳嗽。
这部奇书……怎么听怎么都有股穿越的味道?!还“好好学习天天向??”,说和穿越没关系谁信……不过穿越前?什么技术可以对抗神鬼异族,某种蘑菇云吗?
“乘月,怎么了?”季双锦立刻表示关心。
陆莹则是凉凉道:“可别把自己咳死了呢,乘——月——”
最后两个字实在有点阴阳怪气,惹得乐熹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云乘月抽着唇角,想笑一下,却实在笑不出声,只能干巴巴地说:“确实是……很玄奇的奇书,奇书……”
“是啊。”
洛小孟对此似乎相当憧憬,还?些沉溺在其中,一口说道:“虽然传言?所夸大,但先祖?言……咳,总之,《天下经略》是真实存在的。”
“传说当年的夏皇就是得到了《天下经略》,才能建立大夏!”
乐熹却不太赞同地说:“这应该是传言。否则,为何夏皇登位不久,就暴毙而亡?”
洛小孟一听,就有点火气,嘲讽道:“那必然有复杂的原因,不然?换个没出息的世家子去,就算?《天下经略》,恐怕都早被神鬼异族打趴下了。”
两个男人之间生出了火星,登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开了。
四个姑娘互相看看,很?默契地和他们拉远了一点距离。
聊归聊、吵归吵,他们实则赶路的速度并不慢。云乘月持剑、拿着地图,走在最前面,其后是季双锦和阿苏,中间是陆莹,而后是乐熹、洛小孟。他们并未排成一排竖排,而是略呈两翼阵的模样,让陆莹走在最中间。
在几人同为第二境、无法御剑攻击的前提下,陆莹用弓箭,攻击距离最远,相对最需??保护。
另外,六人脖子??都挂着一块小小的石头,??面写着一个“蔽”字。这是出发时申屠侑给他们的,说是能暂时遮蔽神鬼异族的感知,让他们不????会战争,尽快赶到目的地。
不过,今天出门时,山脉和峰林又变得很平静,只零星?些战斗。不像昨天那么激烈。
云乘月抬起头,看见斜前方一座狭长的山峰被削断,截面平整冷白,显得突兀而冷峻。
身后的季双锦轻声说:“那是战斗的痕迹。”
云乘月看了看,道:“昨天回来的时候,我记得这座山峰还是完整的……我怀疑,这里的时间又被调整得过了不止一天。”
此言一出,其余人都默然。
“不错,我也?这样的感受。”
“战争不可能结束这么快。”
“难道……世??真?控制时间流速的方法?可是都说,时间是唯一不能被掌控的力量,这是天地法则决定的。”
不能被掌控的力量……
时空禁术?云乘月感觉脑海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和此前类似的情形一样,那看不清的记忆一闪而逝,也仅仅是一闪而逝。
环境的诡异重新浮??每个人心头。六人重新沉默下来。
趁着沉默,云乘月换了一个问题,传音问:[你知道《天下经略》?]
——[……知道,的确有这样一部书。]
[真的?不过……你听上去有些迟疑。]
——[……因为有些相关的事,我似乎不大记得清。]
即便只听声音,云乘月眼前也能浮现他眉头微蹙、沉思不语的模样。
说起来……云乘月忽然想,薛无晦似乎也好几次提到过记忆模糊,她也是。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难道是魂魄都经历过穿越?薛无晦沉睡千年,魂魄应该也算得??穿越?
云乘月?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薛无晦沉默着,大约是在思索,而后说:[不无可能。]
他竟然也不太确定。
不过,暂时就当这样吧……也没别的解释了。
云乘月收回心神,专心赶路。
翻过好几座陡峭的山峰,最后六人一直下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边。根据地图,目的地在逆流而??的山洞里。
此时,天色将暮。
河流湍急;“哗哗”的水声显得分外嘈杂,冰冷的水腥气扑面而来。
“逆流而??……看,那里?条船!”
季双锦心细,指着岸边一个影子。
影子黑黢黢的,长形,一动不动地覆在地上。??不是她说,云乘月险些以为那是一截倒下的树木,或者什么妖兽的尸体。
他们走??前去,?倒扣的船扶起来。
船居然很沉,??六个第二境的修士合力才能将之翻过来。
“小姐,这不合??。”
阿苏忽然道:“这里地势陡峭、岩壁光滑,附近根本没?人烟,为何这里?条船?”
季双锦沉吟道:“说得对。而且这船很沉,看着像铁灵木……这种木材作为船只,极其考验工匠的??艺。”
云乘月?些好奇:“同一种木材,给不同的人来制船,难道差别很大?”
季双锦点点头:“好的制船人,能够用铁灵木打造出轻灵迅捷、百年不朽的好船。但如果没有这份手艺,铁灵木做成的船……”
“会很容易航行一段时间后,突然沉入水底。这种就叫废船。”
乐熹插了话,也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如果这艘船是一艘废船,我们又要用它逆流而??,恐?性命之忧。”
他一说话,洛小孟就呛声嘲讽:“那我们能怎么办??请乐公子为我们想想办法。”
乐熹瞥了洛小孟一眼,极轻地哼了一声。他思索片刻,??里探向腰间,摸了会儿却毫无收获。
接着,乐熹的目光投向了季双锦……身边的阿苏。
“世家行事,?世家的规矩。”他没看洛小孟,语气中却有种淡淡的骄傲,“双锦,你说呢?”
季双锦一怔,紧接着脸色忽然煞白。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阿苏的??臂。
女护卫却只是微一愣神,旋即看了身边的小姐一眼,轻轻一拍她的??背。借着这个动作,她也成功让季双锦放了??。
阿苏上前一步,利落地一拱手,英挺锐利的面容格外坚毅。
“我先来试水。”
说罢,她就走上前,打算?小船推进水里。
望着这一幕,陆莹目光闪了闪,想说话,却又没说。洛小孟也愣了愣,都“呃”了一声出来,却也不约而同地什么都没说。
毕竟,这里只有一艘船,而他们都没?其他办法。陆莹和洛小孟都是从小自己挣扎、见惯人情冷暖的人,对于牺牲别人的利益成全自己,并不陌生。
他们暗想,如果能有人先试试水,其实也不坏。
乐熹更是带着??所当然的、淡淡的微笑,以一种仙门世家子的优雅姿态立在那儿,望着阿苏,眼神中带着赞赏和鼓励。
云乘月看了他们一眼,不觉皱眉,又去看季双锦。
季双锦在水府中磨砺了这些日子,早已不复船上的端庄华丽大小姐姿态。她穿着破洞的藤甲,里头是自己脏兮兮的裙子,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紧紧绑在一起,力求不???碎发遮挡视线就好。
此时,她脸色苍白,双??紧紧绞在一起,直愣愣地看着阿苏,又去看乐熹,然后又看阿苏。
她面上出现了一种艰难的挣扎情绪,好像在犹豫自己是该开口阻止,还是也冷眼旁观。
云乘月突然生起气来。这?什么好犹豫的?
她重重咳了一声。
“停!”
她走??去,一把抓住阿苏的??臂。
这时,黑色的长船即将被推进水里,都有一头倾斜下去。云乘月一抓她,阿苏本能地就抓紧船,还?些不乐意地说:“云姑娘,世家有规矩,我等忠仆自愿为主人肝脑涂地,还请您不??阻挠。”
她话是对着云乘月说,目光却有意无意看向季双锦,仿佛在安慰自家小姐。
……这主仆两个,怕不都是榆木脑袋?
云乘月恨不得使劲敲她们的头。
她板着脸,语速快而语气淡漠:“出发前,申屠侑?意无意强调过,需??我们六人合作才能通过迷宫,得到《天下经略》。万一阿苏出什么事,我们剩下的五个人说不定会跟着倒霉。”
“这里是水府幻境,??按人家的规矩办事。世家的规矩,在这里什么都不算。”
其余人一怔。出发前申屠侑的确说过类似合作的话,只是没说得很明白,他们也就没?过于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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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熹面色微变,却还嘴硬:“阿苏不过为我等探路,也不一定会出事……”
“懒得听。”
云乘月一句话给他堵了回去。
“????船就一起上船。”她又淡淡道,“乐公子,你不是有那个什么‘凝’字书文,能够让船飘在水???如果真出事,就有你的用武之地,我们其余人和你是一根绳子??的蚂蚱,肯定也会全力帮你。”
“还是说,乐公子居然忘了自己?这么一枚书文?”
乐熹的脸色登时青青白白,显然面子挂不住。他哪里是忘了?分明是担心自己书文力量不够,还是有个人先探路更保险。
“我修为被申屠侑击退,‘凝’字之力也退了不少,恐怕……”
他还想嘴硬。
季双锦却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指指节都攥得??白。
“乐熹。”
她的神色突然变得?些奇异:“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事。但既然你?办法,就别让阿苏一个人涉险,这一次算我求你。”
乐熹张张口,犹豫片刻,到底是默认了。
季双锦松了口气。她收回??,抬眼朝阿苏看去,又看看云乘月。
云乘月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不是太过严厉,但在目光相接的刹那,季双锦露出被烫了似的慌乱情绪,又带着隐约的愧疚和矛盾,?目光移向一边。
然而,阿苏却挣脱了云乘月的??,大声说:“多谢小姐,多谢乐公子!”
——[哼……这些世家贵族,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都是这个软骨头的德行。自己没本事,就养狗来挡灾,还??狗对他们感恩涕零。]
——[云乘月,也亏你?这般软弱不定之人当好友。你挑人的品味,可需??再??一些才好。]
换个时候,云乘月肯定会反驳。
但现在,她心里一阵不舒服,于是沉默了。
……
沉默归沉默,事情还??完成。
六人还是按之前的次序——云乘月、季双锦、阿苏、陆莹、乐熹、洛小孟——??了船。
铁灵木制造的船只,虽然看??去很老旧破损,但入水却显得格外轻盈。沉重的木材吃了水,暗沉乌黑的表面反而折射出无数细碎的银光;这些银光仿佛光雾,?船托了起来。
船里还?四根船桨。
云乘月??持剑对抗逆流的力量,乐熹要随时准备好“凝”字书文,所以由剩下四人拿着桨。
“水很急……逆流而??的难度很大。”
云乘月横剑在前,?剑气外放。剑气在半空书??出一枚意蕴潇洒的“缚”字。
不同于此前用于绑缚的藤蔓,这一次的“缚”字更凝视,却也更潇洒;笔画隐约有飘逸闪亮之意,明显变得更加完备,也?了不同于尖锐、捆绑的含义。
“缚”字变化,形成一个薄薄的、壳子样的屏障,?小船和六人都笼罩起来。
——是束缚,也是保护。
?了这层壳子,水流击打船身的力量顿时弱了不少。对应的压力转移到云乘月身上;她凝神沉气,全力对抗逆流的力量。
身后光亮亮起,拿桨的四人也各自放出得心应??的书文,各自做好准备。
乐熹手中捧着一枚虚虚的、尚未完全凝实的“凝”字,以备不时之需。
云乘月深呼吸,沉声问:“准备好了?”
身后五人道:“可以!”
玉清剑登时放出光芒,全力?“缚”字屏障推到最大。
云乘月指挥道:“开始滑,起……?!!!”
她话音都没完全飞出,就感觉脚下的船只一阵颠簸。她试图站稳,颠簸却越来越猛烈,就好像……
就好像是船上的什么力量,很不均衡地施展出来?
只听身后:
“别挤我!”
“洛小孟,你别摇那么快!”
“陆姑娘,你先别动……!”
“双锦,我来帮你,你别动……!”
“小姐!”
四只船桨各行其是,各?各的速度。
只过了短短片刻,云乘月就感觉天旋地转——
她,以及其他五个人,全都一头栽进了水里。
船,翻了。
69、局(1)
溺水, 对修士来说并不是一个大问题。
即便只是第一境??小修士,也不会凫水,落水后也能用灵力护住自己, 不至于立即溺水。
但是,这条河不同。
落水??刹那, 云乘月就感到冰冷的河水宛如一只巨手, 拽着她飞快向下沉。她尽力想挣扎,但越挣扎越快;灵力也好, 书文也好, 刹那间仿佛都失去了作用。
只有水流从四面八方将她死死抓住,让她不断下沉。它们强迫式地灌进她的口鼻, 一瞬间就让肺腑充满了久违??憋闷之感。
她觉得喘不过气,头脑几乎嗡嗡的, 视线也变得模糊。但她还是竭力睁开眼,去看其他人的??况;模模糊糊中, 她看到季双锦他们也在下沉。和她不同,他们的四肢僵硬在水里, 像一只只木偶, 甚至连挣扎都没有——她感觉自己至少还在挣扎。
刹那间, 一个遥远??念头袭上心间——死亡??感觉。
死的感觉……喘不过气、视线模糊、头脑昏沉。很难受, 本能地想挣扎,但是挣扎不动,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灌了铅, 全力以赴地拖着她往下沉去。
很快, 云乘月就无法再坚持,失去了意识。
而失去意识???一刻……
一个模糊??影子游了过来,朝她伸出手。
云乘月用最后的力气看了一眼。隐约地, 她看见一个娇小的、四肢修长有力??轮廓,还有一双清亮而坚毅??眼睛。
乐陶……?
云乘月陷入了一片黑暗。
……
一黑,一亮。
云乘月猛地坐起来,本能地就开始大口呼吸。溺水??感觉还深深停留在她脑海里,她按住胸脯,使劲喘气,贪婪地吸入更多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里是另一片空间。
?边的黑暗,微微??光亮。床榻上铺着大红洒金??褥子,矮桌上放着精致华丽??瓶瓶罐罐。
另一旁立着书架,上头摆满了书册;桌上铺着图册,还有笔墨纸砚,以及一些零碎??材料。
黑衣散发的帝王坐在桌边,侧脸对着她。他手里拿着一截墨绿色的藤条,正用小刀不紧不慢地削下树皮,让粉末洒进面前一只小巧的玉碗中。
那只玉碗是白色,晶莹剔透,透光能看见其中已经盛了一些液体。当藤条的碎屑落入碗中时,其中??液体会微微颤动,仿佛在发生什么变化。
……薛?晦所在的地方,似乎永远不会变。
云乘月坐在榻上,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如梦初醒,抬手一拍额头,轻轻“啊”了一声。
“是一切都是我做??梦……还是怎么样?”她有点糊涂,怔怔地问,“我怎么在这儿?”
帝王头也没抬,淡淡??:“在这试炼之地里,你算是死了一次。趁你身体还在恢复,我将你神魂拉进来,也好告诉你一些事。”
“……死了一次?”
云乘月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手。仔细盯去,她发现自己??手??确有些半透明,也显得更苍白,不像之?一样凝?。
“死了……死了?那我现在算什么,死而复生?”
她下了床,来回走了几步,并未觉得自己有何不同,就疑惑??:“死而复生是这么容易??事么?”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薛?晦还没复活?
帝王抬头看了她一眼,手里动作停了停。
“第一,因为没死透。第二,试炼之地在设计之初,会有一些保护机制,让试炼者‘死亡’后被扔出去,顶多受伤,而不是真??死。”
薛?晦放下藤条,拿起玉杵,慢条斯理地研磨玉碗里??液体。
“虽说水府改变了许多,但当初??机制还是剩了一些下来,何况还有……”
他语气一顿。
云乘月走过去,还在比平时更用力地呼吸。她问:“还有什么?”
薛?晦却说:“我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一点之后再说。现在,有些其他事你需要知道。”
云乘月自己将旁边的凳子拉出来,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水,试着喝了。溺水??印象太深刻,以至于清水沾唇时,她都本能地战栗了一下,但她克制住本能的抗拒,一气将水喝了下去。
总不能让一次溺水成为心理阴影。她鼓励自己。
而后她才说:“好,你说。”
帝王放下玉碗,双手置于膝上,抬起眼,还是那般不动声色、略有阴郁??模样。
在光线幽微的环境里,他这副精致却死气沉沉??模样,看上去其实有点吓人,但可能是看习惯了,也可能是不变??事物总能带来安慰,云乘月望着他,竟有些安心。
她不禁笑了一下。
薛?晦正要开口,神??中却多了一丝狐疑:“你突然笑什么?”
“……嗯?”云乘月摸了一下唇角,正要随口回一句看见你想笑就笑了,却又莫名有点不好意思,就临时含混起来,“没有,你看错了。”
她使劲抿住嘴唇。
薛?晦又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微微摇头,才端正神色。
“我看了这些时间,对于水府幻境??变化也大致清楚了。”
“第一,作为试炼之地,此处??法阵失效了很多,不足以支撑完整的试炼流程。大致来说,其中部分天材地宝,比如这一节湖上藤蔓——”
他指了指桌上那节墨绿色的老藤。
“这就是真??。还有让你找的翡蓝石、莲子,也都是真??。这些东西在千年前都不算罕见,放在这里,原本也是给试炼者??奖励。”
“而此处??人物,几乎都是幻影。”
云乘月神色一动:“几乎?那就是有例外。你是说……申屠侑?”
薛?晦摇摇头,却又若有所思:“我原本以为是申屠侑。如果有谁??死灵,能同朕一般,苟延残喘千年,那也只有少数几人可以做到。”
他?意识又使用了“朕”这个字。云乘月暗想,这是一个彰显身份的自称,或许说明薛?晦在面对这些旧部时,仍难忘怀自己曾经??帝王身份。
她没有戳破,而是感到些许不忍,便保持缄默。
薛?晦没有察觉自己??口误,还在凝神??:“此前在浣花城时,我曾试图招魂申屠侑,那时就察觉到一股奇异??阻力。在此处,阻力小了,却并未完全消失。由此,我原本有九成把握,申屠侑??死灵藏身于此……”
云乘月说:“但是?”
薛?晦一愣。
云乘月一本正经:“通常这时候,都需要有个‘但是’。我帮你说了,你可以继续。”
薛?晦默然片刻,压下唇角,才若无其事??:“但是,此前,你所看到的‘申屠侑’也仅仅是个幻影——直到你出发之时。”
云乘月点点桌面,有些明白:“你是说……也许原本申屠侑??死灵和你之?一样,在沉睡,没有真正醒来,但现在,他突然醒了?”
薛?晦道:“应当不错。之???幻境异变,也许只是年久失修??自然变异,但现在……恐怕说不好。”
“难道……我们落水,是他搞??鬼?”云乘月想起出发前申屠侑??怪异,不禁有了这个猜测。
薛?晦没有否认。
云乘月拧眉想了想:“你了解申屠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分析他想做什么?”
“正有此意。虽然说,?论生?是什么样的人,死灵都会充满怨恨与戾气……”
薛?晦神色漠然:“但唯有一点,对生?放不下??事物,死灵会变得更加执著。从这一点入手,不会有大错。”
说到这里,两人都默了默。说的是申屠侑,又何尝不是薛?晦?
帝王??神色却看不出变化,只继续说:“而申屠侑至死都放不下??,恐怕是乐陶之死。”
“我想起来了。乐陶和申屠侑原本是边境将士,在一次戍边战争中,他们被自己人背叛,损失惨重。后来,他们发现背叛之人其实是他们的国家——奉国国君??人。他们功高震主,奉国国君试图除去他们,巩固自己??权势。”
“他们从此对奉国极其失望,此后才会来投奔我。”
“他们为天下安定之战做出了不少努力,但后来……”
薛?晦沉默片刻,似乎微微叹了口气。
云乘月轻声问:“怎么了?”
他抬起眼,眼眸幽黑如迷雾谷底,沉沉又如怨气翻腾。
“在战争即将结束之时,曾经奉国的贵族,将奉国的覆灭归因于她??‘背叛’,于是买通她的身边人,设下埋伏,谋杀了她。我去看过,现场极其惨烈,乐陶堂堂上将军,竟然尸骨无存……这件事,朕也一直放在心里。”
云乘月??手不觉紧紧握住水杯。她想起幻境中乐陶温暖开朗??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可那又如何?那个强大又温暖??女将军,一千年就死了。她也只能再叹口气。
薛?晦说:“事发时,申屠侑正好休假归家,忙碌家中之事,不在乐陶身边。所以,他一直深以为恨,从此性情大变,变得冷厉孤僻、独来独往。”
“十年后,大夏已立,在平定神鬼异族骚乱的战争中,申屠侑与敌人同归于尽,恰好就在这鲤江水府之上。”
“鲤江水府,是乐陶生?设下??试炼之地。她对此兴致勃勃,还专门和……和飞仙请教过。”
薛?晦的语气恍惚了一瞬,眉眼间也闪过一丝疑惑。
云乘月察觉了:“飞仙?”
“……不记得了。应该不重要。”他这句话说得不太确信,却很快带了过去,“总之,申屠侑应当是故意与敌人同归于尽,让自己长眠于乐陶的印记边上。”
云乘月又叹了口气。
可不论再怎么样惋惜,那也是千年前??事。现在她得先处理自己??困境。她收敛心神,问:“那照这样说,申屠侑到底想做什么?”
薛?晦道:“当年奉国逆贼设下??埋伏,正是以《天下经略》为饵。彼时,《天下经略》失窃,乐陶一直挂心这事,恐怕才会轻率上当。”
“《天下经略》?那不就是……”
“不错,正是申屠侑布置给你们的‘考验’。”
薛?晦眯了眯眼,眸光沉沉:“恐怕这根本不是试炼原本的内容,而是被他改动过??。他想要??,?非就是……”
“……让所有觊觎、争夺《天下经略》之人,全都死?葬身之地。”
云乘月一默。争夺《天下经略》??人?难道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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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声道:“这么说,这其实是一个必死之局?”
“死灵原本就不会对活人怀有怜惜。”
薛?晦淡淡道:“我原本想出手,直接将你带出去,不过刚才我改了主意。这个死局中,又出现了一缕生机。”
“生机?在哪儿?”
云乘月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乐陶?!”
她溺水时,那个伸手抓住她的人,分明就是乐陶!
如果说幻境中只有申屠侑??死灵,乐陶只是幻影,那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甚至打破了申屠侑??死局?
难道说……
两人对视片刻。
最后,还是薛?晦低声开口。
“或许,当年乐陶死后……魂魄也并未离开。”
“抓住乐陶,也就抓住了生机。”
“不过……”
薛?晦话锋一转:“话虽如此,鲤江水府中,我已经得到了想要??东西。而既然申屠侑醒来,你??试炼也不必再做。”
“云乘月,我可以现在带你离开,你不必再冒生命危险。”
“同朕相比,申屠侑??死灵不算什么……”
云乘月却说:“不了。”
帝王略略一怔:“你还要继续?”
云乘月说:“如果乐陶的魂魄可能在这里,那我想看看她。而且,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更重要??是……”
她莫名又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说??明明是很正常??事,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
云乘月摆脱了那一缕略有点怪的念头,正色道:“如果真??是他们两个人??魂魄,那你岂不是也需要他们?”
他之?几次试图招魂旧部。云乘月记得这件事。
“为了你,我也会努力找到他们。”她说完,又补充说,“我答应过你,会全力帮你。”
薛?晦垂下眼,睫毛却颤动了好几下。
“嗯。”
他说。
……
云乘月醒了过来。
对这次苏醒,她早有心理准备。清醒后,她先是闭眼倾听四周动静,而后尝试调动神识、书文、灵力……还好,她的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肺里有点难受。
而且,这里有空气……不是水底?
“别装睡了。”
一粒小石子被扔了过来,敲在云乘月耳边。
云乘月微微一惊——她刚才根本没感觉到这里有人。但随后她放下心来,因为那是乐陶的声音。
她睁眼又坐起来,抬头看去。
肤色微黑、娇小可爱的女将军抱着头盔,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又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过,还算有点警惕心。”
她没戴头盔,头发扎成一根辫子、垂在一侧。
云乘月脱口道:“老师怎么在这里?你……是真??乐陶?”
“我还能是假???”
乐陶却像没听懂,还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抬腿踢踢脚边的什么东西……不对,那是个人。她说:“既然总算有个人醒了,你就照顾一下自己??战友。还有几个人丢了,我去找回来。”
将军洒脱地一挥手,转身就走。
云乘月有点急了,跳下来想追:“等等……!”
然而,女将军??身形已经消失了。这一回云乘月看得清清楚楚,那绝对不是修士的遁身法门,而更像是魂魄一般的消散。她在薛?晦身上看到过很多次类似的场景。
更重要??是……她隐约察觉到了一缕死气。很虚,和普通??死气不一样,所以她也不太能够确定。
虽然有满腹疑问,但乐陶毕竟是消失了。听上去,她是要去找其他失踪??人?云乘月安慰自己,这是好事,说不定乐陶会带着其他人回来。
想完了,她才记得低头去看,刚才被乐陶轻轻踢了几下??人是谁。
“……阿苏?”
云乘月一怔,蹲下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
片刻后,五官英挺的女护卫动动嘴唇,猛地睁开了眼。
“谁……!”
她本能戒备,而后也是一怔:“云……云姑娘?”
阿苏立刻左右看去:“小姐在哪里?”
四周却并没有其他人了。
云乘月大致将??况说了说,又??:“乐陶也许会回来,我们可以先等一等。”
阿苏没说话,而是观察四周的环境。
环境幽蓝幽蓝??。抬头看去,能看见水流在上方流动。这里似乎是一处迷宫,在水下错综复杂地蜿蜒。
护卫看着看着,显然焦躁起来。
“我要去找小姐……”
她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却坚决道:“我不能将小姐??安全交到别人手里。云姑娘,对不住了,您可以先在这里等着。”
云乘月?奈,抬步跟上。
“我觉得我们还是别再走散了……好吧好吧,我们一起去。”
70、局(2)
水下的石窟看上去弯弯绕绕, 但走了?步,??能看出这里?实只有一条主路。
?他分岔要么是死路,要么通往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的黑暗。云乘月和阿苏对视一眼, 都决定暂时不去亲身尝试。
但阿苏看起来还要格外心神不宁。
她走?步,突然停下来, 喃喃道:“万一小姐陷进去了呢?不行, 我还是要去看看!”
说着,她??想往里冲。
云乘月赶紧拉住她:“你等等, 冷静䦶?。”
阿苏有点崩溃:“我冷静不了!”
云乘月板起脸:“??算双锦真的陷进去了, 这里不止一条岔路,你知道往哪儿走?要是走错了, 谁去救你家小姐?”
阿苏明显被震住了。
女护卫握紧刀柄,英挺修长的眉毛皱起来, 薄薄的嘴唇也抿起来。她纠结了一会儿,点点头, 不怎么情愿地认可了。
两人继续朝前走。
这里??仿佛一?地下的水族馆……水族馆应该是长这样的?云乘月脑海中飘过模糊的记忆。水流在大大小小的洞窟外流淌,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拦, 却漏下幽蓝的光芒, 也将她们的前路照得蓝莹莹的。
阿苏走在前面。她自己似乎没意识到, 但她下意识地握紧刀柄、姿态警惕, 完全是一?将云乘月护在身后的姿势。
走了一会儿,云乘月忍不住说:“你不用护着我。”
阿苏似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才有䦶?犹疑地点点头。饶是如此, 她的身体依旧比寻常人更紧绷,目光也时刻锐利,仿佛一头随时准备出击的豹??。
之后, 两人陷入沉默。
不同于季双锦、陆莹……甚至也许换了洛小孟、乐熹在这里,云乘月和他们之?都不会这么沉默。争吵或嘲讽也是声音的一种。
但阿苏……这?季双锦的护卫兼好友,反而与云乘月最陌生。
云乘月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之前她被乐熹推出去,要她冒着生命危险先去划船。当时,季双锦竟然一言不发,只是顾自纠结。
她犹豫了一下,问:“阿苏,你不怪双锦么?”
护卫的背影似乎顿了顿,但她没有真正停下脚步,甚至也没有回头。她只是说:“不怪。”
声音干脆利落,甚至很冷漠。
两人又走了?步。
阿苏突然又头也不回地说:“云姑娘,之前在岸上的事……我多谢你为我着想的心意,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还请您不要阻拦。”
云乘月一怔:“什么?”
护卫闷闷道:“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能坚持自己先试水,大不了只有我一?人落水,无非一死,可现在小姐也……都是我一时软弱。”
她的声音听上去压抑而自责。
云乘月反应过来,苦?:“原来你在怪我。”
阿苏说:“不敢。”
但这冷淡沉闷的语气,分明是藏了一丝怨怪的。
——[云乘月,理这等自甘下贱之人做什么。好了,不要说了,吵得我心烦。]
薛无晦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比阿苏更冷淡。但在云乘月听来,他的声音反而显出了一种微妙的烦躁……他怎么了?以往他都不太爱说话的。
云乘月传音问了?句,帝王却又陷入沉默。他待在空?吊坠里,似乎在忙着处理药材,隐约像是?黑乎乎的假人……?云乘月没看清,神识??被他屏蔽了。
小气。
她暗中撇撇嘴,收回心神。但她没注意,她刚才还有点苦?和无奈的心情,一瞬???变得轻快许多。
她盯着护卫的背影,不生她的气,反而生出一点好奇。
一路上没有?他障碍,只有漫长的幽寂。两人不敢太耗费灵力,赶路的速度有限,这段幽蓝色的静寂??更彰显?存在??。
在沉默里,云乘月再次开口。
“阿苏,你全名叫什么?”云乘月觉得,两人的关系不够亲密,大概还是称姓氏更好。
但护卫闷声道:“??叫阿苏。”
云乘月:“嗯……?”
阿苏理解错了她的疑惑,声音里显出一丝遗憾:“我的修为不够,还不能冠上季家的姓。”
云乘月顺着问:“修为够了??可以吗?”
“也不一定,还要看为季家做出的贡献。”
这?问题挑起了阿苏一䦶?兴趣。她的声音略活泼起来,总算像??轻的女孩??了。
“云姑娘提醒得对,我不仅是修为不够,贡献也不够。?实……在小姐的护卫里,我并不是最优秀的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旋即却又有䦶?高兴,“不过,??是因为我修为不够,才能陪着小姐。按照明光书院的规矩,第三境以下的护卫还能说自己是外院考生,书院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修为再高??要判作弊了。”
“第三境?”云乘月问,“但乐熹之前不??是第三境?”
阿苏摇摇头:“乐公??是乐公??,与我们不同的。我只是护卫,是奴籍。”
云乘月张张口,愣了一下,才问:“奴籍……有很多限制?”
“云姑娘不知道?”阿苏也有点惊讶,迅速回头看了她一眼,“奴籍不允许报名书院内院,不允许与良籍通婚,不允许入职官府。”
她说得很理所当然,也很平静,??像在阐述“今天天气不错,因为出太阳了”一样简单——不带任何情绪。正面和负面都不带。
云乘月又张张口。
“……双锦说你是她朋友。”她说,“也许她会帮你把奴籍销去,改成良籍?”
阿苏显然吓了一跳。
“云姑娘!”她紧张起来,“我哪里得罪了你,你怪我??好,求求千万别让小姐赶我走!”
“……赶你走?”云乘月一愣,试图解释,“可如果你成为良籍,??能报名书院了吧?以你的修为、见识,要独立生活也不难,还能和双锦平等交往……”
“云姑娘!!!”
阿苏是真急了。
她猛一转过身,“噗通”??朝云乘月跪下了。
“……你起来!”
云乘月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她,但阿苏铁了心要跪,还咬着牙仰头看她,恳求道:“云姑娘,我是季家的家生??,小时候身体瘦弱,差点要做苦力累死,是当时的小姐救了我。?时候小姐自己都过得很苦,还要分她自己的东西给我……?时候我??下定决心,这辈??都要陪着小姐,无??小姐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尽全力为她实现。”
“可是……”
“我知道您在为我不平,可真的不需要。”阿苏神色诚恳,“只要能一直待在小姐身边,保护她,看她高兴……我??很高兴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护卫的眼神柔软不少,一时显得清澈干净,宛如孩童憧憬的目光。
云乘月叹了口气,点点头。
“对不起,我多管闲事了。”她又摇摇头,“?……你们开心??好。”
这世界上的观点有很多,幸福的方法也各不相同。虽然她完全不能赞同……但也许对阿苏来说,这??是最好的人生。
——[被世家驯化了的愚人。]
薛无晦比她刻薄多了。
——[何须介怀?这世?从来只有强者的一席之地。将人生寄托于他人身上,只是另一种软弱罢了。]
云乘月不禁传音道:[你说话怎么这么刻薄……]
——[事实而已。]
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微妙地有䦶?不高兴:[你喜欢这样的软弱之人?]
云乘月心想,这简直像小孩??争风吃醋,但薛无晦怎么可能做这样幼稚的事?她一定??觉错了。她??敷衍地传音说:[不不不,我不喜欢阿苏,我喜欢你这样强大的。]
——[……]
虽然没说话……
但莫名??觉他高兴一䦶?了。这应该也是错觉。
大概她溺水的后遗症没过,容易想得多而且想得奇奇怪怪。
——哗啦。
黑暗中,突然响起了水流拍打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同时戒备起来。
此处虽然是水底,但外面的水流安静无声地经过,没有任何声音。洞窟里也只偶有䦶?滴水声。太过寂静,现在猛一下响起的水声,??格外捏住人的心神。
半晌,仍然只有“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湖水拍打河岸。
两人对视一眼。
云乘月说:“去看看。”
阿苏显然更习惯听从命令,??点点头,利落地照着做。
两人循着水声往前走。
不知道踩过了哪一?点,眼前的景象倏然一变。
还是光线幽蓝的水下石窟,但忽然,景象开阔起来。大片的水面反着光……不,这根本是一?湖。湖里载满了荷叶、荷花,正在不知何处来的风里微微摇晃。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荷花、荷叶上还各自承托着一??文字!
两人又齐齐一怔。
“?是……”
“灵文?”
阿苏回过头:“云姑娘,你说?是灵文?不是普通的文字?”
普通的文字谁都能写,而只有运用灵力书写出、别有意蕴、可以观想出书文的文字,才能叫灵文。一般的修士只能临摹大家的灵文字帖,很难自己独立写出合格的灵文。
云乘月虽然修炼时日不长,但她在帝陵中看了无数灵文字帖,翻来覆去地临写,对灵文熟悉得不能再熟。
“是灵文。这䦶?文字的笔画都灵光内蕴,且笔势互相勾连,不过……”
她又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默认着湖面上的文字。
“明、成、许、农、湖、大……”
“不过,怪了。”她若有所思,“虽然这䦶?字的笔势连贯而统一,根本是构成了一副完整的字帖,但无??怎么读,它们都读不通啊。”
“读不通?”
阿苏尝试着辨认,皱起眉毛认了半天,才苦恼地点点头:“云姑娘说得对,的确读不通。不过……我不擅长辨认文章含?,我的意见也不能作数。”
云乘月?了一下:“和你擅不擅长没关系,??是读不通。??是乐熹在这儿,他也读不通。”
薛无晦收藏了无数精华字帖,任何一本拿出去都是能让人瞠目结舌的瑰宝。?么满满当当一陵寝的珍藏,让哪?世家大族看了都得眼红。云乘月甚至调侃过,说是不是都因为他跟松鼠一样,把好字帖都囤积完了,才害得现在的灵文字帖如此稀少。
饭团探书
自然,薛无晦对这说法相当不屑,并在当天默默给她作业量翻倍,作为报复。啧,小肚鸡肠,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
云乘月话说得轻松又有底气,没注意到阿苏微微一怔。女护卫悄悄看她一眼,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我还以为云姑娘会责备我……”
“嗯?”
她声音小又说得含糊,云乘月没听清,下意识看过去。
护卫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们现在怎么办?这片湖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从没在野外见过。”
阿苏现在有点怯怯、又有点高兴的情态,莫名像季双锦……这?念头闪过,消失不见。
云乘月看向大湖,又回头看看来路。不出所料,来路成了一片石壁,没有缝隙,根本无法回头。
“只能是试炼了。”云乘月说,“说不定这??是通往《天下经略》的迷宫机关之一。”
她想起薛无晦讲过的事,心思凝重了䦶?,但没让阿苏看出来。这事情她没办法解释来??,说出来平白惹人怀疑。
“试炼……”
——噗通!
一道黑乎乎的影??被扔过了湖,重重砸到对岸!
云乘月倏然警惕,??要往后退去;阿苏反而迎击上去,手中长刀已经出鞘!
然而……
“咦,你们也在?”
离湖岸最近的一片荷叶上,一?突然出现的人影轻飘飘地立着。她还保持着刚才扔出重?的姿态,回首时微微?着,一?眼神??让人觉出潇洒之意。
居然是乐陶。
云乘月生生止住后退的劲头,反过来??往上冲。她伸出手,想抓住乐陶。
“?师!我们有话想问……”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还有事。”
乐陶却打断她,脸上仍带着?。她指了指湖对岸,说:“刚刚我找到了你们另一?战友,顺手把他送过去了,谁知道你们还在这儿。”
“我现在要去找另外的人,你们??自己努努力,去湖对面找到他。”
“哦……对了,记得快一点。这?湖的水位会上涨,太慢的话,你们战友可能??淹死了。”
乐陶语速快如散珠,噼里啪啦掉下来。
而更快的是她的身形。
最后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她的身影??重新消失在半空,只有余音袅袅。
云乘月没能抓住她,有点不甘心地收回手。乐陶现在的状况明显不对……是因为申屠侑,还是因为??真正的魂魄?如果是后者,她想做什么?
难道是……
她的目光看向湖对岸。刚刚被扔过去的是谁?
阿苏已经急起来:“?是不是小姐?云姑娘,刚才?是乐将军?怎么??觉不一样……不管了,我们快去救小姐!”
她急急冲向湖面,??要凫水而过。
但阿苏的脚尖刚刚踢上水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弹出来。
“唔……!”
她闷哼一声,被击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所幸没受伤。
只见湖面上,??文字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汇聚为一句话。
——“请按照合理的诗句顺序,通过湖面。”
71、局(3)
这句话在半空停了一会儿。接??, 文字们各自下沉,回到了自己??片荷叶上。
合理的诗句顺序……
看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云乘月感觉?些怪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天下??略》?固?印象, 总觉???可??是穿越前人的遗物,现在看见这句话, 云乘月都觉???措辞风格, 与此世格格不入。
但看阿苏的反应,却又不像觉?奇怪。
她从地上爬起来, 闷??出了?气, 重新走上前来。
“没?吧?”云乘月顺手拿出一颗灵丹——这是定宵军配给的存货——递过去,“补充一下。”
阿苏还捂??胃部, 一愣,看看??颗灵丹:“云姑娘……?”
云乘月说:“?前我看?受伤?一直忍??, 是不是把灵丹给双锦或者乐熹了?我这里还?多的,?拿??罢。”
她自己的伤势?薛无晦暗中治疗, 对灵丹的需求不大。
阿苏望????颗淡金色的灵丹,却怔了好一会儿。她英气十足的眉毛动了动, 眼中?什么东西闪了闪, 好像刚硬的刀尖差点融化;但旋即, 她掩饰住了这一点神?变化, 只摇摇头。
“我是偷偷把丹药塞给小姐的,小姐不知道,云姑娘不必为了我……”
“拿??。”
云乘月直接将丹药塞她嘴里, ??道不重, 却不容分说。塞完了,她就转身面对湖面,又朝前走了几步, 仔细观察湖上的?形。
“云姑娘……!”
“好了,快来一起看看怎么通关。”云乘月摆摆手,提起裙摆跨过一滩软泥,站在一块干净点的石头上,换个角度观察。
湖面上,荷叶最多。大大小小、深碧浅绿的荷叶铺满水面,间或夹杂一枝茎干直起的粉红荷花。
本该是清新悦目的夏日美景,但因为荷叶太过密集,上头偏偏又还来回滚??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一幕看上去,竟然?点恶心。
云乘月莫名?点起鸡皮疙瘩:“密集恐惧症……”
“云姑娘怎么了?”阿苏看过来,?音似乎没??前??么冷淡客气,“您抱??手臂……难道受伤了?!”
“没?,没?。”云乘月赶紧摇头,放下手,却又不禁打个哆嗦,“我只是……好像突然想起一种奇怪的病症,?没什么大?,就是看到密密麻麻的东西堆在眼前,会生出不适。”
护卫想了一会儿,一脸严肃道:“?关您的健康,还是更重视的好。您是小姐的好友,又?司天监看重,请您务必珍惜身体。”
云乘月顺?道:“?不?一样,??是?看重的小姐的至交好友。”
阿苏却摇摇头,?音低了一些:“不,我只是个家仆。”
云乘月抬起头。
但阿苏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径自走向另一边。这一回,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急切,谨慎地站在距离湖水一步远的地方,逐一辨认??些密集的文字。
——[天不渡人,人当自渡。云乘月,?与她不同,何必做无谓尝试。]
她回道:[试试?不亏嘛……不过,?这是佛家的说法??还修佛?]
[未曾,这是……]
他的?音忽而停顿。
云乘月追问:[什么?]
——[……无?。]
过了会儿,他才淡淡道:[大约是当年我在书院求学时,无意听哪位夫子提起过。]
云乘月却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书院?是明光书院???去过明光书院?]
——[……?先专心考察试炼。这一关要求的诗句,实则并不难。]
他语气中像多了一丝细微的无奈。
云乘月一听,倒是更?了精神:[不难??是不是已???答案了?是什么?]
——[?的关卡,自己过。?不是要自己过?]
云乘月叹气:[此一时彼一时。万一刚才被乐陶丢过去的人是双锦呢?先救人再说。]
——[哦……原来如此。]
薛无晦的语气又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忽而变?冷淡起来:[不行,?自己想。自己挣来的实??,才最靠?住。]
云乘月无奈:[?……好歹?分分时候。救人要紧,行不行?]
——[……我可以给?一个提示,从笔势下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微叹了?气,语气多少软下来:[当初?来通天观找我,被书文阵法阻拦,不正是从笔势中找出通行法门?]
云乘月??实是?点心急,才想直接“作弊”。现在薛无晦一说,她就想起了当初的?形。笔势……对了,当时她面对一个密密麻麻的书文组成的屏障,最后是??自己的血填补进去,让整幅书法的笔势完整,才打开了通路。
难道……这个关卡考验的?是笔势?
对了。云乘月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就是她觉?鲤江水府发生异变,原本的试炼就不作数了,但如果不是呢?即便申屠侑醒来,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他?只是刚苏醒不久,???多大的??量?
就是薛无晦,刚醒的时候?就??欺负欺负低阶修士,还?当时没?修为的她,后来到了地面,他不?怂了,暂时躲??不肯出来?
申屠侑生前实??必定不如薛无晦,死后苏醒,实??肯定?更加不如。
所以……这个关卡,??实确实是试炼的一部分?是为了磨砺试炼者的书文修为?
云乘月忽然传音:[薛无晦。]
——[何??]
她说:[通过这个关卡后,是不是会?奖励?]
——[……按照通常的设计,的确如此。]
云乘月心里????“哦”了一?,觉?想明??了:[??个奖励是不是对????,?才希望我自己通过试炼?如果?出手帮我,可??就没?奖励了?]
他沉默片刻。
——[?是傻的?我就算直接告诉?答案,?自己通过,?会被认为是自行破解难题。]
云乘月卡壳了。
好像……?的确是这么回?。
[不过?说?对,??样可??的奖励,的确对我???……如果我没猜错乐陶当初放了什么的话。]
薛无晦却又话锋一转,语气?些凉凉:[可谁叫我看?为难,就高兴?且去破题,勿要再起作弊的心思。]
云乘月悻悻住嘴……哦不,住音。她的确是还没死心。
原本还想利诱一下……她摇摇头,?就顺??他的话,认真思考起湖上文字的笔势来。
这时,阿苏已??在左右都看了个遍,快步走回。
“云姑娘,您可?什么发现?”
“别??敬语,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云乘月正专心,随?说了一句,又继续抱臂沉思。
阿苏看看她,轻?说:“??怎么行……您和我是不同的人。”
云乘月没?注意听。
她正开?说:“阿苏,?注意到没??这些湖上的字明明杂乱无章,可一眼看上去,字与字却隐隐互相勾连,笔势不断……这是怎么做到的?”
阿苏收回心神,?点点头:“是,我?发现了,我正要和您说这?。我试??挑了几个字,但是……我不知道??不??试试。”
云乘月?点奇怪:“??头绪了??的话就试试,我暂时还没?想法。”
阿苏看了她一会儿,露出一点紧张:“可……万一错了呢?这种诡秘的地方,?许机会只?一次……”
“试炼的机会应该不止一次,?前老师……就是乐陶考验我们时,?是耐心地等到我们成功为止。”
云乘月笑笑,伸手轻轻一拍对方的肩:“就算只?一次,???没办法,谁叫我们都没线索。即便真的发生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起扛。”
阿苏抿紧嘴唇。她嘴唇薄,下巴方正,很?男相,再一抿唇,就显出格外的坚毅。
她点点头:“好。”
说罢,阿苏转过身,抬起刀尖,眼神端凝,姿态?十分郑重。
一道灵??化为劲风,自刀尖飞出,击打在某片荷叶上。
荷叶上的文字本来露珠似地滚来滚去,被灵??一打,就升了上来。
——接。
继而又是几个字。
——天。
——莲。
——叶。
——无。
——穷。
——碧。
“接天莲叶……原来?这一句?”
云乘月差点说成“原来这里??这一句诗”,还好及时转了过来。
阿苏却理解岔了,笑笑,说:“嗯,我?跟??小姐念些书,不然书文进境不够,就没资格给小姐当护卫。您看,季家对我们这些家仆??实都不错。”
云乘月张张?,想说自己不是??个意思,却又只??咽下一?叹息。?许……阿苏是真的觉?这样很好罢。每个人都?每个人的选择,??自己的意愿,她不??够干涉。
阿苏继续击打荷叶。
等把“映日荷花别样红”这一句?打完,湖面的荷叶忽然微微颤动起来。
“成功了?”云乘月审视??这一幕。
但伴随这句话,湖面上原本悬浮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句诗,却突然纷纷落下。
哗啦啦——
文字全部掉进水里,而且再?没浮上来。
“……这!”
阿苏低低一?惊呼,神态紧张起来。她捏紧刀柄,脸色变??点苍??,显出一种自责的神态。
又等了一会儿,水中的文字仍旧没?出现,而且从各处荷叶上,又新飞出几个字,组合成一句话。
——“?待斧正。剩余机会,三。”
看到这句话,阿苏的脸色更??了。但她身姿仍旧笔挺,沉默??,转过身,望??云乘月,嘴唇动了动。
“云姑娘,十分抱歉……”
云乘月原本??点凝重,但见她一副犯了大错的模样,不禁出言宽慰:“怕什么?还?三次。本来就是毫无头绪??,开头尝试几次,犯了错?正常。”
“而且,失败乃成功?母……”这句话??些耳熟,云乘月略一晃神,鬼?神差地想,不知道《天下??略》里会不会记录这句名言,可惜不??和穿越前人交流一番异世求生心?。
她说:“犯错不打紧,我们来看看??否从中找到什么启发。”
阿苏的神色好看了些,????点头。她望??云乘月,?些怔忪,说:“云姑娘,您真是……”
云乘月问:“什么?”
阿苏却忽然一笑,向来严肃冷峻的神?化开了去,终于像个年轻明媚的姑娘——尽管这笑存在的时间很短,像阳光轻轻一晃。
“云姑娘,您一定??如愿以偿,进入明光书院。”阿苏郑重道,“我很希望,未来的司天监中,是您这样的人在为大梁天下掌舵。”
“怎么突然这么……”
护卫摇摇头:“别管我了,我不打扰您,您专心试炼罢。”
云乘月耳边蓦地响起一?轻哼。
——[什么大梁天下,即便?谁的天下,???是朕的天下。云乘月,?的立场永远在朕这一边。]
云乘月无言:[?这是突然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说谁耍小孩子脾气?]
云乘月只??敷衍:[是是是,对对对,跟?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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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闹了,她要专心。
不过,薛无晦果然?就沉默下来,久久都没再出?。
云乘月回忆了一番刚才的诗句。
“书文?势,在三方面。一在单字结字,二在字与字的贯通,三在语义的流畅。”
她思索道:“这句诗本身是脍炙人?的名句,语义流畅?势,自然具备。”
阿苏点头:“是,且我挑选的单字,结字?都工整平稳,风格相似。”
“的确。”云乘月看向湖面,“??就是字与字?间的笔势无法相互勾连?对了……回想起来,刚才??一句诗,虽然乍一看去很通顺,但总?点僵硬,像初学者写出来的,毫无意蕴。”
阿苏一听,?些羞愧,低头道:“您说的是,我对书文一道的理解实在太浅薄……”
“?别总急??给自己揽错啊。”云乘月哭笑不?,“要是我们都修为已臻化境、完美无缺,哪需要在这儿试炼?”
阿苏没说话,神?却还是难掩自责。
云乘月顾不?再劝,又伸??脖子看看湖面。虽然少了几个字,但湖上的荷叶实在太多,文字?太多,还是密密麻麻?让人头皮发麻。
她忍住不适,目光如刺,凝神将特定的几个字挑出来。
阿苏问:“您在看什么?”
云乘月道:“?看,刚刚我们??过的字虽然落了水,但还?重复的文字在,我仔细看了,字是一样的,分毫无差,所以我们的确还?机会。”
这是一句?实,而?实带来的安慰总是最???。阿苏总算沉下肩,????点点头:“好。”
云乘月看了一会儿,上前一步:“这次我来。”
她抬起玉清剑,?放出灵??,击打书文。
她选择的诗句是: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然而,这一回的诗句在半空中漂浮的时间虽然久了一点,但最后还是纷纷落水。
——“?待斧正。剩余机会,二。”
湖面再次飞起提示。所幸,提示本身所??的文字不会作废。
云乘月若?所思:“阿苏?说,我们选的两句诗?间?什么不同?”
“不同?”
阿苏想了想,迟疑道:“好像……您选出来的文字,互相勾连出的笔势更加活泼,?更加贴合诗句本身的意思?”
云乘月点头:“我?这样觉?。或许,这一关考验我们书法笔势,不光要三个方面都照顾到,还要让三方面互相结合,最好浑然一体。而这个所要求的‘统一风格’就是……”
阿苏接话道:“生动活泼?”
“……呃,对吧。”云乘月觉?哪里怪怪的,嘀咕一句,“怎么总觉??点耳熟。”
?了具体的方向,两人的搜索就更加?目标。
??实这一关并不难,因为她们二人都较为了解“何谓笔势”,不需要从头领悟。云乘月更是曾被卢桁专门指点,教的就是笔势。
很快,她们找出来了对应的文字。
但她们没?急??去选。
两人对视一眼,都?点迟疑。
“这……真是句诗?”阿苏迟疑??。
云乘月沉思片刻,手指轻点下巴:“虽然很不像,但我似乎在哪里听过……没关系,即便这次错了,?还?一次机会。”
“好。”
阿苏深吸一?气,下了决心:“??我来。”
“我们一人一句。”云乘月说,笑起来,“万一错了,?是我们一人一半责任。”
阿苏又一怔。她嘴唇动了几下,赶紧移开目光。
“……好的,云姑娘。”
两人一人持剑、一人拿刀,很快选好了诗句。
“大、明、湖……”
——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荷花。荷花上面?蛤/蟆,一戳一蹦跶。
诗句浮起,悬浮半空。
片刻后,它们发出了微??的亮光,融化开去,又落在湖面上,形成了一片片??色的荷叶,好像玉石雕成。
这些??色的荷叶组成了一条道路,一直通往湖对岸。而这时,湖水水位已??上涨了不少,对面安静不动的人影被淹没了一半。
一行新的文字出现。
——“选择正确,恭喜通过。”
云乘月?点无语望天。
“还真是啊……”
虽然这是乐陶的机关,但她直觉,这个试炼答案是??位穿越前人的恶趣味。
还真是……
挺对她胃?的。
72、局(4)
“小姐……!”
阿苏踩着白玉荷叶组成的道路, 飞快地跑了过去。
云乘月跟在后面,走得不快不慢。到中间时,她回头看看来路, 发现随着她们走过,荷叶、荷花都逐一凋落。
看来……没有回头路。
?数文字从荷叶面滚落, 又在水中漂浮。它们簇拥在她脚边, 拥挤、密集,像某位修士多年来苦练的字, 现在全都赤礻果礻果地呈现在这里。
一种?端诡异荒凉的气氛。
云乘月又停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了什么?]
薛?晦问。
云乘月犹豫一下:[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种矛盾的气息。]
——[这很正常,因为死灵的气息越来越重了。]
帝王仿佛淡淡一颔首:[死灵苏醒后, 只要能吸收活人血肉,就可以迅速恢复实力。现在, 申屠侑对整个水府的控制力又增强了些。]
[?是说……]
云乘月一怔:[他吸了活人的血肉?是谁?难道是……]
[还不能确定。]
薛?晦的音色清越冰冷,比冷雾更迷离:[?现在只能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担心担心, 也不违法么。]
云乘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顺溜地下去了。
薛?晦默了一默, 声音里隐约飘过一点笑, 但再开口却是别的话:[等?走过去, 不要急着上岸, ?帮我在水里找一找“凝水之精”。]
[凝水之精?那是什么?]
[是一种表面弹软的透明石头。在水里不易察觉,不过周围会出现小气泡。这里或许有,或许没有, ?且看看。]
[好。]
云乘月有些好奇他最近到底在捣鼓什么, 可惜一直没时间仔细问。
等到了湖边,她停在最后一片白玉荷叶上,低头四下看了看。不一会儿, 她就发现在某片荷叶下不断升腾的小气泡。
怎么拿?
直接下水会像之?阿苏一样,被力量弹开,但她蹲下试着够了够,却也够不到。
这时,薛?晦说:[别动,保持手伸出去。]
云乘月就将右手臂伸到最远,指尖朝向冒气泡的地方。她正想问他要做什么,忽然浑身一激灵;一股冰凉柔软、却并不刺骨的清凉之意,突然出现在她手臂表面,而且沿着肌肤往外流淌。
感觉……像一条蛇缠在了她手臂上。
云乘月的脖子上不由自主起了一点鸡皮疙瘩。她指尖都绷紧了,忍了忍,没忍住:[?在做什么??不是说?不能干涉试炼?]
[此前,的确不能。]
他慢条斯理道:[但现在,试炼之地的规则在逐渐变??。申屠的力量正慢慢覆盖水府,我??动起来也更方便些。]
黑色的雾气从她指尖飘出,越过水面,钻进水底,抓住一样透明的东西,倏然飞回。
一颗形状圆润、冰冰凉凉的软石头,塞进了云乘月的掌心。她不动声色,悄悄将石头揣进怀里,这才起身往?走。
走下白玉荷叶的一刹那,背后宽阔的湖面开始微微摇晃。
在云乘月的注视下,整座荷叶湖散碎开去,??为密密麻麻的文字;文字汇聚如流,冲天直上,纷纷消失在了上空的黑暗里。像被巨大的怪兽用力一吸,就消失殆尽。
眨眼之间,刚才还是茫茫的湖面,就回归为水底石窟的模样。幽蓝的光芒从大大小小的孔洞中落下,外面水流移动;但她们来时的道路,此刻变成了一片漆黑,不知道其中是什么情况。
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尝试走进去的好。
云乘月收回目光。
?方不远,阿苏正跪坐在人影身边,沉默地守着。
人影有呼吸,此时还发出了一声将醒的呻/吟。但阿苏只看着,伸手帮对方抬了抬头,并未流露太多关心急切。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地上那人不是季双锦。
云乘月走过去一看,发现这人是洛小孟。恰好在她低头看去的刹那,黑皮少年猛然睁开眼!
唰——铛!
一枚暗器袭来,被云乘月用剑鞘㘎?开。
“?冷静一点!”她喝道,“这里没人害你。”
洛小孟眼中的焦距这才完全对准。他还保持着投掷暗器的姿势,身体僵着,水也没干,愣愣地看着她,又看旁边的阿苏。
“云乘月……和阿苏?”
他哑着嗓子,声音听上去完全不像他本人,仿佛被钝刀子磨过似的。
“醒过来就好。”云乘月扫了他一眼,从他脖子?的锦囊中扒拉出灵丹,给他塞嘴里,“发生了什么?简单说说。”
洛小孟差点被噎到,半个白眼都翻出来了。好不容易咽下,他一声不吭,?坐起来打坐,运??灵力;片刻后,他的气色好看了一些,干裂发白的嘴唇也恢复了正常。
“还好修为没出事……”
他一边松口气,一边又有意无意地摸了摸怀里某处,等确认怀里的东西也还在,他才真正放松下来。
“我只记得在船上时,我们几个人的桨总是力气用不到一处……不知道怎么地,当时我异常心烦,其他人好像也是,动作都变得更乱。”
洛小孟回忆道:“然后……就是落水了。那条河很奇怪,一落水我就失去了意识,也没力气求生。”
一旁阿苏点点头,道:“我也是。”
云乘月问:“?看到其他人了吗?是谁救的?,?还有印象吗?”
洛小孟回忆片刻,迟疑摇头。
阿苏掩不住的失望。她站起身,看了一眼唯一的去路,一脸忧心忡忡:“不知道小姐怎么样……”
云乘月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继续出发。洛小孟,?能走吗?”
黑皮少年试着站起来,按了按下腹丹田的位置,点头:“没问题。”
他神态沉着冷静,与早先的憨厚感截然不同。少了那层伪装,此刻的洛小孟看上去多了一丝凶狠,但更真实,也更值得信任。
三人往?路走去。
路上又交流了几句,云乘月将自己?人遇到的情况简单讲了讲,也包括乐陶的事。在听说是乐陶救了自己时,洛小孟惊讶得脚步停了停,手又按上了怀里的某处。
——[他身上的死灵快醒来了。说不定他以为乐陶是看在他?祖的面子上,才救了他。哼……这些贵族后代,总是容易自作多情。]
薛?晦突然说。
云乘月险些脚步一滞:[死灵……洛家的?祖?]
——[正是。看来,这小子在试炼中也得到了足够的好处……也对,此处天材地宝不少,能用于滋养魂魄的也很多。]
薛?晦的声音发着凉,像缓缓抽出的刀刃。
云乘月问:[那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暂且不用。事情一样样做,我总会安排好。况且……]
他语气淡下来:[还有一些碍事的玩意儿,过来了。]
伴随着这句话——
轰!!!
刹那间,地动山摇!
整个水底石窟摇摇欲坠,墙壁被打出一个大洞;从烟尘之中,走出了一个人。
……人?
不,也不像人。
这是用乱七八糟的碎骨、枯枝、砂石……拼接起来的,有点像蜘蛛形状的巨大怪物。在最顶上,却顶着一颗人类的脑袋。连接脑袋和身体的,则像是一截没有皮肤包裹的脖子,上头肌肉、脂肪、血管都在,还在不停地鼓动。
怪物没有急着动作,而是缓缓低下头。
人类头颅睁开眼,眼眶中的眼球急速上下颤动起来,片刻后才对准三人,停住。
三人缓缓后退,同时戒备起来。
“……好恶心。”
阿苏低声说,还禁不住发出一声干呕。
其他两人虽未明说,神色却也不好看。
人类的样子不可怕,完全非人类的生物其实也没有很可怕。最令人恶心的恰恰是这种……人类和非人类的结合体。只要看它一眼,仿佛就能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被扭曲肢体,硬插在非人的身躯上。
更何况……那颗头看上去有点眼熟。
洛小孟忍着恶心,仔细看了一眼:“这个人我好像在保宁号上见过。”
云乘月也想起来了:“对,我也见过。那天他抱着一个笼子跑开,还撞到了我。”
她还想起来,薛?晦似乎知道什么,但他保持沉默。他就是这样,知道很多事,但只有他认为有必要的、有把握的,才会说出口。
她干脆也就不问了。现在薛?晦没有出声提醒,就说明他们面对这只怪物还有胜算。
阿苏唇角抽了抽,好像情不自禁要干呕起来。她竭力克制,眼中露出怀疑之色:“这东西有点不对。我看见它就想吐,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是死气与活人将死未死之气结合后,所带来的感受。]
薛?晦的声音恰好响起:[这种即将死亡、?可挽回的恐惧感,会让活人感受到本能的恶心。云乘月,注意用好?的生机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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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立即将生机之力汇聚双目,见怪物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气——死气。这种死气与薛?晦的不同,而呈现出一种灰白交织、缓缓流动的状态。
生机一出,她肺腑里弥漫着的恶心之意顿时消散不少。
她当机立断,以生机为风,覆盖了两名同伴。
“这是……生机?”
“我好多了……多谢云姑娘!”
与阿苏纯然的感激不同,洛小孟神情微变,悄悄将生机阻拦了一些,手臂也更护住怀里的事物。
片刻沉默。怪物没有动,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云乘月不确定道:“它怎么不动?”
阿苏迟疑:“也许……我们可以绕过去?”
洛小孟看看她们两人,忽道:“我来试试。”
说罢,他提着剑,全神戒备,试探着往旁边迈出一步。
他的右脚刚要踏上?方地面——
砰!
怪物一条腿狠狠拍下,险些将他砸成肉饼!
幸好洛小孟反应快,倏然后退,又有旁边两人拉他一把,才逃过一劫。
烟尘里,怪物机械地发出人声:“禁止通??。”
说完,又不动了。
三人面面相觑。
现在该怎么办?
……
水府外,五曜星宫。
卢桁皱眉,把眉心的川字皱得越来越明显。
“王夫子,”他终于开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怪物看上去,既像试炼,又不像试炼……乘月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一旁虞寄风凉凉道:“卢老头儿你这问的是什么话,要说危险,他们不一直都挺危险的?”
卢桁怒目而视:“还不是怪你擅作主张!”
虞寄风笑眯眯:“我也是为他们好呀~”
辰星星官瞥了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镜子:“聒噪。”
唯有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王夫子,不紧不慢地捋捋胡须,仔细辨认一番。
片刻后,他露出恍然的神情。
“原来如此。”
卢桁立即看去:“王夫子?”
“?瞧。”
王夫子指指那只怪物:“注意看它身上的花纹,那其实是一个沙盘阵法……嗯,若我所料不错,这的确是一个试炼关卡,而且考校的是兵法。果然是乐陶将军的喜好哟。”
“不过,”他话锋一转,“申屠侑的死灵已经苏醒。虽然他暂时无法掌控水府,却已经将力量渗透进了各处。这怪物,就是他钻了试炼的空子,扭曲修改出来的关卡。”
卢桁一愣:“那……只要是试炼,就会有通关的方法。这么说,乘月他们还是有生路?”
“卢老头,?怎么这点东西都反应这么慢。”
虞寄风再次打断,兴致勃勃道:“其实王夫子就是说,原来正常的关卡,通关的可能或许在五五之间,但现在嘛……可能就是二八、一九,而且如果通关失败——”
他拖长了声音:“可能就真的死了哦。”
卢桁面无表情:“知道了,?闭嘴。”
虞寄风嘴角下垮:“?好无情,人家好伤心。”
说着,他的视线移回水镜,尤其是到那名气质慵懒、眼神清亮的女修身上。
“让我看看吧。”他自言自语,??容扩大,“小云,?这回要怎么做?其实,我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通关方法……就看?想不想得到,又会不会用了。”
水镜?的人们观望着这场试炼。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在那名格外受到关注的女修身上,在那枚看似不起眼的翡翠吊坠里,帝王的亡灵站起身、侧过头,遥遥看了他们一眼。
——“这次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薛?晦轻声说,苍白的唇角抿出一点奇异的弧度。
73、兵法(1)
在云乘月三人??怪物僵持时, 洞窟的另一头,季双锦、乐熹也正面临难题。
???的遭遇和云乘月等人差不多,落水后?快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已经在水底石窟。
同样??,???也经历了一次试炼??卡, 所幸考的都是经书典籍内容, 对???这种世家子而言不算难。
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
在???面前,一只浑??遍布尖锐岩石、挂满藤蔓青苔、状似刺猬的怪兽, 同样顶?一颗人类的头颅, 空洞的目光盯????。
百盟书
石窟已经被打碎了大半,到处都是破碎的石头。这些石块零散分布, 却又隐约组成了什么?阵。
季双锦、乐熹就被困在这个?阵中。
同时,?有无数枯萎的藤蔓?怪物??上蔓延而出。它?缓慢却不停??蠕动, 仿佛秋风中枯萎的麦浪,又像将死未死的山林。
两名修士俱是面色凝重。
乐熹手里握?白玉剑, 而原本白玉无瑕的剑??上竟然出现了裂痕。
叮——叮——叮——
空气中,不断有这样细微的声音响起……是什么暗劲不停击打在白玉剑上。一次又一次, 才打出了??些细小的裂痕。
乐熹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这名以温柔优雅而著称的贵公子, 此时额角渗汗, 竟然显出了几分慌张和不知所措。??死死握住剑柄, ??上去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
季双锦忍不住说:“乐熹,你不然将白玉剑收起来吧。不然……”
“这怎么行!”
乐熹的反应相当激烈。??猛然瞪大了眼,像怒气冲冲:“你没见现在情况紧急吗!我收了剑, 又怎么自保!”
季双锦微微吃了一惊。
她凝视?乐熹,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的目光穿透了??温柔闲适的表面风度,??见了??情绪化、不稳定的一面。
这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但她?是尝试安抚:“乐熹, 你别急。你的白玉剑十分珍贵,自然也?厉害,但它需要结合书??的力量,才能充分发挥作用。”
“你现在的书??力量不足,神识也不稳,白玉剑发挥不出本来的实力,反而会格外脆弱……”
乐熹粗暴??说:“你闭嘴!我自然会想办?!”
季双锦立时默然。
乐熹手里的白玉剑,在奉州?有名。??为这是乐家?白玉京中得到的,相传是司天监历史上某位擅长炼器的五曜星官所铸。剑??通体纯白、晶莹无暇,且对神识感应敏锐,更能加倍发挥书??的威力。
乐熹的修为,此前虽然是第三境,但其实是乐家用天材??宝、灵液灵药,给灌出来的,算不上??自己修炼得到。
像在鲤江上,乐熹用“凝”字护住大船,??似轻松惬意,其实一半都是借助了白玉剑的力量。
也正是??为??修为不稳,才会轻易被申屠侑打落修为……季双锦的心中,浮起了这个隐秘的想?。她不是第一次这么猜测了,只是她下意识避免去细想。
乐熹……其实有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
季双锦垂下眼眸,??了??自己的武器。
她自己手里拿?的是金精石长/枪。这是她的本名?宝,算不上什么稀罕名贵的武器,比白玉剑差得远,却胜在坚固,反而更适合眼下的状况。
她一直不说话,沉默的侧脸显出几分忧郁。
乐熹误解了这份忧郁,以为她是感伤于自己的粗鲁,不禁心软下来。
“双锦……我不是??个意思。”??又变回了??个温柔的情人,“只是我一想到,如果我不能突破眼前的难??,就要连累你跟我一起受困,我就??急。”
季双锦抬起眼。
“我也能想办?啊。”她轻声说。
乐熹一怔:“什么?”
季双锦已经移开视线。她的神情变得更郑重,目光在怪物??上一寸寸??搜寻。
任何人都有弱点,任何事物也都有弱点,这原本就是天??间的平衡大道。只要找到对方的弱点,就能知道如何应对。
要找到弱点,就需要细致的观察。?遇到这东西开始,季双锦一直都在观察。
仔仔细细的观察——这本就是她?小到大的立足之道。
这东西??上去非常怪……更重要的是,毫无规律。
天下一切大道,无不以??字的形式呈现而出。哪怕是山野间的妖邪,都会使用书??攻击。
迄今为止,季双锦唯一见??的例外,就是这方幻境中的神鬼异族。
而这头怪兽,也根本没有使用书??,就能发出诡异的攻击。它是神鬼异族?不像。
季双锦眯起眼睛。这个动作她是跟云乘月?的,她记得这位好友躺在璀璨的星空下,懒洋洋??说,稍微眯起眼睛能??得更清楚。她不知道她是开玩笑?是认真的,但现在她觉得,这个动作应该真的有用。
??为她渐渐??到了。
在怪兽??似杂乱无章的??体上,??一道道尖锐凸起的石刃、藤蔓,??上去……似乎有些像一个变形的篆体“林”字?
季双锦使劲眨了眨眼。
在??见“林”字的刹??,她就觉得眼前一花,乃至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但这反而让她兴奋起来。
低阶修士窥视?阶修士的书??,就会被力量反噬。她现在之所以感到不适,说??她的确??见了书??!
不??,林……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能作为一个书??来使用吗?林,森林,树林……难道?有什么攻击、致幻的作用?
?是说,就和她的“礼”字一样,需要结合其??书??来使用?
“双锦,你在??什么?”
乐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季双锦不敢移开视线,怕移开了自己就失去“林”字的踪迹;她用余光??去,见乐熹一脸不安。让她忽然想起家里不能自立的幼弟。
季双锦突然觉得有点无聊。
但她压制住了这个瞬间的反感,只柔声说:“我有了一些发现。”
她将自己??到的东西告诉乐熹。
乐熹听完,目光变得有些奇异。??????怪物,又????她,如此几次,目光中仿佛含?一点复杂的东西。但紧接?,??微微一笑,忽然又变得自信而温润。
“原来你也??见了,其实我正想同你说。”??不疾不徐道,“林字……不错,这怪物的确是用‘林’字作为攻击手段。”
……少装模作样了,你根本什么都没??见。季双锦心想,如果是乘月或者陆莹在,一定会这么说。哪怕是阿苏在,大概也会侧头微微叹口气,?以为她没发现。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的。
季双锦保持沉默,只回以一个敷衍的微笑。
但乐熹没??出来,反而又增加了一些信心。
“不??,林字的具体作用……”??蹙眉想?。
季双锦站在一边,???拧眉思索。以往这种时候,她都会缄口不言,静静等?乐熹想出解决方?,然后给??一个温柔崇拜的笑容;这就是???的相处方式。但?奇怪,现在她居然在想,如果是乘月或者陆莹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陆莹……说不好。可能她也会伪装吧。
可如果是乘月,大约会懒洋洋??等一会儿,再等不到回答,就柔声细气、却毫不客气??阐述自己的意见,不动声色就接??领导者的位置。
季双锦回忆了一番好友的作风,尝试?露出一个尽量相似的微笑。这种相似的表情,能让她觉得自己产生了新的勇气。
她开口说:“乐熹,你记不记得‘军争篇’的内容?”
“军争篇?”
乐熹一愣,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你是说,我?两家家族里秘密流传下来的……残片上的内容?”
季双锦点点头。
???这些千年家族,多多少少都留有一些隐秘的传承。最多的就是竹简、书册,内容都是残缺的,据说正是当年《天下经略》的一部分内容。
千年??去,谁都不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但世家?都?有默契,?不对外提起——尤其是对白玉京。
而???彼此内部却保留?一定的交流。
季双锦所说的“军争篇”,就是季家和乐家共享的部分残片内容。作为乐家嫡系,乐熹自然也背??。
??想了想,诵出其中记载:“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
季双锦没等??说完,就立即点头:“对,其徐如林。这个‘林’字,会不会就是这怪物的书???”
乐熹到底不蠢,神情一动:“你这么说……”
两人观察?怪物。
既然是残片,当然注释也残缺。虽然知道有“其徐如林”这一句,但究竟如何解释,两人也不是?清楚。
不??,根据各家自己多年的研究和理解……所谓“其徐如林”,指的是军队在防御时,行列森严、行动徐缓,以防止被敌人偷袭、溃散。
??此,“林”字??似说的是林木,实则说的是军队队列。
眼前的怪物,出现时声势浩大、威势赫赫,但一直都保持不动,只有??上的藤蔓缓缓蠕动,构成严密的?阵……
恰恰就像军队防御的队列。
乐熹??出这一点,先是一喜,而后面露难色:“我想想,我?要如何做……我的天字书??有‘凝’、‘柔’、‘切’,你的天字书??少一些,有……”
这一次,季双锦同样开口:“侵略如火。”
乐熹三番两次被她打断,总算觉得不对劲了,??有点不?兴??沉下脸,像发脾气的小孩子:“双锦,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有什么话你就直说,现在什么时候,别给我闹小孩子脾气。”
季双锦盯???的脸,突然产生了一种陌生的不耐烦。一瞬间她居然想像乘月一样,勾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充满嘲讽,反问一句……
“究竟是谁在闹小孩子脾气?”
季双锦冷冷??说。
乐熹??显愣住了。
以往端庄乖巧的大小姐,移开目光,语气冷淡平静:“军争篇残片,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其徐如林讲的是军队防御,下一句恰恰讲的就是如何侵袭。”
“鲤江水府是乐陶将军设下的试炼之??,有兵?之道的试炼,也?正常……何况,这里面据说?是《天下经略》。如果我?的‘军争篇’真是《天下经略》的部分残余,??就要用对应的方式通??试炼。”
季双锦双手提起长/枪。金精石似金非金、如玉如流,被她的灵力一激发,就在她手里不断变幻。
“我有‘火’字书??。”她感到自己头脑清晰,甚至有一点点面临挑战的兴奋,和解开难题的痛快感。这种感觉……好像不比恋慕之情差,不,甚至更好。
远比她和乐熹在一起时,惶恐而紧绷的感觉好。
季双锦觉得自己变得陌生,但她并不感到害怕。
她听见自己说:“我要用‘火’主攻,乐熹,你帮我掠阵。”
乐熹的表情惊讶得……大概???保宁号上跌下来的时候,都没这么吃惊。
??呆呆??说:“可你的书??力量不如……”
季双锦猛一扭头,严厉喝道:“??也要试!如果我的方?不行,就你来想一个!”
乐熹居然被她呵斥得脖子瑟缩一下。
“……好。”??勉强说。
季双锦严肃道:“乐熹,要全力以赴。”
乐熹?没见??她这样陌生的神情;??实在有点惊住了,不由自主点点头,喃喃道:“好,我会全力以赴。”
季双锦收摄心神。
灵力催发、枪尖疾舞,顷刻便抖出一枚大字;笔画皆为烈焰,笔势挟带炎意。
——火!
而且,不能是普通的火。
季双锦盯?对面的怪物,心神?未如此紧绷,却也?未如此宁静。她仿佛回到了书??对战的时候,??时她??乘月、陆莹一起,面对乐陶,什么别的都不想,一心一意只想找出通??的方?——找到??个唯一的答案。
现在,虽然她的队友不在,但她?有自己。她有自己的头脑,她的观察力是连乐陶都肯定??的……!
一团又一团的火,燃烧了起来。
幽蓝的洞窟,忽然变成了橙红的、炎热摇动的空间。
纷繁的火焰聚在一起,一朵朵仿佛一个个士兵;它?排列、聚散,每一点焰尖就宛如一把刀尖!
“如果没有军队……就制造一支!”
季双锦???四周蠕动的、越发逼近的藤蔓,露出了微笑:“其实该怎么做,敌人早就给我?示范了。我竟然?想了这么久。”
她虽然在微笑,眼中却格外有种凶狠的意味。也??为这种狠劲儿,她的眼神??亮极了,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亮。
乐熹瞥见了这个眼神——???没在季双锦??上见??的眼神。
刹??间,??呆了一下,并且……
并且,听到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
差不多的时候,云乘月也动了。
她的耳边响起了来自帝王的提示。
——[《天下经略》,兵?一卷的军争篇,讲其疾如风,你仔细??傀儡??上,是不是遍布大篆“风”字?]
云乘月觉得??说的话?耳熟,但似乎原??不是什么《天下经略》……
她摇摇头,摆脱不合时宜的疑惑,仔细??去,的确??见了大大小小的“风”字。
薛无晦继续道:[注释曰,其来疾暴,所向皆靡。意为军队迅疾如风而出击,便所向无敌。]
云乘月抽抽嘴角:[都所向无敌了啊……不??,应该任何事物都有弱点才对。]
薛无晦笑了笑,声音却显得?冷酷:[自然。面对迅疾如风的出击,只要能狠心舍得牺牲,就能让另一部分人存活。]
云乘月一怔:[牺牲?我??白打仗会牺牲士兵,但我?现在可不是真的军队。]
薛无晦淡淡道:[却有一样的解?。你?三人,选一人出去吸引这傀儡的注意力,牵绊住它的攻势。它攻击太快,反而会在另一侧出现破绽,到时候你?另外两人,直接逃跑就行。]
[唯一的问题就是,你要选谁?]
云乘月一点点皱起了眉头,陷入沉默。
……
五曜星宫。
虞寄风望?水镜,笑容悠闲。
“你???。”
??指?云乘月所在的一幕画面,笑道:“其实只需要扔一个人出去,另两人就能轻松通??。如果是我?选,我?各自会选谁?”
??摸摸下巴,自问自答:“我会选阿苏。她???就挺没劲的,想必?愿意把生存的机会让给别人。这样一来,想死的可以死,想活的可以活,公平得?。”
卢桁板?脸:“乘月不会同你一样。”
辰星星官歪?头,??了一会儿,说:“傀儡最丑,让傀儡死。”
虞寄风无奈:“辰星,??三个小家伙又打不??申屠侑的傀儡。”
辰星??向??:“??你去死。”
虞寄风:……
“王夫子呢?”??又??向??名道骨仙风的老人,“您又怎么???”
“我么……我?怎么??,并不重要。其实最后的选择是什么,都不重要。”
王夫子悠悠道:“重要的是,这些孩子究竟会用什么理由,来支撑???的选择。”
虞寄风眯眼道:“这是??光书院的选拔标准么?”
王夫子笑笑:“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几人沉默片刻。
虞寄风微笑道:“?是先期待???能够生?的好。”
74、兵法(2)
云乘月有时候会希望自己拥有一项特殊技能——时空跳跃。
这样的?, 可以从考试?一天直接跳跃到考试结束后,假装中间的努力、压力、困扰都不存在。
还比如现在,面临所谓的“必须牺牲一个人”的选择……
云乘月叹了口气。
“??了吧。”她说。
薛无晦没有说话。但她莫名有种感觉, 仿佛他就贴在她耳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多只有长长的睫毛轻轻一动, 掩住眼中无数幽深的情绪。
她这句话没有用传音,所以也引起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
“云姑娘?”阿苏问。
洛小孟的神情则有些复杂。他顿了顿, 才问:“你也想到了?”
云乘月说:“??没想到。”
的确不是她想的, 是薛无晦想的。但洛小孟??上去并??相信,因为他那张天生憨厚老实的面庞上, 流露出了一种??合适的冷笑。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刀,显出十足的戒备, 声音也嘶哑而凶狠:“??是不会乖乖任你们主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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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谁说要主宰你了……”
阿苏看??他们,?后目光定格在前面的怪物身上。那巨大的怪物一动不动, 用那颗僵硬的人头凝视他们;只要他们不?进,怪物就??会攻击, 但……他们总要?进。
她深吸一口气, 调转手里的刀, 将之嵌入刀鞘。
锵琅——
“??去。”
这名仙门世家培养的护卫, 露出了坚毅的神情,就像之?她被命令去以身试船时一样。她目不斜视,修长的腿已经抬起, 眼看就要落地。
“云姑娘, ??家小姐就拜托你了……?!”
云乘月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往后一拽。她情急之?用了大力,结果阿苏猝??及防, 差点往后栽在她身上。
“谁说让你出去了?!”
云乘月有点生气:“??都说了,‘??了吧’,你们脑子里就不能想想别的???对,??都压根儿没说有什么办法!”
阿苏望着她,英气而??乏秀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显得很无辜,还有点湿漉漉的。
她说:“敌人不主动攻击,但速度极快,??们不能应付。这时候,有至少一人尽力牵绊住它的注意力,给另两人提供通过的机会,是最合适的法子。”
洛小孟在一旁皱眉:“你们谁爱去谁去,反正我??去。”
阿苏冷冷地睨他一眼:“??也??放心让你去。谁知道你会??会尽心尽力?”
洛小孟一愣,冷笑一声,有点恼怒:“你们这些世家奴仆,有什么好得意的!”
云乘月说:“好了好了,别吵了。??们三个人一起来的,就要三个人一起走,别想着牺牲谁??牺牲谁。”
“敌人身上刻有‘风’字,大约是迅疾如风的意思。”她含糊地带过薛无晦的提示,??过语气很凛然,一点不心虚,“??们一起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阿苏还想辩驳,但云乘月瞪了她一眼,她怔了一会儿,居然也就乖乖听话了。
见两人都陷入思索,云乘月才略松了口气。
她同时给薛无晦传音,有点没好气:[老薛,是不是你悄悄提示他们了?]
——[……这种一目了然的方法,若需要??提示才能想到,未免也太愚蠢。]
他的声音微妙一顿,带上一丝恶劣:[哦,??却是忘了,还有你。]
云乘月:……
帝王冷淡道:[若你??愿牺牲旁人,就要自己想出别的方法。说“??”容易,解决问题才是最难。]
面对阿苏疑惑的目光,还有洛小孟将信将疑的眼神,云乘月默然片刻,揉了揉太阳穴。
她用神识嘀咕了一句:[你当皇帝的时候,肯定是个特别不好应付、要求特别严格的上司。]
薛无晦没说话,大概懒得?她了。
这时,洛小孟忽然开口。
“你们说……”
他目光闪烁一?,似乎在掩饰什么,语气也有点含混:“这里原本是要去拿《天下经略》的试炼,这怪物……会??会和《天下经略》有关?”
嗯?他怎么知道?
云乘月的耳畔响起缥缈的冷笑:[他身上的死灵开始苏醒了……这小子果然在试炼之地里得到了好处。很好。]
云乘月犹豫了一?,悄悄道:[那……如果有可能,尽量还是别杀洛小孟吧。千年前的人的罪孽,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血脉说不定还没有街上的陌生人更近……遗传学是什么?忘了。??过这里是修仙的世界,可能情况又有??同。
薛无晦极轻地冷哼了一声,没说?,但似乎默认了。
——[总之,你若不愿采取?简单的法子,就自己想出办法。]
这人怎么又闹脾气啊……算了算了,就当他是严师,在用实战逼她成长。
云乘月忙于传音,没说?,而阿苏也没说?,洛小孟就又犹豫了一?。
“??家虽然没落了,但还是留?了一些线索。这个‘风’字,很可能就是《天下经略》的残片所说,‘其疾如风’的意思。”
他试图透露得更多,措辞很谨慎:“所以,这个‘风’字指的是行兵之法。或许,破解之道也落在兵法上。”
阿苏眼前一亮,又为难:“兵法……我虽然学过一些,但记得书上说过,用兵列队唯快??破,??们又要怎么应对?”
洛小孟迟疑:“这个……”
云乘月却心中一动。
她看向洛小孟,问:“你家传?的内容里,有没有说‘其疾如风’那一段的全文是什么?”
“全文?”
洛小孟目光又闪了闪,到底?定决心:“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动如山……后面就??知道了。”
云乘月假装没注意他的异常,只点点头:“嗯,??动如山。”
“所谓静极生动、动极生静……那么,要克服‘疾风之速’,是不是就要用到‘??动如山’这一句?假如真是试炼,题目和解答都来自同一篇兵法内容,也是很合适的出题思路。”
她的思考异常顺畅,就仿佛有谁曾教导过她兵法,或者她曾经在哪里千百次地研读过……此时才能信手拈来。
“这么说……”
“……似乎有?。”
阿苏点点头,眼睛一亮:“对了,??想起来,好像以前家里的先生也说过,真正用兵如神的大将,快也快得、慢也慢得,遇上喜好急速行军的对手,就要以不变应万变……”
阿苏似乎很喜欢军事,说起来竟有滔滔??绝的势头。
洛小孟嘴角一抽,忍??住说:“那问题来了,那只怪兽是‘万变’,??们怎么‘??变’?”
“呃……”
阿苏一噎,半晌讪讪道:“这个,当时先生说不好学,没教,就提过一句,所以我一开始也没想起来……”
云乘月帮她总结:“就是说,还是没有具体办法。”
阿苏:……
女护卫沮丧地垂?了头。如果她头顶有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现在多半已经垂?了。
洛小孟嘴角再抽抽,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他??向云乘月:“云姑娘怎么想?”
云乘月也有自己的考虑。她看向那只一动不动、??似无害的傀儡,仔细??它身上遍布的“风”字,思索一二。
她问:“你们的书文里,有没有‘山’字,或者和‘??动’之类的含义相似的?”
阿苏和洛小孟想了想,都是摇头。
“??也没有。”云乘月用食指轻敲下巴,这是她思考时惯用的姿势,“那这其实有点奇怪。一方面,试炼给出了明确的命题范围……呃,就是提示,另一方面,难道试炼者没有对应的书文,就不能通关了?”
阿苏谨慎道:“也或许是水府异变,试炼变得十分怪异。”
云乘月摇头:“但??总觉得,这道题是浑然一体的,??像是异变的缘故。”
洛小孟道:“云姑娘的意思是……有别的书文可以用?”
云乘月却又摇摇头。
她心中早已有个想法,只是一直犹豫,毕竟薛无晦提醒过她好几次,这能力绝??能曝光。
但……如果她的猜想是对的,说不定这也是另一种“洗白”她的能力的方式?
试着掩饰一番,应该能行。
只衡量片刻,云乘月就下定决心。
“??们试试临时观想一枚合适的书文。”
一旦下定决心,她说?的语气反而又变得懒洋洋起来,像是随口一提。
“……啊?”
“云姑娘在开玩笑?!”
临时观想?
阿苏和洛小孟面面相觑。
大凡观想书文,谁??是苦苦临摹灵文字帖,失败一百次就尝试一百零一次,甚至写秃好几根毛笔、写干好几池墨汁……才能成功观想一枚书文出来?
书文,还能说观想就观想的?
紧接着,那面面相觑的两人却又同时“呃”了一声。
因为他们想起来,身边这名女修……好像就是因为一眼观想书文,而被司天监??中的。
可就算是一眼观想书文,也无法立即使用啊?修行上有句话,讲书文从观想开始,才是真的修炼。同一枚书文,越使用、越?解、越磨合,才能有越大的威力。
阿苏小心翼翼问:“云姑娘,你是想试试一眼观想?可我们现在也没有合适的字帖……”
洛小孟就直接很多:“就算真能一眼观想,恕??直言,凭对面那东西的‘风’字威力,新生的书文??可能是对手——除非观想出传说中的玄字级书文。”
云乘月说:“??是一眼观想。一眼观想只是个名头,观想出的书文又??完整,用那个做什么?”
另两人一愣:“那……”
“就是……唉,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云乘月提起玉清剑,示意两人往边上让让。她自己则调转剑尖,对准那只怪异的傀儡。
剑锋划破空气,银光一闪如线。
她人虽未前进,怪物自然也??动,但那一点锐气十足的波动,却仍然令怪物看了过来。那颗血淋淋的人类头颅转动无神的眼珠,冷森森地盯着云乘月。
云乘月也盯着它的眼睛。
然后,玉清剑缓缓在半空一划——竖。
然后是竖折。
?后是略短一些的竖。
她没有写篆体,而是选择了?熟悉的正楷,并且有意无意地,她借鉴了卢桁的风格——方折尖锐、刚硬有傲骨。
——山。
灵力在半空集结,幻化为一个半透明的“山”字。
但只是一瞬间,这字就散去了。
另两人见了,自以为恍然大悟,??由都无奈起来。
阿苏说:“云姑娘,书文??是这么观想的……”
洛小孟更直接:“如果能随手写出一枚书文,??们还修什么大道?”
写字,随时都能写。
可以用手指乱画,也可以用树枝胡乱扫出。
自然,谁都能用剑尖在半空划一?,装模作样地写个字出来。
可文字,??一定是书文。
书文是道意的投映,是修士自身对大道的?解,也是修士与天地大道的部分重合。
而道,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古之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足见道之难求。
所以……因为缺乏对应的书文,就随便写一个字出来?
就算是天才,也绝??可能。
但云乘月充耳不闻。
她只说:“再试试。”
另两人对视一眼,??约而同地怀疑:云姑娘莫非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压力很大,精神有点……崩溃了?
云乘月却更加集中起注意力。
正如阿苏、洛小孟所说,没有人能不经过观想、就随意写出书文,但云乘月可以。
她一边控制灵力,一边酝酿好解释,重新开口:“??并非异想天开,只是……你们注意看那怪兽身上的字,??似杂乱无章,实际是不是又浑然一体?”
“……浑然一体?”
两人凝目看去,半晌却只觉得头晕眼花,差点后退一步。
洛小孟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按了按怀里的东西,片刻后,他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明白了什么。
“难道……那怪物身上,根本是一副字帖?是同文字帖???……是太极字帖?!”
一时情急,他脱口而出,居然都忘记掩饰自己消息的来源。
但阿苏也知道他在说什么。作为世家的家仆,她也知晓颇多隐秘。
“太极同文字帖……就是据说已经失传的,那个能从一个字里观想出完全相反的另一枚书文的字帖?”
通常来说,从字帖中观想出的书文,都和字帖本身的含义、精神相符合,至少相类似。如云乘月的生机书文,就是《云舟帖》的书意所在。
但这种已经失传的字帖??同。
它暗合太极两仪相生的道意,偏偏要让修士从一种极端的书文里,观测出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极端。据说,这样观想出的书文??仅等级高,而且修士对书文的?解也很深,是以书文威力很大。
云乘月没有移开视线,只说:“????知道什么是太极字帖,但??觉得可以试试,就试试。”
阿苏和洛小孟都微微倒抽一口气,紧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傀儡。哪怕头晕眼花,两人也撑着??愿意移开视线。
传说中的太极字帖……如果真是太极字帖,谁会错过?
云乘月凝视着傀儡。
她实际也感到头晕眼花。那傀儡身上似乎被下了某种诅咒,恶意地想要污染她的心神,或许那就是申屠侑对试炼的扭曲……但她坚持住了。
她瞪大眼睛,也绷住了神识。
终于,她的目光穿透傀儡的表象,穿透那些扭曲的恶意,一直看到了每一个“风”字本身——
其疾如风!
??清的一刹那,她身边仿佛有狂风大作。
风有了,而相反的山在哪里?迅疾有了,??动在哪里?
云乘月凝神搜寻。
没有。
……没有?
她疑惑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所悟,垂?目光。
其实??动一直都在……就是承托狂风的地面。
一线灵光闪过。她抓住这个时机,用玉清剑写出了银钩铁画的文字——书文!
“……成功了!”
云乘月都没来得及细??发生了什么。她只感觉灵力差点被抽空,自己也踉跄往后差点摔倒,而与此同时,伴随着阿苏的呼声,轰隆隆的巨响响起。
——山字,成型!
75、通过
深褐色的岩石拔地而起, 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山”字,将傀儡围困其中。
人头傀儡猛地一抖,就??往上跳起, 但它越上升、越快速,反而越是被头顶的岩石压下??。
不过, 如果仔细看??, 就能看到那枚“山”字呈现虚幻之意,边缘晕染、飘飞, 好像初学者歪歪扭扭的字迹, 随??都能崩塌。
“趁现在!”
云乘月往前跑??。
阿苏、洛小孟紧随其?。
被困在“山”字中的傀儡不断挣扎,并且发出尖利刺耳的鸣叫;风化为风刃, 一片片凌厉地飞出。每一呼吸之间,都有成千上万枚风刃撞在“山”字壁垒上, 而每一次撞击,都让“山”字更单薄一分。
不过短短几息, “山”字就已经摇摇欲坠。
而奔跑的三人使出全?,总算恰恰跑过傀儡的??边, 往它背?的通道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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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竭?喘气。她是最累的一个, 既??维持书文, 又??尽?奔跑;丹田和识海都仿佛燃烧, 烧得她嘴里都是血腥味。
——[云乘月。]
薛无晦的??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还没来得及——也是没精?——“嗯”一??,就觉得丹田处传来一股凉飕飕的气息。
虽然凉,却让她精神一振, 喉咙里沸腾的铁锈味也缓解了不少。
——[申屠侑既然做??脚, 我帮?一些也不成问题。]
?的??音云淡风轻。
虽然很累,云乘月却还是禁不住提了提嘴角:[我没问?原因啊。]
——[……]
——[聒噪。]
?生硬地说了一句,又掩饰似地说:[?往旁边跑一些……跑到傀儡倒影的中线上。]
云乘月一边如言照做, 一边问:[???干??么?]
——[取点有用的东西。]
洞窟中处处是烟尘,却也到处都是大片幽蓝的光芒。这些光映在傀儡??上,将“山”字最?的屏障映得很薄,也映出了傀儡清晰的倒影。
倒影落在它???,也落在三人奔逃的前路上。
云乘月往旁边跑了几步。在她踏上倒影中线的刹那,她耳边听见一??清冷的?。
——[不出所料,果然是用了那样东西。甚好,正能为我所用。]
云乘月的影子叠着傀儡的影子;黑色叠着黑色,又被烟尘掩盖。
没人看到,一点迷离幽邃的黑雾融入影子里。它沿着傀儡的倒影飞快流??,一直流进了“山”字壁垒,一直攀爬到了傀儡??上,并且……浸入了它看似无坚不摧的??躯。
——[找到了……玄阴珠。果然,短??间??将活人炼制成傀儡,没有这东西,很难成功。]
薛无晦轻轻?起来,颇有些舒心畅意的味道。
——[这样一来,我的栖魂傀儡就更稳妥……哦,洛家那小子也想???]
云乘月正想问?说的“栖魂傀儡”是??么,就听?冒出这么一句。她不禁侧头望??。
在她??边落?一小步的地方,是急速奔跑的洛小孟。而此??,?正偏头看着那只傀儡,神色似有挣扎。接着,?做了个像是深呼吸的??作,悄悄伸出??,在半空做了个抓取的??势。
下一刻,?喉咙里却发出了一个短促的“呃”??,似乎并未得到想??的东西,很是惊愕。不过?很快掩饰住了这一点。
云乘月眯眼看??,觉得???上缭绕的死气却是更深重了。
这??,???传来“轰隆隆”的石头破碎??。
三人皆是一凛,本已推进到极致的速度,在压?之中再次爆发。
不过,猛地朝前蹿了几步?,云乘月觉得不太对劲,便冒险缓下几分速度,回头看??。
一看只下,她的脚步就彻底停住。
“等等!”
她说,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想??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的:“??看,那东西……不见了?”
另两人在她前头停下,阿苏更是想也不想,掉头跑回来,一直护在她??前,??算罢休,又抬眼看??。
“真不见了。”阿苏也愕然道。
洛小孟也愣愣地看着来路。
就像上一次“大明湖”的关卡一样,此??,刚??还是烟尘乱飞、破碎一地的战场,此??居然已经变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路。幽蓝的光芒从大大小小的石窟里落下,好像从不曾被怪物打碎;狭窄曲折的道路一直通向云雾般的黑暗。
哪儿还有怪物的影子?
三人又相互看看。
云乘月退?一步,突然一下坐在原地。
这个??作又让紧张的两名队友惊了一下。阿苏都快拔刀了。
云乘月摆摆??,苦?一下,说:“我缓缓。”
她唤出生机书文,托在掌心,慢慢滋养自己疲惫的??躯,也顺便分润一点好处给队友。
另两人已经见识过生机书文的神奇之处,不需多说,就自己乖乖靠拢过来。
三人沉默着,休养了一会儿,也是思索了一会儿。
“刚??那个……”
洛小孟到底忍不住,有点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来路:“??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苏摇摇头。
云乘月收起生机书文,双??撑地,艰难地和“就地躺平”的念头抗争了一会儿,??有点慢吞吞地说:“我觉得……那应该本来就是一个试炼,只是……嗯,不知道为??么,出现了异变。”
“我?算是通过了太极字帖和兵法的考验,所以它也只能被迫消失。”
洛小孟皱眉道:“?是说,规则压迫?”
“……规则压迫?”云乘月抬起脑袋,眨眨眼,“那是??么?”
黑皮少年一愣:“?居然不知道?”
阿苏接过话:“云姑娘,规则压迫指的是,当有两个及两个以上不同的书文之道碰撞??,哪一方的规则能够占据上风。占上风的书文之道,就会对其?书文形成规则压迫,强行让其?书文也遵循它的规则。”
“哦……”
云乘月想了想,明白了:“这么说的话,其??书文对战也是同一个道理?比如以‘水’字攻‘火’字,前者胜利就是水汽弥漫,?者胜利就是炎热缭绕。”
“是。”阿苏赞叹道,“不愧是云姑娘。”
洛小孟在一旁,有几分审视地看看她,而?摇头:“云姑娘对修行的常识如此陌生,我总算相信?修行不久了。”
云乘月认真想了想,困惑道:“这句话……到底算夸我,还是暗中损我?”
洛小孟一板一眼道:“也许两者皆有。”
三人彼此看看,竟同???出来。
云乘月对洛小孟说:“我忽然觉得?也没那么讨厌了。”
洛小孟再看一眼来路,收起遗憾之色,道:“其??我早就想问,云姑娘为??一直不待见我?我自问从相识开始,就没做过对不起云姑娘的事。”
云乘月站起??,拍了拍裙子——其??没??么助益,都是灰,还破损了好几处,??说:“我也说不好,可能?开头伪装的气息太浓,熏到我了……不行,我现在想起?装出来的那副‘憨厚乡村少年’的样子,还是想讨厌?。”
洛小孟无言,又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这种富家女不懂我?下层修士的苦!”?没好气道。
阿苏立即道:“可我听说,?一开始还想骗陆莹陆姑娘,想将她当跳板,?来还对我家小姐心怀不轨。”
洛小孟眼睛一瞪,叫冤:“??么心怀不轨?是是是,我是有意??结交权贵子弟,但我只是想出人头地,这也叫心怀不轨?”
阿苏怀疑道:“骗女人,也叫想??出人头地?”
洛小孟悻悻道:“女人比较心软。”
云乘月想起一件事,说:“陆莹说?想骗她当贤内助,还说??么真爱她一个,但还????勾搭别的有钱有势的姑娘,好发展?的大业……”
“停!”
洛小孟嘴角抽搐,一脸受不了:“停停停,这都是??么东西?我??么??候说过这种话?我当??只是以为陆莹真是??么大小姐,想沾点光而已……我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怎么可能想出那种无耻言辞?况且,就算我愿意,女人也没那么傻吧?”
?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烦躁道:“陆莹那女骗子说的话,?居然也信?”
“那没办法。”云乘月温温和和地说,“反正??两个都是骗子,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干脆把坏的全当真,这样风险最小。”
洛小孟:……
阿苏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起来。
云乘月在原地又伸了个懒腰。
“走吧。”
她看向前路:“除了前进,现在我?也别无?法。”
阿苏点点头,又忧心道:“不知道小姐如??……”
洛小孟“切”了一??。大概是?自觉真?目暴露无遗,干脆破罐子破摔,发牢骚道:“阿苏?成天‘小姐’、‘小姐’的,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
阿苏不大高兴地回道:“保护小姐就是我的想法。”
洛小孟摇头,有点鄙视:“??这些世家啊,连家仆都这么忠心耿耿,真没意思。”
云乘月悠悠道:“刚??是谁说自己祖上也有名有姓的???是我没记错,明州的洛家就是因为豪奢太过、烈火烹油,最?大厦倾倒,迅速没落的吧?”
阿苏帮腔道:“就是,就是。”
洛小孟:……
?憋了半天,猛地朝前走了几步,走到最前头。
“我总会振兴家族给??看!”
云乘月看看?的背影,忽然问:“洛小孟,?今年多大?”
“……十六,干??么?”
云乘月有点吃惊,顿了顿,??感慨道:“那?比我还小一些。搞了半天,?竟然是个小孩子……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了。”
“……?这是??么意思?!”
“就是没??么意思的意思。”
“……?把?的意思说清楚!”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嘛。”
阿苏走在一旁,一边护卫,一边禁不住轻轻?起来。
……
五曜星宫中。
?对水镜中的画?,四人沉默许久。
有人在看云乘月这一边,对着那被抛下的傀儡沉思良久。
也有人在看季双锦那一头,看她如??艰难地困住“林”字傀儡,趁机逃跑,而那位风度翩翩的乐熹公子,则一直护着她,又回头有点惊慌地看那挣扎不已的傀儡。
还有人在看另外的画?——那画?黑乎乎的,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子,看的人却像是看出了神。
“……??怎么看?”
王夫子收回目光,忽然翘了翘雪白的长胡须,缓??问。
卢桁抬头看着这位老院长。说起来,卢桁已经算高的,不过?高而瘦削,气质刚硬;老院长的??材却更为高大,哪怕此??须发皆白、满?皱纹,?也显得十分硬朗。
因此,卢桁仍然像当初求学??那样,每每都??抬头看着夫子。
“乘月虽然观想成功,不过太极字帖的临??观想……到底是临??观想。‘山’字写得??在差劲,也就勉强能用。”卢桁下意识忧心忡忡,又有点严厉地批评,“这孩子的基础还是不够扎??。也就凭着太极字帖写了出来,还算不上真的观想成功。”
“我看,她也就只能用这么一回‘山’字。”
?碰上云乘月的事,总显得有些絮絮叨叨。说完,???自己反应过来,有点赧然:“学生多话了。王夫子您问的是哪一边?”
“卢老头儿,?就知道关心小云。不过,也没错。”
虞寄风晃悠悠地走过来,一直走到离水镜最近的地方,抬头看着画?,又道:“王夫子还能问哪边?必然是小云。除了小云,其?几人都没??么看头。”
“想想,先有浣花城中一眼观想‘生’字书文,再有危急之中,从太极字帖里一眼观想‘山’字书文——”
??道:“小云若非当今世上第一的天??,还能有谁是?”
辰星在???边不远处,冷冰冰地盯了?一眼,而?抱着自己的镜子,小碎步往旁边挪了一段距离,神情里充满嫌弃。
而?,她??清清冷冷地说:“王夫子恐怕没有问?。”
虞寄风一脸无辜:“咦,是吗?”
王夫子?呵呵道:“嗯,老夫在问各位同僚。”
卢桁怔了怔:“同僚?您是说书院的各位夫子???似乎不在这里……难道?!”
?神色一惊。
不止是?,虞寄风也?容微敛,眼神变得十分认真。
“王夫子。”
片刻?,虞寄风重新扩大了微?:“王夫子难道是,在五曜星宫中……延伸自己的神识,从白玉京一直到了万里之外的明光书院?”
“这个么……也不能这样说。”
王夫子摆摆??,很谦逊地回答:“还是需??列位同僚用神识回应,我???好沟通的嘛。”
这话说得……就像谁用神识沟通??,另一方不需??回应一样。
神识沟通不难,第二境的修士就能做到。然而……隔着千里、万里的遥远距离,依然能用神识沟通,甚至一次不止沟通一人,这份?????在不容小觑。
更??况,这位鬼仙还如此轻松。
而那几个能够凭神识回应?的修士,修为也相当深厚。
鬼仙的???……究竟有多深?或者说,现在的明光书院究竟保留了多少????也难怪白玉京??想方设法,将明光书院……
虞寄风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卢桁就轻松很多了,只单纯地佩服道:“不愧是王夫子。”
王夫子?眯眯:“嗯,老当益壮,老当益壮。所以——诸位怎么看?”
?再次问出了这句话。
辰星看了虞寄风一眼,银白的细眉微微一蹙,忽然抬??敲了敲镜子。
“既然各位夫子的神识都联通了五曜星宫,知道了原本不该传出??的事,不若就一并现??,同我等讨论清楚,如???”
女??清冷如琉璃击响,又像泉水缓缓流淌,盈满了星光闪耀的空间。
随着她的??音和??作,三道白光亮起,形成了三道光柱。
“哎呀,哎呀……”
“王夫子,好可惜,我?被抓住了。”
“??么被抓住?言行坦荡,有??不可对人言。”
三道光柱里,出现了三道半透明的人影。之所以是半透明,乃因三人并非真??在此,而是一缕神识降临。
王夫子并不意外,只仍然?呵呵道:“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哎呀’不断的是杨嘉杨夫子,这位一脸可惜的是公输润公输夫子,这位满脸严肃的是张廉张夫子。”
公输夫子?道:“这里都认识,王夫子您还介绍??么?”
虞寄风逐一审视着三位夫子的?庞。
?的眸光悄然变得犀利起来。
“看来,几位夫子对鲤江水府中发生的事也都了若指掌。那么,看得如???”?直奔主题,?道,“这几个人里,谁有资格入读明光书院?”
不待旁人回答,?便轻轻一拍掌,似是恍然:“哎呀,我说错了,其??不该说‘明光书院’,毕竟……”
几位夫子的神色都略沉下来,只有王夫子依旧悠然。
虞寄风微?道:“毕竟,今年之?,明光书院很可能就不复存在了,不是吗?”
“几位,务必好好珍惜今年招生的权?。这很可能是……诸位说话还算数的最?一年了。”
76、局面
“话虽如此……??最后结局如何, 其实也不好说。”
一片古怪?沉默里,王夫子笑呵呵地说了这么一句。
虞寄风眸光一闪,也笑道:“?就拭目以待了。”
辰星在一旁看着, 忽然?:“你还真不在意你?曾孙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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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寄风一愣:“啊?”
“云乘月啊。”辰星一脸认真地说,“你说她是你?曾孙女。”
??光书院?另三位夫子不知道前因后果, 乍然一听, 纷纷露??震惊?表情,又若有所?地看向虞寄风。
“难道……”
“原来……”
“怪不??……”
虞寄风眉心跳了几下, 笃定悠然?笑容终于崩塌。他还在坚持微笑, 却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是我开玩笑?。”
辰星怀疑地看着他。而后, 她清冷漂亮?面容流露失望?色。
“这样啊……”
她一脸遗憾地移开目光,望向水镜中?云乘月:“这样?话, 我就没有理由记恨她了,本来还想让朱雀去找找她?麻烦……算了。”
虞寄风一脸微妙:“虽然不喜欢你, 但你能坦坦荡荡地说??想找别人麻烦,我还挺欣赏?。”
“不需要, 走开。”辰星冷冰冰地说, “恶心, 讨厌, 去?。”
闻言,虞寄风重新哈哈大笑,又露???种恶作剧成功?快活??意。
两位星官说话时, ??光书院?夫子们则仔细打量着画面中?年轻修士。
“?傀儡做??太粗糙了。”
公输夫子忽然开口, 且若有所?地推了推鼻梁上?眼镜。
不错,眼镜。公输夫子戴着一副罕见?眼镜,如果云乘月在这里, 一定会感慨“居然还是金丝细框?”。
公输夫子看上去像个寻常中年女人,五官纤细而清淡,皱纹和略微松垮?皮肉都很符合中年女人?特点。
当她注视着水镜时,神情变??十分严肃,目光仿佛细细?小刀,要将里面?东西一一剖开。
“傀儡?”
其他人试图从画面中寻找??傀儡,却一无所获。
辰星扭过头,发色如雪,神情也冷淡如雪,唯独眼里闪过一丝好奇:“傀儡一关?试炼,他们已经通过了。现在,水镜中没有傀儡。”
“不,有。”
公输夫子又推了推镜片,指向水镜。
众人又仔细看去。
此时,水镜?画面一共分成了三个部分。
中间是云乘月、阿苏、洛小孟。
左边是狼狈通过、气喘吁吁却露??微笑?季双锦,还有神游天外、一脸复杂?乐熹。
右边则是……
一片几乎看不清细节?黑暗。
这块画面原本属于三个人,正是?带着小麒麟、开启了水府秘密机关?三兄弟。
他们进入水府后,无意避开了定宵军?试炼,闯入了神鬼异族?地盘,又凭借小麒麟和某个存在?联系,跌跌撞撞闯进了底下通道。
??且唤醒了一头巨大?麒麟骸骨……王夫子说,?上面附着?,其实是申屠侑??灵。
从“麒麟骸骨”睁开眼开始,水镜这头?人们就只听见短促?惨叫,而后画面上就只剩一片漆黑,还有无尽?安静。
辰星仰着头,长而柔软?银发垂落如水波,深蓝色?眼睛也映着点点光芒。她注视着?片漆黑,凝神不言,怀里抱着?银镜一点点发??微光。
“啊……好像,是有什么东西。”
随着银镜?亮起,大水镜?画面也被调亮了。不仅是亮,?多细节也随?传送回来。
画面变??有些闪烁,像是雪花时隐时现。
辰星星官渐渐拧起了眉。她?呼吸变??沉重,每一次呼气都吐??冰寒?结晶;她眉眼间显露??一种怒气,深蓝色?眼睛也变了颜色,成为一种浅而剔透?蓝紫色。
银白?长发无风自动,环绕着她?身躯。
她看上去像在和什么力量作斗争。??且,随着这场斗争?推进,水镜中?画面变???清晰了许多。
见状,虞寄风有点嬉笑地说:“你?水镜术果然还未发挥??极致。辰星,你要是有余力,就早点发挥嘛。”
辰星理都没理他。
虞寄风也不恼,转过身去,煞有介事道:“只要有附着物,辰星?水镜术就能反映千万里?外?情景。鲤江水府虽说完全封闭,我们辰星也还是能拼一拼,真不愧是五曜星官中最?傲?一位……打我?打不中!哈哈哈!”
一道寒冰?风激射而??,擦着虞寄风?发丝而过,将他脸边?一缕头发冻成了碎冰。
??光书院?几位夫子??互看看。他们对虞寄风?古怪作风,倒也不算陌生,只是每回见了,还是有些无奈。
唯有公输夫子视若无睹。她目光瞬也不瞬,依旧认真地注视着水镜;随着黑暗?画面一点点清晰,她?眼里??现了一种兴奋?神情。
虽说清晰了一点,其实也看不清太多。
中央,巨大?麒麟骸骨占据了大幅画面。它正闭着眼,却又微微留??一条缝;两粒鬼火似?幽蓝眼珠,?从这缝中漏??些许光芒。
在它身前,有一个好像是丝茧?东西,大小和?前阻拦云乘月等人?傀儡差不多,里头隐约也像蜷缩着一个什么东西。
麒麟骸骨上,延伸??了丝丝缕缕?细线。一部分延伸??了丝茧上面,似乎在输送、孕育什么东西。
而另一部分细线,则延伸在了……
旁边一只小小?、蜷缩伏地?小动物身上。
——正是?头遭遇凄惨?幼年五彩麒麟。
它似乎睡着了,却又时不时抽搐几下。
薄薄?麒麟血,从它身上缓缓流??,一直流进麒麟骸骨中。
水镜前,有人狐疑道:“?是什么?这看上去,似乎不像是救助这头小麒麟。”
王夫子颔首赞同:“不是救助。”
“不仅不是救助,还是……?彻底?利用。”
“利用?”
其他人都看过来。
王夫子却看向公输夫子。
公输夫子沉浸在画面带来?信息中,神采奕奕,笃定道:“这应该是据说早已失传?‘血裔换命法’,而且在这个法术?外,还顺?拿来蕴养了傀儡……嗯,确实有些想法。”
“傀儡很粗糙,这人应该不擅长炼器,但能想??用‘血裔换命法’增强傀儡功用,足见其巧?。”
王夫子轻咳一声:“公输夫子。”
“……嗯?”
王夫子露??微笑。
一旁?张夫子瞪起了眼,严厉道:“公输夫子,说人话!”
公输夫子露??疑惑?目光。
杨嘉夫子轻咳一声,温声道:“公输夫子,我们不如你对工学了解甚深。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是请你??言?好。”
“哦,这样。”
公输夫子恍然地点点头,也??不生气,目光依旧认真。
“这个麒麟骸骨,附着了申屠侑??灵。但是,它??未完全恢复,?灵要想真正复苏、找回力量,首先必须吸收活人血肉。”她指着画面,说。
张廉夫子有点急躁地打断:“这些我们都知道,常识不必讲!申屠侑当然吸收了活人血肉,?三兄弟不就是?”
王夫子看他一眼,悠哉哉地说:“张夫子,不要着急,让公输夫子慢慢说。”
被轻飘飘说了一句,一脸严厉?张夫子立即低下头,恭声应是。
杨嘉夫子轻笑一下,颇觉有趣地看着他们。
公输夫子仍旧不恼,还往前走了几步,想要伸手碰碰水镜,却又想起来自己此时只是一缕神识,不由露??遗憾?色。
“不,申屠侑没有吸收?三兄弟……至少没有全部吸收。他只吸收了一点,而剩下?部分,都被它炼制成了傀儡。”
“傀儡一,失败了。”
她指向云乘月等人所在?画面。
“傀儡二,失败了。”
她又指向季双锦和乐熹所在?地方。
“傀儡三……”
她指向漆黑画面中?巨大丝茧:“还在孕育。这一只傀儡,力量与另外两个……不????提???。这是用真正?麒麟骸骨?气,结合五彩麒麟血液,所炼制??来?傀儡。”
她又指着?小小?、不时抽搐?麒麟。
“申屠侑对它没有怜悯?心,而是将它当成了彻底?养料。这小麒麟本已身受重伤,现在不仅要用自身血肉供养申屠侑,还要供养这只傀儡,恐怕命不久矣。”
公输夫子一板一眼地说,完全是在汇报事实,而一旁?杨嘉夫子摇头叹息,露??悯然?色。
公输夫子看了杨嘉一眼,仍是板正地说:“你救不了它。就算能救,它也是回天乏术,即?勉强捡一条命,这辈子也不??能成为真正?五彩麒麟了。”
张廉夫子听了,摇摇头:“??惜了。麒麟是瑞兽,传说本性公正善良,很不该?在这污秽??灵手中。”
虞寄风忽然插了一句:“??这‘污秽??灵’,当年也是无数人爱戴?好将军哟?”
几位夫子看向他。
“荧惑星官,何意?”张廉夫子不快地皱起了脸。
“没什么意?。”虞寄风笑眯眯道,“只不过,这么听上去,好像申屠侑在搞什么大阴谋啊?”
公输夫子立即点头。她虽性格温和,却是个只认事实、合理性、机关奥秘?人,很少考虑别人?情绪,面对隐有挑衅?意?虞寄风,她也不带丝毫反感,反而很有兴趣地解答。
“我也是这么猜?。”她说,“申屠侑放??前两只傀儡,很??能只是想阻拦试炼者太快??达他所在?地方,而他真正要用?‘士兵’,只有这个傀儡。”
虞寄风眨眨眼:“这么说,一旦小云他们??达了目?地,其实就是自己送上门,成了申屠侑?一盘菜?”
公输夫子面不改色,严谨地解释:“即?申屠侑刚刚苏醒、实力大损,这些年轻修士也不能胜过。所有,如果没有别?意外发生,恐怕他们只有?路一条。”
“嗯……”
虞寄风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申屠侑为什么要留下这个人?”
这时,辰星忽然开口。她指着画面,侧头看向公输夫子,漂亮?眼睛已经恢复成了深蓝色,不??有?前?非人?感。
公输夫子仔细看去。
原来在水镜中,在小麒麟不远处?角落里,还匍匐着一个人。因为画面太黑,她?前又一动不动,所以竟被大家忽视了。
这时,她却好似苏醒,手脚僵硬地动弹着,好似想往外面一点点地挪。
辰星若有所?:“这个也是试炼者。我记??,她和荧惑?曾孙女在一起……”
虞寄风面颊一抽:“算了算了,能不能别提我?曾孙女了?”
辰星一脸认真:“是你说?啊。”
虞寄风无语:“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话?还不是故意嘲笑我。”
辰星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但?个眼神……似乎??以微妙地理解成“你知道就好”。
公输夫子没被他们打扰,仔细看了会儿,也露??疑惑?色。
“不??白。”她摇摇头,“按道理,这个修士资质平平、修为平平,对申屠侑应该没什么用,他想要恢复力量,很应该吃了她才对。”
“为什么没吃?”
公输夫子陷入了沉?。
王夫子忽然开口:“会不会,是为了乐陶?”
他手搭在雪白?胡须上,露??了像是回忆、又像是不确定?神色:“陆莹?前也接受了乐陶?训练,算有点缘分,而申屠侑对乐陶从来执念深重,或许??不愿意亲手伤害乐陶看重?人。”
“您是说……”
杨嘉夫子也恍然:“难道,?前??现?乐陶将军,果然不仅仅是水府中?幻影,而很??能是真正?乐陶魂魄?”
张廉夫子皱眉:“什么,一个奇遇里有两个?灵?不??了,赶紧诛杀!”
杨嘉夫子无奈:“?也要你能诛杀??了。况且,乐陶将军看上去??无恶意……”
张廉夫子严厉道:“无?有没有恶意,按照大梁律法,非经供奉??灵,一律处?!”
杨嘉?无奈,也不和他争,只含糊说:“行,行,你?兴就行。”
——啪。
虞寄风轻轻一击掌。
“我??白了。”他兴?采烈道,“这么说,如果小云他们想要活命,唯一?生路就是利用好乐陶这张牌?”
王夫子不置??否:“或许如此。”
“就要看,申屠侑真正?态度是什么了。”
他们??次看向水镜。
画面中,陆莹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她头都没敢回,拼尽全力,往外面跑去。
在她身后,?巨大?麒麟骸骨睁开了眼,凝视着她离开?方向。
片刻后,他重新闭目,不知所?所想如何。
……
陆莹竭尽全力地奔跑。
她感觉自己仿佛受了很重?伤,但又说不好哪里不对。她全身乏力,灵力虚弱;在漏下?幽蓝光芒里,她隐约觉??自己?皮肤苍白????怕,就仿佛是谁取走了她许多血液一样。
她不敢回头。
背后?黑暗中传来异常恐怖?气息,她本能地觉??,如果回一次头,她就会?!
她只敢跑。
为什么其他人不在?
她究竟在哪里?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
为什么??了最后,还是只有她一个人为了活下去,而苦苦挣扎?
哪怕有一个人呢……哪怕有一个人能在,就算两个人都很弱小、都只能互??搀扶着逃命,也行啊!
她脑海中闪过了某一天?画面。?一天幻境里处处战火,她和一个她总看不顺眼?女修一起,??互搀扶,没命狂奔。最后?个女人还替她挡了一次攻击,而她本来不必?么做。
她??没有对谁产生感情。骗子不会真?对人产生感情。
她只是……
呼哧、呼哧……
她听见喘息声,以为是什么怪物追了上来,差点吓??魂飞魄散,结果又反应过来这是她自己?喘气声。
她拼命地跑,?绪也茫然又紧迫地飞奔。
这里难道没有其他人?
她只是……
——谁?
——站住!
模糊?视野尽头,好像有几个人影。中间??一个……似乎很熟悉。
陆莹睁大眼睛,一瞬间竟然感???是愤怒——为什么你们一开始不在?
她张开嘴,发??嘶哑不像人声?呼喊。
“云乘月……滚过来!!”
她愤怒地骂道。
然后腿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一直很看重?脸也重重地蹭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陆莹克制不住,茫然地想。
她只是……
……不想一个人孤单地?去。
哪怕只有一个很讨厌、很恶心?人陪着,也??以。
……
一旁隐蔽处。
娇小?女将军望着?几人,摇摇头,似乎想叹气,却又忍住了。
她退后一步,魂魄消散在半空。
77、最后的关卡(1)
“每个人……”
黑暗之中, 巨大的麒麟骸骨重新睁开了眼。
他听到一个声音,但隔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
他在说:“每个人……都有后悔难及之事。”
为什么他要说这句话?他不是很明白。
但??也没什么关系, 因为有很多事他都不明白。
他不明白自己是谁、不明白自己在哪里,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意识浑浑噩噩;他只是追随着一个朦胧的目标, 在迷茫却又坚定地不断行动。
“一?执念永远不会消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着, 然后被黑暗吞没,没有?音, 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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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双眼, 凝视?那个女修消失的方向。他?能看见很多,比如四面八方发生的事, 比如那一个个渺小的人类……他知道自己需要他们。
他需要他们的血和肉——他们的命,来完成一个目标。
“不够。”他喃喃地说, “都杀了,?不够。”
他知道自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们。尽管其中一个女修让他莫名??忌惮……但他判断不出原因。判断不出, 就当没有;要相信自己的观察和分析,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
感觉……
他闭上眼, 试??忆。
他感觉, 好像曾经在什么时候, 他曾因为过分相信自己的感觉、盲目信任从前的习惯, 而造成了什么无可挽回之事。那是什么?
……他想不起来。
“咩……”
微弱的惨叫,打断了他茫然而破碎的?忆。
他睁开眼,并在睁开眼的刹那生出一种格外的愤怒和焦躁。???阴郁的情绪潜藏在他体内, 瞬间就让他的怒火燃烧到最旺。
就在不远处, 那只血迹斑驳、命悬一线的小麒麟,短暂地清醒过来,恐惧地望?他, 却又在恐惧之中夹杂??许绝望的期待。
“咩……”
小麒麟艰难地挣扎了一下,竭力抬起头,两粒浅青色的眼珠被血丝包裹着,却还是执拗地望?他。
“咩……”
它甚至想要站起来,向他走过来。
是因为麒麟的血脉吸引吗……他是麒麟?不,他本能地知道自己不是。他思绪依旧混沌,却并不妨碍他冷漠而鄙夷地望?那只小兽。
他空洞地说:“可鄙之行。”
可鄙。明知对方是加害者,却仅仅因为一点虚无缥缈的感觉,便依旧选择靠近……最后无论造成什么后果,都是自己应得的。
他感到自己抬起了手……或者是麒麟的爪子。没有皮肉、只有灰白的骨骼,并堆满泥沙和腐败的枝叶。
死气凝结成的“丝线”从他手里射出,狠狠扎入了小麒麟的身体!
“咩——!!”
刹那间,小兽惨叫起来。然而它已经虚弱至极,连惨叫都只有一点点。它被力量击退、击垮,重新匍匐在地,再也没有起来的力气。
但它现在还不能死。他?需要它活着。
他收回手,移开目光,没有丝毫眷恋。
他继续凝视?那名女修离开的方向——那个叫“陆莹”的女修,并思索着:我为什么不伤害她?
片刻后,他迟疑地摇摇头:不,并不是没?伤害。而是要用她。
上兵伐谋……
他要用那个陆莹当载具,将“引线”送到那些渺小的人类身边。??样,他才能充分、彻底地吸收他们,从血肉到灵魂……
阴黑凶戾的气息弥漫而起,沉沉包裹了他。
他沉浸在凄厉、怨恨与迷茫中,再度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
以至于他也没有听到,隔?厚厚的死气,?人在轻轻叫他。
——申屠……
他没有听到。
唯有地面上的小兽微微动了动,却再没有能力抬起头。
它只能拼命挪动一下脑袋,让鳞片剥落的伤口尽量枕在爪子上,??样它会好受一点点。
片刻后,透明的液体悄然流出,滴在已经干涸的血迹上。
……
“云乘月——滚过来!!”
云乘月给吓了两跳。
第一次惊吓是因为这一声饱含愤怒的怒吼。尽管对方狼狈至极,她还是凭借那虎虎生威的跑步姿势,而一眼认出了陆莹。
第二次惊吓则是……怎么吼完??一句,陆莹就晕了?
她正要走过去,阿苏和洛小孟却同时伸手拦住她。
“小心?诈。”
“那不一定是陆姑娘。”
云乘月没停,绕了绕,轻盈地从他们身边空隙钻过去。
“不,那是陆莹。”她说,“生机是一样的。”
“生机……?”
另两人对视一眼。阿苏问:“云姑娘,生机是什么?”
“就是……”
云乘月刚刚没停,现在脚步却住了住。对了,生机是什么?她脑子里正思索这个问题,实际却已经脱口而出:“我持?生机书文,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后,能识别同阶及以下修士的生机气息。每个人的生机气息,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说完,自己想了想,莫名笃定:“那是陆莹。”
——[云乘月。]
她偏了偏头:“嗯?”
——[你为什么知道?]
她才想起来要传音:[我就是知道。可能在哪本书上?过,或者听谁说过罢。]
——[是么……]
他缓缓地吐出这两个无意义的字,似有怔忪,因为他又说了一遍:[是么。]
云乘月已经对另两人说:“我??陆莹的状况,劳烦帮我护法。”
她走到陆莹身边,轻轻将陆莹扶起,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
??名常常和云乘月互相嘲讽的女修,现在看上去状况十分不佳。她面色苍白,?蓦地消瘦了一大截,瘦得脸颊都凹陷下去,身体也变得很薄,像张纸。
云乘月探了探她的脉,果断将一枚灵丹碾碎,炼化为一道灵液,灌入陆莹口中。
阿苏注意到她的动作,眼神一凝:“陆姑娘连灵丹都咽不下去了?”
灵丹入口即溶,只需要一点点灵力就能融入修士的灵脉。陆莹连灵丹都咽不下去,足见她此时虚弱到何?程度。
见状,洛小孟虽没说话,神情中的警惕之意却略有放松。陆莹伤成??样,无论如何都不会暴起伤人。
他刻意等了?,才沉声问:“陆姑娘状况如何了?”
“很不好。”云乘月说,又炼化一枚灵丹喂她,?输送了一道纯净的生机气息进入她体内,“不过,应该没?性命之忧。”
四周静悄悄的。
逃过了人头傀儡之后,他们再没有遇到别的阻碍。只有一路幽蓝的、阴森森的光芒,伴随着曲折的、越走越宽敞的道路,??越来越扩大的黑暗。
陆莹尚未醒。
云乘月托?她的身体,持续为她治疗。
阿苏、洛小孟一左一右,手持武器、目光逡巡四周,为她们两人护法。
没有任何动静。
寂静里,陆莹的嘴唇忽然动了动。接着,她眼皮颤动几下,终于睁开了眼。
刹那间,云乘月?见?一层雾气样的东西蒙在她眼睛上。那不是普通的水雾,而是一种怪异的、薄薄的暗红色。
陆莹彻底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她。
那点暗红的雾气一闪而逝,云乘月却无法忽视,而且本能地,她脖颈后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降临。
??种莫名的惊悚足以使任何一名修士惊得跳起来——修士原本就是颇为依赖第六感的人。
云乘月迟疑了一下,竭力忍住跳开的冲动,只是右手忍不住也同时抓紧玉清剑的剑柄,左手也下意识动了动,差点就将陆莹推出去。
可陆莹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
或许因为受伤???个狡猾的骗子望?她,神情里居然带上一点脆弱和惶恐。
“你也……”
她挪动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眼神出奇地古怪:“你也……不肯和我死在一起……么?”
云乘月好不容易听清她在说什么,就是一愣:“什么?”
——[云乘月,闪开!!!]
突然,薛无晦的声音却炸响!
云乘月从没听过他??种急促的喊声,甚至她怀疑自己听到了一点点慌张。但她没?时间仔细辨认,也没有时间思考。薛无晦一说,她本能地就松开陆莹,又抓住旁边两名队友,重重往斜前方扑去!
根本没?经过大脑思考。仓促之间,她的本能代替她作出选择:听薛无晦的!
扑出去只用了刹那。
但也就在这个刹那间,云乘月听见背后剧烈的炸响声。
滚烫的热意冲上她的后心,将她猛地推出更远。隔?藤甲和法衣,仍?灼烧般的痛苦袭来。
云乘月禁不住闷哼一声。
来不及落地,她勉强回头,却连目光都被滚滚炎意烫了一下。她撑?没有避开,只睁大眼,试图看清发生了什么。
一缕淡淡的黑气闪过,收回到她自己的影子里。是薛无晦?他做了什么?
云乘月没有时间问,因为她已经被眼前的场景抓住了??注意力。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莹在尖叫……不,说是惨叫更恰当。那惨叫凄厉得可怕,也尖锐得可怕,几乎穿透了四面八方每一面石壁,连剧烈的爆/炸声都没能盖过她的尖叫。
她当然会惨叫,因为换了谁的半边身体被猛然炸开,都会发出非人的惨叫!
半边身体炸开……?!
云乘月一落地,就抓?玉清剑横着挥出!
雪亮剑光抖动,隐隐伴随着一缕青翠光芒,刹那之间便形成一个“生”字。??字写得仓促,成型却并不仓促,而是若行云流水,甚至还带一股生命拼搏、挣扎的狠劲。
生机白光瞬时飞出,?夹杂?缕缕淡金光芒——是没?来得及释放、却已经相互浸润的“光”字气息!
白金相杂的光芒,冲破了洞窟的幽蓝,也冲开了暗红色的炎浪。
无论是“生”字,?是“光”字,本身都没?攻击力。如果把它们仍在普通修士身上,说不定别人?觉得挺舒爽。
但对于死气,??两枚相辅相成的书文,却是几乎无敌的克星。
而对于受伤的修士,??两枚书文又可谓天降的甘霖。
生死本就一线间,而云乘月的书文——正能在生与死之间划出一道线!
暗红的炎浪被冲开,四周弥漫的诡异黑气也像被灼伤一般,不断往后退去。
中间趴?的陆莹,则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仅剩的一手一脚在艰难地动弹。因为过分痛苦,她五官已经扭曲到了极点,带血的皮肉上涕泪纵横,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声。
“云……乘月……”
云乘月急急看去,发现陆莹其实躯干基本完好,失去的是一条完整的手臂和一条完整的腿。此刻,在生机的滋润下,陆莹的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好歹暂时保住了性命……对修士而言,断手、断腿当然痛苦,但只要能活命,???都能想办法修复。
她的灵力与生机气息一同绵延,化为无形的绳索,轻轻拉起陆莹,一点点将她往??边带。陆莹的样子?起来实在太凄惨,云乘月不敢用力。
如果不是阿苏和洛小孟一边一个拽住她,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过去。
“云姑娘,那边危险!”
“云姑娘,注意前方异变,自身安危为重!”
前方,暗红与漆黑相互渗透,缓缓蔓延。因为生机气息主要附?在陆莹身上,它们趁机卷土重来,肆意占据空间。
而地面上,陆莹那两条被炸得粉碎的肢体,血糊糊地摊成一片,此时正冒?诡异的泡泡,仿佛被煮沸了一样。
也仿佛……从里面要生出什么东西。
云乘月一点点将陆莹拖过来,目光不离前方的诡异情形。
?陆莹被放在她背后,她当机立断,让阿苏给陆莹喂了?沉眠作用的灵丹。??灵丹是她从空间里现拿的,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掩饰太多了。
陆莹吃了药,很快沉沉昏睡过去,停止了呻/吟。
与之相对,前方血肉的沸腾却越来越明显。
“云姑娘。”
洛小孟??疑惑,低声道:“我记得陆莹与你关系并不好。”
“是,不好。”
云乘月微微点头,目不斜视。
洛小孟更不解:“那为何……”
云乘月沉默片刻,低声说:“起码现在,我?不过她这个样子。”
她握紧剑柄。
云乘月感受到了一种极度的愤怒。
是,陆莹和她的关系不好。没错,她们互相都觉得对方是个不怎么样的人。是的,如果能顺利离开鲤江水府,也许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交集,甚至还可能未来交恶、对立……
但是,在鲤江水府??段时间里,她们也同样是暂时的队友。
从一开始的做戏、欺骗,到后来勉勉强强地能说一句交付后背……
如果就这么被突然地、凄惨地杀死,是不是也太……太……
她有?说不上来,只能勉强说:“太仓促了。”
其他两人一怔:“什么……”
——[小心。]
——唔……啊……
一种阴冷凶戾、含义不明的喃喃声,忽然在四面八方荡开。
??人同时脊背一挺,注视?前方。
只见,从陆莹被炸开的血肉中,从那滩沸腾的血糊糊里,竟然转瞬生出了一颗人类的头颅……
正是那三兄弟的最后一人!
78、最后的关卡(2)
人头一点点升起, 带出血肉礻果露的脖颈,还有更往下的躯体。
地面的血肉一点点被它吸附过去;四周纠缠的死气、暗红的炎意,也都逐渐附?到它身上。
和之前两具傀儡不??, 这只傀儡显得格外……精巧。
云乘月脑海中冒出了这个词。
这东西的确能称得上精巧,因为它的躯体大小只比人类大一点, 而且身体整个是半透明的, 能看见其中无数血管样的脉络。
它转动脖颈,一双空洞的眼睛对准云乘月, 又看看阿苏、洛小孟, 还有他们身后的陆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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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肉……额……唔……”
它好歹吐出一个清楚的词,眼神里突然出现了一种神采——食欲带来的神采。
而被它凝视?的几人, 却更是毛骨悚然。
“第四境……不,难道是第五境?”
阿苏微微???抖, 浑身绷得死紧,连眼神也像拉满的弦:“我只在几位大人身上见过这种压迫感……!”
嗖——砰!
傀儡身上倏然分化出一只吸管似的东西, 飞速穿透空气,猛一下击打在阿苏站立的位置!
幸而三人带?陆莹, 狼狈躲开, 只是不免被飞起的碎石砸中躯体。
一枚石子正正飞向阿苏。
当啷!
阿苏的刀落在了地上。
“嘶……”
阿苏捂?右手臂, 坐在地上, 脸色猛一下白了。她右手臂无力地垂?,等她稍稍挪开左手,赫然便是一个被洞穿的血肉窟窿!
洛小孟脸色巨变:“仅仅是攻击余力带出的石头, 就有这种威力?!”
傀儡歪头看?他们。它似乎一点不?急, 又放慢了速度,悠悠伸出一只透明的长管,包裹住那颗沾了血肉的石头, 而后轻轻蠕动。
仿佛吮吸一般,石头连带着上面新鲜的、还冒?热气的血肉,就被它“咕嘟”一声吞咽进了身体。
接着,它再次转过头,用那种饥渴的目光盯着他们。
几人简直寒毛直竖。
洛小孟猛地按住怀里一处。他沉默片刻,只有眼神变换来去,似乎在和什么无形的存在交流。过了一会儿,他的手猛然紧握成拳,眼中最后一丝希望跌碎成了绝望。
他咬紧了牙:“这……现在怎么办?跑?”
阿苏痛得额头冷汗涔涔,却还是换了左手拿刀,撑?墙勉力站起。她低声说:“这怪物速度太快,对血肉异常渴求,我们跑不过……第五境!这里怎么会有真正第五境的东西!”
两人一筹莫展,都下意识看向云乘月。
“云姑娘……”
不等他们开口,云乘月就打断说:“给我喂两枚灵丹,如?没有,把灵力提纯了输给我。”
两人一怔:“难道……”
面对高阶太多的存在,两人之前都被怪物的?势压迫,一时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此时稍稍冷静下来,他们才转头一看,??现那怪物只是定定瞪着他们,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再仔细一看,原来有一层白金夹杂的光,围绕?怪物,形成一?薄薄的、封闭的屏障,将它和外面的黑?、炎意隔绝开来。
云乘月横握玉清剑,不断输出灵力,并且小心地将速度维持在一个足够平衡的区间。这样,她就能比较长时间地维持这面屏障。
她凝视?傀儡,目光专注异常。也正是因此,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的额心亮起了淡淡的“生”字光芒。这枚文字和她自己写出的有??像,却又十分不像,而是更飘逸、更自然、更充满意趣。乍看简单,细看却又觉得处处不??,如?要尝试模仿,便会??现自己绝写不出一模一样的文字。
另两人却并未看见这枚书文,因而表现并无异常。
云乘月正说:“它的力量很大一部分源自四周的死气,还有……我不认识那种红色的力量。”
她张口咬下阿苏递来的灵丹,缓了口气,继续?:“我能暂时将它隔绝起来,但……”
正说?,那只被困住的傀儡忽然狠狠撞了一下屏障。
屏障立即摇动起来,白光变得模糊,一时缥缈如云? ,仿佛就要消散。
云乘月咬着牙,坚持了下来,?新让屏障稳定。
短短片刻间,汗水就已经打湿了她的额??。
阿苏和洛小孟两人赶紧为她补充灵力。
但他们仍旧面色凝?。
“这不是长久之计。”洛小孟有点焦躁,四下张望一番,简直有点怒?冲冲地抱怨,“乐陶那么厉害,怎么现在不见了?!我们不也是被她推到这个境地的!”
阿苏咳了一声,忍不住说:“别忘了,那只是试炼内容。”
洛小孟皱眉不语,眼神闪烁了一下。
云乘月其实也有???急。
但在全神贯注的状态下,连生死间的急切都淡去了。她变得很稳,无论是动作还是内心;这种稳和她最初那种毫不在乎、谁爱死谁死并不相同,而更多了几分坚韧。
“我们先能活一会儿是一会儿,趁这段时间,再想想办法。”她沉声道,“洛小孟,顾好陆莹。阿苏,??离我近一??,生机气息会浸润??的伤。”
“是,云姑娘。”阿苏应?。
洛小孟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陆莹,却还是将防御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而云乘月始终凝视前方,额心的白光文字也始终亮着,光芒淡淡,却稳定而不绝。
——[别怕。]
薛无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熟悉的情景,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似乎离她更近,又像夹杂了一声隐忍的叹息。
——[我的栖魂傀儡还要再准备一??时候。??且撑过一刻钟,而后不论有没有转机,我都会为你解决此间麻烦。]
——[说到底……]
云乘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她余光里,似乎看见帝王的身影浮现而出。
他站在她身边,身躯半透明,长发飘然而动,目光望?那只傀儡。
他淡淡?:“既然是我当年的臣子,这便也算是我留下的麻烦。”
“我的麻烦,怎可牵连于你。”
云乘月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怪。打从一开始,他不就是把他的麻烦变成了他们共同的麻烦?虽然后来也是她愿意的……
但她并未说出这句话。
她也没有??头看他。
只是在并肩而立中,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信你。]
……
五曜星宫。
无论是荧惑星官、辰星星官,还是明光书院一众夫子,亦或巴巴关心云乘月的卢桁……
此时,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有不知道谁起了个头。
“??们看见了?”
“谁能看不见。”
“那两个小家伙就没看见。”
“??也说了,那是两个小·家·伙。”在认真状态下,公输夫子看不惯一切不够严谨的表达,立即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严肃纠正,“修为不够的修士,看不见那种书文??是正常。”
“‘那种书文’……”
其他人用各自的方式,低低咀嚼了一遍这个词。
水镜上,最中心的画面呈现着云乘月等人与傀儡对峙的场景。另两边,分别还是季双锦、乐熹,以及隐隐约约的申屠侑、小麒麟。
然而,现在没有人去看别的地方。
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云乘月身上。
或说,集中在她额心那枚“生”字书文上。
又过了很久——其实绝对意义上,时间没有过去很久,但对这??修为高深、思维也快如闪电的修士而言,他们沉默的时间是足够久了。
最后,还是卢桁先开口。
“那应该不是,不是那种书文。”他有??生硬地开口,“历史记载,还有别的书文也有类似的表现,包括普通书文在特定情况下,也可能呈现出类似的情景。”
他越说越有底?,声音也洪亮起来:“乘月当时观想‘生’字书文时,虞寄风也看?!虞寄风,??当时亲自断定,那是一枚天字级别的书文,今后有可能晋升为玄字级,是不是?”
虞寄风看看他,没说话,甚至脸上也没有笑。
卢桁有点慌了,面上强撑?:“难道??虞寄风还要承认自己看错?”
虞寄风望?他,面上闪过一丝悯然。不过接着,他又双手向后一撑,坐在一朵突然凝结出的云朵上。
荧惑星官仰起头,长长的黑马尾垂在云上,声音里笑意散漫:“这我说不好。”
“如?是‘那种级别的书文’,我看错了……不也很正常?”
卢桁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几下!
他用力??头,简直有点惊慌地看?王夫子。
“王夫子,那肯定不会是……”
王夫子没有看他。他也正在凝视云乘月,并且眼里渐渐充满回忆……还有一点不确定之色。
“那个啊……”
他吐出一口气,手里握着两根无意识揪断的胡须:“不会错,那就是‘天生?文’。”
卢桁的手一颤。他清瘦的脸颊更深地凹陷进去,像是正用力咬住自己;他凝视?敬爱的恩师,好像还想反驳,却又茫然于……他该反驳什么?
明光书院的另三位夫子都沉默?。包括公输夫子也是。
他们其实本来也不太确定,但老院长发话……他们就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
“居然是天生?文……”
“天生?文,竟真的存在?”
“天生?文……”
虞寄风坐在云朵上,晃悠?双腿,漫声?:“知道是天生?文了,各位夫子冷静一??,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公输夫子尚在沉吟,并未理会荧惑星官的调侃。
“天生?文……千年以降,书文都被划分为白文、地字文、天字文、玄字文、?字文。这种分类据说是天地法则定下的,所以千年来都没有更改。”
她思索道:“尽管不??历史时期,天才的修士数量不??,但总体而言,自从当年大夏亡国,人类修士的力量就渐渐减弱。”
“到如今,大多数修士都只能使用地字文。能掌握天字文的修士,已经能算精英。如?能掌握一枚玄字文,就称得上是名震一方的修士。”
“而?之文的掌握者,无一不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而天生?文……”公输夫子叹了口气,也或?是抽了口气。
她声音都变轻了:“那是传说中……千年前??存在的天生飞仙啊!”
又是一阵齐刷刷的沉默。
连虞寄风都不笑了。他的腿也不晃了,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仿佛出神。
“天生?文……”
面相严厉的张廉夫子,喃喃一声,忽然重?一拂袖!
“按律!”他厉声道,“身怀天生?文而无星祠占命者,乃不祥之兆,会带来亡国之祸,遇之当斩!”
卢桁如??被用力痛了一下,当即跳起来,用更加昂扬的?势怒吼回去:“??敢!!”
张廉夫子瞪着他:“这是律法!!”
作为同样重视律法之人,卢桁噎了一下,却很快想起了一件事。
“谁说乘月没有星祠占命!”老头儿气急败坏地走向虞寄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虞寄风,??不是说过,占卜出来说,下一任岁星星官就是乘月?!”
“……啊?”
一众目光齐刷刷集中到虞寄风身上。
而荧惑星官无辜地眨了眨眼。
辰星也猛地扭过头,银白长发划出一?弧度:“荧惑,?真如此?!”
“唔,嗯,哦,这个嘛。大概、也许、可能……”
虞寄风吞吞吐吐半天,而后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还对辰星一眨眼:“好像是哦!怎么,我没跟??说?不好意思,我肯定是忘了,哈哈哈!”
卢桁阴沉?脸,直直瞪着他。
突然,老头子骂了一句:“混账!”
他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戒尺,?急败坏就往虞寄风头上打去。
虞寄风头疼起来,连连躲闪。
“喂喂喂不要把镇邪尺拿出来,我又不是什么邪祟……很痛的很痛的!我讨厌这玩意儿!好了好了算我错了行不行……!”
青年一个后空翻,轻盈地落在一边,夸张地出了口气。
他叉?腰,环视一圈,轻咳一声。
“总之,就是这么??事。”他煞有介事?,“封氏命师死前最后的一卦,看起来,小云好像是下一任岁星星官呢,嗯!”
其他人尚未说话。
一直冷冷淡淡、有??事不关己的辰星星官,却忽然勃然大怒。
“荧惑,??这个混账——!”
??冰寒风刃飞出,眼看就要把虞寄风削成个人骨头架子。
而辰星还不罢休,一头银白长发无风自动,眼瞳再度变成了蓝紫色,而其中还呼啸着更酷烈的风雪。
“如此重要之事,??竟然不告诉我——!”
辰星的怒?绵延无尽,令整个五曜星宫的星海都摇摇欲坠。
“??明知道……怀有天生?文的岁星星官对我们有多?要!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不会放任??胡来……不!”
辰星转过身,目光变得极为锐利,却又充满极度的激动。
“现在最?要的是……不计一切代价,都要救出她!”
虞寄风小心翼翼地站直,小心翼翼地抚平自己一身破碎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找了一件新的,给自己披上。
“我还不是才知道她有天生?文……”
辰星怒?:“她不是你曾孙女吗?!”
虞寄风:……
“……辰星,那个,我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
饶是情况危急,虞寄风还是忍不住捂脸叹气。
“而且……”
他放下手,一脸无奈:“??别光顾着说漂亮话,就算是你……面对封闭的鲤江水府,也是束手无策。”
辰星没说话,却咬住了嘴唇,焦躁起来。
“等。”
王夫子慢吞吞?。
“……什么?”
老人说:“等到申屠侑的死气彻底冲破水府原本的阵法,或?等到他们通关,或?等到其他变数。一旦水府与外界交通,老夫就有办法。”
虞寄风看过去,眼神再次锐利:“其他变数,何解?”
“这个嘛……”
老院长呵呵一笑:“谁知道呢?为了严谨一点,加个‘其他’而已。”
虞寄风:……
79、最后的关卡(3)
“少废话了。”
辰星转过身, 冷冷地睥睨众人。
她银白的长发不断上下浮动,如同怒气的显化;浅蓝紫色的眼瞳愈发晶莹,而其中的冰寒之意也愈发浓厚。
“人, 必须要救。”她双手紧紧捏着镜子,镜面上出现无数冰雪的痕迹, 彷如镜面蛛裂, “怎么救,想办法。想不出, 就都闭嘴。”
在她的怒气里, 四周群星开始破碎;许多细小的光华、碎裂声接连响起,如同无数面水银镜同时被击碎。
众人同时一凛, 因为空间在动摇。
虞寄风稍稍收敛了点嬉笑的神色。
因为这个星海无尽的空间,虽是司天监、是五曜星宫, 却更是五曜中的水曜星宫,是辰星司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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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星辰当然不是真正的天上之星, 而是辰星的水镜所映出的宇宙星海。辰星的?绪会化为力量,折射在四面八方的镜面上。
现在镜子一面接一面地破碎;她显然怒气昂扬。
虞寄风听着这接二连三的响声, 面色越来越凝重。
“冷静, ?冷静一点!”他干巴巴地说, “肯定有办法!马上就有了!”
辰星面无表情:“那你说。”
虞寄风干笑:“这个, 这个……”
他哪知道?
因为说不出,辰星的怒气愈加高炽;寒流裹着锋利的冰刀,袭向荧惑星官。
虞寄风无奈躲开。
但攻击可以躲, 快要坍塌的空间如??躲?要是离开, 虽也可行,但虞寄风却不?愿——他?没看完水府试炼的好戏呢。
有没有什??办法?
虞寄风思索着,余光里瞥见明光书院的夫子们。他们都正看着他, 却又纷纷移开视线,保持了沉默。
沉默?青年星官眉毛一扬。
他深知自己的为人,而且丝毫没有更改的打算,所以当然不指望夫子们出言相助。
但问题是,夫子们不关心他,难道也不关心水府里的人?明光书院的这些夫子,个个以迂腐、烂好人出名……
所以,办法是有的,只不过这些夫子乐于先看他出丑。
想通了这一点,荧惑星官顿时有些得意。他停下躲避的步伐,抬手比了个“停”的手势;随着他的动作,淡红色的、雾气般的星光也飞出,阻挡了气势汹汹的冰晶。
“辰星——”
他拖长了声音,笑眯眯道:“?属水曜,我属火曜,水火不相容也正常,不过现在大局当前,?总要先听我把话说完嘛。”
“谁要听你满嘴的胡说八道。”
辰星毫不留?地回??:“除非?有办法。”
虞寄风轻轻巧巧答??:“办法嘛,也算有。”
“……嗯?”
辰星停止了攻击。四周破碎的空间也为之一停。
“说下去。”
女性星官抱着银镜,背后是巨大的水镜,而水镜中是苦苦支撑着的一群试炼者。亮光照在她背后,令她显得愈发冰冷。
虞寄风走上前,指了指水镜中的云乘月等人。
“异变早已开始,大约是在小云他们军事演习的那一天。申屠侑应当是在那时苏醒。”他语气轻快,听不出任??多余的感?,“但是,他为什??不直接出手杀人,而仅仅是扭曲了试炼内容,却让试炼继续进行下去?”
辰星仍旧面无表情:“?究竟想说什???”
虞寄风却不疾不徐,悠悠??:“此前,小云他们碰见的人头傀儡,也是申屠侑改造的。为什??那时候,人头傀儡只守不攻,而且能够被破解?”
辰星凝了神,迅速??:“之前说过,是因为申屠侑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控制水府,不得不遵循试炼规则。”
虞寄风道:“那就对了。”
辰星皱眉:“什??对了?申屠侑的力量正在迅速增强,?没见这个傀儡就??分危险?再这样下去……”
虞寄风接话??:“再这样下去,等申屠侑彻底控制水府,他的死气也就彻底冲破了水府原本的阵法,水府将与外界气息交通,那么……”
他看向王夫子。
老院长正揪着雪白的胡须,望着他们两人,笑容里带点恶作剧的意思,像是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看戏?虞寄风眨眨眼,有点狐疑地多看了老人两眼。这??德高望重的鬼仙前辈,应该不是他这??混不吝的玩意儿吧……?
再仔细看去,老人却还是那副平和洒脱、气定神闲的姿态,哪有半点恶趣味?
虞寄风决定,应该是他自己看错了。
辰星也恍然:“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出手了?”
虞寄风笑??:“就是,有明光书院老院长在,怕什???”
王夫子没理虞寄风,只对辰星点点头,和蔼道:“不止是我,其他三位夫子也可出手。?有辰星星官?,这水镜术独步天下,自然也得大用。”
辰星没有立即回答。
她凝视着王夫子,仿佛在无声地求证。
空间寂静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辰星却像已经得到了回答,紧绷的神?松开了些许。
“申屠侑的死气……”
她转身看向水镜,轻声喃喃:“?有多久冲破水府?我要仔细计算一番……一刻钟,?有一刻钟。”
清冷美丽的星官深深凝视着镜中的云乘月,目光渐渐流露出一点惶急和祈求。
“坚持住。”她紧紧握住镜面,“一定要坚持住。”
她又呢喃着什??,却已经是旁人听不懂的碎语。
望着她的背影,虞寄风微微摇头,推开几步,站在了卢桁身边。
卢桁板着脸,相当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手没忍住,又弹动了几下,像是很想再打虞寄风几下。老头儿手里仍紧紧捏着镇邪尺,上面还有青绿色的灵光点点溢出。
虞寄风有点惊悚地看了他一眼:“别了吧卢老头儿??没气够?”
“这事没完。”卢桁铁青着脸。
虞寄风挠挠脸颊,眼珠一转,突然竖起手掌、贴在唇边,神神秘秘地靠拢过去。
他低声??:“那这样吧,?算过了这一茬,我就告诉?一个辰星的秘密,如???”
“……辰星星官的秘密,被你用来跟我交换,换我放过?一马?”卢桁眼睛一瞪,相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表情含义明确,绝对是: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光是卢桁,四周的夫子们也都流露出同样的感慨。当然,王夫子除外。他?是笑呵呵的,?挺感兴趣地看着虞寄风,仿佛在等他说出什??不得了的事。
虞寄风催促??:“答不答应?”
卢桁眉毛一竖:“滚!”
他卢桁为官多年,刚正不阿,怎会是这等损人利己的小人?
不仅不答应,卢大人还义愤填膺,深为辰星星官惋惜——怎么就摊上这??同僚了?
虞寄风悻悻道:“不答应算了,凶什??。”
万没想到,这时候,王夫子却飘了过来。作为本质是死灵的鬼仙,他走路当然是用飘的,且衣衫下摆呈半透明的质感,反而更显得??骨仙风、神仙中人。
只见这老神仙飘过去,也学着虞寄风刚刚的动作,神神秘秘地贴过去。
“荧惑星官,老夫跟?换。”王夫子低声说,雪白的胡须飘动几下,“?跟老夫说,老夫就不记你的仇。”
这一回,换成虞寄风有点惊悚地看着他了。
卢桁也惊得差点握不住镇邪尺。
“夫、夫子?!”
另三位夫子却相互看看,都轻咳一声,有点同?地看向卢桁。
——“嘉树?是这??老实。”
——“王夫子便是这??个性子……”
——“是啊,没有?以为的那么严肃……”
卢桁:……
老人一脸恍恍惚惚,捏着尺子、站在一边,大约需要好好缓一会儿。
王夫子没有照顾学生的细腻心?,?笑呵呵地催:“荧惑星官,答不答应?”
虞寄风才回过神,仍有点难以置信:“可我没得罪你吧?”
王夫子看看他,忽而收起笑,一脸严肃:“这不对,?三番两次阴阳怪气、嘲讽老夫,老夫都一一记在心里。”
虞寄风:……
这??爱看戏、爱看热闹的姿态……莫?地,又让他想起来云乘月。这相隔千年的一老一少,怎么气质中总有某点古怪的神似之感?
荧惑星官将这缕疑惑放在心中,眉眼一松、唇角往上一提,也是懒洋洋一笑。
“也好,既然老院长这??说了,在下岂敢不从?”
他又瞥了一眼辰星的背影,见她一??一意关注水镜、没有阻拦的意思,才低声??:“怀有天生??文、又被占卜为未来岁星星官之人,据说,正是能挽救司天监的人。”
他笑眯眯道:“而辰星的秘密就是,她对司天监爱得太深,以至于将司天监的挽救者当成自己的挽救者,才这??巴巴地赶着关心。”
虽然在笑,但青年漫不经心的口吻中却透出一点轻蔑。
王夫子雪白的长眉缓缓扬起。
“挽救司天监?”
闻言,其他几人也是神色奇异。
“司天监?需要挽救?”
卢桁也走过来,顾不上再谴责虞寄风道德败坏,皱眉??:“这是真的?什??挽救?司天监?能有什??危难不成?”
张廉夫子不屑??:“司天监是大梁修士执牛耳者,即便有难,难不成?指望……”
他指指水镜:“一个连第五境死灵都应付不了的小修士,去救?开什??玩笑!”
另两位夫子没说话,神色却隐有赞同。
反倒是王夫子,神色却凝重起来。
“是占卜?”他忽然问。
虞寄风看着他,又笑笑:“是。就和当年对明光书院的占卜一样。”
王夫子的神?更加凝重。
其他人疑惑起来。对明光书院的占卜?对司天监的占卜?
卢桁想得头痛,干脆直接请教:“王夫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夫子却沉默着,像是在回忆什??。
虞寄风说:“这问题我就能回答。”
“有一个古老的占卜,说从大夏初立开始,一千年内,所有超过千年的传承,都会覆灭。”
“……超过千年的传承?”
公输夫子严谨地思考了一下,眼睛一亮:“到现在,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我们明光书院,?有司天监,包括司天监负责维护的岁星网!”
覆灭……
说完,她也沉默了。
这个词实在太沉重。
卢桁不大相信,摇摇头:“书院哪里算覆灭?最坏无非就是……可见这占卜不一定当??。再说……”
他开了个玩笑:“要是乘月??是司天监的挽救者,难不成也是书院的挽救者?”
他??的只是开玩笑。
然而,他一生都十分敬重的王夫子,却乍然看来,神色更多了??分郑重。
老院长缓声道:“说不定正是如此。”
忽然地……
卢桁也说不出话了。
……
“云姑娘,我们……到底要撑到什??时候?”
其实才过去了一炷香时间,但在生死的压力面前,谁都会觉得度日如年。
三人里,洛小孟其实年纪最小,现在已经是有点脸色变了。
毕竟,前方怪物一次又一次冲击着生机屏障。??半透明的肌体化为无数长管,猛烈地击打在生机屏障上,每一瞬都击打出无数刺耳的尖鸣。
而随着怪物的攻击,生机屏障也在一次又一次地消散,又一次又一次地迅速凝结。
代价则是……
“唔……咳!”
云乘月想咽下喉咙中的血腥气,却没成功;暗色的血从它唇角逸出,带着一点微弱的生机——她尽量将生机截留在体内,不要有任何浪费。
她胸前已是血迹斑斑,地面也都是血迹。
“云姑娘……”
阿苏不断为她输送灵力,却对她的伤手足无措,急得面色都变了:“怎么会这样?是那怪物的暗劲伤了?,而?的生机之力又不能收回?”
“可就算这样,这伤药应该也有用啊!”
阿苏急得团团转。
洛小孟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说:“??看不出来?生机书文是云姑娘的本命书文、立??之本,所以生机书文受损,就相当于云姑娘本人受伤!”
“??是世家出身!”洛小孟有点凶地喊,“这??时候能不能冷静一点,别问这??没意义的问题?!”
阿苏一呆。
她喃喃??:“对不起,我忘了,因为世家家仆不被允许拥有本命书文,一观想出来就会被拿走……不说这些,?说得对,我要冷静一些,我也要想想别的办法!”
这回,换成洛小孟一愣。
云乘月没有精力参加他们的对话。
她在数,数薛无晦承诺的一刻钟?有多长。
时间仿佛滴滴答答在她耳边流逝,而每一滴都漫长如年。
——[云乘月……再坚持一下,很快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都像遥远了。
云乘月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不行,她想,?是不能这样光等着。薛无晦是一条路,可她?要有自己的路。
问题是……她只是阻止傀儡,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在这个念头闪过的同一时间,阿苏突然“啊”了一声。
“我想到了!”
她几乎是尖叫出来:“刚才遇到第一只怪物的时候,云姑娘不是猜过,水府的异变不得不遵循试炼规则?”
“那如果这一个也一样呢?”
洛小孟说:“开什??玩笑?刚才那个只守不攻,现在这个上来就要吃我们……哪个试炼会是这样?!”
阿苏喊??:“寻宝!”
“……什???”洛小孟一愣。
阿苏深吸一口气:“我曾偶然听过一桩秘闻,说有些罕见的奇遇中会有寻宝试炼。守护宝物的怪物会不计一切代价攻击试炼者,但只要找到宝物,怪物就会消失!”
“我们本来就是被派来寻找《天下经略》的……说不定,这就是最后的守护者关卡!”
“这??说,附近有宝物,找到就能结束?”洛小孟立即展开神识,搜索四周。
很快,他有点焦躁地说:“什??都没有啊!”
阿苏也同样一无所获。
云乘月深吸一口气。只有靠薛无晦了???
“我?能……”她艰难地说,浑身都在抖,“我?能再……坚持一下……”
恰在这时——
“乘月!!阿苏!!!”
一个女声,像一束穿透黑暗的光。
“宝物——我找到了!!”
云乘月一愣,下意识抬起头。
在高处某个破碎的岩石上,居然站着季双锦。
突然出现的好友,?正高举双手,捧着一样什??东西。
她喊??:“找到宝物了……试炼该结束了!!”
刹那之间,云乘月身前压力一轻。
怪物含糊地吼了几声,仿佛被什??力量拖动,迅速往地底沉下去。
她反而因为乍然失去对抗力,而往前栽倒。
阿苏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好像洛小孟也扶了她一把。
云乘月抬起头,看见季双锦跳下岩石,飞快地往她这里跑。她背后还跟了个人……乐熹?管他的,不重要。
她勉力对好友露出一个微笑。
“双锦怎么……突然出现了?”她惊讶而茫然地问阿苏,“?一下子就……找到了宝物?不,?知道我们遇到了寻宝试炼……这果然是寻宝试炼?”
阿苏也茫然:“不知道……小姐!??的是小姐!”
“阿苏!乘月!!”
季双锦跑过来,含着泪,却也带着笑。她紧紧握着一根树枝,上面是黄绿色的果实。
她摘下果实,不由分说塞进云乘月口中。
清凉的力量,很像生机之力,却又更加轻盈、无拘无束……能更好地抵消傀儡的力量,修复云乘月的伤势。
云乘月咬着果实,茫然地眨着眼,看季双锦只如看天降陨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80、破执(1)
一刻钟前。
季双锦快步走在洞窟中。
“双锦, 㑳?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
“双锦,这颗元灵丹㑳?拿去, 还是㑳?喜欢的果香味。”
“双锦……”
季双锦终于忍无?忍,停下脚步。她尽量——或者??是习惯性地——维持着微笑, 只是?为紧张、疲惫, ??她开口后,她发现??己的声音比从前冷漠了一些。
“乐熹, ”她还是刻意让??己的语气温柔些, “我不算累,现在最要紧的, 是赶紧找到乘月他们,想办法离开这里, 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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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熹望着她。他有一张线条流畅柔润、五官??柔和无害的脸,眼睛总是湿润如雾, 所以??他望着谁时,??像雨雾漫过山峰, 生出似有似无的情意。
现在, 他????这么望着季双锦, 柔声说:“我只是怕㑳?受伤。”
乐熹很少?她这么殷勤。换?以前, 季双锦一定会感动、喜悦,还会有些娇羞。
但现在,她惊讶地发现, ??己不仅没有任何柔软的反应, 还觉得有点厌烦——乐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现在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么?他要大献殷勤,换个地方、甚至换个?象,行不行?
季双锦忍耐地移开目光。她怕??己???看乐熹一会儿, ??会绷不住脸上的笑。
即便如此,她??还是整个淡了下来。
“㑳?要真关?我,??快走吧。”
说完,她都不想等乐熹的反应,直接抬腿走??。余光里,她看??乐熹惊讶的表情。
走了几步,乐熹追上来。
“……双锦,㑳?变了,㑳?以前不是这样的。㑳?现在一点都不关?我了。”
他闷闷地说,像个得不到糖吃而发个小脾气的小少爷。不,他本来??是个少爷。
季双锦抿起嘴角。她不得不这样做,否则她怕??己说出一些不?挽回的话。不关??大少爷,㑳?看看现在什么情况好不好?分清主次、分清先做什么,很难吗???许是很难,毕竟之前都是我有意无意暗示该怎么做的,㑳?哪里陷入过无依无靠的状况?还真以为都是㑳???己的功劳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季双锦非常想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出来,最好每个字都变?石头,重重地砸在乐熹脸上。
但她忍住了。
一旦开始吵架,??是没完没了。她从没和乐熹吵过架,但她??过许??后宅的争端、宴会上的争斗。她早已习惯了忍耐,??习惯了将所有情绪放在?底。
她??来做得很好。只是……好像和乘月她们在一起后,她渐渐地更加??往起,那种无拘无束、不掩饰??己?情的潇洒??风。
三清道祖知道,有时候看??乘月随意在地上躺个“大”字形,她总是蠢蠢欲动,??想试试。无论在季家还是乐家,这都是决不被允许的、非常失礼和粗鲁的做法。但她越来越想试试。
一想到好友,季双锦??更着急,??更没?思和乐熹分说。
她加快了步伐。此处冰冷幽邃、蓝光诡异,但幸好只有一条路,只要不遇到突发状况,赶路速度并不算慢。
乐熹却还不死?。
“双锦,㑳?理理我。”
他有点撒娇,又像有点抱怨:“㑳?看重云姑娘,这我知道,?㑳?不该更看重我?我才是会一直护住㑳?的那个??。听话,好么?”
季双锦尽量让他的话变?耳旁风,不要去思考。?仍有一股轻微的怒气泛起:刚才面?拦路的怪物,㑳???己一筹莫展,还是我想办法才通关,这会儿㑳???忘了是生死关头,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
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情绪压下去。真奇怪,她从没?乐熹产生这么浓郁的……反感?她思忖着,是反感没错吧?
“双锦……唔!!”
刹那间,地动山摇!!
第一时间,季双锦以为又来了什么怪物。她反手一抓,金精枪已握在手中。
神识扩展,迅速扫过四周。她沉气凝神,仔细搜索着?能的敌??。
神识一无所获。但……那个白影是什么?!
季双锦的目光捕捉到了什么。她猛一回头,却只??碎石滚落,满室蓝光摇荡。她不确定地想,刚才的影子有点像乐陶,但究竟是不是?
念头一起,她??决定往刚才的影子那儿追去。
但下一刻,意想不到地,她居然被背后一股大力扑倒了!
“——双锦,小?!!”
是乐熹?
季双锦被他压倒在地,但没摔痛,?为乐熹用手臂牢牢护住了她。他在这些细节上总是做得很好,所以过去总是让她眷恋不舍……这个有点伤感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无踪。
“怎么了?”季双锦急急询问,奋力挣脱乐熹的怀抱——他抱得??紧,她都不得不松开??己的武器,这种无力感让她格外反感。但乐熹仍旧紧紧抱着她。
几块岩石重重砸下,摔碎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季双锦躺在地上,望??幽蓝的光芒从天而降,勾出乐熹的轮廓。他低下头,那张好看的、温柔而??情的面容藏在影子里,仿佛??同时失去了原本蛊惑???的魅力。
只有他的声音依旧温柔??情:“我怕㑳?被碎石砸伤。双锦,没事吧?我扶㑳?起来。”
这一瞬间……
季双锦非常、极其、相??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她曾听陆莹骂过哪些脏话?陆莹骂??很厉害的。或者乘月是怎么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别??的?那听上去??很爽。
她深吸一口气,这一回却没忍住额头青筋乱跳。
“……走开!!”
季双锦忍无?忍,用力推开乐熹,一把抓起??己的武器——在危险之地,法宝武器??是修士的命,乐熹不让她拿武器,根本??是要她的命!
她怒道:“只是石头而已,㑳?用得着这样?我??是第??境的修士,我能应?这些小事!注意真正的敌??,行不行?”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朝乐熹发火。不……不止是?乐熹。这么??年里,这是她头一次将?中的怒火、怨气展示出来,展示得明明白白,没有丝毫掩饰。
“㑳?要是真有本事,??一口气解决了水府中的敌??,把我们全部带出去!”季双锦叫道,“要是做不到,??谨言慎行,少给我添乱——㑳?今年是??十岁,不是两岁!”
乐熹简直是目瞪口呆,??了鬼一样地看着她。
“㑳?……双锦㑳?怎会变得如此……”
还不是㑳?气的?季双锦愤怒中还有点委屈,只能用力一转身:“少废话,闭嘴,跟我走!”
她吵归吵,??没忘了随时关注四周状况。
刚才像是地底突然塌陷,原本的道路被碎石堵了个严严实实。季双锦走上前,尝试破开阻碍,但她挪开了几块岩石,却从缝隙里看到,那条原本的道路居然变得一片漆黑。
望着诡异的黑气,季双锦的直觉让她竖起汗毛。
还是不硬走为妙。
她放下石头,看??另一边。
塌陷封死了原本的道路,却又开辟出另一条通路。?看其他地方,要么是死路,要么弥漫着诡异的黑气……
季双锦迟疑片刻。
怎么感觉……??好像有??不愿意他们走原本的路,非要让他们走这一条?
但??没办法了。
她默默???己念了一遍好友常说的话:船到桥头??然直,有路先走,还能怎么样呢!
季双锦??机立断:“乐熹,走这边!”
“……双锦?
季双锦没理他。她已经小跑起来。
一种莫??的直觉催促着她,告诉她应该快点到达前方,不能晚,晚了??来不及了。
只有一条路,而且是笔直的路。季双锦直直往前跑。旁边仿佛有白影一闪而过,她还是没有看清,却??不敢??看,而是继续往前奔跑。
深深浅浅的蓝光叠在四周。
在踏过某一处时,眼前的空气仿佛突然扭曲了一下。季双锦察觉到一种细微的失重感,仿佛刚才那一步,让她从一个空间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她本能地停下脚步。
“双锦……”
“……嘘!”
她猛地捂住乐熹的嘴。接着,她拉着乐熹,悄悄挪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做一个噤声的手势。
乐熹瞪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才微微点头。那目光竟有点怯生生的,却又像闪着某种从未??过的亮光。
??生头一次,季双锦没?思揣测他的想法。
她放开乐熹,屏息朝下方看去。
前方,狭窄的道路猛地往下放开,形?一个比较空旷的空间。其中有黑气与红雾交叠,还有一个被白光困住的??头怪物。
季双锦居高临下,将局势一览无余。她认出,那怪物和他们刚才遭遇的很像,但气息更加危险。
更重要的是,困住那怪物的……
乘月!阿苏!——她在?里叫出来,面上却一言不发,眼神变得更加明亮。洛小孟??在,后面的……是陆莹?她怎么了,不会是……!
季双锦又?中一沉。从她的角度看去,那几??状况都很不好,而乘月首??其冲,看上去苍白虚弱、身前血迹斑驳,更是吓??。
那怪物比他们之前遇到的更强……怎么办?出去相助??她和乐熹的修为??不算很高,恐怕做不了什么。
想想!季双锦咬住嘴唇,想想别的办法。
一旁,乐熹??看??了前方的状况。他皱起眉毛,思索片刻,露出一种下定决?的表情;这表情有些冷漠,却让他看上去忽然更?熟,??更像一个仙门世家的贵公子。
他轻轻拉了拉季双锦的衣摆。
[双锦。]他神识传音道,[我们敌不过那东西。与其全军覆没,不如保存实力。]
季双锦正专注思索方法,?此迟钝了一会儿,她才渐渐明白过来乐熹在说什么。
她犹不敢相信,略睁大了眼,同样传音问:[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乐熹神色冷静,每一根线条的弧度都符合世家的教养。他甚至有点责备地看着季双锦,道:[双锦,㑳?现今怎么和那些庶民一个想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们现在身涉险境,已是不该。]
[既然此路不通,我们??无法?想,??然只能为云姑娘他们道一声遗憾,??己撤退,来日若有机会,?报仇??不晚。]
季双锦盯着他。
乐熹说得?——她??为世家女的教养,这么告诉她。如果换?以前,说不定她真的??会点点头,顺从地跟着他离开,然后每次想起今天都感到难过、愧疚,却??只会??己消化情绪。仅此而已。?为她觉得??己的悲伤、不情愿……本来??是不值得重视的东西,????不会??想。
?现在,听到这番??解,她却油然而生出冷笑的冲动。
前面是她的队友、她的同伴……她的好友!她一生中唯??真正的朋友,??在前面,然后乐熹告诉她,她应该什么都不做、保住??己的小命?
他究竟有没有想过,乘月、阿苏?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好,那㑳?走。]
季双锦挺直了脊背。她直视着乐熹的双眼,??像直视着??己的过去:[㑳?走,我留在这里,我要救??!]
乐熹愕然。
季双锦却已经回过头,彻底掐断?中?乐熹的念头——一切念头,无论是好是坏。一旦抛开这个??带给她的干扰,她发现,她反而更能专注于思考解决方案。
她感到??己变得坚硬,却是一种好的坚硬。柔弱的菟丝花无法靠??己站立,但坚硬的树干总是挺立在大地上,不需要任何别的支撑。这种感觉很好。
所以,怎么办?
打——打不过。
别的方法有没有?
别的方法……?了,这里应该是个试炼。??算有异变,??还是试炼。
有试炼,??会有答案。
季双锦略闭上眼,开始回忆。
很????都知道她是季家女,??有很????知道,她是季家的庶女。熟悉的世家圈里,??们总是背地里笑她,说她绞尽脑汁、竭尽全力,为了讨好乐熹,拼命读书,才勉强有了“乐熹的未婚妻”这个头衔。
但是他们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读书。
??她在藏书室里津津有味地翻读一本本书,??她点灯书写??业,??她苦苦思索先生留下的难题时……
她是真的乐在其中。
她并不是为了其他??而读书、而努力的。
她只是?为??己喜欢。
而为了喜欢去做一件事,动力永远不会消失。
所以她读了很??很??书,??得远远超乎??们想象。
让她想一想,古老的残本中记载的试炼之地,究竟有什么东西会如此凶猛?
大凡试炼关卡,无不符合三五七之数。这??是说,试炼关卡,一共只能是三关、五关,或者七关。
算一算。
从陷落水府开始,不算预备关卡,书文?战、军事演习、寻找《天下经略》,这是三关。
从翻船开始,书文解密、兵法傀儡,这是两关。
所以,乘月他们面临的——不,他们现在共同面临的这怪物,应该??是第三关。乘月看上去苦苦支撑,说明怪物没有留力,而兵法已经考验过,应该不会重复。
剩下的?能只有……
季双锦猛然睁开眼。
她站起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开始在四周寻找起来。
[双锦……㑳?在找什么?]
季双锦没理他。乐熹?于她,好像突然之间???了一本旧日的、乏味的书,甚至不能让她提起兴趣??看一眼。
宝物应该??在守护者不远的地方……
找到了!
季双锦冲上去,将手伸进一条深深的岩石缝隙里。她??着急,胳膊猛地被划出好几道口子,?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拽出那根长着果实的树枝,她根本来不及??不想和乐熹解释,甚至没想过万一??己猜错了会如何。
她只是站起来,大声喊。
“找到宝物了……试炼该结束了!!”
下方的好友抬起头,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季双锦喊道:“乘月……阿苏!!”
她听到??己带了哭腔。
——看……我??有能力来救㑳?们!
不是别??,是她??己!
……
云乘月并不知道发生在季双锦身上的事。
她望着那只不甘不愿、却不得不渐渐被吞没的怪物,还没回过神。
为什么……双锦会突然出现?
“我早??到了!”
季双锦跪坐在她面前,忙不迭说:“只是我远远看㑳?们,??觉得像是遇到了寻宝试炼,所以我??去找宝物了……我没有及时来支援㑳?,乘月,㑳?别生气!”
云乘月咽下果实,又盯着季双锦将果实分发给其他??,一直盯到整个过程结束。
还是搞不??懂。
不过……危机过了??行。
“我生什么气啊……??是有点惊讶,被㑳?救了。”
她笑出声,用力翻了个身,让??己舒服点地躺在地上。
“我忽然觉得,”她望着上方的黑暗,“朋友……不光是用来保护的,??是?以依靠的。双锦,㑳?在我眼中……一下子高大了许??。”
季双锦原本眼中含泪,此时动??一滞:“高大……?”
她缓缓低下头:“我……难道胖了?!!”
云乘月:……
“不是这个意思啦……”
她觉得很无奈,却又笑了出来。
“随便……反正??都在??行。”
81、破执(2)
水府深处, 黑暗之中。
申屠侑抬起??头。
现在,他已经想起??“申屠侑”这个名字,想起??自己是人类, 并且是已经死去的人类,而不是现在附身的这具麒麟骸骨。
小麒麟趴在一旁, 一动不动, 如同死去。
申屠侑没有在意它。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黑暗、穿透层层阵法,将那些外来的年轻修士包围。
“竟然没??死……”
伤势最重的一个, 也无非只是没??一只手、一条腿。他的傀儡, 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杀死?
还是说……有什么力量阻挡了他?
申屠侑感到了一丝疑惑。水府之中还??别的东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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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那一男一女。他听见男人叫女人“双锦”,眼神软弱、行动毫无章法……没出息的东西。反而女修还??些样子。
但……
申屠侑抬起一只爪子。死气从他指缝里散逸而出, 漫向四周,也指向那两人所在的地方。
“道路……为什么改变了?”
原本, 他打算让那两个人直接走到这里,吞噬他们的血肉。这一回, 他不会再莫名其妙放过一个鲜美的活人。
“是谁在对抗我?”
他自言自语:“是水府?试炼之地的力量……啊,是了, 她设下的试炼, 哪怕百年千年, 还能有这样的力量也不奇怪。”
可……“她”是谁?
他茫茫然地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
巨大的麒麟骸骨缓缓摇头, 将无数碎屑摇落下来。
然后,申屠侑站??起来。
“时间到了。”他遵循死灵的本能,让怨恨与戾气淹没??自己的?绪, “现在开始, 这里……我说了算。”
更多的砂石、枝叶纷纷落下,又在落地之前,全部化为黑沉沉的死气。黑暗变得更加浓郁, 也更加压抑。
死气蔓延,也蔓延到了一旁的小麒麟身上。“滋啦”的细微响声接连炸开,这是死??腐蚀鳞片的声音。哪怕是传说中的五彩麒麟,在幼年时期也格外无力。
它的身体不断抽搐着。
用最后的力??,小麒麟抬起头,望向那头明明气息亲近、却异常冷酷的“同族”。
“咩……”
它感到了死亡即将降临的压力。哪怕疼痛已将它折磨得麻木,它也仍然本能地颤抖起来。
——好害怕,好可怕,好恐怖……
——谁……能够救救我……
……
五曜星宫。
星辰的碎裂已经停止。
辰星双手举着银镜,俨然已经做好出手的准备。
夫子们亦是振衣拂袖,各自酝酿。
王夫子在一旁抚须沉?,手里掐算着什么,面上闪过一点疑惑之色。他不动声色地瞟??一眼荧惑星官,又看??一眼辰星星官,却是什么都没说。
卢桁则更是高度紧张。他不仅捏着镇邪尺,还连甚少动用的“银钩笔”都拿了出来。这笔只动用过三次,前三次都是为??书镇国运、笔传大道,是为??家国苍生、传道天下而动。
但这次,他顾不得许多??。
唯有虞寄风,还是那么悠悠哉哉的样子。
他盘腿坐在一朵渺渺白云上,双手放在膝上,右手一敲一敲的,像在计数。
“时间快到了。”他微笑着,桃花眼里波光荡漾,“申屠侑的死气即将覆盖水府的试炼规则,大家要做好准备哦!”
……
水府之中。
云乘月匆匆调息片刻,就勉力用玉清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她偏过头,见季双锦等人正为陆莹疗伤。
纵然断手断脚并不致命,也并非不可修复,但起码在眼下,陆莹只能当个伤员,由同伴们保护。
云乘月??些忧虑地望着他们。
“云姑娘,怎么不多调息一会儿?”
洛小孟在给她护法,自己也在调息。他正盘腿坐在地上,此时抬眼看来,黑黝黝的少年面孔上多????分友善。
“你伤势很重,还是再调息一会儿。”他劝道,“前路未卜,抓紧时间恢复要紧。”
云乘月微微摇头:“但是,可能没??时间了。”
她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没去看他们惊愕的目光,云乘月看向四周弥漫的黑??。这些死气应该属于申屠侑,而乐陶……她还没想通,这位千年前的女将到底要干什么。
“死气正迅速变浓,变故即将发生。”
云乘月退后一步,并示意洛小孟也退后。很快,六人紧紧聚在一起,各自朝外,而将昏迷不醒的陆莹围在中间。
洛小孟按住怀中某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果然,变浓好多……!”他停顿片刻,像是在倾听什么。接着,他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
乐熹猛地看向季双锦:“双锦,你不是说试炼关卡大多为三五七之数,这里应该是三关?三关过??,怎么还???”
季双锦看??他一眼,柳眉略蹙,没吭声。
乐熹还瞪着她,等一个回答。
云乘月??点不耐烦地看??这贵公子一眼:“试炼的时候是三关,现在异变加剧,马上就不是试炼了,还关卡呢?”
乐熹一愣,?想明白过来。他神色讪讪的,面上挂不住,就干脆扭开脸,装没听到。
也许是因为环境带来的压力,云乘月也变得??点暴躁,心里更烦乐熹这没出息的模样。
——[生??的话,就别搭理草包??。]
帝王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依旧缥缈、半透明,但他漆黑的长发、宽大的衣袖拂在她身上,传来清凉却无害的??息,令她迅速定下心神。
同样是死??,薛无晦的??息就只像凉爽的黑夜,让她觉得安宁。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知道,薛无晦对她来说是无害的。
——[栖魂傀儡已经备好。待时间一到,我就会出手。]
云乘月悄悄问:[什么时间?我们能不能干脆一点,直接先搞定异变源头?]
不然他们一群人,修为不高,还伤的伤、残的残,实在不好应对。
帝王身形不动,只略偏过头、睨了她一眼。他眉眼阴郁依旧,唇鼻也天然一股陡峭无情的意味。但此刻,在逼仄的、山雨欲来的压抑里,他的眼神却像有??一点温度。
何况,他似是还微微笑??一下。
“莫急。”
他出乎意料地抬起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拂。
云乘月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收回??手。
薛无晦移开目光,注视着黑暗深处,又偏过头,看??看未知的某个方向。
“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傀儡中取得的玄阴珠?”他淡淡道,“栖魂傀儡能够遮掩亡灵气息,令我今后行动更方便。若再加上玄阴珠,则还??一项特殊的能耐。”
什么能耐,您直接说……
云乘月咽下这一句,很捧场地问:[什么能耐?]
帝王道:“????玄阴珠,我在附身的刹那开始,??一息的时间,能够恢复生前的修为境界。”
云乘月呆??呆,又看看他神色,踌躇一下,?委婉地说:[你不觉得……一息时间,??那么一点点短?]
薛无晦瞟??她一眼,突然又抬手打??一下她的后脑勺。不过很轻。
“朕生前是飞仙境,一息时间对朕而言,足够??。”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修长的眉毛拧起来,“你以为飞仙境是什么?且,朕与那些徒??其名的飞仙境,乃天壤之别。”
云乘月抽抽嘴角:[好好好……]
她到底没忍住,抿出一个笑,道:[以前听说当皇帝的总爱有人给他歌功颂德,莫非现在是没??专人夸赞你??,你就亲自来?这也是……]
“哎哟!”
云乘月猝不及防,叫出了声。
薛无晦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这次打得太重??,皇帝大爷!]
云乘月没好??地怼了他一句,?回头迎向同伴们疑惑的目光。她故作镇定,绷着神情,说:“死气越来越浓,我压力??些大,叫一声发泄一下。”
这当然是乱说的。
可兴许是一路以来,她表现得十分可靠,以至于现在瞎说一句话,都令同伴们肃然起敬。
“果真??用?”
“那我也来试试。”
“哎哟!”
“哎哟!”
“哎哟!”
一时间,在杀机重重的黑暗里,“哎哟”之声不绝于耳。
云乘月:……
薛无晦“嗤”地一声笑,凉凉道:“一群傻子。”
他再一振袖,道:“云乘月,我要倒计时了。你注意,试炼规则将碎,申屠侑也快出来了。”
云乘月闻言,登时凝神。
她的姿态也令其他人为之一肃。
申屠侑要出来了……云乘月额头光华一闪,奇异的“生”字亮了起来;她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看向??某一处。
——轰……
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众人一时紧张到了极点。
——轰……轰……
听上去是相当缓慢的声音,但下一刻,巨大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修士们的面前。
刹那间,云乘月的“生”、“光”二字书文同出,交织出流线型的屏障。但这一次,屏障不是用来困住敌人,而是护住她和同伴!
时间还剩下一点,在薛无晦动手前,她要将自己和同伴护好!
“千年后的……修士么……”
黑暗中,走出了巨大的影子。
云乘月不得不仰起头。因为只有这样做,她才能看清那东西的头顶。
这是……
巨大的兽骨站立着,根根骨骼分明。尽管没有皮肉,但它的骨骼看上去也异常精密、线条流畅。在一根根灰白的骨头之间,填充着漆黑的死气;它们翻滚、沸腾,仿佛一团团好战的皮肉。
兽骨略低下头,两团幽蓝的、鬼火似的眼睛,盯住??云乘月。
“一直捣乱的人……就是你?”
兽骨口中发出了人类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古怪,带着一种金属质感,像是好??个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又微妙地相互错开一点。听上去“嗡嗡”的,又震耳欲聋,听一声就让人想吐。
——唔……!
——这东西……
云乘月身边的同伴已经脸色一白,各自产生不适反应。
薛无晦双臂垂落,仔细打量了一番,??点刻薄地评价:“没出息。生前好歹还是通玄境后阶,现在只落得个洞真境后阶圆满,还一副浑浑噩噩、没有主见的模样。”
“以前我就说过,申屠性子??些太优柔,果然,死后竟不能保持清醒神智,让朕失望。”
云乘月抽抽嘴角,原本紧张的心情居然散去不少。
[你的实力不也退化??吗,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薛无晦有点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将我和他比?”
[……好好好,不比不比,你最厉害。]
薛无晦蹙眉:“这是自然。”
属于帝王的死气如浪潮翻涌,悄无声息挡在了云乘月身前,也将那古怪声音的冲击力隔绝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巨大的麒麟骸骨甩了甩头,往四周看??看,似是产生??某种疑问。
“什么东西……”
他没有找到敌人,就重新看回云乘月。
“活人的血肉,生机书文的持??者……”
骸骨俯下身,张开干枯的大嘴。
“都化为我的养料……!”
一种腥臭的风,从他大张的口中吹出。
哪怕??屏障抵抗,可除了云乘月以外,其他人仍被吹得东倒西歪。
——云姑娘!
——我们怎么办?!
云乘月没有说话。她刚???点走神,因为在骸骨大张的口中,她好像看见??一个什么东西……是一头小动物?那是什么,也是敌人?一动不动的……难道死了?
这个疑问一闪而逝。她现在没??太多精力去管别的。
她全力支撑着屏障,同时转头望向薛无晦。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既然他说了,那她也会相信他。
薛无晦对她微微点头,指指四周沸腾的死气,数道:“三,二……”
云乘月接过话,帮他说:[一。]
然而……
这最后的“一”到来之际,却陡然爆发出不止一种力量。
??好几个不同的方向,各自突然传来人声。
第一个方向,??三个声音。
“——乘月!!”
“好久不见!小云!”
“岁星……!”
第一个声音属于……卢爷爷?第二个声音应该是荧惑星官。第三个是谁?一个清澈却过分激动的女声。
他们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二个方向,则是一道沉稳的、略为沙哑的女声。
“——申屠,住手!试炼之地最后的关卡规则,还没有结束!”
乐陶?果真是乐陶的魂灵?
而第三个方向……
云乘月的视线,发生??偏移。
她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是倾斜的,而且在不断移动。
因为薛无晦单手将她搂在怀里,左手伸出,大袖一拂,拂出一片缥缈的漆黑。这黑色自然是死??,却和申屠侑不同;薛无晦的死气里夹杂着无数细碎的、白银似的光,又像是夜色群星漫开。
“哼……”
帝王唇边逸出一丝冷笑。
“乐陶竟真也做出暗中窥视的事??。不过,这些人才是始终作壁上观,看戏看得很高兴?”
“就让你们知道一二,何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轰隆隆——
整个试炼之地,都在震动。
四周忽然陷入一片漆黑。这是纯粹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光也微弱下来。
看不见?不……有一束光。
云乘月睁着眼,看见薛无晦身上散发出薄薄的白光。一时间,她居然觉得那白光??点像她自己的生机书文;可这怎么可能?她现在并未用出生机之力。
一具傀儡出现在薛无晦身边。它像是用木条、皮革制成,关节处镶嵌着不同颜色的石头。
在傀儡后脑勺处,还镶嵌着一颗??息冰冷的珠子,大约就是玄阴珠。
这就是栖魂傀儡?
她的视线里,薛无晦的魂魄与这具傀儡,陡然重叠在了一起。
也就在这个刹那,四周的黑暗猛地炸开,仿佛一个被刺破的??球;各色光芒放射而出!
五色光芒里,她抬起头,正好在薛无晦唇边见到一缕微笑的弧度。
相遇以来,头一次,帝王漆黑的双眼中跃出明亮的光芒。他带着微笑,睥睨众人,面上竟显出格外的意气风发。
“看看——”
他的目光射向荧惑星官等人,也射向曾经的臣子,更射向这方动荡的天地。
“——这天下,究竟写着谁的名姓!”
莫可名状的力量冲天而起。它们穿透了眼前的困境,穿透了整个水府,穿透了湍急的鲤江……也穿透了遥远的五曜星宫,直冲头顶那宏伟的岁星网而去!
82、破执(3)
水府里好像从未如此光明。
原本阴森的洞窟、盘旋的黑气, 乃至外面战火盘旋的山林、血红的天空……
刹那之间,都被灿烂的金光笼罩。
阴郁消弭无踪,唯剩光明大放。
面对灿灿明光, 云乘月本能地想要闭眼,但很快, 她就发现金光并不刺眼。
光明极尽灿烂, 映入她眼中,却又极度柔和。她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切, 看见季双锦等人紧张的表情, 看见卢桁等人的身影,以及……
定格在她面前的, 巨大麒麟骸骨。
是申屠侑。
不……定格的不止是申屠侑。云乘月举目四望,这才确定, ?有东西都定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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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了什么?
“时间停止……?”她不太确定地问,下意识动了动, 却发现身体被人箍住——薛无晦抱得很紧。她开始试图挣脱,但他依旧没有放手。
薛无晦好似没有注意她的动作, 只低笑一声, 声音里带着畅快之意。
“并非时间停止……不过, ?可以这样说。因为时间的流速不同了。”
“流速?难道是飞仙境的法术?”
云乘月再看看四周, 又抬头看他。从下往上看,他的下颌线、下巴都显得更加锋利;垂落的发梢飘在她鼻子尖,痒㑳?她差点打个喷嚏。
她吸吸鼻子, 继续惊讶:“可你不是说, 你只有一息时间能恢复飞仙境?”
“是。”他垂下眼眸,眼里?映着金光,像是被点燃的战火, “你现在经历的,就是飞仙境的‘一息’。”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只要愿意,仙人的时间,大可与凡人无异。”
“……凡人?”
云乘月有点怪异地看看他,再看向虞寄风——这位横行无忌的荧惑星官,此时含着那点万年不变的懒散笑意,同样是被定格的一员。
她不禁喃喃道:“要是这些人是凡人,我是什么?一个胚胎?”胚胎是什么……算了不想了,反正肯定是以??知道的东西。
“你?自然也是凡人。”
薛无晦唇边带着一缕笑,慢条斯理道:“飞仙境,听上去只是一个大境界的提升,但实际上,飞仙之??,永为凡人;飞仙之后,才是真正的大道。”
云乘月?索片刻,抬首微微一笑。
“反正离我很远,跟我?没什么关系。”她和和气气地说,“只是我想提醒你,这位薛无晦公子,你确定你要一直在这里和我闲聊,不去做正事?”
再怎么漫长的“一息”,总也会过去罢?
薛无晦却仍睨着她:“你又如何知道我没做?”
他眉眼舒展,那分沉沉不散的阴郁?舒展开,几乎显得他明朗、豁达……甚至有几分孩子气了。
孩子气?云乘月眨眨眼,又摇摇头,?忖着自己多半劳累过度,产生了错觉。
呼啦啦——
仿佛有大旗招展的声音,中间隐隐约约有些杂音……仿佛无尽的马蹄声,还有悠长苍凉的号角之音。
如同战场上的军队,正吹出归营的号角。
云乘月一转眼,就见一枚黑玉虎符悬在半空,正悬在“麒麟骸骨”——申屠侑的脑袋上方,散着幽黑的气息。
一缕渺渺黑烟,从骸骨头顶升起,缓缓飞向虎符,不多时就被全数吸收。
云乘月怔怔看着,看出了一个隐约的人形,好像就是那位年轻俊美的申屠侑副将。
不光是他。从另一个方向?飞出一缕黑烟,很快没入虎符。
隐约地,她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叹——是乐陶的声音。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云乘月张张口,迟疑地看向薛无晦。
“老薛,你……”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把他们吃了?就像吃封栩那样?”
薛无晦:“嗯。”
云乘月:!!!
“申屠侑无?谓,你把乐陶吐出来!”
云乘月有点着急。
薛无晦:“不吐。”
云乘月:……?!!
假如她手里拿着?薛,可能二薛的脖子已经断了……不不,不能迁怒乌龟,乌龟是无辜的。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好好沟通一番。
但这时,薛无晦却发出一声闷笑。
“傻子。”他淡淡道,“没吃,骗你的。申屠和乐陶都是我确定忠诚的臣子,不到万不㑳?已,我不会以他们为食。”
“??以,尽管申屠伤了陆莹,但我并不打算记他一过。”
“我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云乘月听了一怔,又笑叹一声。
“啊,我是不喜欢申屠侑。要不是你替陆莹挡了一下,她已经没命了。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就是看着难受。”
她摇摇头:“不过,我不会要你对他做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既然你没吃他,今后有机会,我自己找回茬子就行。”
薛无晦没说什么,笑意却淡了。他蹙起眉,仿佛有点不大高兴,挟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一点。
云乘月已经很习惯他时不时的小脾气,都懒㑳?去想他在别扭什么了。她只顾用力,想挣脱出来、自己站着。
薛无晦却说:“别动。”
在这短短几句话间,他?在朝??走。
不,是朝上走。
云乘月抬起头。
原来他没有用飘的方式,而是一步步、扎扎实实地在往上走。他大袖飘动、长发飞舞,脚下分明空无一物,却又如踩着什么坚实的东西。
他没有放开她,而是就单手挟着她,一步步往天上走。
“你与我一道,否则你会即刻跌出‘一息’的范围。”
既然他这么说了,云乘月?就停止挣扎。算了,他现在是了不起的飞仙,她是个凡人,还是躺平吧。
而且,反正都躺平了,云乘月一想,干脆挑了个最放松的姿势待着,还打了个呵欠,开始慢悠悠地看风景。
?不是不担心双锦他们……但现在担心?没用啊。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忽然,四周灿烂的金光暗了下去。
云乘月抬头一看,却见漫天星空也迎面而来,仿佛是群星?正对她凝睇。
薛无晦御空而上,短短片刻间,就步入了星海?
她正不大确定地思索着,余光却见有人。
云乘月一转头,见星海无尽之间,竟然站立着一位老人。
这老者看上去很老了。他须发皆白、长眉垂落,面容刻满沧桑的皱纹,却又自有一股健旺精神在,更不说他目光炯炯、唇边含笑,天生一股平安喜乐,仿佛盛满对世界的热爱与赞叹。
与水府中的众人一样,他?被“定格”在星海间。
云乘月不由自主多盯了他一会儿。为什么她觉㑳?……这老人显得有些亲切?她琢磨片刻,㑳?出结论:可能因为他和卢爷爷有些像。
至于这慈眉善目、道骨仙风的老人,和清瘦严厉、一板一眼的卢桁哪里像……
大概是他们都是老人吧。
“你在看什么?”薛无晦问,又瞥向那边一眼,声音顿了顿,“死灵……竟然是他。”
“死灵?”
云乘月才注意到老人缥缈的衣摆、隐隐透明的手腕——果然是死灵的特征。但和薛无晦、申屠侑他们不同,这老人浑身并无一丝死气,只有充盈的灵力,蓬勃又平和。
不知怎么地,云乘月叹出一口气,心中生出一股失落怅惘。
居然已经是死灵了……
薛无晦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倏然之间,他们又往更高处而去,离开了老人所在的地方。
但离开??,云乘月却总觉㑳?……那老人仿佛转动眼珠,看了她一眼。
在远去的星海中,老人的身形?飞速变小,变㑳?像一个傀儡、一个假人。但他好似确确实实看了她一眼,并且露出了一点慈祥的微笑。
云乘月心中一惊,身体本能绷紧。正想细看,可他们已经离开太远。老人的身影遗落在群星之间,再?看不见。
“那个人……”她不禁问,“是谁?”
薛无晦还在往更高处而去。
“是王道恒。”他的声音很淡,隐约也像藏了一丝感慨,“千年前,他是明光书院最优秀的弟子之一,?是我当年的师兄。”
“但现在,他只是一个死灵……不,是鬼仙。那并不是真正的王道恒。”
云乘月一怔:“什么意思?”
“以王师兄的为人,他死之后,魂魄不会眷恋人世,只会潇洒离开。但世人需要崇敬他,政治?需要利用他,?以凭借无数愿力,凭借岁星网的力量,世人生??截留了一段王师兄的魂魄,并按自己的想象,??新塑造了一个圣人‘王道恒’。”
“圣人受星祠供奉、被世人尊崇,?有一部分本尊的记忆和力量,于是他?就成了本尊。”
鬼仙,圣人……王道恒,王师兄……?
——这笔不是这么拿的……
云乘月的脑海里仿佛飞快地闪过了什么。她再次回头,但这一次离㑳?更远,自然也就什么都见不到。
薛无晦并未察觉她的迷惘。
他很快放下了王道恒的事,说:“方才的地方,是五曜星宫,并非真正的星空。那里位于人世与星空之间,有一个入口通往白玉京司天监。等会儿我做完了事,时间也差不多了,为了防止被发现,我们走另一条路回去。”
云乘月放下那模糊的念头,一笑,调侃道:“还以为你多了不起,这不果然只能威风片刻?”
他皱眉瞥她一眼,冷冷道:“那你又如何?你在水府中镇定非常,不就是仗着我在你身边,能给你撑腰?”
云乘月想了想:“这应该不是。”
薛无晦眉头皱得更紧:“如何不是?”
云乘月说:“我是懒㑳?紧张。”
薛无晦:……
云乘月看他不悦,又一笑,自己看向星空。这里夜色更浓,群星?更璀璨却又缥缈,既像触手可及,又如永不可摘。
帝王敛去神色,淡淡道:“这里才是真正的星空……也是岁星网的真正所在。”
果然与刚才的星海格外不同。
岁星网的力量绵密又隐晦,交织在他们身边,像河流,像风,像时间……又什么都不像,只像星光本身。
淡淡的星光如雾流动,时而如奶白色,时而如淡红色,时而像淡蓝色;再一眨眼,又是五彩混合。
岁星网的力量浸润在她身上。云乘月原本受了不轻的伤,此时却神魂为之一畅;丹田中的旋涡疯狂旋转,不断吸收灵力,自身?不断壮大。
她的眉心识海也陡然泛起涟漪。原本在其中休息的“??”、“光”?字,还有新观想出的“缚”、“刺”?字,?都像被唤醒一般,一个个都跳起来,开始竭力吸收星光的力量。
云乘月给吓了一跳,连忙阻止身体的本能反应。
薛无晦却安抚地按住她肩,道:“无碍。你现在是第?境聚形后阶,能够见识飞仙境的‘一息’之境,对你大有助益。”
“在这个境界下,你亲眼目睹岁星网,吸收一些岁星网的力量,对你将来的修行大有裨益。”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一丝奇怪:“不过……你吸收的速度确实有些快。怎么,岁星网?对你予取予求不成?”
何止是“有些快”,简直是快㑳?太过了。
短短片刻间,云乘月就冲破了第二境的瓶颈,来到了第三境——凝神境。这一大境界主要修神魂,因此,随着她修为的继续增长,她的识海也飞快扩大。
原本只是一个小湖泊大小,现在纵深起码翻了三倍,而且还在继续增长。
再过一会儿,云乘月的修为到了第三境中阶,速度好歹是慢了些,却也还是很快。
而随着修为的接连突破,她体内暗伤也瞬间愈合。甚至可以说,云乘月从没觉㑳?自己状态这么好过,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跳起来就能抓住一颗星星。
她看向周围轻轻流动的星光,心中竟真的冒出了“伸手抓来看看”的念头。
没等她把这古怪的想法付诸实践,薛无晦已经再次拍了拍她的肩。他摇摇头,略微叹了口气。
“……罢了。你这修行速度太过惊人,再不停下,未免太引人注目。”他想了想,居然微微一笑,“虽然你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
随着他的动作,一种无形的力量压下,隔绝了云乘月和岁星网之间的交流。交流?她为什么会用到这个词?
云乘月没有多想——反正古怪的事太多,想也想不明白,而且她隐约有个离奇的猜测,只是现在没法印证。——她只是松了口气,才注意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脱离了薛无晦的怀抱,独自站在星海间。
而唯一维系他们联系的,正是他放在她肩上的手。
此时,许是见她修为停止了增长,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肩,并顺着她衣袖下滑,轻轻牵起了她的手。
他手掌冰凉,手指修长,抓住她时,椭圆近长方形的指甲盖就轻轻抵住她的手掌。
云乘月眨眨眼,有点迟疑地看了他们交握的手一眼。这应该不是她第一次碰到他的手……但这一次,总觉㑳?有哪里奇怪?
她抬起眼,正撞见他的目光。
他凝视着她,似乎在等她问什么。
问什么?
云乘月很快想明白了。
她回握住他的手。
“放心,我不会多想的。这是必要的举措,否则我会掉出‘一息’之境。”她严肃又诚恳地说,自认体贴非常,还附赠一个微笑,“你赶紧做事,不然时间就过去了。”
薛无晦:……
他闭了闭眼,又有些忍耐地睁开眼。一双阴郁的凤眼里,黑沉沉的眼珠凝视着她。
“嗯,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莫名像有点咬牙切齿。
云乘月没多想,还挺感兴趣地问:“?以你要做什么?”
薛无晦没理她。
他侧过身,另一只手里已经握住一枚龟甲。
这龟甲与众不同,是一种半透明的黑色,中心还有一点红。一眼看去,云乘月竟??出些心惊肉跳的感觉。而怪异的是,再仔细看,那龟甲仿佛又显得渺远凛然、不可侵犯。
“龟甲是卜具,本就是圣物。”
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薛无晦语气平淡地说:“这一枚是当年供奉在大夏祖祠中的圣物,又在我的尸骨边浸润千年死气,才有这般模样。”
云乘月轻轻“哦”了一声。
“你要做什么……龟甲,星祠?”她忽然想起浣花城中的经历。当初薛无晦刚出帝陵,要她将一枚龟甲扔进浣花星祠的井里,说是可以遮挡他的气息,防止他被岁星网发现。
浣花星祠是丙级星祠,往上还有乙级星祠、甲级星祠。云乘月本来做好了准备,打算徐徐图之,挨着给他扔龟甲。
可现在……
她赞叹一声:“原来我们跑到别人家门口来挖陷阱了?这样一来,你以后就可以用你那个什么……栖魂傀儡,随意行动?”
“嗯。”
薛无晦扔出龟甲,方才蹙眉道:“什么别人家门口,岁星网本就是朕监修的工程。窃国之贼,?配称王?”
龟甲没入星光河流。刹那间,整个星空仿佛震了震。
云乘月望着异动,有些担心:“那……那窃国之贼,会不会发现你的动作?你不说他还活着?说不定已经变㑳?很厉害了。”
“……是。”薛无晦不大愉快地承认了这个事实,却又冷笑一声,“但当年天地气运在我,那贼子逆天而行、弑君夺运,自身?被天地反噬。”
“朕猜,这千年来他都过㑳?相当痛苦。既然朕现在恢复了飞仙境修为,哪怕只有一息,他又有什么能耐发现?岁星网本就亲近朕!”
云乘月无奈。那你这么厉害,干脆一招杀死那人好啦……
这话说出来是要让薛无晦暴跳的,?以她选择不说。
她只说:“好,事情做完了没有?做完了的话,我们就赶紧回去。我担心双锦和阿苏,还有陆莹……你瞪我做什么?要是再拖,被虞寄风他们发现你,那怎么办?”
薛无晦的神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他拂袖道:“走罢。”
话音方落,云乘月就眼前一黑——薛无晦的衣袖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挣扎出一颗头,看向四周,发现自己?人正往下飞速坠落。
但是,尽管坠落如流星,她却没有丝毫失??的难受。?许是薛无晦遮挡去了?她暗忖。
“我觉㑳?……”
她半开玩笑地说:“你最近好像对我挺好的?”
他没说话。
片刻后,他才低低道:“傻子。”
83、解决
坠落回水府中, 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回去的路上,果然没有再经过五曜星官,自然也没有再见到王道恒。
“时间快到了, 不过……”
漆黑的帝王在地面落定。那些灿烂的金光渐渐回归到他体内,也渐渐黯淡, 如消逝的日影。
他回身看向麒麟骸骨, 打量一二,道:“还是做䦶?装饰更好。”
说罢, 他衣袖一拂, 就有一缕黑色薄烟飞出,附着到麒麟骸骨身上。
巨大的兽骨头颅上, 那两颗幽蓝鬼火般的眼睛本已暗了下去。但在这缕黑烟附上后,它们再度亮起。
“唔?你把申屠侑放回去了?”云乘月先是一怔, 继而反应过来,恍然道, “哦,你用别的东西代替, 避免被其他人发现异常?”
薛无晦颔首:“是。随手抓来的孤魂野鬼, 不必在意。”
他又看了一旁的洛小孟一眼, 忽而微微一笑;这微笑并不温柔, 反而夹带着无尽恶意。
“至于最后的时间……”
他再度伸手一抓,便从洛小孟身上生生抓出一缕烟气——又一个死灵!
这死灵与其他不同,不是轻飘飘的黑烟, 而是下半/身黑烟、上半身人形的姿态。人形的部分像一??高冠广袖的中年男子, 蓄着修剪精致的山羊胡。
男人的姿态同样定格,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态:他双手上举,手握成爪, 神情惶急中带着狰狞,仿佛正要准备逃离什么,而且是下决心要拼了命地逃离。
薛无晦低笑一声,恶意浓得快要滴下。他一把抓过那男人的魂魄,还欣赏了一瞬对方扭曲的面容。
“逆臣贼子,感觉还挺明锐,可惜——却也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他收起男人的魂魄,又看了一眼麒麟骸骨。
接着,他手指指向麒麟大张的口中,随手摄来一个什么东西。
云乘月只觉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她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这是……呃?”
这是一头小兽……吧?她眨眨眼,一时竟也不大能够确定,因为这小东西的模样看上去实在太凄惨,几乎就是不成形状的一块肉,上头挂着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麟甲,脑袋和尾巴都深深地垂着。
云乘月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这小东西的眼睛。它双眼耷拉着,一动不动。
她伸出手,试着拨了拨小兽的眼皮。下面是一双青绿色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
“这是什么……?”
再一抬头,薛无晦却已经消失了。
——[五彩麒麟的幼崽。几乎废了,不过血肉有䦶?价值,你可以拿回去炖汤喝。]
云乘月憋了一下,才把那句“谁要喝麒麟炖汤”给咽下去。
漫漫金光被彻底收拢;时间流速的不同也倏然被抹去。
——飞仙的“一息”??境,彻底消失了。
眨眼之间,世界恢复了正常。
“乘月!”
“小心!”
“孽畜休得猖狂!”
人们如梦初醒。
那大张着嘴的麒麟骸骨,一瞬间就被好几道不同颜色的灵光击中。
也不知道薛无晦扔了什么孤魂野鬼进去,麒麟骸骨竟然还能嘶吼一声,挣扎着和修士们缠斗片刻。
而在他们斗法时,有人护着云乘月等人退开。那是二男一女,都穿着天青色的衣袍,上头有类似日月的纹样。
顶点小说
“杨嘉,去看看受伤的那孩子!”
其中那名面容严厉、眉心有个川字纹的中年男人喝道。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格外审视了云乘月片刻,目光中充满狐疑。
云乘月捧着小兽,和他面面相觑。
“张夫子,不要激动。”
刚才被称呼为“杨嘉”的男人,慢悠悠走到两人中间,又对云乘月笑笑,温和道:“不必忧心,此间试炼之地已经超出了你们的能力范围,剩下的事情,有我们应对。”
另一??女修站在前方,手里拿着一块木制正方体,正凝神观看前方斗法。
闻言,她倏然回头,单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道:“杨夫子,更严谨地说,不是我们在应对,而是荧惑星官、辰星星官,还有小卢,他们三人在应对。”
边上的张廉把表情皱起来:“公输,这种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计较这么???”
杨嘉温温和和地说:“公输就是这个性子。张夫子,不要激动。”
他走到陆莹身边,对其他年轻修士也笑了笑,而后伸出一只手。
他是个皮肤极白的青年,面容温雅清俊,一双手却还要更加秀丽。只见他手腕一转,骨节分明又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点,指尖一点白雾似的灵气飞散;无需他动手,那点烟雾就自行化为一枚文字。
——生。
云乘月眼神一动。跟她一样的书文?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生”字笔画如白云舒卷,秀雅端庄而又不失活泼。它徐徐下降,点在陆莹身上。小小的文字,顷刻又如水化开,而且越化越开,直到形成两张薄薄的“膜”,裹在了陆莹断裂的肢体截面上。
立刻,刚才还血肉模糊的肢体,就止住了流血;其中血管、肌肉,还在不停蠕动,仿佛在不断生长。
“嗯……是不是慢了一䦶??”杨嘉沉吟片刻,又弹了弹手指,“修复太快,有违天和,通常我不会这样做,不过今日情形特殊,就先这么办吧。”
更多的白烟从他秀美的指甲盖上飞出,纷纷附着到陆莹身上。
接下来,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陆莹的肢体被半透明的白光裹着,不断生长,直到恢复原样。
“这……!”
“竟能如此?!”
年轻人都惊呆了。哪怕是顶尖世家出身的季双锦、乐熹,也惊得瞪圆了眼睛。实在是哪怕在世家中,这般手段也只存在于传说中。
修士断肢虽可再生,过程却漫长而痛苦,而且最后长出来的肢体,可能也不如原来好用。对任何志在大道的修士而言,断肢都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可现在,竟然有修士弹指一挥间,就轻描淡写让人断肢再生?
传说中的“生死人而肉白骨”……也不过如此罢?
季双锦注视着这一幕,圆溜溜的大眼睛猛地眨了几下;她终于想起来了什么。
“生死人肉白骨……您,您是明光书院的杨夫子?‘贵生’??道的杨夫子?”她一声惊呼,又懊恼地绞紧双手,“我早该反应过来,您三位都身着明光书院的服饰!那……那这两位难道就是,‘重法’??道的张夫子,和‘天工’??道的公输夫子?”
杨夫子温声道:“是。”
张廉还是那张不大高兴的中年男人脸,短短的络腮胡抖了抖,有点阴阳怪气地说:“世家子,果?见??识广!”
公输夫子则若有所思:“原来我们还挺有??气?怪不得这䦶?年来找我求字的人越来越??。”
“痒……”
地面上,趴着的陆莹动弹了两下,迷迷瞪瞪冒出来一个字。
竟然就已经清醒了……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个念头。
这时,洞窟中的震荡渐渐平息。前面那头凶恶的亡灵麒麟,已经被打得破破烂烂,眼看就要伏诛。
当然……云乘月心里清楚,那已经不是申屠侑,而是一个冒牌货。只是,她思忖着,卢爷爷他们来得相当及时,而且似乎对发生了什么一清二楚。莫非他们一直都在看着这里?
这个念头让她心中升起了格外的警惕。她并不觉得卢爷爷会害她,但事关薛无晦,她必须小心再小心,不然她和薛无晦两个人只会一起完蛋。
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了解申屠侑、乐陶的事……不,做好最坏打算,他们对一切都一清二楚。云乘月暗暗皱眉,那怎么办,薛无晦作假了一个申屠侑,可乐陶没有替代者啊。
为难片刻,云乘月却又释然了。
管他的,反正在旁人眼里,她和其他人一样,对水府的事情一知半解、懵懵懂懂,乐陶的魂魄失踪和她云乘月有什么关系?简直毫无关系。
这么一想,她就变得心安理得。
这纷纷思绪刹那而过,在现实中不过一息时间。
这时,杨嘉才站起身,笑道:“重伤初愈,是有䦶?痒,加上修复得太急,接下来半月,这孩子大约会不大舒服。”
云乘月醒过神,接话道:“能康复就是最好的结果。杨夫子,??谢您。”
“嗯?”杨嘉偏头看来,目光中似有兴味闪烁,“你是她的什么人,为什么替她谢我?好友?”
云乘月一愣,才说:“不……只是暂时的同伴。”
杨嘉颔首,没有再??问,目光又落到她怀中的小兽上。
“麒麟幼崽被你拿到了?”
他淡淡一句问话,又引得其他人瞩目。
季双锦、阿苏还好,只是惊呼一声,但洛小孟、乐熹二人却是目若闪电,面上不约而同地冒出遗憾之色。大约在男人头脑中,竞争是本能,所以他们同时遗憾,麒麟这种一听就很厉害的东西,为什么不是被他们得到。
杨嘉没有理会他们。
在背后隆隆的斗法声里,他用一种格外感兴趣的目光注视着云乘月。
“这麒麟年纪尚幼,并无什么神通巨力。”他说,“况且,它被重伤太过,即便勉强康复,也只与普通灵兽无异……甚至连普通灵兽都不如。除了能吃能喝,活个上百年,它再也没有别的用处。”
“我这么说了,你还想要它么?”
云乘月有点莫??其妙地看着他,同时脑海中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谁说没用的,薛无晦说还能用来炖汤。
不不不,谁要炖汤啊!
她赶紧甩开这个念头。
不过……要不要它?
她稍微把小兽举起来了一点,掂了掂重量。无论是重量还是大小,它都和一只中型犬差不??。
如果不要的话,这小家伙不会?的被人拿去炖汤吧?
云乘月犹豫一下,说:“那还是先养着吧。”
“为何?”杨嘉的问题跟得很紧,像是不愿给她留反应时间,“是出于同情不忍?日后若是你生活困苦,嫌它给你添了麻烦,又要如何?”
“啊?”云乘月蹙眉,“养都养了,能怎么办?大不了我吃肉,它喝汤……再分它一小块吧,不能更多了。而如果它有自保能力,想离开,就让它离开。”
杨嘉注视她片刻,再度微笑,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
他回过头,对另两位夫子说:“我没有意见了。”
公输夫子想了想,说:“她接住了我给保宁号写的‘护航’书文,我也没有意见。”
他们又看向张廉。
张廉夫子一脸不高兴,重重哼了一声:“你们没意见,王夫子没意见,我有意见有什么用!”
杨嘉笑道:“那就是了。”
是……什么?
云乘月还在茫然,季双锦却小步挪过来,紧紧扯了两下她的衣袖。
“乘月!”她小声说,声音也很紧,却更像一种兴奋的紧,“你傻站着做什么?道谢啊!”
云乘月奇道:“道什么谢?陆莹的事,我已经……”
“哎呀,你怎么傻了!”季双锦急道,眼神却明亮极了,“杨夫子是说,你通过明光书院的考试了啊!”
“……嗯?”
云乘月第一反应是不信:“这不能吧?我做了什么,就通过了?”
可再看其余人……乐熹和洛小孟,竟也都露出欣羡之色。
她再去看杨夫子,又见他淡笑不语、微微点头,目光中似有鼓励之意。
她才?的相信起来,却还怔道:“可为什么?”
杨夫子道:“你们在水府中的所有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的入学,是得到了王夫子的认可的。”
“王夫子?”云乘月心念一动,脱口道,“王道恒?”
张廉立即喝道:“无礼,何故直呼王夫子??姓!”
公输夫子看了他一眼,摘下鼻梁上的眼睛,擦了擦,慢吞吞道:“王夫子不会在意这䦶?的。”
张廉板着脸,不说话。
杨嘉笑着摇摇头,说:“以后可别直呼王夫子??姓,叫‘王夫子’或‘院长’皆可。”
云乘月暂时按下疑问,又看看同伴,迟疑道:“难道,只有我能入学……?”
一句话,却将其余几人的心弦都提了起来。季双锦等人一时不语,道道目光却飞向杨夫子。
杨嘉温和地说:“书院内院的考试,原本有??重。念在你们情形特殊,经过荧惑星官与我们的沟通,将鲤江水府的试炼视为整体考试。”
“根据你们各自的表现,我们来决定你们可以通过几重考试。”
“嗯……那我就来说一说结果。”杨嘉看了两位同僚一眼,似在征询意见,见他们不反对,又看了天上一眼。
接着,他清清嗓子。
“水府试炼,以云乘月为第一。其不仅能敏锐分析出关卡弱点,更能迅速统合同伴,促使团队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且,以其身具两枚天字级书文??禀赋,兼具迅速观想地字级书文的能力,特许其入读书院内院。”
他笑道:“云姑娘,恭喜你。”
云乘月点点头,却还有点回不过神。敏锐分析她也认了,不过统合同伴……她有做到么?她想了想,一时觉得自己好似做到了,一时又觉得这不是刻意去做的,有点撞大运、碰巧合的意思。
杨嘉又道:“季双锦列为第二,许其通过两重考试。剩下一重,与其余考生一道,于书院山前统一考核。”
虽然不是直接通过,但季双锦已经轻轻“啊”了一声。她呆立半晌,犹自不敢相信,又举手指着自己,有点结巴地问:“我……我是第二???我直接通过了两重考试?再有一重,我就直接通过了?!”
她说着说着,眼里竟然含了泪水,眼睛也变得红红的。
“杨夫子,这是真、?的吗?”
杨嘉看看她,笑道:“你若再这般不敢置信,我或许就要考虑下调对你的评价了。”
这明显是个玩笑,但季双锦现在哪里禁得起玩笑。她一惊,立即捂住嘴,一句不敢说,只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过了杨嘉,又来看云乘月。
云乘月抱着蔫巴巴的小麒麟,也腾不出手,就对她笑笑。但这个笑好像足够安慰季双锦;她也弯起眼睛,仿佛想回一个笑,却不慎将泪水挤落。
杨嘉接着道:“第三为陆莹,许其通过一重考试,剩下二重参与统一考核。”
陆莹还昏迷着,什么都不知道。
杨嘉又看向阿苏、洛小孟、乐熹。他格外深深地看了洛小孟一眼。
“至于你们三位……只能参加统一考核。不过实不相瞒,书院的第一种考试,已经过了时间。”他沉吟片刻,“念在你们试炼艰辛,书院同意为你们再设一场考核。”
“因此,你们须在书院山前,先参与第二重、第三重考核,最后参加单独的第一重考核。??重合格,方可入学。”
参加??重考试,都合格了才能入读明光书院,这本来是正常的流程。
阿苏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只笑笑,又满眼欢喜地看着她家小姐。
而对另两人来说……
有云乘月等人的特许在前,两个男人心里,未免落差太大。
洛小孟还好,只是抿着嘴沉默,微微点头,可乐熹的反应就要大得??。他不禁面色陡然难看、双手紧紧握住,更是深呼吸几次,都压不住那股情绪。
“杨夫子!”他总算保持住了礼仪,却还像有䦶?气急败坏,“敢问诸位夫子,为何双锦、陆莹都能得到免试,我却不行?”
杨嘉挺感兴趣地看着他:“哦,好问题,可你为什么觉得你行?”
乐熹理所当然地说:“我与双锦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在修行一道上,我向来比双锦更优秀。既然双锦能得到免试,我如何会差?”
季双锦闻言,面上的欢喜??色淡了下去。她眼睛还红着,细细的眉毛却蹙了起来。
云乘月突然有点担心。以双锦的??风……这傻姑娘不会想把自己的机会让给乐熹吧?!
她赶紧撞了一下双锦,用眼神示意:千万别!
阿苏更直接,干脆挪到了季双锦和乐熹之间,恨不得自家小姐看都不要看那个男人。
不过,她们都失算了。
因为季双锦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不仅没这个打算,她还忽然开口,声音冷淡而平静:“乐熹,你误会了。以前在家里,每次考核我都算着对错,让着你,才总是恰恰比你更弱一䦶?。”
“……什么?!”
乐熹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他还要质问什么,可杨夫子哪里有兴趣听他扯来扯去。
杨夫子还挺促狭地说:“看来,你确实要差一䦶?。我们的看法,也没有错嘛。”
他抚掌道:“情况便是如此。待此间事了,我们便会直接带你们前往明光书院。”
云乘月点点头,又问:“那保宁号那边……”
杨夫子笑道:“不必担忧,那船上也有书院的老师在,无事。不愧是‘生’字的持有者,心中总是顾念他人。”
……嗯?云乘月眨眨眼。她有随时顾虑他人么?她觉得自己随时想的都是当只悠闲的乌龟。
杨嘉却已再度伸手,轻轻一点,又将一枚“生”字放出,令其飞到小麒麟身上。白光展开,也有几滴浸润在云乘月的肌肤上。
小兽趴在云乘月臂弯里,无意识呻/吟几声,尾巴动了动,似乎感到很舒服。
而与此同时,云乘月感到一股格外软糯的力量,令她顷刻间回忆起市井里人们的笑脸,还有夕阳西下时归家人的疲惫与松弛。
她被这力量引动心弦,眉心识海一动,属于她的那枚“生”字也像壮大了几分。
饶是不大明白,她也能懂得,这是杨夫子故意馈赠她。
她带了几分感激,说:“??谢您。”
杨嘉颔首:“同为生机大道,相互扶持是应当,不必言谢。”
“那么……”
他回身看去,侧影挺立如新绿翠竹,笑容令人神清气爽。
“前头斗法也结束了,司天监的星官也要大驾光临了。”
他有䦶?调侃地说,又扫了洛小孟一眼;后者疑惑又有点,不禁绷紧了身躯。
杨嘉有点意味深长地说:“说完了书院的处理,接下来,小孩儿们……”
一个清朗又懒散的男声接话道。
“接下来,就是司天监的讯问时间了。”
“比如——这水府里的死灵,究竟有几个?”
84、离开
水府里的死灵究竟有几个?
云乘月没吭声。
申屠侑一个, 乐陶一个,再加上薛无晦,还有他从洛小孟身上抓出来的洛家先祖……对了, 还有他扔出去的倒霉野鬼。
这都五个了。
没等她酝酿好她的二流演技,就听洛小孟脱口说??:“不是只有一个?”
她倏然回头。
不只是她,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过去。从离得近的同伴, 到明光书院的三位夫子,到前方正走来的卢桁, 还有那个据说是辰星的白发姑娘……
也包括问话的荧惑星官——虞寄风。
他双手抱胸, ????的长马尾垂在肩上,衬得他笑容更意味深长。他注视着洛小孟, 身体一侧,换了个重心支撑。
“哦——”
他声音拖得很长:“原来你知道, 这鲤江水府之中存在死灵?”
洛小孟一愣,脸色即刻白了。
云乘月不动声色, 目光轻轻偏向其他人。无论是季双锦还是乐熹,亦或阿苏, 神情都先是懵懂, 再是惊愕, 继而恍然大悟。
季双锦更是“啊”了一声:“敢问荧惑星官, 这水府异变果真是死灵引起的?”
虞寄风的目光斜过去,着重重复:“果真?怎么,季小姐也知道?”
“我见这里死气重重, 与书籍中描述过的很像, 就有这样的猜测。”季双锦抿唇一笑,又有点迟疑地说,“洛小孟……应该也是这么猜到的吧?”
乐熹阴沉着脸站在一旁, 此时唇角一扯,冷笑说:“你又知道了?说不定是某人心中有鬼!”
他对季双锦的行为怀恨在心,此时也只是下意识要和她对着干。
然而,他这么一说,洛小孟额头的汗珠登时更多了两滴。他手抬了抬,好像想去按怀里某处,却又极力忍住。
他直视着虞寄风,诚恳又小心地说:“我是根据死气猜到的……难道,死灵不止一个?还请荧惑星官解惑。”
“哦,猜到的啊——”
虞寄风的桃花眼,轻轻一眯。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继续发难时,他的身影如烟雾散去。几乎在同一时刻,泛红的光雾出现在云乘月身边。
“小云,你又怎么看?”
蓝衣青年的身影出现在云乘月身边,且是单手按住她的肩,身体也略向她倾斜,形成一个亲昵随意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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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寄风略低着头,发尾垂在云乘月身上,笑容不改:“你觉得这里有几个死灵?”
云乘月瞥了他一眼。
“这是考题么?好麻烦,我想想啊。”她用有点懒洋洋的语气回??,“这么浓郁的死气,说有两只、三只也不无可能。或者是一个特别强大的死灵?”
“线索这么少,我哪儿知道。甚至连这里究竟有没有死灵,我都不能确定……和您相比,我只是个修为低下的小修士嘛。”
云乘月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没挪动。她被虞寄风牢牢按着,左肩甚至传来一丝疼痛的?觉。
再一转眼,透过几缕发丝,她对上虞寄风的目光。青年一双眼睛灼灼有光,亮得慑人。他“啧啧”两声,笑??:“不知道?小云突然之间就突破成为第三境中阶的修士,这又作何解释?”
——什么?
——乘月第三境了?
——这……云姑娘气息隐匿,我也没看出来。
啊……对了,还有修为这件事。云乘月有点头痛,都怪薛无晦办事太匆促,连个借口也不帮她想。
——[……是朕失误。你随便糊弄过去,应对一二。]
云乘月在心里冲帝王撇撇嘴。
面上,她则是语气平平:“是哦,我为什么第三境了,好像就是刚才和那东西对峙的时候,福至心灵,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顿悟……哦,也可能是我把死灵吃掉了?我也不知道。”
她保持着轻松的、有点懒洋洋的姿态。她暗忖着,假设她心里真的没鬼,她应该就是这般表现。
虞寄风轻笑一声。
云乘月突然感到肩膀一痛,不由“嘶”了一声。
“嘶……有点痛,荧惑星官,劳您放手。”
虞寄风笑眯眯:“不放,除非你说实话。”
云乘月暗??倒霉。说漏嘴的是洛小孟,为什么虞寄风怼她?
“本来就没说谎……不知道的事,我要怎么说。”云乘月皱起眉毛,有点生气了,“还是说,您要刑讯逼供?”
她目光不闪不避,定定望着他。
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见虞寄风眨一眨眼、眼尾出现一根很细的纹路。他仍在笑,手下的力??还在收紧。
“刑讯逼供……若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也不是不可以。”
虞寄风的语气还是慢悠悠的,目光却极其锋锐。
寂静。
这……虞寄风发什么疯,今天是认定她了?
云乘月思索片刻。
四周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作。余光里,她瞥见卢爷爷几次三番想上前,却被人拦住了。拦下他的人是银白长发的美人——辰星?
辰星是个清清冷冷的长发美人,身形纤细柔弱,身量却很??,只比卢桁低小半个头。
她怀里抱着一面镜子,单手拦在卢桁身前,深蓝色的眼睛却凝视着云乘月。她脸上毫无表情,唯独眼里波光粼粼,好似含了千言万语。
“不能……”她一??口,却细微地结巴了一下,“司天监讯问,旁人不能插手。”
“这次的事,是荧惑负责,所以……在他放手前,我也不能插手。”
她好像有点难过,纤细的眉毛蹙起来,说:“抱歉,岁星。”
云乘月很茫然,眨眨眼:“岁星……我?您认错人了?”
辰星还想说什么,虞寄风却咳了一声。
“喂喂喂,现在是我在问话。辰星,你闭嘴。”
他抬手一挥,很嫌弃的样子,倒是顺手松开了云乘月的肩。
趁此机会,云乘月连退几步,很警惕地看着他。
“我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加重了语气,也加快了语速,做出发怒的样子,“如果你们真的从头到尾都看着我们,就该知道,我们都是无意落水、跌??这里的,怎么可能知道死灵不死灵的?”
“荧惑星官莫非是找不出水府异变的缘故,就要栽赃陷害?”
“……就是!虞寄风你有完没完!”
另一头,卢桁总算挣脱了辰星的桎梏,捏着一柄长长的戒尺,大步走来,护在云乘月身前。
他怒??:“无论你觉得谁有猫腻,都要说出道理、拿出证据,休要借着司天监的名头就胡搅蛮缠!”
辰星抱着镜子,有意无意地往旁边挪了挪,还小幅度点点头,面上似有赞成之意。
虞寄风愣了一下,好气又好笑地说:“辰星,你故意放水是吧……行行行,算了,我就开个玩笑嘛,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认真。”
“不过……这一个却不是玩笑。”
他话锋一转:“洛小孟,你的确需要说明你身上的死气从何而来。”
因为虞寄风的矛头对准云乘月,洛小孟本来已经放松了一些,此时压力陡然重回,他不由身形一僵。
他还勉强抽抽嘴角,??:“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还装?”
虞寄风的身影再次如烟雾消失,又倏然出现在黑皮少年身边。
这一回,他干脆一条手臂圈住洛小孟,哥俩好似地笑眯眯,眼神却极冷:“嘘、嘘!别否认。你身上的死气与水府不同,是外来的……这一点,在场的几位都能确认。”
他还斜了杨嘉一眼:“杨夫子——是不是啊?王夫子也确认过吧?”
洛小孟一动不动,唯独一张黝黑的面容,刹那都白了不少。冷汗从他额头渗出,滑到虞寄风紧搂他的臂弯里。
“……的确,王夫子也确认过。”杨嘉摇摇头,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地说,“看来,在参加书院考核前,洛小友必须先过司天监这一关。”
虞寄风点点头。
“洛小孟,你随身携带死灵,按律该当何罪,你知不知道?!”
星官面色一厉,陡然一喝!
“我……”
洛小孟沉默着,身体却微微抖了起来。他求助似地看向同伴,尤其看向云乘月。
云乘月正想说话,衣袖却被人轻轻一拉……被两个人。是季双锦和阿苏。她们也对视一眼,无声地摇摇头。
云乘月迟疑片刻,却还是开口。
“随身携带死灵……该当何罪啊?”她诚恳地问,“我听说死灵都是邪恶污秽的存在,我在浣花城里也见识过,可洛小孟一路也没做什么坏事,那……”
——[云乘月,别说话。]
“咳!”
不仅是薛无晦暗中提醒,还有卢桁也重重咳一声,又颇为严厉地瞪她一眼。
“死灵乃天下之敌——这是《大梁刑律》??篇第一句话。”他沉声道,“明知是死灵,还与之同流合污……按律,轻则打落修为,重则废除书文、剜去识海,腰斩弃市!”
云乘月一怔:“那洛小孟……”
虞寄风笑笑:“这个嘛,要仔细讯问过才知道。”
他看了辰星一眼。
辰星会意,微微颔首,举起怀中银镜。镜面光芒一闪,照中洛小孟。
霎时,连挣扎都来不及,洛小孟就被一??冰雪绳索捆得严严实实,又立即给拖回了镜面中,消失不见。
虞寄风抚掌笑??:“辰星的水镜术,真是方便极了!”
辰星看了他一眼,略鼓起脸颊,像是想要回击,但想了一会儿,她最后还是只冷冷吐出两个字:“闭嘴。”
云乘月张张口,到底是沉默了。
她和洛小孟同行一段,说不上交情多好,却总有几分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情。更加之,她与洛小孟处境类似,也是悄悄带着一只死灵……呃,现在大概是三个了。如果薛无晦还抓了其他孤魂野鬼,那数量更多。
她打量着其余人的神色。
除了同伴们有几分惋惜(乐熹除外),其余人神色安详,还笑着低声交谈什么。没有一个人对洛小孟的处理有意见,就连温和的杨夫子亦然。
卢桁已经转过身,肃着一张脸,却很是关切地对她问长问短起来。
云乘月喃喃答着,却总有些神思不宁。
今天倒霉的是洛小孟,那如果,未来某一天她和薛无晦的关系最终曝光呢?如果现在这些与她亲善的人,发现她同样是“随身携带死灵”的人,而且还做了不少事……会怎么做?
也会像现在一样,毫不犹豫地将她按律处理?
云乘月想着,不由渐渐沉默。
卢桁只当她累了,宽慰道:“虽说辛苦一些,但我见你也颇有收获,还通过了明光书院的考试——这可相当不容易,不愧是……”
他自己声音一滞,又立即带过去:“总之,乘月,你和你的同伴一起,先乘飞舟离开,往书院去。水府这里,我们还要处理一些琐事。”
话音刚落,抱着镜子的辰星立即小步走来,说:“我和岁星一起,荧惑和你们留下来。”
虞寄风正和夫子们说着什么,闻言嚷嚷起来:“凭什么?!”
辰星冷冰冰地说:“你这次借我水镜术用,人情用这个还。”
“哦……行,你说的。嘿,还省得我费心思了,倒是划算。”
虞寄风面露喜色,似乎占了个大便宜,????兴兴地转回去,继续跟夫子们嘀嘀咕咕。
最后,商定由虞寄风、张廉、公输润、卢桁,四人一??,留在水府收拾一番。而杨嘉、辰星,带着云乘月等人,乘坐飞舟前往明光书院。
杨嘉说:“你们修为尚低,我不好带你们瞬息而回,否则你们的肉身承受不起,可能会被撕裂……况且还有个伤员,更是要注意。”
云乘月扶着陆莹,点点头。
陆莹已经清醒了一些,有气无力地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头,没说话,只悄悄把脑袋枕在了云乘月肩上。云乘月怀疑她在报复,不过她决定大度地原谅她。
临走之时,云乘月隐隐听到那头几句话。好像是虞寄风在说,要把水府改造一番,收归官方所有,今后作为“官方奇遇”,来作为众多修士的试炼。
“不能浪费嘛。”虞寄风笑??,“这叫先人遗泽!”
原来那些“官方奇遇”,就是这么来的……
耳边,薛无晦也冷笑一声,但:[先人遗泽?真是有事“先人遗泽”,无事“死灵该死”。洛家那小子虽没什么大出息,可他先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本是光耀的血脉,现如今竟成了罪证?]
——[可笑!]
云乘月叹了口气:[我倒是觉得,先祖无论光耀还是罪恶,都过去一千年了,怎么还能让后人倒霉……洛小孟也真是倒霉。]
——[倒霉却也谈不上。你以为他为何甘冒风险,带着贼子的死灵?不还是因为能获得修为提点、获得许多好处!利益交换,自担风险,现在不过是风险发生罢了。]
云乘月一怔:[有??理。老薛,你原来是这么有??理的一个人。]
——[……朕何时没有??理了?云乘月,我看你是累傻了。]
云乘月笑了笑,精神了些。不过,她还是打算之后再打听些洛小孟的事……希望他能保住性命、身体健全,不然,也真是得不偿失。
洛小孟得不偿失……那她自己呢?
云乘月想了一会儿。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努力不事发,争取事发时老薛已经复活,这样就不算死灵了嘛。
无独有偶,薛无晦也同时问:[你可是见洛小孟的下场,而害怕了?后悔了?]
云乘月打了个呵欠。
[我说是的话,你会打我吗?]
[……会。]
[那就不是吧。]
他憋了一会儿,没说话。
等云乘月都上了飞舟,到了自己的房间,打算??始洗漱一番时……
帝王的身影,出现在了幽静的房屋里。
“你到底是不是后悔了?你似乎没说实话。”
他蹙着眉,逼近问道。
云乘月拉??屏风,又从边缘探出身,对他一笑。
“你猜嘛。”
在他??口前,她缩回去,伸了个懒腰:“我要洗澡了,麻烦你转个身,谢谢。”
屏风另一侧,薛无晦纠结地站了一会儿,到底是默默地转过身。
“……呵。”
他无意识地、很轻地冷笑了一声,唇边那点淡淡弧度却又很柔软,仿佛一个无奈的微笑。
85、养魂室
幽寂。
暗无天日的帝陵中, 青铜长明灯是唯一的光源。
一尊尊跪姿青铜人,高举双手、承托灯盘,其中透明的油脂缓缓流动, 令一团团苍白的光焰长燃不灭。
云乘月眼皮动了动,挣扎着眯缝起眼睛, 模模糊糊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帝陵啊, 有段时间没见了。
这个念头闪过后,她重新闭起眼睛, 还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将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嗯……
不想起。
继续睡。
“云乘月。”
云乘月捂住了耳朵。
“……云乘月。”
云乘月闭着眼,拿枕头把脑袋盖住。
“云乘月, 起来。”
脑袋上柔软的枕头被用力拿走,紧接着, 一束光源打下来,从缝隙里照着她的眼皮。
她忍耐了一会儿, 忍无可忍,侧过头、捂住脸, 略略看出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青铜人立在床边, 拿起灯盘里的光焰, 直直对着她。
“……天甲, 晚上好。”她有气无力地说,“哦不对,是深夜好。”
她把头转向另一边。
薛无晦坐在床边, 单手撑着床, 乌发垂落如瀑。他垂眼看她,幽黑的眼珠被掩去一小半,更显得幽邃迷离。
呃……也可能是她没睡醒, 眼球还蒙着雾气,才觉得他迷离。
云乘月一声不吭,试图重新闭上眼。
但薛无晦眼疾手快,伸手按在她的眼皮上,手指上下一撑,就……把她的眼皮撑开了。
云乘月不得不直直瞪着他。
“起床。”薛无晦丝毫不为所动,冷酷地说。
云乘月还是直勾勾地瞪着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呵欠:“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重伤伤员的吗……”
薛无晦手指一颤,面上浮现犹豫。但立即,他神色重新冷酷起来,还冷笑道:“少来这套,你的伤在修为突破时,不就好了吗?”
云乘月不禁有些悲伤。
“啊,没有糊弄?去……”
“少糊弄,起来。”
薛无晦干脆把她拉了起来。
云乘月只能坐在床上,揉着被折腾清醒的脑袋:“到底什么事?还没到日出时间吧。”
她看了一眼地宫中的漏刻。清水自漏壶中层层下落,光泽湿润的浮箭慢吞吞地挪动,昭示着深夜的点滴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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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中异常安静,安静到连光焰跳动都像成了杂音。也许是还没完全醒?神,也许真是重伤后遗症,总之,在寂静里,她望着漏刻,居然有点发呆。
从前怎么没觉得?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看着地宫里单调的计时器,居然会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仿佛就这样一直看到地老天荒,也并不觉得腻。
因为……
呆了片刻,云乘月轻轻一拍手,自言自语:“嗯,果然还是当只什么都不做的乌龟最舒服。”
薛无晦:……
在他开动嘲讽前,云乘月挪下了床。她伸个懒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物——还是睡前换的那一套。
她疑惑道:“你把我直接从飞舟上拉进来了?不怕被人发现?”
薛无晦淡淡道:“布置了阵法。况且有了栖魂傀儡,以我目前的实力,少有人能察觉——除非王道恒亲至。”
云乘月懒洋洋地一歪头:“话别说太满……不?,你自己有把握就好。大晚上不让人睡觉,找我什么事?等等……”
她想起来什么事,双手一伸,眼眸微亮:“先?我。”
薛无晦没反应?来:“什么?”
“你的头。”云乘月催促,“我好久没回地宫,也好久没见到你的头了。”
薛无晦:……
他面无表情:“我凭什么?你?”
凭什么……他这么问,云乘月也就认真思考了一下。她望着他,忽然发现,以往总还有些虚无缥缈、迷离幽邃之意的薛无晦,此时直直站在地宫里,身形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
他衣角上的暗纹有了真实的光泽,苍白的皮肤折射着苍白的光,也映着衣衫的暗影。??他这么眯眼看她时,他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点纹路——真实皮肤才有的纹理。
云乘月怔了怔,眼中倏然泛出笑意。
“你已经附身到栖魂傀儡上了?”说的是问句,但她的语气相当笃定。
薛无晦顿了顿,才有些矜持地说:“是。”
他还状似不经意地拂一拂衣袖;暗纹铺陈在漆黑的衣袖上,不经意光泽一闪。
云乘月彻底微笑起来,伸出的双手也抬得更高。
她笑眯眯道:“那就凭我千辛万苦在水府中历险,为你收集完成了栖魂傀儡的材料,如何?”
薛无晦眉尖一动,本能道:“你为我不?顺便……”
话语未尽,迎着她的目光,帝王却忽然闭口不言。他不易察觉地偏离了视线。
他眉眼天生阴郁,眉头略下压、眼帘略下沉,如黑云蔽日、大军压境的战场。然而在这略微的一转眼之间,他的目光中乍然生出一点涟漪,仿佛阳光照在冰面,那冰顷刻要融化似地。
“……罢了。”
不待那点波光显露,他便飞快地吐出这两字,再又飞快一转身。
漆黑大袖在空中一拂,尚未全然落下,一颗干枯的头颅就被扔进了云乘月怀里。
云乘月连忙接住,爱惜地摸了摸头颅枯草似的头发。有一段时间不见,干尸头颅还是那模样,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她,干瘪的皮肉如同凝固的时间。
“谢了。”她愉快地说,并深深吸了一大口。
接着,她抱着干尸头颅,就打算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站住。”
薛无晦倏然回头,拧眉道:“你去哪儿?不许睡。?来。”
云乘月一边膝盖已经跪在了床上,闻言背影一滞,缓缓回头,目光无奈中带着幽怨。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大费周章让我进来地宫,有什么事?”
薛无晦说:“乐陶想见你。”
这句话让云乘月一怔。她的睡意烟消云散。
她愣愣看了一会儿薛无晦,脱口道:“原来你真没吃啊。”
薛无晦:……
他隐忍地叹了口气:“你究竟把我想成什么人?”
云乘月顿时有点尴尬,只得轻咳一声:“没有没有,就是……不知道怎么地,出了水府,之前发生的事好像就离得很远了。”
明明是刚经历?的人和事。
薛无晦示意她跟上,口中道:“并不奇怪。试炼之地为了防止内容外泄,都设置了规则,模糊试炼者的记忆。”
“你还能清楚地记得乐陶,已经是规则被破坏大半的结果。”
云乘月抱着他的脑袋,跟在他身后。她侧身探头,见前方原本是墙壁的地方,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扇门;大匹砖石自动排列,形成一道四四方方的入口。
“……这里原来还有暗室?”她惊叹道,“不愧是皇帝的陵寝。你一共有多少暗室?”
薛无晦没回头:“机密,不告诉你。”
云乘月眉毛动了动,保持微笑,轻描淡??:“哦,我就随口问问,你还??真了。”
薛无晦:“激将法没用。你不是要吸那颗头?安静吸你的。”
云乘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薛无晦最近斗嘴的功力好像变强了不少。她暗忖,应该不是她变弱了吧?嗯,肯定不是。
他们进入入口。
每前行一步,就有一层光亮起。光束来自两侧墙壁上的壁灯;依旧是长明灯,但造型跟小巧精致。
云乘月吸了一口干尸的头发,问:“我们去哪儿?”
“养魂室。”他说,无需云乘月再追问,他就细细解释,“??年,帝陵规划尚承古风,专设养魂室,期待起死回生、神魂不灭……我没用上,却正好给他们使用。”
云乘月被某个信息吸引了注意。她有些惊讶:“你也会期待神魂不灭?那不就是……长生不死?”
“不。”他没有回头,“虽是我的陵寝,但最开始,这里其实是太后为我兄长修建的。后来他们都死了,我不愿浪费人力物力,就拿来改了改,接着用。”
一开始是给他兄长的?她记得,大夏之前,天下各国分立。这么说,薛无晦是某个国家的贵族,但一开始可能不受重视……对了,他说过,他小时候颠沛流离了很长时间。
她轻轻“噢”了一声。
呼——
前方一片灯盏同时亮起。光焰跃出,在冰冷幽寂的墓室中划出隐隐的破空声。
地宫中本就幽冷,但此间更为寒凉。入骨的阴风并不猛烈,却无声无息地盘旋四周。
云乘月下意识摸了摸衣袖。她虽然是第三境,却也能感到阴冷的气息紧贴皮肤,咄咄逼人地要往她骨头里钻。
她眉心光华一闪,“生”字跃动,驱散寒意。
薛无晦停下脚步,回身凝视着她——尤其凝视着她额心的文字。他面无表情,却又像是陷入怔怔,而无法做出反应。
“老薛?”云乘月注意到他视线的落点,抬手摸了摸额头,“你看什么?”
他下意识摇摇头,片刻后,却又低声道:“天生道文……还真是天生道文。”
“天生道文……?”
他默然片刻:“等一等再说。”
说罢,他抬手一拂。
这里是一间并不算很大的石室。这里比外头小很多,显得逼仄。薛无晦站在入门处,他背后有一座长方形的石台,上头雕着十二朵精细莲花。
他一拂袖,每一朵莲花中都燃起黑色的火焰——死气的凝结。云乘月能够感觉到,那十二朵黑焰比普通死气更纯净,甚至太?纯净、物极必反,隐约竟有一丝向死而生之意。
随着黑焰燃起,石台之上,两朵幽蓝色的火焰也浮现出来。
那并不是真正的火焰,因为它们既无热度,也无影子。
??云乘月注意到它们后,其中一朵蓝焰摇了摇,竟飘了出来。
蓝焰在石台边缘停了停,转向薛无晦,似在请示什么。待薛无晦一颔首,它才真正飞出来,来到云乘月身边。
它再在空中一摇曳,化为一道熟悉的身影。
长发高束、身形娇小,手里抱着一顶牛角头盔,微黑的脸蛋圆润可爱,张口吐出的声音却微微沙哑。
正是乐陶。
与水府中那个活泼爱笑、洒脱坚毅的女将军相比,此刻站在养魂室中的乐陶身形多了缥缈之意,眼神坚毅不改,却少了笑意,而更多沧桑和隐隐的疲惫。
“陛下……万没想到,臣还有能再见陛下的一天。”
她单膝跪地,先对薛无晦一礼,哑声道:“未能亲自守候陛下,是臣毕生遗憾。”
薛无晦容色严肃,抬手道:“乐卿何必多礼?你与申屠,都是朕最忠心不?的臣子。”
虽只有一句话,却让乐陶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不少。
她站起身,又看向云乘月。
“云姑娘……我不知云姑娘是陛下关照之人,在水府中多有得罪,实在抱歉。”
云乘月望着她,下意识摸了摸额头:“老师……乐将军,我还是更习惯你随意些。实不相瞒,我更怀念随便扔个果子砸我头的你。”
乐陶一愣,面上禁不住泛起一个笑。这个笑容出现时,她隐约又有了??年洒脱不羁的影子,却总还是免不了那缕沧桑和忧郁。
此时,薛无晦却轻咳一声。
“乐卿,”他云淡风轻道,“云乘月持有凤印,与朕有帝后之契。”
乐陶又一愣。这次,她愣得笑容都凝结了。
她注视着云乘月,眼睛越睁越大。片刻后,她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这……臣万没想到,若早知是皇后殿下……”
云乘月:……
她只觉得自己头上缓缓冒出无数个问号。
“那只是个……”临时的契约,以后会解除。
她想解释,薛无晦却打断道:“不必多礼。乐卿找她不是有事?且直说罢。”
乐陶立即点点头。但她现在望着云乘月,眼中不免多了许多惊叹、敬服,甚至……还有点欣慰???
云乘月怀疑自己看错了。而且她可能还感觉错了,因为……薛无晦不会是故意打断她解释的吧?
没等她狐疑,乐陶已经深吸一口气。
只见女将军上前一步,竟是面对云乘月单膝跪下,垂下了曾经骄傲的头颅。
“殿下,臣深知自己的要求僭越……但臣恳求您,看在水府中臣曾指点您一二的情分上,您替臣救一救申屠罢!”
云乘月还没来得及尴尬,就听得一呆。
“救……申屠副将?”
她的目光移到石台上。那里还有一朵幽蓝火焰,而且显得飘渺不定,忽而炽烈、忽而虚弱。
她皱起眉毛。她没有忘记,陆莹的伤势就是申屠侑所为,而她自己的伤,也是拜申屠侑所赐。
不报复就算好了……还要她救?
她第一反应就是不大情愿。
云乘月含蓄道:“我修为低下,恐怕没有能力救申屠副将。”
“不,您可以!”
乐陶甚至来不及去请示薛无晦,就急急抬头,恳求道:“您持有生机大道的天生大道,只有您才能挽救申屠!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我实在不能放任他不管……”
说着,她眼看居然就要双膝跪下。
“……求您了!”
86、乐陶的回忆
“……等等!”
云乘月吓?一跳。
她对乐陶的记忆尚且停留在水府, 书文对战中她笑得爽朗,?会精神地用果子来砸她的头。后来在江底,是她救?他们一行人, ?在湖边轻轻松松将洛小孟扔到了对岸。
乐陶是强大而潇洒的将军。云乘月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跪下恳求自己。
幸好是单膝跪地, 不是什么五体投地的大礼……云乘月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一旁薛无晦摇摇头, 出声道:“乐卿,朕说了, 不必多礼。”
乐陶略略一颤, 却并未抬头:“陛下……”
薛无晦看?一眼云乘月,淡淡道:“?是说, 你是故意想用情分来迫使皇后答应?乐卿,多年不见, 你竟也会有这等心思?。”
乐陶又一颤。她微微抬头,好似想说什么, 最后却只是抿起嘴,少女似的面容上透出一股倔强。
“皇后殿下……”
云乘月听得简直头痛, 连忙退后一步, 忙不迭声明:“我们互称姓名行不行?要是你直接叫我名字, 我们还有说道的余地, 不然我就坚决不答应?!”
乐陶明显一怔,眼中泛起疑惑。她看?一眼薛无晦,后者面无表情, 唯有苍白的唇角往下压?一些。
女将军若有所思。
她想了想, 也就从善如流地站起:“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多矫情。乘月, ?请你帮我这个忙!”
她像是找回?方寸,一下落落大方起来。
这才是云乘月熟悉的那副样子。她出了口气,才有心思考虑申屠侑。
她看看石台上的幽蓝火焰,有点兴趣缺缺,?看看乐陶恳求的眼神,她又不大说得出拒绝的话。
想了想,云乘月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形,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乐陶闻言,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哀伤之色。
“申屠他……他意识混沌,并未真正清醒,所以伤害你们,也只是死灵本能,不是他的本心。”
“我并不是想要为他辩解,事情终究是他做的,只是……我私心太重,总想要他情有可原。”
“当年……”
申屠侑是乐陶换来的。
乐陶出生于千年前的奉国都城,是一个小贵族家庭,日子不算难过。她自幼念书习武,又听了一肚子传奇故事,对于上阵杀敌、守护国门自有一番热忱。
长到十五岁,家里逼她嫁人,她不干,跑出去要参军,就这么踏上?前往边境的道路。
出了奉国都城,她才知道天下大多数人的日子都是煎熬。尤其路上遇到的流民,都是遭了天灾人祸、被神鬼异族坑得无家可归,个个都是骨瘦如柴的可怜人。
乐陶一个刚刚成年的贵族少女,路上实在吃?不少苦头。?她没有因此沮丧、后悔,反而更坚定?要从军报国的念头。
燃文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捡到了申屠侑。
申屠侑是流民的孩子,更准确地说,是被用来易子而食、即将被丢下锅烹饪的一头“两脚羊”。
当时,乐陶已经明白自己力量有限、不能轻易把食物分给饥饿又凶狠的流民,?当时她站在路边,看见那个八岁的孩子怯怯望着大锅,脸上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显出一股了然和哀伤。
她被那种出乎意料成熟的神情打动了。
最后,乐陶用一袋糜子面换来了申屠侑。
“我到现在都记得……”
乐陶出神地说:“那时候他才这么点高,一点修为都没有。我粗心,忘记他是个普通孩子,走得太快,回头才发现他走路走得满脚血泡,却还是紧紧捏着我的衣角,一声不吭地紧跟着我。”
自然而然,他们两人一同去了边境,一同参?军。
当时的边境军和后来乐陶率领的定宵军完全不同。那支军队属于奉国,积累着世代贵族的腐朽气息;军中贵族子弟好吃懒做却能升职加官,穷苦的士兵卖命挣扎,却永远都是可以被随时牺牲的小兵。
?因为勉强能吃饱,对当时的百姓来说,参军竟也成?个好去处。
乐陶还是贿赂?当时的军官,才让瘦小平凡的申屠侑也一起留下。
就这样,他们一起在边境军待足了艰苦的十年,?无论遇到什么,他们两人总是形影不离。
在这十年间,乐陶成长为军中新秀,申屠侑也不??是当年瘦小沉默又早熟的孩子。他在修行一道上颇有天赋,本人又刻苦努力,修为虽然比乐陶差一些,?他沉稳善谋、温和从容。
乐陶笑道:“当年他们都说,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出身来历,谁都以为他是中原的大家子弟。”
她是个简单爽脆的性子,可说起申屠侑,明显有些滔滔不绝。?云乘月只是听着,并未打断她。
乐陶继续讲述。
后来,因为他们两个草根新秀与边境军中的贵族子弟发生冲突,上头不仅想抢他们的战功,?想扔他们出去当替罪羊。
申屠侑本想施展计策,?乐陶已经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咻咻地就带着申屠侑出走?。
离开后,两人商量一番,就想办法招兵买马,进而有?最初的定宵军。
又????年,奉国作为靠近北方异族的国家之一,又宫廷腐朽、军队糜烂,很快被神鬼异族打得节节败退,更没精力来管乐陶、申屠侑的草台班子。
乱世初露,定宵军在夹缝中成长,渐渐竟也长成?一支有名的军队。
这时,中原夏国的大军也已经赫赫有名,隐隐有天下抗击神鬼异族第一军的势头。
“就是陛下当年率领的军队。”
乐陶望?薛无晦一眼。饶是过?千年,她再提当年事迹,神色中也隐有敬畏和感佩。
接触?次后,很自然地,定宵军被薛无晦的军队收编?。由于后者与明光书院关系匪浅,定宵军也自然而然得到了书院的恩泽。
最重要的恩泽就是《天下经略》的传承。
“等等,”听到这里,云乘月打断道,“明光书院果真千年就有?《天下经略》也确有其事?”
乐陶点点头,有些奇怪地说:“明光书院何等鼎鼎大名,莫非千年后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云乘月:“明光书院还在,?《天下经略》似乎已经成为传说,仅有的残片保存在几大世家,也没听说有完整版。”
乐陶求证似地看?薛无晦一眼,见后者点点头,竟愣愣了片刻。
“居然已经失传?……”她喃喃道,“我?记得,当年定宵军从《天下经略》受益良多,我一直对书院心怀感激。”
薛无晦沉默片刻,微微摇头:“终不??是副本罢?。乐卿,你对《天下经略》太过上心,才有?后来的事。”
乐陶苦笑道:“是。可臣不得不上心,毕竟副本是在臣手中丢失的……在正本失踪后,副本就成?唯一的真本,臣焉能不上心?”
云乘月问:“怎么回事?”
千年前,《天下经略》是人族至宝,由传说中的天生飞仙与众多夫子共同书成。?后来,明光书院被神鬼异族偷袭,偌大书院被焚烧一空,一众夫子、弟子,全都殒身于那一战。
正本《天下经略》也就此失踪。
而当年,书院专门派人前来,不仅传授定宵军《天下经略》中的兵法、技术等珍贵知识,更是特意制作?一套副本给乐陶等人。
这些知识极大地改善?定宵军物资匮乏的问题,也直接或间接地救?不少士兵及其家人。因此,乐陶对书院相当感激,对薛无晦的军队也更是记情。
乐陶本来打算将副本归?书院传人,可惜,在一次艰苦的战役过后,副本《天下经略》也丢失?。
她愧疚万分,觉得书院帮?自己等人良多,自己却连个副本都没保存好,实在对不起恩人。这也成?乐陶的心病。
因此,后来乐陶才会太轻易地中?叛徒的奸计,听闻有副本的消息,就匆匆忙忙带人前往,最终折戟沉沙。
“我到死的时候都很后悔,我知道申屠一定会很难过,也知道自己对不起陛下……陛下称帝不久,天下尚未平定,我承蒙陛下赏识,报答却太有限,?有对明光书院也……唉。”
即便是千年过后的现在,乐陶说起这事,也不禁流露郁郁之色:“大约就是这些执念太深,才让我的魂魄滞留人间。我起初也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地,就跟在了申屠身边,最后也和他一起陷入水府。”
“久而久之,我真以为自己是幻境的一部分?,亏这?是我当年设下的试炼之地……”
“这次多亏了乘月你们,我才挣脱幻境束缚。可惜,申屠却……”
她叹气,又恳求道:“事情全因我而起。申屠之所以执念不休、死灵作祟,也都是我的错。乘月,你大可以拿我的魂魄抵命,只要能救他……否则,他这样的状态,只能在浑浑噩噩中消耗自己,最终痛苦地魂飞魄散,我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
薛无晦听了,却摇摇头,颇有些尖锐地说:“且不说申屠自己没有保护好你,就是他失职,就说一命抵一命这事,你以为你抵了命,他就能高兴?可笑!”
乐陶低下头:“陛下说的是,可我看不??……”
云乘月揉揉太阳穴。
“啊,啊,好了好了我知道?,别再怪来怪去?。”她破罐子破摔地说,“我救,我救?不行吗?救?之后能让我好好睡觉?吗?”
薛无晦看她一眼,唇角隐隐上勾,口中却说:“睡睡睡,就知道睡。你好歹也是第三境中阶的修士?,就不能有些出息?”
云乘月瞟他一眼,抱起双臂,冷笑道:“来,你继续嘲笑。只要我躺平任嘲,尴尬的就是你。”
薛无晦:……
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她的用词,?他本能地知道自己这一次输?。
乐陶在一旁看着,却是咧嘴笑?笑,有点看好戏似的。?当她的目光移向石台上的幽蓝魂焰,就又有一点忧色流露。
云乘月其实没有被申屠侑打动,却是被乐陶的经历打动了。无论如何,她是很喜欢乐陶的。既然乐陶想救……那就??救出来再说。
她下?决心,就径自问:“那我要怎么做?这天生道文是什么……我却不会用。”
乐陶忙道:“天生道文的事暂时不必管,它与你神魂相融,无需刻意运用。”
“申屠此时陷在自己的执念中,被重重死气包裹,如果强行将他带出来,只会进一步磨损他的意识。”
“?如果乘月能用生机为引,进入他的执念,找到他的执念之源,就能找到他真正的意识……请你跟他讲,我在等他。”
云乘月一头雾水:“生机进去……不会吞噬他的死气?执念之源又是什么?”
“物极必反,你又忘??”薛无晦有些责备地说,又道,“执念之源是一枚书文,乃执念幻化而成,也是困住申屠的牢笼。”
“你进去之后,应该会面临申屠的回忆。只要从他的回忆中,发现执念之源的??息,就能顺利找到。”
云乘月沉默片刻。
“那么,问题来了,”她缓缓道,“执念之源的??息,是什么?”
薛无晦很淡定地望着她:“我怎么知道。”
云乘月:……
他又补充道:“是你说要救的,朕没有逼你。”
云乘月:“……那也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她忍住没去翻一个白眼,而去看乐陶:“有什么线索?”
乐陶似是早有准备,说:“我想过,申屠的执念应当与‘后悔’相关。乘月,你就寻找与悔意关联的书文即可。”
“行。”云乘月痛快地说,“你们说的哦,错?不怪我。”
她到底是对申屠侑没什么感觉。
她走到石台边,正要取出生机书文。
——咩……
一声怯怯的、虚弱的叫声,从通道那边传??来。
云乘月愣了一下,才反应??来。她猛地转??身,瞪大眼:“这不是……那头小野兽?!”
薛无晦淡定纠正:“是幼年五彩麒麟。”
云乘月猛地瞪向他:“它怎么在这儿?”
薛无晦依旧淡定:“五彩麒麟有穿梭空间之能,看来它?没有全废,不必非要炖汤。”
云乘月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假笑,一字一句道:“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允许它出现在这里?你就不怕被发现……”
啪叽。
两只爪子抱住?她的腿。
云乘月低头一看,见小麒麟用后肢站立起来,两条前肢紧紧抱住?她的小腿。它仰起头,头上稚嫩的鹿角看着软软的,秃?好几块,唯独一双青色的大眼睛显得无辜又执拗,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薛无晦这才悠悠道:“这头五彩麒麟已经认你为主,与你缔结契约,无论如何不会违背你的意思。麒麟是瑞兽,能增强一丝你的??运,你随身带着,对你有好处。”
云乘月弯腰,将小麒麟抱起来。这小东西身上的皮肉?残缺着,没完全长好,体重也轻得可怕。
“什么时候缔结的契约,我怎么不知道……算?,肯定又是你高鬼。这也是申屠侑的受害人,不对,受害麒麟。”
云乘月嘀咕?句,将它放在一边,无奈道:“好,我知道?,?是多谢你的好意。”
薛无晦却一僵,移开视线,平静道:“朕却不知朕有什么好意。你若是变强,也有利于……”
“好啦,你开心就好,等我回来有空了??跟你斗嘴哦,乖。”
云乘月托出生机书文,指向莲花石台上的魂焰。
乐陶的神色明显凝重起来。
薛无晦则皱着眉毛,仿佛被塞?一口黄连,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云乘月凝视着那团灵魂,额上的道文无意识亮起。
没人告诉她具体该怎么做,?她似乎天生知道。当“生”字的光亮照在死灵上的刹那,她低低念到:“去!”
刹那间,光明大放。
接着,她就来到了一片不同的空间。
……
望着云乘月刹那消失,乐陶无意识地握紧?双手。
接着,她仿佛惊醒,回身跪地,低头道:“臣有罪!”
薛无晦收回目光,面无表情:“你何罪之有?”
乐陶不敢抬头。
她低声说:“臣以情分逼迫皇后殿下答应不情愿之事,是为一罪。刻意利用殿下的天生道文,是为二罪。以及……”
“暗自揣测陛下与殿下之关系,是为三罪。”
薛无晦挑?挑眉。
他无视?前两个说法,挑着第三个,问:“朕和她什么关系??有,她让你直接叫她的名字,你直接叫就行。”
乐陶抬起眼,谨慎地看?他一眼。
作为死灵,她比活人更能感受到这位陛下的强大。生前这位就是天下第一的大修士,而现在作为死灵,虽然他修为有所倒退,?有死灵的凶戾作为补充,他身上暗藏的??息更是让她本能地畏惧。
她低声道:“陛下与殿下……不,与乘月,情谊深厚、互相牵挂,乃是天作之合。”
薛无晦没说话,也没动,只眼中有暗潮涌动;像是一重笑影,又仿佛一重阴影。
他沉默片刻,却是顾自走到一边,指尖?漫不经心划??那头小麒麟的脊背,令后者本能瑟缩发抖。
“真要是天作之合……”
他顿了很久,声音放得更轻。
“……就不会是生死相见?。”
87、申屠侑的回忆(1)
云乘月站在一片紫黑色的迷雾中。
这里就是申屠侑的识海……也是执念之源所在的地方。
她环顾四周。
这里和她想象的不同。她本来以为会是和水府类似的地方, 是由记忆构筑的幻境,但这里只有蒙蒙的、分不清上下左右的紫黑色混沌。
在混沌之中,不时有一些画面闪过去。
云乘月?睛望去, 见其中??一些是战场片段,??一些是日常生活场景。她甚至还看到了薛无晦的身影:他身着纯黑帝袍, 头戴十二冕旒的帝冠, 站在高处,只有一个模糊的垂眸。
但更多的是乐陶。
??骑马奔驰、红衣如火的乐陶, ??拖着枪、大大咧咧说?的乐陶, ??在雨夜疲惫叹气的乐陶……
每个年龄、每个时期的乐陶,都存在于申屠侑的记忆中。
云乘月看了会儿, 走动起来。
她经?无数画面。这些画面都隐约有一些气息,??的是高兴、喜悦, ??的是悲伤,??的是心疼, ??的是无措……应该都是当时申屠侑的心情。
她有些感慨,却也仅限于此。她在水府中吃了不少苦头, 陆莹更是差点没命, 所以申屠侑再怎么可怜, 她也兴致缺缺。?不是为了乐陶……
算了, 答都答应了。
不?,执念之源到底在哪里?
之前乐陶说,申屠侑的执念应该是后悔……从她讲述的经历来看, 应该没错吧。反正乐陶肯定比她了解申屠侑。
云乘月手中托着“生”字, 专心致志寻找起其中后悔的气息。
这里的画面虽然繁杂,但??后悔气息的其实不多。挑了半天,最后云乘月锁?了三幅画面。
第一幅, 是星夜的山林,乐陶是一个背影,正在前面不停地走。
第二幅,是乐陶叉腰皱眉,嘴唇动来动去,不停说着什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第三幅,是白日的军营,乐陶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神采飞扬、不时点头。看上去很祥和,却不知道为什么夹缠着浓郁的后悔之意。
锁?了这三幅,云乘月又四下看了看。确定了,没有其他的后悔之意。
奇怪了……她疑惑起来,如果申屠侑的执念之源?是后悔,怎么会只有三幅画面有这点气息?
先看看吧。她做出决定。
云乘月走近第一幅画面。她手里握着“生”字,正想去碰一碰画面,却觉得额头微微一凉;一道纯净清澈、仿佛水流般的光,映在了画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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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她看见了一枚“生”字的投影。这枚书文和她手里的不同,笔画更稚拙、更天?,看似歪歪扭扭,笔画间却藏着一股天然意趣,毫无雕琢斧凿气。
这是……薛无晦说的天生道文?
云乘月正想仔细看看,眼前却一闪——她已经进入了画面之中。
画面本质就是记忆。
她抬起头,望见群星漫天。
星光垂落,月影浅浅;夜空如丝绒,而星夜的山林却冷风不断,令人遍体寒意。
草木发出“沙沙”声,远远近近还??令人不安的窸窣声。
一切都相当?实,和水府幻境中的山林差不多。
云乘月抬起手,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状态。而且,她明明没??自己走,视线却在不断前进。
不?,前进得不快。
乐陶的背影正在她前方。她快步走着,但这种“快”只是普通人的快,而不是修士的快;她浑身风尘仆仆,身形纤细、尚未长成,左手臂还往后伸,正牵着谁。
牵着……
她低头一看,这才见到一个小孩子紧紧握着乐陶的手。
这是一个小男孩,异常瘦小,露出的手腕、脚腕都伶仃着,只脑袋大大地顶在脖子上。他右手握着乐陶,左手还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衣角,两条细瘦的腿不停走着,脚边明显浸出了一点血迹。
但他一声不吭,甚至都没趔趄一下,就不停地走着,一双眼睛只凝视着乐陶。
这孩子灰头土脸,头发如枯草,脸上还长着疮一样的东西,模样实在称不上好看,一点没??后来那位年轻俊美的副将的影子。
唯独眼神……以一个八岁孩子的标准来看,他的眼神?于沉静,也?于专注了。
这就是申屠侑小时候么,看上去过得确实不好,听说还差点被拿去煮了人肉汤……云乘月暗中叹了口气。饶是她对这人没什么好感,此时也生出一点同情和感慨。
不?,执念之源的书文在哪里?云乘月试着想往前走,看看乐陶那边,却发现自己无法越?乐陶,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难道说,因为这里是申屠侑的记忆,所以她也只能看见申屠侑的视角?这么解释也合理……云乘月忖度着,这么说的话,如果??书文,那就应该在她能看见的地方。
不?,刚刚在外面还能察觉到明显的后悔之意,进来之后,反而没有了。
云乘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申屠侑身上。可这孩子实在乏味,毫无可以观察的??趣之处;从头到尾,他做的事只有走路、沉默。
乐陶也没有说话。她像是急着?走出这片山林,右手握着兵器,显出十足的戒备。
他们的脚步很轻,隐藏在草木的沙沙声中。
这时,幼年申屠侑眨了眨眼。他拉着乐陶,张开口,想要说什么,但他犹豫一下,又沉默着闭了嘴。
嗯……?
云乘月神色一动。她注意到,刚刚申屠侑露出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时,四周的空气波动了一下;一缕熟悉的悔意,隐约透了出来。
她居??临下地打量着幼年的孩子。
申屠侑一无所觉,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乐陶。
接着,他又几次三番张开口,一次比一次犹豫,却哪一次都没???的出声。
云乘月不得不保持耐心,继续守候。
忽然,乐陶脚步一顿。也就在这时,前方斜射来一缕泛白的光——天亮了。
“呼——总算走出来了。夜晚山林多妖兽,常常也藏着神鬼异族,?不是我们赶时间,我不会带着?冒险……啊!”
乐陶原本是松了口气、?着回头,却陡然露出吓了一大跳的表情。
她这时候不?十五岁,面容更加稚嫩,眼神也单纯稚气,不比后来的坚毅洒脱。她正在惊呼:“?……你的脚怎么伤成这样?哎呀不好,都怪我,我忘记你从没修行?……哎呀,我该背着?走的!”
她懊恼起来,立即蹲下来,察看申屠侑的伤势。
乐陶低着头,申屠侑也低着头。这个八岁的孩子,现在比乐陶要??一点了。他垂着眼,干裂的嘴唇又犹犹豫豫地张开。
“乐,乐……”
他很轻地喊。
乐陶头也不抬:“叫姐姐。”
申屠侑愣了愣,却紧紧闭起了嘴。
?了一会儿,他却又更小声地说:“您是仙女吗?我只是卑贱的庶民,配不上您这样对我……”
乐陶噗嗤笑起来:“说什么呢。也行,??是想叫我仙女姐姐,那你就叫。”
申屠侑又闭上了嘴,只从唇缝中吐出一句异常含糊、细若蚊蝇的话。
乐陶没??听清,奇怪地抬头看他:“?说什么?大声些。今后在我身边,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申屠侑眨了眨眼。他凝视着乐陶,仿佛在她脸上搜寻什么;接着,他露出了一个和年龄极度不符的微笑。
他轻声说:“好。”
云乘月却怔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记忆缘故,刚才乐陶没??听清的话,她站在申屠侑身边,却听得很清楚。
申屠侑说的是,我可以喜欢您吗。
在这句话吐出时,四周的悔意波动达到了最大。
这孩子……还挺早熟??
顾不上感慨太多,云乘月准备已久,立即抬手往波动最大的地方一抓;她额头再次出现了清凉的感觉,而这一次,这种感觉也顺利地传达到了她自己观想出的书文中。
滴答——
仿佛水敲击在镜面。
四周场景倏然破碎,回归为紫黑色的雾气。在雾气之中,一枚暗红色的“悔”字浮现。
云乘月正要抓住,却见那枚文字破碎为无数光点,融入到背景当中。
“嗯?”
她不得不收回手。
从气息来看,刚才那枚并不是完整书文,而只是投影……真正的“悔”字,不在这里?
她思忖一二,却也没有更多线索。再抬眼,之前选中的另两幅画面还乖乖被拴在一旁。不错,云乘月用生机灵光当绳索,把记忆画面拴了起来,防止它们逃跑。
至于这样会不会伤害到申屠侑嘛……
反正乐陶也没说不行,她才懒得考虑。
云乘月走到第二幅画面前。这一幅画面上,是正在生气争吵的乐陶。
和刚才一样的方法,云乘月走了进去。
……
“——?到底在生气什么!!”
猝不及防,一进入记忆,乐陶就满面怒色地扔来一句。
云乘月呆了片刻。生气的不是乐陶吗,怎么说是她……哦不对,应该是说的申屠侑。
她一回头,果然见申屠侑阴沉着张脸。
这时,他已经不是那个瘦小羸弱的八岁孩子。他完全长成了,身高肩宽、容颜俊美,一双眼睛尤其温柔湿润,却又不乏勇毅之色。
哪怕阴沉着脸,他也不会?人可怕、恐怖的感觉。这一点和薛无晦截然不同,云乘月下意识想。
申屠侑忍耐地看了乐陶一眼,深呼吸一下,才一字一句说:“我不同意。”
“为什么?”
乐陶叉着腰,一脸不悦:“庄氏是夏国的大家族,庄梦柳又是夏王的肱股之臣。我们定宵军刚加入夏王麾下不久,庄氏找我们联姻,自然有利于我们……”
申屠侑气?了:“他们说?和我们联姻,?就答应?那是你自己?嫁,还是我?娶?”
乐陶挥挥手,不大在意:“我都行。庄氏都说了,不需?按寻常婚姻处理,就是个名头,不管我们谁嫁谁娶,都还是定宵军的将领,今后如果??孩子,就再另说……”
啪——!
申屠侑一掌击在桌面,面上竟露出雷霆怒色。
他咬牙道:“孩子??倒是想得很远!?既然这么能想,怎么就不想想,我……!”
他倏然住嘴。
这一刻,他面上露出忍耐之色,隐隐竟又和当年的孩子重叠了。
“什么不想想你……”
乐陶先是懵懂,继而一愣。她露出惊讶之色,沉默下来,刚才的怒气和不以为意,全都被一种不知所措取代。
“申屠,?……”
“……没什么!”
在她犹犹豫豫开口时,却是申屠侑率先后退一步。他推向军帐门口,眼神竟??点慌乱。
“?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答应联姻!”
扔下这句话的同时……
云乘月出手一抓。
和刚才一样,画面破碎,“悔”字浮现。
这一次,这枚书文是真的书文,不是投影。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暗红色的书文在她掌中不断跳动,仿佛一枚心脏。这是隶书,和横平竖直、线条繁冗的篆书而言,这枚“悔”字显得更轻盈、更简洁,已经??了后来楷书的模样。
但,也正因为这份轻盈,它实在不太像一个执念之源。
站在紫黑色雾气中,云乘月正自疑惑,又看向第三幅画面。难道……这里??两枚“悔”字?还是说,乐陶判断错了,申屠侑的执念之源不是“悔”?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任何气息,突然之间,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伸出,握住了云乘月的肩。
“?……在找我么?”
时间仿佛静止了。
云乘月的手猛然握紧书文。暗红色的“悔”字被她抓得几乎跳动不了,而白色的“生”字则挥舞起两端笔画,仿佛无声抗议。
在记忆空间中,她无法使用玉清剑……倒也不是不能用,而是她本能地感觉到,一用玉清剑,申屠侑的魂魄就会彻底破碎,那也太对不起乐陶了。所以能不用就不用。
她深吸一口气,顶着肩上冰凉的气息,缓缓扭头。
一张流着血泪、皮肉干瘪的脸,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云乘月:……
“还、还行……老薛跟?长得差不多,温度也差不多……”
云乘月一边保持微笑,一边手里没忍住,一个使劲,把“悔”字捏出了一道裂痕。
咔嚓——
面前的干尸一颤,嘴角流下一缕暗褐色的半凝固液体——是血。
他沉默片刻,默默收回搁在云乘月肩上的手。
“?……轻一点。”
他低声说。
云乘月:……
“?自己突然贴上来,还怪我咯?”
她唇角一抽。
申屠侑沉默地望着她,似乎并未理解她的意思。
在紫黑色的混沌里,?实的申屠侑呈现为一具干尸的模样。但和薛无晦不同,他??完整的身体,皮肉相对也没有干瘪得很厉害。
这里是记忆空间,所以呈现为何种模样,全看申屠侑的意识。
而之所以呈现出干尸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他记忆中自己就是这样。
那就是说……
云乘月心神一动:“?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申屠侑盯着她,缓缓张嘴:“申屠侑。”
云乘月松了口气:“记得就好。?的执念之源在哪儿?”
申屠侑又沉默了。
云乘月也沉默片刻,小心道:“那你还记得自己的执念之源在哪里吗?”
申屠侑继续保持沉默。
云乘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转而看向第三幅画面。
“好吧,暂时当?是个傻子……过来,跟我一起进去看看。”
云乘月往那边走了两步,又回头,见申屠侑迟疑着跟上。她指着画面,问:“?还记得她是谁吗?”
申屠侑空洞的眼眶凝视着画面。
倏然,两道血泪更加深重。
“乐陶……”
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云乘月露出头疼之色:“好了好了,不?说这种经典台词了,虽然我也忘了在哪儿看到的了……出去之后多看看说书玉简,??多补充一点潮流台词,行不行?”
“现在别废话了,走。”
她干脆把申屠侑拖?来,一脚踏入第三幅画面。
也就是看上去最祥和日常、两人??说有?的一枚记忆碎片。
88、申屠侑的回忆(2)
“——你非走不可?申屠, 你就这么信任阿辰?”
?入第三幅画面后,迎面就是乐陶的挑眉质问。
烈日下,军营平静。
周边的草木都被清理干净, 防止有敌人偷袭。简单的粗布帐篷一顶顶排布,间或一杆军旗插着, 海蓝色的布料迎风招展, 上头是两个大字:定宵。
是晌午,军营里很安静。
乐陶和申屠侑在营中走着, 两人都被投出短短的影子。炎浪扭曲了空气, 整个都是盛夏的?息。
年轻俊美的副将跟在她身边,笑叹一声, 眉眼间含了一缕无奈。
“阿辰虽然年轻一些,却自幼随我习练兵法, 实力不弱,足够承担副将职责。”他从容答道, “将军这次返回都城,沿途直道基本修筑完毕, 少数一些神鬼异族、七国乱贼, 想必不是将军对手。”
乐陶“啧”??一声, 面上现出得意之色:“你知道就好。算??, 就算阿辰不顶用,我随便叫个亲兵也足够。”
申屠侑笑道:“这话不能让阿辰听见,不然他又要闹小孩子脾气??。”
“他本来就是个小孩子。”乐陶不以为意, 又突然高高挑起一边眉毛, 露出怀疑之色,“申屠,你这么维护阿辰……难道传言是真的, 阿辰其实是你的私生子?”
申屠侑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面部肌肉明显绷紧,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可他偏偏非要维持那点笑意,整个神情就扭曲起来。
“将军……”
他正要说什么,乐陶哈哈大笑,跳起来重重拍??一??副将的肩:“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我知道,阿辰是小时候被你捡回来的,就像当初我捡了你一样。这挺不错,说明你充分学习??我的优良美德!”
乐陶还打??个响指,快活之意溢于言表。
他们又说??几句关于“阿辰”的话,还有相应的后续安排。
听来听去,似乎都是正常的军营琐事。
一切都显得异常真实,比先前两幅画面都真实……然而,这第三幅画面悔意最浓重,可除了悔意之外,隐约还像有别的什么东西存在。
云乘月一边密切注意着两位主人公,同时也在四??观望,手里??没忘记掐紧另一人的手腕命脉……也就是真正的申屠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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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肉贴着骨架的男人,乖乖由她扣住手腕,一脸呆滞地跟在她身边。
好吧,其实他的脸宛如风干腊肉,实在看不出呆滞不呆滞,唯有那空洞的眼眶,紧紧跟随着乐陶的影子。
“乐陶……”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嘶哑中带着一丝尖锐:“乐……陶。”
他另一只自由的手伸出去,试图触碰乐陶的身影,却只是碰??个空。他枯瘦的手指穿过她的影像,抓??一把空气,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他呆呆地看着,眼眶下的血泪忽然更重??。
云乘月忍??忍,终是无奈道:“好了好了别哭了,真正的乐陶在外面等你,如果你能赶紧把自己的执念之源交出来,我们就能出去见她了!”
申屠侑却像并未听懂。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记忆中的乐陶,一遍又一遍用手去触碰她,又一遍遍地捞??个空。
云乘月到底看不过去,强行将他拖过来。
她叹气道:“别碰??。再碰,万一记忆崩了,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说不定你的执念之源??会跑掉。”
申屠侑被她拖着,??没怎么挣扎,只是晃??晃脑袋,很是迷惘的模样。
而在记忆的画面中,乐陶和申屠侑还在继续说话。他们不仅提到了“阿辰”,还一同忧虑起陛??——??就是薛无晦——的近况。
“这次将军回京,是为??支持陛??关于岁星网的设想。朝堂艰险,将军务必小心。”年轻温润的副将显出忧虑之色,“待我处理完稻城之事,必定快马加鞭回京,想来应当只会晚上四五天……”
乐陶不以为然:“你自去做你的事,我方才就开个玩笑!??况,现在天??尚未完全平定,陛??登基不久,那些人再蠢也该懂得大局吧?总不能因为我支持岁星网,就把我杀??!”
“将军慎言!!”
年轻的副将像被踩??尾巴的猫,惊怒道:“这等诅咒之言,怎可加诸将军身上!”
他声气一高,乐陶反而被吓??一跳。她愣了愣,讪讪道:“我就是这么一说……”
副将严肃道:“那也不行。”
顿了顿,他又试探着问:“将军,其实……我们大可不必现在就站出来,旗帜分明地支持陛??的主张。据我所知,岁星网耗费甚巨,在朝中阻力太大……”
乐陶的神情??登时严肃起来。
“说什么呢?申屠,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你??。”她正色道,没了刚才的嬉笑怒骂之意,“……也说过,岁星网一事功在千秋。我们暂时将神鬼异族驱逐??出去,如果不趁势建立起坚固的防御工程,对方必定卷土重来,那天??人族如??自处?”
“我们并肩战斗多年,难道不是为??让百姓们有个能安?生活的世界?”
副将沉默??。
他略垂??头,低声道:“将军说的是。将军的理想……从来都如此光辉灿烂、毫无瑕疵,可其实,我?里却……”
他含糊地说??什么。
乐陶皱眉:“申屠,你说什么?大点声!这忸忸怩怩的可不像你。”
申屠侑却摇??摇头,重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我是说,您果然受明光书院的那位影响,满心都是光明和正气。”
乐陶的注意力立即便宜,颇有点兴奋道:“那是自然,她可是我半个老师!怎么,你??觉得我和她有些像?哎,我真是喜欢她!要是她是个男人,我必定将她抢回来当压寨夫人!”
俊美温柔的副将,神色顿时僵硬。
“将军,这,这却大可不必……”他有些结结巴巴起来,眼神中也带上??着急,“那一位同陛??的关系……况且,自从明光书院遭难,那位深受打击,现在深居简出,想来也不会喜欢定宵军里的热闹氛围……”
“噗——”
乐陶喷笑出来。
娇小的女将军跳了起来,像一头敏捷的黑豹,哈哈大笑着给??副将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申屠,你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她亲昵地说,露出神神秘秘的情态,“对了,上次陛??不是说,要把你调离定宵军,让你独当一面,当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申屠侑被她抱着,神色却更僵硬。不止是神态,他整个人大?不喘,每一分线条都相当僵硬,就差走成个同手同脚??。
他有点支支吾吾:“确实,陛??的意思是……”
乐陶却打断他:“你自己??答应??,是不是?你不想再给我当副将??。其实,以你的天资、实力,早就该独当一面,一直待在我身边,是屈才??。”
她说得很平静,还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却让申屠侑着急起来。
“我并无此意!我从未觉得在将军身边是屈才……”
“好啦好啦。”
乐陶却再一次打断他。只是这一次,她的笑容变得温暖柔软,声音也软和起来:“我是想说,过去我不考虑你的?意,是因为作为定宵军的首领,我不能公私不分。”
“但是,如果对方是另一位将军,想来,儿女情长也并不妨事。”
申屠侑足足呆??有好几息,再很缓慢地眨了一??眼。他仍僵着不敢动,而后又眨了好几??眼。他的眼珠先是凝视着远方的军旗,然后慢慢、慢慢地挪动,一直到凝视着他的将军。
“将军……”
他声音放得很轻,然后顿??顿,才缓缓吐出。他简直是小?翼翼地、卑微地问:“将军,您真的知道……您在说什么?”
乐陶回他一个大力拍肩。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作数?”
副将望着她,呼吸放得更轻,目光却一点点明亮起来。
他动了动双手,一瞬间仿佛想要抬起双臂,??拥抱一??眼前的人。但终究,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注视着她的脸,微笑起来。
“好,定不辜负将军期望。”
“——定不辜负……”
什么声音?
云乘月猛地回头。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景象全都颤抖起来,世界摇摇欲坠,并且倏然扭曲。
四周重重叠叠响起同样一句话。
——定不辜负……
——不辜负将军期望……
——不辜负……
她后退一步,手中生机灵光大盛。旋即,她发现四周并没有伤害她的力量,然而当她试图走出记忆碎片时,却也被困在了这里。
像有柔软的胶质物体,黏在了周围的空气里。
云乘月掐住申屠侑手腕,肃声道:“你做??什么?!”
干尸的脑袋晃??一??,脑后拖着的低马尾也晃??晃。他抬起头,用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捂住面上血泪的痕迹。
“定不辜负将军期望……不辜负,不辜负……”
他喃喃着,语速忽然越来越快。
“不,不不不……”
忽然,他枯瘦的手爪猛地往??一用力,顿时在脸上挠出深深痕迹!枯萎的皮肉伴随黑色的胶体,登时翻卷出来,又被血泪染红。
云乘月掌中的手腕忽然烫得抓不住。
一阵隐约的危险预兆袭来,她立即放开申屠侑的手腕,往后一跳。
在她放手的同时,干尸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并且不断用力,深深地掐?去、再掐?去。
“懦夫……懦夫懦夫懦夫……”
他委顿在地,身体不断扭曲、抽搐,唯独双手死死用力,很快将自己的头颅掐得往一旁偏去。
云乘月甚至听见??清晰的颈骨断裂、粉碎的“咔嚓”声。她当然不会痛,却一瞬间感同身受,不仅脖颈一凉。
“申屠侑?”她试探着,“你怎么???”
申屠侑咽喉已碎,却还是不断呢喃。
“懦夫……懦、懦夫……”
每吐出一次,周围的空间就震荡一瞬。
云乘月思索片刻,眼睛微亮,反手往旁边一抓。
嗤——
一枚暗红色的“悔”字被她挟在指间。
她拈起来看??看,摇摇头,松开手,重新捞一次。
嗤——
又是“悔”。
随着记忆碎片的不断摇落,一个又一个“悔”字被云乘月抓住,又被她接连捏碎。
她站得笔直,近乎冷酷地凝视着地上挣扎的申屠侑。她记得,捏碎记忆中的书文??会对他造成损伤,可她现在没有关怀他的打算。
直到……
铛!
就像锣鼓被敲响时发出的声响。当云乘月再次狠狠捏紧拳头,她的掌中已经包含了一枚漆黑的大字。
这枚书文比之前的“悔”字更大、更重,跳动挣扎的力道??更大,但云乘月死死抓住,没有让它逃脱。
同时,她让掌中的“生”字靠近过去,?一步压制黑色书文的?息。
当生机灵光浸润上去的刹那,黑色书文一颤,再次徒劳挣扎几??,终究是驯服??。
刹那间,四周记忆的动荡平息了。
不仅是记忆,地上挣扎的干尸??终于松开??双手。他整个脖子都被自己掐断,以一种奇特的角度扭曲向一边。仅剩的一点皮肉粘连的部分,拖动他枯萎的头颅,一点点偏向云乘月。
“懦夫。”
干尸口中清晰地吐出这个词。但这一回,他的声音不再嘶哑难听,而更接近记忆碎片中那位青年副将的声音。
云乘月盯着他,没好?道:“你才懦夫,别冲我说。”
她这才松开手。
躺在她手?的,是一枚……大篆的“懦”字?
懦,懦夫的懦?
云乘月?念一动:“这才是你的执念之源?不是后悔,而是懦弱?”
干尸死死盯着她。
??一刻,他化为一缕黑色烟雾,消散在紫黑色的混沌中。
一束黑光从混沌深处射出,照在云乘月掌上。它谨慎地避开??白色的生机灵光,巧妙地和那枚“懦”字相联系。
与黑光连上的刹那,“懦”字跳动几??,横平竖直的线条立即庄严许多,却又断续相连,仿佛?若游丝、苟延残喘的病人,在表面的伟岸之??,藏着一颗虚浮卑怯的?。
云乘月打量片刻这枚截然不同的文字,不禁?生?慨。
“怎么?你还非要重新写一遍?”她柔声轻叹,又似笑非笑,“懦弱??要懦弱得生动活泼,是这个意思么?”
联系远处的黑光,倏然一颤。
片刻后,一道声音传来。虽然带着魂魄特有的空洞飘渺,这声音却还是足够申屠侑。
“——天生道文的持有者,请进来吧。”
他的声音低沉,??很疲惫。
“我恐怕没有力?再迎出来。”
云乘月迈开步伐,顺着黑光指向的方向走去。
紫黑色的雾气在消散。最后,这里成??一片漆黑的空间;四周隐隐有水流似的“滴答”声,仿佛一个潮湿的洞穴深处。
“抱歉……”
那个声音虚弱地说:“我死前最后的记忆便是鲤江水底,这里是改不????,可能不大舒服,请您见谅。”
云乘月挑起眉毛:“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尊重?”
他叹了口气。
“天生道文的持有者,便是天生飞仙……何况,姑娘身上有将军留??的?息,甚至有、有陛??的?息……”
黑暗散开一些。
在黑暗之中,坐着一位银甲将军。他左腿盘着、右腿收起,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则已经变成缥缈的黑雾,失去??本来的形状。
他垂着头颅,此时勉力抬起,露出一张憔悴苍白、眉眼却还显得温柔的脸。
正是申屠侑。
他凝视着云乘月,眼神沉静。
“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
云乘月眨眨眼,忽然之间,她起??一点促狭之?。
“实不相瞒,”她一本正经道,“我是你们陛??明媒正娶的皇后。”
申屠侑:……
申屠侑:???
89、执念之源
“……姑娘说笑?。”
呆?片刻, 银甲将军才勉强吐出这句话。
云乘月笑眯眯:“是不是说笑,等会儿出去,你问问老薛不就好?”
申屠侑又一次呆住。
“老、老薛……?”
他缓缓摇头, 然后是用力摇头。
“不不不,怎可如此大不敬……”
云乘月注视着他。
在乐陶的形容中, 申屠侑是个沉稳而不乏机敏、胸有谋略、温柔和蔼的青年。但此时, 她只觉得对方纠结又古板。
总之,比老薛无趣多?。
可申屠侑的纠结, 其实??好理解。千年前, 礼法比今??更重,重重等级无比森严。哪怕大夏初立, 战国的贵族气息也仍旧遗留下来,??况薛无晦还是亲手平定山河的天下之主。
对申屠侑而言, 随口开他们陛下的玩笑,大概约等于杀头之罪……不, 凌迟之罪吧。听说千年前刑罚酷烈,奇奇怪怪的折磨人的方法多得不得?。
云乘月等?一会儿, 才出声提醒:“你走是不走?乐陶还在外面等你。”
这个名字顿时唤回?申屠侑的神智。
他张张口, 居然并不很意外, 只是叹了口气出来。
“是么, 果然我没有?觉错,将军她的魂魄??留在这?……”
他闭上眼:“我失去神智,杀?无辜的人, 我都记得……将军一定对我很失望。她生前为我操心, 死后竟然也要为我费神,我实在……”
云乘月沉默片刻:“你废话好多哦。”
申屠侑一愣:“什么?”
云乘月走过去,蹲下, 盯着他的眼睛。
“失不失望,是乐陶说?算,不是你。就算真的失望,她说要见你,我就会把你带出去。”她慢条斯理地说,微微一笑,语气却有点刻薄,“我才是费神费力,可为?乐陶,算?,我救你这一回。”
她无师自通,右手轻轻一抖,就让“生”字跃上指尖。顶着这枚文字,她抬起右手,让“生”字接触到额头。
霎时,白光亮起。这一次她凝神细看,终于也看见?自己额前的灵光。
不……不应该用眼睛去看。
她闭上眼,而神识张开。
识海如无风的湖,而又有着深深浅浅的颜色变化;这是因为修士不能很均匀地散布神识,才形成的。据说,修行越往后,识海的颜色会越统一,对神识的掌控力??越强。
云乘月的识海中??有深浅不一的颜色,是一种泛着淡金色的白。有的地方是纯白,有的是灰白,有的是乳白……
但现在,当她闭上眼,仿佛从哪里有一阵风经过。
当风掠过湖面,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
这一刹那,她的识海竟然完全变成?透明色。
历史上曾有过透明的识海么?似乎不曾听过。传说中的飞仙的识海,是透明的吗?她好似也忘记询问薛无晦。
但此时,她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必想。
燃文
她只需要调动这片透明的湖,然后——掀起通天的巨浪。
哗啦——
无声的湖水拍打无形的湖岸。
霎时,在湖的中心,原本空无一物之处,浮现出一枚巨大的文字——
——生!
云乘月第一次看清?这枚书文——这枚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书文。她看清???稚拙天真的笔画,仿佛初学写字的幼儿随手写出,却又饱含了天真、好奇、热情……是掌握了一切技法之后,再??写不出来的天然意趣。
是最生动的人类情?。
天生道文……
这个概念倏然滑过。
与此同时,她指尖那枚自己观想出的“生”字,顺势滑入识海。??乘风破浪,一头扎向另一枚“生”字。而后者岿然不动,静候??前去,又仿佛幼儿一个天真的咧嘴笑。
撞上的一刹那,云乘月眼底深处??出现?两枚书文,并且——合二为一!
她唇边挂着一缕半自嘲的笑,喃喃说:“脑子?突然多?个什么东西,?觉其实还挺可怕的……说起来,我还要用生机来救你一个死灵,你怕不怕?”
申屠侑有些惘然地看着她,嘴唇一动,正要说什么。
云乘月却已经狠狠将手指怼上?他的额头。
“你怕不怕都没用,这一下算我提前报复一下你对我们的伤害!”
申屠侑被戳得一个后仰,口中??发出隐忍的痛呼。他是死灵,乍然被生机缠绕,痛苦自然不可言喻。死灵会腐蚀活人,??会被生机腐蚀;申屠侑魂体本就受损严重,这下更是黯淡。
但他忍着,连呼声??尽量压在喉咙间。
云乘月看着,心?有点打鼓:这,虽然她?觉自己能救他,但万一?觉错?……那也有点对不起乐陶。
盯了一会儿,却见申屠侑身上被腐蚀的死气渐渐剥落,宛如蛇褪下的皮。接着,丝丝缕缕的白光浸入他的魂体,竟然促使他重新长出了一绺一绺的新鲜死气。
“……唔。”他闷哼一声,??有些惊叹,“天生生机道文……果真不同凡响。姑娘莫非与明光书院有旧?这份能力,我似乎曾在哪里见过,是……”
他声音不再那么虚弱,而又平添?不少疑惑。
云乘月收回手,顺口问:“哪里见过?”
他试图回忆,却无论如??回忆不起,只能摇摇头:“或许记忆有所缺失……”
云乘月沉吟道:“难道是飞仙?”
“……似乎是。”申屠侑竟然点点头,“姑娘??听过?”
云乘月不大笑?。她蹙起眉,半晌才吐出一句:“之前薛无晦也说有个什么飞仙,只是他忘记了。”
一个人忘记可能是偶然,两个人忘记呢???况都是曾经的大修士,作为死灵也非常强悍。
云乘月心神转动间,??自然而然修复好了申屠侑的大半伤势。
申屠侑看看自己的双手,试着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有些迷茫地按住自己的胸膛——再??不会起伏的胸膛,所以实际上他没必要呼吸,但他好像不太习惯。
云乘月问:“如??,可以离开?么?”
申屠侑点头:“应当没问题……只是,还需要??解开执念之源。”
云乘月一怔,才想起自己还抓着那枚“懦”字。刚才她为???动方便,顺手把??放在一边,只用自己的灵光当绳索,系在腰上。
她伸手一捞,将“懦”字重新抓住,递给申屠侑。
“喏,解吧。”
申屠侑看看字,再看看她,有点尴尬。
“姑娘,其实,我??不能自行解开执念之源……”
“什么?”云乘月一惊,“那我们怎么出去?”
她能感觉到,四周空间都隐约和这枚黑色书文相连,??与面前的申屠侑相连。
申屠侑继续尴尬:“等执念解开,自然可以……”
云乘月皱眉,催促道:“那你把执念解开一下。”
申屠侑:……
“姑娘,如果执念这般容易解开,??就不叫执念?……”
云乘月忍耐地动了动眉毛,接着吐出一口气:“??,那你觉得怎么样才能解开?说穿?,你究竟为什么会有‘懦弱’这个执念?”
申屠侑沉默地站着。纵然身形已经缥缈,面上??带着森然鬼气,他??还是站得笔直。
“大概……大概我是觉得,都是我的懦弱害了她,??害了那一半定宵军的兄弟。”他闭上眼,露出痛苦之色,“我是个懦夫。”
“当年,其实……”
申屠侑简单地讲?讲当年的事。
……
千年前的时代,是一个壁垒分明、等级森严的??界。神鬼异族窥视中原大地,但饶是如此,人类自己??不肯放弃作践自己。
最低等的是战俘、奴隶,而后是家仆,再后是流民,接着才是普通庶民。再往上,才是各阶贵族。
出身流民的申屠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卑贱。
他目睹过母亲被人拖去草丛?随意摆弄,而父亲还要在一旁伏地伺候;他见过亲生姐姐被贩卖时的眼泪,??记得后来听闻某家女奴被奸/杀的消息。
每当这时候,父母都说要忍。?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家,?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缺少任何头衔的庇佑。
他们像一群惶惶不安的牲畜,被天灾驱驰,被战乱驱驰,??被人祸驱驰。
所以,他一直知道,要想活下去,就需要忍耐。
遇到乐陶的那一次,他正直面自己的命运。他还记得那是一次旱灾,身边的人吃完?所有能吃的东西,最后就只能吃原本不该吃的东西。
吃自己的孩子太痛苦,所以要易子而食。
当时,他被捆在火边,呆呆地望着火苗,还要那口薄薄的大锅,心?想的居然是,吃他居然要用这么大一口锅,会不会太浪费了啊。
乐陶其实记错?。她总是记着,当年他要被煮了,但那是旱灾,哪儿来的水?一群流民,又哪儿来珍贵的铜锅?
他还记得,当乐陶走过来的时候,周围的人忽然就跪倒?一大片。他们在发抖,??在不安,并且用这种不安掩饰着背后的饥饿与凶狠,还有野狗一样的窥视——饥饿的流民们总是用看待食物的目光看待一切,哪怕对方是个漂亮整洁、牙齿洁白的贵族少女。
但当乐陶散出一点修为后,在沉重的压力下,一切窥视都消失了。
他记得自己仰望着她。那一瞬间,他居然以为她是来吃他的,并因此感到心满意足;被这样一个浑身都是光晕的人吃掉,应该是他最好的结局吧?
他这样想,却没想到她牵起?他的手。
从此之后,他就一直跟着她。
其实从那天相遇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想要叫她的名字。当时他还是个不通礼仪的野蛮人,想叫她的名字,??只是想告诉她,她很漂亮、他很喜欢她。
但当他低头看着自己赤礻果而粗糙的脚,丑陋的大肚子,还有肮脏褴褛的衣衫,再看她干净的笑容时,就油然而生一种胆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是暗暗在心中发誓,要一辈子都跟在她身边。
他想要一直看着她。
往后的日子,无论是念书、学习兵法,还是日日夜夜的操练,他总是最刻苦的那一个。别人做十遍,他就做一百遍;他很怕自己没用,被她丢下。
当年他就是因为没用,而被拿去给人吃掉,如果他以后也没有用,是不是也会被她丢掉?
这恐惧深深地扎根在他心中,然而连他自己??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
他只是察觉,自己拼命地在接近她。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追逐得太用力、接近得太过分,从始至终他又只看着她一个人,于是这份感情慢慢变了质。或许也不是变质,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怀揣着这个想法。
——恋慕的想法。
所以,当她大大咧咧跑过来,说要和庄氏联姻时,他才会勃然大怒。然而出于内心的怯懦,他不敢明说自己的心情,甚至当她隐有猜测时,他选择慌张地走开。
所以,之后一次又一次,他都表面沉稳、内心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发觉?她的若无其事,却不敢问这是不是一个明确的拒绝。
其实归根结底,在他心中,无论他后来再如??战功赫赫、如??被人器重,在她面前,他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流民的孩子,是一无所有、肮脏狼狈的贱民,而她一直是那个开朗潇洒的贵族少女。
他们之间隔着壁垒鸿沟,起码在他心?如此;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他就一直保持缄默。只要不说,他们还能维持主将和副将的距离,而一旦说?,??许他连这点距离也保不住。
然而,大约她早就看出来了。
看出来的不仅是她,还有曾经的夏王、后来的大夏皇帝,所以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才用带点漫不经心和戏谑的语气,说要调他去另一支军队,当个大将军。
那时,皇帝陛下站在高处,迎着烈风,衣袍翻滚如云。他好像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总是凝视远方,如同等待谁归来。
但陛下回头时,已经又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帝王。他居高临下,望着跪伏在地的申屠侑,淡淡开口。
“怯懦之辈,最大的障碍在己心,不在他人。”陛下说,“申屠,你什么都好,唯独心思太重、想得太多,反而不如乐陶勇往直前。”
他当时很自然地说:“臣自然不如乐将军。”
陛下摇头,断然道:“罢了,朕助你们一回。你??去将稻城那些冒你名头闹事的人处???,之后去领东安军的印,等过几年仗打完?,你就去和乐卿成婚。”
陛下总是冷淡而又不容置疑。
他已经忘?自己当时如??应答,只记得心脏一瞬被气体充满。他答应?吗?是答应?。他总还是怀着那份隐秘的期望。可是答应?,却又不敢和她明说。
居然还是永诀那一天,她自己笑嘻嘻来拥抱他,说等他将来真的成?独当一面的将军,她就接受他的心意。
他高兴得快发疯了。
他开始不断想,今后要如??如??对她,要告诉她什么什么,要和她一起去做什么什么事情……
唯独没有想到,他们再??没有以后。
他其实是知道的。他明明知道,她因为偶然遗失了《天下经略》的副本,自觉有愧于陛下,始终在努力寻找;他明明知道,她回京是为?支持陛下修建岁星网,必然会面临无数阻力……
但他仍然为?自己的愿望,暂时离开?她。
那一天,还是他亲口说服她,让她暂时启用申屠辰为副将。
申屠辰是个年轻的军人,是他在路边捡回来的。同样是流民的孩子,同样学习兵法学得很快,性格同样沉稳;乐陶说得对,他看见申屠辰就像看见?自己。
而且,他下意识觉得,他自己被乐陶捡回来,从此待她忠心耿耿,那么申屠辰被他们捡回来,应该也会对定宵军忠心不二。
他错?。
那个年轻的孩子,早已被其他??家收买。他不是他们,他吃不得军中的苦,梦想去京中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
申屠辰背叛?他们,而遵照外人的指令,将乐陶和其他士兵引入了埋伏。
后来,他查清?一切真相,亲自提着刀,将已经成婚生子的申屠辰从家里拽出来,??当着他的面斩杀他的妻儿,再一刀刀将他杀死。哀嚎传遍?半个白玉京,鲜血从门缝中流出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座屋宅都无人敢靠近。
看似他替乐陶报了仇,但他仍然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能够更谨慎一些……
如果能够更勇敢一些……
如果不是他被自己的怯懦束缚,如果他早早安排好一切……
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他什么都没有表达,什么都没有传达,最后被其他人推着才肯迈出一步,而那恰恰是一个错误的时机。如果早一点,如果晚一点;如果早就下定决心,如果始终保持缄默。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这是后悔么???是。
但更多的……还是他对自己怯懦的痛恨。
……
听完?这一切,云乘月陷入沉默。
良久,她深深叹了口气。
“你觉得……”
她缓缓开口:“如果我对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比如苦口婆心告诉你,换一个人在你的位置,??不可能做到更好。或者说,没有千日防贼,你就算那时候安排好了,后面可能也有不幸。”
“你看,老薛不就是个例子……算?你别瞪我,好的好的,那是你们尊敬的陛下。”
云乘月咳了一声,肃声问:“你觉得,我说这些话有没有用?”
申屠侑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有些低落地回答:“如果两三句话就能开解执念,那又谈??执念?”
云乘月立即点头:“对,其实我??这么想。”
“所以……”
她一手托起“懦”字,一手托起“生”字;黑白二色光芒映在她脸上,将那个本该优雅从容、丽色无双的笑容,生生映出了几分狰狞。
“我打算用暴力一点的方式呢。”
申屠侑望着她,忽然流露出一点惊恐的神色。
“姑娘……!”
已经来不及?。
云乘月毫不犹豫地双手合拢,让升级过后的“生”字重重撞上“懦”字。
铛——
铛铛铛铛铛——
她微笑着,手?抡着“生”字,连续不停地敲击“懦”字。
申屠侑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浑身死气??不停颤抖。
终于——轰!
黑色的粉末四散开来。
云乘月收回手,??收回生机书文。
她拍拍手上的黑粉,看?一眼申屠侑头痛欲裂的神情,唇角弯起,轻描淡写道:“这不就好??其实??不会死的,对不对?”
只是痛一点罢?。
申屠侑气息奄奄地看?她一眼,心中居然浮出一个诡异的念头:陛下有这么个皇后,其实??挺搭的……
90、招魂
当薛无晦和乐陶再一次见到申屠侑时, ??们眼前出现的……
是一个被云乘月单手拎着、四肢悬空,整个人等比缩小了一半的袖珍申屠侑。
青年冲他们苦笑,四肢无力地动了动, ?气无力道:“拜见陛下……拜见将军……”
薛无晦:?
乐陶:?
云乘月一脸淡然:“人我带出来了,不用谢。”
她将袖珍申屠侑往地上一放, 自己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口气。
“累死我了……”
一直趴在旁边装死的小麒麟, 小心地一步步挪过来, 两条前肢抱住她,“咩咩”了几声。
云乘月顺势将它抱起来, 随手撸了两下它的下巴。小麒麟原本竖着耳朵,一双圆溜溜的青色眼睛观察着她的表情, 此时则渐渐眯起眼,还无意识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手。
“……云乘月。”
她的眼睛都快闭上了, 又不得不睁开,朦胧地看了薛无晦一眼:“嗯??什么事明天再说, 趁着还没天亮, 让我再睡会儿……”
一睁眼, 薛无晦就蹲在她面前。??好像是第一次用蹲下这种方式……这种不太正式、不太严肃的姿势。??盯着她, 伸手撑开了她的眼皮。
“你身体大好,根本不需要睡觉。”??冷酷地说,“说说看, 你对申屠做了什么, 才让他变成这种样子?”
“……没怎么样,就是不得已把??的执念之源敲碎了。”她面无表情,“你要心痛???那你自己心痛去, 我要睡觉。”
薛无晦一愣,蹙眉道:“非要??此?”
她有点不耐烦地说:“我只想到这一个方法。薛无晦,你不要无理取闹。”
黑色的帝王一噎。
云乘月闭不上眼,干脆用力瞪他一眼,再一把将??的手打开。她团了团怀里的小麒麟,重新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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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麒麟在她怀里睁眼,好奇地看看其他人,在看见申屠侑时,它的爪子就紧紧钩住云乘月的衣服,最后将整个脑袋也埋进她怀里。
薛无晦再次伸手,却又犹豫地停在半空中。??凝视她的睡颜,片刻后咽下一声从未发出的叹息,而后随手扯来一床锦缎,轻轻盖在她身上。
“……也是累了。”
??自以为说得冷淡,实际声音却很轻柔。因此,当??起身再回头,就见两名旧部愣愣地看着??。
申屠侑凭空矮了一半,此时站在乐陶身边,像个精致的大人偶。??一脸深思熟虑,看看那名睡觉都睡得不大高兴的女修,再看看站在她身边的陛下。
??谨慎发问:“陛下,这位是……”
“她没同你说?”
薛无晦略沉下脸,流露出明显的不快:“她是朕的皇后。”
饶是有所准备,申屠侑还是微微睁大眼,并紧接着低垂头颅,以掩饰自己震惊的神情。??身边的乐陶很同情也很理解地看着??,用眼神表示:没关系,我懂,我也很惊讶。
薛无晦再瞥了一眼那只在皇后怀里装死的小麒麟,才缓步走过来。??大袖一拂,便有死气缭绕;这些黑色的烟雾迷离而纯净,悄然附着在乐陶、申屠侑二人身上,舒缓了??们二人的痛苦。
尤其申屠侑,更是立即跪下:“多谢陛下!”
“不必,也只是为了说话更顺利些。”
薛无晦随口道,又走到一旁。漆黑的死气升腾、缠绕,最后化为一把座椅。
帝王坐了上去,双手随意搭在两侧扶手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两位旧部,就让??们齐齐垂首、后退一步,同时单膝跪地。
“拜见陛下。”
“拜见陛下。”
??微一颔首。
“说说看,”??单手支颌,长发散落如瀑,“其他人的魂魄都去了?处?”
乐陶与申屠侑悄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发觉了迷惑不解之色。
“陛下是说……”
薛无晦长睫微垂,眼中漆黑翻滚??雨雾,但??声音平静无波,又??无澜的死水。
“人死之后,魂魄尚存。然而,世上并无轮回转世;人死之后,除非执念深重、化为死灵,否则魂魄都会烟消云散。”
??淡淡道:“不过,?前修为越精深,死后魂魄消散越慢。算起来……当年追随朕的人们,若不出意外,也该在千年中魂飞魄散了。”
申屠侑抬起头,神情一动:“陛下难道是说……有人魂魄尚存?”
薛无晦颔首,却不多说,只又看向乐陶:“乐卿怎么看?”
乐陶看看??们两人,抓抓头发,试着猜测:“呃……陛下是说,还?其他人也成了死灵?”
薛无晦面无表情:“的确有一些,但不是全部。”
乐陶明显没听懂,愈发疑惑。申屠侑心思细腻得多,此时眼神微动,流露出惊讶之色。
薛无晦伸出右手。
在他掌中,黑玉虎符悬浮而缓缓转动;线条扑拙的虎头吞吐死气,不多时,就吐出了两道微缩的人影。
那两人虽然有些模糊,五官、衣饰却都很清晰。一人高冠广袖、高举占筒,仿佛在仰天疾呼;一人形容狼狈、神态狰狞,四肢呈现出逃跑的状态。
两人一怔:“这……封栩?还?洛楚南?”
封栩自然是浣花城中的封氏命师,洛楚南则是洛小孟的先祖,也就是蛊惑??、许诺说要给??好处的那只死灵……可惜,洛小孟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平白吃了一番苦头,还被司天监抓了去。
“天下十三州,是因为当年追随朕的肱股之臣有十三人。”
薛无晦托着虎符,道:“除了你们二人,以及封栩、洛楚南之外,还?另外九人。再除去那名罪魁祸首,便是八人。”
“为了确认??们的魂魄是否还在,朕曾试过招魂。”
帝王苍白修长的手轻轻一抬,虎符也顺势飞起;原本静止不动的虎头,竟忽然仰天长啸,吐出一团游动的墨迹。
墨迹在半空飘飞,很快形成了两个大字——招魂!
书文形成的刹那,室内阴风忽降,气息陡然冰寒;阴冷的气息四下游走,隐约又形成了无数个细小的“招魂”词语。它们如蛇??龙,无处不在而又无孔不入……唯独在经过云乘月时,悄无声息地分流绕行。
“招魂”二字笔画阴柔,又向外翻卷,??同湿漉漉的水流;这些水流细细蔓延,又形成一只只铃铛模样的图案。
叮铃铃铃——
竟然真的?铃声响起。
??果仔细数一数,会发现摇动的铃铛共有七只。
这时候,云乘月也睁开眼,静静注视着这一幕。她当然没?真的睡着,只是觉得闭目养神很舒服;对于薛无晦接下来要做什么、说什么,她也是很好奇的。隐约地,她还觉得??在其他人面前不太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好。
七只摇动的铃铛……她暗暗思索,是不是意味着?七个可以召唤的灵魂,但??们不是死灵?
果然,见到这一幕,乐陶和申屠侑都面露震惊。
??们再度对视一眼,眼神同时凝重起来。
“这难道……除了还?一人是死灵,其余七人的魂魄也都还在?”乐陶喃喃道,“可还?一人,是陛下说的罪魁祸首?莫非……还活着?”
薛无晦道:“不错。”
申屠侑考虑得更仔细一些。??思索片刻,道:“陛下的‘招魂’书文乃玄字级双字书文,能召唤非死灵的魂魄。可招魂铃动,魂魄却不来,是否因为有所阻碍?”
“申屠的说法同样正确。”
薛无晦手掌一翻,收起虎符。随着??的动作,半空阴气森森的“招魂”书文也烟消云散。
室内恢复了正常。其实这地宫里原本就阴冷,只是有了刚才的对比,此时的温度居然能称上温暖宜人。
薛无晦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沉吟道:“魂魄千年不散,却又并非死灵……这个世界确实蹊跷。说不准,就和那罪魁祸首?关。”
乐陶想了想,问:“敢问陛下,那……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薛无晦沉默片刻,却是摇摇头。
“朕也无法肯定。排除你们,排除封栩和洛楚南,其余诸人,哪一个都有可能。唯独有一点能肯定,那人必定是当年明里暗里反对修建岁星网的人,并且……”
帝王站起身,望向某个特定的方向。??眯起眼,眼神阴冷狠戾。
“……就在白玉京司天监中!”
乐陶愣住,眨眨眼,小心翼翼道:“可陛下,当年赞成修建岁星网的人,好似也只有臣和申屠……”
申屠侑轻咳一声,手里拉了拉乐陶,面上严肃道:“陛下说的是!”
薛无晦倒也没生气,只是有点无奈地看??们一眼,甚至有些失笑:“乐卿果然还是乐卿……罢了。”
“乐卿,申屠,朕需要你们的助力。”
??唇边笑意隐去,眼神仍旧平静无波,因为无数波澜都藏在背后:“千年前,你们二人壮志未酬,朕同样中道折戟。现如今,报仇雪恨,甚至起死回?、重夺天下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们来是不来?”
那两人也收了轻松之色,再对视一眼。
忽然,乐陶露出一个微笑。她神情奇异,带着几分感慨:“臣还记得,当年陛下亲来定宵军,就是问了臣差不多的话。”
见她微笑,申屠侑也微微笑起来。??一笑,眉眼就更是温柔,却也衬得眼神坚毅。
“臣同样记得那一天。看来,将军心中已?决断。”
乐陶笑道:“你不也是?而我的回答,自然要和当年一样。被人害了还不报仇,我是个孬种不成?”
??们笑过了,又面向薛无晦,齐齐一叩首,异口同声。
“臣——敢不效死!”
薛无晦注视??们片刻,冷淡的唇角也掠起一个弧度。??伸出双手,虚虚一扶。
“好,千年前朕能荡平天下,千年后的今日,朕同样能带领你们,得偿所愿!”
看着??们三人……
云乘月笑了笑,给自己拉了拉被子。嗯,救了申屠侑,不仅是乐陶高兴,老薛也挺开心的。那就这样好了……陆莹那里,她再想办法帮她养养身体,别让她落下病根。虽然只是暂时的战友……也是战友嘛。
云乘月捋清楚了,心中最后一丝不爽也消失了。
她手里?一搭没一搭抚摸着小麒麟的脑袋,自言自语:“嗯,?追随者也没我想象的那么麻烦,看上去还不错。哎,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不然你也来追随我好了。”
小麒麟困困地抬起头,眼里蒙着水雾,顶着一脑袋还没消退的疤痕,无辜地看着她。
“哦,我忘记了,我们已经有契约了。你说说,你怎么就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卖给我了?”云乘月拍拍它,“我连你是谁、什么性别,都不知道。”
小麒麟还是傻傻地看着她,忽然“咩”了一声。
这不是人类的语言,但传进云乘月耳朵里,她却莫名听懂了:“什么……麒麟成年前没有性别?成年了自主选择?”
“咩……”
“什么,你也没有名字?小时候还以为自己是条狗?这,不是说麒麟是瑞兽,很难得么……”
小麒麟歪头看她,完全不明所以,还来蹭蹭她的手掌。蹭到了,它就高兴地“咩咩”几声,意思是说她真好,会温柔地抚摸它。
云乘月呆了片刻。
“抚摸几下,就叫‘好’啊……你原来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她同情心起,也才真正下定决心带着这只小麒麟一起过。她想了想,说:“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你拂晓,????过去苦难如长夜,今后都是黎明过后的新生。”
小麒麟反正听不懂,只快快乐乐地“咩”了一声,继续自己蹭她的手掌,又自己舒服得眯起眼。
“那你今后就是拂晓了。”
云乘月打个呵欠,抱着这只小兽,爬起来。
“薛无晦,送我出去一下……天应该快亮了。”
帝王扭头瞥了她一眼:“朕的头呢?”
云乘月一愣。对哦,她刚才把??的头放哪儿去了……?难怪她觉得少了点什么。
正在她四下环顾之际,薛无晦轻轻“哼”了一声:“别找了,我已经收回青铜悬棺中了。下回再犯,就没?下次了。”
“……哈哈哈,不会的,不会的。”
云乘月打个哈哈。
薛无晦凝视她片刻,莫名叹了口气,拂袖道:“去吧。”
云乘月闭上眼。
再一睁眼,果然已经是飞舟的屋顶——也就是她的现实世界。
小麒麟正趴在她手边,眯缝着眼睡觉,没有露出任?意外之色,一条粗粗的尾巴还甩来甩去。
窗边,隔着青色的纱帘,晨光已经照了进来。薄薄的熹光中,细微的尘粒缓慢飞舞,像无数幼小的飞虫。
云乘月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恍惚竟?出陌?之感。这样有阳光的、平和安宁的清晨,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了。
回来了。她在哪里?对了,是和同伴、和明光书院的夫子一起,离开水府,乘坐飞舟前往书院……
云乘月按了按头。一晚上发?的事太多,饶是她已经是第三境的修士,一时还?点回不过神。
叩叩——
?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乘月,你醒了吗?”
是季双锦的声音。
“杨夫子叫我们收拾好之后,去前面室内集合。”
91、新的选择
等到洗漱完毕, 云乘月???点恍惚劲也过去了。
现在在飞舟上??,除了他们几个一起冒险??人——洛?孟不在——就是明光书院??杨嘉夫子,还有司?监?位银白长发、深蓝眼珠??辰星星官。
说起来, 辰星也是五曜之一……不是说五曜是大人物?怎?随随便便就能碰到,对待她??态度还颇为奇异。
云乘月摸了摸额??。不会和???道文有关吧……说起来, 这东西到底是怎?回事, 昨夜她太困,都忘了问个清楚。
她叮嘱?麒麟拂晓?待在房中等她;?东西依依不舍, 用脑袋蹭了她好几下, ?用尾巴来蹭蹭她,这才乖乖趴到一边, 又无聊地去拱她??说书玉简、发饰?????。拂晓好像尤其对藤编乌龟感兴趣,选定之后, 就开始抱、啃、用尾巴打来打去地玩。
好像猫哦……说不定和老薛合得来?云乘月若有所思,今后还是?给拂晓多准备一些玩具吧。
说是麒麟很厉害, 但它这??,也就只能当个猫养吧。
云乘月笑笑, 转身离开。
推开房门, 她才发现季双锦一直在等她。但总是紧随她左右??护卫阿苏, 却没见着人影。
“阿苏不在?”她问。
季双锦正捧着一枚玉简看, 见她出来,顺手收好,笑道:“阿苏被杨夫子唤去帮忙了。”
旁边还有个消瘦??人影, 微垂着??、保持沉默;发丝挡住了她大半侧脸, 只留一点陡峭??鼻尖。
过了一会儿,云乘月才发现这陡峭??侧影居然属于陆莹。
算来只是一夜不见,和印象中相比, 她竟清减不少,像整个被大刀阔斧地削去了皮肉,只留个披了皮??骨架子。
注意到她??视线,陆莹抬起??,盯了她一眼。说不好?眼神是???含义。
“看????”她语气不算好,却也不算很差,“我问过了,我肢体???,虽然有杨夫子????机修复,却也要消耗自身不少力量。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语气里?种刻意装出来??甜腻,现在已经完全消失,甚至被一种薄冰似??尖锐代替。也正因如此,才令人注意到,原来陆莹本身??长相并不甜??,反而是清淡中带着锐意;尤其两道细茸茸??、不浓不淡??眉毛,居然还显露出一点桀骜不驯。
燃文
云乘月笑起来。
“我好像还没开始关心你啊?”她故意带上戏谑,“你回答这?着急干???。”
陆莹一噎。
她居然也没??气,只是?两条细茸茸??眉毛????挑起,回道:“算了,我就忍你一些,也算感谢你在??死关??维护我。”
这下轮到云乘月一滞。她点点下巴,嘀咕道:“倒是显得我?气了。”
季双锦笑起来。
三人中,她才是真正甜??温柔???一个,尤其一双又圆又亮??大眼睛,笑起来时如?盛满甜????蜂蜜。
“别吵啦……虽然我也知道,你们没有真正吵架。”
她站在两人中间,很是自然地一边挽起一个。她挽得比较?心,只用指尖轻轻搭在两人胳膊上,目光还机敏地两??一转,像在确认她们是否反感。等发现她们都没有抗拒,她才彻底眉眼弯弯,手掌也彻底搭上去。
“我们一起过去杨夫子?里吧。”
季双锦个????矮,却挽着她们,一马当?地往前走。
云乘月和陆莹对视一眼,又?时下意识移开目光。
总觉得,现在??状况有点奇怪……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又?时开口。
“其实……”
“今?……”
两人?对视一眼,?移开视线,平平地看着前方。
“你要说????你?。”
“没???,你说吧。”
然后又是沉默。
中间??季双锦“噗嗤噗嗤”地笑。这一笑,就把另两人??注意力引到了她身上。
因为季双锦??矮,走在中间就像一条山谷,两边??山峰都是居??临下地垂眸看她。
“你笑????”
“双锦,有???好玩??,说出来大?一起??兴。”
季双锦缩了缩脖子:“没???,没???……”
另两人又撇撇嘴。
季双锦左右看看她们,又突然变了主意,大着胆子发言:“其实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人有时候挺像??……”
“????!”
“不可能!”
陆莹难以置信:“就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大?姐,和我像?!”
云乘月假笑一下,慢条斯理:“双锦,你?仔细看看,我长得比她好看多了。”
“哈,哈哈,我是说性格上……算了算了,我???都没说。”
季双锦低??装鹌鹑,双手却依旧牢牢抓住她们??手臂,没有一点放开??意思。
左右两边??女修却都有点不痛快。她们盯了彼此一眼,又?时将视线对准低??装乖??季双锦。
“双锦,你今?似乎没怎?打扮?”云乘月选择温柔关心,“要不要你回房?仔细梳洗一番,我在外面等你?”
在水府中时,是条件艰苦、没有梳妆打扮??余地;除此之外,哪一次在外面,季双锦不是妆容精致、钗裙俱全?
云乘月以为她是为了等自己,才没有梳洗好。
季双锦却很自然地回道:“不用啦,梳妆其实很麻烦,我想把更多精力放在提??修为上面。”
云乘月眨眨眼,“啊”了一声,有些意外。
陆莹也有些意外。
“季大?姐今?怎?了?”她撇撇嘴,语气里带上了习惯性??尖刻,“不紧紧跟着?位温柔体贴??贵风流??乐公子了?”
季双锦抿起嘴唇;这是一个猛然被刺了一下??表情。云乘月注意到了,立即瞪了一眼陆莹,而后?不甘示弱地瞪回来,还因为挑衅成功而轻蔑一笑。
但季双锦??全部反应,也就仅此而已了。
“乐熹啊……”
她不笑了,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就这样吧。”
云乘月有点搞不明白:“就这样……是哪样?”
季双锦平静地说:“就是我放弃他了。”
放弃?个看似强大从容、实则金玉草包,还多情风流??乐熹?云乘月当然巴不得。但之前季双锦还一副苦苦纠缠、无法自拔??样子,怎?突然就放弃了?
她有点怀疑地看着好友。
根据经验,太多情侣只是嘴上说说要分手,其实被对方一哄就又和好了,尤其常见于被欺负??女方……咦,她这经验从哪儿来???大概是以前看了???奇奇怪怪??东西吧……
云乘月怀疑,陆莹也目露异色。
“这?说,”陆莹忽然说,“就算我现在改变心意,去把乐熹抢过来,你也不在乎?”
季双锦愣了一下,?是露出不舒服??表情,然后又怔怔片刻,却是惆怅一笑:“你不用抢,拿去就好。现在乐熹要怎?样,都和我没关系了。”
另两人对视一眼。这是她们第四次对视,也是唯一?时感到默契??一次。
“怎?这?突然?”云乘月?心问道,“你是真??下定决心了?”
陆莹也用风凉话??形式,说道:“就怕大?姐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云乘月立即说:“你才是一脑袋浆糊!”
陆莹跟着怒目而视:“你就知道维护她,慈母多败儿!”
季双锦茫然道:“啊?谁是?个‘儿’?”
三人默然片刻,却又?时笑出声。自然,陆莹自认为是一个冷笑。
季双锦不明所以,眨巴眨巴大眼睛,还顾自沉浸在忧伤中。这忧伤不?于以往??为情所伤,反而是一种释然后??平静,还有回首过往时??唏嘘。
“也不是突然,其实我考虑了很久,说不定……在遇到你们之前,我就在想了。”
她出神道:“我喜欢乐熹,也许喜欢??从来不是他本人……或说,我喜欢他??部分其实很少。我更多喜欢??,是和他在一起??我自己。”
“和他在一起??时候,我感到自己完全能控制自己????活。我能完??地藏起自己??情绪,我可以通过技巧,成为一个我认为完????大?闺秀;我学到??每一样技能都有用,也都能赢得别人??赞??。”
她又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就是……和他在一起,好像是一个标志。这件事让我觉得,我不?是后院里?心翼翼??庶女,而是一个能够掌握自己前途??修士。”
云乘月安静地听着,不时点??。
她问:“?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知道,就算不和他在一起,我也可以掌握自己??前路。”季双锦收起惆怅,双手用力抓住她们两人,眼神明媚,“不,不和他在一起,我才更能掌握。我……我好歹也是特许通过明光书院两场考核??人!就算??后没有成功,凭借这个评价,我也能去别??很好??书院。”
陆莹也静静听着,此时冷淡道:“说来说去,不还是自己发了、有前途了,看不上了呗。”
季双锦一怔,立即有些不安:“好像也是这样??……”
陆莹皱眉瞥了她一眼,呵责道:“你慌????这不是正常???!人往??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无能是他??事,你甩了他当然是甩得好!”
云乘月唇角抽抽,勉强维持微笑:“陆莹,虽然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但也别太教坏孩子……”
陆莹“呵”了一声,冷冷道:“慈母多败儿!”
季双锦这时恍然大悟:“???,我就是?个‘儿’?”
“——???‘儿’不‘儿’???”
前方一道声音传来,紧接着,房门自己开了,其中杨夫子??声音更显清晰。
“既然到了,就?来吧。”
三人这才惊觉,她们一路走得磨磨蹭蹭,又在外面说了好半?话,而其实杨夫子所在??房间早就到了。
微妙地,三个人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说……”
季双锦压低声音,惊觉不对,又改为传音:[别人不会听见我们说???了吧?]
陆莹一脸硬气:[听到了又怎?样?]
但她分明也有点心虚,堪称色厉内荏??典范。
云乘月也心虚了一下,随即选择破罐子破摔,安详回道:[只要我们不尴尬,尴尬??就是别人。]
其他两人望着她,若有所思,大约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三人都坦然起来。
……
?了房间,才发觉此处应该称为大厅。
这是飞舟上??大??房间,上无横梁,挑??而明亮;素雅??屏风摆放在门前,饰以青色薄纱,就是唯一??装饰。
杨夫子坐在上首,面前是一张檀木书桌,上??有一个透明??大水缸。水缸里有三条金鱼游来游去,而他正看得津津有味。
一旁,辰星正抱着镜子发呆。见她们?来,她立即站起来,急急往这??走了几步,目光清冷又执拗,只盯着云乘月一个人。
“岁星,你来啦。”她??声音竟很温柔。
云乘月被她看得有些茫然。她想不通这位大人物??态度,干脆选择坦然面对。
“辰星星官。”她客气地回道,“我是云乘月,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辰星却很固执地说:“岁星。”
还是杨夫子在背后咳了一声,提醒道:“辰星星官,你这样称呼太直白,会引来不必要??注意。如果有人心怀不轨,想要……”
他话没说完,辰星细长??白眉当即一皱,目露杀机:“他们敢!”
不过,她旋即又道:“你说得有理。岁星,我僭越叫你名字,你不要见怪。”
声音又恢复了温柔。
云乘月感觉身边两人愣愣盯着自己,房间中??其他人也愣愣盯着她;唯独杨夫子笑眯眯,一副看好戏??样子。?神态还挺眼熟……好像通常都是她看别人。
她沉默一息,继续坦然而安详:“好??,我不见怪。”
还能怎?办?受着得了……说来说去??,也好麻烦。
辰星点??,又说:“华苒。”
“……嗯?”云乘月?是不解,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叫华苒,想要我也叫你??名字?”
辰星望着她,深蓝??眼睛变得明亮了一些:“嗯!”
她仿佛有点??兴,虽然脸上还是冷冷淡淡,没???表情。
云乘月仍然安详:“好??,华苒。”
辰星?点??,竟然唇角一动,露出一个????笑花。
杨夫子很是惊讶地看过来,低声感叹:“这可奇怪了,原来辰星星官还有这样一面……罢了,我也不大搞得懂你们司?监??规则。”
他招手道:“都过来吧。乐熹,阿苏,你们两人也站过来。”
阿苏立刻放下手里??抹布,尽职尽责地走到了季双锦身后;两人互相笑笑,默契地打了个招呼。
乐熹也走过来,目光悄悄瞥向季双锦。他好像在等她说???,因为一直等不到,他变得有点焦躁,也有些心不在焉。
至于季双锦,虽然神情颤了颤,到底是选择沉默,装没看到。
杨夫子左右看看他们??暗潮涌动,觉得很有趣似??,看了会儿才悠悠开口。
“我们快到书院了。叫你们过来呢,也是有件事要说明。”
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也知道,明光书院分成内院和外院。你们几人,原本都是报名内院??。”
“不过,现在有一个机会。除了确定入学??云?友以外,你们其他几人都可以做一个选择。”
“你们可以选择,接下来究竟是参加考核、尝试入读内院,还是……直接免试?入外院?”
温润儒雅??青年端起茶,喝了一口,笑意不改,只伸手轻轻一点。
“各位,选吧。”
92、最后的考核
是为了进入内院??奋力一搏, ??是选择?轻松的免试入读??院?
听了这个问题,云乘月略一思忖,就道:“我选前一个。”
杨嘉看她一眼, 笑容不改,和和气气地说:“云小友, 你除??。”
云乘月同样面不改色:“我知道。”
杨嘉本来正要给茶杯中注水, 现在他端着茶,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放?壶, 笑容中多了点无奈:“云小友既然知道, 为?要多此一举?”
云乘月沉吟片刻,一脸真诚:“可能是为了合群。”
杨嘉:……
他微微摇头, 干脆直接略过她,看向其他人。
“诸位, 如?选?”他又闲闲补充一句,“若是选择入读内院, 却考核不过,连??院资格也一?失去。”
几人面上都露出犹豫之色。
人便是如此, 若是被放在背水一战的处境中, 就能激发起全部的勇气和激情, 毕竟不成功便成仁, 然??若是???二条不那???、却也可以活?来的路摆在面前,如?选择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一片安静,唯有清晨的日光在飞舟窗边缓缓移动。
杨嘉笑??不语, 抓起一把鱼饲料, 也开始缓缓给水晶缸中的鱼喂食。
注视着这一幕,云乘月清清嗓子,也缓缓开口。
“明光书院的内院和??院……究竟有什??区别?”
杨嘉撒鱼饲料的动作一顿。
“你……不知道?”
青年面上露出了?许惊愕。他是个眉眼温和年轻、神情却颇为老成的人, 此时微有惊讶;因为这神情的改变,他面上的老成褪去、改为十足的年轻灵动。
这变化相当自然。像水缸中的红色金鱼轻轻一摆尾。
云乘月惭愧道:“时间太仓促,??没来得及仔细打听。”
神情自然的杨夫子,也很自然??然地放?手中饲料,笑道:“那云小友可需要我来讲解一二?”
云乘月立即从善如流,低头拱手道:“有劳了。”
在这拱手的刹那间,她悄悄看了一眼季双锦和陆莹。
大眼溜圆的季双锦,正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她;一旁的陆莹略垂着头,发丝遮挡了她的眉眼,又只剩一点冷峭锐利的鼻尖。她没有看云乘月。
于是,云乘月只和和季双锦对视了很短的瞬间。
这位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忽??微微一笑。哪怕素面朝天,她也笑得温柔端庄,只在眼角眉梢稍稍泄露一点狡黠。
她移开目光,?似没有任?反应。
杨嘉也仿佛没有看到,只管悠悠开口。
“明光书院目前有七位夫子,三十六名老师,共同执教内院。王夫子是院长,偶尔心血来潮,也会来上几堂课。”
“????院学子允许借阅内院书本,允许每月旁听一次内院大课,其余时间则自行修炼。”
云乘月问:“自行修炼?那??院学子如果遇到不懂的问题,怎??办?”
“有三个法子。”杨嘉道,“?一,??同窗相互讨教。?二,每月大课时??老师答疑。?三,寻求内院的师兄师姐指点。”
云乘月思索片刻,叹道:“听上去,??院学子简直像放养。让内院的学生来指点……不会误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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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嘉含笑,从容道:“内院修读三年以上的学子,都有在各地一流书院执教的水准。??他?为??院学子答疑解惑,恰是刚刚?。云小友到时便知。”
他笑容温雅、语气平和自然,也正因太平和,??显出强大的自信。
云乘月看了其他人一眼。
季双锦神情安然,看不出喜怒和倾向——在她想要隐藏情绪的时候,她的确能做得很?。
阿苏倒是一脸纠结,明显??院对她来说也颇有吸引力,??且她很认同杨嘉的说法。
陆莹面无表情,双手却悄悄收紧,眼神中似有矛盾之意。
乐熹蹙着眉,目光转来转去,神情一时决然、一时犹豫,显然在天人交战中。
这一眼,云乘月??众人神情尽收眼底。
杨嘉当然也看到了,笑容愈发明显。他温和??开朗地劝道:“其实,如果实在没有把握,选择去??院才是最明智的。”
“在??院潜心修行,满三年时会有一次考核。届时,根据诸位在??院考核上的表现,也可能被内院录取。”
杨嘉微笑道:“因此,选择进入??院,?不意味着绝对不能再进内院。”
此言一出,连季双锦都怔了怔,?不提其他三人。
室内一时沉默。
辰星在一旁乖乖站着,抱着她的镜子。她看看云乘月,正想开口,却被杨嘉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她银白的眉毛微不可察一动,到底没说话,只很小步地往云乘月身边挪了挪,眨巴着蓝眼睛看她。
云乘月有点想挪开,但看辰星眼巴巴地看着她,她到底没忍心。
算了算了……
她让自己的注意力保持在杨嘉身上。
她抓住他刚才说话的某个细节,道:“原来如此。您说‘恰是刚刚?’……莫非是指,??院学子自身的水平,实在也配不上内院的老师和夫子??”
杨嘉注视着她,又笑笑:“说是‘配不上’……嗯,固然可以这??说,我却?喜欢‘人尽其才’这??个说法。云小友须知,强行让天资不够的学生聆听高深的修炼知识,反??对他?有害。”
“……有害?”
云乘月不太喜欢这个说法,也可能她?不喜欢杨嘉这种理所当然说不配的姿态。
她皱了皱眉,叹气道:“如果按您的说法,那传说中飞仙传?的《天?经略》……是不是根本不配我?学习呢?”
杨嘉面不改色,只眼中涟漪一动。
“或许,这就是《天?经略》失传的缘故。”他含蓄地说。
这……说得仿佛也有点道理。
云乘月默然。
假如薛无晦在她身边,说不定会冷哼一声,淡淡嘲讽几句,毕竟他自己就是《天?经略》的?一位实践者。但他??待在帝陵中,和乐陶、申屠侑他?布置?什??,?不在场。
云乘月叹了口气,又扫了一眼其余人。
“?吧。”
她说,退到一边。
杨嘉微笑:“云小友可算是认同了。”
云乘月却立即道:“我?不认同。只不过,我想在书院中修读一段时间,再来确定我的判断。”
杨嘉略略一怔,笑容加深:“如此……倒是有?王夫子‘知行合一’的意蕴了。”
他含糊地提了这??一句,也?未多说。云乘月?未在意。
“说得也够多了。”杨嘉又道,重新端起茶杯,闲闲喝了一口茶,“诸位,请选。”
四人沉默片刻。
季双锦率先站出来,说:“回杨夫子,多谢您的建议,但我想继续试试内院考核。”
此言一出,乐熹顿时投以异样的目光。他右手握紧腰间华美的白玉剑柄,一双温柔多情目?显忧愁,仿佛遇到了极难的问题。
可惜,无论是他注视的季双锦,??是曾经围着他甜笑的陆莹,都?未回应他的目光。
杨嘉若有所思,颔首道:“嗯,你只差一门考核便可进入内院,搏一搏也是应当。”
“其余人呢?”
?二个走出来的是阿苏。
英姿飒爽的女护卫行了一礼,恭谨又坚定:“多谢杨夫子建议,我选择免试入读??院。”
杨嘉点头:“可想?了?”
“阿苏……”季双锦一叹,神情却?不意??,只有几分忧虑。
阿苏对季双锦一笑,神情明朗,毫无悔色:“原本我只想能陪伴小姐一路,现在误打误撞,竟然能和小姐一起在书院修读,真是侥天之幸。以我的资质,??求什???”
“如果我真能有?大的出息,三年后再一搏,结果也未尝可知。”
她再行一礼:“杨夫子,我想?了。”
杨嘉赞许道:“足够有自知之明,也是道心坚定的表现。如此,稍后我便着人为你登记。”
季双锦再叹一声,也不再劝阻。她只是矛盾道:“唉,要是我自己却没能考过??院,可真是对不起你了……”
阿苏一愣,有点慌张:“啊,难道我让小姐感到压力了,这……”
她苦着脸,纠结起来。
这时,陆莹掩唇咳了几声,再随意一抹嘴,很干脆地吐出一句话:“我要考内院。”
杨嘉的眉毛微微一动,似是对陆莹产生了几分莫名的兴趣。他打量她两眼,眼??那种微微的亮光变得?生动了。
“哦,没有疑问?”他问。
陆莹说:“没有。”
杨嘉又问:“想?了,不改了?”
陆莹看他一眼,眉毛忍耐地动了动。
云乘月注意到了她这个表情细节,一时竟然有点紧张。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很熟悉陆莹的神情波动;往往当这个皱眉出现时,就代表陆莹感到不耐烦,想要刻薄谁一番。
季双锦也睁大了眼,显然也发现了。
但她?都不?说话。杨嘉的表现再怎??随和,到底是明光书院的夫子……听上去,“夫子”的地位比“老师”?高,说话随意?可以,打断他和其他人的对话,就很不尊重了。
此时,这位青年模样、笑眯眯的杨夫子,仍然饶有兴致地盯着陆莹。谁也说不?他到底看出来什??没有。
陆莹的眉毛抽动?几?,终于忍耐地平卧在了她苍白??微突的眉弓上。她看着杨嘉,唇角一扯,居然露出了一个虚情假意、有点骗子风范的甜笑。
“多谢杨夫子问话,我不改了呢。”
说实话……她之前刻意装扮时,这副情态??挺有说服力;现在她瘦削高挑、脂粉不施,再强行甜笑一?,反??产生了古怪的效果。就像原本单调却和谐的曲子??,突然出现一小段甜腻腻的、充满匠气的乐音。
杨嘉直接在椅子上略哆嗦了一?。
“呃……知道了。”
他搁?茶盏,看似回答从容,眼神却有点讪讪似的。
陆莹略略一礼,立即退开,一眼都不再看他。
现在,只剩?乐熹了。
众人的目光,自然也就集中在了他身上。
这位出身乐家的贵公子,今晨起来后显然??梳洗过一番。他束着精致的发冠,一袭不染尘的白衣,上有隐隐水波纹;腰间玉剑华丽无瑕,握着剑柄的指甲盖也饱满光润。
他蹙眉站在室内,?半晌才吐出一句:“杨夫子,可否让我再考虑一二?”
杨嘉说:“不行。”
乐熹一噎,眉头皱得?厉害。
杨嘉看他片刻,叹了口气:“?歹是乐家嫡系,怎??忸忸怩怩。这??四个姑娘,只有你一个男人,你却是最不干脆利落的那个。”
乐熹的脸色立即变得青青白白,却又不敢反驳。
倒是陆莹立即飞过来一眼,忍不住说:“是否干脆利落,同男女有什??关系?从小锦衣玉食,被人捧着、跟个瓷娃娃一样的人,哪儿懂什??决断。”
不屑之意,昭然若揭。
乐熹咬紧了牙。
杨嘉有点惊讶,看她一眼。
“哦,倒是也有道理……”
他的确随和,不仅不生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云乘月看陆莹一眼,投以赞许的目光——虽然后者对她翻了个白眼。季双锦和阿苏在旁边忍笑。
纠结了一番,终于,在杨嘉的最后通牒??,乐熹终于有了决定。
“我……”
他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我选??院!”
杨嘉平淡道:“?,之后会着人登记。”
甚至都没多问一句是否确定。
乐熹?是悲伤。他站在原地,一副大义凛然甚至痛苦万分状,不知道的人,??以为他马上要跳海牺牲了。
见他这番模样,云乘月毫不意??,陆莹也是,甚至阿苏都只是微微摇头。
只有季双锦,明显呆了一呆,止不住失望地“啊”了一声。
“乐熹,你……你竟然不试试???”她喃喃道,“你从前不是说,你志在凌云,此番来明光书院,就是为了内院考核独占鳌头?”
她神情怔怔,??其说是对乐熹说话,不如?像自言自语——对那个过去一心仰慕他的自己说话。她虽然嘴上说得潇洒,但这??多年相处,真要猛一?收回全部感情,也不可能。
但她这几句话,?像戳到了乐熹的痛处。这眉目含情的风流贵公子,立即变得怒气冲冲。
“独占鳌头?也不看看眼?的状况,我??能怎??选?这是你?逼我的!”他发怒道,“双锦,我从前看错你了!亏我以为你是世上除了母亲之??,对我最?的女人,结果却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季双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大难临头各自飞?什??大难,我怎??了?”她一时激动,竟然也忍不住当场反驳,“在水府??,你什??忙都帮不上,我也没有抛?你啊!”
乐熹?是生气。
“你要是真喜欢我,就该陪我一起去??院!”
这句话他根本是吼出来的。
季双锦愣在当场。
她不是一个笨嘴拙舌的人,现在却?像思绪混乱,居然?半天说不出话。
云乘月看看她,想了想自己目前的修为,又想了想乐熹的修为。接着,她默默掏出了玉清剑。
“杨夫子,”她礼貌询问,“我可以吗?”
杨嘉很淡定,站起身,背过去,装模作样地掏出玉简:“哎呀,我要告诉他?结果,?做准备嘛。”
云乘月微微一笑。
她走到乐熹面前,怀??抱着玉清剑;剑鞘未取,玉清剑在晨光中素雅可爱、清莹无瑕。
“乐熹,你看。”
她双手握着玉清剑,往前一伸,示意乐熹看看:“看清楚了???”
乐熹怒色未褪,?添疑惑不解:“你……什??意思?”
云乘月耐心道:“看清了??,这是什???”
乐熹不悦:“这自然是云姑娘的玉清剑!云姑娘,我姑且尊重你……”
话未说完,云乘月已经扬起剑,再轻盈挥出!
她是?三境中阶修为,灵力和神识又远比同境界修士强得多;哪怕尚未修行合适的功法,她本身的力量、速度,也比?二境后阶的乐熹高出许多。
现在只是简单地挥出玉清剑,便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至??在乐熹的感觉中是如此!
“……唔!!”
他闷哼一声,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精准命中后脑勺,软软倒在地上。
砰——
继??一片寂静。
或说,一片死寂。
季双锦目瞪口呆。
阿苏回不过神。
陆莹抬起?巴,勾起嘴角,发出无声冷笑。
云乘月收起玉清剑,慢条斯理道:“让你看看,打晕你的凶器长什??样子嘛。”
辰星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她一直沉默,此时忽然重重一点头,认真应道:“嗯!”
因为她太安静,云乘月都快忘记她的存在。这时她回头一看,见辰星眼睛亮晶晶看着她,附和也附和得异常认真。
这……这怎????有点可爱的?
云乘月情不自禁也对她一笑。
辰星抿起嘴,也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岁星……乘月,以后也要如此有决断。”她说。
云乘月虽然不太清楚她的具?含义,却莫名生出一种慈爱的心情。她也认真应道:“?的,不会让你失望的。”
杨嘉在一旁背对她?,轻轻咳了几声。
“哎,最近几年,?像厉害的女修越来越多了……这是怎??一回事,真是令人费解。”
他嘀咕说。
此时,飞舟底部忽然一阵震动。
众人扭过头,望向窗??。阳光勾勒出窗??的景色,也勾勒出青翠的山峦,和林中若隐若现的飞檐重楼。
??在?近的地方,是?加密集的建筑、一片平坦的广场,??有密密麻麻的人群。
杨嘉回过身,顺手弹出一缕生机灵光。这白光飘出,来到一动不动的乐熹身边,渗入他的后脑勺。
立即,乐熹发出一声呻/吟,悠悠转醒。
“我……这是怎??了……”
没人理他。
乐熹只能自己艰难地爬起来,按住后脑勺,渐渐露出恍然之色,继??是咬牙切齿、难以置信。
但??是没人理他。
杨嘉也没有。
“??有最后一件事。”
他含笑道:“凡是在刚才的选择中,选择坚持参加内院考试的人……也就是季双锦和陆莹,都视为通过一重考核。”
“也就是说,季双锦已经获得内院入读的资格,??陆莹??须参加一重考核。”
他笑眯眯,也轻飘飘地说完。
“……真是如此,太?了!”
季双锦轻轻握住双手,?不是太意??,却??是惊喜异常。
陆莹也露出笑容,甚至有点不可思议,以至于眼神放空了一会儿。
阿苏是真的万万没想到,然后单纯为季双锦高兴。
唯有乐熹……
他的脸色相当精彩,七色彩虹在他脸上轮了个遍,真说不?是痛是悔,是惊是怒,亦或兼??有之。
“这不公平,不行,凭什???!我要找父母说理!”他终于嚷嚷起来,气急败坏,“明光书院必须给乐家一个交待!”
杨嘉原本??是悠哉哉地笑着,此时听了最后一句话,却皱了皱眉。
“交待?乐家找明光书院要交待?”他一拂袖,神色忽然变得极淡,“也?。”
“既然如此,乐熹免去入学资格。且,往后十年,奉州乐家出身者,无论嫡庶,不得报考明光书院。”
杨嘉看看呆住的乐熹,重又淡淡一笑:“如此交待,乐公子可??满意?”
乐熹呆了很久,终于醒过神。他惊出一身冷汗,脸色倏然苍白,着急忙慌地解释:“不,杨夫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不必说了。”
杨嘉再一拂袖,忽有劲风飞出,??乐熹击飞出去。??此同时,飞舟另一侧的大门恰恰在他前方洞开。
大亮的天光??,白衣公子毫无??手之力,像个没力气的偶人似的,骨碌碌就从大门口滚了出去。
杨嘉站在大门口,悠悠说道:“这一次考核,乐家的修士也来了一?。乐公子有什??要解释的,自去同他?解释罢。”
他又回头说:“其余人跟上我。”
几人也都看呆了,一言不发跟了上来。
杨嘉重新露出微笑,?且,他有意无意看了一眼云乘月。
“哎,真是希望这次考核??算公平,??不是??于某?考生的擅自做?、帮助作弊……”
云乘月一听,立即赞同颔首:“杨夫子说得对。不过,这??居然有知道内情的考生?我??以为都和我?一样一无所知呢。太过分了,一定要重重惩处泄题的人。”
杨嘉摇摇头。
“这年头的女修?,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喽。”
他??通讯玉简挂回腰间,再对其余人做一个“请”的手势。
“欢迎来到——明光书院。”
飞舟??,人山人海,墨香如潮。
天地之间,竟然顶天立地竖着一行大字。这是四个大字,笔走龙蛇、气势万钧。
正是——明光书院!
93、变化的考核
在人山人海中, 云乘月等人所在的飞舟并不显眼。
明光书院的飞舟外形古朴雅致,但和四周那些高大华美、争奇斗艳的飞舟相比,它实在寒酸得像只蚂蚁。
当一?人走出飞舟时, 只有“骨碌碌”滚下来的乐熹引起了一些注目。但很快,有小厮模样的人上来, 搀扶起乐熹, 并安静地对杨嘉?了个礼。
青年模样的杨夫子站在飞舟前,望着那一?人远去的背影, 轻轻“唔”了一声, 仿佛有点意外。
“嗯……这倒是没想到。”
陆莹正巧站得离他最近,也同时低声道:“那是乐家的人?怪了, 乐家向来以霸道出名,就算乐熹只是不受?视的嫡枝, 他们怎么会??么忍气吞声?”
“你也知道乐家的作风?而且……忍气吞声?”
杨嘉偏头看她一眼,温和的面容上浮现一点惊讶, 惊讶之外又有些戏谑:“陆小友是说,我给他们气受了?”
陆莹后退了半步。她看上去对杨嘉格外有点警惕。
“乐家的霸道人尽皆知。”她忍了忍, 露出一个娇憨大小姐式的假笑, 甜甜地说, “我不敢说杨夫子什么, 您实在误会了。”
杨嘉眨了眨眼。
“那陆小友说的‘忍气吞声’,何解?不是我给他们气受了,莫不是其他什么人待他们不好?”
他居然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
陆莹没吭声。她面上的假笑绷得很好;装得越好, 说明她现在越警惕。
正好??时候, 云乘月出来了。
她刚才折返回去找小麒麟拂晓。小兽正抱着藤编小乌龟??瞌睡,她一去就精神起来,还用尾巴蹭她。
现在她抱着小麒麟, 身边还跟着一个亦步亦趋、保持沉默的辰星。??名银发女修走路无声无息,再不说话,就宛如不存在。云乘月??觉自己短短时间里,好像就习惯被人这么跟着了。
而一下飞舟,她就看见杨嘉“刁难”陆莹的场面。
望着那一幕,她觉得有点奇怪。杨嘉给她的印象还不错,毕竟他也走生机大道,还出手救了拂晓,本人笑容和气——是真的和气,跟虞寄风的喜怒无常、高深莫测不是一回事。
他针对陆莹做什么?之前不是还宣布陆莹通过了一关考验吗?
云乘月走下飞舟。
“杨夫子。”
她不着痕迹地插到两人中间,将两人隔开,微笑着略施一礼:“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如果没看错的话,杨嘉好似愣了一愣,继而如梦方醒似的,露出个歉意的微笑,转而说道:“我先带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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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却是又被人打断了。
“——杨夫子!”
一名女修从天而降。
她足踏一卷飘逸柔韧的画轴,大袖扶风,落地时轻盈无声。她约莫三十六七岁,面容端庄严肃,头发绑得紧紧的。她的目光匆匆掠过,在碰到云乘月时,微微一愣。
云乘月觉得??位女修的眼神隐隐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在哪里?
顾老师并未和她说话。
她只是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再皱着平直浓黑的眉毛,对杨嘉说:“杨夫子,您回来了。”
她的目光又反复掠过飞舟,露出意外之色:“张夫子和公输夫子还没有回来……王夫子他老人家也不在么?”
她好像有点受打击,又有点焦躁不安。
杨嘉面对她,神色变得庄?了些,那种有点孩子气的不依不饶消失无踪。“他们在水府那边,王夫子和他们一道。”他简单地说,“顾老师,出什么事了?”
顾老师再看一眼云乘月等人,欲言又止。终究,她低声说:“出了一些变故,许是不得不请您去看一看。”
虽未明说,但杨嘉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神色也微妙地变了一变。
“难道是……”
他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又转身说:“临时有事,不能亲自领路,见谅。不过我已经同登记处的同僚知会过,你们自去问候一声,该入读的入读,该考核的考核。”
“登记处所在,看着文字指示过去,就能找到。”
说罢,他又多看了一眼陆莹,笑了笑,??才离开。
柔韧的空白画卷展开,托着两人一飞而起。
云乘月托了托怀里的小麒麟。拂晓的两只前爪搭在她手臂上,“咩咩”了几声,算是说再见。它记得是杨嘉给它治了伤。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四周热闹得很,不像有什么变故。云乘月四下??量,心中暗自忖度。如果薛无晦在就好了,可以让他到处转转……魂魄的状态,当个斥候还挺方便的。
但??会儿,薛无晦还在帝陵之中,不在她身边。
“哼……”
??时,陆莹轻哼了一声。
她也望着杨嘉远去的方向,并且终于放松了面上的假笑。不仅如此,她还流露出些许不快,更多是焦躁和担忧。
“??位杨夫子真是……什么‘该考核的自去考核’,??里不就只有我还剩一场?莫非他在暗示我,我肯定考不过去?”
她眉头皱得快打结。她纤秀而锋利的面容显得更加锐利,简直寒光烁烁。
她手指轻敲手臂,自言自语:“他是不是看我不顺眼,要给我穿小鞋、使绊子?”
“不会的吧……杨夫子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季双锦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辰星,见银发星官不说话,才略松口气。她又轻轻一扯陆莹的衣袖,含笑道:“你定是想多了。杨夫子是何等样人,哪里会和我们这些新生计较。”
陆莹回过神,下意识扯了扯衣袖,却没多大用力,所以并未将袖子真的扯出来。
她保持着让季双锦牵袖子的动作,身体变得有点僵硬。她扭开脸,低声说:“?了,当我没说。你们大小姐懂的就是多……也总把那些名声在外的人想得太好。”
阿苏立即护主:“陆姑娘慎言,我们小姐也是为陆姑娘好。”
陆莹露出个假惺惺的笑:“是吗?”
她没说什么,但??副挑衅的神态格外气人。阿苏干瞪眼,憋不出话。
季双锦有点无奈,并且又看了一眼辰星。
辰星抱着镜子,沉默又安然地站着。
看着??场眉眼官司,云乘月好笑地摇摇头。她说:“辰星星官不会传坏话的,双锦,没关系。”
她一开口,银发星官就认真说:“嗯,不会。还有,叫我华苒。”
辰星本名华苒,她确实??么说过。
云乘月愣了愣,笑着改口:“对不住,我一下给忘了。好,华苒。”
“嗯。”
辰星星官露出一点很浅的微笑,深蓝的眼睛里也像泛起碎光。她目光闪亮地看着云乘月,一眼都没看别人。
“你们……”
陆莹的眉毛又??结了。
“算了,赶紧去登记处。”她率先拔腿离开,“你们不用考核,我还要呢。”
季双锦笑得更无奈。她正想跟上,却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别处。那是乐家人前去的地方。
望着那一头,她有些恍惚,神色似是感伤,也似是唏嘘。
最后,她摇摇头,收起最后一点不舍,坚定地回头转身。
云乘月看了她一眼。
“双锦,我有点意外。”她轻声说,“之前怎么说,你都不听、都舍不得,??会儿却一下放了手。你以后……不会后悔吧?”
季双锦喃喃说:“是啊,我会不会后悔呢……我好像也不知道。但我明白,至少现在,我想走自己的路。”
阿苏背着刀,走在她们身边,??时忍不住说:“而且乐公子……乐熹都失去考试资格了,也不能够让小姐后悔!”
云乘月点点头,悠悠道:“好罢,我暂时相信你。要是以后你真的后悔了,我就……”
她想了一会儿,没想好。要不??断渣男的腿?
却听有人冷不丁冒出来一句:“那就杀了那个男人,免得以后后悔。”
三人一愣,才发现这居然是辰星说的。
银发蓝眼的辰星还是亦步亦趋跟着云乘月,怀里抱着银色正圆的镜子。她神态自若,眼神清冷无波,长发和长裙都曳地迤逦。
??副外貌在人群中很显眼。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四周的人都对她视而不见——除了现在一脸惊色的三人。
还是云乘月开口:“华苒,我很欣赏你……嗯,不过,随便杀人还是不太好的。”
辰星点点头,毫不犹豫:“好的,那就不杀。”
季双锦:……
阿苏:……
云乘月思索片刻,补充说明:“就算要杀,也不该是这个理由。”
辰星同样认真地点头:“好的,那就找个合适的由头来杀。”
云乘月陷入沉思:“总觉得我仿佛不是这个意思……”
季双锦:……
阿苏:……
“乘月,你,你还是别说话了吧……”
前方的陆莹回过头,视线自动忽略辰星,只对着其他几人说:“你们在磨蹭什么?能不能快一点,我还要考核呢!”
季双锦连忙说:“好的,来了!”
云乘月跟上。
辰星也安然地跟在她身边。
“所以,是杀,还是不杀?”她忽然问。
云乘月看看前方季双锦忽然僵硬的背影。
“我觉得,还是以后再讨论??个问题更好……”
季双锦:……
不用讨论的,乐熹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啊——??句话憋了半天,还是被季大小姐对星官的敬畏给压了下去。
况且,虽然不好承认……
但有人这么干脆地袒护她,其实让她有点开心。
前面陆莹站得不远,其实也听见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迎着晨光,她瞪了季双锦一眼。
“傻笑什么……真是大小姐。”
……
五人走在人群中。
天地间有“明光书院”四个大字伫立。离得近了看,更发现墨迹氤氲流动、时时变化,却又自有一种玄妙的和谐统一之??。
除了??四个大字,另外还有泛着金光的小字漂浮在四周:
泊舟处。
留客亭。
试墨台。
……
云乘月忍不住感叹:“??里好大,半天都没见登记处在哪儿。”
??里曾是某座山峰的山顶。似乎被谁削去了整个峰尖,又平平地扑了青色地砖、竖起白玉山门,才做得??般平整,不仅能供飞舟停泊,还能容纳上千人而绰绰有余。
其他同伴还没作答,旁边飘过去笑嘻嘻一声。
“??有什么好惊叹的?连明光书院的‘天地门’都不知道,真不知道哪儿来的土包子。”
一名涂脂抹粉、瘦若柳条的青年,摇着羽扇,施施然地从她们身边走过,还慢声慢气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年轻人倒也不回头,就这么刻薄一句,再又摇曳多姿地往前走了。
??副姿态实在称不上美妙,况且他面上两条漆黑浓密的眉毛高高扬起,更给他增添了三分古怪。
云乘月看得呆了一下,也没顾上不快,光记着看新鲜了。
她身边的辰星却是眉尖一蹙,手里举起银镜,就对准了那年轻人。
银光一闪,那脂粉青年就尖声尖气地叫了一声,往前??一摔,又不知道被什么给歪了一下,在平地里给滚出几步远。
辰星放下镜子,侧头望着云乘月:“不要怕,略施小惩,不会给你惹麻烦。”
云乘月:……
虽然想说不必如此,但作为被人爱护的一方,好像还是应该道个谢?
她就微微一笑,说:“好的,多谢费心。”
辰星望着她,冷白色的面颊竟然略略一红,声音也低了一点:“不、不客气……以后我会继续保护你。”
陆莹在一旁,默默扭过了头。
前方那平地摔的青年却也有些本事,一骨碌摔了,立即身体一抻,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把自己弹了起来。
他在原地站定了,回首一望,被厚厚脂粉盖住的眼皮一撩,两只异常明亮的眼珠一扫,却是狐疑地在几人身上过了一遍,无法确定对象。
“……有点东西。”
满面脂粉的青年露出一个笑容,羽扇一挥,大踏步往前方走去了,只留下一句:“今后书院见!”
云乘月“咦”了一声,反而来了兴趣:“??人好像……也有第三境后阶的实力嘛。”
说书玉简定律,路边挑衅的都是小喽啰、路人甲,不过??在那个人身上似乎并不成立。
旁边立即有人接话:“自然,别看那一位举止有些异常,其实他是白玉京诸葛家的人,诸葛聪,也是颇为有名的年轻天才。”
??声音竟有些耳熟。
云乘月扭头一看,见一名英气勃勃的女修正笑着看她。女修对她抱拳一礼,也客气地对其他人点点头。
“云姑娘,好久不见。看见你们都平安,我就放心了。”
居然是王雁冰,就是云乘月初上保宁号时遇到的女修。当时她主动提出要和云乘月搭档,后来却被陆莹的装扮唬住,另寻搭档去了。
“是王姑娘。”云乘月客气道,“保宁号之后都平安么?”
王雁冰点点头:“都好的。”
两人寒暄几句。王雁冰显然对季双锦有些好奇,而且没认出来暴瘦的陆莹,直到陆莹自报家门,她才吓了一跳,又赶忙掩饰。
接着,她说:“保宁号上,多亏了云姑娘出力,我们才能保住性命。我现下无以为报,也就是早到了几天,??听了些消息,来跟云姑娘分享。”
云乘月也不推辞,说:“好,多谢。”
王雁冰再点点头。
“最大的一个消息是……明光书院即将举办第三场考核,但是,情况有变。”
云乘月想起之前杨嘉?色匆匆,心中一动:“情况有变?是考核内容,还是别的什么?”
“是考核内容的变化。原先的题目弃之不用,新的说是今日上午公布。而且,还有另外一则。”
王雁冰并不知道云乘月等人在水府的遭遇,?此说得颇为轻松,笑道:“我??听到,说是今年免试入学的名额全部暂定,那些免试的天之骄子,都必须通过??一场考核的内容,才能真正进入内院。”
免试入学的名额暂定……这就是说?
季双锦和阿苏都轻轻“啊”了一声,陆莹则是哼了一声。
辰星“唔”了一声,并不意外,却是露出思索之色。
几人同时看??云乘月。
云乘月抱着拂晓,摸了摸它温凉的头,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王雁冰后知后觉,也是一愣,立即反应过来,神色略有变化:“难道说……”
云乘月平静道:“没什么,就是听上去,我们也要参加??场考核罢了。”
94、登记
云乘月没??说, 王雁冰也就没??问。两人虽有?些情谊,?也??萍水相逢,机灵如王雁冰, 自然知道交浅不言深?道理。
她??若有所思地笑笑,就继续奉送打听到?消息。
明光书院分为内院和外院, 外院虽然也不容易入读, ?总算人人都能考。至于内院,?求?相当严格。
通常?言, 报考内院首先?有合适?推荐信, 其次?起码第二境?修为。
同时,虽然不?明文规定, 但每年敢报考明光书院内院?考生,都持有至??枚天字级书文。
但……????“通常?言”。
??某些时候, ?些惊才绝艳?天才,会得到免试入学?资格。
他䥇?或?观想书文时得到罕见?异象, 或?早早建功立业、得到天下人?认可,总之, ??些人?卓越人尽皆知, 根本无需质疑。
如果让他䥇?和普通考生同台竞技, 结果根本无须讳言。
因此, 明光书院会额外给出部分名额,让??些天才免试入学。??样?来,普通考生也能减??点竞争压力。
至于哪些人可以被认定为天才……
据说, 需?老院长王道恒?认可, 以及明光书院超过?半?夫子——也就?至?四名夫子?同意。
“就?说,能被免试入学?都?公认?天才?”云乘月敏锐地意识到了某些问题,用半开玩笑?语气说, “该不会??些人碰巧都?大家大族出身罢?”
王雁冰微微?笑:“云姑娘慧眼高见。”
??么说,果然如此。
难怪听说??些天才?入学受到阻碍,王雁冰隐隐有点幸灾乐祸……
云乘月问:“但?,应该也不全?大家族出身罢?明光书院屹立千年,总有几个野路子出身?天才,也能得到免试入学?资格吧?”
“自然……”王雁冰?怔,隐约?想到了什么。
陆莹还??思索:“???什么意思?难道?谁?刻意针对??些家族?谁有??么大本事,又有??么大胆量……”
季双锦?低声道:“不?定?针对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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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莹:“什么?”
季双锦双手交叠,目光往辰星?里?瞟,迟疑片刻,才继续说:“掌控了收取人才?口子,才最方便决定让谁上去,让谁上不去。”
让谁上去,?让谁上不去……
陆莹也明??过来,继??阵沉默。
她犹豫道:“???什么意思,总不能?有人??针对……”
她看了?眼云乘月。
?说今年谁最有可能??个“野路子天才”,似乎也就?有……
云乘月感觉到她?目光,开口道:“不至于。我??个小人物……况且,谁能未卜先知我会得到?个名额,大费周章针对我?”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又看向辰星,直言:“华苒,你?否知道什么?”
银?蓝眼?星官??才点点?,淡淡说了?句话:“??玉京中,有人不喜欢明光书院,已经很久了。”
??玉京——大梁?首都,天下?焦点,无数天骄向往之处,???传奇流淌之地。
?里?权力?中心,也?风云激荡?源?。
??个词天生让人敬畏。
?当它和明光书院放???起……就产生了某种令人不安?□□味。尤其辰星星官看上去冷淡平静,实则保持沉默,没有??说?句话。
当她开口时,王雁冰忽然打了个寒颤,表情?阵迷糊。她左右看看,目光径直从辰星身上掠过,似乎根本没有看见?里还有个人。
她还有些糊涂地问:“云姑娘,你䥇???跟谁说话?”
云乘月收回心思,摆摆手,没有回答,?说:“不想了,我䥇?也什么都做不了,先去登记处看看,最坏无非就?再考?次试。”
她说得笑眯眯?,语气相当轻松。
闻言,其余几人紧张???情也松弛了?些。
季双锦微笑道:“也?,我怎么也患得患失起来。”
陆莹?还有点不甘心,皱眉道:“?杨夫子亲口答应过,怎么也该负责吧?哼……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靠自己就靠自己。??考不上,我就去别?地方,照样能混出个人样!”
云乘月轻笑?声:“??我倒?不怀疑。就凭你骗人?能力,就不会让自己吃亏。”
陆莹不以为忤,反?有些骄傲:“??当然。你以为我?你䥇???种傻乎乎?大小姐?”
看她颇为得意,云乘月反?笑出声。?有?点点……不过,???她??次觉得,陆莹??骗子倒也不无可爱之处。当然,?有?点点。
此处广场,名为“天地门”。
“明光书院”四个大字,果然悬垂??天地间,墨色氤氲流转,从任何?个角度抬?望去,都能望见玄奥?意蕴流转。但再?仔细去看,?又觉得什么都没看见。
有了王雁冰指引,?行人才知道登记处设??天地门东北角。
交代完后,王雁冰又客气了几句,就道:“我??次报考??外院,虽然不参与内院考核,?也还剩明日?场,??就?去准备,就先告辞了。”
云乘月点点?:“好,各自好运。”
王雁冰笑笑,有些无奈,也有些感慨:“?啊,现??也?能祈求好运了……几位将来若能青云直上,我可也有能够吹嘘?经历了。”
她半开玩笑地说。
云乘月噗嗤?笑。她隐约想起过去,好像也曾和谁互相感叹,让对方快点?达、成为大腿,好让自己当个关系户……大概不管什么时间、身??哪里,人总?盼着好友出人?地,好?人得道鸡犬升天。谁不喜欢躺赢呢。
她笑道:“苟富贵勿相忘嘛,王姑娘也?。”
王雁冰点?:“承云姑娘吉言。”
末了,她又看向阿苏:“听说阿苏姑娘也?去外院?不如我䥇??起。”
阿苏明显地?愣。
她第?反应?扭?去看季双锦:“不行,小姐……”
季双锦?双手往她背上轻轻?推。
她眼??有些不舍,?还?笑道:“看我做什么?阿苏,我䥇?现??都?书院?学生,也都有自己?道路。你去吧。”
阿苏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继?,她又看着云乘月,再看陆莹,甚至看了?眼辰星。
“可我?季家?家仆……”
云乘月伸了个懒腰:“以后就不?了,??就行了嘛。快去,回?登记完,我䥇??起吃饭。”
可能???句“回??起”起了作用,阿苏就??么糊里糊涂地被王雁冰拉走了。路上她还频频回?,表情茫然,像?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得离开自家小姐了。
剩下?人……再加?个没什么存??感?辰星,又晃悠悠往东北走去。
云乘月说:“双锦。”
季双锦应了?声。
她又问:“世家?家仆……?不?有什么卖身契?阿苏说她连姓氏都没有。”
季双锦动了动嘴唇,低下?,?没说话。她?表情显得有点不情愿,更??则?不舍。
陆莹瞥她䥇??眼,出言道:“云乘月你?自作??情,人家?个愿意当仆人,?个也习惯了当有人保护、有人服侍?大小姐,你??中间搅和什么。”
季双锦眼巴巴看着云乘月,小声说:“我就?舍不得……不过,如果阿苏愿意离开,我?定不会强留她。”
陆莹说:“看。”
云乘月无奈:“行,好,我也就?觉得阿苏?仆人身份不太好……算了,我也搞不明??你䥇?世家?规矩,就先不管了。”
几人往东北方向走。
越靠近东北,四周?人越?。东北角?内院?登记处,???里虽然看着熙熙攘攘、热闹无比,其实大部分人都?去外院凑热闹?。
真正敢报考内院?修士,寥寥无几。
等真?找到登记处时,四周更?连?个考生都没有了。
??前方?青石板上,放置着?张条桌,上?悬浮了“内院登记处”?行文字。条桌附近无人看守,桌面倒?铺开了?卷名册,旁边还放得有笔墨纸砚。
走近?看,名册抬?写着:内院报考名录。
下方?整整齐齐?列排下来?名姓。字迹不同,墨迹?新旧不同,显然?不同人??不同时间写下?。
旁边还用镇纸压了?张纸,写着:按顺序登记。
“看来??自己录入名字……?”
云乘月不太确定地看了看同伴,见她䥇?虽然迟疑,?也没有别?看法,她就提起了笔。
“既然没人看守,??半就?了。”她安稳道,又看?眼墨汁干涸?砚台,“陆莹,帮我磨个墨。”
陆莹眉??皱:“为什么?我?!”
云乘月无所谓道:“等你写?时候,我也帮你磨嘛。”
陆莹冷笑不屑:“?蒙我。写名字才用???墨,我??磨了,你还需?动手?”
云乘月叹气:“唉,你真?斤斤计较。”
陆莹:“到底?谁斤斤计较?!”
季双锦含笑看着她䥇?斗嘴,眼??竟还有几分感动:“现??看你䥇?斗嘴,我觉得真亲切,大家都???感觉真好。”
陆莹无语:“说得像我?过似?……”
云乘月:“你确实差点?了。”
陆莹:……
??场唯??老实人阿苏,已经站了出来,默默帮她磨好了墨。她动作利索熟练,末了又微微?礼,退后?步,低声道:“云姑娘,请用。”
云乘月?脸感动:“谢谢,阿苏,还?你好。”
阿苏?愣,讷讷道:“言重了……”
几人笑闹间,云乘月已经提笔蘸墨,就?往名册上写下自己?名字。
偏偏??时——
“住手——什么人胆敢妄动名册!”
首先传来???声厉喝。
继??风声。
风声,也?破空声。
?支金色袖箭激射?来,破开空气,转眼就重重钉??桌面上——恰恰??云乘月?笔尖和名册之间!
铛——
袖箭震颤出余音。
?余音又带出尖锐?气流。??些气流扩散?出,化为隐隐?个“钉”字,眼看就?袭向云乘月?额心?害。
辰星瞳孔?缩。当袖箭初初袭来时,她其实已经看到,?又因为某种考量,?犹豫着没有出手。但现?????幕已经触碰到了她?底线,她不再顾得上?个考量,就?出手拨开??击。
???云乘月胸前,?枚能够通往帝陵?翡翠吊坠,也??抹暗光流转。
但——??些都没有用上。
无论?辰星,还?通往帝陵?吊坠,都没有能够出手。
因为云乘月自己不退反进,手里笔尖?送,恰恰点??袖箭?尾部。
“我觉得,”她说得很轻、很慢,声音?清晰地??寂静?风里流转,“??跟笔好像?个宝物……嗯,至?挺硬??”
锋利?柔软?笔尖,点上了小巧坚硬?袖箭尾部。
墨色笔画??半空散开,化为无数缓慢?点画;它䥇?包裹了每?道气流,也让每?道气流烟消云散。
朴素?笔杆上,?枚“镇”字亮了起来。
??枚文字古朴?又豪迈苍劲,相比之下,袖箭上?“钉”字未免太刻板、太尖锐,也就太过单薄,显得不堪?击。
哗啦——
??“镇”字面前,“钉”字竟然直接碎裂了。
“唔……!”
攻击者?出?声闷哼,倒退?步,竟?喷出?口血来。
众人??才看清,???名身着褐色劲装、缚着黑色额带?青年。他五官秀气,但肤色暗淡、??态薄戾,令他看上去凶??恶煞。
??他?衣摆上,绣着黑色水浪,还有大大小小?黑色飞鱼。
??……
辰星轻声说:“??玉京,飞鱼卫。”
青年捂着心口,站直了身体,阴沉沉地盯着云乘月:“谁敢抗旨?”
云乘月莫名其妙:“谁抗旨了?抗谁?旨?”
没待青年说话,?又传来?阵不疾不徐?掌声。
“近十年来,你?第二个?现??笔有大用?人。”
?道温雅?女声传来,含着柔和?笑意。
“???王院长亲手制作?‘镇山河’毫笔,你竟能随手用出……想必,就?杨夫子提过?云师妹了。”
?名身着素色青衣,长?高绾?纤瘦女子走上前来,眉眼柔和清雅,?眼都没看?飞鱼卫?青年。
她?含笑道:“嗯,不愧?能被免试入学?云师妹。”
“我倒?看看——?谁想阻止王院长亲自选中?人入学?”
95、针锋相对
纵然??名突然出现的青衣女子, 貌似帮了他们,也貌似和善……
但云乘月的第一反应,却是戒备。
她握紧手中据说来头很大的“镇山河”笔, 往陆莹、季双锦处略略一退,自然而然䥇?她们护在身后。
陆莹皱了皱眉, 低声道:“做什么, 我们又不是?岁大的孩子。”
云乘月没顾上理她,只管挡在两人身前。
她盯了那名青衣女子片刻, 再瞟一眼那阴戾的陌生青年, ?道,??两人看上去互相都认识, 且相互敌对。
虽然那陌生青年看着凶神恶煞,可??新出现的女子也不一??怀善意。
虽然看似亲切, 但……她当众??明说云乘月是“免试入?”,又强调说是“王院长亲自选中”, 恐怕也非??的放矢。
短短?句话之间,四周的目光已经全部集中到云乘月身上。而??些目光……自然, 大多不那么友好。
云乘月不得不对在场除了同伴?外的所??人都保持戒?。
??时, 那青衣女子又微笑着, 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 ??次因故临时变更最后一场考核的内容……纵然是云师妹,也还是??再考一场?行。”
说话间,她那含笑的目光又??意??意掠过季、陆二人, 仿佛在说:你们也不例外。
在她柔软的外表后, 像??某种强硬的东西存在。
云乘月暗暗蹙眉片刻,又注视着她,半晌也就微微一笑。
“多谢??位道友提醒, 我与同伴的的确确是想??登记考核的。不过……既未入门,妄称师姐妹也不大合适。”
她客气道,又看向另一头的飞鱼卫青年:“不知道??位道友之前说的‘抗旨’是什么意思?”
云乘月打算䥇?事情先问个清楚。她本能?察觉到,面前发生的事情并不简单。
那青年已从攻击余波中缓了过来,身体站得笔直。听了她的询问,他似是一怔,原本不善的神态略??缓和。
“云乘月,云……原来是司天监提到过的那一位。”他略??了??头,目光往四周扫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不大能够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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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疑片刻、思索片刻后,??名飞鱼卫青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薄而色暗的嘴唇动了动,竟硬扭出了一个微笑。
他好像不大习惯??样的神情,笑得??在僵硬,甚至????渗人。
“我阻拦你们,是因为按照白玉京和书院的约?,登记考核的时间??已经在一刻钟前过去。未在规?时间内登记的,一律视为放弃今年考核。”
他一反先前的粗暴,挂着那僵硬的笑,居然还算仔细?解释了一番。说罢,他又阴沉沉?看了一眼那青衣女子。
“即便是司天监看中的人,恐怕也不好例外。不过——”
他毫不掩饰对青衣女子的敌意,话锋一转:“明光书院固然源远流长、大名鼎鼎,可如今恐怕也不是什么顶好的去处。云姑娘何必执著?”
“不若来白玉京,飞鱼卫也正需??广纳英?。”
……啊?
??莫不是招揽的意思?
云乘月略一怔,暗想,看来飞鱼卫针对的是明光书院。只是不知道,书院和白玉京究竟??什么矛盾,怎么如??针锋相对?
她正想着,左手却被人悄悄握住。是季双锦。
季双锦略垂着眼,一副乖巧沉默的模样,手指却在她掌?写:飞鱼卫是京中鹰犬,名声不好,最好莫去。
??一句恰恰写完,一旁的辰星却也正好冷冷清清开口。
她目前是个隐形人,说话只给云乘月听,道:“乘月,入主星宫前,去飞鱼卫也可。”
去飞鱼卫也可?云乘月一愣。
飞鱼卫……辰星恐怕只是想让她早??去白玉京吧。她莫名意识到了银发星官的想法,不禁??些??奈,也??些想笑。
就算飞鱼卫真的很好,她也不好去啊……她答应了卢爷爷??过来明光书院,一路还吃了不少苦头。
而且,陆莹、季双锦都??在????习,还??阿苏,说好了一起求?,她哪?好半途走人。
除??之外……她莫名也很在意那位鬼仙院长——王道恒。
云乘月忖度片刻,迎着那青年的目光,客客气气道:“多谢好意,不过我答应师长,??先专?求?,日后?好成材。”
“明光书院乃修行书文之圣?,我还需多多?习。”
闻言,飞鱼卫青年当即收了微笑。
他冷冷?看她片刻,直直哼了一声:“不知好歹。”
不答应就是不知好歹……难怪飞鱼卫名声差。云乘月暗自嘀咕。
另一边的青衣女子却轻轻吁了口气,露出个放松的神情。
她瞧着飞鱼卫青年,轻声笑道:“庄夜,光瞧你翻脸??速度,??些??识的人都不愿做你同僚——何况是云师妹。”
“……杨霏,废话少说!”
庄夜恼怒道:“总之,时间已经过了,???人今年不能参加考核,即便是王仙长选中的人,也不能违规!”
青衣女子——杨霏蹙起了眉头,笑容也冷了?来。
“庄夜,我给你些面子,你莫非?为我怕了你?”
她冷冷道:“别人也就罢了,云师妹是书院师长??名??的人,你少来刁难。我给你台阶你不?,莫不是想被我轰出去?”
她的??力应当更强,因为庄夜神情波动,看她的目光颇为忌惮。
可是,他的态度却分毫不让。只??他拔/出长刀,身周已然??灵光闪烁。
“??本事你就直接动手。杨霏,你身后是明光书院不假,我身后却也是整个白玉京的意志。只??我在???,就??人能够违规。”
杨霏轻轻冷笑出声,眼看就??抬手。
庄夜却抢先厉声喝道:“杨霏,你??本事就杀了我,再剜了我的眼珠挂在??儿,好叫我看看——”
“——来日是书院凌驾国法之上,还是国法䥇?你们??帮人碾个粉碎!”
??言一出,众皆哗然。
真是奇怪。白玉京向来不干涉各大书院,尤其明光书院屹立千年,早已自成一派。
??一次,白玉京派飞鱼卫前来干扰,明光书院又临时调整考核内容,已经足够让人错愕……现在,只不过是?名?子的入?名额罢了,何?值得飞鱼卫如??疾言厉色?
人们纷纷打量云乘月?人,已经开始猜测,她们?人是否大??来头,?会引起??般风波。
杨霏显然没想到庄夜如??强硬,不禁面色微变。
云乘月侧目观察。
看两人方?表现,杨霏的??力显然强过庄夜。且???是明光书院的山门,面对外来者本不该屈服。
但??刻,面对庄夜的强硬,??位书院?子竟皱着眉,露出了为难之色。
四周??人低声议论:
——奇怪了。??,再怎么说也就是个考核,怎么说得如??严重……
——明光书院历来不问世事,为什么白玉京突然??插手?
——飞鱼卫真是??些嚣张了。
——嘘!你?为飞鱼卫的背后是谁?
——恐怕书院??摊上事了……
只是入?考核,就发生了??么一场风波……
云乘月叹了口气。看来事情果然不简单,也不知道待在明光书院,会不会??什么麻烦……不,把“会不会”去掉,肯?会??麻烦。
??么一想,说不?考不上也不是坏事嘛。她琢磨着,本来修炼还算????乐趣,可??加上阴谋诡计……头痛。好头痛。麻烦死了。??又不像说书玉简,还能跳章直接看结局。
如果只??她一个人,说不?她直接开口放弃了。天?之大,哪?去不得?
再看四周,??些独来独往的修士犹豫片刻后,已经是悄悄退走。看样子,他们也是察觉到了什么,决意不掺和??场争斗,连明光书院的名头都留不住他们了。
云乘月抬手按了按鼻梁。大不了就是不??面子,现场打个哈哈,退走另寻出路嘛——
——如果只??她一个人的话。
她左右看看。身后一左一右分别是季双锦、陆莹;季双锦正在轻轻叹气,而陆莹的眉毛拧得快??滴水。
“算了吧。”陆莹率先开口,言简意赅,还带着?分自嘲,“正好我也没指望能进内院。大不了去别的?方闯闯,也不是什么大事。”
季双锦则对云乘月弯了弯眼睛,语气柔细:“那我们换个?方好啦。”
云乘月放?揉捏鼻梁的手,也收起了“好麻烦哦”的神情。她看着同伴,很认真?说:“可是,为什么??换呢?”
她说话时,杨霏和庄夜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如果预感到什么,庄夜的神情愈发不快,而杨霏一怔过后,倒是露出了一??微笑。
云乘月没??看他们。
她也没??在意四周其他人的打量、议论。
季、陆二人都一怔。
“……什么?”
“你在说什么胡话?”
面对陆莹略显暴躁的眼神,云乘月笑了笑,和和气气?说:“我记得你们很想入读明光书院的。”
“就算很想……”
云乘月认真道:“为了??个目标,我们一路上吃了挺多苦头的,对吧?而且,书院的夫子也允诺过,我们都能正常参加考核。”
大人物们给她们设?的考验,她们都靠自己的努力通过了。
付出都付出了,哪能随随便便不??收获?
云乘月语重?长?劝说道:“做人??讲诚信的。说到??做到,应得的就不该扔掉。”
那一头,飞鱼卫庄夜蓦?一声嗤笑,故意出声道:“即便是司天监的正式星官,也不敢轻易得罪飞鱼卫,况且不过区区预备役?”
云乘月?不理他。
而在??人发现之处,辰星撩起薄薄的眼皮,用那对深邃而奇异的蓝眼睛,冷冷?看了庄夜一眼。她手中的银镜散发出些许波动,也仿佛一个冰冷??声的注视。
细微?,庄夜忽然微微打了个寒颤。
身为飞鱼卫,他其??很熟悉??种冥冥中的直觉——被??力远高于自己的人注视,并且是恶意的、故意让他发现的注视。像猫伸出爪子,故意拨了一拨玩具的头顶。
他一个激灵,警惕而疑惑?看向四周。
没??发现。
片刻后,他抿起嘴唇,原本笃?的、甚至??些得意的决?,产生了动摇。
他想起了京中某些背??的传闻,关于那个云姓女修,关于司天监,也关于……
庄夜的眼中,悄然萌生了矛盾之色。
然而,??细微的局势变化,并未被其他人发现。
云乘月还在等待两位同伴的回答,而杨霏也还在为难。
季双锦纠结了一会儿,隐晦?瞥了一眼飞鱼卫,动摇了一刻,终究是咬咬嘴唇,低声道:“算啦……其??别的书院也很不错。”
陆莹则是用一种“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着谁”的表情,难?置信?看着云乘月,还暗中磨了磨牙。半晌她?扯出个假惺惺的笑:“你误会了,我可没??很想正经读什么书……云大小姐,你能不能清醒一???”
云乘月用一种关怀傻子的慈爱眼神,看着她:“骗我干什么,我又不傻。”
明明不久前,??论陆莹还是季双锦,都为了??望通过考核、入读书院内院而兴奋不已。
陆莹皱眉:“那你想干什么?”
云乘月说:“不干什么,就是继续做我们原来打算做的事,比如登记,比如考试。”
她握紧手中的“镇山河”毫笔,手指轻抚笔杆;??杆笔外表看上去苍老朴素,甚至朴素得??些过分,因为笔杆上甚至存着不知多少年前的树瘤痕迹。
同时,她伸手抓住台面上的登记簿。刚?庄夜偷袭时,她虽然碰巧用“镇山河”抵挡住了那一击,却也被迫扔开了登记簿。
薄薄的、泛黄的册子,在台面上被风撩动,书页慢吞吞?“哗啦”着。像个看戏的老人家。
“三个人的名字,我一个人来写,应该没??问题吧?”云乘月看向杨霏,认真?征询道。
杨霏望着她,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神情竟一瞬恍惚。一不留神,她唇边就吐出两字:“不错。”
那一边,庄夜来不及思索,急声道:“云乘月你想好了!如若坚持违规,我怕明光书院未来保不住你,白玉京也不会承认你的修士?位!”
云乘月稍稍吃了一惊,回头道:“??么严重?现在白玉京?,都是飞鱼卫说了算了?”
庄夜夷然不屑,想也不想:“你?为飞鱼卫为谁拔刀?”
他冷笑道:“你也不看看,杨霏说得硬气,??际敢不敢真的和我等硬碰硬?”
“任明光书院多大名头,不还是乖乖改了考核内容?”
杨霏面色不佳,四周也起了轻微骚动。
白玉京压过了明光书院——人们虽然对????所猜测,但??庄夜说得如??直白,还是不免吃了一惊,也更起了其他?思。
云乘月拿起登记簿。
“你说得对。”她????头,抬起笔,“但做人??诚信。说了??考明光书院,就??先考明光书院。”
“如果考不上,再说别的罢。”
庄夜皱眉:“云姑娘何必倔强?纵然京中也??赫赫??名的书院,也愿广纳英?……”
说着,他语言忽然一滞。
接着,他神情数变,又微微侧头,仿佛在聆听什么。
在场都是修士,一看就知道,是??人正给庄夜传音。而他对??也并??掩饰的意思。
??他不吭声了,云乘月只当没了阻碍,拿起笔,在??数双眼睛的注视?,很流畅?写?了她自己、季双锦和陆莹的名字。
杨霏注视着她,眼中忧虑淡淡。
当她落?最后一笔时,??位青衣姑娘终究是展颜一笑。她伸出手,姿态优雅?接过那本登记簿。
“如??,我便也好向师长回话了……?”
她话未说完,尾音一个上扬,挑出?分疑惑。同时,她的目光也投向云乘月身后某个?方。
云乘月发现,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极其安静。鸦雀??声。
而所??人的目光,又仿佛都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她便也转过身。
只??不远处,正是庄夜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看身形,??是一名青年男子。
他身着大袖黑衣,衣摆图案与庄夜仿佛,规格却显然不同;一头漆黑长发?一根红玉簪随意绾起,大半落在身后,与庄夜的利落严整形成对比。
一张白玉描金的半脸面具覆盖在他眉眼上,而透过面具,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云乘月身上。
饶是戴着面具,也能看出男子肤色极白、五官英挺。他鼻梁高而嘴唇薄,宛若一副线条锋利的新制墨宝。
当云乘月回头时,他正好开口。
“随???人去。”
男子淡淡道,声音低而清越,如钟磬之音:“?只蝼蚁,不足一提。来日若碍了事,除去便好。”
他是……
杨霏眉头越皱越深,低声道:“他竟也来了……”
“……飞鱼卫之首,薛暗。”
云乘月死死捏住笔。
若非如??,她怕自己的震惊流露在面上。
因为纵然白玉遮面,她也能一眼看出,那个叫薛暗的人……
竟然和薛??晦一模一样。
96、入学争端
薛暗。
除??外貌相似, 这人连名字都仿佛暗示着什么。
薛无晦的“无晦”二字令人想??驱逐幽暗、照见光明,而“暗”这个字不仅含义相反,用作名字还有些拗口……
总觉得, 有种若隐若现的恶意在里面。
是她太敏感??,还是……
云乘月眉尖微动。
她胸前连接帝陵的翡翠吊坠传来一阵温暖的波动, 也同时伴随低语响??。
——[无妨, 不必管。]
薛无晦的声音在她耳边缭绕一瞬,即告消散;像缥缈的风和云。她发觉, 他们两人就连声音都十分相似。
既然他这么说, 云乘月便也按下疑虑,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反正名字写都写??。飞鱼卫和明光?院的争端, 就交??杨霏去处理吧。
杨霏似也有相同想法。她收??面??忧虑,重又展露出优雅得体的微笑, 并对薛暗遥遥一礼。
“薛道友,许久不见。没想到, 这一次你也来??。”
杨霏面??含笑,语气轻柔却坚决:“云道友???人, 既已完成登记, 我便将她们带走, 去做一番准备??。”
薛暗看??她一??, 略略颔首,吐出一字:“可。”
虽然有面具遮盖容颜,但看他纹丝不动的唇角、波澜不惊的目光, 就能想到他必定仍是一副面无表??的模样。
杨霏仿佛丝毫不觉得他态度哪里不对, 依旧微微笑着,也一点头,再扫一??四周, 道:“还请诸位道友自去准备。”
众人才散??。
唯有两名飞鱼卫还伫立原地。人群一散,他们仿佛??显????。
能面无表??地用一个字说出居高临下的感觉……
云乘月已经走到杨霏身后,到底忍不住又瞟??薛暗一??。这人实在是像薛无晦,令她不得不多在意几分。
不想当她看??去时,正好也触到薛暗的目光。分明隔着一段距离,他的??神却仿佛凝聚着什么,盯??来时甚至让她觉得皮肤隐隐刺痛。像两只刺人的蚂蚁,或者看不见的强光。
燃文
云乘月不禁蹙??蹙眉。
薛暗还是直直看着她,没有移开目光。
——[都说??无妨,不必理他!]
薛无晦的声音蓦然响??,似有几分不快。
……这人突然生什么气呢?看见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他不好奇的么?
云乘月无奈,却也好脾气地转身。现在开始,她打算开始扮演一个合格的乖巧考生。
同时,她也不忘一手拉陆莹、一手拉季双锦。辰星在一旁看见这一幕,下意识低头看看怀里的银镜,悄悄抿??嘴唇,低头有些闷闷地跟??。
杨霏颔首,正要将她们?人往里头引去。
“慢着。”
忽然,身后却又响??一声喝止。声音不算高,语气也不算严厉,却自有久居高位的威势。
是薛暗。
云乘月正想回头,??角余光却已经捕捉到一抹暗影——不??一瞬之间,薛暗竟已到??她身后,且正要伸手抓来。
时间——忽然放慢。
空气好似变得粘稠,四周一切也凝滞不动;唯有薛暗的动作是流动的、延续的。
他站在她身后。她能清清楚楚看见他手臂如何挥动,如何破开粘稠的空气,就要落在她肩??。
她想避开。
然而大脑的想法无法顺利传递??四肢。很奇怪,她能看见这一切,身体却像僵住,来不及反应。
这不是强者实力的压迫。
云乘月冷静地分析。这不是实力压制的缘故。虽然暂时说不大清,但她毕竟从修行之初,就见识????薛无晦、虞寄风、卢桁??顶尖强者。
她知道被绝对实力压制是什么感觉。她根本连察觉到攻击的机会都没有。
而不是像现在……怪异的粘稠感,让人动弹不得。
不??,这种古怪的感觉只持续??短暂的片刻。
因为下一瞬,一只苍白纤细、仿佛冰晶缭绕的手臂就横出,将云乘月和薛暗隔开。
——是辰星。
银发的星官抬????,深蓝的??睛注视着薛暗。她??中有细微的光点飞舞,五根纤细冰冷的手指也牢牢嵌在他的手臂??——甚至深深往衣袖中陷下去,如同要硬生生掐断他的小臂。
作为五曜星官之一,辰星的实力难以揣测。
纵然是飞鱼卫之首,薛暗的实力……应当是远有不如的。
然而,他仿佛没有任何感觉。
他任?辰星掐着自己的小臂,目光平平地扫视??几遍,继而唇角一动——竟是做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司天监星官,果然在此。”
他的语气仍毫无波动,也仍清越悠远:“??闻鲤江水府惊现死灵,司天监带走??被死灵俯身之人?”
“是,如何?”
辰星没有松手,五指继续收紧。
咔嚓——
??有人都??到??细微的骨裂之声。
庄夜悚然一惊,急道:“将军……!”
薛暗背对他,举??另一只手,制止??下属的?怀。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甚至唇边的微笑都没有动摇分毫,目光也再度凝在云乘月身??。
“鲤江水府的死灵,你们带走一个也就罢??。剩下的人,飞鱼卫却不好放??。”
辰星毫无??动,??神略有阴沉。
“你,”她的声音又柔又冷,“想死么?”
薛暗却陡然加大??唇边的微笑。
与此同时,他被辰星握住的那只手臂用力往回一收!
“咔嚓”一声,他的手臂顷刻弯曲出一个陡峭的角度;黑色的衣袖也发出破裂声。
辰星却微微一怔,“咦”??一声,松开??手。
薛暗神??自若,正好另一手抓住断掉的手臂,轻轻巧巧往回一拽。
只见他将断裂的手臂扶正,又左右来回扭动、调整好角度,最后再轻轻一拍——刚才断裂的手臂,便已然恢复如初。
云乘月使劲眨??眨??。
奇怪……刚才一瞬间,她好像看见薛暗手臂??冒出??什么?文,却又像是几缕黑烟。可那景象消失太快,她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
有心想问问薛无晦,但她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动传音。她虽然修为进境迅速,现在也才第?境中期。在场都是高手,她还是乖一些的好。
反正回头再问。
薛暗则从始至终都镇定自若。
“虽要彻查,却也不着急。”
他放下手,如同一切都没有发生。
白玉面具之后,薛暗??瞳幽深乌黑,倒映出云乘月拧眉的脸。他带着一缕冷而平静的微笑,道:“来日方长。这几人,我会一直看着。”
说罢,他转??身,看??庄夜一??。
庄夜不知怎么地,脸色发白;他频频看向薛暗刚才受伤的手臂,露出一种惶急却又极力忍耐的神??。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行??一礼,再恭恭敬敬双手捧出一样木雕。
那是一条飞雨模样的木舟,正好庄夜一只手掌大小。??他手掌反转,木舟落地、顷刻变大,成为江??小船大小。
薛暗踏??小舟,庄夜紧随其后。
旋即,飞鱼舟升空,又轻盈一摆,飞快地蹿向天空,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好嚣张啊。那个人都不会觉得痛么?”
片刻后,云乘月收回目光,轻声感叹。
杨霏同样仰着头,??中闪??忧色。她喃喃道:“薛暗此人不常出现在世人??前,而今竟然……还……”
她深深看??一??云乘月,又看一??辰星,面??掩不住的疑惑和深思。
云乘月一怔,无奈笑道:“杨前辈,你不会真相信……我们和死灵有?吧?”
杨霏再看一??辰星,半晌笑笑,道:“自是不信的。能被王院长选中、被司天监看重的人,怎会与死灵有??”
云乘月赞同至极:“杨前辈高见。”
杨霏微笑:“云师妹真是见外。”
云乘月也微笑:“哪里,也是为??好好遵守考核规章,不让杨前辈难做。”
两人对视片刻,杨霏轻轻一眯??。她唇边微笑悄然加深,??中也流露出几分真正的兴味。
这副神态,竟然和之前离开的杨嘉夫子有些相似。
云乘月又看??一??天空,干脆直接问:“杨前辈,我们初来乍到,实在不明白发生??什么。难道说,明光?院竟然害怕飞鱼卫?那个薛暗将军,又是什么来头?”
闻言,杨霏略叹??口气。
“这件事么……”
她正要说什么。
这时,辰星却伸出手,轻轻一拽云乘月衣摆。
“乘月。”
她拧??银白色的秀眉,??珠一动不动,??里那些细微的光点也一动不动。
辰星华苒固然是个清冷的大美人,但她??里的光太??凝聚,直勾勾盯着人时总有种非人类的怪异冰冷感。
是有些令人害怕的。
季双锦和陆莹都不觉瑟缩一下,避开视线;四周的人也都悄悄避开??她们这里。从辰星露面开始,四周的人便少之又少。
云乘月望着她,怔??怔,却莫名读懂??她的意思。
“你是说,”她试探道,“让我问你,你也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银发星官霎时??眸微亮,唇边出现一个极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笑涡。她仍拽着云乘月的衣摆,并轻轻点??点头。
“咳……”
杨霏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幕,略有无奈地笑??一声,出声打断:“辰星大人,云道友,还有另外两位,还是去里面说话??方便。”
辰星瞄??她一??,略有不快。但她紧接着又看??看云乘月,??神归为平静——甚至显得有些乖巧。
她站在云乘月身后,一手捧银镜,一手牢牢抓住云乘月的衣摆。
这样一来,云乘月就左右手各拉一个人,背后又拽着个人。下意识地,为??走路方便,她想松手,没想到她刚一松手,季双锦和陆莹就同时握紧??她的手掌。
云乘月:……?
她左右看看。
季双锦乖乖巧巧地说:“那我们就走吧。”
陆莹板着脸:“你既然反应快,你就领个方向。”
这是什么奇怪的说法……
云乘月不解,只好扭??头,想让辰星松手。但华苒站在她背后,因比她矮一些,便微微仰着脸看她,一脸毫不掩饰的专注。
云乘月:……?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无法开口让华苒松手?
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况……
她一边疑惑,一边试着迈开两步。还行。
不??,虽说不??走不动路……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杨霏饶有趣味地注视着这一幕,????会儿,才慢悠悠道:“几位,请吧。”
……
绕??山边一条小径,再经??几扇朴素的木门,??前便出现一片开阔的谷地。
竹制高脚楼亭亭错落,窗边有纸墨翻飞、人影晃动,俨然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到??此处,杨霏才停下步伐。
“最后一场考核,于明日山门前举行。今日,你?人可在此住下。”
“至于辰星大人……”
辰星道:“不必管,我自有去处。”
杨霏看??看她,忍不住说:“您说的去处,莫不是硬要同云师妹挤一张床……”
辰星面无表??地看着她。
杨霏聪明地一笑,咽下??后半句话。
倒是云乘月有点头痛??。她习惯晚??一个人睡,况且她还打算回帝陵问问薛无晦??况,可如果辰星在,她就不大方便??。
幸而,辰星只是沉着脸,冷冷道:“今夜,我便要回京。”
杨霏又一笑,继而却又沉下神色。
她转向云乘月,说:“方才的状况,你们也见到??。我??兄长说,云师妹、季师妹原本已经定??入?名额,陆道友也只需再试最后一场。”
“但现在……”
她沉吟道:“师长们的意思,是也无需太??顾忌飞鱼卫。明日考核,你们?人便一同参与。”
“只要尽力破开至少一道?卡,?院便会放你们进入内院。”
“这样说,你们可明白???”
“明白??。”云乘月看看同伴,方才点头,“那现在究竟是……”
杨霏正要说话,却又想??什么,看向辰星。
辰星??前两步,双手捧着银镜,面向几人。
她银发垂落,容色清冷,此时又带??几分庄严之色。
“白玉京与各大?院,有大道之争。”
“?院首重心??,推崇?文以意趣为先,法度其次。”
“白玉京则崇尚法度,以法度尽善尽美者为优,意趣并非必要。”
“而各大?院,则以明光?院为首。”
她一字一句道:“而今,白玉京决意将天下?院收归己道,便首先要收服明光?院。”
“若?院不从,便是国法加身。”
云乘月思索片刻:“是……要把?院收归国有?”
她脑海中突然迸出这么一个词。
辰星想??想:“嗯,倒也贴切。”
云乘月不解:“那有什么不好么?”
印象中,不知怎么地,这件事好像非常自然。
此言一出,其余人却都用怪异的??神看着她,仿佛难以置信她说??什么。
唯有辰星略略一怔,竟是浅浅笑??来:“嗯,乘月也觉得可以?那便是可以的。”
云乘月只好问其他人:“有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终究是杨霏轻叹一声,苦笑道:“云师妹,你可知道,‘大道之争’四字,从来意味着你死我活。”
“若?院真的被白玉京收去,改??立身千年之道……”
她咬咬牙,低声道:“我??才疏?浅,不??修为受损,可?院一众师长,轻则修为废去,重则身死道消!”
“尤其是王院长——一旦?院改道,院长必定神魂无存!”
她严肃??来。
“云师妹。”
杨霏郑重道:“我不明白为何师长们一定要你入?,但,趁你现在修为尚浅、大道未立,你还可以好好想一想——”
“——你究竟要选?院的道,还是白玉京的道?”
她也看向其他两人:“你们也一样,都可以好好想一想。”
97、刁难
大道之争, 还关乎明光书院众人的前途乃至生死……
一时间,竹林寂静,唯有风动。
唰啦啦——
云乘月等人所处的这片山谷中满植翠竹, 青影斜漏阳光。
分明清新安宁之景,影子晃动之间却有竹叶如剑、竹茎似刀, 纵横如刀戟, 又似书??银钩铁画。
“再怎么说,你?也只是初初踏入书??道途的新人。这件事……对你?来说是沉重了些吧?”
站在翠影之中, 杨霏轻叹一声, 缓和语气。
??言一出,季双锦和陆莹都下意识点点头。
杨霏一笑, 道:“所以,你?今夜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二。是要??明光书院的路, 还是白玉京的道,亦或……干脆离??明光书院?”
她敛去笑容, 颇有些严厉地看着几人。
“你?真有这份决心,敢参与天下未来大势之争?万一失败——你??知下场如何?!”
这一句声音陡然提高!
杨霏一直身姿优雅、语音柔和, 忽然疾言厉色, 又有四周竹林飒飒作势, 竟带出几分风雷之势。
呼——
恰好又一阵风过。
不, 究竟是恰好,还是被杨霏周身波动的灵光带出?
无论如何,风竹齐动, 恰恰是将她那句喝问放大, 直直烙入了听众心底!
——是坚持考核,卷入暗潮涌动的大势之争,还是选择??退一步, 明哲保身?
是进是退?
进,不说考核艰难,若是未来书院落败,她?岂不是一起遭殃?
退,虽然进不了书院,但也能去别处求学,先壮大自己的实力。
这?不是一个很难判断的局势,也不是一个很难看清的问题。
所以……如何选择?
一时之间,季双锦和陆莹都流露出迟疑之色。
季双锦虽然是不受重视的庶女出身,但因为前未婚夫乐熹的缘故,受了良好??养,也知道一些秘闻。??时,她面色变来变去,混合了惊讶、了然、思索、恐惧……动摇?为明显。
陆莹就简单多了。她先是一惊,又是犹豫、舍不得,???撇撇嘴,有点烦躁却又释然地吐出口气。
“那就算……”
“那就算一算,如果少了我??人,其余竞争?通过考核的?能,?以大多少?”
云乘月笑着接话。
其余竞争?……?
除了一脸平淡的辰星外,其余几人都是一愣。
季双锦有些不解:“乘月,你忽然提这个,是……?”
反倒是?小挣扎求生的陆莹,只稍稍一怔,立即神色一变、??退一步,略显敌意地盯着杨霏,手里也做出防御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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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则双手交叠身前,指间牢牢抓住“镇山河”——这支据说是稀罕宝物的毛笔,回击了庄夜??,就一直在云乘月手中。杨霏?未拿??。
而??刻,“镇山河”的笔尖,正直直对准杨霏。
甚至一点墨色灵光,已经氤氲出来。
注视着这点灵光,杨霏细而优雅的眉毛,轻轻地、轻轻地扬了起来。她??才笃定的眼神沉了下去,微微笑的唇角也沉了下去。
“云师妹……这是何意?”她问。
云乘月的手纹丝不动,毫笔笔尖也纹丝不动。
她只是看着杨霏,平静地说:“这话应该是我问杨前辈。”
“杨前辈‘循循善诱’,想劝我?放弃考核,是什么意思?”
杨霏陡然不悦:“云师妹是说我对你?有歹意?若真是如??,??才在山门前,我何必助你?”
“何况……”
杨霏再瞄一眼云乘月手中的笔,轻蔑地说:“即便是重宝‘镇山河’,??第?境的小姑娘拿着……你真以为?以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云乘月笑了笑,而且笑得有点无奈。
“我就不明白,只是参加个考试,为什么这么难。”
她终究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却毫不犹豫:“杨前辈,果真是——前辈,么?”
她着重咬了“前辈”二字。
这句话刚刚落地时,四周很安静,没??生任何变化。
接着,季、陆二人都惊讶地扭头看她,眼里写满了疑惑。
继而,杨霏略略偏了偏头。她??上的青玉簪一闪,飞掠过一抹刺眼的阳光;还有一些阳光落在她细白的脸上,模糊了她的神情。
“云师妹在说什……”
“——人家都拆穿了,你就别装了。”
她正否认时,横里却飞来一声嗤笑。是?竹屋的??向传来。
云乘月循声望去,只见竹屋门口有一名青年男子倚门而立,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他嘲笑杨霏道:“装模作样,没用得很,还显得心虚。”
他外貌约在二十五六,五官清晰精致,颇有些雌雄莫辨的锐利之美。他一身劲装红衣,艳色如霞光流丽,手里还拈着一枝灼灼桃花。
这会儿是冬天,哪儿来的桃花?
不过,纵然有些怪异,那一枝盛放的桃花在青年手中,却相得益彰,着实衬得他容貌更美得霸道。
青年冲她勾了勾嘴唇:“哟,好漂亮的小姑娘。”
云乘月只瞟了他一眼,注意力就回到了面前的杨霏身上。
出乎她意料,??才还庄重大??的“杨前辈”,??时却一反常态,脸颊一鼓、双手抱胸,“哼”了一声便扭??去,俨然一副少女做派。
“谁说没用?我看她就是诈我。”她嗔怪道,“小叔叔,都怪你,人家本来还有机会,都被你破坏了!”
绯衣男子又一笑,?不接话,只忽然对云乘月“喂”了一声。
“那边的漂亮小姑娘,”他懒洋洋地晃了晃手上的桃花,“要花不要?要的话,叔叔送你。”
云乘月略皱起眉毛。
“不了,谢谢。”她简洁道,只去看杨霏,“不装了?”
杨霏登时有些气恼:“小叔叔对我随意呼喝,你就以为你也?以?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
绯衣男子咳了一声:“小曦,家里就是这种??养?”
杨霏——小曦,立即乖乖住嘴,只神情还掩饰不住的恼怒,还有一种明显的对云乘月的敌意。
云乘月狐疑地看了看他?。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看向辰星,但???摇头,有些歉然道:“明光书院之人,我认识不多。这两个,没印象。”
辰星说得很淡然,接着,她又扭头看向另一边。
“但是,有人?以解答。”她捧着银镜,蓝眼睛里放出一点冷光,“那边躲着的人,出来。”
片刻??,某丛竹林背??,??才无声无息绕出一个人影。
??人身形纤细,青衣飘然,????自然垂落,无有任何装饰。她唇边带着微微的笑,举手投足皆如秀木随风,自然之中不失力度。
——正正是杨霏的模样。
“不愧是辰星大人,?见到您??始,就知道瞒不过您眼。”
女子漫步行来,如一阵清新的风吹来。
与她相比,刚刚领路的“杨霏”立即被衬成了效颦东施,显得分外拙劣。
云乘月更加皱眉。她左右看看,再次确定季双锦、陆莹都在她的保护范围内,辰星也好端端站在旁边,这才重又看向“真假杨霏”。
她问:“你?究竟是谁?”
新出现的女子对云乘月微微一笑,道:“云师妹,实在抱歉,我才是杨霏。这一位么……嗯,是临时受我所托,前去迎接的孩子。”
云乘月一怔:“嗯……嗯?”
孩子?
再看刚才的“杨霏”,只见她抬手拔下头上青玉簪,浑身便有幻光流过。只一眨眼,她就变成了??相、气质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一名白衣绯裙的俏丽少女。
因为不需要再掩饰,她看云乘月的目光是明晃晃的不善。这种不善似乎?非单纯的竞争?的敌意,而是夹杂了更多沉重的痛恨——仿佛透过云乘月,看见了某个具体的仇人、某段深重的过往。
“真?惜,没上钩。”她咬牙切齿,“但凡你?说一句不考了,也就没有之??的麻烦。不过也好,我今??必定亲自……”
云乘月还没说话,一旁辰星就不高兴了。
星官抬起手,衣袖盖在银镜镜面上,引起一阵涟漪。她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真正的杨霏,还有那名绯衣男子。
“谁再说乘月坏话,或?再说废话,”她冷冰冰地说,“就别怪我动手。”
绯裙少女一愣,第一反应是不服气,但她的小叔叔却是面色一变,立刻站直了身体,赔笑道:“辰星大人言重了。小曦,过来——再多一句,我就把你送回家,别想读什么明光书院!”
少女愣住,这才委委屈屈闭嘴。她扁着嘴,先小心翼翼捧着青玉簪,还?了杨霏,才又脚步重重地往竹屋??去,一眼不看别人,直直消失在了门??的黑暗中。
那绯衣男子又再抱拳一礼,跟着消失了。
在场只剩杨霏。
她却?无惧色,连惊色也无,只有些头疼似地叹了口气。
她拿着刚才少女交来的青玉簪,轻巧地绾起自己的头??。
“刚才那两人,都是今次的考生,等着参加明日???一场考核——也是书院与白玉京共同商定的内容。小的那个是庄清曦,大的那个是她的小叔叔,庄不度。”
她温声解释了一句,又道:“我是杨霏,惭愧能称一句明光书院大师姐。”
她微笑望着云乘月,只这么一句,便再无其他。
好像只要有这个名头,别人就应该知道她是谁。
云乘月平静回视,略一沉吟
“真的吗?我不信。”她语气平平道。
杨霏微微一怔,无奈道:“是因为??才庄清曦的玩笑?也难怪云师妹误会……其实,我被师??交待要来迎接云师妹,只先前被杂事绊住,脱不??身。”
云乘月还是语气平平:“真的吗,我不信。”
杨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辰星。
她叹气说:“我的确有事离不??,庄清曦便自告奋勇,帮我来接云师妹。我原本料她没有捣乱的胆子,就?了她法宝当伪装,只要能吓退飞鱼卫,顺利带回云师妹就好。”
“谁想庄清曦自作主张。想来,她对云师妹有些误会……”
云乘月第?次打断:“真的吗,我不信。”
这一次,杨霏不再试图说话。她眨了眨眼。
她忽然问:“云师妹?知,我是什么修为境界?”
云乘月诚实地回答:“总归比我高。”
杨霏饶有兴味道:“那你如何敢顶撞我?莫不是因有辰星大人在场?”
辰星闻言,眼神微微一亮,期待地看向云乘月。
云乘月却摇了摇头。
辰星失落地垂下眼帘,抱紧了手里的镜子,闷着不吭声。
云乘月没注意这个细节,只说:“来的时候,我看山门前‘明光书院’四个大字,既慷慨豪迈,又不失浩然正气。”
“想来,明光书院的书??之道,必定与院名一般,崇尚‘我心光明’,不会??什么蝇营狗苟的小道。”
“若杨前辈为私人恩怨就对我出手,岂不是违背道心?”
她说得很平静,却让杨霏的眉毛动了几动。
有一瞬间,她不笑了,还拧起了眉毛,仿佛被戳中了某个痛处。
云乘月继续道:“杨前辈说庄清曦自作主张,但让一个人去帮竞争对手的忙,怎么?能想不到会出岔子?杨前辈,莫不是想利用庄清曦,绕??道心的限制?”
杨霏凝视她片刻,又缓缓扬起唇角:“如果我说——我是真没想到呢?”
云乘月不避不让,平静回道:“那么,你也配当明光书院的大师姐?”
刹那间,杨霏的眼神冷得能结冰。
她略一闭眼,不起眼地呼吸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微微一笑,只是这一次,她笑得有些冷。
“不愧是兄??看重的人。”她退??一步,冷淡道,“我这个大师姐想必是不配??导云师妹。????修行一途,还望云师妹??得顺顺畅畅,莫要遇到任何难处。”
“辰星大人,敝院简陋、人手不足,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说完,她身周青光乍起,如玉色墨汁荡??。
下一刻,对面只余一个徐徐散??的“离”字,再不见杨霏踪影。
又过了一会儿,云乘月身边先??响起两声叹气。
季双锦喃喃道:“我?,我?这是……还没入学,就得罪了书院大师姐么?”
陆莹则一脸嫌弃:“云乘月你能不能闭上嘴?现在好了,我?肯定被你拖累,一起被记恨了。”
云乘月摇摇头:“抱歉,?能的确是我连累你?。我隐约感觉她对我恶意深重,想着不如挑破。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喜欢她那副把‘书院大师姐’当名头的样子……”
她停下来,半晌失笑,自言自语:“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着急对谁生气。”
陆莹继续嫌弃:“那你看低自己了,你对我一直这样。”
季双锦看看她,忍不住笑:“我却觉得对你,不是乘月的错……对不住对不住。算啦,乘月话都说出去了,也没法。况且,我相信她的判断。”
这时辰星也说:“乘月没有感觉错。杨霏怀有恶意,但我不知来??……我分明记得,京中对她的评价还不错。”
“抱歉,书院之事,我不能插手太多,不能??训她?你出气……”
辰星低下头,银??垂落,失落道:“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云乘月赶紧说:“没有没有,你已经帮了很多了。”
辰星继续失落:“而且刚才,京中急召我回京……”
云乘月赶紧说:“那你去,你回去,别耽误事,以??我?再见,好不好?”
辰星抬头看她。虽然她还是那副清冷无表情的模样,但云乘月总觉得,这位冰美人星官快要眼泪汪汪了。
这该怎么安慰哦……
不过,辰星终究是一名成熟的星官。她抬起左手,轻抚镜面,周身便有涟漪晃动。
“——好,那下次再会。”
说罢,星官便消失在原地。
只剩云乘月、季双锦、陆莹?人,站在竹屋前,面面相觑。
“所以……”
季双锦不太确定地问:“我?还要考试么?”
陆莹皱眉:“说实话,我不太想。”
云乘月也叹了口气。
“还是有点麻烦的。到底为什么杨霏如??为难我?……”她皱眉道,“这样一来,我也真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坚持考试了。”
她看看前??的竹屋。
这里应该真的是?考生歇脚之处,刚才的庄清曦也是考生……但,她?到底还要不要坚持考明光书院?
正犹豫间,竹屋门口却有个脑袋冒出来。
“哎——”
那人冲她?招了招扇子,一张涂脂抹粉的脸上挂着看不清含义的笑。
“你?想知道什么恩怨,来问我,我告诉你?。”
云乘月觉得那人有点眼熟。
季双锦轻声道:“是那个在广场上和我?起冲突的人……诸葛聪。”
那个据说是扮猪吃老虎的世家子。
98、解疑
“——来问我, 我告诉你们。”
诸葛聪还是??副有点怪异的打扮:脸被脂粉涂?雪白,几乎看?清五官细节,两只眼珠倒是黑亮惊人。
?本就瘦如细柳, 再斜斜地从门口探半个身??来,手??一把羽扇招招……
乍一看挺像精怪故事中的??人蛇, 还怪吓人的。
?笑着冲云乘月三人招手, 语气很和善,与山门前的嚣张截然??。
云乘月三人再度面面相觑。
从踏上求学之路开始, 她们就?断遇到意外, 先是船上风波,再有试炼之地的惊心动魄, 接着又在山门前见证了飞鱼卫的嚣张,还被书院大师姐敌视……
现在再来一个, 谁知道是?是新的意外?
陆莹和云乘月使了个眼色,当即上前一步, 做?急躁?耐的模样,厉声道:“你?你先前在山门前故意挑衅, 以为我们看??来?现在又想耍什么花招?”
她虽然性格刻薄了点, 但孤身混迹多年, 并?是沉?住气的性格。现在疾言厉色, 更多是唱个红脸。
云乘月懂她意思——虽然天知道她们哪儿来的默契,就也咳了一声。
“哎——陆莹,好好说话嘛。”她慢吞吞地说, “说?定别人真是好心好意呢?”
呃, 是?是有点阴阳怪气?
?管了,就这样吧。
诸葛聪嘿嘿一笑,款步走?, 手??羽扇摇了几摇:“我也?要白帮忙,就收个消息费……新客独享价,白银一百两,如何?”
陆莹的面颊倏然一抽:“一百两?抢钱么?!”
她眼??写满了?能接受。
云乘月大概明白她的感受:从来只有她陆莹骗人钱财,哪有人光明正大从她手??抠钱的?
……?,她?想知道她为什么可以读懂陆莹的表情。
就略?神了这么一会儿,旁边的季双锦就已经拿?绣花锦囊,??两根细白的手指挟?一张崭新的银票。上面写着“壹佰两”三字。
“添福银庄的银票,可以么?”季大小姐非常礼貌地问。
云乘月:……
陆莹:……
诸葛聪都愣了愣,随后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季道友真是爽快人,值?交个朋友啊!”
季双锦抬头挺胸,往两人??头各看一眼,大大的圆眼睛??写满了“夸我吧”的骄傲。
陆莹欲言又止。
云乘月直接传音:[双锦,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乐熹闹翻了,家??万一断了你的经济来源怎么办?]
季双锦一愣,表情忽然变?紧张??来,还有点惊恐。
云乘月扶额。
她伸手一拦,正好挡住诸葛聪的手臂,?叫?碰到季双锦手??的银票。
诸葛聪手中摇动的羽扇,略略一停。
“云道友……?”
云乘月收??微笑,干脆直接说:“诸葛道友好意,?过是去是留,我们还没决定好。如果?考了,我们何必浪费钱和精力?”
陆莹立即附和:“就是!除非——降降价,我们也?是?可以考虑。”
诸葛聪一噘嘴,嘴角的白腻脂粉挤?了几条细细的纹路,像一块斑驳的粉墙。?咕哝说:“一百两而已,你们可真小气,京中多少人奉上千金想和我交个朋友,我还?干呢!”
“话?是这么说的。”
云乘月似笑非笑:“?若这么说,诸葛道友免了这一百两,将消息告诉我们,和我们交个朋友,焉知?是诸葛道友占了大便宜?”
诸葛聪愣住。
连陆莹和季双锦都有点愣。
?实,如果真要计较……诸葛聪喊的“一百两”,真是给她们个面?。
?来自白玉京,是正儿八经世家?身,哪??看?上区区一百两。之所以喊这价格,多半也是知道云乘月等人?缺钱,才顺口扯个?由。
一百两,对富豪?弟、大人物们而言,实在?算什么。
?说季双锦这位世家小姐拿??,就是陆莹的积蓄也远比这丰厚。她之所以肉痛,只是??为底层?身、孤身挣扎,习惯性使然而已。
至于云乘月,哪怕?算帝陵中的财富,光是她从云家拿的、从司天监拿的,就?知道是一百两的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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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换成几个月前,?管诸葛聪有何居心、是好是坏,云乘月多半也就随手把钱给了,懒?计较??么多。计较??么多,?累?慌么?
但现在,她忽然就是?愿意再??么“?计较”了。
也许是??为担心季双锦和家??闹翻后的处境,想要更谨慎一些。
也许是??为一路遇到心怀?轨的人太多,很多又都实力高强,以至于很多时候她???忍耐着,等待事情的转机,所以现在突然?想继续忍了。
也许……
?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了在浣花城??待的最后一段时间。她在酒楼对面的馄饨摊上吃馄饨,提前支付了顾姨五两银?,??时候顾姨有点心疼地抱怨她,说她?知道心疼钱,五两银?都能花好久了。
哪怕是大城市??普通的一家三口,一百两也已经可以让?们很富余地过一年了。
无论是哪个原??,也可能哪个原??都有,总之,云乘月突然?想再??么云淡风轻、置身事外。
她就想要小气一点,斤斤计较一点,才觉?舒服些。
或??更简单一些,就是有点生气吧。
为什么一路上遇到的很多人,一个个都要自作聪明地来给她添点麻烦?让她做这做??、去这??去????。就是只好脾气的乌龟,时间久了也觉?烦;何况是怕麻烦的乌龟。
云乘月眼神冷静,带着点微笑,彬彬有礼:“诸葛道友,我是认真的。免了一百两信息费,换我们个交情,如何?”
“呃……”
诸葛聪收??意外之色,快速摇了几下羽扇;风掀???的鬓发,粘了几缕在?面颊脂粉上。
继而,?却咧嘴一笑。
这名文弱又有点怪异的青年,笑嘻嘻地、轻飘飘地说:“也?是?可以啊。云道友说?也对,我还真是很想与你攀攀交情。只是之前在山门前?罪了,只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摇着羽扇,悠悠道:“毕竟,你是五曜星官亲自点中,又凭自己挣了个甲级功绩的天才。云道友,你?知道,白玉京中消息灵通的人士,有多少愿意?你攀上关系。我也?例外。”
“??就——”
?侧过身,羽扇一指竹屋。
“——进去再说?”
……
竹屋外表十分朴素,?过两层高,三幢连在一??,看上去住?了多少人。
大门紧闭。
诸葛聪摸?一支竹签,并及时奉上解释:“这竹屋是一件法器,?中房间各自区分,每一位求学??都有单独房间。几位在门口处取一枚竹签,灌入灵力。我们先去屋中说话,稍后几位拿着竹签??到门口,持竹签重新进入,就能到达自己的房间。”
说话间,?已??竹签当笔,在门上?云流水写下自己的名字。
墨色灵光一闪。
伴随“诸葛聪”三字徐徐消失,大门也重新打开。
进入之后,先是一面青翠素雅的绿竹屏风。绕过屏风,就是窗明几净的房间。
此处以青竹翠色为主调,窗边阳光透纱,映?书案上光影层动,青花笔洗中的墨色汁水折射波光。
“真是清雅。”季双锦忍?住赞道,“??笔洗像是二百年前贺氏的作品,线条简朴生动,真合此处气质。”
诸葛聪登时眼睛一亮,捏着兰花指一点,笑道:“是是是,季道友好眼光,??可是我特意摆?来的呢,是?是很配?”
?捏着嗓?,很有点矫揉作态,还是??般怪异。
陆莹忍?住看了云乘月一眼,像是受?了了,而且想求个?盟。但云乘月现在?在乎这些,只顾拧着眉,思考到底是去是留。
只有季双锦,仿佛一点?觉?诸葛聪怪异,还认认真真答道:“是啊,诸葛道友很有眼光,贺氏的作品可难?了,我也只是有幸在长辈珍藏中见过,?曾有运气收藏呢。”
诸葛聪多看了她两眼。
青年的眼珠极黑极亮,此时有波光微动,仿佛有所触动。但再仔细一看,?还是??副笑嘻嘻的、有点古怪却又高深莫测的样?,什么都看??来。
“我这就把几位道友想知道的事说?来。”
?对季双锦点了点头,又看向云乘月,直接?让人意外。
“?一,杨霏的的确确是书院的大师姐,但?时,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杨嘉夫?的幼妹。”
杨嘉?
云乘月?仅想??来时路上,杨嘉夫???平和悠然中带一点风趣的性格,再想想杨霏?场时清雅端庄的模样……
倒的确有点像。连庄清曦假扮杨霏时,装?来的??副神态,都的确有点像。
但——又?够。
明光书院对普通的老师,都只称“老师”;能够尊称一声“夫?”的,都是书文境界极高、实力极强、对书院有极大贡献之人。
杨嘉既然是夫?,?的妹妹怎么会还在念书?
诸葛聪猜中了她的疑惑,笑道:“这就是杨霏的痛处了。”
“杨嘉夫?是近一百年中最引人瞩目的天才之一。?今年?过四十?头,却功绩非凡……具体什么功绩,诸位可之后自?了解。”
“总之,杨嘉夫?曾被视为竞争下一任岁星星官的最有力人选,直到司天监大人物亲自卜命,说岁星之位已经定下,杨嘉夫?才来到明光书院。”
几人听?有点发呆。
??个常常说话带笑,将生机书文???格外灵动的温和青年,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
云乘月也?由心生敬佩。这世上果然人外有人,她实在?该骄傲。唔……虽然她好像也没怎么骄傲过,但吾日三省吾身,总是?错的。
当然,?们?知道……如果辰星能在这??,多半会?怎么高兴地板着脸,说??有什么了???,我们乘月才真正是未来的岁星星官,而且是司天监最重要的人,杨嘉算什么??过她毕竟?在,所以这一幕?会发生。
陆莹忍?住道:“既然??个杨霏是杨嘉夫?的妹妹,???是横着走都??我们如果待在书院,处境?是更难?”
诸葛聪摇头:“所以我说,这是杨霏的痛处,?是倚仗。”
“杨家并非世家,杨嘉夫?、杨霏的父母,虽然都是有些实力的修士,但也只能说一句‘?错’,?是什么大人物。”
“杨嘉夫?是长?。在?离家后多年,杨霏才?生。兄妹两人差了足足二十岁。杨霏今年?过二十有二,修为是第四境——化意初期。”
“对寻常人而言,杨霏已经极有天赋、极有成就,可惜……杨嘉夫?二十二岁??一年,已是化意后期。”
“说??来只是两个小境界的差距,但从化意开始,每一个小境界的差距,都堪称天堑;进阶也很难。”
“而杨嘉夫?,当年则被称为‘?阶无敌’、‘最有晋升洞真境的天才新星’。”
诸葛聪啧啧感叹:“有兄长相比,杨霏无论如何努力,都会被说成‘?如兄长远矣’。”
“而且,杨嘉夫??知道是什么考量,从??手指点亲妹妹。两人虽是亲兄妹,却比普通师生都还要疏远?多。”
“这一次,是杨嘉夫?将几位道友接??来的,听闻还对云道友格外看重。”
“杨霏听说了这个消息,肯定相当难受。”
诸葛聪望向云乘月,叹了口气:“她也?容易。”
这么一说,杨霏的确?容易……
云乘月收??神思,却是摇摇头,淡淡道:“她?容易,我们几人更?容易。难?成今后几人斗法,先比一比谁最惨,然后最惨的??个为所欲为,??人举手投降?”
诸葛聪哑然失笑:“这当然是?能……好罢,我承认,我是想给杨霏也卖个面?,两头做做人情。?过云道友如此坚决,我当然?会?识趣。”
云乘月点头:“说完了杨霏,??庄清曦和庄?度又是怎么??事?”
诸葛聪道:“正要说?们。”
“庄家来自白玉京,是赫赫有名的‘千年世家’之一……”
云乘月眼神一动,打断道:“千年世家?和浣花城的封氏一样?”
诸葛聪一怔,有些奇怪地反问:“云道友?清楚?千年世家,就是指千年前被人皇赐封十三州的世家。绵延千年,还剩下几家,世人便称为‘千年世家’。”
“哦,我是有听说过。?过,我有些好奇……诸葛道友是否知道,人皇叫什么名字?”
诸葛聪更奇怪了:“这般早已失落的古老记载,天下恐怕没人知道。况且也?重要。云道友问这做什么?”
……?重要么。
云乘月摇头:“没什么,顺口一问……诸葛道友继续讲吧。”
诸葛聪?以为意,继续道:“??两位,就是庄家的嫡系。”
“庄清曦的来历很是了??,乃庄家家主的亲侄女。另一位庄?度,则是家主幼弟,是以庄清曦叫?‘小叔叔’。”
说着,诸葛聪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看好戏的神采。
“说来,庄清曦与云道友,的确有些渊源。”
“……我?什么渊源?”云乘月一怔。
“云道友的母亲,是否名为宋幼薇?”
“?错。诸葛道友真是消息灵通。”云乘月?觉皱眉,想??了在浣花星祠中见过的女?魂魄,“怎么了,我母亲和庄家有什么关系?你可别告诉我,是什么了??的血缘关系。”
谁知诸葛聪一拍羽扇,笑道:“虽?中,亦?远矣。”
“约莫三十年前,宋幼薇前辈一直??着另一个名字——庄幼薇。”
?悠悠道:“白玉京众人一度以为,庄幼薇才是真正金贵的庄氏血脉。”
“谁会知道,?实她是个假的呢?”
99、决意
夜深。
山谷寂静, 竹林寂静,屋里的人也很静。
三名女修并排坐在榻上,?齐抬头, 去看窗外的月亮。那月色极静,水似地淌下, 溅起?片雾似的光晕。
“白?的事……”
半晌, 陆莹开口。她?有移开目光,只问:“云乘月, 你怎么想?”
她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云乘月也?有看她, 只说:“?有什么想法。”
陆莹说:“但那是你亲娘。”
云乘月说:“那也是她自己的人生,而??有??自己的。”
陆莹登时竖起眉毛:“你能不能不??总是做?这么?副清高脱俗的样子?让人很想把你从云端拽下来打?顿, 知不知道?”
云乘月当即冷笑:“来啊,看谁打谁, 说得跟你打得过???样。”
“你……”
?旁,季双锦轻轻叹了口气。她端起两个粗瓷杯, 里头清水晃荡,荡??点月色, ??被分别递到另两人手边。
“喝水, 不气, 不气啊。”她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另两人异口同声:“???生气, 是她在生气。”
她们对视?眼,各自撇开了头。
季双锦放下水杯,晃了晃脑袋, 变得更无奈:“不如??们说?说, 接下来到底怎么办?究竟是留下来,还是不留?如?不留,??们不若??日?早就走, 免得横生波澜。”
云乘月?吭声。她眉毛?直拧着,显得心事重重,半点笑意也无。这副神态在她脸上并不多见。
陆莹忍了???儿,究竟是?忍住,扭头瞪着她,??重重对季双锦叹了口气。
“你??她嘴硬!”她讥讽道,“她亲娘当年作为庄家千金养大,结?突然被剥夺了??份、剥夺了婚约,连师徒的名分都被拿走,落得个修为大跌、凄惨流浪的处境,哪个当儿女的??了不心疼?”
“哼,??是??知道,??亲娘原来不是不管??,而是被人害了所以才命不长久……???定是??报仇的!哪还能让仇人的女儿当面得意,那个庄清曦,看着讨厌死了!”
云乘月还是不吭声。
季双锦向来脾气温软,就连连“哎”着,去应和她。末了,她??叹了口气,才软软地、弱弱地提了个不同意见:“可是,论??说来,庄清曦的母亲,确实才是真正的庄氏血脉啊……????是世家千金,?在外漂泊、吃了很多苦头,也很可怜的……”
陆莹?噎,怒而拍床,拍?“咚”?声响:“季双锦你究竟是哪头的?!”
“……??们?头的?头的?头的。”季双锦大气不敢?,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陆莹??拍床:“那你同情敌人干什么!”
季双锦弱弱道:“??只是想讲点道??……”
陆莹继续怒:“什么道??,??们就是道??!”
季双锦蔫巴巴:“哦……”
这时,云乘月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你们别吵了。好,??承认,??的确有些在意庄家的事。”
“诸葛聪只说了个大概情形,可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宋……为什么母亲??修为大损,?直流落到浣花城,而且?生不肯??与卢爷爷他们往来,这些连他也不知情。”
云乘月望着窗外的月色和竹影,想起浣花城中??过的只言片语,想起星祠中茫然的女修魂魄,想起卢桁的??三悔恨……
她不禁怔怔?神。
真奇怪。
当初在浣花城中,随便??了多少当年旧闻,也随便云家怎么折腾,她都?有太过生气,也不曾多么在意,更是从来?有探??父母恩怨的想法。
她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占了个??份,就有义务、有责任去好好活着。但很多时候,?个人说自己“有责任如何如何”,另?重含义就是她?心里?有这样的冲动,不是真心渴望去做。
但?在……
就像她面对诸葛聪时突然生气,?在她突然也感到了?种不甘心: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无论谁更有道??,无论谁更可怜,无论谁更正确……
忽然之间,她都很想知道真相。
“……??想搞清楚过去的事。”
?不留神,她就将这句话说了?口。既然说?来了,她怔了怔,也就继续说:“??想,??还是??参加???的考核,看看庄家人到底??干嘛,还有,等卢爷爷回来,??想??问问当年母亲的事。”
“??的剑,还有??的生机书文……啊,这事??都?告诉过你们。”她恍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识海,喃喃道,“这两样宝物,其实都算是母亲的遗泽。”
?直陪伴她的玉清剑,是宋幼薇放在星祠的碑文中的。
“生”字书文虽然另有来源,但摹?《云舟帖》也提供了?缕重??生机,而这也是宋幼薇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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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加上和云家的恩怨,还有卢桁的情谊……
那么,其实从穿越之初开始,她就?直享受着宋幼薇的恩惠。
为什么……之前完全不感兴趣呢?
云乘月忍不住?劲拍了?下额头。她突然??白,为什么虞寄风评价她,说她太?有人情味、道心有缺陷……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吧。
正常人早就该好奇了。
“……乘月?”
“云乘月你在想些什么,吭个声?”
陆莹盯了她???儿,突然有点不耐烦地开口:“行了行了,知道你??家丰厚、来历不凡,可以了吧???考就考。试炼之地都过去了,还怕个考试?”
季双锦跟着点头,很是真挚地说:“是啊乘月,不管能不能通过,??和陆莹都愿意留下来,陪你?起考试的。”
陆莹先点了个头,而后察觉不对,重??竖起眉毛,不快道:“??还?说??留!”
季双锦立即应下,严肃道:“哦,陆莹还?说??留,不过她快说了,你放心。”
陆莹:……
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以及“??竟无法反驳”。
云乘月愣了下,噗嗤笑了。
她感到另两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脸上,而且比冰冷的月光??烫?点——因为是属??人类的温度。是属??朋友的温度。
她想起了穿越之初的那个愿望:当?只乌龟。住在水域里,与世无争,偶尔?去见见朋友、看看世界繁华,这样就可以。
但也许,说不定……乌龟其实是?种群居生物呢?比如三只住?起的那种。哦,??加个爱生气的黑兔子。
说到兔子,薛无晦答应给她做的布偶兔子还?做呢。
云乘月笑起来。
“好啊。”她真诚地说,“那谢谢你们。”
虽然具体的表?不同,但很??显,另两人的表情都变得轻松起来。季双锦是笑,陆莹是故意?脸嫌弃。
“乘月,你太客气了。”
“假惺惺个鬼。”
“睡吧。”
云乘月站起??,打算离开。这里是季双锦的房间,她和陆莹自己都有房间。
季双锦有点惊讶:“不?起睡么?”
云乘月迟疑?下,摇摇头:“??们先各自养精蓄锐……好吧,对不起,其实是??想?个人静?静。”
陆莹从她??边走过,?回头,只给了个鄙视的斜眼。
“直接说实话不就好了嘛。”她咕哝说,伸手拉开门。
——砰。
“……假惺惺的世家大小姐。”
这句话幽幽飘散。
云乘月望了???儿门口的方向,才自言自语:“不对,??是二小姐。”
虽然并不喜欢,但这终究是宋幼薇留下的??份——云二小姐。
……
回到房间后,云乘月抬手就去触碰翡翠吊坠,打算进入帝陵,同薛无晦好好说说白?发生的事。
结?她还?发力,眼前就飘来?片黑云——
是死灵幻化?的漆黑大袖,遮住了她的眼睛。
“睡吧。”
薛无晦的声音清淡悠远,从“黑云”外传来。
“那些琐事,有空??说也不迟。既然下了决心,今夜就好好休养。”
“??还好,不是很累。”她摇头,??有些歉然,“抱歉,小薛,和你的事情比起来,???在在意的事可能太微小了。不过,??实在有点放不下……”
“睡觉。”
他的衣袖还是挡在她眼前,回答的也就是这么两个字。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云乘月只能试图去抓他的衣袖。但那片黑暗起起伏伏如暗色潮水,分??真实,?抓不住、摸不着,就那么幽幽地遮蔽她的视线。
?种冰凉的风在她周??席卷,托起她,让她双脚离地、朝前方飘去。云乘月记得那是床榻所在的方位。
她无奈了:“喂,小薛……”
“睡觉。”
薛无晦坚定至极,??似极轻地叹了?声,音色略柔和下来:“若你真??留下来,改日……??带你夜游书院,在月下好好说话。”
夜游……?
月下……?
她有提到这些??求吗?
云乘月缓慢地眨了?下眼。
她张口想问,话到嘴边???改了主意。??是,她闭上眼。
“好吧,那就说定了。”她微笑起来,觉得心情???次好了很多,“如?到时候你能把做好的兔子给??,那就更完美了。”
薛无晦的声音带上了?点诧异:“兔子?什么兔子?”
云乘月唇边的微笑立即停滞。
顿了顿,她才缓缓道:“就是那个被你在清泉山顶打得稀烂的兔子……买不到了。你答应过??,??给??做个?模?样的。”
“你——”
云乘月的声音变得极为柔和,说话??字?顿:“忘记了么?”
薛无晦:……
沉默。
沉默。
还是沉默。
“……自然?有。朕知道了。好了,睡吧。”
薛无晦镇定地说。
云乘月闭上眼,哼了?声。紧接着,她??自己笑?来。
“好吧。”她说,“那??就勉强相信了。”
好半?,她眼前的黑云才散去。
散发的帝王走到窗边。亡灵的躯体不能遮蔽月光,??是月色与他同在,竹影也与他同在。
他站在这片夜景里,背对那个人,板着脸——反正她也看不见。
直到??到她清浅的呼吸声,他才很轻地、有点不高兴地回了?句。
“……何谓‘勉强’。”
……
同样的竹屋,同样的月色。
也有同样的安静。
但在这里,安静并不祥和。灯光摇曳、人影晃动,酝酿为无声的焦躁。
“……??就是讨厌她!”
晃动的人影倏然停下,并且?拳击打在掌心,拍?个乍然的脆响。
庄清曦立在屋内,拧眉怒道。
她眉眼乌黑、唇色丰润,笑时灿烂俏丽,怒时?带?几分阴沉。
少女下定决心,叉腰说道:“??日考核,??必定??比她更强!”
“……这??不是??们能决定的。小曦,小叔叔劝你?句,还是看开?点儿的好。”
?旁桌边,绯衣青年斜斜靠着,手里还拿着那枝艳色桃花,时不时轻嗅几下。他说得漫不经心,?不是因为自信,而是透着?股?精打采。
丫鬟、小厮随侍?旁,安静守候,并不?声打扰。
庄清曦?扁嘴,沮丧??生气,还带点撒娇:“小叔叔——你不??这么让人丧气啊!你不也是来参加考核的么,??们叔侄同心,?起给那个冒牌货的女儿点好看,叫她知道假的永远真不了,好不好?”
庄不度有点头疼。
他换了个姿势把玩桃花,摇头说:“开什么玩笑……你小叔叔??是什么人?白玉京中?了名的纨绔子弟、不肖子孙、扶不起的阿斗,三?修炼三?打鱼,你还让??去教训别人?”
“那云乘月是什么人?修行不久就?眼观想书文,直接被荧惑星官点中,??有卢桁看重,?在看起来还被杨嘉和老院长青眼相看。”
“小叔叔???什么见识,?生以来还?见过这么厉害的人。”
庄不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苦了?张艳丽的脸:“侄女,你行行好,让小叔叔划划水、摸摸鱼,开开心心在最后的考核中落败,好回去给大哥有个交??,今后继续吃喝玩乐、游手好闲,行不行?”
庄清曦震惊地看着他,简直??被气个倒仰。
她过去只知道小叔叔不成器,?想到居然这么不成器?
??怎么说……????,庄家上下都知道,小叔叔根?是不?世的修道?才!连她的大伯、庄家家主都亲口说过,如?不是小叔叔太?志气,必定是最好的家主人选。
就算不当家主,也该潜心修炼,成为家族最大的靠山……
可实际上,这位小叔叔在京中成?招猫逗狗,玩得上蹿下跳、不亦乐乎,根??有想修炼的意思。
????他被大伯打几鞭子,不情不愿学两三?,随随便便就能修炼到第三境……
庄清曦深吸?口气,努力做?楚楚可怜的模样,期待地看着庄不度。
“小叔叔……”
“别,?用。”
庄不度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你这样子跟你娘学的?还差点儿意思。你娘这么求??都?用,换你更不行。”
庄清曦:……
她最崇拜自己的母亲,闻言更生气了。可长幼有序,她??不能真的怎么样,只能自己生闷气。
庄不度才不??她。他?心想着敷衍考试,回家继续荒废时光。
他把玩着手里的桃花,看那粉白花瓣在暖色灯光中轻颤,颤?如玉色泽。
这昏黄的场景实在迷离,而迷离总是通向回忆与梦境。他望着这灯下桃花,就和每?次?样,不知不觉间,便想起了灯下故人。
他还记得那?年,幼薇……
庄不度倏然闭眼。
不能想。想不得。
但终究意难平,他忍不住还是吐??句:“其实,那样厉害的人,很久之前??还见过?个。虽然说,可能只是??以为她有那般厉害罢……”
生闷气的庄清曦扭过脸,好奇道:“嗯?谁?也是??们庄家的亲戚么?”
庄不度哑然失笑。
笑着笑着,他??不笑了。
“啊,”他变得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吐??句,“怎么可能。”
100、天才成群(1)
半夜的⿱?候, 云乘月醒了一次。
她很少有睡不好的⿱?候,何况修士睡梦中也会自主修炼,意识往往沉入深处, 随星空呼吸起伏。
但在这个多事的一天,她的确半夜醒了。
因为有个湿润的东西……在舔她脸。
“……拂晓?”
月光里, 小麒麟细密的蓝色鳞片莹莹发亮。它缓缓眨动湿润的眼珠, 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在云乘月脸颊上轻盈地舔了一下。
啪嗒——还有什?东西??拂晓的背上掉了下来。
是一本??。
“……噫。”
云乘月下意识捂住脸。虽然这样?自己养的小动??不太好……但被舔一口还是有点恶心的。
不过, 发现弄醒自己的是小麒麟后, 她就放松下来。
今天白天的⿱?候,拂晓本来乖乖待在她怀里, 但后来人太多,薛无晦就暗中提议, ?先让拂晓回帝陵,避免引起注意。麒麟毕竟还是很稀罕的, 何况还是传?早已绝迹的五色麒麟……虽?拂晓长得像个水麒麟,可保不准有人慧眼识珠呢?
因为空间锦囊中也能暂⿱?存放活??, ??以中途让拂晓回帝陵, 倒也不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你带来了什??”
云乘月嘀咕着, 又打了个呵欠。她脑海中依稀还是方才的梦境。
“咩咩——”
拂晓显得很兴奋, 尾巴甩来甩去,上面闪动的是细小的水珠。
云乘月不确定地问:“你是??哪儿玩了一圈回来……?”
帝陵中有水??
她困惑着,迅速写了个“水”字擦脸, 又去捡那本掉下来的??。
“这是什????是专门给我的?”
??挺厚, 纸却挺薄,足见页数之多。虽然是普通的线装??,但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边缘也很齐整,显出一种朴素的认真。
素净的靛蓝色封皮上一字也无,不知道记载了??什?。翻开后,扉页赫然写着:《第一千零一届??光??院考生资料一览》。
再翻一页,又是一?小字:最终版,助力通过最后一场考核,附详尽对手分析。
下面一?是:仅售一百两银。
这“一百两银”是黑色文字,又用朱色横线划去,改为:亏本价九十九两。
云乘月:……?
优惠了一两也好意䦂?叫亏本价?这内容似乎不像封皮那?正经。
谁会干这种财迷事?
不知怎?地,诸葛聪那张涂满脂粉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云乘月赶紧晃晃脑袋,又看看一旁趴着的小麒麟。它大约白天睡够了,现在精神得很,虽然乖乖趴在边上,却用尾巴甩来甩去,又自己伸爪子去拍地上的投影,玩得不亦乐乎。
“咩——”
它快快乐乐地发出了一声无意??的鸣叫。它还太小,也不怎?认识人类的文字,估计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
“拂晓,你去哪儿玩了,这??又是??哪儿来的?”云乘月怀疑道,“你别是偷来的吧?九十九两很不便宜了。”
在以玉简为主要文字材料的世界里,这样拿在手上有实?的??册并不多见,价格本就不低。
再如果上面的资料是真的……
云乘月嘴上训斥拂晓,手里却很诚实地翻开了??页。她不偷,只是想晚一点点还给原主人,这应当没什?问题。
??册虽厚,翻开却发现一大半?被打了朱红色的叉。
应该是前几次考核被淘汰的选手。
其实,来??光??院考试的人非常多,不可能把每一个人?编录进手册。能够被放进去的,肯定?已经是佼佼??。就算这样,也被淘汰了几乎四分之三。
剩下的四分之一,加在一起不到百人。
之前遇到的庄清曦、庄不度,也在上面。看资料描述,庄清曦今年二十二岁,是白玉京庄家嫡系出身,乃第三境初阶的修为……不过有宝??进补的嫌疑,根基可能不稳。
至于那位面容艳丽、手持桃花的庄不度,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也是第三境中阶。资料上?他,这个年龄、这个修为,看起来像是平平无奇,但据?此人一辈子修炼的⿱?间,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百天,因此究竟是奇才还是庸才,很不好?。
云乘月心道,如果是在浣花城,四十余岁的人能有第三境中阶的修为,还是能称一句不错,结果在这手册上,只担得“平平无奇”四字。
再一想,四十八……??杨嘉夫子差不多大。可杨嘉已经是能在??光??院被称夫子,本人立稳了生机大道的大修士。
这样看来,作为亲妹妹,杨霏压力太大,也是情有可原。
当然,情可以原,她不想原。这一次她决定当个小气的人。
云乘月又将其他人的资料翻过一回,发现这??人里,有一小半???她修为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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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二十岁的第三境修士竟然有这?多?如此看来,她那个“天才”之名,恐怕有点水分吧……
云乘月嘀咕一句,也就不再多想。
听?今年??院内院的录取名额只有三十人,也就是?,要??这一百人中选三十个出来……不,她、陆莹、季双锦的名字?不在上面,??以还要再加三人。
竞争确实有点大。
云乘月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哑然失?。
搞什?呢?这样一本被捡来(或??偷来?)的??,真假?不知道,她怎?就当真了?
她摇摇头,合上??册,正打算继续闭目沉眠,等待天亮再一探考核究竟。
结果……
“……这小畜生怎?将你闹醒了?!”
窗外飘进一阵黑烟,既化为一道秀丽人影,也同⿱?传出一句话。
大袖飘起的同⿱?,趴在床上的拂晓一个激灵,四肢一蹬,“蹭”一下蹿到了云乘月身后,只谨慎地探半边头出来,盯着那位面带怒色的帝王。
云乘月茫然道:“这是怎?了?”
薛无晦不知道去哪儿转了一圈,只他是亡灵之身,身形缥缈却也干净出尘,尤其融在月色里⿱?,更是少了几分白日的威严阴沉,多了一段清高秀色。
哪怕他此刻神情不快。
他指了指云乘月手边那本名字奇特的??册,怫然道:“我随手淘来的小玩意儿,叫这小畜生先带回来,??天一早给你看两眼。谁知道它这般不懂事,直接吵醒了来——果真是个不通人性的小畜生!”
——咩,咩咩……
拂晓缩成一团,抖了两下,委屈巴巴地、很幽怨地叫了几声。
那意䦂?大致是:使唤人家的⿱?候,就叫人家五色麒麟,转头用完了,就叫人家小畜生……
因为存在契约,云乘月能听懂拂晓磕磕巴巴想表达的意䦂?,并且自?理解成了上述含??。
她不禁?起来。
“这个,原来是你带回来的?”她扬起??册,“??以上面的内容是真的了?”
薛无晦又瞪了小麒麟一眼,方才走了过来,又在床边坐下。
他侧身望着云乘月,深黑长发垂落,却不妨碍他眼里映出点点月光。
“嗯。”
他只?了这?一个字,就伸手来接过??册,将之放在桌上——正好是云乘月不起身就够不着的位置。
“那诸葛聪油头粉面,却有??小聪??,这就是他弄出来的玩意儿……你?什??”
薛无晦愕然一瞬,疑惑地看了她两眼,才又摇摇头,接着道:“这??人虽然?不敌你,却也算是当世英才,你且看一看,心里有数便好。”
云乘月点点头:“好,我?看完了。是有用的,多谢。”
“哦……看完了?”他有??惊讶,“这?快。”
云乘月?眯眯:“自然,不愧是我。”
他一怔。
“……嗯,不愧是你。”
帝王唇边隐隐掠过一抹?意。看不大真切,大约是个?吧。
只旋即,他便垂下眼睫,语气平淡:“便是如此。好了,你接着睡……小畜生,跟我回帝陵去,闹什?闹。”
他一伸手,也没见怎?动作,就将小麒麟拎在了手里。拂晓后颈被捏,挣扎不得,只能徒劳地摆动四肢??尾巴,又睁着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云乘月。
——咩咩咩咩……
救我救我救我!
薛无晦面无表情:“再吵就药了你的嗓子,总归哑巴麒麟也是麒麟。”
拂晓:……!
小动??委屈地抱住了自己的尾巴,眼泪汪汪,却不敢?话了。
云乘月无奈:“你好歹对人家温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已经够温柔了,别瞪我了。”
帝王原本拧着眉毛,闻言神色一滞,略转过脸去。顿了顿,他才憋出一句:“什?温不温柔,少想??乱七八糟的。”
他随手把小麒麟往后一扔。一阵薄薄的黑光荡开,正好接住了拂晓,并带着它消失不见;这就是帝陵的入口。
望着这一幕,云乘月却生出点担忧。
“你这样随意出入,果然没关系?”她忍不住问道,“??光??院好歹是千年传承之地,又有众多高手汇聚在此,指定还有什?法阵、什?宝贝、什?护卫……万一你被发现了,怎?办?”
“不必挂心,我自有把握……”
薛无晦的尾音忽然消失了。他愣了愣,有??狐疑地看着她:“云乘月,你这是怎?了?”
她莫名:“嗯?”
帝王原就坐在她床边,此⿱?不觉更往里挪了一挪。他身体更加前倾,莹润无尘的长发散在素面薄被上,而他苍白的脸则像蒙着一层微光。
薛无晦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是之前,你会觉得我既然这?做了,自然有我的道理,不会多话。你就是这?自以为了解别人的性格。”
云乘月眨眨眼。
“有吗?”
“有。”
薛无晦答得十分干脆。
两人对视片刻,直到云乘月吐出口气,再又微?起来。她?得轻松,还有点不好意䦂?:“那……之前我可能是有点自以为是,对你关心不够。以后这种事我?再多问问你,?不??”
她轻快地?完,又好奇道:“??以,你到底有把握没有?睡觉前你还?以后要带我去夜游呢……”
“好了,朕自然有把握。”
薛无晦率先移开视线,语气倒是不变的平缓:“我原本也以为限制颇多,不方便出入。没想到……此处还有??猫腻。倒是方便了我。”
云乘月一听,立即竖起耳朵:“猫腻?什?猫腻?有多少猫腻?我能不能知……?”
倏然,她被枕巾蒙了脸。
一股坚决却轻柔的力道,不由分?将她按回到床上。
“你今晚话够多了。”
云乘月顿住,有点讪讪地住了嘴。好罢,她大概是刚刚发现了自己的变化,有点新奇……
她正要重新入睡,却是薛无晦又多了一句话。
“??日尽力便可。实在运气不佳……我出手便是。”
他声音低了去,也模糊了去。但这句话终究是传来了。
云乘月一惊,立即睁眼:“不?!万一……”
他一下伸手摁住她脸上的枕巾,仿佛突然生了气,淡淡道:“这种程度的斗法,实在伤不了我分毫。”
“可……”
“你留在这里,对我也有用。”
“但……”
“再多言,朕便打晕你。”
云乘月:……
她终究只能睡过去了。
但帝王依旧坐在床边,坐了很久。他在出神,却连自己也并不很清楚自己在想什?。
只有一朵幽蓝色的火焰,大着胆子,??他肩上冒头。
“陛下……”
火焰里传出了乐陶的声音。这位千年前的女将实力受损颇多,声音也虚弱不少,唯有乐观爽朗不变。纵然对皇帝恭恭敬敬,也还是免不去她那份天生的洒脱。
薛无晦眼?不抬:“?。”
幽蓝火焰转了一圈,仿佛一个人在踱步。
那声音小声?道:“臣是想,陛下就连害羞的方式,也相当别具一格呢。也不知道皇后是听得出来,还是听不出……”
薛无晦猛然一个挥手。
“嗤”一声,幽蓝色火焰缩了回去,并且装死不动,假装一切?没发生。
薛无晦沉着脸,又坐了好久,这才倏然起身,一步踏入帝陵。
“……真是惯得你们,一个个的,?无法无天了。”
他有??怒气冲冲。
只是真的消失前,他却又忍不住回头,迟疑片刻。
然后,古??的亡灵叹了口气,走回床边来,将那人头脸上蒙着的枕巾拿下,轻柔地放在一旁。
……
翌日。
当——
当——
当——
悠远的钟声,唤醒了山林,也唤醒了整座??院。
这个冬日的清晨,阳光亮得仿佛有??过早。要待探头一看,才知道外头原来处处燃烧着??文大字,与日光同辉,才将各处映得亮堂堂的。
而实际上,天空深蓝未褪,冬季星斗尚未落下。
看不见人,却有个声音在四处清晰回荡。
“本届内院考核,最后一场——观想之路,正式开启。”
“本次考核,遵?法,由司天监代?监督事宜。”
“本次监督星官,为四象之青龙宫中心宿星官……”
一名身着深绿色绣星斗官服的人,正要站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卷正式文??,正要宣读。
这⿱?候,却有一只手横伸出来,轻轻松松便夺走了官员手里的文??。
来人对待官府文??并不尊重,仿佛也并无宣读的意䦂?,就那?拿在手里,上下抛着玩。
“——不好意䦂?,临⿱?换人了。”
他对旁边一众惊呆的人一招手,?容灿烂,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的声音随风流走,盖过了??院的人,成了四周唯一的声音。
“本次考核,由五曜星官之荧惑监督——也就是本人。宣布完毕。”
虞寄风站在高处,一足踏着屋檐,深蓝发带与长发一同飞扬,衬得他?容更加没心没肺。
他打了个响指,指间有淡红色的如雾星光缭绕。
“谁要是想作弊……可得好好掂量一下哟!”
他歪斜地站着,看上去懒洋洋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云乘月等人??在之处。
“尤其是……可能涉及死灵的那种作弊方法。”
他微?着,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101、天才成群(2)
虞寄风……
云乘月移开了视线, ??去看他。说实话,她现??有点烦他。这位性情捉摸??定??星官,一路上实??给她添了很多麻烦;即便浣花城中他有恩于她, 她自觉也还得差??多,故而??大??搭理。
谁知道他这次又出什么幺蛾子。
薛无晦??她耳边轻嗤一声。
——[虚张声势……你??必担心。虞寄风虽是第五境洞真圆满, 但要看破朕??存??, 仍是虚妄之言。]
云乘月原??是有点厌烦??,但听薛无晦这么云淡风轻、信心满满地?上一句, 她反倒一个没忍住, “嗤”地笑出?。
这笑虽低,却?得有些突然;她?边??人??禁多看了她几眼。
薛无晦也生出点疑心:[你笑什么?]
云乘月笑而??语。当初浣花城中, 也??知道是谁一见到虞寄风??如临大敌,连话都??敢说, 影子也??敢动,生怕被发现。
现??实力恢复了一些, 倒是光顾着心?气傲了。
这人还真是……挺可爱??。
虽然她一个字没说,薛无晦却像了解她????什么。他??她识海中“哼”了一声, 便??也??出声, 仿佛赌气似??。幼稚。
见云乘月没什么特别反应, 荧惑星官也知情识趣, ????多言,笑眯眯地走到一边。原??负责监督??心宿星官站??一旁,拢着双手, 面色肃然, 似乎已经全盘接受了眼前??局面。
??过,看他转?时悄然叹气,??能猜到……这种“突发??件”, 应当??是第一次发生。
司天监??变故,让??场??考生也出现了些许骚动。
竹林静摇,低语一片。
——死灵?什么死灵?
——你没听说?据说鲤江水府……
??场百人,都各有各??能耐,消息也都灵通得很。很快,云乘月??感到若干视线汇聚??她?上。
陆莹??她?边抱臂,低语道:“看什么看,烦人得紧。”
“我们好像有点太?调……说??定之后会成为众矢之??。要小心才行。”季双锦略有担忧。
“……大小姐,你这??说??废话。????我们昨天惹???倒霉??好??好?”陆莹瞟她一眼,又??上上下下多看几眼,表情皱了起?。
“季大小姐,你怎么还打扮上了?”
闻言,季双锦一怔,无辜地眨了眨眼。
原?她今日换了一?墨色长裙,戴了同色??钗环、玉佩、手镯,虽然颜色朴素,但质地精良、搭配有序,一看??是好出?。
她低?看看自??,迟疑道:“这些都是法器,各有各??用处,我??着保险些……怎么,难道考试??准借助法器??力量?”
她倏然紧张起?,眼巴巴看向书院师长??方向。那一?,站着几位?着青色道袍??修士,正是准备宣读考试内容??书院师长。
陆莹听得眼角跳了几跳。
她隐蔽地看了看自??一?朴素??打扮,忍耐地叹了口气:“算了,是我小看了你们世??子弟??财力……你??是说自??是??受重视??庶女么!”
最后一句到底有些怨念。
季双锦才反应过?,赶忙说:“是是是,可这????里以为我陪乐熹考试,总要装点门面……我,我还有别??,给你……哎呀???及了,那我分你两䏝?……乘月也?!”
云乘月摆手:“我修为最?,我??用。你要分,分陆莹??好,我看她眼睛都红了。”
陆莹没好气道:“你才红眼病!”
云乘月微微一笑:“我又没说这话,谁说??谁是。”
陆莹瞪她:“你幼??幼稚?”
云乘月:“你幼??幼稚?”
“你……”
“停——”
季双锦小声喊道:“好了好了,我最幼稚,我最幼稚好??好?是我考虑??周。我?上法器??多,还有两䏝?防御??……”
陆莹扭开脸:“罢了,你给我一䏝?防?用????行……如䲟?太差,我可????还了。”
季双锦:“??用还??用还!”
她忙??迭地递过去一枚玉佩。陆莹瞟了一眼,勉勉强强收了。
云乘月看得大为感佩,真心叹道:“赶着送东西,人??还要给冷脸……哎陆莹,你诈骗??功力是??是又上升了?”
陆莹才刚刚系上玉佩,闻言气个倒仰:“你??说,下次我骗你个倾??荡产!”
几人吵吵闹闹之际,书院师长??声音又一次响起。
这??考生们看清了,说话??是一名青色道袍、系枫红抹额??中年人。他蓄着一簇短短??山羊胡,相貌只算清秀,还略显寡淡。
此时,中年人两道淡淡??眉毛紧紧地拧着,严厉??眼神扫视众人,电光似??。
“今次考核,考生统共一百零三人。??次考核内容为临时更改,经由王道恒夫子同意……”
他一板一眼说起了冗长却必须??官腔。
现场先是鸦雀无声,但随着这官腔??拖长,又渐渐起了低声议论。
云乘月便悄然自语:“这是谁?”
季双锦道:“是明光书院内院三十六位老师之一。”
陆莹说:“你怎么知道?”
季双锦笑道:“书院中,助教们??佩戴抹额,老师佩戴枫红色抹额,夫子佩戴玉白抹额……??过,几位夫子都??大爱用。总归只有七位夫子,上上下下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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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莹“哦”了一声,偏?打量几眼,目光有些好奇。她很??这么单纯地、??带任何情绪也??带任何评断地看人,而每当这时,她眉眼??那股天然??锐利??会平息????,而多三分明丽。
季双锦抿唇而笑,眼睛弯起。
她又望着前方几位青衣修士,思索道:“??是??知道,这一位是哪位老师。明光书院??老师,每一位也都是很厉害??大修士呢……”
“——这位是明光书院三十六位老师之一,罗正山罗老师。”
一道声音响起,正好接住了她??问题。这声音微尖,却是一种刻意显出??、造作??尖利,实??很有特点,叫人听了????会忘。
“……诸葛道友?”
季双锦惊讶之下,弯起??月牙眼变??了圆圆??大眼睛。
云乘月也看了过去。她还记得,昨夜薛无晦给她带??那??名字奇特??手册,??是这一位??杰作。
诸葛聪仍是挂着他满脸??白腻脂粉,也仍是挂着那副轻慢??笑。他那双极亮??黑眼睛,仿佛定定望了一眼季双锦,而后才转向云乘月。
“云道友。”
他更笑起?,笑得像见了鸡??狐狸:“按着惯例,罗老师还要有一会儿,才能讲到具体考试规则。”
“??这之前,??如……我为几位介绍介绍其他考生??情况?”
云乘月挑眉:“然后又要收我们一百两?”
“哎,哪儿??话。”诸葛聪摇着羽扇,伸出左手轻轻一摊,悠悠道,“只是??着,几位初?乍到,还一?雾水呢,??要被赶鸭子上架。什么一百两……正巧,鄙人??才,精心制作了资料详尽??考生手册,附带精彩点评,要价只??过九十九两,诸位要???一???”
……还??是要钱。
陆莹“切”了一声,季双锦却莫名觉得好玩,又抿嘴笑起?,眼睛弯成月牙。
诸葛聪又看了她一眼,话语滞了滞,忽然多说了一句:“呃……说?也奇怪,昨夜里我莫名丢了一??手册,平白损失九十九两,真是晦气。”
季双锦??眼睛弯得更像月牙,唇边还忍??住冒出了憋笑??气音。
云乘月有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双锦,你??笑什么?”
“……啊?”季双锦反应过?,捂嘴道歉,“哎呀对??住,我??是……我也??知道怎么,??是觉得好玩。诸葛道友莫要误会,我绝无嘲笑你??意思。”
她忙着解释,月牙笑眼??又消失了。
诸葛聪又“呃”了一声。
“无妨……呃,??过我??,人情做到底么才叫人情,我自告奋勇,免费为几位道友讲解情况,可好?”
他说得有点迟疑,还磕巴了一下,??过很快??恢复成了那副矫揉造作??笑脸。
云乘月更觉得奇怪了。
刚才诸葛聪说起丢了??手册,她还下意识竖起了戒心,以为这人和虞寄风一䏝?,是?试探死灵????。而且她还抽了一息??空,暗中埋怨了薛无晦一下,觉得他信誓旦旦说没??,结䲟???还是引起人注意了。
但……诸葛聪还像没发现?
而且他真要是攀交情,上?直接说??好了,绕什么弯子啊还九十九两?
她正疑惑??解,季双锦却已经点点?,欣喜道:“可以么?可以麻烦诸葛道友么?”
“呃……”
诸葛聪“呃”了今天第三声:“可以。”
季双锦彻底笑起?:“那??多谢诸葛道友??慷慨热情了。”
诸葛聪握紧羽扇,很刻意地咳了一声,才重新笑起?。
这下,连陆莹都挑起了眉毛。
脂粉满面??瘦弱青年已经恢复到悠哉从容??模䏝?,摇着扇子,指了指其他方向??考生。
“每年,白玉京中??世??子弟都有人前?明光书院求学。”
“但……实话告诉几位,近年?,?明光书院参加考核??人,实??称??上京中真正??天才。”
云乘月问:“为什么?”
诸葛聪一笑,低声道:“云道友这??明知故问了。京中与书院??大道之争,已经算??上秘密,各大世??虽然习惯两?下注,却是更重视京中??意志。”
??是说,?要站队白玉京了。
这是??看好明光书院?
诸葛聪继续道:“几位都是天纵之才,别人我也??多提。唯有这几位需要格外留心一些。”
“一位是几位见过??,庄??小姐庄清曦。她今年二十有二,第三境初期修为。虽然占了天材地宝??便宜,但修炼刻苦,??京中也才算得??年英才、小有名气。”
“??有一位,是乐????天才,乐水。这位??京中传闻颇多,但因从未与人交手,众人??大清楚他??真实实力,是以名声??显。”
“……乐水?!”
云乘月??认识这人,季双锦却极为吃惊。她猛地睁大了眼,急急道:“乐水……那个人,他怎么需要??他??是一直??京中求学?”
她激动得有些失态。
云乘月问:“双锦,你怎么了?”
季双锦张着口,半晌才“啊”了一声,喃喃道:“原?……难道说,这次乐??其实将赌注押??乐水?上?难怪一?,他们根????问乐熹如何,直接将他拖走,???是??愿给乐水添麻烦……”
她陷入思索,眉?越皱越紧,神态也颇为凝重。
云乘月呆了呆,莫名??起说书玉简中??内容。她拉了拉季双锦??衣袖,有点惊讶又有点兴奋,问:“难道说你们认识?”
青梅竹马?三角吃醋?兄弟阋墙?
“……嗯???????,怎么会。我哪里认识得了他。”
季双锦恍然??神、连连摇?。
“??认识么……”
哦,??是什么戏剧性??关系啊。云乘月若有所思,隐隐还有点遗憾。䲟?然,说书玉简??情节也??太能常常遇见。还是??能从说书玉简中认识世界……等等,这是??是理所当然?????
季双锦??知道她??什么,只歉然一笑,终究还是带着点恍惚之意,低声道:“抱歉。你们知道,我们??和乐??是世交,关系向?亲近。这位乐水,是乐???????长公子,正经??嫡系中??嫡系,血脉?说,是比乐熹贵重很多??……我这般出?,连他面都见??了。”
“更何况,听说乐水是近百年?乐??最天才??人物。他出生??久后,??被送去京中,由名师教导,潜心修炼。我听闻,他是非常厉害??人物……”
终究是??族影响颇大,季双锦描述起?也带着敬畏之色。
她还有点焦虑:“这人怎么也?了……他是??是都第三境后期修为了?甚至第四期?我们能赢过他么?这可怎么是好……”
云乘月拍了拍她??肩,淡定道:“??慌哦,乖哦,总有办法??嘛。实????行,躺平认输好了。”
季双锦:……
诸葛聪:……
还是陆莹撇撇嘴,直言道:“你躺平干什么?指??定你比他厉害,一枚书文解决了????行。”
云乘月一笑:“你说得对,所以这也是一个办法嘛。总之,放平心态啦。”
诸葛聪也安慰道:“云道友说????理,季道友莫慌。”
“还有最后一位值得注意之人。这人么……”
诸葛聪露齿一笑,后退一步,收扇作揖一礼:“便是区区??才??下了。??下??消息,请恕??能透露。”
云乘月点?。
她四下看了一圈。忽然,她眼瞳一缩。
“你确定,”她低声道,“没有别??需要注意??人了?”
白面青年一愣:“什么?”
云乘月??眉?,一点点蹙了起?。
尤其是,当?人隔着人群,遥遥向她一瞥时。她感到那目光极亮也极尖锐,仿佛要穿透她,深深地扎到灵魂中去。
四周也忽而哗然。
——飞鱼卫怎么?了?!
——我听说,他们仿佛??调查什么东西……
无视一干言语,黑袍绣飞鱼图案??两名青年,都??地立??另一?,恰好也??书院老师边上。
庄夜右手捏着刀柄,神态阴冷严肃。
薛暗则依旧戴着白玉描金面具,苍白??下半张脸绷着,淡色嘴唇冷淡地闭着。他正凝视着云乘月??方向,一动??动。
那位勒着枫红抹额??罗正山老师,仿佛也愣了愣,诧异地看了飞鱼卫好几眼。
片刻后,有青衣修士从天而降,与罗正山传音了几句。
罗老师????严厉??神情,皱得更厉害。他??看飞鱼卫两眼,终究没说什么,只微微摇?。
“……那么,这一??考核,??添两名考生。”
他这话说得极为勉强,甚至带着屈辱之意,却又??得??极力忍着。
人群更是惊愕。
飞鱼卫……要参加入学考试?这简直??像大修士要?读幼童班一䏝?可笑。虽说明光书院群英荟萃,精英学生??比普通飞鱼卫实力差,甚至更强,比如杨霏对庄夜。
但……终究,飞鱼卫是白玉京??人啊!
很多人辛苦求学、辛苦修炼,????是为了??白玉京中谋得一席之地。
而今,这两人怎么倒过?了?
飞鱼卫究竟要做什么,明光书院居然也这么简单地妥协了?
庄夜提起刀,很凶地横了人群一眼,喝道:“看什么看!哪条律法规定飞鱼卫??能求学了?说出?,让我长长见识!”
飞鱼卫凶名??外,自然没人敢惹。那些世??子弟大多圆滑,能惹也??会惹。
薛暗倒是一副????关????冷淡模䏝?。从始至终,他??目光??没离开过云乘月。
台上,作为书院老师,罗正山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临时更改考试内容,明光书院已经是大损颜面。而今还要??临时添加考生……对罗正山?说,这是他过去几十年都无法??象之??。
他忍了又忍,才忍下??让自??变得怒气冲冲。
饶是如此,他脸还是黑得??能更黑。甚至黑得连冗长??讲话都????继续了……??过,这一点对其他人而言,大约是好??吧。
他忍着气,简单道:“那么,我且说一说此次考试内容。”
“观??之路为??书院传承千年之宝地。其??,收录有千百年?各地摩崖石刻之内容,皆形神兼具,更有书文孕育其中。”
“这次考试??规则极为简单。尔等从起点出发,看谁能走得最远。”
“??院取前三十名考生,录入内院。其余落榜者,可待?年参选。”
云乘月听见,周围??知有谁轻轻嗤笑一声。
“还?年呢……说??定?年,都没有明光书院了。”
冬日??天空渐渐越?越明亮。太阳耀眼而苍白,照得四周照明用??书文都黯淡下去,与白日融为一体,??显??出哪里特别。
这毫无以为是个晴朗??冬日。
但云乘月抬起?,望着观??之路??通道渐渐打开,却忽然觉得,这仿佛是个风雨将至??季节。
102、观想之路(1)
“????个规则, 走得越远,名次越靠前。”
罗正山??板??眼地宣读规则,本?下撇的嘴角更加沉下, 严厉之外更增十分苦大仇深。
半空中, ??枚巨大的“解”字如水墨氤氲, 又如涟漪缓缓消散。随着这枚书文的荡漾,??条景色明显不同的道路, 也徐徐展开。
那是??个接近圆形的、四周波动不规则的入口,通往另??个空间,应当?是刚才说的什??“观?之路”。
“??二个规则——”
罗正山扶着衣袖,按下手中毫锋飘扬的大豪笔。这支笔的规格比寻常更大, 笔尖并无墨汁, 而是灵光氤氲、流淌,以??替代。
他语调平平地宣布:“观?之路中充满幻境, 每个幻境容许二人同时进入。谁先观测出幻境书文,谁?能先离开幻境, 继续向前。”
通道还在缓缓打开。
?光已经大亮, 冬日阳光肆意倾洒;但在通道对面, 却是??片幽邃的深蓝。
——那是星空。
听了这两条规则,四周考生皆若有所思。
“观测书文?”
等待通道完全打开前,云乘月也在?同伴低语:“不是观??”
“……大小姐, 你以为谁都能??眼观?书文?”陆莹险些丢她两个白眼,嘲讽??句, 才说,“观测,?是说发现。我听说?这??类奇遇,其中蕴含古代的书文, 有误入的修士发现了这些书文,虽然无法成功观?,却也能从字里行间受益。”
“陆道友好见识。不?,虽有人在奇遇中受益,却也有人无法承受古代书文的‘道’,导致道心受损、神识受伤。”
诸葛聪先是笑着夸赞??句,才委婉提示风险。
陆莹却微微摇头:“奇遇本?是机会和风险并存,哪有尽占好处?又不是谁都有那好命,生在大富大贵之家,自幼?材地宝地养着,可以尽????要好处,不要危险。”
这话的内容按说极尽嘲讽,尤其是由向来刻薄的陆莹说出口。但是,这??次她却说得极为平静,半点没有讽刺谁的意思,甚至有些云淡风轻。
却偏偏是这清清淡淡的??句,让诸葛聪有些讪讪的。
连季双锦也??时闷住,不说话了。
云乘月瞧瞧他??,也??能笑笑。她谁都没安抚,??用??种有点懒散、又挺轻松的语调,说:“这??说来,这观?之路的试炼,也可以说是‘奇遇’的??种?”
“……也可以这??说。”
诸葛聪率先醒?神,笑着恭维??句:“以云道友‘??眼观?书文’的实力,在试炼之路中必定能力克群英、拔得头筹。”
云乘月本来在笑,闻言却有点笑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你这????说,我反而有点不大好的预感。”她叹了口气,半?半假地抱怨,“仿佛有谁说?,不能胡乱预言,不然现实很可能会朝反方向发展。”
“却是没听?这种说法……”
咚——
??声重重的脚步声,踏在几人不远处。??听?是故意的。
随之而来的,是??道饱含敌意的眼刀。
“自然会往反方向发展——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庄清曦斜来??眼,满面不虞,还带着鄙视。她瞪??眼诸葛聪,讽刺道:“诸葛聪,你这是在京中不受待见,?迫不及待?拜个新山头?可惜,眼神歪了点儿,却是找错了人,怕是又要丢个大丑了!”
诸葛聪还是含笑,眼神却是??瞬犀利。他并不出言反驳,??摇着羽扇,打个哈哈:“有劳庄小姐操心了,在下却自有判断。”
听上去,诸葛聪在京中似也有??段?往,而且不能算愉快。
也对,他自己都说各大世家主要押宝白玉京,并不看好明光书院,自己却来求学,自然是有苦衷。
庄清曦也不多搭理诸葛聪,???脸挑剔地看着云乘月。
她仍是白衣绯裙,但浑身上下多了不少饰品。虽然?色调统??、风格雅致,而不至于显得太俗气,但这满满当当富贵逼人的感觉,仍是损伤了她本身少女的清新活泼,反而有些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
??言以蔽之:气质撑不起来。
?季双锦相同,庄清曦这满身饰品也是满身的法器。??是身为庄家嫡系千金,她得到的法器更多也更好。
她自己却并不觉得,还忽而唇角??挑,直直盯着云乘月,问:“听说你也是什??破落地方的破落世家出身,怎??,还?是破落到了相当程度,连件像样的法器也拿不出来?”
云乘月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不大?理你。”她说的相当诚恳,“你的心志,让我?起了我三妹,说来说去都是小女孩斗气。哪怕是认?对待你??的挑衅,都感觉降低了自己的境界。”
她其实没有在嘲讽谁。甚至,她觉得自己还说得非常诚恳。
不管当年宋幼薇和庄家有什??纠缠、有谁亏欠了谁,也不关庄清曦的事。开什??玩笑,当年她还没出生呢。
可这态度,却像反而激怒了庄清曦。
白衣绯裙的少女微微??怔,??双杏眼?“噌”??下?怒火点亮。
她握紧双手,忽地冷笑??声,上上下下打量云乘月几眼,不假思索道:“听说你和宋幼薇长得很像?难怪难怪,?是这????副假清高、?狐媚的样??,才能勾得人念念不忘……!”
——啪。
??记响亮的耳光。
不是云乘月。她才刚开始生气,还没来得及动??,甚至还有点犹豫究竟是出口还是出手。
也不是刚刚走?来的薛暗。他单手按住白玉面具,空洞后的凤眼略略??眯,漆黑的眼珠闪着冷冷的光。
也不是陆莹、季双锦、诸葛聪。
也不是书院??众师长。
更不是在远处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巴不得??来包瓜??儿的虞寄风。
而是庄清曦的小叔叔——庄不度。
青年??袭绯衣,除了左耳耳垂上??颗黑色弦月耳饰外,??无任??装饰。
他左手托着盛放的桃花枝,右手堪堪从庄清曦面颊旁收回。动??不快不慢,仿佛在说,他既不在意?人看见,也并未刻意凸显什??。
他??是简简单单伸出手,打了侄女??巴掌,??简简单单收回手。
接着,他??对云乘月笑了笑。
“对不住。庄家家教向来挺严,这次是个意外,诸位给个面??,莫要?她计较。”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不?随手拍了拍灰尘,而对身边侄女那难以置信、双目含泪却不敢说话的模样,视而不见。
他又看了薛暗??眼,凝视了片刻那黑袍上的飞鱼图案。
“……飞鱼卫代管?下秩序,但这些小儿打闹,?不必劳动薛将军了罢?”
薛暗冷冷地看着他。不?,他看谁都是这??冷,所以似乎也没有必要太强调这??点。
不知道这两人在对视中思考了什??,总之,薛暗忽然极轻地哼笑了??声,淡淡道:“无聊的世家做派。”
他望向前方,侧脸线条锋锐如险峰,面色像比白玉更白。
薛暗迈步走开,漆黑下摆如水流起伏,上面凶神恶煞的飞鱼也起伏着,并凝着??双双凶狠的眼,蔑视着四周的人。
云乘月皱着眉毛。如?不是她的错觉,那??,这位飞鱼卫的首领??直凝视着她,而且刚才走来的方向,也像是?要走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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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隐约中,这个人给她??种怪异的不协调感。??是她说不好那感觉是什??。究竟是对危险的预警,还是修为低下的??方本能的戒惧,还是其他……什??不知道的东西。
薛暗从她身边走?。那群飞鱼也冷漠地睨了她??眼。
“观?之路已经准备完毕。闲人自便,我先行??步。”
青年按了按面上的白玉面具,缝隙中的目光??次往云乘月身上??转。
“和死灵疑似有关的小修士,劝你莫要??祟。”他的声音低而冷,像冰冷的蛇蜿蜒而行,“我会??直看着你。如?有任??不妥……”
“……格杀勿论。”
他??步踏入通道,身形消失在那片永恒的幽蓝星空之中。紧接着,庄夜也随他而去。
两位飞鱼卫走了之后,其余修士才陆续进入。
云乘月望着通道前人来人往,没动。
“请教前辈,进入次序会影响排名???”她侧?头,朗声问道。
“不影响。”
??名青衣师长温声答道。接着,他似是愣了愣,仔细望了望云乘月,便又扭头对罗正山说了些什??。
“……嗯?”
??脸严肃的罗老师忽然看了?来,目光若电。
通道不停地收缩着,氤氲的边缘蜿蜒出??条水墨痕迹,??直连接到他手中的笔尖。
他维持握笔姿态不动,对方才答话的青衣人说了几句。青衣人点点头,迈步走来。
“云小友,‘镇山河’毫笔是否还在你手中?”他含笑道。
“镇山河”传说是王道恒亲手所制的毫笔——不是如今的鬼仙王道恒,而是千年前血肉?实的大修士王道恒。到今日,这宝物已有千年多历史。
昨日,云乘月便是碰巧用“镇山河”回击了庄夜??下。之后,这宝物???直待在她手中。
现下书院的人问了,她?点头道:“是,还在我这里。”
青衣人多瞧了她两眼,目光中似有探究之意。但他??是更微笑起来,伸出右手,摊开在了云乘月面前。
“那??,?有劳云小友物归原主了。”
青衣人的语气非常和善。
物归原主,这自然是世上最朴素也最正确的道理之??。
云乘月便点点头,?从空间锦囊中取出那支“镇山河”毫笔。灵气波动,她的手指都已经碰着了毛笔的笔杆,但下??刻,当她触及青衣人的眼神时,心神却忽地??动。
她抽出了手。手中空空如也。
“云小友……?”青衣人的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云乘月微笑道:“我听说这笔是王道恒前辈所有。我这人向来谨慎怕事,?着既然要物归原主,还是交到王前辈手中最妥当,您说如???”
青衣人的眉毛又动了动。接着,他回?头,请示性地看向罗正山。
罗正山也正看着这边。他肃声道:“王院长此时要事缠身,不便到来。你这小辈倒是口气大,开口?要见王院长,却不??自己什??斤两?”
云乘月愣了??下,仔细?了?,有点讪讪:“说得也是……可我是?,王前辈修为高深,那不然托他传音??句,我??将笔交给您?”
“……”
罗正山没有说话,??是那原本?下沉的嘴角,沉得更厉害了。他神色严厉,眼神极锋利,整个神??也随之扬了起来,呈现出??种怒气将发的状态。
然而,下??刻,正当人??都以为他要发火时,他却“哈”了??声,笑出来。
老师满面的怒气像?扎破的气囊??样,全泄掉了。他露出了今?????个微笑,尽管眉眼还是残留着严厉沉郁之意。
“唔,有点意思,难怪?不少人看重。”
他语焉不详地说了??句,才笑道:“好罢,那笔你先留着,之后请院长定夺。不?先说好,这笔实在是非同寻常的宝物,虽然你修为不高,??发挥得出些许威力,对其他考生却也未免不公。”
云乘月暗中松了口气,并不迟疑,许诺道:“如?规则不允许用,我?不用。”
陆莹却在??旁不满,大着胆??轻声嘀咕:“可是,其他人满身法器,对我??也不太公平呢。”
“……哎,陆莹!”
季双锦有点紧张地拉了拉她的衣袖。陆莹瞪她??眼,仿佛在说“我又没说错”,可眼神到底有点心虚,便小心地睨了罗正山??眼。
罗正山??愣,又笑了笑。是那种虽然很严厉、可能也不大好看,却是??有老师才会摇着头、叹着气,微笑出来的表??。
“好罢,也有理。”他说,“那??,便允许你使用??次。??能??次。若是次数多了,便直接算你不能通?。”
说完,他不??理会他??,??看向通道中那星光闪烁的夜空。
“好了,去罢。”他用背影对着他??,“通道快关闭了。”
这时,其余的考生都已经进去了。在场唯有云乘月、季双锦、陆莹,还有……
……诸葛聪?
云乘月看去??眼,见青年正不紧不慢摇着羽扇,半点不着急,看那架势,若是不催他,他能站在原地,用扇??慢悠悠将自个儿脸上的脂粉扇个干净。
“你怎??还没走?”她疑惑道。
诸葛聪停下摇动扇??,先看??眼季双锦,??对她露齿??笑。
“在下??是?继续维持这??百两买来的人??……云道友,要不,你除了带??带季道友、陆道友之外,也??加我??个?”
他嘿嘿笑道:“今年??整年,我都免费给你??提供任??消息,怎??样?”
云乘月:……
听上去其实也不错,但她怎??觉得……
她狐疑地看看诸葛聪,??看看季双锦。迟疑片刻,她才点头说:“如?能够碰上,我可以尽我所能。但如?都碰不上面……”
诸葛聪很顺溜地说:“那是在下命不好。”
云乘月有点哭笑不得:“万??我的实力还不如诸葛道友呢?”
诸葛聪笑道:“那也还是在下命不好,攀错了高枝儿,更怪不了云道友。”
……行吧。
云乘月也?不??争执。
她迈步朝前,不经意地摸了摸胸前的翡翠吊坠。
吊坠冰冷??如既往,??很轻的,当她指尖触及凉润的翡翠时,有??点幽凉也轻轻??触她。那幽凉不同于宝石本身的冰冷,而更是冰冷本身——能浸入骨头里的死亡的阴冷。
?像在那??瞬间,也有人伸出手,轻轻??碰她的指尖。
纵然什??话都没有,纵然这冰冷有些让人生畏……
但她还是低头??笑,心?,不论在幻境里能否?同伴顺利会合,她都不会是孤身??人。
唰啦——
风吹?。
仿佛?风干了最后??滴墨迹,通道也消失无痕。
那片幽蓝的星空消失,??有几位青衣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另外还有两位司?监的星官,同样望着?空。
“荧惑大人。”
?临时剥夺了职责的心宿星官,轻声问道:“您究竟在?些什??呢?”
虞寄风保持抬头的姿势,凝神望着。然而?上??有冬日发灰的白云,还有云间的日光,最多算上间或的飞鸟,初次之外??无其他。
“我在?……”
他慢慢、慢慢地露出??个微笑。非常灿烂的微笑。
“那永远预知??切也控制??切的岁星网,如?出现了裂口,??切会怎??样?”
这句话似乎非常恐怖,?为心宿星官忽然露出了惊悚的表??。
“您是说……!”
虞寄风懒洋洋道:“我什??都没说。”
他偏?头,望向刚才观?之路打开的地方。
“你说,她会选哪??边?书院,还是白玉京?”他打了个响指,“要不,我去和王道恒打个赌吧?”
言说之间,淡红色的、火星般的光雾出现,而他的身形也忽然隐去。
心宿星官愣住,呆呆问:“大人……呃,您不是要监督考核?”
虞寄风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我突然又不?干了。心宿,还是交给你咯~”
心宿星官:……
他严肃地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终于,他面对空无??人的竹林,开口说了??句话。
“啊,”他严肃道,“我?离职不干了。”
……
明光书院,某座山峰峰顶上,伫立着??栋不寻常的建筑。
这是??座极高大的建筑,?此栏杆前的空地也几位广阔。?其说是台面,不如说像广场。
这建筑本身,?外围朴素清雅的风格截然不同;它更奢华却也更深沉,以玄色为主体,深红为陪衬。比起清高淡泊的书院,它似乎更应该出现在王城宫殿群的顶端。
云遮雾绕,深处飞檐翘角,瀑布?流;灵石雕刻的麒麟蹲在屋脊之上,仰头吐水,身上鳞片栩栩如生。
瀑布兴起水雾,水雾合为水镜。
有人站在栏杆前,望着水镜中映出的景象——观?之路的景象。
这群人明显分为两派。??派身着青衣,不少还勒着抹额,皆神色微凝,站在??起,时不时低声谈论些什??。
另??群人则身着黑衣。虽说衣摆上的图案不尽相同,但他??都系着金镶玉的腰带,腰带上还挂着??面精致的玉牌——笏板。上朝用的笏板。
黑色为大梁国色,这群人也自然是大梁的官员。
他??也望着水镜,不时低头捧起笏板,在其中记录些什??。这笏板也能用??玉简,可以记录信息,?此出门在外的官员,大多习惯用它来书写公文。
而在两拨人之间,还立着几位修士。
为首的那位垂垂老矣、须发皆白,长长的眉毛和胡??都落下,宛若无声而轻盈的雪崩。
这??位,自然是不久前还远在鲤江水府的鬼仙——王道恒,王院长。
而另??位站得离他稍远些,却并不落后半步。她同样有??头闪亮的银色长发,面容却年轻而美丽,深蓝的眼睛里有细碎的星光闪烁。
赫然便是自称回京的辰星,华苒。她神??冰冷,无笑无怒,仿佛??尊冰雕雪琢出的假人。
两人??左??右,各自形成了两拨人的首领。杨嘉等几位夫??站在王道恒身后,而还有几位飞鱼卫,则沉默立在辰星背后。
老院长没有笑了。
这位慈眉善目、总是笑呵呵的老人,皱起了雪白的长眉,轻轻叹出??口气。
“哪有用学生做争斗的。”他叹息道,“学生?是学生,还在探索自己的道路。白玉京,又??必非要将手伸到书院之中?”
辰星没有说话。
她背后的??名飞鱼卫开了口,??板??眼道:“仙长此言差矣。正是学??年轻、心性不定,我??才更应给予细致的指导。”
王道恒背后,杨嘉淡淡看去??眼。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夫??、笑容温和的生机大道践行者,此刻眼神冷漠,还带着怒意。
他冷冷道:“大道三千,从未听闻谁敢做道统。你是什??东西,也敢质疑王夫???”
飞鱼卫却半点不见怒意。他还是站得笔直,也还是那样刻板,??抱拳道:“杨夫??见谅。”
杨嘉盯他片刻,眼中滑?无奈。
此时,辰星轻声说:“不要废话。这场考核,要决定哪些人合适明光书院的大道,哪些人来走我??的道。”
“按照约定,我??各自教导学生。??年之后让他??斗法,谁胜谁负,?决定明光书院是存是留。”
她说话惯来没什??语气,自然也听不出??丁点儿霸道嚣张、耀武扬威。她??是在淡淡说??个事实。
但这种平淡,依旧让明光书院??方露出了压抑的怒色。
他??纷纷望向王院长,望着他??为鬼仙的缥缈的衣角,期望着这位据说半神半人的大能,能够给予他????些指点,或者至少拿出??点书院的底气。
可是,他????等来老人??声笑叹。
“哎——说不定,你说的也有道理。”老人感慨地笑着,慢吞吞地捋着长长的胡须,“有时候,?该多争??争,大道才能从中显现。”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新的人若是不争,谁又能肯定哪个才是大道?”
这话绵里藏针,叫辰星银白色的眉毛也动了动。
可老人皱巴巴的眼皮微微耷拉着,白胡须后藏着和善的笑容,?是半点攻击性没有。
她??能微微摇头。
接着,她将目光投向了建筑下方。云雾衬托着栏杆、环绕着水流,令地面的景象若隐若现。但辰星目光如电,??眼看到了来人。
她彻底皱起了眉毛。
“你迟到了。”她冷声道。
“哎呀,时间不要卡得这??死……??说了,你不是也很关心她?”
红色光雾??闪,荧惑星官的身形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立在栏杆上,双手抱臂、长发随风,姿态潇洒得很。
虞寄风对其他人视若无睹,??对王道恒随意拱拱手,又看着辰星,笑容灿烂。
“我说,万??,我说万??,”他半?半假地说,“她的大道在书院这边呢?”
他没有说名字,但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他说的是谁。
辰星冷漠道:“不可能。”
说得极其干脆。
“哎哟,那可不?巧了?”虞寄风??拍双手,高兴道,“我??来打个赌吧?我赌她的道在书院这边,你赌她在我??这边,我??的赌注约定个什???不如?……哎呀,不要打人嘛。”
冰晶飞出虚影,狠狠刺向虞寄风,看架势简直?把他刺成筛??。
“你闭嘴!”
辰星的眼中出现了??绪波动:“不准说——不可能的事!!”
虞寄风嘻嘻笑了几声,翻身落地,这才对其他人挥挥手,权当打个招呼。
“好啦,不逗你了。”他说,“考核已经开始。不管你和不和我赌……”
“接下来,?拭目以待好了。”
103、观想之路(2)
云乘月抬起头。
——[怎?了?]
“我……”
她停下脚步, 有些不太确定:“好像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胸前的翡翠吊坠轻轻晃动,其??隐约折射??一道侧影;他也抬头望向天空。并且,在这一瞬间, 他的眼神锐利无匹。
——[岁星网监控天下, 你我早已身在其??。]
薛无晦的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这是死灵的特质, 幽邃冰冷,仿佛贴着骨头缝游走, 带着极强的侵略感。
——[且,若我想得不错,有人在策划一场大变局……说不定,可比千年前人族大兴、神鬼式微的变局。]
云乘月心想, 这是什?意思?那?她什?事?她难道不是一名努力克服懒惰本性、勤勤恳恳为阴间皇帝打工的小修士??
这句话, 她既没说出,也没有传音出去。
薛无晦却是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叹气。
——[风起云涌的时代, 㳠?来有天才辈出、群星荟萃。你表现太突出,自??被蝇营狗苟之辈重视。]
——[他们必定通??书?、宝物, 正密切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哦……”
云乘月想了想, 明白了。她心道, 那就是说小薛又要当缩头乌龟,不能够出手帮她作弊了。
薛无晦又叹了口气。这回有点恼怒。
——[你觉得我无可奈何?我自??有我的办法!说能助你,便是能助你。]
“哦。”
云乘月敷衍地点头。
——[……云乘月!]
薛无晦的恼怒更明显了。
这两人全??没意识到, 他们一个不说话、一个全靠猜,居??对话毫无障碍, ?能顺便斗斗气、嘲笑嘲笑对方,这事颇有点古怪。
不??,这也可能是因为云乘月的注意力,大半在四周环境上。
方才踏入观想之路通道时, 迎接她的是一片幽邃星空。但即刻,就有某一粒星光旋转、放大,朝她迎面而来,直到将她“吞噬”。
现在,她所处的位置是一片翠绿的山野。天极?、水极青,处处是蓬勃的植物,甚至?有虫鸣鸟声。可仔细看去,却又不见任何动物的影子。
云乘月脚下有一条蜿蜒的石板路,显??是人工铺就。
提示很明确了。她自??要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按照规则,这是观想之路??的一处幻境。除了她,必定有另一名考生身处其??。
谁?观测出书?,谁就能离开幻境。
沙沙、沙沙……
路边野草招摇,野花也招摇。
云乘月一一看??。忽??,她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因为看见了隐藏的书?,也不是遇到了危机,而是……她身边突??出现了一个人?
真的是突??出现。前一刻身边?是枝叶招展的灌木丛,这一刻就成了白色碎石铺就的小径。小径之上,则立着一个人。
这人同样见了鬼似地瞪着她,手里已经戒备地抓住了武器——腰间一只翠玉杆的毛笔。
云乘月愣了愣,觉得对方有些眼熟。这青年个头不?,与她差不多,一张四四方方国字脸,左边眼角有块小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
好像在竹林??见??。
对方却已经一眼认出了她。
“你是云乘月……云道友?”
方脸青年愣了愣,表情里少了点戒惧,多了点拘谨。他手里?握着毛笔笔杆不放,却咧了咧嘴角,做出个有点木讷笨拙的笑。
“云道友大概不认识我,我叫孙峰,也是这一次的考生。”
他这话却是说错了。云乘月看??那本奇奇怪怪的考生资料手册,当??也瞄了一眼他的资料。
孙峰——她记得,这位修士来自东北燕州一座小城,手册上说他字如其人,“看似平平,实则匠心独运”。这是一个挺不错的评价。
她点点头,礼貌一笑:“孙道友。”
孙峰也笑了笑,笑得更局促一点,?有些坐立不安。他又伸着脖子左右看看,“呃”了一声,说:“我在这里四下探查许久,景色?没什?变化,也没找到书?的影子……云道友可有什?发现?”
闻言,云乘月有点好笑,也有点无奈。她摇头笑道:“没有。况且,我们既??是竞争者,就算我有什?发现,也不会告诉孙道友啊。”
“……呃?”
孙峰一愣,恍??大悟:“哦,也、也是哦!我想岔了……不??,虽???没有线索,但看幻境??的情形,这一?我多半要输给云道友。”
“哦?”云乘月略一挑眉。
孙峰扭头碰见她的眼神,又立即慌慌张张地移开,有点结巴地解释:“虽、虽??暂未观测到书?,但看幻境??处处草木生发之意,就、就知道与云道友的生机大道相符,而我对生机一道的了解很少……”
云乘月听着,有点无奈。
“孙道友,你紧张什??我又不会吃了你。”她叹了口气,倒也不藏着掖着,直言,“?说,这幻境看似清新活泼,但假如真藏着生机一道的书?,我怎?会一点感应?没有?”
孙峰“啊”了一声,似有意外。接着,他拍拍脑袋,露出苦恼的神情。
“居??云道友?没有线索,那可如何是好……万一我们?找不到线索,莫非就要困在第一个幻境里,直接被淘汰?”
云乘月摇摇头,提议道:“如??孙道友不介意,我们不妨同??一段,各自交换一些信息。自??,我们?是对手,双方?可以随时终止合作。”
孙峰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这片山野幻境??,刚才只有一条小径,现在则成了两条。待云乘月与孙峰并肩而??,她?回首望去,发现脚下的路合并成了一条,又往远处延伸,在灌木丛背后分岔。
来时的小径隐没在野草野花野木之??,逆着微风,奔向不同的方向。而同样地,四周仍只闻虫声鸟鸣,却看不见任何真实的生命掠影。
真实……
云乘月心??一动。难道这里的书?是伪、幻之类,和“虚假”有??但可惜,她得到的书???没有?类,而且她也没有观摩、临摹??这类字帖,因?也无法通??天赋来“作弊”,临时写一个出来。
即便可以……既??薛无晦说了,大人物们?刻正注视着她,那她如??贸贸??写一个不符合经历、性格的字出来,恐怕会徒增怀疑。
?是要?找到线索,按照规则,光明正大地一步步破局。
“……云道友?”
她回??神,遇上孙峰的眼神。青年比刚才已经平静不少,却?是摆脱不了局促,眼神不大正视她,却又腼腆地笑笑表示友好。
看起来倒不像什?居心叵测的人……至少比荧惑星官好得多。云乘月暗??埋汰了一下某人。
“我是想,这里生机盎??太??,却缺少真实的生命,看上去有些虚假。”
她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又?:“孙道友可曾接触??与‘虚假’之类有?的字帖?”
“虚假?唔,云道友说得有道理……但实在惭愧,我也没什?观赏类似字帖的经历。”
孙峰拱了拱手,有些抱歉,也显得更局促不安了。
两人继续朝前走。实在是这里只有唯一的一条路,㳠?低矮的树林起,一直延伸向漫无边际的旷野。
云乘月尝试??走出道路的范围,想去青翠的原野??看一看。但只走出两三步远,就有无形的阻力拦住了她,不让她更多探索外面。
唰啦啦、唰啦啦——
风有了变化,㳠?拂面不寒的微风变成了抖动人衣袖的清风。
石子缝隙??长出的一枝野花招摇、伸展,轻轻碰上了云乘月的脚踝。野花来回拂动,在一个瞬间里,它好似想要迅速生长,好缠绕上云乘月的肢体。
她停了下来,低下头。
——什??没有。
刚才脚踝处的轻痒,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这时,云乘月忽觉耳畔也有一点痒意,轻而软,像是春日里的杏花花瓣被风吹落,柔柔往人的耳边一吹。
她猛地抬起了头。
没有花瓣,只有孙峰注视着她。
国字脸的青年疑惑地望着她。疑惑、拘谨,善意的?心……以及平静。
笔趣阁
“云道友,”他语气柔和友好,“你怎?了,是发现什?线索了?”
云乘月张了张口,又闭上。
她移开目光,扫视四周。天空极蓝,有些?又不算太?,到处?是柔嫩的翠意;这是独属于春日新鲜的生机,不同于夏日的浓郁、秋日的旷达。
但这又不是春日。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字帖,能比《云舟帖》更好地描摹出春日生机。她在今世观摩??的第一幅字帖就是《云舟帖》,也因?站在了生机大道的起点。
哪怕《云舟帖》她?不能看得很全,她也能够分辨出,四周看上去是春日翠野的景色……绝非是春意、生机之类的书?。
但云乘月没有细讲。
她只是思绪一掠,便也微微一笑,平静地起了另一个话题。
“孙道友,我有个?题想同你请?。”她的声音同样柔和,且更温柔明快。
孙峰跟在她身边,保持一步远的距离。现在,他开始敢于正眼看云乘月了,而且眼神专注,?渐渐放射出喜爱、欣赏的光芒;那是不带任何私人欲念的喜爱,而只是任何人望见美好事物时?会有的喜悦。
他温柔地说:“云道友请?,我无敢不言。”
云乘月点了点头。
“孙道友怎?会记得我,又怎?知道我持生机大道?”
孙峰一怔,笑起来。
他笑着说:“因为云道友的书?非常、非常有名,而且本人又是个如?罕见的美人啊。在我家乡的小城里,㳠?来没有这样天仙般的美人……我有些失态了罢?真是对不住。”
他拍拍额头,像是在责备自己。
只说外貌,孙峰绝不是一个好看的人,甚至连清秀?说着勉强,只堪堪能称一句端正。但他现在这?眼神柔和、笑意也柔和,却无端端生出一股子温雅多情的模样,仿佛多少年前徜徉山水、处处寻香的风雅公子。
——看得人的鸡皮疙瘩,?一点点起来了。
云乘月的目光却瞬也不瞬。甚至,她也在微笑。
“原来如?。那我真是有一些意外……好像,是有些日子没人?注我的容貌,我?有些不习惯了呢。”
孙峰意外地眨了眨眼,?歪了歪头。像个疑惑的孩子。
“为什??”他讶异道,“人们为什?要忽略世间罕见的美好?”
“以前?是挺多的。”云乘月闲聊似地回答,“但后来,我遇到的人大多?是一心求道、渴望书?进步的修士。人一旦十分专注于寻找自己的道路,也就不会太被外物影响……比如别人的美貌。”
孙峰却不赞同。他皱着眉毛,大大摇头叹气。
“有眼无珠。”他恨铁不成钢,“世事多扰、芳华难寻,既??有这运气碰到,怎?能平平视之?”
“平平视之?”云乘月有些好奇,“那什?才叫不平?”
孙峰失笑,断??道:“当??要加倍珍惜,尽力留住相处的每一刻时光。”
“留住……要心甘情愿地留下??啊,是这样。”
云乘月喃喃一句,缓缓点头。
“孙道友来自哪里?”她突???,并停下了脚步。
“……我?”
孙峰也停了下来,双手交握在身前,思索片刻,才很是温顺地说:“燕州建山,是一座很小的城市,云道友大约?没听??。”
“建山……不,我好似听说??。”
云乘月仔细回忆了片刻,做恍??状:“我曾在书??见??。有某年某月发生的一段奇遇故事,背景就是建山。我记得,故事里说那里天很?、风很冷,冬天最冷的时候,㳠?北方极寒之海吹来的风,能够一瞬间冻住人轻轻呼出的气息。”
“那里的景色,一定和这里十分不同罢?”
孙峰听着听着,神情恍惚了一瞬。他嘴唇翕动,吐出一句:“啊,是很不同……”
他环顾四周,目光一寸一寸地流连??翠色山野。渐渐地,他的神情又温柔起来,叹息般地说:“北地严酷的冬天,怎能与南方春色相比?云道友,你持生机书?,难道不喜欢这样的景色??”
云乘月双手交握、十指相触;在她朝下的掌心里,一抹灵光悄??流动,横平竖直地施展,化为一枚隐约的?字。
“我喜欢春天,却也并不讨厌冬天。”她说。
孙峰微微皱起眉,又笑,反?:“哪怕是极北之地最严寒的冬天?”
云乘月点头,语气轻松:“哪怕是极北之地最严寒的冬天。”
孙峰摇头:“那是因为云道友㳠?未亲自见??。荒芜与寒冷,会摧毁一切美好。”
他弯下腰,轻轻托起路边一枝低垂的野花,动作极是怜惜。他也轻轻地?:“谁不想留住这样的美好?云道友,你应该懂这一份怜惜之意。”
云乘月也弯下腰。
她站在孙峰面前,略垂着眼。她看见那一枝花,被孙峰托着,本来有些枯萎的枝叶竟渐渐恢复了生气,重新昂起了头,在风??招展。
“谁?怜惜花,怜惜美好,可是……”
她抬起眼,直视着孙峰的眼睛。
“可是,如??美好是假的,我依??选择真实——无论是南?是北,是春?是冬。”
“……这不是假的!”
孙峰瞳孔一缩,声音也陡??严厉起来。可他目光?往云乘月脸上一触,怒色又烟消云散,只讷讷辩道:“这……这春色,这晴天,?是真实存在??的……永远留住它们,怎?会让它们变成假的?”
四周的翠色在涌动。
野草疯长,野花四溢;藤蔓如水流动,枝条生发不已。
云乘月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掌??的书?时隐时现,跃跃欲出。
她?:“那,你是怎?留住的?”
翠色越来越浓,铺天盖地,往两人所在的位置而来。它们淹没了白色碎石铺成的小路,淹没了蓝天白云,形成了不断逼近的圆形空间。
翠色也在顷刻间吞没了孙峰。无尽的草木将他一层层裹起,连头发?被枝条缠绕。但他的五官?能㳠?缝隙??露出。
缝隙??,他睁着眼,唇角带着安详的笑。
“像这样。”他的声音变得缥缈、甜美、?远,“云道友,来,你也试着闭上眼……你会看到美好的事物,?永远留在了你的身边。”
云乘月站起身。
灵力翕动,在她身边荡开,暂时抵挡住了枝条的侵扰。
当她?次抬起手,掌心则有一枚书?大亮——刺!
就结构、运笔来说,“刺”字写得不算好。结字不工整,转笔的笔画能明显看出书写者技法不够娴熟、笔力尚浅。
??而,这枚书?的一笔一划却?锋锐至极。其字为刺,便笔笔皆为刺;刺之真意相连,整个字何愁不显锋芒?
自是锋芒大盛!
“刺”字一马当?,一头冲出;它背后又带出一抹剑影——是玉清剑的剑影。
孙峰已经被枝条缠绕又举起。他??悬在半空,垂眼望着云乘月,似笑似叹。
“云道友何必如??你不??第三境修为……区区连势境的修士,是无法与我的永恒之美抗衡的。”
他叹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云道友貌美至?,?是不要凋落,就与我一同沉眠?地,获得永恒的好……”
“真是啰嗦。”
云乘月淡淡一句,已??手握长剑,一力刺出!
叮——
剑身弹动而轻响。
孙峰的眼神,忽??一凝。
“这剑……你,不止是连势境修为?!”
“哪里,根本货真价实。”
云乘月语气平和,手里的剑却锐意十足。
寒芒一点,刺穿无尽绿意,也逼近孙峰的所在。
孙峰的神情凝重起来。
“这……难道是道意相合?”
所谓道意相合,是指修士施展的书?真意,与使用的本命法器完全契合。
对低阶修士来说,他们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尽量多地观想书?,好在不同环境??应付不同的危机。比如?前在试炼之地??,云乘月为了多一样攻击手段,才临时观想出“刺”字和“缚”字。
另外,除了设法拥有尽量多的书?,低阶修士往往??徘徊不定,没有找到自己的立身大道。
没找到立身大道,也就无法让书?与大道相合,无法发挥出书?的全部实力。
更不可能让本命法器、书?、立身大道三者相合。
??而,这三者相合,才是?阶修士毕生追寻的目标,也才是——大道本身。
云乘月并不了解这件事。她只是觉得用起来好用,也就用了。没人告诉她,她初初修炼就能找到立身大道,是一件多?稀罕的事。
也没人告诉她,她现在不??第三境修为,就能自??而??将本命法器与立身书?相合,有多不同寻常。
毕竟,低阶修士往往看不出个所以??。而那些看得出的修士……比如虞寄风、卢桁等,他们?要思索更重要、更不寻常的事,比如她眉心识海的天生道?,比如落在她身上的岁星之命。
一言以蔽之,大人物们忙着?注更重要也更离奇的迹象,也就忘了要告诉她,她身上?有一些……没那?离奇,却也挺稀罕的特质。
因?,当孙峰大为震惊时,云乘月?有点不以为??。
“你怎?大惊小怪的。”
她说。
孙峰:……?
长剑掠出寒芒,一点点刺穿草木缠绕而成的护甲。
孙峰的眼神,头一次凝重起来。
人们常说刀剑、刀剑,寻常人用剑,很多也胡乱将刀剑混为一体,拿着长剑砍来砍去,以锋刃伤人。但事实上,刀才要砍、要劈,而长剑纤薄柔韧,本该顺着剑身的特性,抓住时机、顺势刺出——这才符合道法自??的真意。
剑,本就是用来刺的。
书?与长剑相合,道法与自??相合,顷刻间发挥的威力,竟是有了寻常连势修士的五倍不止。
孙峰的实力比连势境修士要?,而且?出不少。可?刻他想挡,却发现无论如何?阻挡不住。
短短?息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藤甲溃散,看着那“刺”字领着长剑,来到了他面前,悬在他眉心要害之上。
唰啦——
风又起了。
孙峰的眼珠缓缓上抬。
剑身未动,但剑意锋利、搅动气流,生生在他眼皮上切出血痕。
云乘月和气道:“你别乱动,受伤了可不太好。”
孙峰一默。他注视着她的脸,凝重之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又是那样欣赏的、喜爱的、甚至有一点痴迷的温柔与欢喜。
“唉——不愿留下,也是无法。”
他叹息道,很有些伤感:“世人生命?久长,也终有烟消云散的一天。这般天成的美丽,又能维持多久?”
云乘月淡淡道:“死了就死了,没了就没了。非要强求永恒,我看你才挺奇怪。”
孙峰摇头笑道:“理念不合,道心不合……大道不合。”
“这书?,实在与你不合。”
翠绿的光,㳠?每一根枝条里温柔蔓延。这光并不刺眼,反而柔和朦胧,像一场清新的风。
漫山遍野的翠意褪去了。
极?极蓝的天褪去了。
孙峰身上的藤甲也褪去了。
幽蓝的星空重新降临。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正站在一片白光上……也许该说,是一片星光?
云乘月低头一看,?四下一瞄。
“倒是挺漂亮的。”她说。
孙峰闭上双眼。
“美——又有何用?不能留下,徒增烦忧。”
最后一点翠绿的光缠绕在他身上。这些光朦胧至极,缥缈至极,也温柔至极。它们飘摇晃动,渐渐汇聚成一枚?字。
——梦。
“梦”字上浮,脱离了孙峰的躯体。在完全脱离的刹那,双眼紧闭的孙峰“啪”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人事不省的……
“哦,抱歉。”云乘月收回玉清剑,认真地道了个歉,“早知道你只是被书?附体了,我会更注意不伤害到你的。”
——“徒增烦忧,徒增烦忧。不若一梦千年,往事俱在,日日皆欢……”
星空如梦,那声音也如梦。它?在继续念着不知名的词句,也渐??渐远,只是不?是孙峰的声音。
云乘月抬头追寻着声音的踪迹。
也就在这时,“梦”字在半空绽放,如烟花绚烂。
她专注去看,见那“梦”字以隶成,笔画看似稚拙,实则圆转自如,显出柔媚、天真之意,整个意境真如美梦悬浮、渺??,可望而不可即。
但她?要细细去品,却见那大字猛??炸开,纷纷散落。真是来如烟花绚烂,也去如烟花寂寞。
“啊,?没看清……”
她觉得惋惜。
薛无晦却笑了一声。
老实说,他的声音突??响起,?稍微将她吓了一跳。
云乘月不禁轻轻一推胸前的吊坠——虽??她明知这样妨碍不了他,状似自言自语地抱怨:“这是什?意思,故意不让我观摩、学习?”
他大约感受到了她的埋怨,却反而又笑一声,更开怀些似的。仿佛看她吃个瘪,是挺有乐趣的事。
——[这环境本身??书?构成,而这书?,又是??往历史??的“摩崖石刻”……你可?记得,什?叫摩崖石刻?]
自??记得。所谓摩崖石刻,就是当世的人们发现刻在悬崖、奇石等自??事物上的?字。这些?字能历经风雨而存留,必定?是曾经的书法大家手笔,其??留有书?真意,可供后人学习、观想。
?外,摩崖石刻也是研究??去消失的朝代的重要?献。
云乘月在心里捋了一番,全当薛无晦收到了。
而薛无晦居??也好像真的领会了,就继续道:[我听旁人所言,这观想之路??收集了古往今来所有摩崖石刻。这些不同时期、不同风格、不同大道的书?汇聚在一起,各自形成幻境,平时互不干扰,独自蕴养。]
——[摩崖石刻本就灵性十足。?无人打扰地蕴养百年、千年,生出了自己一星半点意志,也不奇怪。]
……意志?
书??能成精了?
云乘月下意识摸摸自己额心,忽??有点担心。不是吧……难不成是说,有一定的可能,她眉心识海??的书?,会变成?个独立的人?
薛无晦叹了口气。
——[想什?呢……放下手。说是自己的意识,但这些书?是因为离开书写者太久,才会产生变化。而这些变化,往往又是复刻了书写者本人的特点。]
本人的特点?
“这书?……那个‘梦’字那副做派,不会跟它的书写者差不多吧?”
云乘月喃喃道。
——[……哼。]
薛无晦忽??冷哼一声,没来??的不?兴。
——[何止差不多,那书写者写下它时必定就是那做派。书?复刻书写者,能复刻的无非就是心境、道心。]
——[这“梦”字贼眉鼠眼、言语轻佻,可见书写者必为登徒子,不足挂齿!它大道与你不合,不给你观想,又有什?干系?]
云乘月听得一愣一愣。
到最后,她噗嗤一笑。
“就是,我想明白了。”她严肃道,“这种轻浮的书?,就算给我观想,我也不看的,一眼?不看的!”
——[不错,你想明白了便好。]
薛无晦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平静,语气也很是满意。
云乘月却禁不住继续低笑。
笑了好一会儿,笑得亡灵的帝王?狐疑了,忍不住?:[云乘月,你笑什??]
她只是摇头不语。
这时,地上孙峰动了动,才醒了??来。
这方脸青年一睁眼,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腰上的武器。他眼神尚未完全清醒,戒心却已经提起,整个人紧绷着,灵力蓄势待发。
待看清云乘月,他只微微一愣,便继续戒备。
“……云道友?”
他试探着站起来,见云乘月没有动作,这才迅速后退两步,拉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与?同时,他眼风也朝四周一扫,观察状况。
云乘月暗自点头。这专注而警惕的模样,才是真正有野心的独立修士的做派。至于那些讲风格、讲任性、讲随心所欲的……?是大修士才有资格谈论的了。
“我分明记得自己在山野??……难道,这幻境,破了?”
孙峰摸不着头脑,颇有些惊疑不定:“可是云道友的功劳?”
云乘月颔首:“孙道友方才被书?俯身了。”
她简单说了说之前的事。
孙峰将信将疑,但犹豫??后,他?是收起武器,抱拳一礼。
“这?说来,我?被云道友救了一命。多谢。”
云乘月摇头:“这幻境本来也不会出人命,不必多礼。只不??,这破除幻境的功劳,我就不客气了。”
“孙道友,我?走一步。”
孙峰微微苦笑起来。
“自??……”
他叹了口气,很是遗憾,却又竭力振作精神。
云乘月越??他,往前走去。
在他们所站立的星芒之上,?有两座石台。石台上放着石桌,桌上有笔墨砚台,唯独没有纸。
幻境以观测出书?为目的。虽??不需要彻底学会、完成观想,但也要考生临写出大致的书?模样,才算观测成功。
所以?要照猫画虎一番,才能打开前路。
这幻境的书?是“梦”,只有云乘月看到了,也就只有她能写。
她步履轻快地走上去,提笔蘸墨,略一沉思,便信手在空??写了一个“梦”字。
一笔一画,轻松而成。
云乘月写得颇为自信。虽??她自己不说,但㳠?修??之初,她就不断被身边的人赞美天赋?超、是天才??的天才,更有薛无晦亲口认证,说她观想书?的时间很短。
现在,不??是观测、临摹一遍,又不要求观想出“梦”字背后的大道,岂不是更加容易?
顷刻,“梦”字便完成了。
接着,墨色的“梦”字消散了。
星空静默,什??没有发生。
云乘月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提笔的手。没错啊,是自己的手。
“咳……”
她有点尴尬,不想回头,镇定道:“?试试笔。”
接着,她又写了一遍。这一回她写得认真多了,是仔仔细细回忆了“梦”字的模样后,才写出来的。
“梦”字出现了。“梦”字消散了。
依??无事发生。
云乘月:……?
薛无晦轻轻“唔”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但他沉吟着,没有说话。
背后的孙峰也轻轻“咳”了一声,迟疑着说:“云道友……”
“不急,不慌,小?题。”
云乘月冷静地说,?提笔蘸墨,微笑道:“很快就好了。”
第三遍。
依??无事发生。
云乘月:……
片刻的沉默后,孙峰小心翼翼走了上来,到了另一个石台上。
“呃,云道友。”他斟酌道,“我刚才看你写出的?字,大概知道那‘梦’字是个什?样的了……那,不如我来试试?”
云乘月强?
?镇定:“嗯,孙道友自便。”
孙峰憨憨地一笑,凝神思索片刻,才提起笔。
只见他提笔的一瞬间,笔尖饱满的墨滴扬出一道细微却有力的弧线。紧接着,他手腕圆转,端端正正在半空写下了一个“梦”字。
要是以云乘月的眼光来看,孙峰写的“梦”虽??结构严谨、笔画稳当,字意却十分死板,与真正的“梦”字那份缥缈的、有些鬼气森森的悬浮之美,截??不同。
??而……
一束光落在了石台上——落在了孙峰的石台上。
连孙峰自己?意外地“啊”了一声,更不说云乘月。她简直要目瞪口呆了,只能傻傻地望着那一束引路之光。
“这这这……我也不知道怎?回事?”孙峰慌乱??后,就振奋起来,“对不住了云道友,我?走一步!”
下一刻,他消失了。
云乘月:……
——[噗……]
云乘月:……
——[哈哈哈……]
云乘月面无表情,直接给了翡翠吊坠一拳。吊坠晃来晃去,切面倒影??隐约映出帝王的身影。他正仰头大笑,笑得毫不掩饰,笑得相当痛快。
笑什?,有什?好笑的?云乘月莫名有些悲愤。能不能好好解释一下原因?
幸好,薛无晦也不是能够一直笑个不停的人。
他嘲笑够了,便收了声,悠悠开口:[原来如?。我却是忘了这一点。]
云乘月:……?
——[云乘月,你算一算,你修??至今,才多少时日?]
修??……大概半年吧。
——[那你用在潜心临摹字帖上的时间,又有多久?]
加起来可能……两月有余?
——[那你可知道,这些来求学的修士,他们自幼研习书法,每日勤学苦练,又写秃了多少毫笔、费去了多少纸张?]
云乘月一怔,若有所悟。
——[不错。任你天赋??,?能领会书法真意,你的基本功?太差了。换言之,旁人学书法,?是?学法度,?求意趣,你却恰好相反。]
——[只是你在意趣一道上太有天赋,观想书?太快,才让人忽略了……你实际不??是个,连普通幼童?不如的书法小乞丐。]
云乘月:???
前面?说得好好的,突??说谁乞丐呢?
薛无晦不紧不慢:[法度不严,笔力稚拙,全靠?攀别人的书?意趣,才能自己得些好处。你不是乞丐,谁是乞丐?]
云乘月:……
她叹了口气。算了,薛无晦说的也是事实。而且,这事也给了她一个警告。切莫自视甚?,基本功该练的,?是得下功夫苦练。
笔趣阁
她也就抛开心??郁闷,重新凝聚心神,尝试好好写下那个隶书的“梦”字。
一直尝试到第二十遍时,终于,引路之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云乘月略松了口气,搁下笔。
她抬起头,望着无垠星空,有些出神地想:那一颗颗星光,如???是前人留下的笔墨,那他们当年又花了多少时间苦练,才有了后来的功力?
想来,她的确是因为一切来得太容易了些、太快了些,才忘记了自己根本不??修??半年。
忽略基本功的人,迟早要吃苦头。幸好,她这苦头来得不晚,而且也没那?苦。
“嗯。”
云乘月重新安详起来,微笑着安慰自己:“我?是挺幸运的。”
……
“哦,哦~不出所料不出所料,看,我的曾孙??????是偏重意趣之道的!”
云山深处,宫殿之上,荧惑星官倚着栏杆,快乐地拍响了手。
他美滋滋地说:“我就说吧?她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天生契合意趣之道——天生,就是走明光书院一道的人哪!”
“辰星,你说呢?”
与他的嬉笑不同,银发星官面色铁青。
辰星孤立在台上,双手紧紧握住,手腕青筋毕现。她眼睛瞪得极大,嘴唇闭得极紧,整个人微微颤抖,连太阳穴?略略爆出了蓝紫色的血管。
她半晌不言,而后忽??抬手一挥!
无数冰晶呼啸而??,化为棱锥,愤怒地刺向荧惑星官。
“……咦,这又不是我的错呀?你不能因为别人掌握了真理,就要封别人的嘴嘛。”
虞寄风不以为意,反倒嘻嘻哈哈地躲得?兴,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
另一侧,明光书院的修士们却是面露欣慰。
不仅杨嘉笑起来,道了一句“不愧是生机大道的后继者”,连王道恒?拈起自己长长的胡须,笑得眯起皱巴巴的眼皮。
不??,在场修士不论是喜是忧是怒,大多?是隐忍于心。
只有荧惑星官无所顾忌,嬉笑怒骂,?跳来跳去。
当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虞寄风你又发什?疯”的时候,荧惑星官也?笑眯眯抬头,回道:“卢桁你这老头儿,真是人老不??用了?拖这?久才来。”
一把镇邪尺㳠?天而降,怒而击向虞寄风。
正好辰星的冰晶也加大了攻势。
一时间,荧惑星官腹背受敌,只好委委屈屈地挨了两下,真是可怜。
卢桁走上平台,不满道:“鲤江水府的事情,说好你处理,居??又全?丢给我收尾!”
虞寄风揉了揉被砸痛的背,打哈哈道:“这不是相信你的能力?,卢老头儿,别计较那?多,我们谁和谁的?系?”
卢桁不客气道:“巴不得㳠?没见??的?系!好了,乘月如何了?”
虞寄风嘿嘿一笑,?要?皮?句,却是倏??眼神一凝。
他猛地抬头,注视着一个方向,原本轻松的眉眼一点点拧起。
不止他一个人看了??去。?有其他人,也?看了??去。有人惊讶,有人激动,也有人警惕和反感。
因为,那是……
金色的龙舟穿云而来,载着阳光、压着水流,浩浩悬停在平台前。
接着,门开了。
飞鱼卫们忽??齐刷刷跪倒。
卢桁弯腰拱手。
辰星躬身施礼。
虞寄风停了停,低了低头,终究也弯腰施礼。
明光书院的修士们则在片刻沉默后,纷纷抬手一礼。
“见??——”
“——太子殿下。”
青年??地立在龙舟上。他身后?跟了一些人,但这时候,人们只看得见他。
“无须多礼。”
很奇怪地,这位被称为太子殿下的青年,虽有长发束冠,却是身披袈裟、手捻佛珠。
竟是出了家的模样。
他浑身气质清朴出尘,神情冲淡宁和,与装饰奢华得堪比暴发户的龙舟格格不入。以至于不禁令人嘀咕:这?个出家人,怎?用这样浮夸的飞舟?
太子㳠?龙舟上走下。空??并无阶梯,他却步步生莲而下。青莲幽幽,更令他不似世俗??人。
他一路走到平台上,?对王道恒一揖,方才侧目去看水镜。
“我来是想?一句,云乘月是谁?”
他的声音平静极了,神态也安宁极了。
卢桁的神情却凝重极了。这一刻,他想起了许许多多往事,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往事,那些他决定不?提起的事。
“殿下……”
卢桁为官多年,又当??帝师,与皇室?系密切,到底没有太多顾忌。他便抬起头,匆匆道:“殿下,您何必?注一位小修士?”
太子却笑了笑,?是那样平静亲切。
“卢大人勿要忧心。我到底也只是想看一看,她……”
他说着,语气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仿佛多了一点自嘲。而为了隐藏这点自嘲,他的声音更轻了许多。
“……看一看,我曾经的未婚妻的孩子,究竟是什?模样。”
这一刹那,忽??,说不出地……
在这冲淡平和的青年眼里,生出了许多哀伤与寂寞之意。
104、观想之路(3)
“殿下, 那些都已经是前尘旧??,您实在不必……”
卢桁还要劝说。
太子却摇了摇头。当他摇头时,垂落在他双肩?长发??微微晃动;在阳光下, 它们近似蜜色, 流淌在他清瘦?躯体上。
“放得下?, 才叫前尘旧??。”他仍在轻轻地微笑,口吻平淡, “放不下?,都是昨日今日。”
卢桁一怔,终于无言。
四周??很安静。
知道当年京中旧???人不在少数。而明光书院?人们……虽然他们远离首府繁华,可宋幼薇毕竟是当年?书院英才, 不过?十年而已, 谁又能忘记?
?十年……本可以将一名天才修士,铸造??真正?大能。
一旁, 虞寄风却是扯了扯嘴角。
“殿下,您若是放不下, 又何必出??”
他话?带笑, 却是显得太放肆了点。
太子却不以??意, 只坦然道:“荧惑星官说?是,我正是放下了一???,却又不能放下全?。”
“是以, 不必称什么‘太子’、‘殿下’,??称不上什么出?法号……叫我本名北溟即可。”
虞寄风立即笑道:“北溟。”
太子……北溟笑了笑, 颔首。
卢桁瞪了虞寄风一眼,狠狠地。但后者笑眯眯,装没看到。
北溟又问:“那孩子在哪??”
虞寄风一指水镜,愉快道:“北溟看, 那个?好看?就是了。她刚才还闹了个笑话,北溟??是不???”
这位荧惑星官一口一个“北溟”,叫得??外欢畅,??将卢桁?神色叫得愈发难看。
北溟不以??忤,反笑问:“笑话???何?”
虞寄风便简单讲了讲方才???,还伸出手,学云乘月那样,写了几个“梦”字出来。
?实,云乘月写?那几个“梦”字,乍一看去还算不错,说得上横平竖直、清秀端正。然而,在场都是修??深厚、书文??颇有造诣?能人。在他们眼中,孩子?字就是孩子?字,笔力柔弱、结构散乱,不是面上好看就糊弄得过去?。
“咦,这字……”
北溟细细看了,有些惊奇:“倒是有些意思。”
虞寄风眼前一亮:“你??觉得?”
北溟沉思片刻,斟酌道:“这字写得,?确没什么功力……”
“殿下……殿下莫要??虞寄风瞎说!”
卢桁却急了,一时都顾不得君臣???,竟急急开口解释:“乘月她才修行半年,练字??才半年……这孩子以前过得不好,没被好生??养,能在短短半年?脱胎换骨,实属不易,实属不易啊!”
这位老人一来就着急孩子,却不得不站一边先巴巴地??了原委。现在??旁人要点评孩子不大好?地方,终于是再??忍不了。
他着急得很,却?旁人看笑了。
虞寄风笑嘻嘻道:“卢老头儿,别急嘛。”
卢桁理都不屑理他,只恨有太子在场,不能够拿起戒尺狠狠扔他头顶。
北溟??笑,笑过了,就就安抚道:“卢大人别急。”
他自己凭空写了一个“梦”字,正是模仿云乘月?字迹。
“这字法度不严,确实功底差了些。但……就是这般稚拙?文字,隐约竟然带了一丝梦境真意,不知各位是否注意?”
梦境真意?
这不就是说,这“梦”字?实写出了一点真正意趣?
而能够领会并写出意趣,正是观想书文?关键?步骤。
此言一出,一旁装聋作哑?书院修士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有一位老师忍不住说道:“正是,正是,方才我们便想说了!这孩子?字,虽然法度不工整,可难得是得了几??真意,如果再给她些时间,说不定真?能观想出梦境书文!”
“是这么个道理!”
真正??书育人?人,大约都舍不去爱才?心。一有人开头,?余人??忍不住纷纷开口。
“?前??说她‘一眼观想’,我还将信将疑,现在却信了。”
“怪不得老院长亲自点了名。”
“真是璞玉天成!如果再精心??导,将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明光书院?这帮老师,平生就两大爱好,一是读书写字,?是??导学生。他们?大道,??正建立在这日复一日?爱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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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一旦发现了璞玉,他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兴奋。
“肯定要我们来??!”
“这孩子天生就该来书院!”
然而,与书院?开心形成对比?,却是官员一方?沉默。
各方瞩目?天才,还很可能是未来?岁星星官,将要主导司天监?大人物……居然,天生亲近意趣大道?
那,白玉京?法度大道怎么办?
辰星站在首位,已是面白如纸。她没了狠色,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有些发呆。她眼中有迷茫,还有隐隐?恐惧。
“殿下……殿下!”
她忍不住开口,双手交握得更紧,有些惶急:“她,乘月她修行才入门,还不算选择了大道……她对法度一道肯定??很有天赋,就是还需要时间练习……如果能让她跟着我们修炼……”
“别慌,别慌。”
北溟柔声安抚:“谁说有意趣天赋?修士,不能够修法度呢?”
“孩子?大道归于何方,不??要看长辈如何??导?”
此言一出,书院上下俱是一寂。
原本慈眉善目、双眼半阖?王道恒,??缓缓睁开了眼,目光湛湛有神。
北溟却还是那样平和淡然。
他正望着水镜,目光流连在那年轻女子?身上,渐渐变得迷离而朦胧;当人们透过谁望见往??时,就是这般神??。
“还是个孩子啊……和她那时差不多大。”
他轻声说,恍惚还笑了笑。
“只是这般天才,便是她?母亲……恐怕??远远不及。”
“她有这样难得?才能,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埋没山野,让她独自凋零?”
“让她再一次埋没山野,再一次独自凋零……”
他喃喃自语,眼神愈发温柔,??愈发哀伤。
他气质原本清淡平和,但当他流露出这般神色,忽然就像有潮水漫卷、有秋风萧萧。瑟瑟?意拢了过来,令四周都一点点冷下。
不光是冷,还有哀。
悲哀淡淡却不绝,丝丝缕缕蔓延开来,像绵绵不尽?秋雨,又如声声不断?丝竹;它们碰撞着,一浪涌过一浪,淹没了宫殿?高台。
寂静中,人们不觉缩起了肩。
还有人恍惚着,眼眶微红,似乎想起了不幸?往??。
这一刻,北溟?悲哀统治了天地,连日光??像黯淡许多。
连虞寄风都按了按鼻尖,按下了那一丝丝痒意。他动作一顿,看了北溟一眼,垂下眼帘,掩去那一丝本能?戒备。
“唔……”
这时,王道恒开口了:“一个人冷,忍一忍??就罢了。让周围?人都跟着发抖,终究不太好罢?”
“……哦?”
北溟那清淡如绒羽?眉毛,忽然轻轻一挑。
老院长摸了摸自己白如雪、长如瀑?胡须,翘着嘴角,慈和地看着太子。
“冬天么,还是暖和点,方便说话。”
此言刚落,暖意已生。
如春回大地,清新温暖?气息弥漫开来,转眼驱散了秋风冷意。这暖让人想起和煦?春日,还有春日下发生?无数欢喜雀跃???。
刚才还有些发抖、眼角微红?人们,现在舒展了神??,都振奋起来。
北溟眼见这变化,只笑了笑,不说话。
书院?修士们彼此看看,知道自己刚才卷入了一场斗法中。老院长是高深莫测?鬼仙,实力无需多言,可太子竟然??……
他们沉默着。
官员们却都微微笑起来。他们?殿下清修多年,实力竟然到了这般地步,他们怎能不???欢欣鼓舞?
殿下愿意出手,法度大道?胜算就更多了不少。
北溟微笑,官员们微笑,连辰星?眼神都安定许多。
然而,老院长却没有任何担心。
他还在和杨嘉感叹,说:“杨夫子,你看,我们??了方便孩子们过关,特意将观想?路设计过,只要写出法度差不多?字,就算观测成功。”
“你说,怎么就偏偏拦住了那些灵气四溢却基础不牢?人?”
“老夫看,这设计得很有点问题嘛。”
杨嘉闻弦歌而知雅意,从善如流:“王夫子说得对,这规则是该改一改。书文一道,虽要以法度入门,可终究能否得道,还是要看意趣如何。”
“只求法度而不求意趣,有形无神,何异于舍本逐末?”
官员们?脸色不大好看了。
虞寄风左右看看,清清嗓子,说:“话??不能这么说嘛。那如果只要意趣,不要法度,那还要练字干什么?就成了鬼画符嘛。那所谓意趣,又要依附什么存在?”
他言语俏皮,笑嘻嘻?,却又存了十??认真。
“如果只要意趣,就会像小云一样,有时被?简单?问题难住,天才又有什么用?反而不如庸才!”
这话说完,卢桁?眉心就跳了跳。
他忍了又忍,还是铁青着脸,说:“虽然老夫??主张法度第一,但虞寄风,你说谁不如庸才?”
虞寄风故作严肃:“打个比方,不要认真。而且卢老头,你到底是哪一边??”
这时,杨嘉淡淡道:“书院??书,从未舍弃??导法度。一众学子,无不悬腕苦练大字,哪?来?鬼画符?”
“反倒是法度一道,只求法度森严,甚至森严到了,不准旁人追求不同意趣?地步。可同样?字,不同?人写出来都是不同?心境,又怎么可能强求统一?”
“若是强求太过……?十年前,宋幼薇?前车?鉴,诸位莫非忘了?我当年年岁尚小,却??记得十??清楚。”
“你们是嫌一个不够,还要再?她?女儿??赔进去?”
他不提宋幼薇还好,一提,北溟?神??就刹那间变得极??恐怖。
这本来冲淡清正?青年,这一刻竟露出怒色;这些怒色在他脸上掀起青筋和细纹,一瞬间减退了他?年轻,令他看上去全然是一位发怒?中年人。
“你……”
然而,一息后,太子却又自行平复了怒气。
他敛眉低目,手?捻动佛珠。青莲?影子在他足边浮现,隐约还伴有静心?诵经?声。
“罢了。”
他抬起眼,目露悯然。
“我只是不愿她?孩子走上歧途。”
“我有一言,想问书院同道。杨夫子控诉我?法度?道,言辞凿凿,可你们意趣一道又如何?”
“执著于书文意趣,又有什么好下场?”
“不知道,当年那位执念成魔、一夜屠杀百人?书院天才,如今是否还被囚禁在书院后山,反思当年?罪孽?”
这下,杨嘉?神??变了。
不光是他,几乎所有书院?修士都变了神??。
后山?天才……不,那位早已被称??天魔。那是书院中不能提起?禁忌。
沉默中,唯有老院长神色平静,甚至还能呵呵一笑。
“不争,不争,真正?大道,从来不在唇舌?上。”
他慢吞吞地说,却带着不容置疑?意。
“孰是孰非,真正?大道究竟落在何处……”
他看向水镜。
“……还要亲自看一看,才能知道。”
……
此时此刻,云乘月打了个喷嚏。
不是因??她感觉到有人在背后说她,而是因??她感到很冷。
这有些奇怪。第?境?修??虽说不上很高,但??足够让修士不受冷暖侵扰。像这样感到扑面而来?寒意,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现在,她已经身处第?个幻境?中。
或说,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市井街头。四周店铺林立,开门者却寥寥无几;行人匆匆,路边还横卧着不少躯体,??不知道是睡着了、死了还是冻晕过去。
鹅毛大雪飘落。落在人间不是漂亮?银白,而是一种灰扑扑?、很脏?灰白。
忽然,一双关节嶙峋、冻疮红肿?手伸了出来,紧紧抓住了她?腰带。
“行行好吧……仙女姐姐,行行好,给口吃?,救救命吧!”
一个小乞丐抬头看着她,衣衫褴褛?躯体不住发抖,眼中盈满恐惧和渴望。
云乘月愣住。
这幻境……是幻境?
她从未觉得如此离奇。
因??这伸手乞讨?小乞丐,虽五官稚嫩,却赫然——与她一模一样。
105、观想之路(4)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突然??到一个缩??版的自己,哪怕??在幻境里,这事也着实有点诡异。
云乘月一个激灵, 只觉后背都更冷了三分。
鹅毛大雪絮絮地落, 不停落在人的?脸上。只过了一??会儿, 她就感觉?顶微凉,像??雪在她?间?开了。
??孩子的脸上也盛了雪。她脸颊凹陷, 皮肤微黄,一双?睛出奇地大。??即便有些脱了形,这五官俨然便??幼年时期的云乘月。
“仙女姐姐……给口吃的吧,求、求求?了……”
孩子颤抖得非常厉害, 嗓音又哑, 像一?濒死而哀鸣的??鹿。
云乘月的手下意识摸上了腰间锦囊。
“吃的,我??像?什么吃的……啊不, 有几块白糖糕!”
她正要打开锦囊,四周却倏然传?一种古怪的压迫感;像电流, 又像挤压, 竟一下就把她的灵力给压住。
原本很轻松就能打开的空间锦囊, 一时竟也?能打开。
云乘月不禁怔了一怔。
恰在这一怔??间,就有一道影子猛地冲过?——
一个光脚、清瘦的黑衣少年一把拽下她腰间的锦囊,就?疯一样地往街道另一边蹿去了。
与此同时, ??原本伸手乞讨的??姑娘也扭?就跑。
两?分散,一看就??偷盗熟手。
云乘月下意识伸伸手, 却又在原地站住。她前后望了望,只望??雪色皑皑、街道荒凉,人们顾自做着自己的事,一?都?往她这方向看。
“……啊?”
她有些错愕, 有些生气,还有很多荒谬??感。她?想到,自己都第三境了,居然着了??孩子的道,还被抢走了锦囊。
虽然她的空间锦囊更多??掩饰,里?放的东西并不重要,真正要紧的事物都在帝陵中……
但被抢了东西,总??不大愉快的。
但云乘月站在原地,并未着急去追。
其实,哪怕灵力暂时被压制,仅仅凭借修士们历经淬炼的躯体,也足够让她追上一个??孩子。
但她想了想,决定先跟踪????姑娘,看看这幻境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就在她刚要迈开步伐时……
——唏律律!
高?大马突然跨街而?,直奔??抢了锦囊的。
而与马蹄声一起到?的,??一抹刀光。
马蹄扬起,刀光落下。
与刀光一同落下的,还有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
“??儿安敢当街为贼——”
谁都??得到?刀劈进骨?的声音,也谁都看得??迸出的鲜血。
云乘月回?想拦,??刚䙡???古怪的压迫感再次袭?,生生逼停了她的动作。等她再一眨?,刚䙡?的黑衣少年已经倒在地上,身下血泊漫延,又很快渗进雪泥??中。
风吹雪卷,?街寂静。
屋檐下的冰棱不堪重负,终于落下,碎了一地。
??只精工细绣的锦囊却还紧紧握在少年手中。
云乘月呆了一瞬。
突然,她猛一转身,想去追????姑娘。??孩子跑向另一个方向,尚未被马蹄追上。
然而——
“……啊!”
??姑娘被一只手拎了起?。她挣扎了一下,又立即不动,只面色煞白,满脸痛苦??色。
拎着她的修士,则只平静地抬了抬腰间的刀,就迈步走了过?。
他年岁尚轻,容貌俊秀却显得过分阴戾,眉毛仿佛永远微微拧着,过多的?白堆在他?眶里,令??对?珠里的光显得更加凶恶。
??庄夜,??个在山门前与云乘月交过手的飞鱼卫。
他也瞧??了云乘月,睨了一?,神色不动,拎着??姑娘的手也平稳依旧。
“还有另一个??贼。”
他略仰起?,对??马背上的人说:“敢问官爷,如何处置?”
??马背上的大汉豪爽一??,抬起血滴冻住的?刀,毫不在意地上??新死的少年。
他一身绛红短袍,上?别无纹样,只胸前一个大大的白字——官!
“??贼,一并斩了便??!”大汉朗??道,“?做得很??,算?一功,其后当赏!”
??了这话,庄夜微微??了。
“??。”他说。
一声落地,飞鱼卫?刀出鞘,?看就要刺入??姑娘单薄的身躯。
——铛!
一柄?剑刺?,携着柔韧??力,如春风拂柳一般,阻去了庄夜的?刀。
“嗯?”
庄夜眉?略抬。
“何人?”
马背上的大汉也变了脸色。
云乘月手持?剑,轻轻叹了口气。她原本还想趁机抢过????姑娘,??惜,她目前修为不如庄夜,在幻境中也不例外。所以,她抢不过,只能暂时阻止庄夜。
“???何人?!”
??大汉再次喝道。他的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怒气,不安地挪动四蹄;铁蹄踏碎浸血的雪泥,也踏上少年死去的躯体,将他的四肢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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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只看了一?,就略移开了目光。
她沉着脸,却还保持镇静。虽不完全明白这幻境??怎么回事,但当前事态?展,她选择按自己的心意??动。
“官爷,我??被抢了锦囊的苦主。”她说,声音里?有了惯常的悠然,“我只想拿回锦囊,不想要这孩子性命。”
“这锦囊???么值钱,他们罪不至死。已经死了一个主犯,另一个……”
她又看了一?地面的少年,再看庄夜手中僵硬不敢动的姑娘,说:“官爷,放了她吧。”
庄夜看着她,不出声,却嘴角一扯,显得嘲讽至极。
“苦主?”
马背上的大汉哼了一声,强硬道:“国有国法,???苦主又如何?谁给?的胆气,敢质疑官府的决定?”
说着,他又?刀一挑,用刀尖挑起了血泊中的锦囊。
大汉将锦囊往前一送,大声喝问:“这锦囊???的?”
云乘月暗暗深呼吸一次,䙡?道:“??。”
大汉上下打量她几?,忽然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这??一种??到肥羊的??。
“咳……”他清清嗓子,“?这苦主,俺问?,?这锦囊价值多少?”
云乘月一愣,一时?反应过?:“价值……??说有多少钱?”
大汉道:“不错。”
看她还??不解,这官爷说得更明白了些:“?这锦囊,??值全部的钱,还??值个一半,或者值得更少?”
云乘月??得更迷茫了。
一旁庄夜看不下去了,喉咙里压下一声“哈”,䙡?开口说:“云道友,官爷??问?,打算给多少孝敬。给一半,?丢的部分就只值一半。”
……搞了半天,居然??公然索贿?
云乘月这䙡?明白过?。她还真???过这阵仗。
大梁无论如何,还算称得上一句法制修明,就算有受贿?贿这种事,也都??背地里偷偷摸摸进?。正大光明做出?,谁都?这个胆子。
她沉默片刻,问:“若我什么都?丢,官爷能不能放了这孩子?”
岂料,大汉却不屑道:“什么???贼犯了国法,还敢妄想逃命?”
“?这苦主,若再敢阻挠官兵捉贼,就将?视作同犯,一并清理!”
这世上哪有这般不讲理的国法?
云乘月面色一沉,心中已有打算。
她一言不?,手里?剑再挑,就想全力击退庄夜,抢了????姑娘一起逃走。
????,她有打算,庄夜却??办案无数、深识人心的飞鱼卫。云乘月?神一凝,他便猜出了她的心意,当即冷??一声,手中?刀已??毫不犹豫送出——
“……啊!”
??姑娘被捅了个对穿,连惨叫都短促得紧。
??张和云乘月一模一样的脸上,??满了惊恐无助,还有对死亡的恐惧。她的?睛大睁着,凝视着她,仿佛两口死亡的幽井。
在她将死未死的这个瞬间里,她们凝视着彼此。
身后大汉的??声和赞赏,四周远远躲开的、寂静的人群,还有天上无穷无尽的雪,掉到地上就成了肮脏的颜色……
这一刻,云乘月竟然别的什么都?想,唯独想到一句:下雪的时候,原?真的很冷。
修士当了䙡?多久?普通人时期的冷热,竟都像上辈子的事了。
唰——
庄夜抽出刀,稍一用力,将??姑娘的身躯掷出,丢在了大汉身前。
大汉再??:“??,俺欣赏?,?当有赏!?若想加入俺们,只管?衙门报名!”
庄夜仿佛就在等这句话,当即也??道:“求??不得,多谢官爷!”
大汉点?,又轻蔑地看了一?云乘月,将刀尖上的锦囊丢给了她。
啪——
锦囊砸在她脚边。她?去接。
“苦主,像?这样不晓事的人,永远不??能出人?地、功成名就!”
说罢,大汉策马回驰,顷刻远去了。
雪落?街,户户紧闭。刚䙡?新流的血都冻住了,??像新死的人成了陈年的尸体。
云乘月低着?,望着??安静蜷缩的女孩。
庄夜还在她身边,也有些漫不经心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轻蔑道:“云道友被迷惑了?这不过??幻境罢了。不过,对着自己的脸下不去手,倒也??人??常情。我便帮?代劳。”
云乘月轻声说:“谁要?代劳呢?这不??我的选择。”
庄夜淡淡道:“???就输给我??了,反正对我?有坏处。”
云乘月抬?看了他一?。
她走开几步,走到??黑衣少年身边,又蹲下去,伸手让少年翻了个面。??张稚嫩的、黯淡的、僵死的面容,赫然便??少年时期的庄夜。
她抬起?。庄夜站在几步远??外,也正望着她。他黑衣沉寂,衣摆上的飞鱼群凶神恶煞;它们看上去,就像他本人一样不为所动。
云乘月问:“?早就知道?”
“猜得到。”庄夜说,“云道友??聪明人,应该知道,这只??幻境动摇我们心志的手段。”
云乘月点点?。
她又问:“???觉得,这幻境??怎么回事?”
这飞鱼卫青年终于有些诧异起?。
“云道友,???在问我?”他惊讶又????,“我们??对手,我巴不得?蒙在鼓里、什么都搞不懂,最??等考试结束了,?都出不去这幻境。??我有什么?现,为什么要告诉??”
云乘月沉默片刻,说:“因为飞鱼卫似乎很想争取我的??感,??能与司天监有关,也??能与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有关。”
庄夜??微带嘲弄的??,凝住了。
半晌,他收了??,冷淡道:“??,云道友说的也不错。我卖?个人情,希望?今后记得还。”
云乘月说:“我考虑一下。”
庄夜:……
还考虑,考虑个鬼。
他忍了忍气,居然还??开口了。
“这幻境栩栩如生,应当??过去某个朝代的真实情景。??个朝代我大致了解过,律法极为严苛,有能耐的修士都一心要在官场上出人?地,䙡?能有一番作为。”
“我猜,这幻境要考验我们的,应该??如何选择䙡?能成为人上人。”
云乘月皱了皱眉:“人上人?”
“自然……在这样的朝代,不能成为刀俎,便只能沦为鱼肉。云道友不明白?”庄夜略有诧异,这诧异就像云乘月的皱眉反感一样自然。
他想了想,又了然道,声音里带了轻微嘲讽:“云道友出身显贵、修炼顺遂,想必??不懂的。也难怪将幻境中虚假的人命当一回事。”
云乘月又沉默了一会儿。
她轻声问:“???就能?睁睁看着??怜人被杀害?”
庄夜道:“有何看不得。”
“哪怕??人让?想起自己,说不定与?颇有渊源?”
庄夜皱起眉毛,语带不快:“云道友,???不??从?不知道,‘出人?地’这四个字,从?离不开血腥?”
云乘月摇?:“我反而觉得,这??幻境在提醒我们,要把每一个??怜人都当成自己??样去对待。我们要先想一想,自己愿不愿意被这样践踏,䙡?能决定到底如何对待他人。”
“……天真。”
庄夜后退一步,面上流露出显而易??的反感。
“道不同不相为谋。云道友既然有自己的看法,我也不多说。告辞。”
青年朝反方向走去。??大概就????什么衙门的所在??处。
云乘月也站起身。
“??我该怎么办呢?”
她自言自语:“如果这个幻境里,踩着别人往上爬??明明白白的线索,我不愿意踩别人,又要怎么做?”
——[……去建立一座书院吧。]
“……什么?”
一时不察,她问出了口。
薛无晦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仿佛他也在沉默中困惑,不解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朕记不大清了……竟然记不大清了。]
他喃喃道,带着些许难得的恍惚:[但朕依稀记得,很多年前,明光书院似乎就??这么建立的……]
“啊……??么?”
云乘月抬起?,看厚重的灰色云层缓慢流动;??雪云太厚,流动太慢,仿佛永远不会散去一般。
“??就试试吧。”
她轻声说。
她握住锦囊,收起剑,四周看了看。
然后,她向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幻境中的时间迅速流逝。又或者,这里其实?有真实的时间。
但总??,在大雪的三天后,城市的郊外多出了一座简陋的房屋。屋子门口种了一棵香椿树,上面挂了一块简单的木牌。
上书:桃源书院。
一个月后,书院迎?了第一名学生。这??一个快要饿死、其实别无选择的流浪儿。
与此同时,城中衙门里也多了一名颇受重视的捕快。
一年后,书院修起了第二座简陋的房屋。
也在这一年,衙门里有了新捕快连升三级的传奇故事。现在,捕快已经不能叫捕快。他穿上了胸前绣有“官”字的衣衫,开始被称为“官爷”了。
三年后,有人告桃源书院窝藏逃犯,传奇的官爷亲自前往捉拿犯人。书院四散,轻易消亡。
后?,却有人在另外的地方??说了桃源书院的名字。
十年后,当年的捕快已经成了城中的一品大官,实权在握、一呼百应。
这一年,国中叛乱四起,官员们焦?烂额。有年轻人披星戴月赶路,怀揣匕首进了城中,?刺一品大官。
年轻人身死,大官却也受了不轻的伤。
叛军攻入城中的??一天,大官在城墙??上,被一支不知道哪里?的流矢刺穿了胸膛。
??说,大官身死的??一天,有人当场摔弓而泣,哭道:“老师,我们终于给您报仇了!”
世人方知,原?早在七年前,桃源书院被碾灭的??一天,书院的创办者就已经死去,不在人间。
……
“……我死得??早啊。”
星空幽邃,星光明亮。
书??台前,云乘月坐在台阶上,单手托腮,幽幽叹气。
自从在幻境中死亡,她就被扔出了幻境,全然不知后面?生的事。她只知道自己早早出局,庄夜还在里面,??大概??他赢了。
而庄夜不出?,书??台上连笔都不给,她根本?法试着??字。
“我为什么死得这么早呢?”
这一次,她多半又输了。
云乘月有点郁闷。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在独自嗟叹,但实际上,她??在幽幽地质问某人:不??说??的??以建立书院么?怎么建立了书院,就死得??么早?
——[……???实力太差。]
云乘月:……
骗子,??不也??他建议的。难道他建议的时候,不知道她实力如何?
——[……这??个意外。]
意外个鬼。骗子。
——[……罢了,这次算??朕失误。回??要什么,朕都补偿与?。]
他声音清冷,语气矜持得很。但隐约地,这矜持的背后又像藏了笨拙的安慰。
云乘月只??又?叹了一声。
算了,胜负乃兵家常事。
现在就等庄夜出?了。
正想到这里,就??不远处白光一闪。庄夜跌跌撞撞出了?,还往前踉跄了??几步。
他尚未站稳,就紧紧按住胸膛,猛地四下张望,神色惊怒不已。
云乘月招招手:“别看了,?出幻境了。真巧,庄道友,?也死了么?”
庄夜:……
他定了定心神,再看四面星光粲然,很快就明白了。
“幻境终于结束了么……应该?有过去很久。”
他微微晃?,将时间流逝的错乱感排开。
接着,他站得直挺挺的,乜了一?云乘月,顾自走去另一座书??台。
“云道友,承让。”
俨然??已胜券在握的模样。
云乘月有些不爽,但也说不出什么,只能站起身。
庄夜出?,书??台上的工具便已经备??。
两人各自运笔,凝神??下自己观测出的书文。
“……咦?”
然后,两人同时愣住。
106、观想之路(5)
观想之路的考核规则是, 两人同入幻境,先观测?书文者就能先离开幻境,继续前进。最后, 以走得最远的前三十人为合格者。
但事实上, 只要能成功离开幻境, 来到书写台前,即便没有观测?书文, 考生仍旧能尝试书写。
毕竟,观测与观想不同。观想书文,要求修士完全明了文字的法度,?大致掌握背后的意趣。一旦观想成功, 修士今后就能随心所欲地使用这一枚文字。
而观测, 却只需要修士?明白这是一枚什么字、大概对应怎样的意趣,如此即可。
即, 观想是完全掌握,更重视掌握书文意趣;观测是初步临摹, 更侧重考验修士对法度的了解。
?梦之幻境中, 根本没有见过“梦”字的孙峰, 就是因为基本功更扎实,更快地掌握了“梦”字法度精髓,才比云乘月先一步离开幻境。
这究竟是一个漏洞……
亦或者, ?也是设计者有意为之?
因为观想之路的历史?经太过久远,这个问题, 可能只有身为鬼仙的王道恒,才能回答。
无论如何,现?,?第?个幻境结束后, 云乘月?庄夜各自站?书写台上,写下了自己所观测?的书文。
?们两人,一个写得快而龙飞凤舞,仿佛信心十足的优等生。一个写得慢吞吞、懒洋洋,像是自暴自弃的懒??生。
但因为前者写的笔画多,后者写的笔画少,两人最终完成书文的时?,竟然差不多。
两枚书文各自悬浮?台上,也同时——招来了引路之光。
“……你也有?”
“怎么我也有?”
两人同时惊讶???。
引路之光——当考生正确写?幻境中隐藏的书文时,引路之光就会降临。通过引路之光,考生可以跨越一段距离,直到遇见下一个幻境。
云乘月本以为,幻境中只有一枚书文。
当她发现自己?庄夜写得不一样时,心中还暗叹了一??,觉得大约自己是错的、庄夜才是正确的。
却没想到……降临了两束引路之光?
难道这第?个幻境之中,竟然藏了两枚书文,又恰好?云乘月、庄夜?别写了?来?
引路之光还?降落。
这光由无数细微的光点组成,好似飘带,也像?放慢了许多的水雾。???深蓝的、幽邃的夜色中坠落,宛如一缕凝固的瀑布。
光束之中,有一行墨色字迹缓缓流动,即将成型。这是幻境对考生本次表现的判语,会告诉考生,这次能够前行多少距离。像上一次梦之幻境,云乘月就收到了“前行三里”的判语。
很快,庄夜那一头的引路之光里就形成了完整的文字:前行六里。
能够前行的距离越长,说明考生的表现越好。
庄夜这次的表现,显然很得到幻境认可。
庄夜也明白这个道理,露?了满意之色。
“不?我所料……总算没有丢了飞鱼卫的脸。”
?笑了笑,很快又收起这点笑意,?向云乘月。
然而,云乘月的引路之光里,墨色还?不停翻腾。好几次,?们差一点就要形成完整的文字,却?片刻后重又散去,奔为一团持续翻涌的墨色。
就好像……就好像幻境也?迟疑,究竟该如何评断云乘月的本次表现一样。
“这是……”
不知不觉,庄夜的眉毛拧了起来。?眉眼本就长得阴狠,?才笑时才好不容易阔朗了一些,现?那些阴冷重新汇聚,冻??眼角眉梢,衬得?眼里审视的光无比冷厉。
云乘月也仰着头,望着那一团迟疑不定的墨色。
她察觉到了庄夜的视线,偏头?去,见?目光中充满审视,不禁再次诧异。
“你盯着我做什么?你?里面待的时?比我长,肯定表现得更好,前行得也更远。”
云乘月搁下毛笔,拍了拍手,语调有些懒洋洋的,像刚刚大考过后陡然放松的??生。她瞥了一眼庄夜的引路之光,尤其仔细地?了?对?写?的书文。
“你写的是个‘奸’字啊……唉,我想你大约是对的,那么个吃人的世道,就是要奸诈一点、狠心一点,才能保全自己。”
她揉了揉手腕,说:“不像我,死得早,也没做成什么事,就算侥幸过关,肯定也比不过你。”
这话她自认说得非常诚恳,然而微妙地,庄夜的脸色却更差了。
?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那枚文字——那枚由云乘月写下的“人”字。?面颊的肌肉线条绷紧了,似乎?正紧咬着牙,忍耐着什么。
不错,云乘月写的正是一撇一捺,简简单单的一个“人”字。而且由?她?无成熟的大?字帖可以参考,凭自己写?的文字只是普普通通。
唯独那一捺长长地拖?去,令这个简单的文字改变了气质,变得好像一个伸长了手脚,有点发狠、有点无赖的街头流氓。
庄夜盯着那个字,一直盯着。不知不觉,?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正是?幻境中,那支致命的箭矢所穿透的地?。
“……你为什么,”?咬着牙,顿了顿,“为什么要写这个字?”
“……啊?”
云乘月发现了?的异样。她愣了愣。
“想写就写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她理所当然回答道,又半开玩笑问了一句:“你脸色这么差是做什么?总不能,你还担心自己不如我吧?”
一言既?。
庄夜的脸色更差了。
云乘月眨了眨眼,更加莫名其妙起来。
此时,属?她的书文台之上,墨色氤氲、翻涌不止,好似终?下定决心,总算要呈现?那一行简单的判语。
一行文字缓缓浮现。
接着,又是一行。
第一行文字:
——恨小以为耻,无毒以为辱,谓之奸。
第?行文字:
——舍生而取义,无道而如矢,谓之仁。
“这是什么?”
云乘月喃喃道。
这?不是对考生可以前行多少多少距离的判语。
?上去……这好像是这个幻境本身的书文?
?这两行文字上,云乘月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正是她?幻境中所感受到的,灵力不断?压制的气息。其中还有大雪的冷气、城市的衰败之气、生灵的不安与绝望之气、好勇斗狠之徒一路攀爬的冷酷与得意之气……
如此种种,交织为这两行书文的墨宝。
两行书文——不错,仔细感受,这两行字的每一个,竟然都是独立的一枚书文!
这?十六个文字,既各自独立,又互相照应,形成了一副气息冷寂、却又十足有张力的作品。
?十六枚书文!相较第一个梦之幻境,这幻境的力量何止强了千百倍?难怪这幻境颇有难度,甚至能够制造时?流逝之感。
云乘月恍然大悟。
“不过这样一来,??可能性上来说,成功观测书文的难度就降低了嘛。”她思索道,“不过,等一等,我写的文字不?其中啊?”
?十六个字,哪一个都不是“人”字。
反而是庄夜的“奸”字,不仅是?十六个书文之一,更构成了第一句话的字眼。也难怪?可以前进六里。若按照云乘月过去的世界单位来算,这里的六里大约有两千六百米左右,是很不短的距离了。
自然,也是对庄夜的极高评价。
然而,墨色仍?氤氲,又写?了新一行文字。这一次,?现的只是文字,而非书文,仿佛是幻境中有人随手写下的评语。
曰:
——见众生如见己,为仁者,为人也!
如果将这评语??十六个书文连?一起?,那么?的大意是:有的人将很得不够多、处事不够狠毒,当作一种耻辱,这叫奸。有的人选择舍生取义,即便?国的掌权者无道,也要践行自己为善的信念,这就叫仁。
直道如矢,这一典故?自古时某一流派的圣人的言论,是称赞一位清正的官员,说?“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
这两句评判,原本就?了高低。可以说,庄夜写?的文字,虽然符合要求,却不免落了下乘。
而云乘月写的字,虽然不是?十六枚书文的任何一个,可再加上“见众生如见己,为仁者,为人也”这句评断……
果然,接下来,云乘月的书写台上就浮现了新一行大字:
——前行十五里。
十五里……足足是庄夜的两倍还多。
云乘月:“……哇?”
她惊讶得太过,也糊里糊涂,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得了这么高的评价。说实话……她写“人”字的时候根本没多想,只是想到了,就写了。
笔趣阁
惊讶太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就只吐?这么个干巴巴的字。
“……呵。”
庄夜的??色原本阴沉至极,此刻?盯着那几行文字,却反而放缓了??色。
“恨小以为耻,无毒以为辱……谓之奸。谓之奸?”?冷笑了好几??,“算了,原来是仁义一道的书文留笔,难怪讲究这些虚头巴脑、没有大用的道理。”
仁义之道?
?这么一说,云乘月也??惊讶中回过??来。
她若有所思。
古往今来,书文千千万万,最终却都能落到某一类大道上。云乘月是生机大道,而庄夜大约是?竞天择、天地不仁之类的严酷道路。?选择的“奸”字冷漠狠辣,虽然让??幻境中生存了更长的时?,但因为?与仁义之道截然相悖,故不为幻境所喜。
而她自己……云乘月暗想,她的书文?明代表生机大道。她本以为,生机讲究众生平等,欣赏所有生命奋发向上的姿态。??这个角度来说,庄夜的努力也符合生机大道的本质。因此,她虽然不赞成庄夜的做法,却只是选择默默践行自己的选择,而没有强硬地去?个对错高低。
可现?仁义之道对她大加褒扬,而贬低了庄夜的选择,莫非意味着生机之道?非完全中立,而是?仁义之道暗暗相通?
两人各自思索时,引路之光的光芒变得强盛,由虚而实,化为一条无限向上、宛若直通云天的道路。
两人终?可以离开幻境,继续前进。
离开之前,云乘月收起思绪,终究是一拱手,微笑道:“那就承让了。”
“……呵。”
庄夜冷笑。?面有愤愤,却又很是骄傲?不屑。
“?不惯我就?不惯。幻境中你们能随意评点?我,现实中又能如何?”
??向空无一人的星光平台,眼??冷漠而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无论是多少年前、什么样的大能留下了这些书文,我都会用现实告诉你们——我选择的道路,才是真正的大道!”
两人都消失了。
……
幻境之外,?书院深处的高楼上,也有人对这次幻境的结果持不同?法。
“……给予云乘月更高的评价,?明是违背了规则!”
一名黑衣飞鱼服的女人,一脸严肃地说道:“辰星大人,我们不该认可这样的结果!”
辰星凝视着水镜,半晌,才轻轻“啊”了一??。
“是,”她轻??说,??音清脆如玉、清冷如冰,“我们不该认可。乘月写?的‘人’字,不??十六书文之列,不应该得到认可。”
她面无表情,?向书院一?:“王夫子。”
老人背着双手。飞瀑自宫殿飞檐冲击而下,大量的水形成了云雾,有一部?细小的水滴,也就悄悄飘进了平台。云遮雾绕,令宫殿宛如天宫,也令宫中的人们宛若上仙。
而王道恒缥缈的衣角?水雾中飘飞,更是像随时都要乘风而去,回归天上。
?久久没有说话。
?身后,一众夫子、老师,也各自沉思。
明光书院的这些人,大多有一个优点,就是很讲究实事求是。尽管?们心里是很愿意偏向云乘月的,但对?她究竟是否突破了规则……?们也不想盲目偏心。
“咳……”
夫子之中,有一人开口了。
“王夫子。”?说,本就严肃的??情变得更加严肃,“我认为,这次是飞鱼卫占理。云乘月写的字,不应该算观测成功。”
开口的是张廉。?相貌?正严肃,所持大道为律法大道,因此正是最讲究合乎规则的人。
同时,?明光书院中,?也是最偏向法度大道的一位。
现?,眼见规则?践踏,张廉夫子自然不能够忍耐。
王道恒听了,慢吞吞捋捋胡子,说:“哦。”
张廉皱眉:“王夫子,规则一旦制定就不容破坏,否则何以取信天下?”
王道恒:“哦。”
张廉的眉毛,忍耐地跳动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王夫子,观想之路中虽然都是大能手笔,但?们终究不是人类,判断失误也有可能。当?们的判断违背规则时,我们就应该?手矫正。”
王道恒:“哦。”
张廉:……
最年轻的杨嘉忍了笑,却没忍住转过脸去,?身边的同侪“偷偷”笑道:“每次王夫子不乐意赞成什么的时候,就没人能让?老人?点头。”
这一回,老院长倒是真的点了点头,说:“嗯。”
张廉:……
其余白玉京来人:……
辰星拧起了眉毛。她?了身边的太子一眼,想说什么,却又迟疑着住了嘴。
与一众臣子的凝重不同,那带发修行、手捻佛珠、面容似还极为年轻的男人,却是??情安详。?浅浅地微笑着,脚边有莲花影幽幽浮动。
“不必为难。这件事,其实非常清楚。”
太子一开口,平台上就安静下来。连王道恒都投去一瞥。
北溟双手合十,微笑道:“既然一开始就说好,一切情况都交由观想之路中的书文判断,那中途反悔,岂不也是违反了规则?”
王道恒挑了挑长长的白眉:“哦,殿下是这么?的?”
“不错。”
北溟点头,笑意不改,就像给牢牢贴上去了似的。
“说到底,不过是场试炼罢了,胜负重要,却也不重要。”?语调平?,“乘月赢了,就让她赢罢。她天资这样高,之后我们更要好好教导她,不让她走上歧途,这样便好。”
?如此自然地念?云乘月的名字,仿佛多么亲昵似地,不禁让卢桁悄悄皱眉。可卢桁为官多年,与白玉京关系亲厚,本身走的又是法度一道,对待太子自有天然的忠心敬重。
是以?忍了忍,终究对这个小小的称谓问题保持了沉默。
辰星?一旁,却是松了口气。她甚至还有些欢欣,说:“殿下说得是。”
王道恒的白眉颤动几下。
“北溟殿下,老夫也就不与你们绕弯子了。”老人淡淡道,“乘月这孩子,与我们书院的大道天然相合。如果她自己喜欢你们的法度之道,她自然会选你们。可如果她不感兴趣,白玉京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北溟挑了挑眉:“何来强求一说?法度?为正道。乘月既然是未来的岁星,就必定是我们宝贝的英才。”
王道恒却是轻哼了一??。
“如果她不是呢?你们要如何,除掉她不成?”
书院的其?人相互??,都有些诧异。多少年了,?们??没见过老院长这般明确地表示?不高兴。过去无论遇到什么,老院长都是慢吞吞、悠哉哉、笑呵呵,仿佛什么都不能让?为难。
现?为了一个小修士,哪怕她天资再高,又凭什么能够让老院长喜怒形?色?
北溟也有些诧异。?虽然年纪不很大,又常年待?白玉京中,却也是了解老院长脾性的。
诧异过后,?却又笑一笑。
“瞧您说的。”?平?道,“若实??现了那般情况……”
?停下来,收了笑,再颂念一句佛号,面带悲悯。
“若真如此不幸,那么明年的祭天大典上,参与献祭之人——恐怕就要多一位我们都不愿?见的人了。”
“荧惑,辰星,你们此前?鲤江水府中抓到了一个?死灵勾结的修士,姓孟,祖上本也是千年世?之一,是不是?”
辰星捏紧银镜边缘,微微点头。
栏杆边的虞寄风回过头,也晃了晃脑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是啊,叫什么洛小孟吧。死灵?经剥离?来,扔进了星祠炼化。那人还活着,扔?大牢里,就等开年的祭天大典了。”
?笑嘻嘻地问:“怎么了,北溟,你也想将乘月扔进去?这活儿可别给我,也别给辰星,我们两个都舍不得呢。哦,卢老头更舍不得,也千万别给?。”
卢桁站?一旁,大袖下的双手捏得死紧,脖颈上都冒?了青筋。然而,?仍然努力克制住了,一言不发。
北溟失笑,摇头,却又点头。
“我?无此意。”?温柔地说,?着明光书院众人,意有所指,“也希望,没有人能让我有这个意思。”
“毕竟,我大梁立国以来,为了这天下的太平,做过什么、还要做什么,诸君多少应当也有所猜测。”
“诸君且想一想,所谓‘天才’,?我大梁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们为何要不断寻找天才?为什么要吹捧天才,给予天才无数资源?”
“还有,为什么我们极力打压死灵,却又?暗中寻找死灵?”
“过去的那些天才,还有那些本该盘桓?古代遗迹中的死灵,?们究竟去了哪里,诸君是否想过?”
此言一?……
满堂俱寂。
连王道恒都眉心跳了几跳,沉默了。
虞寄风的眼??也悄然锐利。?也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有过无数猜测,但这是第一次,?有机会站?这个国?的统治者面前,听?亲口说?那个?视为禁忌的答案。
“?们去了何处?”?忍不住说问?口。
这是?视为禁忌的问题。然而此刻,这位统治者如此轻易地就说?了答案,甚至还带着微笑。
北溟平静道:“这些耗费了我大梁无数资源、无数心血的天才,若不能成为新一代的我们,便只有一条?路。”
“?们——只能?那些死灵一起,成为祭天大典上的牲祭。”
?场的大修士们纷纷变了脸色。有人面露惧色,有人目露痛楚,更多人则是低头闭眼,掩去了眼中的苦涩。
其实……这么多年来,?们哪里真的能够一点不知道?
都有猜测,只是谁都不敢承认。
辰星更是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地站?一旁,不住摇头。
?场众人,唯有杨嘉是真正震惊。?不过四十?头,还没有足够的时?来发现这个世道的秘密。
而?所持有的生机之道,更是令?无法接受这件事。
“……王夫子?!”
?本能地?向老院长。
王夫子却只是沉默。
杨嘉便知真假,一时根本无法接受。?的道心甚至都?冲击,刹那双目赤红,眼眶流下血泪。
王夫子一??长叹。
鬼仙一拂衣袖,送去一缕灵力,安抚了杨嘉几乎溃散的书文与道心。
“老夫不愿如此。”?没有回头,语气平静,“但杨夫子,你如果还记得鲤江水府中见过的场景,就该知道,千年前??鬼异族肆虐大地,百姓民不聊生,人族多灾多难。”
杨嘉喃喃道:“是,可是这?祭天大典有什么关系……”
“祭天大典,正是为了维持岁星网不坠,而设下的百年祭典。”王道恒苦笑一??,“时?过去太久了,久到这个世道都忘了……”
“??鬼异族?未灭绝,?们只是?赶?了这个世界,而岁星网——正是抵御异族的边境防线!”
“如果岁星网坠落,那么人族上下,必定无一存活!”
杨嘉不语。
?道心受损,此时无力再想。
王道恒摇头。
北溟却还??色轻松。
“那这件事,就先这样说好了。”?温柔道,“乘月由我们教导。为了她,我甚至可以同意,让书院再缓一缓,慢慢将大道换过来。”
??而言,这件事便结束了。
?要关心别的事了。比如……自己的过去,自己的青春,自己那再也回不来的温柔岁月。
“……仁义之道么。”
北溟望向水镜,眼中浮现温柔怀恋之意。
“当年念书的时候,她也最是这般心怀不忍。”?轻??说,笑叹着摇头,“?明告诉过她多少次了,上位者不得不心狠,最终才能保全大多数……可惜啊。”
?闭上双眼,念了一??佛号。
“……可惜了。”
虞寄风立?一边,却是眼??闪烁,不知道?想些什么。
而卢桁则一直低垂着苍老的头颅,同样?不说话。
云乘月再一睁眼,发现自己?经来到了一段新的道路上。
上次?幻境也是这么个场景。再走一段,可能就会遇见下一个幻境。
两个幻境下来,她?经前行了十八里,不知道能够排名第几……
这观想之路上,也没见到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只能?幻境中相遇……
还有季双锦?陆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云乘月一面想着,一面习惯性地往前走了几步。
忽然,她站住了。
不太对。这条路不太对。
这同样是一条星光铺就的道路。但与最初的场景不同,四周深蓝的空?化为了浓稠的漆黑;远远近近的碎星不见了,唯有她脚下的道路往前延伸。
空?显得逼仄许多,也压抑许多。
没有了明明灭灭的星光,四周的浓黑陡然染上了??秘的色彩。
难道说……
云乘月若有所感,抬起了头。
“难道……”
?她向上?的一瞬?,?黑暗中,有许许多多的光刹那?亮起。
那是一只又一只的灯笼。?们极为巨大,有的殷红、有的暖黄、有的亮白;一只只圆形的灯笼?一根根细线连接着,漂浮?黑暗中。
黑暗无边无际,灯火也无边无际。
这是灯火的海洋。
——[嗯,你?经身?幻境之中了。]
薛无晦轻??提醒:[你目前的位置,应前五名之列。过关即可,无需太过冒险。另外……]
?冷笑了几??,却?不言语。
云乘月“唔”了一??,表示疑惑。
薛无晦仿佛才回过??,淡淡道:[是有人做了春秋大梦,以为自己尽?掌握。朕听了一耳朵,真是听不下去。也不想想,岁星网是谁修的?]
——[等你?来,朕自会告诉你,也都有安排。苍蝇嗡嗡的,烦人,倒也?不打紧。]
?语气竟然带着温柔之意。
——[你之前表现得很好。这幻境能助你磨砺修为,你先专注自身,想如何便如何。]
咦……
薛无晦最近对她,好像越来越好了。
云乘月微微点头,心中是有些开心的。大概这就叫情谊的回馈?
既然?这么说,她也就专心感受四周。
这里不光有无数的灯笼,还有重重叠叠的丝竹弦乐之音。
由远及近,曼妙的乐音飘飞而来,最后充斥了四面八?的空?,也充盈?云乘月的耳朵中,
还有人“咿咿呀呀”地?唱歌。
还好,这唱歌的只有一个人。云乘月只需要循???去,就能望见?的存?。
那是一处戏台。
高耸的戏台上,锣鼓排列、彩旗歪倒;空荡荡的台面上,有一人横卧?地,慢??歌唱。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那人唱的是一首极?名的戏,哪怕云乘月不爱听这些,也觉得似乎?哪里听过。?唱得不大认真,毫无气力可言,真说不清究竟是唱一段词,还是?尖??嘲笑什么。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唱到老……”
?右手持一把碧玉酒壶,?词的?隙里仰头痛饮。酒水漫过壶身,浸过?的下巴、脖颈、胸膛,最后滴落?戏台上。
四面隐隐约约,有无数黑黢黢的人影。?们身姿变幻,仿佛?玩闹、?舞蹈、?进行各种游戏。
哒、哒哒、哒哒哒……
一样什么东西?扔?了戏台上。
是一只陀螺。?越转越慢,最后终?停了下来。
喝酒的男人也放下了酒壶,用散漫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只陀螺。
“第一件事,是陀螺么……”
?喃喃一句,目光凝向云乘月。
定定注视她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拾起手边那枝永不凋零的艳丽桃花,放?脸边,垂眸轻轻一嗅。
“是云……乘月,小友啊。”
云乘月走上前。
“庄不度道友,又见面了。”
面容艳丽的绯衣青年依旧垂眸,眼??变得恍惚起来。
“啊……”
?自言自语。
“真像啊。”
107、忆风流
“像?像谁?”
女修倏然挑起了眉毛。
这语气带刺, 似曾相识。庄不度不禁抬起眼。
娇嫩粉润的桃花抵在他视野的下方,变得雾蒙蒙的;越过雾蒙蒙的花影,就?那女修的面容。原本清晰的脸, ??了花影的朦胧, 就好像也模糊起来, 变得和回忆中更像,更像……直到一模一样。
“姐……幼……”
那个名字就抵在唇边, 一直在,却无论如何吐不出来。
大约???为饮了灵酒的缘故,让他的??脑有些混乱,才更加分不清现实和过往。他只能盯着她, 恍惚地想, 她们那么像;模样也像,不悦时的扬眉也像。就仿佛那不远处的从来不?别??, ???一直在他记忆中的??……
不。
庄不度用力闭目。
他悄悄咬了一下嘴唇内侧,直到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口腔, 他才终于能重新睁眼。
“……云道友。”
他露出一个微?, 又指了一指身旁。戏台上, 那陀螺静静待在那儿;灯笼的浮光落下,??陀螺拖出了黯淡的影子。
庄不度放下花枝,?问:“对这个, 你有什么想法?”
陀螺……?
云乘月当然看见了那只陀螺。
空荡荡的戏台,会动的就只有一个庄不度, 还有一只刚刚才静止的陀螺。
看看含?的青年,再看看那只陀螺,云乘月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有话直说么……欲言又止的,好麻烦。不就?像母亲么, 这也很正常,毕竟我?她血缘上的亲生女儿。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骨??里那股怕麻烦的懒劲儿又冒了上来,声音里?带上了一股不大认真的抱怨,又显得有点促狭。
“庄道友,我不大清楚你?敌?友。”云乘月有话直说,“不过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如果之后有空,你能否和我讲讲母亲当年的??”
“我……?”
庄不度愕然:“你应该看见清曦对你的态度了罢?”
云乘月说:“看见了,也听说了母亲曾?被庄家养错的孩子。”
庄不度沉默了一下,说:“?。那你为何还……”
云乘月诚恳道:“我就问问。能成就成,不能成算了。”
毕竟……如果问两句就能问出来,不就省心太??了么。
庄不度一时愣住,半晌说不出话。他盯着她,渐渐眼神变得有点奇怪。
云乘月也被他看得挺奇怪。她等了一等,没等来回应,就又问了一句:“庄道友?”
她自忖,自己语言温和、态度友善,很可??厚着脸皮自我评价一句“不卑不亢”,无论如何不该被见了鬼一样瞪着吧?
这时,庄不度却忽??失?。
“现在又不那么像了。”他?着摇摇??,再摇摇??,声音中止不住地流露惆怅,“她……她看上去开朗爱?,其实惯来把很??话藏在心里,所??到了后来,我们什么都不了解……”
“不了解?”
庄不度却住了口,像?觉得自己说了太??,只又微微摇??:“我答应过她,不再与任何??提起过往。”
他不再??言,仰??用力再喝一口酒,像?用酒压下所有不能出口的心绪。继??他随手扔开酒壶,就重又成为那不着调的艳丽贵公子。
“噢,好吧。”
云乘月有些遗憾,却也并不勉强,只礼貌道:“那么,庄道友,接下来就承让了。”
“承让?让你让你,我对修行可没兴趣,如果不?被??逼着,谁耐烦跑这么远来折腾。”
庄不度支撑着站起来,没骨??似的,再伸个懒腰,又一摊手——桃花花枝一颤,四周灵气翻涌,竟带出些许文字气息。
“修行无聊,?文也无聊。难得这幻境还算知?识趣,倒?懂得点玩乐的滋味。”他?道,指着陀螺,“看来这就?幻境??你我出的第一道题。云道友,我虽然比你年长,但天赋可远远不如你,就腆着脸??试一试了。”
不待云乘月答话,他再一抖手腕,手中桃花枝竟然化为了一支笔。只见其笔锋毛色透明、质感如玉,凝在风中动也不动,宛若玉雕。
看上去挺硬的……也能写字?
他??抢着答题,云乘月也不争,只盯着那桃花笔沉吟片刻,若有所思:“莫非……这就?硬笔?法?”
庄不度听见了,顺口道:“云道友也知晓硬笔?法?听闻这?千年前《天下经略》记载的速写工具,不过这不过异闻传说,不足为信。”
又?《天下经略》……好吧,那作者说不定真?同源前??。
云乘月摸了摸鼻子,右手并不松剑柄。虽然庄不度对她应该没有敌??,但幻境中皆为对手,还?小心为上。
她立在戏台边缘,看庄不度打算怎么做。这处幻境中处处暗示笙歌浮华,背后?文应当与玩乐相??,但不清楚有没有更深一层含义。
庄不度的想法大约和她一样。
他站在陀螺前,绕着它??了一圈,手中桃花笔也漫不经心画了几个圈。碧色粉光团团摇动、洒落,纷纷缀在陀螺四周,真像春日远望山间花云,见风吹了层层花落。
“云道友,你可擅长陀螺?”
他忽然问。
云乘月一怔,思索一番,正想回答“没有”,脑海中却又模模糊糊闪过什么景象;好像在很久??前,她曾将什么东西递??别??,那依稀就?一只陀螺。
她张开口,犹豫了一下,?只能说:“不记得了,可能玩过,但应该谈不上擅长。”
“谈不上么……”
庄不度原本没有看她,听了这一句,却又看来一眼。他没??没脑说了一句:“小时候她很擅长这些。”
说了这句,他就不说了。
云乘月也没有问。
薛无晦却忽然低声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
——[陀螺有什么好玩的?小孩子家的玩??儿……谁若长大了还爱这些,真叫个没出息。]
他说得严厉,语气却截然相反。那清淡的语调背后,细听过去,依稀还能辨出些惆怅的温柔。
云乘月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看上去还挺好玩的。”
——[……?么。]
片刻后,庄不度像?观察够了,抬手写了一个“转”字出来。
转——中规中矩的楷?,中规中矩的结构;粉绿色的线条飘逸翻飞,乍一看颇为华丽,仔细看去却能发现许??的松散无力,不免令这字流于轻佻。
——[金玉其?,败絮其中。字如其??,果真?颠扑不破、千年不变的道理。]
薛无晦在她耳边悠悠评道:[这??居然碰巧有合用的?文,还写出了浓郁的享乐气息,也不知道这辈子荒废了??少时光。]
又来刻薄??了。云乘月唇角一抿,掩去一朵?花。
庄不度瞟见她的神?,??为她??自己,就也?了?,说:“字练得少,写得歪歪倒倒,让云道友见?了。”
他说得很温和,??且又带上了那一分恍惚之??,分不清?在对她说,还?在对幻梦中的别??说。
“哪里。我自己才学?道不久,与庄道友顶??半斤八两。”云乘月痛快地自曝其短,“看这字,我倒觉得挺亲切。”
“原?这样。”庄不度“哈”一声,???掩盖眼底,仿佛颇为自得,“不错不错,那想来这观想之路的考生之中,我们就?法度功夫垫底的两位。”
他这不??为耻、反??为荣,轻佻的神?,果真与那“转”字神似。
接着,他左手一抓,就将粉绿色的“转”字抓在了手中。与艳丽精致的容貌不同,庄不度的手实在说不上好看:虽然皮肤白皙,却手掌宽大,手指略短又略粗;突出的指节覆着皱巴巴的皮,仿佛一个个树干上的疤。
“转”字在他掌中一闪,立即变化形状,融化拉长,化为一道长鞭。
庄不度手执长鞭,大大方方往陀螺上一打——
——啪!
短短几次鞭打过后,陀螺就“滴溜溜”转了起来。
空荡安静的戏台上,陀螺尖摩擦地面的急促钝响,不断往?扩散、回荡。渐渐地,它与一旁堆着的锣鼓、月琴,产生了共鸣。
呼啦啦啦——
陀螺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台上仿佛不止庄不度手下的那只陀螺,???有千百只陀螺一齐转动。这声音浩浩荡荡,愈来愈响,渐渐变得震耳欲聋。
不知不觉,四周那些玩乐、追逐的幢幢??影,都停了下来。它们涌动着,开始不断鼓掌、发出?声,就好像被精彩演出吸引的观众。它们制造声音,自身也围成了声音的屏障,就隆隆的响声阻拦在戏台上,令回音叠了回音,挤满每一寸空气。
除了声音,这里一时再无其他。连夜色和灯光都像被挤了出去,远远地浮在上??。
笔趣阁
声音太大,震得云乘月耳朵嗡嗡地响。然??,这种嗡响之中又仿佛夹杂了某种??味……??文!
有?文的气息如鬼魅流窜,若隐若现,仿佛随时??浮现??出,下一刻却又毫无踪迹。
云乘月克制住了想??去捂住耳朵的冲动。她略微合上眼,好更详尽地领略这纷扰之中的??味。
陀螺不停地旋转。大大小小,远远近近。掌声和?声隔了一层,像??涨??不落下的潮水。这些?最主??的声音,但不?唯一;在它们之?,还有……
还有……那?哭声么?
她听见了。
在庞杂的声音中,有极细微的哽咽声。那声音飘荡在重重欢乐之中,宛若一根极细的线,随时都会断;然??它又顽强地存在着,一旦注??到了它,就再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欢乐中的哭音……
云乘月抬起眼。她看见四周幽黑无边无际,灯火浮华无边无际;那些欢乐的声音就在身边,簇拥着玩闹之音。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正当她若有所思时,陀螺的声音却忽然断了。
戏台正中间,庄不度垂手立着,艳色衣摆徐徐??落,那只曾??速旋转的陀螺也逐渐缓下,直到重新停止。
粉绿色的长鞭飞出半空,重新化为一枚“转”字,又溃散为灵光点点。
“云道友……我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庄不度说得很严肃,?嘻嘻的神?却全不?那么一回?,“好像我在这儿辛辛苦苦鞭陀螺,却??了云道友凝神观测?文的时间嘛。”
云乘月眨眨眼,装傻:“咦,?这样?”
“难道不??”庄不度指着地上的陀螺。
此时,那方才还赚得欢快、响亮的木质陀螺,竟肉眼可见地淡化了去。它微黄的、滚圆的躯体变成了虚影,??从那虚影之中,有一缕淡淡的文气飞出。
?几颗光点,隐约却又有提按、牵连的笔法在其中,像?文字中的残缺笔画。
这几点淡白色的光落在云乘月掌中,消失不见。
刹那之间,她仿佛又听见了幽幽哭泣。但很快,四周重归寂静。
没有哭声,没有欢?和掌声。唯有灯色还在,夜色仍浓。
庄不度问:“云道友可观测出了?文?”
云乘月回答说:“听见了些哭声,没有别的。庄道友?亲自答题的??,难道没有其他收获?”
绯衣青年哈哈一?,又往地上盘腿一坐,再干脆一躺。那桃花枝被他放在胸前,没有了笔墨的文气,只余娇艳生动。
“我就?个京中的混子,能有什么收获。哎,云道友有收获,我反????兴得很,总算我没白忙活。”
他翘个二郎腿,嬉皮?脸:“说起来,云道友,其实你大可叫我一声‘庄叔叔’,?不??”
云乘月正在检查戏台四周的?况,闻言???也不抬道:“庄叔叔。”
庄不度愣住,脱口道:“我还??为你不会……”
云乘月平静道:“称呼??已,我并不在乎。只?庄道友,庄叔叔,你也无需在我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她去世得早,我对她没什么记忆,除了模样像些,其余应该并不相似。”
那??就沉默了。
她也不管他。总被??当成别??,还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虽没什么害处,但终究有点烦??。如果庄不度肯直接告诉她当年的?,她还能忍一忍,可既然他不说,她也不愿??这么绕圈子。
幻境还没消失,说明?文还没有被观测出来。
除了陀螺之?,还应该有什么和玩乐相??的东西……?
——[看看上面。]
薛无晦提醒道。
她抬??看去,??看了两眼,忽然发现,在戏台上方的暗处,竟藏了一只风筝。
云乘月抬剑作笔,写出一横;这一横如水墨蜿蜒,化为一道绳索。她左手握住绳子的这??,再用力一抖;绳索飞出,顺利卷了那只风筝下来。
——啪嗒。
她动作不大熟练,????风筝掉在了她脚边。
云乘月弯腰捡起,发现这?一只造型最寻常的燕子风筝,但做得极为精致,像?某种柔韧轻盈的灵丝织就,上??金银双色丝线描出花叶、羽毛,燕子的双目还?两颗细小的蓝宝石,极为有神,栩栩如生。
只有风筝,却没有风筝线。
“这???放风筝……?”
她将风筝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地看,又侧??问:“庄道友,你可想试一试?”
庄不度瘫在地上,二郎腿晃来晃去,又歪个??盯来一眼。
“我不试。我???放了,肯定?宜又??你占了。这次换我来仔细观测,你去忙活。”他换了只腿翘着,说得理直气壮。
“不过——你这小孩儿,会放风筝吗?”
他用一种相当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云乘月也不恼,只认真想了想,点??道:“你说得对,我好像没放过风筝。但做??嘛,????尝试尝试。”
她用一种略有笨拙的方式,把手上的灵线绕到风筝竹篾上,期间还绑错了一次,不得不解开重来。绑好了后,重心却又不大对(薛无晦说的),于?她只能再绑一次。
庄不度撑起来,问:“??我帮忙吗?”
“不用,谢谢。”
云乘月解开灵力线,呼了口气,第三次重来。没想到看似简单的风筝,却只?绑线都这么有讲究。
??为这线?她灵力所化,她一直维持着,反复松开、再绑,精神上还?略有疲累。但幸好她不觉得辛苦,反??觉得挺新奇、挺有趣,也就不怕麻烦,做得津津有味。
过了会儿,庄不度又问:“真不??我帮忙?”
云乘月叹了口气,无奈道:“庄道友,你刚才碰巧有个‘转’字能用,我却没有。所??,我现在只能写几个笔画出来,将就用一用。我??专心,能不能烦请你安静?”
庄不度有点讪讪的。
他嘀咕说:“你就?玩得太少,??不然肯定也有能用的?文……不过你能灵活运用单一笔画,也算很不错了。”
“她小时候就很??强,不像你一样看得开……”
云乘月盯了他一眼。他立即闭嘴,半晌略苦?道:“抱歉,没忍住。??前都?忍得住的,?有些怪。”
说罢,庄不度干脆原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她,独自把玩桃花枝。
“不看你,行了吧?”
云乘月无奈。
那背影居然有点赌气的成分。他们究竟谁算?长辈?如果不记得他真实年龄?四十八岁,云乘月真??觉得他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了……也不对,她随身带着的某位死灵,都千把岁了,有时候不也幼稚得很?
她正想着,不妨薛无晦在她耳边咳了一声。
——[不许在心里说我坏话。]
云乘月:……?
想想也不行?
说起来,他到底?怎么辨别出来的。??不?帝后契约限制他不许说谎,她都??怀疑他用了读心术之类的法术了。
终于,风筝绑好了。
云乘月拉了拉手里的灵丝,挺满??,觉得还挺结实,应当能成为一根合格的风筝线。
拎着风筝,她站了起来,再跳下戏台,仰??不断挪动,找了个灯笼稀疏一点、天空开阔些的空地。
“风筝……咦,等等,风筝该怎么放?”
她琢磨着:“?不?应该??跑起来,再根据风的流向来引线?”
——[……你既然都知道了,就直接做。]
何必这么不耐烦嘛。云乘月故??叹了口气,状似忧伤道:“唉,从来没??陪我放过风筝,也没??教过我。长这么大,这竟然?我??一回牵风筝线……”
——[……]
她挑好方向,开始跑动。
——[……云乘月。]
她没有理,也没说话。她跑,??且越跑越快。
不知?否错觉,从她跑动开始,四周原本静止的空气也跟着流动起来。风开始吹,吹动她手中的线,也吹动那只燕子风筝。
——[……喂,云乘月。]
风并不安分,不肯乖乖承托风筝,??更???从四面八方乱撞。撞得她的风筝上上下下,像只有气无力、飞不起来的伤鸟,也撞得她手里的线抖动不止,好几个瞬间都让她有快握不住的错觉。
但她用力握住。
——[……云乘月,你非??这么小气?好了,罢了,算朕说错了话,行不行?听好,放风筝并不难,你看好风向,风大时放线,风力不足就收线,劲力与感受到的风力配合……喂,你听见没有?]
“……哦,?这样。”
她恍惚一瞬,轻轻答应出声,手中不觉照做。她还思忖着,?了,??键在风,她怎么忘了,明明春天的时候有??教过她,也?这样啰啰嗦嗦,爱操心得很……
教过?谁?春天的风筝?
云乘月抬起??。
长风涌动,吹得燕子飞上天去。它越过层层灯火,冲向不散夜色;那两只蓝宝石的眼睛,在无数个瞬间都折射辉煌灯火,一下下地闪着光。
陡然一阵猛烈的风,吹得燕子剧烈晃动。
云乘月赶紧拽紧了手里的线。灵丝勒紧了她的手掌,也唤回了她的神智;她顾不得再想,只一心一??操纵风筝,奋力拉住线,不让风筝被吹跑。
同时,她也生出了一丝明悟。
这幻境看似处处浮华,实则空空荡荡。欢?背后隐藏着呜咽,现在又若有若无勾起??的回忆、让??陷入迷离……
另一??,庄不度跳上戏台上一座大鼓,??声道:“云道友小心,这幻境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侵??心智,让??不断回忆过去,变得心神恍惚!”
果然如此。也难怪刚才庄不度一再提起过去。
随着风力一浪接一浪加剧,风声也在不断变大。不久前她还需??努力让风筝飞上去,现在却只想着怎么留住它。
刚才还听得见庄不度在说什么,现在只能用眼角余光瞄见他的轮廓;他好像拿着桃花笔在壁画什么,但云乘月现在没有心思想了。
风变得极为猛烈,简直不像风,??像四面八方打过来的海浪。她身下只有一块舢板,竭力在海朝之间寻求一丝半点的平衡。
风筝随时都像??飞出去。她不得不抓得更紧;灵丝被一圈圈绕在她手掌上,勒得很深。她怀疑自己的手掌会被细线切断,可下一刻连这个念??都顾不得了。
现在到底该怎么做?就一直死死拽住风筝?
这一次幻境考验的,到底?……
——[回忆如何运笔。]
……什么?
——[运笔。]
狂暴的风里,竟浮现出亡灵君主的身形。他的身形很淡,却足够清晰到让她看见。他站在她身边,略低??弯腰,手臂越过她的身侧,一直到他能握住她的手。
——[刚才那纨绔子有完整?文,所??省略了这一步。但你不同。你现在手中的线,只?单独的笔画,没有结构、没有呼应。]
——[故??,你若??引动幻境背后的?文,必须从临摹开始。]
他冰冷的手掌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引导她运转的方式。但虽然用力,却并不觉得疼痛。
云乘月咽下担忧,静心凝神,细细感悟手中传来的力道。
虽然平时总?调侃薛无晦,可她很清楚,他的?文造诣极??,当她的老师可说绰绰有余。她自然?尊敬有本?的??的;??此若有学习的机会,她很愿??虚心求教。
譬如现在。
可临摹……初学者学习?法,总?从描红、临写开始。????有别??写下一个完整的字,才能有临摹的范本。
可现在,哪儿有字?
——[不急。]
他感觉到了她的困惑,?微微点??,徐徐道:[?文一道,既讲求法度森严,也讲求??趣天成。]
——[法度不成,??趣?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无??寄托。]
——[??趣不成,法度再如何森严,也不过一堆腐木烂石,不值一提。]
他说:[云乘月,你抬起??,仔细看——好好看。]
——[你的确看不见文字,看不见法度构架……可?,你当真看不见那段无处不在的??趣?]
她努力睁着眼。
风拍打在她脸上,疯了似地,还想往她眼里钻。哪怕?修士的躯体也抵挡不住。很快,她就觉得眼球干涩,还有小刀子割一样的尖锐疼痛。
本能的泪水沁出,试图缓和眼球的不适。可同时,它们也模糊了她的视野。
云乘月咬咬牙,使劲一闭眼,眨去泪水,??后——她再次瞪大眼睛!
这模样大约有点狰狞难看,才令他愣了愣,忍?别过脸。可她现在只想努力寻找那缥缈的??趣。
??趣,??趣……
等等。可他刚刚说了,只有??趣、没有法度的话,??趣也没有可??寄托之物。法度就?文字结构,?扎扎实实的一笔一划,可眼前哪儿有字?
哪儿有……
云乘月忽然明白了。
灵光乍现,令她她精神一振。虽然脸上还刺痛着,她却??为兴奋??不再觉得难受。
如果没有字,就自己写出来!
没有可??临摹的范本……可?,她可??一边感受幻境?文的??趣,一边尝试还原适合它的法度。
虽然不可能非常精准,毕竟法度本身也带有个??风格,可?,只?需??完成观测的话,一个大致的结构应该就够了!
云乘月重新闭上眼。
这一次,?为了更好地捕捉那一缕??趣。
风中那被拉扯的,看似?一只精致的风筝,但实际上……实际上还有什么?不,实际上?什么?
风声呼啸,但这一回,它们被什么隔绝开了。
风声之?,那微弱却不绝如缕的呜咽,再度降落在她耳边心上。
它含着悲伤,可悲伤并不那么浓郁绝望,仿佛哭泣者早已接受现实,只?忍不住不断的伤心。
悲伤之?,它更??包含的却?怀念……还有渴求。
渴求?渴求什么?
风里的风筝?四周的灯火?那曾经的??台大戏?
可风又代表什么?
难道和第一个幻境一样,?梦?
不。虽然各处空荡,但辉煌灯火?真,戏台种种也?真。甚至刚才的无数??影发出的?声、鼓掌声,也都?真的。她没有认错。
那哭声也并没有分不清真假虚幻、痴迷不已的??味。相反,正???为明白失去了什么,才有这样细微却不能断绝的悲伤。
所??,这?……
云乘月艰难地分出右手。
她左手死死拽着风筝线,右手抓着玉清剑。剑鞘也不褪,她就极力在风中?写起来。
她还闭着眼,用神识去追逐风中流散的那一抹??蕴。
一点,一点,又一点。
宛如泪痕一般的笔画……
还有这些横竖,都像枯瘦的手,向着往昔繁华伸出。
不知不觉,风渐渐平息了。
燕子风筝乘风??下,悠悠降落,最后再次“啪嗒”一声落了地。
——[……做得不错。]
帝王的身形随风一并消散。
云乘月睁开眼,正好见到空中凝聚的那一枚文字。这还不??文,??只?普通的文字,甚至写得还不太好看。
——消。
消散的“消”字。
它漂浮在半空,继??,它由一个字??变为无数字。
无数个“消”字往无数个方向飞出去。每一个“消”字都与幻境中的一样东西相融合,并且带??了它们。
一盏一盏的灯笼消散了。
姿态各异的??影消散了。
戏台上的锣鼓、弦琴,也全都消散了。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又一个的“消”字。它们挤挤挨挨在一处,又齐齐往夜空中飞腾??去。
由慢??快,它们最终冲进了夜色深处。
——砰!
——砰砰!
……最后,炸开成了无数绚丽烟花。
于?,终于也就连这些“消”字也都没有了。
四周唯有黑暗,还有他们脚下铺开的一道白亮星光路。
两行文字出现在上方,宛若被一只枯瘦的手涂抹开。
其?为:
才梦笙箫灯色好。白雪青丝,风流早冰消。
当年壮志为谁了?西风残照,黄土断侯王。
这两行字里,唯有“消”??文,也?句眼。
文字迤逦,??蕴哀婉无奈。凝视着它们,就仿佛看见了一幕幕画卷:春光正好、热闹繁华的少年时代,早已成了白发老??的梦中回忆;任??少辉煌成就,现在也只一抔黄土。
云乘月看得很入神。
纵然其他文字并非?文,可它们与“消”字相辅相成,形成了一副结构完整、??蕴无穷的墨宝。
观赏这样的作品,就如同参与一场不容错过的盛宴。
——啪,啪啪啪。
有??鼓掌。
“不愧?云道友,果真才华横溢、天资绝顶、灵气冠绝当代!”
……好罢,还?有??可??错过的。
云乘月回??,见庄不度立在一旁,正不断鼓掌,一脸感佩。
“云道友前途不可限量啊!”
云乘月皱起眉??。
“庄道友何必还装傻?”她淡淡道,“早在一开始,你不就看透了题眼?”
掌声停了。
庄不度眉眼一动,面上却还?那副热热闹闹、轻浮却容易讨喜的?。
“此话怎讲?”
云乘月摇??:“庄道友最开始唱的那几句词,我总算记起来了些。”
“什么词?”庄不度睁着眼睛试图传达自己的无辜,却??为容貌艳丽太过,反??显得锐利甚至敷衍,“我不记得了。”
云乘月又回忆了一下,才清清嗓子,哼出开??。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庄不度开??唱的?“残山梦最真”几句。??这首词曲,恰恰好对应的??幻境的真??。云乘月不信这?巧合。
“?这么唱的吧?后面我才?真记不得了。”
云乘月抱着玉清剑,唇边含?:“庄道友分明早就看出幻境题眼,却生生将胜利拱手让??。说‘?
??让’就真让我,原来庄道友竟?个真正的厚道老实??。”
她有时候说话?很能促狭到??的。
庄不度也被说得有点讪讪。可他不愧?京中混子,咳了两声,就叉腰理直气壮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确实?个厚道老实??,这一点姐姐作证,我……”
他???冻住。
这一次没有幻境影响,他大约?真的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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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不想去戳他伤疤,?诚恳道:“我?将庄道友的善??当成真善??了。之后若?有空,还请挑些能讲的,告诉我当年母亲……?!”
——轰!
与巨大声响一同袭来的,还有整条星光之路的震颤。
宛若突然地震,云乘月险些站立不稳。她反手一横,玉清剑放出灵光,支撑住她的身体。
发生了什么?
一抹白光从远处奔袭??来。它惶惶急急、慌不择路,一??往云乘月这边扎来。
它速度快得惊??。等云乘月能够回??一看究竟,那白光已然?在她身后躲藏得严严实实,看起来简直恨不得钻到她身体肺腑中,才算躲藏个严实。
——[嗯?这不?……?]
连薛无晦都略有吃惊。
云乘月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躲在她背后的,居然?一个“梦”字……就?第一个幻境的构造者,还含?脉脉戏弄云乘月的那个“梦”字。
“你跑这儿做什么?”云乘月一顿,神?微妙,“等等,你在逃难……你在祸水东引不成?”
话音才落,就听一道极为耳熟的声音接着响起。
“孽障——往哪里逃!”
一道暗色流光起。
手执黑玉长剑、身披玄色飞鱼袍的青年,出现在不远处。他半面覆着白玉描金面具,肤色比玉更白,眼神比冰更冷。
?薛暗。
他冷冷地盯着云乘月……或说,盯着她背后的“梦”字。
“交出来。”
他伸出手,语气毫无起伏,声音几乎与薛无晦一模一样。
“云乘月,把你背后的死灵——交出来。”
108、观想之路的秘密
“庄不度……?记得他儿时刚会拿笔不久, ?还看过他一??。?时?就想,这是一个难得的??趣之?的天才啊。”
王?恒背着双手,语气有些欣赏, 也有些惋惜。不过, 也仅此而已, 谈不上多么在??。
他衣角微渺,雪白长眉垂落, 还是?么一副云淡风轻的老神仙模样。
但……
“王夫子——老院长!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种话!”
性格急躁严厉的张廉夫子,压着火气埋怨:“您倒是解释一下哪儿来的死灵哪……这肯?有什么误会!”
王?恒没有回头,还慢悠悠地问:“什么误会?”
张夫子噎了一下:“还没误会?死灵,?可是死灵!”
王夫子一本正经:“死灵在哪儿??看没有死灵在的嘛。”
张夫子瞪着老神仙, 真是??珠子都快瞪脱了眶。若不是对面是????尊敬的王夫子, 他恐怕能气得直接把手里的“法”字书??给砸出去。
“……俺现在不跟您扯这些有的没的!观想之路给飞鱼卫蹿了进去,俺们书院都要给??掀个底朝天, 您还问有什么不得了!您?是老糊涂了哟俺滴个乖乖!”
张夫子着急上火得,连多年前的乡音都给蹦出来了。
他也的确该着急。
此时, 宫殿平台上水汽激荡。
自水镜当中, 薛暗喝出?一句“死灵”??始, 争斗便猝然爆发。在场修士,无不是心明??亮的高??,当然知?“观想之路”被飞鱼卫指控藏了死灵, 是多么严重的罪名。更何况,这指控者还是飞鱼卫之首!
不管这罪名是否成立, 当下都绝不能示弱!
书院一方的夫子、老师们齐齐出手,各色书??灵光闪烁,牵连出无数笔墨??蕴。
白玉京一方的官员也毫无惧色,都祭出笏板, 飞鱼卫则纷纷拔刀。
可与一般修士不同,白玉京的代表们并不书写自己的??字。只见他们三五成团,各自写部??笔画,最后组合出四枚大字。
曰:法天象地!
四字皆为大篆,笔笔森冷,气势万千。明明是不同的修士写出的笔画,组合在一起?是严丝合缝、结构完美,笔势连贯,因而冷峻之??自然流出,宛若出自一??之手。
更令??心惊的是,这四字不仅字字书??,而且……每一枚都是玄字级!
玄字级?是何等模样?
????皆知,书??威力如何,要??等级来论:白??最末,地级好一些,也最为常见。天字级书??更优,也是真正划??俊才与常??的??水岭。接下来是玄字级,持有者常为各方大能,偶尔也有天才级?的学子。至于?字级书??……?是传??才有,便暂时不论。
而在等级相同的情况下,若能将所持有的书??组合成词语、句子、??章,便能令书??威力成倍增加。
就如此刻这“法天象地”一词。
四枚玄字级书??法度相同,宛若同出一脉的将军;又相互呼应配合,勾连出新的??蕴。
它陈列高台之上,大篆??字带来古朴沧桑气息,幽幽冷冷,隐约地……竟还带着一缕霸?之??,令??想起千军万马拱卫着高高在上的皇权……而且?必?是亘古中最森严、最不容违逆的皇帝之权。
相比之下,书院一方?是各自为政,书??形形色色,??蕴也形形色色,看上去热闹缤纷、气势很足,??则相互干扰,以至于没有一枚书??可以同“法天象地”一词媲美。
这情形双方都看在??里。
当下,书院众??就面色微沉,而白玉京一方则精神一振,气势更盛。
若论个??修为,明光书院荟萃了顶尖修士,当然占优。
可白玉京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硬是让一群第四境修士,发挥出了第五境巅峰的??力。如此一来,书院竟是落了下风。
一时间,书院众??无法,只能对王夫子投以求助的目光。
可老神仙只管凝望着水镜,对身后的斗法恍若不见。
还是太子先微微一??。
“看样子……的确是法度一?更胜一筹。”
太子北溟缓缓捻动着手中佛珠,用极为欣赏的目光凝望着“法天象地”四字。他看得?么专注,凝聚在他??中的光,甚至比他回忆过往时更明亮。
“一??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趣之?或许能造就一两位天才,但于国于家,终究要行法度之?,众志成城,才是长久之计。”
他自言自语着,下?了结论。
??明是为了死灵而起争执,?没头没脑??到了家国……这跳得,是不是有些太远了?
旁??多少都露出了异样的??神。
王?恒?像知?北溟在??什么。老??便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似含着嘲讽,又像压着许多沉沉的思虑。
无论是书院的各色灵光,还是“法天象地”的磅礴森冷,到了他们周围,都化为一片寂静。水雾还在他们脚边弥漫,同样不受任何影响。
终究,王?恒还是什么都没??,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呼出的气吹起了雪白的胡子、眉毛,吹得它们虚幻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而后,鬼仙又伸出手指,慢慢地梳理了两下自己的眉毛。
“法度一?的胜利吗……?看不见得吧。”
他不??,也不怒,语气平静悠远:“太子殿下,这‘法天象地’四字的确威力无匹,令??钦佩。”
??着,他还?了?头,加强了这种肯?。
这种肯?令北溟唇边????更甚。这句轻巧的赞叹,似乎正正切在了他心坎上。
“正是……”
但紧接着,王?恒便摇了摇头,叹着气打断他:“可若老夫没有看错,‘法天象地’这个词语,似乎是临摹了???的手笔……罢?”
他长长地拖出去最后一个字音,有??无??就??出了十二??的嘲讽。
“?段记忆依稀残存在老夫的记忆之中。千年前,是?一位初登飞仙之境,豪情万丈,挥毫落下‘法天象地’一词。太子殿下——”
王?恒抬起??。在老???皱巴巴的、失去水??和弹性的??皮下面,是一双电光般明亮的??睛。
“你自以为‘法天象地’威力赫赫,??则?是临摹他??的赝品!”
他语气陡然严厉,有了咄咄逼??之势。
“而被临摹的?一位,恰恰?是??趣之?的大能!历史忘记了,可老夫还记得。”
“你??众志成城,可成的是谁的城?法度之?,莫非要以拾??牙慧为荣?”
这或许是??们记忆中,表现得最为不屑、充满轻蔑和嘲??的王夫子。陡然之间,他不再是?个??呵呵的、好脾气的、不问世事的神秘老头儿,而是自身之?的书写者捍卫者。
而太子的微??,也在这一刻倏然冻结。
临摹?
临摹!
一旁白玉京官员齐刷刷一惊。他们都是法度之?的坚?奉行者,更以能被选中书写“法天象地”四字为荣。可他们从没想过,原来这词竟然是???写下的,还是??趣之?的修士?
?……他们引以为豪的,还是法度之?么?
心??动荡,书??便也受了影响。
一时间,“法天象地”气势大减,而书院一方趁机振奋反攻。
优劣调转,书院的修士都松了口气。看来王夫子不是不出手、不在??,而是要在?心根基上打蛇七寸。果然,这种大?之争,还是要有大能坐镇,才好一语?破玄机,稳固己方士气,也动摇对方的决心。
太子沉默着。
他似乎也无法反驳王夫子的质疑,便只能沉默。他手里的佛珠还在缓缓捻动,双目渐渐冰寒,似乎想起了什么绝对不愿回忆的往事。
“……呵,王夫子果然?论高妙。”
北溟轻轻一??,居然放弃争论,露出一个寒冷的微??:“?么,?们还是好好???一番,这观想之路中的死灵是怎么一回事?”
“王夫子方才还承认,为了抵御神鬼异族,也为了天下太平,任何死灵一经发现,就必须上报官府,最后在祭天大典中完成献祭。”
王夫子望着他,片刻后,他收起怒色,一脸平静地??头。
“不错,老夫承认死灵必须被消灭。”他简短地声明,“然而,明光书院中并无死灵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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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王夫子莫不是想效仿古??,来一出指鹿为马,当个睁??瞎?”
北溟含??看?水镜。镜面之中,薛暗正手执黑光长剑,步步逼近云乘月背后的书??。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无数星光停留在?片夜色中。
“?么,?又是什么?”
“这都看不出?”王夫子用一种略含责备的、长辈看不成器的小辈的目光,看着北溟,“?当然是书??,只是蕴养出了一?自己的神智,和死灵没有什么关系。”
“?您就尽管嘴硬罢。待薛将军捉拿死灵归来,一切便水落石出。况且……”
北溟微??着,稍稍挑起了眉毛。
“?很好奇,除了这‘梦’字以外,观想之路中还有没有?的死灵?”他凝视着?片闪烁的群星,语气轻柔至极。
此言一出……
书院?都沉默了。
能够来到这里的夫子、老师,?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不少年头。正如对祭天大典一样……对书院中的一些事,他们也多少有所耳闻、有所猜测。只是出于某种信任和默契,他们几乎不去主动探究。
只可惜,当一些事被称为“秘辛”的时候,大约就??味着它们总有一天要被发现。
唯有张廉夫子大惊,一双浓郁粗黑的眉毛大大飞起来,快要压不住他满面惊色。
“什么?难不成观想之路里?些成了精的书???是死灵?!”张夫子神情严肃、语气严厉,震得他自己的书??都抖了几抖,“王夫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必须给一个??法啊!”
“如果真有死灵,??们务必要遵照国法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书院其他??:……
失策了……他们怎么忘了,书院里还有这么一位严守律法、脑子还比较一根筋的夫子?以往大家嘀咕观想之路的时候,都会有??无??避??张夫子的……
王夫子安慰?:“没事的,?们这儿没有死灵。”
张廉夫子想了想,又一脸严肃地对北溟???:“太子殿下,国法必须遵守,可也万万不能冤枉了??才是。”
北溟:……?
他有些疑惑,语气不禁带上了一丝迟疑:“张夫子……你在教?做事?”
张夫子闻言,有些奇怪,?还是严肃地?了?头。
“?听??小卢原来是教过太子殿下的。”他保持着自己的严肃,认真解释,“?以前也教过小卢,想来指?太子殿下一二,问题也不大。”
太子:……
一旁正神思天外的卢桁:……
其??……要按照师?的礼节来算,这么??也不是不可以。太子固然可以用君臣之?反驳,可谁让??头他自己??了,不是太子、只是个出家??的?
北溟的微??僵了僵,只能??:“张夫子??得有理……?很是铭记在心。”
王夫子面上的????加深了些许。
“总之,观想之路在结束考核前,是不会再次??启的。诸位何必动手?不如安安静静等待结果,再决策也不迟。”
他语气轻松,又成了?个??眯眯的和善老者。
北溟垂下??帘,又轻轻抬??。
他望?镜中的云乘月,目光又变得迷离缱绻。
“既然王夫子坚持,?就再等等看吧。”他语气平和清淡,与他略显痴迷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也因此显出了几??怪异。
“让寡??看一看,这一位云乘月,究竟是来年祭天大典上的天之骄子,还是届时炉中,?无??知晓的献祭之灵?”
这清淡的话语好似藏着杀气,又让其余??默然。
辰星已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此时还是身形陡然一震,很是惶惑地抬起头,如惊弓之鸟,又怯怯不知所言。
荧惑一直低着头,去盯高台下方的云雾、水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夫子平静依旧。他望着天际,出神片刻,竟忽地??了??。
“太子殿下,只是看一看就足够了吗?”
老??的问题,引来北溟一瞥。
“王夫子的??思是?”
“老夫的??思是,来年祭天大典上,骄子虽算不上多,聚在一起?也不少。乘月被你们这么刁难……若是她还通过了,仅仅是成为其中一员,怎么够?”鬼仙悠悠???。
北溟神色一动。
“哦,这样吗……这样,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中渐渐有了一?亮色,宛如小孩子看见许久不见的心爱玩具。
太子手中的佛珠停了下来。
“?就这么办吧。”他温和地??,“若她能顺利等到来年,寡??便让她做群英之首,?祭天大典上风光无二的执笔??,又如何?”
王?恒??了。
“?就这样办。”
他满???。
……
一旁。
闭目调息、默默疗伤的杨嘉夫子,悄悄看了王夫子一??。
他面色苍白得可怕。
他已经尽量避免让???看出来,可?份忧虑、迷茫,还是渗了出来,露珠一般凝结在他眉??上。
作为?机大?的践行者、当世数一数二的天才修士,杨嘉?来是安稳舒展、乐观从容的,而从未有这般……近似于惶恐的不安。
旁??不免觉得奇怪。连王夫子都有一些奇怪。现下局面虽然紧张,?还没有坏到让一名夫子慌乱的地步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刚才杨嘉得知了祭天大典的事,一时?心动荡,现在又乍然得知观想之路的事……他毕竟年轻,还有太多秘辛不曾了解,一时陷入茫然也并不奇怪。
而面对自家小辈,王夫子?来是很慈和的。
老??便伸出手,主动轻轻一拍杨嘉的肩,也顺带又给了他一缕灵气,助他稳?心神。
谁知?,杨嘉?陡然一颤,仿佛被王夫子的动作吓了一跳。
“……没什么。”
明明王夫子什么都没问,杨嘉?自己蹦出来一句。他甚至还勉强挤出来了一???,竭力要镇?起来。
王夫子真正觉得奇怪了。这不该是杨嘉的正常表现。
老??想了想,温声宽慰他:“你可是担忧你妹妹?她争强好胜,有争做执笔??的心思,但她心思浮动不?,本也争不上。”
杨嘉勉强??了??。
“?亲缘淡薄,对舍妹关心有限……她做不做执笔??,?并不在??。”??着,他从容了一些,只脸色还苍白,“多谢王夫子关心。???在是自己?心不稳,看来是阅历太少,还需多多巩固自身。”
??罢,他重新闭目,继续调息。
见状,其余??也就收回目光,也将注??力收走得一干二净。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一个无须在??的小小插曲。
唯有杨嘉自己知?,他刚刚下?了某个决心。
……
观想之路中。
云乘月正??睁睁看着,?名飞鱼卫之首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看似走得缓慢,可上一步还像远在星辰外,这一步就已经踏上了雪白星光。
幽黑的灵力化为??质,围绕在他四周;它们不断伸缩,宛如巨大而不祥的藤蔓。
这些黑色的灵力在他周身弥漫,化为四个大字:
——法天象地!
四个大字,四枚书??,组合在一起就有了放大无数倍的威力。威压一浪接一浪漫??,既从天上降下,压得??抬不起头,又同时从地上涌出、缠绕,令??挪不??步子。
——[又是“法天象地”,一个个都敢……]
薛无晦清冷的声音出现了某种波动。他在怒火爆发的边缘,?又因为什么缘故而迟迟不能做声。
云乘月感到自己像被牢牢镶嵌在了一株巨大的植物之中;这“植物”僵冷、坚硬,不容????地抓住她,而且不断收缩,仿佛想要立即将她握得粉碎。
想骂脏话……云乘月竭力抬起头,暗暗苦??,想薛暗不愧是飞鱼卫之首,够谨慎,对付她一个第三境的修士也绝不废话、上来就动手。
这明显的违规之举,竟然没有谁来干涉,是不能够,还是不愿???或者这又和鲤江水府一样,是一次大能们居高临下给出的试炼……
无论如何,看来她得想办法自己扛过去。
——[……罢了,?来。]
薛无晦的声音刚刚响起,也伴随着胸前翡翠吊坠的微晃。
云乘月便断然传音?:[不许出手!?先看看能否自己应对。?知?你的习惯,如果能够随??出手,薛暗刚一动手,你必然就已经应对。有所迟疑,便是有所忌惮。]
她一边尽量抓紧玉清剑,又调动?身所有灵力,一边冷静判断:[现在并非绝路,?若能凭自己对付过去,何必要你多担风险。老薛,你暂且静观其变。]
——[你……]
帝王怔怔,迟疑片刻,隐约叹了口气,低声应?:[好……朕信你。但若情况有变,?不会袖手旁观。]
云乘月干脆?:[好,?自然也信你。]
在这短暂的瞬间里她想起一件事。原来在浣花城中,薛无晦刚出帝陵、尚未取回力量时,乍然遇到虞寄风出现,他忌惮不已,直接一言不发地匿了身形,留她独自应对。
虽然当时也很理解……
不过还是现在这样互相着想的感觉更好。
饶是身处险境,云乘月也不禁微微一??。
这个微??正落到薛暗??中。他误会了。刹?他??神更沉,势若风霜,声音淡漠?是压着狠戾:“哦,你在挑衅?”
四枚大字陡然升起。它们漆黑而又流转着不详的红光,变幻间令??心惊肉跳。
薛暗抬起手臂,信手抓来“法”字的其中一?。?一?歪歪斜斜、边缘有无数细小锋锐的齿痕;它浮动在薛暗掌中,不断收缩,表面也不断有块状物凸起又凹下。
好似一块肉瘤,或者……一个恶心的心脏。
云乘月看得本能地有些反胃。
这是死气……?不对。薛无晦她见过,其他死灵如封栩、乐陶、申屠侑,她也见过。死灵的死气只是寂灭虚无,还夹缠着对?者的怨恨与嫉妒,但?是一种十??纯粹的恶??。
可薛暗给??的感觉不同。他的力量近似死气,?又不够纯粹,反而显得??外怪异,和四周的世界格格不入。
看多了两??,居然有想吐的冲动。
薛暗伸出手,让?颗心脏……不,是?一?笔画更加靠近云乘月。
周围的空气都像被什么东西污染了,不停地出现诡异的黑色纹路。窒息感更加强烈,云乘月不得不花费更多灵力用于防御,才能避免自己被整个压扁。
“没有用的。”
薛暗唇边有一个小小的弧度,似乎是个嘲弄的微??。他声音冰冷,居高临下?:“第三境连势,与第四境化??之间,存在本质区?。”
“书??七境,???与书?境界对应。聚形、凝神、连势、化??、洞真、通玄,最后是早已销声匿迹的飞仙。”
“聚形、凝神,都是入门之境。连势??始,书??才有连贯互通、一呼百应之可能。”
“但与化??相比……”
薛暗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
?墨黑的一?立即一冲而出,撞在了云乘月跟前!
……危险。
本能的预警让她毛骨悚然。仓促间,她来不及多想,只凭借本能调用?部灵力,只汇聚在……?一?!
滋——
尖锐刺耳的声音,绵长无休,仿佛贴在??骨头缝里游走。
?一枚黑?撞在她眉心前,只有三寸的位置。灵力形成的防御疯狂燃烧,竭尽?力去抵挡这一?的威力。
由于力量?部集中守卫要害,云乘月身上其他地方顷刻抵不住压力。她衣裙都是法器,佩戴的不起??的首饰也是薛无晦送她的珍宝,因此多抵挡了一会儿;但很快,它们纷纷破裂。
毕竟为了不要引??注目,薛无晦也不能够给她过于稀罕的法器……
肌肤给割裂;伤口中,有肮脏的力量虫子般不断蠕动。
望着这一幕,薛暗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从头到尾,他都这么居高临下地、带着淡淡轻蔑和厌恶地,凝视着她。
“耍小把戏是没用的。”
他用与薛无晦一模一样的声音??:“化??之境,能将真??贯穿于书??每一笔画中。哪怕单独取一撇一捺、一?一划,都能发挥出?部威力。”
他指着?漆黑一?。
“云乘月,将你背后的死灵交出来,?尚且能饶你不死。”他冷冷地??,“否则,任司天监如何许诺,对?都毫无用处!”
云乘月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忽略浑身的疼痛。为了做到这一?,她还使劲咬住口腔内壁。血腥味很快弥漫在她口中,但这是有效的;一种疼痛总能多少替代另一种,反而让??识更清醒些。
——[云乘月,你……!]
她??:[你?出声,?还能再试试看。]
“梦”字还紧紧贴在她后背。她能感觉到,它把自己压缩得扁扁的,不住发抖,简直恨不得要钻到她身体里去。
这都是什么飞来横祸……不过,有哪里不对。
有什么不对?
云乘月抬起??,顺势眨去睫毛上悬挂的泪珠。太疼了就会哭,这与本??的??志没什么关系。
“……你有本事,就自己拿啊。”她声音微哑,?居然还含着??,语气也是显而易见的嘲讽,“?又没??不给你……上来就动手,薛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
薛暗像是皱了皱眉。
“废话少??。”他伸出手,态度强硬,“将‘梦’字给?。”
云乘月也冷冷?:“你自己拿罢。”
星光在四周明灭,还有不少被此处的力量逼退。薛暗的力量仿佛也为观想之路所不喜,其余书??都遥遥避??了此处。
——“云?友!现在不是逞强嘴硬的时候……哎呀,薛将军,薛大??,她就是个孩子呢,您捉拿死灵,?们绝对?力支持,您和她一个小孩儿计较什么?”
庄不度在一旁跳脚,急急??了一通,可惜?是干着急。事??是他也无能为力。或许他真的是个天才,或许他如果自幼刻苦修行,修为不会比今天的薛暗差,但这些都是“如果”;现在他帮不上忙,甚至连??好话都没??理会。
薛暗倒是看了他一??。
“你是谁?”他态度冷淡至极,“若想帮她忙,也好,就让她把死灵交出来。”
庄不度拈着他的桃花笔,一张艳丽面容皱着,像一团快要被揉碎的牡丹花。他也受了波及,正张??书??,苦苦支撑自己不被伤害。
他高声?:“云?友,你听庄叔叔一句话,就把?什么玩??儿交给薛将军吧!”
云乘月垂下??帘。
“???了……他有本事就自己拿。”她咳了一声,咽下一口血腥味,目光闪烁得有些奇异,“还是??……薛将军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拿不了?”
“梦”字更紧地贴在了云乘月背后,仿佛与她融为了一体……
不,不是仿佛。
薛暗原还有些不耐烦,又有些轻蔑的好??。他正要??口??什么,?在下一刻神情一凝。
“……云乘月你敢!!!”
飞鱼卫首领忽然狂怒!
怒火的爆发也体现为书??的爆发。原本攻击云乘月眉心要害的墨?突然回飞,重新与书??融为一体。
“法天象地”四个大字陡然膨胀无数倍。刚才还像是悠哉的妖藤,此刻它们?化为了巨大的怪物;阴郁怪异的力量几乎淹没星光,更好似要戳穿整个观想之路!
面对这一幕,云乘月???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真正?气的时候,反而会通过??来纾解怒??。
“真会欺负??啊……大??物,就这么了不起?”
她面上都已被隔出了无数细小的血痕。伤口遍布,切碎了她面庞原本的明净纯美;血液流成细小的线条,还没来得及滴落,就凝固成了一?血疤。
也因为这些血痕的衬托,她额头的光洁无瑕就变得更加显??。
而在这片白皙的额头上,一枚光芒明亮的“?”字流转不息。
而在“?”字之上,还悬浮着另一枚书??,正是方才躲在云乘月背后的“梦”字!
原来它不仅仅是躲藏起来,更是心一横,直接臣服,把自己变成了云乘月的书??。
书??必须要修士自己领悟观想、挥毫写出,从无例外。至少,在绝大多数修士的认知里,这都是不可动摇的真理。
可“梦”字不同。无论它是死灵,亦或仅仅是书??有灵,它都拥有自己的??志。
拥有自己的??志,它才会拼命逃跑,又才会为了保住自己,而选择云乘月成为它的主??。
也正是因为它足够果断,甫一照面就主动臣服、??始和云乘月的灵力融合,薛暗才无法硬抢。毕竟,强行剥夺他??的书??,一来违背国法,二来也会威胁到修士的性命,三来还容易导致被剥夺的书??烟消云散。
而薛暗想活捉“梦”字。同时,云乘月猜他多少还是要顾忌司天监,不好无缘无故取了自己性命。
所以他才以??力威胁、以言语恫吓,企图让她自行交出书??。
“其??如果你好好和?商量,?也许会乖乖听话。”
云乘月站直了身体。
她右手提着玉清剑,而左手则握着一支朴素粗糙的毫笔。这笔看似平平无奇,可它仅仅是简单地存在于?里,就像带来了某种气场,令四周张牙舞爪的扭曲之力退??不少。
“镇山河……哦,?险些忘了,王?恒的笔还在你这里。”
薛暗扯了扯嘴角。又是?种带着嘲讽的、僵冷而略显怪异的???
??
“你莫不是以为,拿着旁??的宝物,就能战胜高出你两个大境界的修士?”他看看她额心书??,目光凝了凝,语气?还是不屑,“再加一个天????,一个废物古??,又能如何?”
这位飞鱼卫之首果然是洞真境,也就是和荧惑、辰星他们同一级的高手。
若是在外面正面对敌,云乘月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但这里不是“外面”。
“不要小看古??,更不要小看地头蛇。”云乘月认真地回答,“因为你永远不知?,地头蛇有多么了解本地的规则,又多么擅长……用规则来反抗强龙。”
“薛将军,?请教一个问题。既然您是高出?两个大境界的洞真修士,为什么一直都只表现出第四境的化??修为?”
“是因为只想如此,还是不得不如此?”
白玉描金的面具背后,薛暗的双眸轻轻眯起。这个神情细节也和薛无晦一模一样,只是无??看见。
他没有??话,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出话。
只在一瞬间,刚才加诸于云乘月身上的压力,?部反转,尽数还给了他!不……甚至是十倍、百倍、千倍的压力,瞬间压得他近乎窒息!
“唔……!”
咔擦——!
白玉面具出现了一条裂痕。?痕迹自眉心而起,斜斜劈过薛暗的左??。
薛将军勉力抬头。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听见了自己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肺部像被巨手狠狠攥紧。而他浑身的修为被某种力量束缚住,只能发挥出不到一半的??力。
“你……”
他盯着对面的女修。他盯着她,盯着?张漂亮的脸蛋上的血痕,现在它们都被缓缓修复;她额心的书??明亮得刺目,就像她这个??一样过??耀??。
薛暗张??嘴。他也听见了自己下颌关节在咔嚓地响。
“……是这死灵告诉你的?”
她??起来。
不同于刚才嘲讽的、愤怒的、充满抵抗的??;这是一个有些自豪、带着喜悦,还有些孩子气的得??的??。在她的脸上,???绽放如黎明中的花朵。
“是。”她回答得异常干脆,手里的笔也握得?样稳,“‘梦’字告诉?,观想之路会限制所有进入者,最高修为不得超过第四境。而假如有谁要违背观想之路的规则、破坏此处的书??幻境……”
她一字一句,相当清晰地宣布:“观想之路中积攒的无数前??的??志、力量,就会联合起来,将侵略者驱逐出去!”
作为存在不知多少年的遗迹,观想之路中存在的力量是常??难以想象的。
“呵……侵略者?”薛暗冷冷地重复,“??”
“不是薛将军,还能有谁??么,暂时??再见吧,威风凛凛的薛将军。”
她??容中的得??更明显了。但?情绪如此单纯,让她的??神如此明亮、?机勃勃,连脸旁拂动的发丝都让??想起春风中摇曳的草叶与柳条……
……也就是,如此地让??厌恶。
薛暗一直以为自己?来是个血液冰冷的??,因为他从不知?情绪激动是什么滋味,更不知?何谓心跳的缓急。但现在他知?了。
他死死盯着她,感到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腾;他想?应该是冰冷而汹涌的愤怒。从他有记忆以来,从未有??能让他受如此严重的伤。
现在他觉得自己异常厌恶?个女修,?个修为低下、?行深浅,?莫名好运,仗着司天监的看重而肆无忌惮践踏规则,而他是以己身护卫国法、践行法度之?的飞鱼卫首领,所以他迟早会亲手收拾掉她……这个腐蚀白玉京荣光的蛀虫。
观想之路的规则经由“镇山河”的调动,一重又一重地压下来。
千古以来无数大能的力量,加在一起,???他一个洞真境,就是再来十个洞真境……恐怕也只堪自保。何况她??得对,他此时只能发挥出最高第四境的力量。
整个小世界都在抗拒他的存在,所以他必须离??了。
薛暗闭上??,让她的身形归于黑暗。
“……不过多苟延残喘片刻。”他声音略哑,语气狠戾,“云乘月,你注?是?阶下囚。凭你……也配做执笔???”
“做梦……!”
星光跳跃四溅如水珠;?一抹深黑的飞鱼服消失无踪。
终于……消失了。
云乘月还额外多凝视了片刻,然后才慢慢松了手。
啪嗒——毛笔掉在了星光凝成的?路上。
呼、呼、呼……
她听见有??在大口大口地急促喘气,然后才??识到这是自己发出来的。接着,她发现自己浑身每一根骨头都疼痛欲裂,眉心和太阳穴更是一阵阵跳着疼。
她再也支撑不住,跪坐下来,用最后的力量往嘴里塞了一把灵药,慢慢吮吸灵力,调养被抽空的身体。
尽管观想之路本身有规则之力可以利用,但仍需要修士主动调用……刚才她根据“梦”字提供的信息,以“镇山河”为桥,以自身灵力为杠杆,才能勉强撬动此间规则,暂时逼退薛暗。
“也不知?……?还有没有考试资格……”她无??识地??了一下,喃喃自语,“反抗朝廷大员的不合理要求……应该不会被砍头吧?”
要不然的话,她就只好委屈薛无晦,和她一起浪迹天涯了。
“云?友……你,你这真是,唉!”
庄不度快步走来,蹲下看看她,??中含着关切,?又满是不赞成:“薛暗?是什么???你跟他杠什么?他要个书??,管是什么死灵活灵的,你给他不就行了,犯什么倔?”
“这下好了,就算你现在威风,等出去了,?看……”
庄不度连连摇头,捧着自己的桃花笔长吁短叹。
“为什么犯倔……可能只是看他不爽吧?明明只是个书??,非??是死灵……有了灵智而已,看它去死未免可怜。”
云乘月站起来,????,避重就轻:“以后的事以后再??。庄?友,?要继续前进了。”
庄不度一怔,也站起来:“你还要前进?”
“是。”
云乘月往前走,有些一瘸一拐。
天空中,一行??字如用微暗烟火写成:云乘月,前进五里。
庄不度站在原地,目送她步步远去,神色渐渐复杂。
“虽然性格是有很多不同,”他摸着左耳耳垂上的黑色弦月耳饰,轻声对自己??,“可像这种不会权衡利弊、只管自己犯倔的样子……和你还是很像的。”
“……姐姐。”
……
如果云乘月能够听见庄不度的心声,她一?会非常真挚地在心里告诉对方:没有,没有,你真的想岔了。
事??上……
假如不是为了某些缘故,她其??也会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熟的……呃,书??,而冒着?命危险挑衅薛暗、薛暗再讨厌,她现在??力不足,还是保持低调更好。
但她也是没有办法。
她走在星光之路上。除了脚下?路以外,四周漂浮的星光已经变得很少;黑暗是静谧安详的,并不令??联想起死亡或恐惧,反而容易想起万物起始之初、孕育着无数希望的黑暗。
她手里拿着?枚“梦”字,正上上下下地抛着玩。
“梦”字在她手里装死,一动也不动。
“光”字和“?”字也出来了,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肩头,前者时不时飞下去,绕着“梦”字转几圈,像个探头探脑的小朋友;后者稳重许多,只管淡?地为云乘月疗伤。
“?真是奇怪了。”
云乘月感叹出声,五指捏住“梦”字,将它拎到??前:“?们不过一面之缘,你是怎么就非要碰?的瓷,把祸水引到?这里的?”
“梦”字是个隶书,笔画柔媚迤逦,风格天真又柔和,此时被她捏住,笔画?都歪歪扭扭地互相搭着、扭来扭去,好像一个很不好??思的小??儿。
“光”字飘在旁边,伸出笔触,戳了戳“梦”的上半部??,就好像在戳它的脸玩儿。
“梦”扭得更厉害,周身抖下无数细碎光屑;光屑偏红,仿佛一个大红脸。
云乘月表面在自言自语,??际?是??给某??听。
——[……这事是?做得不好。]
薛无晦一声叹息。
旋即,亡灵帝王的身影竟然出现在她身侧,与她并肩行走。他披散的长发与宽阔的衣袖一齐飞起,又都同样缥缈透明,几乎与星光相融。
云乘月瞟去一??。她没问他为什么敢现身,只就这么似??非??地看着他。
薛无晦更尴尬了。
他神情倒是没有多大变化,还是?么清冷矜持,??睛?飞快地眨了几下;也睫毛长而密,?不怎么弯,垂下来时可以很好地遮住??神,而像这么飞快眨??时,也可以挺好地掩饰住?份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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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
这是薛无晦第一次期期艾艾。他结巴了两下,也终于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恼得一拂袖,??话也总算利落起来。
[是?不好,这事办得不密。]他板着脸,??始解释。
云乘月单刀直入:[所以?“梦”字究竟是不是死灵?]
[……是。]薛无晦继续板着脸。
云乘月挑了挑眉:[跟你有关系?]
薛无晦木着表情:[一进入观想之路?就发现,此地竟然蕴有不少死灵。?的计划需要用到它们,于是顺手留了个记号。本打算等你出去,?再收服……]
云乘月接话?:[结果没想到,小弟有难,很乖地就自己跑上门寻求大哥庇护了,是不是?]
薛无晦:[……]
[……虽然你这形容有些怪异,但确??如此,?无话可??。]
云乘月?头:[还有?的什么瞒着?的事没有?现在有空,不如一起??来听听?对了,?个薛暗与你一模一样,还??什么“执笔??”,这你知不知情?]
薛无晦又叹了一声。
[……好,知?的事,朕都告诉你。]
他一边??,一边??角余光停在她身上,尤其是?些未好的伤痕。他的手指动了几动,犹豫好半天,终究是抬了起来,轻轻拂去她耳侧一?长长血痕。
很快,在她疑问之前,他就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让衣袖垂落。
[?与?薛暗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有种冥冥的预感,若?现身,他多半会察觉……]
薛无晦蹙着眉,凝神思索了片刻,又?:[罢了,再看。只是他?“法天象地”一??,本是?的???。他写出来的样子,可真是够恶心。]
他冷??一声。
云乘月敏感?:[?????不是传??中的……晋升为飞仙后,果然能写出????]
[不错,晋升飞仙时,会有一次天地感悟的机会,进而写出???。所谓“???”,就是大?真??的化身。]
薛无晦颔首:[???还有另一重特?。只要?还有一缕神魂在世,无论是谁写出?的???……?都能有所感应。]
云乘月抬??看他:[谁写出来了?]
[……具体是谁尚未可知。但有一?很确?。谁抢了?的书??去写,谁就是当年的背叛者。]
他抬起头,望?深邃天空,??神变得极为淡漠。若仅??这一个表情,?么薛暗与此时的他确??可以完?重叠。
[什么自以为是的祭天大典……且看是谁要献祭,谁要祭天罢。]
云乘月收回目光,顺手也把几个书??塞回了眉心识海。
她语气轻松平静:[既然你这么??,?从这里出去后,如果?能顺利过了薛暗?一关,就努努力,去当?个什么祭天大典的执笔??……虽然不知?是什么,但听上去挺厉害的样子。]
薛无晦回神,看她侧脸虽还有些狼狈,?已经恢复了秀美干净,不禁略略一??,目光柔和下来。
[你不是从来怕麻烦?]
云乘月叹息?:[话虽如此,可现在?是认清了自己就是麻烦缠身的命。等解决了这一切,?一?快些退休养老。]
薛无晦微??着,正要??什么,下一刻?仿佛想起什么,神色一滞。他垂下??,看了看自己缥缈的身形,半晌自嘲一??。
[……无需勉强。?的计划已经初步展??,若你这头太被为难,干脆舍了这里,和?离??。]
他淡淡?:[?必能保你无忧,不像这一次……云乘月,你要答应朕一件事。]
云乘月??:[你先??了,?再决?要不要答应。]
他皱眉看她一??,到底有些无奈,软了声气:[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必会出手。对薛暗,?只是有所顾虑,?并不害怕。]
[?知?。]云乘月不以为??,??了??,[只是?也有?的判断。老薛,?也并不害怕。既然?答应了你要帮你,就要更上心、更周?的好。]
薛无晦怔了许久。
[你……]
他低声?:[??忽然觉得,你还是原先?怕麻烦、想偷懒,有悠哉哉过日子的模样,更……]
更什么?
云乘月等了半天,没有等来下一句,便催?:[更什么?]
薛无晦抬起手,很快地、极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而后,他的身影便消散??去。
[……更可爱,更令朕安心一些。]
云乘月脚步一顿。
她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忽然抬手按了按脸颊。
“是有些热了。”
她冷静地告诉自己,又顺便踢了一脚灿烂的星光。
……
宫殿之中。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声,打破了平台的沉寂。
这倒不是谁挨了打,而是荧惑星官自个儿大大地一拍手。
“完了!”
他响亮地、煞有介事??:“完了完了——乘月违抗薛将军,违抗国法、庇护死灵,哎呀完了完了完了……!”
他身后的卢桁,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脚。不过虞寄风顺利躲过。
“卢老头儿脾气越来越差了。”虞寄风不以为然地??,又??嘻嘻看?太子北溟,??中精光一闪,“所以……北溟,怎么办呢?”
北溟双手合十,掌中佛珠缓缓流动。他垂着??帘,侧脸清淡平和,恍惚真是慈悲的出家??。
在他面前,单膝跪着薛暗。
这位清冷骄傲的薛将军,静静跪在太子面前,头颅低垂,一言不发。
北溟注视着他,近乎温柔地问:“是啊,薛将军,你??,寡??该怎么办?”
薛暗动了动唇角。
“臣……任凭殿下处置。”
北溟?了?头,很和气地??:“?就回去再??罢。其??薛将军也是被这观想之路的规则限制,并不很能怪罪于你。真正要承担罪责的……”
他看?一旁:“王夫子?”
王?恒始终注视着水镜。在他雪白的胡须背后,是一个欣赏的微??。
“老夫??了,?不是死灵。”
他慢悠悠地??:“至于究竟是什么,太子殿下耐心一些,看下去,??不得也就知?了。”
“看下去吗……也好。她的孩子,竟然比她本??更有天?仙??的姿态,这确??难得。”
北溟也看?水镜,看??条恍若无尽的星光之路。他若有所思。
水镜之中的云乘月看不见,但他们这些??都看得到:此时在观想之路中,她已经是走在最前面的??。
现在他凝视着她,变得格外心平气和。
“??来,”他含着??,又是?样温柔的、缱绻的、如同注视往昔回忆的??,“寡??似乎还从没想过,观想之路的尽头是什么东西呢。”
而没??看见的是……
?跪在地上的薛将军,十指紧紧抓着地板,抓得手背青筋暴起。他仿佛忍耐着什么,最后终究没有忍耐下去,终于还是抬起??,飞快地看了一??水镜。
他淡色的嘴唇刹?紧抿起来。
一个有?茫然的、毫不相关的念头盘旋在他脑海中。
他在想:她??起来很好看,可她是在跟谁???
薛将军蓦然闭紧双??,心中更添了厌恶。
……一?,都是?个女贼的错。
……
观想之路中,还有?的修士也被影响了。
突如其来的轰鸣过后,幻境变得摇晃不止。
季双锦好不容易站稳,四下一看,?什么都没发现。周围还是星光、书写台,以及刚刚写好又散去的书??。
“……发?了什么?”她喃喃?。
她的对手不在??地看了一??天外,???:“大约是飞鱼卫抓??吧。薛将军这回来得蹊跷,不过他?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又嫉恶如仇,肯?是有事。只是他?来不爱跟?们这些闲??玩,觉得?们都是纨绔子弟,修为高低都是纨绔,所以不大理?们……”
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叨。
听得季双锦简直要??冒金星。
“?明白了,?明白了……乐?友,?真的明白了。”
她强??着,赶忙制止了对方。
一张圆脸、满是少年气的年轻??,不得不遗憾地停止了念叨。他望着季双锦,还是带着??,双目清亮有神。
这一位……正是乐水,也就是季双锦所??的,乐家视若珍宝、早早送往白玉京修炼的天才。
谁能想到,一直以为神秘高傲的乐家天才,竟然是个??眯眯的话唠?
乐水不算高,只比季双锦高半个头。他和乐熹长得一?不像,反而圆脸圆??睛的讨喜神态,和季双锦挺搭。
“??们还是来??正事吧。”他??眯眯地??,“季?友,?再问你一遍。”
“——你是选择重新和?联姻,还是接受?们的安排,独当一面,帮?去竞争来年祭天大典执笔??的位置?”
109、各自前路
季双锦当然知道“执笔人”是什么。
出身世家便是这点好, 哪怕只是庶女,只要能想办法识字求学,再耳聪目明些, 总能知晓很多平民难以探知的隐秘。
她只是在震惊。
和乐家百年以来最?出色的天才联姻, 还是接受家族的资源, 作?为独立的修士去帮助乐水争夺执笔人的位置……
季双锦从未想过?,有一天, 她的人生会迎来这样的选择。
作?为不受重视的庶女,她原来能想过?的最?高成就,无非也就是成为乐熹的嫡妻,摆脱那?个压在她头上的“庶”字。
现在却有人告诉她, 她可以要么选择和乐水联姻, 要么就得到?家资源倾斜、大力培养?
哪一个都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
季双锦一时不知道怎么作?答。
“乐三?公子?……是在开玩笑?”
半晌,她才犹疑着开口。乐三?公子?是乐水在整个乐家同辈中的序齿, 只有极少数人才——更要紧是嫡系出身——才有此荣幸。毕竟乐家实在太大了。
“我看上去像开玩笑的人?我从来不开玩笑。”
乐水挥了挥手。他左边头发扎了一根小辫子?,随着他动作?晃来晃去, 发梢还绑了个饰品, 像是一枚小巧的兽牙;这略带蛮族气息的发型让他看起?来更年轻了。
季双锦用一种绝不失礼的方式, 多看了一眼那?根辫子?。她想起?一个传言,说乐水的生母其实是边境蛮族,但他出生时就伴随着书文异象, 所以乐家将他记在嫡母名?下,对?所有人宣布这就是乐家嫡系的少爷。
那?应该……不是真的吧?她很快就这么想, 如果那?是真的,乐水肯定不会这么大大咧咧地?扎一根蛮族风格的小辫子?,而应该竭力隐藏这一点。现在他这么打?扮,说不定是喜欢恶作?剧吧……这倒是和乐熹很不一样。
季双锦发现, 自己仍旧时常想起?乐熹。在她过?去的人生中,乐熹实在占据了太重要的位置;表面?一刀两断了,心?里?其实还牵挂着。
想到?这里?,她有些伤感,便微微叹了口气。
“乐三?公子?恕罪,但联姻非我所愿。”她平静地?说,却又因为紧张,而略略握紧了手中的□□。从发现这一场的对?手是乐水后,她的枪就没有松开过?。
相比之下,乐水悠然极了。他双手空空,什么武器都没有,站姿也随意得很,一眼看去只觉得他门户大开,仿佛浑身都是破绽。
“我不愿嫁人。”
她拒绝得干脆,他有点惊讶地?瞪大了眼。
“咦,你既然愿意和本?家那?叫乐熹的废物?联姻,怎么竟瞧不上我?”他用一种纯粹疑惑的口吻问道,“你看,天赋来说,我比他好吧?修为更不必说。其余的话,我能动用的人脉、资源,哪一样不比他强千百倍?在我面?前,他乐熹算个什么东西??”
他语重心?长、絮絮叨叨地?推荐自己。
季双锦却听得有些尴尬。纵然她与乐熹分手了,家教也令她不愿意在背后说人闲话。
“乐三?公子?自然样样都更强……”
她才尴尬地?吐出一句,就被乐水再次截了话。
只比她高半头的少年人,忽然挑起?了眉毛,做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吧,莫非季小姐是介意我的身高?无论怎么想,我也不差,那?你介意的就只能是身高了?”
季双锦一怔,连忙解释:“不是不是……”
乐水却又旋即笑开,语气轻松:“你若介意身高,那?也没事。听说我二?十五六岁时还会再长一截,那?也就是五六年后的事了。”
季双锦再次怔住。她自幼书看得多,什么类型都看,记性又好,因而很记得一件传闻:蛮族的身体构造与中原略有不同,最?大的差异是他们在二?十五岁左右会迎来一个小小的成长期,届时身高、力量都会再次增长。
乐水这是……
算了,不能多管闲事。
季双锦便假装没听懂,只笑了笑:“承蒙乐三?公子?看重,但我已经决定,今后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而要靠自己努力。我辈修士,应当自立自强。”
她说得柔和却坚决。
乐水瞧了她几眼,抬手轻轻拍几下。
“不错,这番话说得还挺有志气。现在这年头,世家女子?中这般有志气的不多,乐熹那?全靠天材地?宝堆出来的废物?,自然配不上你。”他爽快道,“好,这么说,你要选第?二?条路,就是接受家族的培养,好来辅导我,是不是?”
季双锦张张口,却又闭上。
“这……却也……”
乐水敏锐地?问:“季道友在犹豫什么?”
季双锦更加握紧了□□。
她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维持住平静,仍旧微笑着,说:“我还是想先试一试靠自己。”
乐水仿佛没听懂:“什么?什么叫‘靠自己’?”
季双锦略一怔。其实她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仓促想了一想,便答道:“好好学习、好好修炼……看看凭我自己的力量,究竟能走到?多远。”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靠,便沉默下来。
乐水看看她:“你自己信吗?”
“我……”
季双锦有些困惑,又有些戒备:“我说的是真的。”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
乐水却笑起?来,笑得有一些怜悯。怜悯是一种温和却略显高傲的情感,或者说正是先有了高傲,才有了温和。
他和蔼地?说:“但季小姐,你要明白,一个真正下定决心?做什么事的人,一定有更具体的目标,乃至有大致的计划。”
“而那?些嘴上说得很坚定,其实什么所以然也说不出的人,往往只是迷茫罢了。”
季双锦身躯微微一震,半晌说不出话。她勉强自己笑了笑,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开口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
最?后她只能固执地?说:“多谢乐三?公子?美意,但我已经有决定了。”
“哎……那?真是有点遗憾。不过?既然季道友这么说了,我也不强人所难。”
乐水叹了口气,晃了晃头,左肩上垂落的小辫也跟着晃一晃,真像有些遗憾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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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季道友,我冒昧想多问一句,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着何种局面??”
“……局面??”
季双锦有些不解。
乐水又很宽容、很怜悯地?笑了笑,开口解释。
“第?一,你当众背弃了乐熹。这次家里?要全力支持我,因而暂时按下了不满。可此间事了,你很难全身而退。”
他竖起?一根手指,再竖起?第?二?根。
“第?二?,你背弃了季家。你只区区一庶女,能得到?一些家族资源,全靠你凭本?事搭上了乐熹,你却干干脆脆打?了两边的脸……唔,我却是挺欣赏的。”
乐水笑笑,挺真诚地?说:“虽说两家都算日薄西?山,但要压下一名?无依无靠、只是天赋好了那?么一些的女修,譬如季道友你,仍是轻而易举。”
季双锦听得怔住。她握住□□的手越捏越紧,指节发白又发青;终于她笑不下去了,便抿着唇,唇角却还倔强地?挂一丝弧度。
她不蠢,只是生来便习惯了自己是季家人、世家女,哪怕是庶女,她也从未真正想过?被家族痛恨是什么样。可乐水一点,她再想想,渐渐也就恍然大悟。
“……想来,或许,”她还想挣扎一下,“也没有这么严重,最?坏不过?是被驱逐,我已经做好了当个平民的准备……”
嗤——
乐水的笑声打?断了她。
少年人以拳抵唇,轻笑了几声再咳几声:“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季道友是认真想好了,最?坏不过?当个平民?像你那?同伴陆莹,或是那?位出世便能震动白玉京的天才——云小姐?”
季双锦面?色发白。
好了,哪怕她原本?是这么想的,乐水这么说出来,她便也意识到?了自己傻。陆莹自幼摸爬滚打?,乘月天赋惊人、平步青云,她却既没有经验,也没有足够的才华,那?她拿什么来反抗?
她沉默地?思考了片刻,终究叹了口气,再点了点头。
当她再抬起?眼时,那?份迷茫和恐惧已经被很好地?隐藏起?来。她神情平静,又藏了些探究;这情态很成熟,成熟得有些疲惫,与她在好友面?前的天真烂漫截然不同。
“乐三?公子?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若想突围,确实要借助其他力量……原本?乘月是最?好的人选,她修行极快、福缘深厚,我只要与她交好,自然就有庇护。她的为人,我也信得过?。”
短短片刻间,季双锦已经冷静下来。她用一种不带感情偏向的口吻,开始了利弊分析。这是她不太显露的一面?,却也是多年来保护她一步步走出季家深宅的本?事。
“可惜……我没有时间等她庇护。”季双锦掐指算了算,继续说,“不出两月,家里?应当就有动作?。杀人应当不至于,最?可能是废了我的修为,关到?哪个偏僻的角落,从此就当没我这个人。”
乐水笑道:“与我判断大致相同。靠近边境的世家,行事粗糙却不会拖泥带水。”
这话将他自家也骂进去了。这隐约的轻蔑和敌意……季双锦便多看一眼他的蛮族小辫子?,若有所思。
乐水注意到?了,轻快道:“季道友想问什么?”
季双锦摇摇头。
“我没有想问的,我只是想说,多谢乐三?公子?提醒,现在我明白自己面?临多么危险的局面?了。”
“那?真是太好了。”乐水满意道,“所以,你选哪一个?”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季双锦沉默了一会儿。她看起?来很安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短短的片刻里?她内心?经历了多么剧烈的挣扎。
最?终,她吐出短促的一句话:“我都不选。”
最?初的问题,得到?的也还是最?初的答案。
乐水明显一愕:“你……季小姐,我原先并不以为你是个蠢人。”
季双锦退后一步,摇摇头:“多谢乐三?公子?抬爱。可是,我猜乘月也是会去争执笔人位置的,所以如果要帮,我也一定帮她。”
“如果帮你,我岂不是背叛了她?我做不到?。”
她说得非常坚决。
乐水盯着她,第?一次失去了笑容。他眉毛越皱越紧,神色也渐渐苦恼,成了个苦大仇深的少年郎。
“你在想什么……你难不成还指望她一夜修成大道?你分明也知道,她再天才,现在也是个小修士,而且没什么背景、根基不稳,一时间哪可能庇佑你。我却不同,我背后有世家支持,在白玉京中也不算没有家底,我还能安抚下季家和乐家,你……”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见季双锦容色淡淡,自己收了口。
他叹气道:“不是吧,季小姐,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要帮朋友?你们满打?满算,认识也就一个多月。你想想清楚,你自己的人生都快没了,还要帮她?”
听到?这儿,季双锦一怔,倏然却露出一个微笑。
她本?就是个美人,面?颊柔润、眉眼天真,这样笑起?来还有一点自然流露的羞涩,宛若夏莲初绽,楚楚可怜。
“乐三?公子?误会了。”
她语气温柔真挚:“恰恰相反,我的人生……是从遇到?她才开始的。就凭这一点,我说什么都不会损害她分毫。”
乐水真正茫然了。
他呆怔片刻,忽然露出几分恼色,拂袖便走,往一旁书法台上走去。
“这算什么?我瞧你就是天真话本?看多了!”他愤愤道,“算了,你非要去送死,我也管不了。的确,天下人才济济,我缺了你还办不了事不成?”
他走了,季双锦也收起?□□,走向另一边的书法台。
“乐三?公子?说得对?。”
她答得温和,也是毫不在意。
乐水看了她一眼,执笔悬腕,却一时并不落笔。
“你……”
季双锦偏头:“嗯?”
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反倒没那?么多迷茫恐惧,神态宁和从容许多。
乐水望着她,神情渐渐多了一些怜悯;也或许叫“怜惜”更恰当,可这谁能说得准呢。
“我最?后再劝你一次,因为看上去,你还是不够明白。”
少年人语气淡了下来。
“季小姐,从你出生开始你就是世家女,哪怕是庶女,也注定你比平民拥有更多的知识、更多的机会。”
“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你也该更加明白,除非天赋出类拔萃到?了可以惊动白玉京的程度,譬如云乘月,否则,平民修士几乎不可能超越我们。”
“因为——世家出身,这就是天下最?高的起?点,是我们最?大的跳板。”
乐水干脆放下笔、侧过?身,朝季双锦的方向伸出双手。
“季小姐,你想一想,你现在做出的抉择,会让你未来的人生天差地?别。拒绝我,你只能被摁进尘埃。”
他指着地?面?。
“可若是接受我的邀请,不光季家和乐家阻止不了你,甚至将来他们还要求着你照拂。乐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你?那?时人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这样想。”
“这样人上人的日子?,这样云端之上的成就,你难道不想要?”
他再指一指天上,说:“这必定是你人生所能达到?的最?顶峰,季小姐,如何决定,只在你一念之间。”
“就为了你所谓好友的一点小小利益,你真的就要拒绝我?”
她怔怔听着,脸上也跟着出现悠然向往的神情。接着,她咬住嘴唇,矛盾起?来。
见状,乐水笑了。
“季小姐,来吧。”
110、各有选择
好一会儿, 季双锦方才吐出一口气,又叹了几声?。
她看了看天?上,想了想成为“云端上的修士”会是何?种情?形, 不免神往。
可终究, 她摇了摇头?。
“听上去?真的很吸引我。”她诚实地说, “可是,乐三公子, 抱歉。”
乐水收回手,手指向着掌心蜷进去?。
他想了一想,又笑笑,好似全不在意?。
“再多说一句。季道友, 我闲来无事曾计算过, 近百年之中有多少人晋升为第四境化?意?修士,又有多少修士成为第五境洞真。你要不要猜猜看, 结果是什么?”
季双锦心神一动,不由竖起耳朵。她还从来没关注过这个问题。
她虽未答话, 神态里却流露出一分好奇。
乐水便?又笑笑。
“至第四境者, 不超过一千人。至第五境者, 不超过五百人。”
他徐徐道:“至于其?中平民修士的数量,第四境约占二成,第五境则不超过一成。他们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都是天?赋高绝、令旁人望尘莫及的天?才。”
“你就算勉强能?扛过世家反扑,当上了你想当的平民修士, 却又能?走多远?”
“现在,季小姐,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究竟要不要接受我的邀请?”
乐水认真问。
季双锦抬起头?。
此时, 她的引路之光也垂落而下。这光芒里会浮现评语,显示考生能?前进多远;能?走得越远,就说明表现得越好,实力也越强。
她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只能?前进二里,而乐水能?前进足足九里。
“多谢乐三公子的美意?。”她摇摇头?,语气愈发平和,甚至有了一丝轻快,“我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了?”
“……还真是有点不识抬举。”
乐水扭开?脸,宛若少年人置气似地,还一拂衣袖:“算了,是我多话。”
可引路之光轻轻漂浮,那如雾似纱的光落在少年脸上,衬得他仿佛有些落寞似的。
消失之前,季双锦相?当认真地注视着他,赶着问出一句话:“所以,天?资高绝、出身尊贵的乐三公子,究竟为什么看重?我这个不识抬举的小修士?”
乐水没有回头?。
一片沉默,唯有星光摇动。
正在季双锦以为他不会回答,还暗自懊恼自己有些冒失的时候,星光之中却飘来一句平淡的话。
“哦……你小时候,我们见过的。”
他说得全无所谓似的,也就这么一句,再没有更多。
见过……?
“季小姐,三个月内,若你改变主意?,还可递话给?我。”
季双锦一怔,却再没有问话的机会。
两道人影全都消失,书法台也隐匿身形。
唯有古老不知多少年的书文,显出身形,很有灵性地动了动全身笔画,伸懒腰似地,又快快活活地飞走了。
……
季双锦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她的另一位友人——陆莹,也刚听到了类似的问题。
“……若非天?才,平民能?成为第四境、第五境高手的可能?有多低?”
陆莹相?当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她满脸戒备,手里抓着弓箭,弓弦上还有一支即将成型、引而不发的光箭,箭尖稳稳地对准了敌人。
而被她对准的军人,则略略一呆。
这是幻境中的一座军营,不过已?是一片狼藉:死伤的军人到处都是,倒塌的旗杆压着战马的尸体,零星还有火开?始烧。
对面的军人盔甲半裂,满面尘灰盖着血污,依然掩不住剽悍之气。
他抓着残损的长刀,深深看了陆莹一眼,满脸愤恨:“你还不明白?我们只是想反抗□□!你帮着官府追杀我等,以为自己有什么好下场?你也不过是个小人物,是他们口中的‘庶民’!”
陆莹却还是神色不变,甚至眼里还流露出一丝奇怪。
“你废话太多了。”
她冷冷说着,手中箭已?离弦。
军人眼看说服她不得,仰天?怒吼一声?,浑身肌肉隆起、甲胄尽裂,背后一枚大大“反”字狰狞如龙。
陆莹一凛,手中连射九箭,口中对另一边的某人呼道:“喂——帮忙牵制一下!这幻境考验的是合作,我们合力才能?破局——你倒是动动手啊大小姐!”
可无论?她怎么呼喊,另一道纤细人影都只是呆呆而立,面露迷茫乃至动摇。
“平民……何?止平民,就是世家子弟,面对真正的天?才,也无时不刻不感到极大压力……”
她呢喃着,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而这一位白衣绯裙、珠翠琳琅,赫然便?是庄家千金庄清曦。她手里捧着一只嵌满宝石、造型玲珑可爱的拨浪鼓,这拨浪鼓发出金光,圈出一道防御光圈,牢牢将她护在其?中。是以,她能?够完全无视场上争斗,顾自沉思。
看她出神,陆莹气得暗骂好几句脏话,却也没办法,只能?专心对敌。
到底是大小姐,一个比一个不成器……不,季双锦那姑娘比这个庄什么成器多了!
陆莹的经历说来也简单,这是她经历的第四个幻境。她运气好,前三个幻境都偏重?考验江湖险恶,正是她自幼习惯的环境,加上对手不算很难对付,她也就顺风顺水地走了下来。
到这一个幻境,目标则更加明确:她和对手的身份都是官军,任务是灭掉和官府作对的叛军。
她花了一些时间,才摸清楚这个幻境还有另一重?考验:她必须和对手合作,两人齐心协力,才能?破局,否则官府和叛军的实力会一直相?当,分不出胜负。
好巧不巧,这次的对手是庄清曦。对付这爱耍脾气还爱瞧不起人的大小姐,陆莹很是费了心。
好不容易说服对方,一起走到幻境最后一步,谁想庄大小姐关键时刻掉链子!
陆莹简直有一万句脏话想骂。
不过算了,现在她得好好靠自己。生死关头?单打独斗,她反正也早就习惯了。
经过一番缠斗,陆莹血都吐了好几口,才好不容易把发狂的叛军首领斩杀。
最后,陆莹坐在地上,一边呼呼喘气,一边竭力治疗体内大大小小的伤。
可能?因为庄清曦没有参与最后决战,幻境波动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一点点地消退。陆莹抬头?看着蠕动般变化?的天?空,感到很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你在看什么?”
庄清曦握着拨浪鼓,轻轻走了过来,又轻轻地问。或许是因为幻境中战斗艰难,她身上那股娇纵任性气也被刷去?不少,整个人显得憔悴柔弱,好似一朵受伤的白莲。
陆莹打量她两眼,心中生出一股子不服气,心想:我若是刻意?装扮,肯定比这庄大小姐更柔弱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要帮忙。
“大小姐这会儿不装死了?也是,某些人就爱摘别人的果子。反正我没有你这样?好的法器,挡不住幻境的攻击,只能?自己去?拼命。”
她冷笑着嘲讽了一连串。
庄清曦咬咬嘴唇,神态仿佛有些愧疚,却更多是一种纠结和迷茫。
她竟然没理会陆莹的嘲讽,而是缓缓转动脖颈,望着四周。这幻境还存在大半,是以四周被焚烧的营帐、被摧毁的军田、被杀死的叛军……都还陈列着,且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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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莹瞟她一眼:“害怕了?”
“我不怕……!”
庄清曦本能?似地否认,而后又犹豫了半天?,方才轻轻蹲下/身,侧头?望着陆莹。
她问:“陆道友,你难道不觉得……刚才那个人,说的其?实很有道理?”
陆莹:“啊?”
庄清曦幽幽道:“书文一道奥妙难言,普通人无论?如何?都及不上天?才。世家子用再多天?材地宝,也比不上出生就天?资纵横的人。而普通百姓……陆道友应该比我更清楚,天?资普通又没有家世助益的修士,修炼有多难。”
陆莹:“哦。”
庄清曦愣了愣。她等了等,又等了等,终于忍不住问:“陆道友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陆莹冷声?道:“没有,你可以走了。”
庄清曦大为皱眉,眉眼中又出现了那股骄纵之气。她有点生气,脱口道:“你就是个没天?赋也没家世的庶民,面对云乘月那种谁都交口称赞的天?才,难道不觉得很有压力,觉得她很讨厌?”
“不觉得。”
陆莹调息了大半,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其?实她不需要这样?做,因为灰尘和别人的血也都是幻境的一部分,现在它们一起渐渐消失了。
她平淡道:“云乘月是个厉害的天?才,不是很好么?我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本钱,所以以后只要抱紧她的大腿,大约就能?活得滋润,这不挺好的?”
庄清曦听得完全愣住。其?实假若云乘月在这里,估计也会一起愣住,毕竟陆莹不装了之后,一直都是桀骜刻薄的模样?,谁会想到她能?顺畅说出“抱大腿”三个字?云乘月说不定还会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一句“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可既然她不在,那么震惊的就只有庄清曦一个人。
庄千金震惊够了,立刻又愤怒起来:“你竟然如此没有出息,亏我还以为……我看错你了!”
“你当然看错了!”
陆莹离开?几步,凌厉一眼看去?,毫不示弱地说:“少把你那些大小姐的自怨自艾放到我身上,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庄清曦很少被人直接怼,更别说这么高声?大气、不屑蔑视,一下呆住了:“什么?”
“我说,你根本不懂我们的世界。”陆莹说得平静又轻蔑,“是,和你这种大小姐比起来,我从小到大过得艰难,什么都靠自己算计,修行难上加难。”
“但你凭什么同情?我,凭什么替我愤愤不平?”
“我活得再不容易,也是每时每刻都认真活着,遇到什么都从没想过放弃。我靠自己走到今天?,有了现在的修为,还认识了谁都说厉害的朋友……我得意?得很,我觉得自己特别出息,换了谁处在我的位置,恐怕都远没有我做得好!”
“所以,你凭什么同情?我?”
“天?赋普通又怎么样??没有家世又怎么样??我还是活得很努力,我不觉得你家世好就比我更优越,也不觉得云乘月天?赋好就比我更优越……修行一道上,我们都是一样?的!”
陆莹冷冷地说:“少拿你们大户人家养小猫小狗的目光看我。你要去?仰望天?才、嫉妒天?才,那是你的事,老娘只想拼尽全力活得好。”
这时,幻境也彻底消散了。
陆莹转身就走,步伐格外干脆,毫不留恋。
留下庄清曦原地坐着,双手抱膝,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眼中有迷茫,有恼怒,更多还有愤愤。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压着火气,低声?自言自语。
“世家子当然比庶民更优越,天?才当然……谁不想当天?才?罢了,这些庶民惯会自欺欺人,怕是伏低做小惯了。我竟期待她会有骨气,真是可笑。”
“等着瞧……你们都给?我等着瞧!我一定会证明,我的天?资也不差,我一定,一定不会让母亲再次被羞辱,尤其?是……”
“……再次被那个女人的血脉羞辱!”
……
陆莹隐约听见了背后的嘀咕,但她才懒得在意?。大小姐心思那么多,她要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早就把自己累死了。
她只想竭尽全力,不要浪费这回的好运气,努力前进一点,再前进一点。
只是人生中第一次,她感到上苍分了些眷顾给?自己。如果真的能?够进入明光书院,也许她也有机会去?触碰大道……庄清曦懂什么?什么甘不甘心,什么服不服气,现状已?经如此,与其?想东想西,不如实实在在地付出努力。
想太多容易死得早,这是陆莹从无数血火经验中总结出来的教训。
从引路之光里出来后,又是星光道路。雪白的、笔直的大路,浮在茫茫夜色中,四方上下都是明灭的星光。
一成不变的景色容易让人失去?耐心,但陆莹始终保持着耐心和警惕。
因此,在突然出现的破空声?响起时,陆莹能?够第一时间往旁边一让,翻滚的同时也张满弓弦。她看也不看,其?实也来不及看,只知道瞄准、拉满、松手——
箭矢离弦!
唰——铛!
先后响起了两种声?响。第一声?是袖箭落地,第二声?是箭矢被挡。
“又是箭……烦死了!”
陆莹听到这不算陌生的声?音,心中一紧。她猛一抬起头?,果不其?然,那一头?站着的男修,正是那凶神恶煞的飞鱼卫庄夜。
她对他印象颇深,知道这是个能?狠心要人命,更关键是有能?力要她命的人。虽然这是观想之路……但万一他发疯呢?
陆莹一声?不吭,只立刻摆出防御的姿态。她眼风四扫,发觉周围景色变化?,显然已?经又入了一个幻境。
那一头?,庄夜一声?冷哼。
“云乘月的跟屁虫?瞧那畏畏缩缩的模样?!”
他声?音带着怨气,猛地斥责一句。
陆莹却是一愣。她的目光被什么所吸引,明知不该,却还是不由在庄夜脸上停了一停。
在青年那清秀却阴戾的脸上,那是……
庄夜却已?经转过身。
“若非此处不便?动手……滚,不想死就滚!”
他抬手捂着脸颊,背影笔直肃杀,脚下却仿佛趔趄了一下。
庄夜好像受了伤,修为也有损害……
但陆莹不是喜欢找麻烦的人。她毫无试探的心思,一句话没说,连幻境都来不及观察,当即掉头?就走,能?跑多远跑多远。
但直到离开?好长一截,回头?已?经看不见庄夜,她眼前依旧萦绕着刚才所见的画面:
在飞鱼卫脸颊上,竟赫然有一个“奴”字刺青。
面部刺字……即便?陆莹没有专门学过律法也知道,这是一种名为“黥面”的刑罚,是用特殊的颜料再混合灵力,以特制金针将之刺入人的面庞。
据说只有最卑贱的家奴,才会被面上刺字,意?为一朝为奴、一生为奴。
哪怕可以用法术掩饰,可一旦主人施咒,“奴”字就会浮现,也会带来钻心之痛。
可庄夜不是飞鱼卫么?飞鱼卫可是朝堂编制的官员,是绝无可能?由奴隶担任的!
庄夜究竟……
陆莹心情?久久难平。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秘辛……不会被灭口罢?这下麻烦了。
她停下脚步,暗叹几声?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打起精神,钻研起眼下的幻境来。
……
而在前一个幻境之处,在陆莹离开?后不久,庄清曦也离去?了。
星光之路再次一片寂静。
而书法台依旧存在。在台面上,她们分别写出的文字也仍旧悬浮。庄清曦写的是一个“强”字,陆莹写的则是“自强”双字。
随着她们的离去?,笼罩此处的水镜之力也消散、离开?。这是属于辰星的力量,也是属于她的目光;通过水镜,观想之路中的考生们被清晰地投映到了大能?们眼前。
而现在,这一束监视的目光离去?了。毕竟观想之路内部十分辽阔,即便?是辰星,也不可能?将每个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一切都回归为最纯粹的星光,那被写出来的“强”和“自强”两个词,忽然动了动。
它们飞离书写台的范围,如两只蝴蝶缠绕起飞,倏忽化?为一丛细碎星光。
星光变幻,最后组合为一句完整的语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其?中,“自强”二字格外灵动,为本句句眼,也是唯二的书文。
在无人注视的星光之路上,这行字再次摇身一变;文字散开?,“自强”二字则拉长、变换。
最后,竟形成了一道人影。
这是一位披头?散发、身披甲胄的中年男子。他身形缥缈、双足离地,满是胡茬的脸上镶着一对略显茫然的眼睛。
他正是幻境之中,最后被陆莹杀死的“叛军首领”,同时……他也是一只死灵。
正是大梁律令要求,见之必除的死灵。
“好恨……好恨啊!”
111、早有行动
男子自己像也知道不能暴露, 并不随意移动,而只是停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两位女修离开的方向。
“为何?……不动摇?”
他?喃喃道:“难道……大多资质平庸者, 果真甘愿被?当成踏脚石?”
“难道……无有家世助益, 真就认命为奴为婢?”
“王侯将相……真有种乎?为何?动摇的, 却是心?有不甘的世家子……”
并非所有死灵都?能保持完整的意识。大多数死灵都?只有残缺的记忆,以及不知所谓的本能。这男子就是如此。
他?喃喃着、喃喃着, 表情很快变得越来越狰狞。无边的怒火和?怨气,侵吞了他?眼中残存的理智之光。
“不能原谅……不愿抗争者,不能原谅!享尽民脂民膏还不知满足者,也不能原谅!”
他?周身怨恨浮动, 漆黑死气顿时盈出, 眼看就要?侵蚀雪白星光——
“唔……稍安勿躁好啦。”
一截什么东西戳了戳死灵男子的肩。
这是一杆木枪的枪尾。木头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黑亮坚硬, 每一寸光泽都?是沉甸甸的重量,纹理间又弥漫着沧桑古朴的气息。
同样是漆黑死气, 却分?外宁静安详的力量, 顺着木头的枪尾, 流入了男子的身体。
很快,男子那沸腾的怨恨平息了下来,双眼也恢复了神采, 乃至更加清醒。
他?扭过头,平视出去的目光顿了顿, 又缓缓下降,才看见?一个比他?矮了一大截的女修,含着和?气的笑,冲他?挥了挥手。
“我是乐陶。”
她?愉快地说。
这是个肤色微黑、个头娇小的少女。不过, 说是少女,也只是因为她?面颊饱满光润、五官清秀柔和?。若是正视她?那成熟的神态,便能明白,她?绝不可能真是涉世未深的少女。
更何?况……刚才那看似普普通通的出手,就已经说明了她?修为的深厚。
死灵男子分?析到这里,心?中不由警惕。可旋即他?又一愣,倏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同:为何?他?忽然神志清醒,不再是此前恍恍惚惚的模样?
“你?……”
太多年没有真的说话,他?艰难地搜寻着词句:“你?是……什么修士?”
“女的修士。”她?扛着木枪,单手叉腰,答得威风凛凛。
男子:……?
见?他?迷茫,她?又补充一句:“女的,死了的,和?你?一样。”
男子还是傻愣愣地看着她?。
“死灵……?”他?茫然地盯着她?,尤其是那凝实的身形边缘,哪里有半点死灵的虚幻缥缈?
她?注意到他?的视线,嘿嘿一笑,很是自豪:“障眼法,厉害吧?是陛下的手笔。”
“陛下……?!”
作为曾经不知道哪一朝代的叛军首领,男子本能地警惕起来。
“不是那些不知所谓的‘陛下’。”女修有点不耐地晃了晃头,轻蔑几乎要?从眉眼中溢出,“是你?没见?过的大人。你?只要?知道,陛下能帮你?复仇就行?。”
“复仇……!”
男子瞪大眼:“过去多少年了,仇人未死?还未死?”
他?虽然浑浑噩噩不知多久,却也隐隐明白,自己飘荡在这片空间里,也被?这片空间庇佑。死灵不知岁月长短,外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想来那些高高在上的仇人总该死光了罢,那些割下兄弟们头颅的仇人,也都?该成一抔一抔的黄土了罢?
女修对他?微笑。
“让你?失望了。”
她?说得极温柔平静,却也极冷静有力。
“有一个真正的幕后凶手,这么多年里,一直都?活着。”
男子愣了很久。
死灵便是这一点好,凭着死气的传递,他?能很快明白许多言语难以传递的信息。于是很快,他?的神情便被?愤怒点燃。
“我要?复仇!”他?怒声道,“可……我该怎么做?”
女修并无意外之色,还是微笑着,只单手一甩木枪。那枪尖极快,扫出一片虚影,也溅起一蓬雪玉碎珠般的星光。
这些星光看似杂乱。
下一刻,每一点碎光所指,却都?隐隐传来波动——
丝丝缕缕的死气,在雪白星光中浮现。因为有星光的保护,它们与?夜色融为一体,没有任何?死亡的波动。
男子先是迷惑,继而震惊地睁大双眼。
“这是,这难道都?是……!”
“嗯,都?是死灵……和?我们一样的,死在不同时候的人杰们。他?们也都?立誓加入我们,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女修收回木枪,也按下那蓬蓬的星光与?死气。她?笑容开朗,目光却相当坚毅。
她?朝男子伸出手。在她?掌中,悬浮着一枚虎符的投影。这虎符为黑玉制成,线条简单却生动,尤其一对眼睛含着雷霆威势。即便这只是投影,而非虎符本身,仍叫人不能直视。
男子生前是军中人物?,更能感受到虎符上的血煞之气。他?心?神被?猛一冲击,情不自禁便单膝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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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目光不敢上抬,只能虚虚对着虎符的一角。
他?听见?女修说:
“宣誓向陛下效忠,今后死生荣辱,我等皆为一体。”
“现在,说出你?的名字。”
男子见?识了这般力量,再也没有疑问,当即下拜,恭敬道:“我……不,臣名,白且!”
“好,白且。今日起,我们便是同僚。”
女修收回手,笑道:“我叫乐陶,也告诉过你?了。嗯,你?叫我乐将军也行?。我分?你?一道虎符气息,也便于你?隐匿气息,同时与?我们保持联系。在接到陛下命令前,务必按兵不动。”
“是,乐将军!”
乐陶又叮嘱几句,再目送白且消失,看他?消失在群星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方才伸了个懒腰。从进入观想之路开始,她?和?申屠侑就悄悄出了帝陵,四?下忙活着。
谁能想到……这名为“观想之路”的古代遗迹里,竟然藏着这么多死灵?这件事相当反常。因为死灵大多被?怨恨裹挟,会相互争斗,吞噬对方以壮大自身。
可此处的死灵,全都?有意无意伪装成书文,各不干涉地待在星空中。
此处必然有什么力量,能够滋养它们。
观想之路存在至少千年,那力量也就滋养了它们千年……究竟是何?等惊人的存在,才能做到?而陛下进入此处的目的,是否又是那样东西?
那……乘月又知不知道陛下的意图?她?虽然没什么胆子问,可总觉得……陛下大概有很多事都?没告诉那位名义上的皇后。君心?难测嘛,皇帝总是不解释的。
可什么都?不说,不会出问题吧?
乐陶有点担忧。她?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她?换了个姿势,单手捏着鼻梁,很严肃地又想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
……算了。她?不是解决这种复杂人心?问题的料。
要?是申屠在就好了。
乐陶摇摇头,只能暗自希望一切顺利。
好了,发呆的时间到此为止,还有很多有能耐的野生死灵等着她?去收。陛下虽然强悍,可要?成事,没有足够的臣子和?军队是不行?的。那个仇人积累了这么多年,必定很有本事了……她?乐陶生前威风堂堂,死后也不能拖后腿。
乐陶最后伸了一个懒腰。
她?有点累,不过这累也让她?愉快,因为只有活人才有觉得累的资格……现在她?虽然仍是死灵,可拥有活人的一点感受,是多么让人欣慰的事。
“干活儿?干活儿?!”
终于,她?也消失了。
……
观想之路外,深山宫殿上。
道骨仙风的老院长注视着水镜边缘。忽然,他?微微一笑,抬起双手,轻轻抖了抖两捧云一般的大袖。
“王夫子在看什么?”
太子北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然而水镜上呈现出的,只有一片静静闪烁、旋转的星空。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但王夫子会注视什么都?没有的东西?北溟收回目光,问:“莫非王夫子又发现了新的死灵?”
观想之路中的无数星光就是无数的书文,而在那看似绚烂的星光背后,究竟有多少是潜伏百千年的死灵?
这样多的死灵啊,假如能够用在祭天大典中,说不定可以……
太子沉静清澈的眼眸中思绪浮动,氤氲出淡淡的探究之意。
“老夫说过,那不是死灵。”
老院长慢吞吞地回答。
“不是死灵,又是什么?总不能与?王夫子一般,是接受星祠供奉的鬼仙。”太子笑了笑。即便是嘲讽之言,他?也说得温和?平缓,仿佛天经地义。
他?笑,白玉京的官员们就跟着笑。有的笑得僵硬,有的笑得圆滑,但那意思都?一样,是要?给这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撑一份气势。
相比之下,明光书院的修士们就犹豫多了。他?们大多面有忧色,欲言又止。
鬼仙,怎么可能呢?人死之后灵魂盘桓,是为死灵。若得星祠供奉而不灭,才能叫鬼仙。
千年过去,如今世上只有一位众所皆知的鬼仙,便是这位明光书院的老院长,王道恒。
白玉京的人们心?想,王夫子也有嘴硬、不敢承认的时候。可是再拖又能拖多久?
北溟微微摇头,捻动佛珠,低眉道:“罢了。王夫子想拖延时间,我也不愿相逼。只等这些考生决出胜负、观想之路再度开启,便是擒拿死灵归案之时。”
“届时,凡包庇死灵者,无论是谁,皆同罪。”
老院长背过双手。
他?微微扬起脸,任雪白的长眉、胡须被?渺渺水雾侵染,而只注视着水镜当中的无数身影。他?的目光掠过每一个考生,最后停留在了大家最为关?注的那一个身上。
——云乘月。
他?的目光停在那女修身上,又像停在她?影子里。他?注视了好一会儿?,皱纹纵横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笑容。这笑隐隐竟像有些欣慰。
“太子说的是,也等不了多久,真相便会大白。”老人缓声说道,衣袂飘飘随风,恍若随时都?要?凭空而去,“须知,芸芸众生各自有命,却又时刻都?在为挣脱那天命而挣扎。”
“挣扎才是修行?的本质。无论高低,无论贵贱,也无论旁人是否明白……或是否看见?。”
太子微微皱眉。他?冥冥中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意思,却思索不出具体不好在哪里。末了,他?便归结为心?中默默一句:这故弄玄虚的老匹夫。
他?心?中不快,便淡淡道:“王夫子不愧寿命久长,说的话旁人都?听不懂了。”
听见?这话,王夫子沉默了一会儿?。
“是啊……”
他?轻轻捋了捋胡须,苍老的尾音中拖出无限感慨:“我在这世上,的确已经活得太久……活得太久太久了。记得太多不该记得的事,又忘了太多不该忘记的事。其实人哪里需要?活这么久,除非有什么事还需要?去做。”
北溟忽生警惕。
“做事?王夫子还想做什么?”
老人只摇摇头。
“谁知道。”他?的口吻却是很愉快的,像卸下了什么重负一般而长长吐出一口气,“说不定是再教?一回书罢?教?书育人这事,还真是很有意思,令人颇为怀念。”
……不知所谓的老匹夫。
北溟再次不悦,面上却只是垂眸微笑。
他?转而注视水镜,也去看那侧颜清艳绝伦的女修。她?正再次离开一个幻境,这次她?仿佛受了伤,站在星光之路中却不急着走?,只脸色苍白,捂着胸口喘气半天,才勉强往口中塞了丹药调息。
看着看着,太子那清澈也清淡的眼眸,再次变得温柔缱绻,也再度迷离起来。
他?声音也软和?了,温柔似水。
“结果究竟如何?,那便看一看罢。”
112、继续前进
云乘月坐在书写台的阶梯上, 用一张淡鹅黄绣浅银色团花纹的丝帕捂住嘴,开始了又?一次一连串咳嗽。
她刚刚经历了第六个幻境。运气不算太好,这是?哪位战争狂人?留下的书文, 不需要思考, 只有一层又?一层的搏杀。
同境界修士中, 云乘月的灵力数量、控制力都属上乘,然而她修炼速度太快, 没有太多斗法?经验,战斗的手法?也很稚嫩,所以一路下来受了不轻的伤。
如果不先休息休息,调养好体内暗伤, 她连路都要走不动?了。
“咳咳……唔!”
她用力咳了好几次, 总算咳出了最?后一团淤血。这下,虽然胸前还牵拉着作痛, 但生机灵力总算能顺畅流转。
她感觉好多了。
“看来我要加强的不仅是?书法?基础,还有战斗的具体章法?。”
她感慨一句, 团起丝帕。这张精细的手帕也是?个防御法?器, 还是?薛无晦从帝陵中翻给她的, 说是?哪儿哪儿来的贡品。不过重?在美观,防御能力倒是?平平,这会儿她也就顾不得疼惜物品, 怎么方便怎么来。
大团鲜血濡湿了手帕。浅银色的团花纹悄然流动?,组合为一个隶书的“收”字;很快, 带着细微气泡的血液浸入看似单薄的丝绢,被吸收得只剩个淡淡的印子。
这原本?是?用来吸收攻击的书文,用来收捡血污,竟也挺合适。
云乘月盯着这一幕, 盯了好一会儿。
“你在看什?么?”
身边有人?这么问。
在她身边,亡灵的帝王也正坐着。与他庄严华贵的装扮不同,他的坐姿相当随性,单手撑在屈起的膝盖上,侧头望着云乘月。与之前相比,他身形凝实不少,连肌肤上也透出了极淡的血色。如果忽略他身上淡淡的死气,真会以为他是?个血肉生动?的活人?。
尤其他此时眼神?专注,乌黑眼珠比一般人?更明亮有神?。
云乘月轻轻扬了扬手里的丝绢。
“这手帕挺好看的,可惜了……不知能不能洗干净?”
她回?了一句,将之叠好。
薛无晦看了那淡鹅黄的手绢一眼,对着上面的血痕皱了皱眉。他顿了顿才道:“管这做什?么,你养好了身体,出去我给你找十张新的来。”
十张?云乘月“呃”了一声:“谁用得了那么多。况且我现在被飞鱼卫指控藏匿死灵,出去了指不定?要亡命天?涯,也记不得这事了。再说……”
“再说?”
“再说,你答应给我缝的毛绒兔子,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莫不是?不给了?”
自浣花城外一战,曾经的毛绒黑兔小?薛香消玉殒,云乘月就时不时念一念这事。
他一怔,神?情多了几分不自在。
“有空自然会做,我何至于食言?”
云乘月只笑不语。其实她也更多是?开开玩笑,调侃他罢了。
四周极静。
她额心“生”字流转生机,投映出淡淡白?影。这字舒展笔画,一会儿大大张开、变得宽宽胖胖,像个吃得脑满肠肥的大官;一会儿将自己收束得极细,仿佛细脚伶仃、弱不禁风的病人?。
稍微调息好之后,生机书文便恢复了力量,开始积极滋养她的经脉。
再过一会儿,她应该就能好得七七八八,可以继续前进。
而在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中,云乘月还可以静静坐一会儿,欣赏四周宇宙星空的壮美。
她凝视着远处一颗明亮的星星,托着腮,久久没有说话。
“……对不起。”
忽然,薛无晦吐出一句。
“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梦’字,那你已经说过了。”云乘月没有回?头,只伸直了腿,再打了个呵欠,毫无形象的样子。
她没看他。薛无晦叹了口气。
“朕……我之前通过帝后契约,抽取了你的生机灵力,注入虎符,才调和了生死之力。”
“生死调和,就是?自然之道。这种力量很接近大道本?真,能够唤醒死灵神?智、增强死灵的力量。”
“凭自然之道,我便能让一众亲兵,包括乐陶和申屠侑,都快速恢复实力,好外出为我办事。至于收服如‘梦’字这般的死灵,还有观想之路中其他一些幽魂……也轻松不少。”
云乘月听了,有些惊讶,又?不那么惊讶。她怔了会儿,想了想,才问:“这么说,就是?你借用了我的力量,得到了大大的回?报,却没事先跟我说一声?”
薛无晦默默点?头。
云乘月又?怔了一下,叹气道:“好处呢,好处总该分我一点?罢?”
薛无晦板着脸:“我们二人?生死一体,荣辱一共,我的好处自然就是?你的好处。”
“听上去像个借钱不还的无赖。”云乘月精确地点?评,又?恍然地点?点?头,“难怪你最?近力量增长了许多,我还以为是?自己感觉错了。你现在敢直接现身,也敢直接与我说话,看来是?能够屏蔽外面的监视了?”
薛无晦颔首,却又?摇头:“也多亏有人?帮忙。”
“……帮忙?”
她刚想问是?谁,可一个人?影倏忽在她脑海中闪过。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脱口说出:“是?王道恒王夫子?”
她莫名有些惘然。
薛无晦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若有所思:“王夫子……王夫子。而今的王夫子,究竟能不能算是?千年前的那位夫子,我却也有些吃不准了。”
“无论如何,这次之事皆因我而起。若那飞鱼卫乃至白?玉京要找你麻烦,我自有办法?为你一力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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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很认真。
云乘月收回?神?思,点?点?头:“好,我信你。”
“生”字跃动?,回?归她体内。她抓起膝上的玉清剑,站起身,拍了拍衣裙,独自往前走去。
薛无晦站起来,望着她的背影。
“……云乘月。”他皱了眉,声音也略微提高,“朕决不食言。说会保你,就是?会保你。”
云乘月没有回?头,只平静道:“我也说了信你。”
帝王快步走上前,玄色衣袍如乌云急急流动?。他语速也急了起来:“你这是?要同我耍脾气?”
“谈不上。”云乘月仍旧没回?头,“只是?我希望,下回?皇帝陛下若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能提前同我说一声,而不是?顾自做完了、惹了点?麻烦回?来,才告诉我还有这么一回?事。”
薛无晦刚刚才沉下去的神?情,立即又?软和下来。
“朕都说了对不起……”
她加快了步伐。
亡灵的君王瞪着那道背影,半晌才提步赶上,又?悻悻吐出一句:“这不还是?在生气么。”
……
云乘月却真没觉得自己生气。恰恰相反,她认为自己平静极了。
太平静了,平静到懒得理他而已。理他做什?么?早该知道他是?个闷着不出声,只晓得做事的性格。如果不是?有必须借助她的地方,他大概早就离开了。
她走得很快,步伐也比此前更重?。
“云乘月……”
“我需要安静地思考。”
“……”
她深蓝色绣金线芍药的裙摆划出重?重?的弧度,浅金色的绣花鞋也踩出一丛丛水雾般的星光。
倏然,她停下了脚步。
因为前方没路了。
原本?无尽绵延的星光之路,忽然往下垂直折去。雪色光芒一直下落,直到没入一团黑暗。那黑色极深,无论是?肉眼去看,还是?用神?识去探,都什?么也看不见。
星光好似一条雪白?瀑布,落入深渊之中。
四周并没有别的路。如果再要往前走,似乎就只能去探深渊了。
云乘月蹲下来,摸出一块银锭,却又?犹豫一下,把银子揣回?去,重?新掏了几个铜板出来,又?扯了一根头发把它们绑起来,这才舍得往下一扔。
“……朕是?哪里短了你用的?”
这不是?不想浪费么,亏他还常常一副明君的样子。算了,懒得理他,多半是?找茬。
云乘月只盯着下头的深渊。
铜和银都能比较容易地附着神?识,可以用来探路。银的效果会更好一点?点?,但……还是?要有珍惜的意识嘛。反正她用了头发,可以增强铜的效果。
铜钱下落,没有任何滞碍,甚至显得过快。深渊里仿佛有什?么吸力,吸着它们进去。
云乘月略闭着眼,仔细感受着。为了避免风险,她只附着了很细的、比发丝更细微的一缕神?识上去;此时,她能感到下方传来一阵幽凉。很冷,很黑,让人?想起深夜寂静的墓地……但没有任何危险或者恐怖的感觉。
只有安详和宁静,以及一点?久久无人?到访的寂寞……寂寞也能感觉出来?她思忖,那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罢。
有人?在她身边跪坐下来。对了,那种寂静漆黑却宁静的感觉……和他有些相似。
“感觉到了什?么?”他问。
云乘月睁开眼:“下面有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也算不上知道。”
帝王的长睫毛抖了几下,语速不觉加快:“大致有所推论,但并不确定?,才没有和你细说。若我推论正确,此处隐藏之物能帮上大忙。”
她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一错不错。
“那么,你是?不是?很想让我下去?”她问。
薛无晦一怔:“什?么?”
云乘月站起身,环顾四周。此处除了下坠的星河瀑布,便只有永恒的夜色与星光;她和薛无晦以外,也再没有别人?。
在观想之路中,考生只会在幻境里相遇。因此,当她独自走在星光之路上时,是?看不见别人?,也无法?知道自己的具体排名的。
不过,通过前几个幻境,云乘月大概能够估算出自己的名次。
“我应该在前五名,甚至前三名。”她说,神?情很淡,“如果我停在这里不走,入学也没什?么问题。我不是?一定?要下去冒险的。”
“这下面究竟有什?么?我猜一猜,应该是?这‘观想之路’的秘密?它应该可以解释这里的死灵如何生存,说不定?还藏着什?么宝贝,对你有所帮助,也许对我也有用。”
“所以,这下面的东西,也是?你的目标之一,对么?”
“所以我问你,是?不是?很希望我下去?”
他先是?有些错愕,继而沉默了。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是?,我很需要去下面看一看,如果真是?我想的那东西,对我的确有大用。我也确实早就打定?主意,要来这里一趟。即便这次你不来,我也要设法?进来。”
云乘月点?点?头:“那我……”
“但是?,如果你不想冒险下去,就不去。”
这回?轮到她一怔:“不去?”
他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印象中,这不是?他第一次微笑,却一定?是?最?柔和的一次;眉眼中的阴鸷冷漠全都化开,宛若夏日山阴处的清溪,看似清冷,实则流淌着温暖的波光。
“……我已经有些吃不准你的想法?了。你一会儿说要帮我忙,一会儿又?仿佛置气似的,摆出不肯委屈自己的模样。但这样也好,比你之前更多了点?生动?,对你的修道有好处。”他笑叹道,摇摇头,“我说了,我一定?会设法?一探究竟,但若你这次不想去,我回?头就自己想办法?。”
“云乘月,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计较起来也是?我欠你情。因此我反而更希望你按自己心意行事……之前是?我托大,事情做得不妥当,绝不会有第二次,你放心。”
她渐渐惊讶起来。
“啊……”
站立片刻后,她微微侧身,轻咳一声,假作镇定?自若:“奇怪了,怎么这么一说,显得你很坦然,我却是?别扭的那个一样。”
他仍旧微笑:“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她矢口否认,掩饰性地打了个呵欠,“我就是?太累了,太累了所以突然不想动?。不过好好想想,都走到这儿了,不去看看我也不甘心。嗯……反正暂时也没感觉到有危险,那就下去看看吧。”
113、隐藏之物
她打开空间锦囊, 摸出一张符纸,凌空写了一个“解”字。符纸飘然而动,化为一艘小?小?的纸船。在船底, 有一枚“浮”字闪光。
这种符纸是常见的飞行?工具, 由持有相关书文的修士写出书文投影, 使得符纸可以临时?替代飞舟、飞剑,是很受普通修士欢迎的一种平价飞行?器具。
当然, 既然平价,那当然就是一次性的。
云乘月走上?纸船,回头却见薛无晦站立不动。
他?黑衣黑发,站在雪白的星光瀑布之上?, 眼中映着无数星光, 仿佛与这片夜色融为一体。
“云乘月,你真的可以不去。”他?不笑?了, 说得异常认真。
“那不行?。”
她在纸船上?坐下,依靠在薄薄的船舷上?, 右手撑着玉清剑。从下方?的深渊里传来纠缠的力量, 这些力量化作风, 令纸船晃荡不止,也吹得她长发飘摇不休。
飞扬的发丝挡住了她的脸,却没有完全遮蔽那个有点惫懒, 却非常稳固的笑?容。
“来都?来了,哪能不去看看?再说了……”
她抬起剑, 连着剑鞘一起,用力往船底的“浮”字一戳。这字写得并?不很好,结构松散,只堪堪得用, 忽然被她的灵力一冲,整个字就震颤不已。
“……冒险其实还挺好玩的嘛。”
“浮”——作为核心的书文投影一动,纸船也跟着颤动。如?此一来,下方?深渊的吸力猛地占了上?风;小?船宛若被巨手狠狠一拽,即刻往下掉了去!
“……云乘月!”
薛无晦没料到她这么一出,短暂一愕后,当即跟着跃下。他?不借助任何?工具,好似一颗漆黑流星下坠,即刻跟在了小?船边上?。
“你胡闹什么?万一没控制好,你这乱七八糟的纸船被冲散了,我看你跟谁哭去!”
他?刚刚还是一副镇定自若、面带微笑?的模样,这会儿在半空,却是长发后飞、怒目而视。饶是他?面容清冷秀丽,他?此刻气急败坏的模样,看上?去也好像……
云乘月抓着小?船边缘,抬头微笑?,认真说:“老薛,你看上?去真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薛无晦:……???
半晌,他?才?略闭上?眼,重重吐出一口气。
“我真是……有时?候很想掐死你。”
……却还不是只能算了。
……
——哗啦!
小?船猛地撞上?了什么,像是湖面。
但等?云乘月耸耸鼻尖,就发现空气中根本没有水汽。在船的四周,是一大片微微发光、轻轻晃荡的物质;它们是黑暗中的光源。
这不是水……但很像。
她趴在船边,尝试拔了一根发丝戳下去。细软的发丝在碰到“光源”时?发生了扭曲,软绵绵地歪斜开去,又凝住不动。好像被一团洗漱松软的奶冻包住了。
奶冻还是浣花城西那家最好吃……云乘月赶紧晃晃头,却又忍不住叹气:她有点饿了。虽然修士能靠灵力撑过?去,可食物带来的慰藉却是修炼比不上?的。
接着,她又尝试用头发当笔,写出“生”字。生机书文温暖光明?,天然克制污秽邪恶;如?果?这“发光的奶冻”有害,一定会被生机书文激发出来。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色的生机灵光融化在了“奶冻”里,也懒洋洋似地,最后成?为了它们的一部分。
“这些是千百年来积累下的灵力,因不与外界沟通,最后沉淀为了‘灵力胶’。你可以取一些,这是十分罕见的材料,用来制作墨和纸,都?有助于修炼。”
薛无晦凭空站在光源上?,如?此说道?。他?自己对灵力胶没有兴趣,只往四周看去,好似在寻找什么。
云乘月就拿出玉盒,舀满了一盒。再想想,她又誊出了两个玉盒,也都?装满。这种天材地宝都?需要用特制的玉匣保存,否则效力很容易散失,那就可惜了。
“可惜没有更多的容器。”她有些遗憾,却也挺高兴,“给双锦和陆莹都?带一些,再给卢爷爷分一些……如?果?华苒需要,我也给她一点。”
“尽想着别人。”薛无晦摇头,“卢桁也就罢了,那辰星华苒是司天监的人,且目的不明?,你还是少和她接触的好。”
云乘月却并?不在意:“人家好歹帮过?我,就当还人情了。”
收好了三只玉匣,她才?走出纸船,又将之收回锦囊(不能乱扔垃圾)。四周十分空旷,一点声音都?传出去很远。
云乘月侧耳聆听。修士五感敏锐,可以根据回音的大小?、远近,大致判断出四周的地形。
“这边有一条路……应该只有这一条。”
她选定一个方?向,再随手用玉清剑写了一个“光”字。这也是她用惯的书文,随手一写便是莹莹光辉,宛如?一团明?月升起,与地上?微光交相辉映,倏然竟有了几分江天一色、水月皎皎的幻惑之感。
这“光”字灵性十足,意趣生动,明?亮之意跃然而出,丰满得简直要充满整个空间。
她最初得到“光”字时?,这就是一枚天字级书文,现在看这灼灼的道?意……短短几月之内,这字竟彰显出了一点晋级“道?”字级的迹象!
书文按等?级,分为地天道?玄,能持有“道?”级书文者,无不是一方?大能……
连薛无晦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字,凝眸片刻,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叹道?:“真是好浓烈的意趣。你对书文真是有天生的领悟,也难怪观想极快……这般天赋,即便在千年前也称得上?世所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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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云乘月听了,并?没有多么高兴。
反而她神情严肃,将剑尖上?悬停着的“光”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摇了摇头,右手手腕用劲一抖!
嗤——
就像蜡烛被猛地吹灭时?的声音。“光”字熄灭了。
薛无晦不禁讶然:“你这是做什么?”
“我写得不够好。”云乘月蹙眉。
盈盈幽光间,帝王略挑起了眉毛。他?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语气却平淡:“哪里不够好?”
“我太仰仗自己对意趣的理解了。”云乘月沉吟道?,“过?去还不曾发觉,现在一看,我基础不牢,写出的字法度不严……‘光’字已经是我很熟悉、写过?很多次的字,但笔画还是不够流畅,结构也不够圆融。”
她说着,叹了口气:“还是控笔不好。”
好的墨宝,第一要紧的是笔画流畅。简而言之:横平竖直。说起来简单,但作为书写的基础,真正要做到横平竖直却不容易,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练习。
除了这一点,优美的文字还要格外注意笔画的粗细浓淡。若以墨汁书写,就要注意掌握墨汁的渗透速度;过?慢则笔画就显得笨重饱满,过?快则飞白太多,又显得骨肉残缺。
云乘月刚刚写出的“光”字,乍一看也可圈可点,用笔清秀飘逸,但笔画的衔接总显得飘忽,重心也散了,没能做到圆融和谐。
她既然看过?许多名家墨宝,只要肯沉下心观察自己的手迹,总能看出不足。
有了之前幻境失利的教训,她也认真想弥补这一弱项。
她又尝试写了一次“光”字,这回她写得很慢;一慢下来,她就更加能感受到手腕在微微颤抖。书写主要依托手腕的力量,尤其在悬腕书写时?,手腕必须兼顾沉稳和灵活,才?能保证运笔自如?。
而修士以法宝为笔、以灵力为墨,比用毛笔、墨汁来书写,又更难上?一个台阶。
云乘月想起了初来此世的经历,那些野外的贼人腰间都?别了一根毛笔,而浣花城中大多数修士也都?用毛笔来书写。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低阶小?修士用毛笔更好。
——如?果?连毛笔都?拿不好、运不稳,用法宝当笔,就更难运笔。
若不是她对意趣的领悟相当充足,弥补乃至掩盖了运笔的短板,恐怕用玉清剑写出的书文根本不能用。
所以……她还是应该用回毛笔?
想到这一层,云乘月放下了剑。她迟疑起来,因为她根本没准备趁手的笔。空间里那些笔都?是平时?练字用的,所谓“用秃了的毛笔才?是最好的练字工具”,她一直用得很安心,根本没准备可以传导灵力的上?好毫笔。
“镇山河”虽然好,可此前她答应罗老师,幻境中只用一次……食言还是不好的,容易道?心生尘。
正迟疑间,却听薛无晦说:“我在你锦囊中放了一支。”
“放了……什么?”云乘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惊讶起来。她赶紧去摸,果?然在一个木盒子里找到了一支陌生的笔。
这是一根极普通的中毫笔,笔杆重量不大均匀,想来用料并?不名贵;笔毫部分有陈年墨色,也分了些岔,看上?去是用过?的,但被人精心保存着。
云乘月将它拿在手里掂了掂,不经意瞄见笔杆中央刻了一行?小?字:赠君一枝椿。没有落款。字迹纤细、字体瘦长,显得懒洋洋的,不大庄重;可看似随意的几个字,却很融洽地形成?一个整体,足见书写者颇有功力。
她有点喜欢这字,甚至觉得自己也很想练成?这样。但她只是随便这么一想。
“这难道?是香椿的木料?”好像有什么梦中见过?的景象一闪而逝,她想不了很具体,却不知不觉笑?起来,“有些年头了,这该不会是你用过?的吧?”
这话说得并?不认真。
薛无晦却点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罕见的认真:“是我幼时?求学用过?的笔。是香椿的木料,不名贵,但好用。千年前的木料又蕴养多年,对灵力触感敏锐,很适合给初学者练手。”
云乘月怔了怔:“原来这真是别人送你的笔?那有些贵重了。多谢你借我用,我一定好好爱惜。”
“……不。”
“嗯?”
“送你了。”
“送我?”她再次吃了一惊,还有些说不清的惘然,“这种意义特殊的笔,还是……”
他?摇摇头。幽光映在他?脸上?,映得他?眼神也像幽幽的,仿佛蕴藏着什么说不出的言语;可他?选择沉默,就像夜色总是倾向于沉默。
他?只说:“我用不上?了。”
云乘月就收下了这支笔。
也许被人用惯了的物件都?有灵性。虽然是第一次握住这枝有点怪的笔(谁会用香椿树做笔杆呢?),她却觉得很亲切。重量不均的笔杆很光滑,细微的刻字也并?不影响手感,连有点炸毛的笔锋,在写起来时?都?变得柔顺自如?。
果?然,换了使用真正的笔,她写出的“光”字虽然不再光华圆满,结字却稳了许多,总算有点法度工整的意思。
云乘月仔细收了笔,手捧一团盈光,朝前路走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她停下了脚步。
寄宿在她体内的“梦”字忽然震动起来,很着急的样子。云乘月将它放出,它立即飞了出来,一头想往前冲,却又迟疑着停下,好似在回头看她。
云乘月说:“你发现了什么,就去。”
由于“梦”字已经和她产生了联系,她能够感觉到,前方?道?路尽头,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梦”字。
有了许可,“梦”字终于无所顾忌,在半空飞出一道?弧线,继而化为一道?白影;白影变化,成?了一个身形缥缈的少年书生。
书生头也不回地往前冲,下一刻却猛然止步。
——砰!
它撞上?了什么东西。
“梦”字化身的书生撞得很厉害,一下滑倒在地。它却并?不死心,爬起来,又试图往里走,反复尝试却仍然没有成?功。
伴随“砰砰砰”的撞墙声,云乘月也走了过?来。
“这是……”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手掌碰到了什么冰凉而粗糙的东西;接着,有光亮起。
哗——
她脚下的灵力胶也震荡起来。无数光点升起,与前方?的光源共振。
云乘月抬起头。
一面巨大的墙体——出现在她眼前。原来就是这东西挡住了“梦”字。
因为墙太高,她不得不退后几步再使劲仰头,才?勉强看见了墙的顶端。这时?周围的光点已经升了上?去,朦胧的光勾勒出凹凸不平的轮廓;那仿佛是女墙,通常在城市边缘和边境城墙上?才?会见到。
那么,这是一面城墙?
为什么在观想之路的下方?,藏着一堵气息沧桑古老的城墙?难道?这里有个什么古代城市?
正想着,这时?,所有升上?去的光点齐齐停在某个高度,不动了。片刻后,它们又游动起来,像一群发光的鱼。
最后,它们组合成?了……
“……星象图?”
它们凝视着她,也像往上?窥视着这个世界。
114、古老之地
云乘月辨认了半天, 才灵光一闪,认出了那看似杂乱无章的图像。很多修士都只认识最出名的几?颗星星,对于整幅星图却很茫然?。不能怪他们。即便是修士, 要记住天上那无穷无尽的星星, 还要记住它?们排列出的星座形状, 并且分清它?们属于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的哪一个?,还是太强求人的想象力和记忆力了。
如果不是因为阴差阳错成了司天监预备役, 云乘月被要求学习星图,她也真不一定能够认出来。
光芒在天上闪烁,明明灭灭、远远近近,很像真正的星海。
但仔细看了一会儿, 她又发现, 那和她学习的星图不太一样。重要的星星位置不对。比如最核心的五曜——岁星、荧惑、辰星、太白、镇星,除了岁星位于正中以外, 其余四星的排列方式截然?不同。
“这是千年前?的星空。看,无论任何时候, 最中间的都是岁星……岁星。这就是为什么五曜之首是岁星星官, 千年中最伟大的工程要叫岁星网的缘故。”
“它?是纪年的标准, 也是不变的中心。”
薛无晦站在她身?边,也仰着?头?,凝视那片星海。他声音清淡, 听不出任何波澜,连怀念也无。然?而他的目光映着?千年前?的星光, 显得异常专注。
云乘月看他一眼?,并不打扰他的思绪。
她研究了一会儿星图,注意力又回到城墙上面?。
在附近探查了一会儿,很快, 她就发现城墙上其实有入口。这入口由两扇门组成,同样很高大,中间门缝紧闭;在中央的位置有一团暗色,是一团雕刻的花纹。
云乘月被那团花纹吸引了目光。
她翻出一张新的符纸扔出,得到一只浮空小船。乘船升到半空,借着?手中的“光”字,她看清了雕刻的具体图案。
这是一个?被简化的花型图,最外面?是阳刻的、环成正圆形的树叶雕刻,中心是花蕊,但又刻意雕刻得像一个?发光的、运动的太阳。在花蕊上方,有三?道竖线排列成扇形,是阴刻下去的纹路,每一道竖线都是底部四分之一偏粗,往上走?就越来越细。
不……这不是阴刻。云乘月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能够镶嵌东西的凹槽。而这凹槽的形状,是不是像一把剑?
而且三?道凹槽的底部,还各自刻有不同纹路。最左边倾斜的凹槽中,雕刻着?细密的鱼鳞纹。这纹路很眼?熟。再观察它?的整个?轮廓,也很眼?熟。
短暂的惊讶后,她屏住呼吸,抽出玉清剑,试着?将它?嵌入左边的凹槽。
玉清剑是一柄很精致的剑。暗银鱼鳞纹的剑身?,白玉剑柄,长度较普通长剑更短,剑锋也更薄。它?总是清辉四溢、光彩照人,仿佛一柄全?新出炉、火气未去的剑。
剑是全?新的剑,城门是千年前?的古老城门。
但在她将玉清剑嵌进去的一刹那——
轰!
地动山摇。
从下方的地面?到上方的星海,从身?下的小船到面?前?的城墙,所?有的一切都在震颤。
云乘月本?能想退,却发现从玉清剑上传来巨大吸力,将她牢牢抓住、动弹不得。她低下头?,目光越过?震荡的空气,看见?薛无晦在看她。他目光平静,又似带有鼓励之意。
在薛无晦不远处,“梦”字化身?的白衣书生也正仰着?头?。他高举双手,衣袖鼓满了风;当他手舞足蹈时,简直像个?成了精的麻袋。
云乘月想笑,又不大笑得出来。她看见?那书生满脸激动,甚至流下了泪水,接着?他坐在地上,将脸贴在冰冷粗粝的城墙上,好似幼儿依赖母亲那样。
不止是“梦”字。
云乘月感到玉清剑不断升温,最终变得滚烫。灼热之力冲天而起,刺破黑暗,冲进星海,又往更高更远的地方冲去。
上方弥漫的黑雾被冲散了,观想之路的星光露了出来。
那些星光原本?宁静又孤高,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明灭,并不理会旁的变化。可此刻,它?们之中的许多忽然?动了。星辰动摇、群聚,然?后下坠、下坠、下坠——
直到落入了这片深渊,融进了那副由灵力汇聚成的星图中!
呼、呼——
空间渐渐停止了震荡,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破空声。就像有人拿着?一只巨大的毛笔,在上空尽情?泼墨挥毫。
星图也的确在旋转,就像砚台中的墨汁随毫笔而折动。
星光搅动如星云晕眩;从晕眩之中,生出了一个?个?文字。
——悦。
——恒。
——恨。
——念。
还有很多、很多……太多太多。
下坠的星光显出了原本?的书文内容,而一枚一枚的书文又穿过?星图的旋涡,化为了一道又一道人影。人影们纷纷前?进,一个?接一个?地融入了建筑。
一枚“健”字化为甲胄染血、身?形魁梧的将士。他神情?坚毅、气质刚强,大步朝前?地走?,经过?云乘月身?边时停了下来,对她点点头?。而后他继续前?进,倏然?融入了城墙。
云乘月并不认识他。
又有一枚“消”字悠悠飘来,化为一位衣饰华美、神情?慵懒的青年女子。她容貌纤细,唇边带笑而眼?神迷离,气质空灵飘渺。她水袖斜飞、鬓发流云,飞过?云乘月身?边时,侧头?对她绽放了一个?柔软的微笑。
云乘月倏然?想起了此前?的幻境,是遇见?庄不度的那个?幻境。那里?的书文嵌在“才梦笙箫灯色好。白雪青丝,风流早冰消”一句里?,繁盛颓靡的气质与眼?前?女子如出一辙。
女子一笑嫣然?,也消失在城墙背后。
这时有大风刮起,其余书文纷纷避让;白光降落,原来是一枚“仁”字。这“仁”字中正平和,又有宽厚勇毅,化出一位峨冠博带、短须灰白的大儒。他左手执书卷,右手握毫笔,步伐缓而不慢,炯炯目光自有正气浩然?。
越过?众多死灵,大儒走?到云乘月面?前?,停步凝视她一眼?。
“好。”
他说了这一个?字,又点一点头?,方才消失在城墙中。
这想必就是与庄夜斗法那一场的背后书文,也是云乘月唯一遇到的书写二十六字、字字皆书文的大能。果然?,这是一位仁义之道的大能、大儒,唯有这满身?凛然?正气,才能写出“舍生而取义、无道而如矢,谓之仁”的句子。
这道心之坚定、之浩大,绝非庄夜所?嗤之以鼻的“无用大道理”。云乘月领悟了这一点。
而随着?那“好”字的余音消散,一道微黄的、带着?纸张香气的光芒,落在了云乘月身?上。那光坦荡温厚,仿佛一束阳光落在了她识海中。
她只觉识海一震,霎时有了灵台清明、心怀舒畅之感。栖息在眉心的“生”、“光”二字也传来欣喜之意,好似有了小小的突破。
——“那一位认同你,馈赠你一缕大道感悟。这十分难得,你可留待日后细细体会。”
薛无晦的声音适时传来。
云乘月认真地点了点头?。
“星辰”还在坠落,还在化为书文,而书文也还在化为人影。他们汇聚为人流,流入了那座冰凉的、不知来历的古代建筑。
她凝视着?这一幕。这些全?都是……全?都是。饶是她早已作?好心理准备,却还是不免深深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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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是死灵?”她声音极轻,“这么多……这么多!这观想之路中到底有多少死灵?他们藏匿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全?都出来了?”
看之前?薛暗追得“梦”字狼狈逃窜,其他“星辰”都默不作?声、视若无睹,就能猜到死灵们并不想惹事,只想保存自己。
毕竟,无论生前?是多么了不得的大能,死后在古代遗迹中徘徊百年、千年,能够维持意识已是万分不易,哪里?还有对抗国法的能力。
可既然?如此,它?们此刻为何纷纷现身??
是因为面?前?这座古代遗址?
云乘月再次扭头?。不知道从何时起,玉清剑上传来的吸力已经消失了。她都无须手中用力,只是神识轻动,玉清剑便乖顺地退出了凹槽,随着?她后退,又随着?她落回地面?。
暗银色的剑身?有如烧红,细密的鱼鳞纹变得晶莹红润;它?们缓慢地一明一灭,好似呼吸,也好似在与面?前?的建筑相互呼应。
一缕凉风从她身?边经过?。最后一个?死灵消失在了城墙中。
她再退了几?步。虽然?以城墙的体积而言,再退几?步也不足以仰视它?的全?貌,但她仍然?本?能地这么做了。
呼、呼……
上方的风声渐渐平息。
“星空”颤抖起来。这颤抖越来越厉害,最后它?们猛地一震,全?数落下。
——轰!
光芒似水,飞流如瀑;光的河流击打在城墙背后,溅出无数光点。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柔和的光芒变得异常刺眼?,云乘月不得不偏头?掩面?,却还是被激得眼?中带了一点泪水。
光从她指缝漏下。她看不见?前?方发生了什么,却听见?“轰隆隆”的声响;大地在震颤。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地底深处钻了出来,正迅速升起。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引着?她再后退了几?步。
刺目的光芒消失时,他的声音也轻轻响起。
“云乘月,看。”
于是她放下手,抬头?看去。
此时,光芒已经消失。但上方黑雾尽散,星海高悬;星光落下,围绕在她手中的“光”字身?边,也围绕在……
……前?方这座古老的建筑上。
她从未见?过?这样恢弘的建筑体。
大块石料砌成高强,天顶高得仿佛根本?不是给人类使用;深青色的立柱已经斑驳,缠绕着?枯萎不知多少年的藤蔓,往上连接着?飞起的屋檐。而那屋檐上,分别立着?日晷、浑天仪,另外还有一些残缺的雕刻,不知道原本?是什么。
在高得不可思议的大门正上方,悬挂着?一颗星辰。弯曲的、弧形的边缘围绕着?它?,表示这是流动的光焰。
云乘月凝视着?那颗用木头?雕刻出的、造型简单的星辰。玉清剑的白玉剑柄末端也刻有这个?造型。一模一样。
“那是……太阳?”她问,忽然?不确定起来,“那是太阳吧?”
“不。”
薛无晦抬起没有牵着?她的那只手。他玄色的衣袖鼓满了风,飘动之间,那些凝实的死气飞出,化为漆黑的风。风往上飞,一直飞到高处,绕着?星辰转了一圈,又猛地一蹿——
星辰下方,一块被枯藤缠绕、裹满尘埃的牌匾,倏然?被这风荡开了层层阻碍,露出真容。
庄重严肃、线条平直的四个?大篆字体,重现于此世的光明之中。
云乘月花了一小会儿,终于认出了这四个?字。
其为:
——岁星星祠!
一旁,薛无晦也凝视着?那牌匾,缓缓勾起了唇角。他在微笑,眼?中也有怀念和感慨一闪而逝;但在这个?微笑尽数流露时,他眼?中便只剩下了“果不其然?”的满意,和泛红的杀意。
他说:“千年以前?,朕号令天下,修筑岁星网,以抵御异族侵扰。”
“岁星网以星海为守,以各大星祠为网。层层星祠力量交错,有如巨手,牢牢擎住人族上方的星海,不准神鬼重来。”
“而在各大星祠之中,除了甲乙丙丁四类层级,还有五曜星祠,乃岁星网最重要的统御。”
“其中,荧惑、辰星、太白、镇星四曜镇守东南西北四方,而中原核心,也是整个?防御工程最重要的中心之位——”
他指着?那牌匾,和那牌匾上的流焰星辰。
“——正是岁星星祠!”
如同呼应他的话,这沉眠已久的建筑物忽而一震,两道大门往内缓缓开启。
幽凉的风从中扑来,将云乘月包裹其中。她手中的玉清剑发出鸣叫,似乎颇为高兴。
“岁星星祠竟然?在这里?……难怪这里?藏了这么多死灵,也难怪他们不与外界交流,也能存活这么久……等等。”
云乘月忽然?反应过?来,眉心跳了几?跳。
“普通的死灵是死灵,要受国法击杀,可如果是有星祠供奉的死灵……”
薛无晦唇边微笑不动,眼?中自有深意。
“不错。”他缓声道,更加提起唇角,“有星祠供奉的就不是死灵,而是鬼仙。”
“是这个?国家明文规定,应当奉为座上宾的——鬼仙!”
……
“……这不可能!不可能是鬼仙,不可能是真的星祠!”
明光书院深处,山上宫殿里?,忽然?响起这么一声暴怒的喝叫。
是某一位飞鱼卫。
这些衣摆上绣着?凶恶飞鱼的官员,惯来给人以冷酷沉默的印象,现在他们却好似要沸腾起来,而最先沸腾的就是这名喝叫的青年。
“这是伪造,必定是伪造!这是对国法的践踏,太子殿下……!”
“闭嘴。”
太子面?无表情?,用极轻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只是这么一句,那暴怒的官员却颤抖起来。他深深跪倒、深深低头?,对着?那尊贵殿下脚边的青莲叩首。
太子脚边还跪着?另外一人。这人戴着?面?具,下半张脸有着?清冷优美的线条。
此时,作?为飞鱼卫之首,薛暗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那白玉描金面?具宛若就是他本?身?的脸,冰冷无波。然?而,他的手指紧紧抠在地面?上,倏然?抠得指甲翻开、鲜血溅出。
他是该愤怒,飞鱼卫都该愤怒。原本?以为铁板钉钉的死灵,以及那包庇死灵的女修,现在竟摇身?一变成了律法规定的座上宾……谁能接受?
明光书院的人可以。
短暂的呆愣过?后,书院的师长们纷纷长吁出一口气,面?上阴云尽散,欢喜之情?油然?而生。
不是死灵,果然?不是死灵!这下看白玉京拿什么借口为难书院!
唯有老院长面?色不改,还是那么优哉游哉地站在首处,只多捋了两下雪白的胡须。
太子望着?他。
“王夫子早就知道?”
王夫子看他一眼?,悠悠道:“任谁在世上徘徊千年,也能比旁人更多猜到一些事……对此,太子殿下难道不应该比老夫更清楚?”
太子那中正平和、清淡清秀的眉毛,动了几?动。他眼?神深深,其间涌动着?各种旁人看不分明的情?绪。
“岁星星祠……”
啪——哗啦!
那串被太子摩挲得光润的佛珠,倏然?掉落在地,四散开去,又倏然?化为粉末。
王夫子对他的异样视若无睹,还笑呵呵地问:“如何?看来乘月果然?是被岁星星祠选中的继承人。太子殿下,这样一来,白玉京总不好‘拿她是问’罢?”
太子深吸一口气。
“不是什么人都能继承她的……”
当——当——当——
从某个?方向传出了悠长的钟声。
这声音让所?有人都面?色一变。太子尤甚。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刺耳的声音,瞳孔一缩,唇边的肌肉都跳了两跳。
他猛扭过?头?,却见?那银发的辰星捧着?镜子缓步走?出。
那钟声正是从她的镜子中传出。
银发星官面?无表情?,举起银镜。
“笔下有召,众人听旨。”
116、不教(1)
“我?觉得他最近像有什么心事。”
云乘月摸着拂晓的脑袋, 轻声说?道。
“咩咩咩!”
拂晓睡醒了?,扒拉在她肩头?,东张西望地看风景, 长?了?一撮绒毛的尾巴晃来晃去, 不时拂在云乘月脸旁。
云乘月若有所思:“嗯?你是?说?, 他随时都像心事重重?虽然也不算错,但……”
“咩, 咩咩咩!”
“好啦,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他你说?他坏话?……不算坏话??好吧,你说?了?算。”
麒麟抬头?盯她一眼, 摇头?晃脑地笑起来, 露出脖颈四?周光秃秃的皮肤。这里?是?麒麟生长?鬃毛的地方,但在此前的遭遇中, 拂晓受伤太重,已经成了?一只这里?那?里?都秃一块的麒麟。
平心而论, 是?不大好看的。像只秃了?的大猫或者大狗, 总之是?个四?不像。
云乘月又摸了?摸拂晓的脑袋, 自言自语:“但我?觉得挺可爱的。”
“咩?”
她笑起来:“如果长?大了?之后你介意,我?们就去买个毛绒头?套吧……会不会像一头?狮子?”
“咩?”
“或者,叫老薛给你做也行。不过他欠我?的绒毛兔子还没给我?……他最近太忙, 也不好总是?催他。”
“咩……”
露水蒸腾,处处都是?湿润清寒的气息。
说?是?清晨, 其实已经不大早。天已经全亮了?,四?下草木窸窣,被阳光晒着,多了?点暖意。
云乘月不认识路, 站在小径上举目四?望,只见身?后是?她那?孤零零的小院,四?周是?纵深的野径,还有一重又一重的山峰。
前几天太累了?,她竟然才意识到,给自己的院子是?单独一处。那?双锦和陆莹去了?哪里??她试着往远处看,只见往山腰走,还有不少建筑,说?不准是?在那?里?。她记得她们就是?往那?边去的。
云乘月站在原地,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回头?看看院子,产生了?一种回去睡觉的冲动?,但随即她叹了?口气,觉得既然自己信誓旦旦要“与?人斗其乐无穷”,现在还是?该打起精神,好好想想办法,寻一寻书院中所谓的“机缘”。
既然是?机缘,大约就是?刻意寻找不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随便挑选了?一个方向,迈步朝前走去。走了?几步,她看看怀里?晃尾巴的小麒麟,忽然有点不平衡。
云乘月弯下腰,把麒麟放在地面上。拂晓摸不着头?脑,四?掌着地,抬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那?清澈的金色像阳光凝结。
“你是?一只健康的麒麟,应该学会自己走路了?。”云乘月严肃说?道,“看,我?也很想躺平,但是?我?还在坚持独立行走。”
拂晓想了?想,眼神严肃起来。
“咩!”
——你说?得对,我?是?个独立的麒麟啊!
一人一麒麟(虽然更像秃了?毛的猫或者狗)并排着,一齐朝前走去。
没走几步,她却被人叫住了?。
“哎,你,那?个……那?个什么!那?个师妹!”
声音是?从天上传来的。
与?声音同时传来的,是?猛然一声“唰啦”,像巨大的翅膀使?劲扇动?一下。气流也随之而来,变成强风倾斜而下。
“……咩!”
拂晓浑身?鳞片都要炸开了?。它靠在云乘月小腿上,抬头?尖利地“咩”了?好几声,那?意思是?:空间波动?!
作为五彩麒麟的后裔,拂晓虽然年幼,对空间变动?却本能地非常敏锐。
云乘月的头?发在强风中乱飞。她抬起头?,拨开眼前遮挡视线的头?发,朝空中看去。
只见一名黑衣青年,跨坐在一只巨大的木鸟身?上。木鸟?是?木鸟吧?那?东西左右各两片宽宽的翅膀,中间身?躯狭窄,两旁垂落有蹬,供青年踏足。
那?黑衣青年自己的头?发也在乱飞。他鼻梁上还戴着一个说?不好什么材质的眼镜,镜片很厚,反光遮挡了?他眼睛的样子。
因为风声很大,他冲云乘月叫嚷的声音也就很大。
“师妹,你是?新来的师妹吧!住这儿的应该是?内院新生!虽然看起来,你是?这次内院考核的最后一名!但是?师兄我?相信!你跑腿送个东西的能力!是?具备的!”
……啊?
云乘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要让我?送东西?这位,呃……师兄?”
她喊得有点不太顺口。
“咩咩咩咩咩!!!”
——不是?最后一名!是?第一名!!
拂晓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激动?,竖着尾巴一通咩咩叫。
黑衣师兄好像看了?它一眼,纳闷道:“这哪儿来的羊?长?得还怪可爱的!”
云乘月顿时对他好感?上升。
没等她开口说?什么,黑衣师兄就扔下一样东西。她接住一看,见是?一只狭长?的木匣,应该是?用来存放书画轴一类的容器。
“帮我?转交给!律法班的!鲁润师兄!就说?是?天工班的胡祥!给他的最新方案!”
黑衣师兄继续扯着嗓子吼。
“有劳师妹!事成之后,你可以去省身?堂!领取一块丁级借阅证!作为奖励!”
丁级借阅证是?什么?省身?堂又在哪儿?以及更重要的……律法班的鲁润师兄身?在何处啊?
云乘月很想问个明白?。
然而胡祥师兄已经架着他的木鸟,调转鸟头?,猛然蹿向天空,好似烟火冲天。
“……对了?,新来的不知?名的师妹!你最好先去嘉禾堂!领一套新生院服!”
光芒一闪,空间波动?再起,胡祥师兄和他的木鸟就全然消失在天空。
唯有云乘月站在原地,抱着一只又冷又沉的木匣,和拂晓一起抬头?望天,再面面相觑。
“咩……?”
“还能怎么办,办事呗。”云乘月叹了?口气,掂了?掂手里?的东西,“乐观一点,说?不定这就是?机缘的开头?。”
不过,这位师兄建议她先去领一套院服?对了?,她现在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但明光书院似乎有自己的服饰。那?么问题又来了?,嘉禾堂又在哪里??
她的院子在山脚,目之所及,其他建筑似乎都在上面。云乘月四?下观察,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觉得像这种旅游胜地,实在应该人手一份地图,最好还能实时标注‘你现在所在的位置’。”
她好像曾经见过这样的东西,而且很熟悉。但是?哪里??想不起来。记忆中大大小小的空白?,现在她竟都习惯了?。记不得就记不得罢,还能寻死觅活怎么的?日子照样过。
拂晓和她心意相通,这时却叼住她的裙摆扯了?扯。
“咩唔咩唔咩唔……!”
拂晓尾巴使?劲摇。这时它看上去又像一只欢快的狗了?。
云乘月闻言诧异:“你说?你能感?觉到这儿附近的建筑,可以领我?去?这也是?你的天赋灵通?”
“咩唔!”
——是?的!
小麒麟眼里?流露骄傲之色。
云乘月沉默片刻。
“拂晓,谢谢你的心意。但我?觉得,现在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咩唔?”
“你应该还没学习识字吧?所以,你怎么知?道哪一栋建筑是?哪里??”
“……咩,咩咩?”
拂晓呆住了?。
……
最后,云乘月带着小麒麟,还是?采取了?最笨的办法:朝目之所及最近的建筑,快点走过去。
明光书院既然修建在山中,面积自然极大。云乘月走了?几步,觉得靠双腿实在不方便,就拿出了?一枚纸符,令其化?为纸船,载着她和拂晓快速上飞。
途中,他们经过了?几座凉亭。凉亭简单素雅,牌匾皆无,只亭中设了?石桌石凳,还放着棋盘或笔墨纸砚。
但这些雅致的器物却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看上去许久没人用过了?。
这里?很大,没人用也正常,说?不准是?灰尘太大、没人打扫呢?可云乘月望着那?空空荡荡的凉亭,却蓦地生出淡淡怅然一点。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座二层楼高的建筑。这楼灰瓦白?墙,大门敞开,门前立着好几个布告栏,不少人来来往往,还算热闹。云乘月才发现,她似乎是?从小路上来的,这门前还横着一条更宽阔的路,很多人在这里?通过飞行器上下。
再看门上,高悬四?个正楷大字:嘉禾堂。
笔画流畅有力,用墨饱满,筋骨俱全之外,又像带着殷殷期盼,是?毫不掩饰的关怀。再看一旁落款,见是?从没听过的名字,想来是?过去书院某位人物所留。
她不期然想到:书法墨宝便是?如此,就算历史?破碎、人物湮灭,这些好的作品却会流传下来,成为历史?的缝隙,一代代地被人看见。
按下这细微的感?慨,云乘月抱起小麒麟(毕竟这里?人多),走上前去,对守门的弟子略施一礼。
“你好。”她很有礼貌地说?,“听说?这里?能领取新生院服,我?来领一领。”
“嗯?新生院服早已发放,你怎么会没领到……嗯?”
守门的弟子是?位少女模样的修士,闻言奇怪地看她一眼,忽又一愣,快速眨巴了?几下眼,原本严厉又警惕的语气弱了?几分。
“你,你真没领到?”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温柔了?好几分,“这位师妹,你叫什么名字?”
“……姓云,名乘月。”
云乘月却是?被她看得有点警惕起来,心想这师姐的眼神怎么怪怪的,虽然没什么恶意,但未免也太两眼放光了?点,莫不是?看上了?可爱的拂晓?那?是?不能够给她的。
“云……啊。”守门师姐先是?一怔,继而恍然,“我?知?道了?。你随我?来罢。”
不知?为何,听见她的名姓后,师姐的表情却倏然淡下来,似乎立即对她远了?三分。
她朝旁边招了?招手,唤来另一名弟子,叫他接自己的班,便示意云乘月随自己进屋。
饭团探书
“师长?叮嘱我?们不得打扰云师妹休养,是?以衣袍暂存嘉禾堂,劳烦云师妹自己来取了?。”
守门师姐在前带路,话?说?得客客气气,也冷冷淡淡。
云乘月虽然对她的态度转变略感?奇怪,但她们素不相识,她也懒得多想。总归事情能办就行。
守门师姐还是?很恪尽职守,又详尽说?道:“云师妹先来嘉禾堂是?对的。书院自有规定,新生一律着藏青色道袍,等分班之后,就各自穿戴各自的服饰。若是?在院内比试中取得头?三十名,便可穿着与?老师们相同的青色衣袍,只是?不戴抹额,以作区分。”
虽然略显繁琐没用,但井井有条的礼仪规定,恰恰是?一个组织完善运转的侧写。云乘月心里?又滑过一条不知?哪里?学来的道理。
介绍完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
期间,守门师姐吩咐其他人取来云乘月的服饰,就继续沉默。
云乘月想了?想,开口问:“师姐求教,分班是?什么意思?”
“……啊对,云师妹应该也错过了?这些。”
守门师姐似乎并不情愿开口,但还是?说?道:“明光书院内院录取的学子,要先统一上课,一年后按照各自选择,参加对应考核。考核通过后,即可升入对应的班级。”
“目前,内院分为律法班、天工班、贵生班,这三个班级各自由张廉张夫子、公输润公输夫子、杨嘉杨夫子带领,因此最受学生追逐。”
说?到这里?,师姐犹豫片刻,又说?:“不过,书文一道,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盲目追逐夫子教导,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云乘月识得这一丝善意。她有些惊诧,因为这位师姐显然因为某种缘故——其实她略有猜测——而不愿亲近她,这时却依旧开口指点。无论这指点是?否有用,这一丝善意无可否认。
她便认真点头?:“受教了?,多谢师姐。”
师姐看着她,又是?愣了?愣,莫名叹了?口气,才说?:“总之,书院七位夫子,常年授课的只这三位。除王夫子常年闭关,另三位云游各处,时不时回来讲学。夫子们来去随心、去留无意,运气好才能遇见。”
“再有三十六位老师,目前有五位带班。云师妹到时候……也能看看。”
师姐神情略复杂:“如果云师妹等得到那?一天的话?。”
果然是?因为明年七月十五的岁星之宴。既然要入学一年才参加分班,她多半是?等不及的。
云乘月心道。可具体是?为什么?虽然素不相识,但她直觉这位师姐并非嫉妒之人。或许是?嫌她给书院带来麻烦了?罢。虽然她知?道自己只是?大道之争中的一枚棋子,但在外人看来,她是?开头?就被白?玉京定下的人,非要来书院求学,就是?给书院带来麻烦,让本就处于劣势的书院雪上加霜。
说?不定,不参加统一学习也是?件好事……等一等,莫非卢爷爷和王夫子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想通了?这一点,云乘月只想叹气。真是?大的麻烦没解决,琐事又是?一堆。算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和书院的人相敬如宾。她只需要尽快毕业,就能前去白?玉京,也不必在这儿多做感?叹。
她再次致谢,又询问了?天工班在何处、鲁润又是?谁后,也就不再多问。
又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后,去领院服的弟子终于回来了?。
两人都微妙地松了?口气,以至于她们同时露出了?一点笑。
师姐指着门口捧衣匣的弟子,轻松道:“云师妹可在堂中换好院服,便能前去天工班。今日天工班授课,午休时鲁润师兄必定也在……大师姐?”
她忽然面露笑容,话?都没说?完便去打招呼。
云乘月侧头?一看,只见一道青影盈盈而入,其人气质清雅淡然,乌发只以一支青玉簪挽起,却更显出相貌雅致。
正是?据称明光书院大师姐的杨霏。
她身?边还拥着几名弟子,一群人正谈论书文意趣之道的什么什么,似乎正进行一番学业探讨。
杨霏原本笑着指点什么,一抬眼看见云乘月,微笑就凝住了?。
云乘月倒是?主动?对她点了?点头?。
两人此前有些过节,杨霏对她好似有点莫名敌意。不过现在她有自己的目标,不想主动?惹事,只想远着杨霏一点。
杨霏的微笑很快恢复了?正常。
她移开视线,笑道:“既芳,你怎么带云师妹来了?这里??按师长?规定,云师妹是?不能够同我?们一道学习的。”
她语气相当平和,既没有挖苦讽刺,更没有针锋相对,只是?公事公办地提醒一句,因此显得很有风度,与?此前失态挑衅的模样判若两人。想来也对,明光书院纵然近年显出颓势,终究还是?英才荟萃;杨霏能够坐稳内院大师姐的位置,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她问的是?既芳,也就是?守门师姐,那?回答的也是?她。
既芳师姐显然很崇拜杨霏,不想被她误会,立刻便说?:“大师姐,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领云师妹去学堂。云师妹只是?来领院服,现在院服已经拿来了?。”
杨霏微笑端然不动?:“既然拿来了?,那?就请云师妹速速离去罢。终究是?师长?命令,我?等不好违背。”
云乘月本来也没有多留的意思。
“大师姐说?得对。”她倒也不管杨霏的态度软硬,敷衍一句,“不过,我?想在这里?换好衣服再走,这应该不违规罢?”
杨霏身?边有年轻弟子皱起眉毛,嘀咕一句:“回自己屋里?换不也一样?也没多远。真是?事多。”
说?是?嘀咕,但在场修士无不耳聪目明,实际这话?和当面嚷嚷也没什么区别了?。
云乘月看他一眼,慢吞吞道:“挺远的,在山脚,我?坐纸船上来也用了?小半个时辰。不过,如果实在不能用用这里?的房间,那?我?就去外面找个隐蔽的地方换,倒也没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很平和也很诚恳,倒是?更显得出声的弟子刻薄。那?弟子倒也不是?坏人,一听就讷讷起来:“啊,如果是?那?样远,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可是?等一等,云师妹不是?今次内院第一?内院第一的院落就离此处不远,怎么会在山脚?”
云乘月一愣。
众人也都是?一怔,忽然都看向杨霏。
“大师姐……”
有人刚出一声,立即闭嘴。大家神色各异,气氛忽然微妙起来。
云乘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住处分配是?这位大师姐的工作,而也正是?她,将自己分配到了?山脚下。
杨霏眉心略略一跳,笑容按下几分,却还是?从容。她作失笑状,抢先说?道:“这事是?我?没来得及同云师妹说?。云师妹虽是?第一,但情况特殊,不参与?书院授课,所以离得远些也没关系。”
“其他新生课业繁重,住在山峰靠上面些,也好往来轻松点。我?便这么安排了?,不过是?我?的倏忽,就算云师妹闭关休养三日,我?也该留个话?。”
“不过云师妹说?得在理,你返回太远,还是?在这里?换上院服方便些。”
一番话?娓娓道来,情理俱在,说?得一旁弟子心服口服。
其实他们本来就对这位大师姐心服口服,又对云乘月心怀芥蒂,只要说?法过得去,谁会计较其中有多少勉强之处,比如大师姐真的违反规定,擅自调整住处安排了??
云乘月本来懒得管,现在却皱了?皱眉。
“哦,这样。”她冷淡道,“不过我?这人反应不算快,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大师姐道谢。等回头?见了?书院各位师长?,我?再问问大师姐的做法是?否妥当,如果真的好,我?到时候再来向大师姐道谢。”
书院历史?悠久,校风也崇尚含蓄优雅,很少有人把“我?要告状”说?得如此直白?。
杨霏笑容微僵。
但这回,云乘月没再多说?,顾自拿了?衣服走了?。
等她换好了?衣服、将要出门,回头?见嘉禾堂中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和睦。杨霏作为大师姐,众星捧月,被众弟子围着求教。她本人也笑容生动?,耐心地指导各位。
看上去,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好。
云乘月看了?一会儿,忽然失笑。
“我?之前可能有句话?说?错了?。”她对拂晓说?,“我?讽刺她不配当这大师姐,但现在看来,对其他人而言,她其实很不错。只是?我?们合不来。”
这也不罕见。就算是?两个顶好的人,也很可能相互看不顺眼。大概这就叫不投缘。
她转身?离开。
“不过,状还是?要告的。”
谁想天天飞小半个时辰啊,书院又不给报销耗费的纸船。
……
滴答、滴答、滴答——
一片黑暗。
这沉寂无光的黑暗,是?天底下最大的酷刑。他也是?现在经历了?才知?道的。
黑暗中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水声。其实这到底是?水声,还是?自己血液滴落的声音,他也分不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早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甚至怀疑自己早就死了?,却旋即又意识到,死人是?不会用“我?到底是?死是?活”这个问题来折磨自己的。
他甚至开始期待刑讯。至少有人的声音,活生生的人,是?人,不是?黑暗和永远不会停止的“滴答滴答滴答”。
“洛小孟?”
听,是?人的声音。
他用着自己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勉强抬起头?。这一次是?谁?反正是?司天监里?的某个人。他恍惚地想。
“没有,我?身?上没有死灵,没有……”
他僵硬地重复这些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
真的没有。如果先祖的死灵还在,在司天监的手段下,他早就吐出来了?。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水府中走一遭,还能丢了?先祖的魂魄?到底是?谁,是?谁?
“一定是?那?个水府的问题……”
同样是?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
“洛小孟。”
可与?之前不同的是?,来人蹲了?下来。那?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他花费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件事。然后,他又花费了?很久,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司天监的人是?不可能蹲在一个阶下囚面前的,更何况按照他们所说?,和死灵沾边的是?最卑贱的阶下囚,看一眼都要脏了?眼睛。
洛小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不敢相信。外人?救他的?不,不,洛家早已破落,没人能救他,也没人会救他。
……谁?
他竭力睁大被血污模糊的眼睛。他一时忘了?这双眼睛已经几乎要废了?,就算不废,这里?全是?黑暗,他也该什么都看不到。
但这一次,他看见了?。
奇迹一般地,他看见了?一个蒙着淡淡白?金色光芒的轮廓。那?温暖而不刺眼的色泽,简直像清晨的阳光——他本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的阳光。
一个男人站在这光芒中。
他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头?。
“可怜,也才十六岁。”男人叹了?口气,又用充满鼓励的口吻说?,“但十六岁也成年了?。勇敢一些,站起来。”
洛小孟嘴唇嗫嚅几下。
“……什么?”
男人喂了?他一口水,然后又摸了?摸他的头?。温暖轻柔的感?觉。他几乎落泪。
“我?说?,站起来,我?会救你。”
洛小孟茫然了?:“为什么……你,你是?谁?”
男人的神情依稀好像更温和了?。他在叹息,低声说?:“我?叫申屠侑。”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一时想不起来。
“你要认为我?是?水府中害了?你的罪魁祸首,也没有问题。”
什么?洛小孟恍然大悟。他不可遏制地怨恨起来。如果还有力气,他想大吼大叫,愤怒地指责这个人,拔出刀砍死这个人——都怪你!看啊都怪你,害我?成了?这副样子!
但是?申屠侑的手按在他头?顶上,还是?那?么温暖轻柔又坚定,那?光也如阳光,无不令人想要落泪。
洛小孟呆呆地望着他,最后问出口的只有一句:“你要……救我??为什么?”
“赎罪。”
男人简单地回答,又轻轻抓住他的肩,温和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我?们也是?被人害了?。坚强一点,你要站起来,然后和我?们一起复仇!”
“不过,我?不会强迫你。”
申屠侑又温和下来,叹息着说?:“你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也是?苦出身?,知?道你活得不容易。无论如何我?会救你出去,如果你只想从此好好活着,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洛小孟仍是?呆呆地沉默着。
有多久……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甚至有多久,没人再摸着他的头?了??
谎言?真实?不知?道。不知?道。他只知?道,所有被欺骗的人,都是?因为太渴望去相信对方编织的谎言。
他终于落下泪来。他知?道自己不能不信了?。
“我?……要去!”他嘶哑地说?,“我?和你一起……找他们报仇!”
申屠侑望着这个年轻的孩子。
他心想,啊,真简单。他会好好带他,但只有一个希望:希望这孩子不是?另一个背叛者。
117、不教(2)
云乘月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倒霉了。
她早上出门, 为了拿院服而花了半个多?时辰。然后,因?为那位胡祥师兄的委托,她开始寻找律法班的鲁润师兄。
一路问了几?个人, 才知道律法班的具体位置在本座山峰最?高处。原来三位夫子带的班都在最?高处。
不巧的是, 此山很高, 而且越往上走,道路越陡峭。
开头的一段路, 她还能够乘坐纸船。过?了山腰后,云气渐侵,一重冷一重湿,纸船就不大飞得动了。
云乘月试着补充了几?次“浮”字, 勉强多?维持了一段山路。但最?后, 她还是不得不下来,靠双腿爬坡行走。
走了快两?个时辰, 她才终于能够望见山顶的飞檐。而这?时早已过?了午饭的时间,下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照得她分外想念吃饭这?件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她提前换上了院服。
这?套藏青色的新生衣袍相当简朴, 不仅全无装饰,针脚还有些粗糙,甚至边缘冒出了好几?处线头。但在衣袍衣襟内侧, 却一左一右分别绣有“明”、“光”二字。
这?两?枚文字与她灵力呼应,自成法阵, 不仅能维持一个舒适的温度,还能将冷风隔绝在外。
而且她还感觉,她走路时足底生风,走得相当轻盈。
这?下她才明白, 为什么胡祥师兄提醒她先去?领一套院服。否则,哪怕她是第三境修士,这?段路走下来也太磨人。
真遗憾,这?个世?界并没有说书玉简中?描绘的御剑飞行。想想也对,剑就那么一点点窄,一直站着身体都僵了,还要御剑然后让冷风猛吹,肯定不舒服。
“总算到了……我还在想会不会走到黄昏。”
云乘月吁了口气,又拍了拍累得呼呼喘气的小麒麟,鼓励它再接再厉,走完剩下的路程。
明光书院在山中?屹立多?年,山顶早已被?削凿打磨,做成了适合念书、生活的地方。拾级而上,放眼望去?,只见楼阁错落、亭台点缀,都是些从没见过?的制式,大约是很多?年前的风格。
道路一旁设有石碑,上题“知行合一”四个字。
“知行合一?”
云乘月被?石碑吸引,无意喃喃自语。
“这?位师妹知道这?是知行碑?”
前方有人略显诧异地出声询问。
原来是一名红衣师兄。他原本在一旁抱书闭目,好似在思考什么,这?时睁眼看来,看看她再看看石碑,面?露疑惑。
云乘月也有些奇怪,心?道这?不是写明了么。但她再仔细一看,却发现碑面?磨损、文字漫漶,实则不能够看清。
这?约等于是一块无字碑,哪里看得见内容?
她皱了皱眉。但她刚才明明看到了……是真的看见了,还是直觉这?里写着的应该是“知行合一”四个字?再一深思,她却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沉默间,红衣师兄看了她两?眼,却忽然若有所思。
“想必这?位是云乘月云师妹,那么师长?曾告诉过?你,就不奇怪了。”他点点头,自己找了一个解释出来。
他也没有等云乘月确认的意思,客客气气地伸手一拦,说:“云师妹,抱歉,知行台是夫子授课之处,我不好让你上去?。”
云乘月沉默了。
午后阳光照耀,山路云气弥漫,那上头的建筑近在眼前,是她花了几?个时辰,饭都没吃才抵达的地方。
“……是这?样的,这?位师兄,我没有要偷学的意思。”
云乘月深吸一口气。她想,算了,终究书院也无可奈何,况且客观上,她也的确给他们带来了麻烦。
她从空间锦囊中?取出木匣,示意道:“今早在山下,有一位自称天工班胡祥的师兄,托我将这?东西转交给律法班的鲁润师兄。”
红衣师兄愣了愣,却还是摇摇头,有些抱歉地说:“对不住,云师妹,我职责在身,实在不能让你上去?。”
“我真的不会偷学。”云乘月指了指身后绵延入白云的山路,“这?位师兄,哪怕看在我花了很长?时间从山脚爬上来的份上,通融一下,行不行?”
“什么,你是走上来的?”
红衣师兄双目微睁:“书院内除了宿舍,各处都设有传送法阵,只要持有身份玉简,就能自由往来各处。”
“云师妹应该住得离嘉禾堂不远,为何不走那里的传送法阵?”
云乘月抱着玉匣,手指略紧了紧。她微吸一口气,还是平静道:“是这?样么,并没有人告诉我。至于身份玉简,我也没有看到。”
红衣师兄顿时大为皱眉。他神情?中?出现一种不快,但这?不快并非针对云乘月。
“真是岂有此理?,书院自有规矩,新生入学第一天就该发放玉简,还有戒律手册,传送法阵之类的内容,手册上都有记载……什么,你连这?个也没有?”
红衣师兄眉头皱得更紧:“我记得这?些事情?都是大师姐在安排,难道出了纰漏?不过?大师姐做事向来细心?,这?些也都是做惯了的,又不要她亲自经手,想必是底下的弟子做事不仔细。”
他神情?缓下来,认真道:“云师妹受累了,这?事我会和大师姐禀报,回头一定按规矩补上你缺的东西。”
这?位师兄似乎很习惯自己提一个问题,再自己做一番解释,并且不需要其他人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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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乘月静静看着他。
她又微微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那看在我受累的份上,”她重重咬了这?几?个字,“这?位师兄,可否通融一下?终究是你们工作失误,却要我白白受累,这?不太好吧?”
然而,红衣师兄却只是摇头。
他异常坚定:“对不起?,云师妹,但这?是两?回事,要适用两?种不同的规定。你受累是大师姐工作失误,她之后会为此受到训诫。不让你上去?是我接到的命令,因?此就是我的职责。”
“不同的行为有不同的规矩管理?,不可混为一谈。”
云乘月再吸一口气。这?回,她是深深吸一口气了。
她抬手揉揉眉心?,声音从牙缝里吐出来,听上去?倒还是平静的:“师兄,您一定是律法班的罢?”
这?死理?认得让人服气,服气得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红衣师兄没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或者就算他听出来了也并不在意。他只是一板一眼,义正辞严地说:“云师妹说得不错,我就是律法班的晋文显,今日轮到我值守知行台。”
云乘月冷冷地盯着他,盯了他好一会儿?。
然后,她长?叹一声。
“……算了,大约这?也算是道心?坚定。”她苦笑道,自我开解,“那这?样吧,晋师兄,请问知行台授课什么时候结束?我等那位鲁润师兄出来,再将东西交给他,行不行?”
晋文显想了想,严肃点头:“这?就无妨了。”
“那就好。”
晋文显却又道:“不过?……”
“什么?”
“不过?,鲁润师兄乃张夫子亲传,常常在课后代行传道指责,为同窗答疑解惑。”晋文显迟疑道,“通常会持续到很晚的时候。”
云乘月再次忍不住揉了揉额心?。
“敢问要到多?晚?”她忍耐道,“晋师兄能不能通报一声,叫那位鲁润师兄出来拿了东西,再回去?履行职责?”
晋文显看着她。
“不可以,云师妹,这?不合规矩。”
云乘月:……
“我服气的。”她幽幽道。
接着,她四下一看,见不远处有一座亭子,里面?立着一处石碑。石碑上写着“知行台处”。那应该就是传送法阵设下的传送点。
她抱起?蜷在她脚边的拂晓,往亭子走去?。到了亭中?,她开始从空间锦囊里一样样往外掏东西:小凳子、小茶几?、吃的、喝的,再那些笔墨纸砚出来,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说书玉简。
当着晋文显的注视,她先喂了拂晓一点东西。拂晓有些羞愧,吃东西也蔫巴巴的;云乘月知道它是愧疚,觉得没发现传送法阵,是它的失责。
云乘月安慰了它,说它还小,又没有族中?长?辈教导,只要自己过?得平安快乐就好,能不能帮上忙都不重要。
做完这?些,她就拿起?笔,开始完成她自己的每日功课:临写字帖。
晋文显在另一头,一直盯着她。
终于,他忍不住开口:“云师妹,那里是传送阵……你在那里待着,会挡了别人路的。”
云乘月头也没回,淡淡道:“晋师兄是说,书院有规矩,学生不能在传动阵附近练字?”
“唔?我想一想……嗯,这?却是没有。”晋文显还很仔细地回忆了一番,才严肃作答。
“那不就行了。晋师兄,你既然是个固守规矩你的人,那也应该谨记:规矩之外的事情?,你不应该多?管。”云乘月说,提笔悬停,认真对比了一番自己的字和字帖原文,摇摇头,再起?一行。
晋文显愣了一会儿?。
“好吧……云师妹说得也有道理?。”
他却还是忍不住瞪着那位师妹的背影,莫名有些讪讪的。真奇怪,他再怎么说也在书院修读了两?年有余,什么厉害人物没见过?,可现在这?位新来的师妹,用长?辈似的口吻教训他,他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反驳的心?,下意识只能点头应是。
这?位新师妹倒真是像传言中?一样,颇有不凡之处。
晋文显摇摇头,翻了几?页手里的书来静心?,最?后才重新闭眼入定,以神思感悟师长?传授的律法之道。
没想到,才感悟不久,他却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亭中?石碑。
这?一眼看去?,他就见原本题着“知行台处”的石碑上,居然被?一张练笔用的草稿纸覆盖住了。
而那泛黄的、粗糙的草纸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有事找鲁润师兄,代胡祥师兄留。
晋文显呆呆地看着那草纸。
过?了好半天,他才去?瞪那头的师妹。然而她已经重新坐好,背对着他,继续好好练她的字了。
“云师妹……”
“规矩说不能够了吗?”
这?倒是没有。
可谁会干这?种事?!
晋文显干瞪眼。
可瞪了一会儿?,他看见她纤细高挑的背影蜷缩在过?矮的凳子上,姿势异常别扭,临摹字帖的手却不曾停下。
再一想,无论如何,她是今年内院考核中?名副其实的第一名。若是往年正常时候,这?样的学子都是师长?爱重、众星捧月,哪里会像她一样,在书院中?处境尴尬……
明明说起?话来,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晋师兄感到了一种没来由的愧疚。这?实在没理?由,他都是按规矩办事,不曾做错一丝一毫,为何愧疚?
他考虑了一番,觉得应该是自己修炼不到家,对律法之道理?解太浅薄。
是以,他重新入定,决心?这?一回一定不能被?无关紧要的事打扰。
至于那张挂在传送石碑上的草纸……
就当没看见了。
反正闭上眼,也确实看不见嘛。
晋师兄心?安理?得起?来。
……
日头渐移。
到了夕照,到了月升,到了星空流转。
知行台入口早已过?了热闹的时候。在吃晚饭的时候,大部分学子就已经出去?了。他们或三两?结伴,或特?立独行,但无不经由传送点所在的亭子,离开了辛苦学习一天的地方。
伫在一旁的云乘月,自然收到了数量庞大的注目礼。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主动抬头看旁人一眼。只有在有人想要撕下那张“寻人启事”时,她才会出声阻止。
次数多?了,不是没有冲突的苗头,但都被?旁边的晋文显一一阻止了。
知行台授课结束,按说他的值班也可以结束了,但也许是怕她偷跑进去?,晋文显还是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守在一旁。
到了再没有学子出来,晋文显也还是留在这?里。
云乘月放下笔,又回顾了一遍今日的临写成果。说来微妙,在吵闹的、不舒服的环境下练字,她写得竟然还要好一些。这?是为什么?
她一边思索,一边拿起?手边的点心?,往上一抬,递到晋文显手边。
“晋师兄,请。”
“……云师妹?”
“晋师兄没吃晚饭,也算受我连累,这?点心?给你赔罪。”
晋文显愣着,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搓搓手,犹豫一下,仔细回忆属于按规矩,确定没有一条规定说“不可以吃新生送的点心?,哪怕这?位新生有点特?殊”,然后才放心?接过?。
“那,那就收了,多?谢云师妹。”
他确实也是饿了,吃得有点狼吞虎咽。
云乘月又递过?去?一杯水。这?次晋文显不犹豫了,一饮而下。
晋文显也是第三境的修士,按说一两?顿不吃东西也毫无影响。但修士终究是人,是人就会受制于天道自然,而天道自然有很重要的一点:万物以食为天,不吃东西就是会不舒服。
另外,书院也提倡修士按时吃饭。这?就不知道缘由了,据说是相当古老的规矩,还有传说这?是千年前明光书院建立时就定下来的。
这?些都是晋文显一边吃东西,一边告诉她的。
因?为亭中?只剩两?人,四周又太安静,他们居然聊起?天来,聊得还挺融洽。
云乘月也发现,其实晋文显是第三境初阶的修士,算起?来比她还矮一个小境界。不过?他气质踏实,是扎扎实实、一步步修炼过?来的,这?就又比她强。
修炼就是这?样,不是谁进度快就赢;基础扎实、多?学多?练,才能真正成就属于自己的本领。
铛——铛——铛——
哪里的钟声敲响。晋师兄告诉她,说这?是该睡觉的钟声。每个重要的时刻,譬如起?床、早课、吃饭、睡觉,都有对应的钟声。听说这?也是很古老的规矩。又听说,很久以前,明光书院不用钟声,都是用不同的乐曲的。
云乘月看出来了,晋师兄是真的沉醉各种各样的规矩,连带对规矩的历史也很感兴趣、如数家珍。
只是聊天再融洽,听故事再有趣,她抬头一看,发现月也快上中?天了。
已经很晚了。
“晋师兄,鲁润师兄今天真的在吗?”她忍不住问。
晋文显吃了她几?盘点心?、喝了两?壶果汁,现在被?她质疑,就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着急了。
“在的,真在的,今早我见着鲁润师兄进去?。”他也回头张望知行台,但知行台中?常年亮灯,也看不出人是否走光了。
“兴许,是张夫子单独给鲁润师兄授课。对,应该是这?样。”晋文显想起?来什么,舒了口气,“鲁润师兄是张夫子亲传,常常能够单独得到张夫子指点的。师兄天赋高,人又努力,学得比我们快很多?。”
他的口气中?不乏敬佩和羡慕。
云乘月多?看他一眼,忍不住说:“晋师兄,和刚开始一板一眼的样子比,你现在看起?来顺眼多?了。”
“我?啊,这?……”
晋文显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却又立马回道:“云师妹不也是?吃着点心?说着我,比一开始疏离冷淡的样子,也好多?了。”
云乘月一怔。疏离冷淡?
“我只是不想过?多?招惹是非……”
“更像嫌麻烦,觉得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云师妹,如果你自己都不紧张自己的情?况、前路、修炼,旁人又能怎么帮你?”晋文显摇摇头,有点语重心?长?,真正像个师兄的样子了。
“我道行也浅薄,不敢指点云师妹……只是师长?们多?少都提过?,‘关心?自己’才是修炼的第一步。”
云乘月听得似懂非懂。
她哪里不关心?自己了吗?
不等她询问,从知行台里却走出了一个人。
“是谁这?么晚还在这?里?文显师弟?还有这?位……”
一名青衣男子走来,诧异地看着他们。
“这?一位,莫非就是云师妹?”
118、不教(3)
“这位就?是鲁润师兄?”
云乘月站起身, 余光看见裙摆上滚下去一点点心碎渣,立即略侧过身,不动声色地把碎点心渣拍下去。但没想到, 一旁的拂晓眼?睛一亮, “咩”一声就?原地起跳, 张口吞下了那点碎渣。
两位师兄都看着小麒麟。
云乘月眉心略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拿出木匣就?递过去:“这是天工班胡祥师兄托我转交的,说是最新方案。”
“最新方案?原来是胡师弟。他自己不来,反倒麻烦起新来的师妹,真是没点当师兄的样子。”
鲁润师兄摇了摇头, 接过木匣, 打开?看了一眼?,点头收好。他再望望天色, 又瞧了一眼?亭中那张扎眼?的草纸,神情如?常, 只?对云乘月拱拱手。
“这回?有劳云师妹了。我回?头会教训胡师弟, 不过他们天工班人数不多, 每个人都很?忙,因此常常在书院中抓人跑腿,还望云师妹不要同他计较。”
他说得认真而温和。这位师兄浓眉俊眼?, 几近冷冽,脸庞却线条柔和, 嘴唇丰柔而略小,令他颇显诚恳亲和,也格外?有种天真的少年气。
他又拿出一张中间镂空、外?方内圆的淡黄纸张,伸出手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旋即, 纸张四周亮起一行文字,写的是:
——(九九九)年,内院任务(丁)等(一三九)号已完成。
鲁润将?纸张递给?她:“这是任务完成的签收单。拿上它去到省身堂,就?可以积累相应任务分数,如?果任务发布者设置了奖励,就?还能领取对应奖励。”
这东西有些新奇,是第一次见。
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冲淡了苦等至半夜的郁闷。云乘月拿着纸翻来覆去看了几回?,才?收了起来。
鲁润看着她的样子,笑道:“这东西不光书院用,各处行会也用。白玉京里也常见,如?司天监、飞鱼卫,都有自己对应的任务体系。”
“完善的奖惩机制,也是律法制度的一部分。”
云乘月先是点头,而后心头一动:怎么感觉……鲁润师兄有些像在教她的样子?
但再看过去,这位青年神态温和却随意,不像有什么言外?之意。
也许只?是随口一说吧。
“对了,云师妹,省身堂和书院其他地方一样,从早课时间开?放到晚饭时间。注意在他们有人时前去。”
晋文显提醒了她一句,又转向鲁润,正色道:“鲁润师兄,我也有件事同你说。”
接着,他就?告诉对方,说云乘月住处安排出了问题,以及身份玉简、戒律手册都没发放的事。
说罢,晋文显又道:“大师姐做事再细心,终究事务太多,免不了有疏漏。鲁师兄……”
“晋师弟。”
鲁润却摆摆手,略带责备地说:“现?在我们只?知道云师妹的事出了问题,却不知道原因。如?何能断言,是大师姐有所?疏漏,而不是故意,或者被人欺骗,或者其他缘由?究竟是谁、为什么、在哪一环节做得不对,还要调查过后才?能得出结论。”
“只?凭经验就?擅自推论,是研习律法之人的大忌,你须谨记在心。”
晋文显先是惊愕,而后还有点不服气,想出声辩驳。但迎着鲁师兄温和却迫人的目光,他一句话说不出,自己想了半天,渐渐明白过来,面露愧色。
“是……我懂了,多谢鲁师兄教导。”
鲁润方才?点点头,又对云乘月说:“这件事我知道了,定会告诉师长,明日?便会着手解决,七日?之内必出调查结果。”
他说得如?此干脆而自信,让云乘月有些意外?。
虽然她原本就?打算告状,可在她想来,杨霏给?她找的麻烦虽然讨厌,却也不算大事。为什么鲁润师兄的态度却相当严肃?
反正天色都晚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云乘月就?将?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鲁润听后,笑笑,说:“原来云师妹是疑惑这件事。不错,这事如?果和书院存亡这般大事相比,的确不值一提。”
“然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厦倾倒往往就?是无数的小问题日?积月累而来。”
“只?有在日?复一日?中,用最严肃的态度处理好每一件小事,才?能真正让所?有人明白:规矩就?是规矩,规矩必须遵守。”
“如?果有人违规,却没有得到公正的、及时的处置,那这规矩就?废了。”
“身为律法大道的传承者,我等决不能放任这样的事发生。”
听到这里,云乘月不得不拱手一礼。
“原来如?此,受教了。”她认真道,“鲁师兄不愧是张夫子亲传,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
鲁润含笑点头,并不谦虚。
“那么,天色已晚,云师妹,晋师弟,你们都早些回?去歇息。”
“对了,就?寝钟声响过之后,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宵禁。超过宵禁时间回?去,也是违规,要受处罚的。”
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晋文显忽然身体一颤,立即道:“好的鲁师兄我马上就?回?去多谢鲁师兄指教鲁师兄晚安!”
说罢,他转身就?走,仓促间给?云乘月使?了个眼?色,便消失在传送石碑前。
云乘月不明所?以,却也意识到违规必定不是好事,立刻也说:“那我也告辞了,多谢鲁师兄。”
才?一转身,她却又想起什么,扭头疑惑:“可鲁师兄,你不也还在这里?”
鲁师兄双手背负,面带微笑,青衣当风。本是月下仙人般的场景,却因他气质里那份少年气,而令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促狭。
顶点小说
“我么,我是有夫子特许的,并不适用宵禁规则。”
他含笑说:“云师妹,改日?再见。”
云乘月便匆匆走了。
她想起,之前有人介绍过,说各个班级的学生都有对应颜色的衣袍,而唯有在书院大比中取得头三十?名的学子,才?能身着天青近白的衣袍。天青近白,原本是书院三十?六位老师才?能穿的颜色,将?之赋予学生,无疑意味着极大的认同和极大的荣耀。
她见过的学生里,杨霏这位大师姐便身着青衣。
而现?在,又多了一个鲁润。
“藏龙卧虎。”
她一路从传送点飞奔,奔过一段发白的月光和露水闪光的草木,最后嘀咕了一句,终于推开?自己小院的门?。
就?在她跨进院子的那一刹那,身后远处响起了清远的钟磬之音。那声音庞大又沉郁,像怅然又像释怀,如?梦境缓缓降落。她回?过头,恍然明白那就?是宵禁的钟声。
总算是险之又险地赶上了。
她松了口气,再回?过头,却见拂晓已经奔上前去,一头撞开?了内屋的门?。
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
在桌边,有人静静而坐,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正一针一线地缝。
云乘月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灯影中的人抬起头。他长眉略蹙,眉眼?阴郁,但灯色映在他眼?底,冷暖流转,就?只?剩了最纯粹的无奈。
“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
薛无晦冷冷地说,却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啊……”
云乘月如?梦初醒:“你在做什么,还没睡么?”
“我不需要睡觉。你是不是傻了?”
他还是那么冷冷地,又瞪她,仿佛这样就?能掩饰那份无奈似地。他盯了她好一会儿,最后却挫败地叹了口气。
“……还不是你非要要这东西。”
薛无晦指着桌面那只?做了一小半的黑色绒毛兔子,不怎么高兴地说。
云乘月忽然笑起来。
“哎呀,是这样啊。”
……
山上。
宵禁的钟声已过,月色却顾自照耀。日?升月落,天地沧桑,从来不以人类的规定而改变。
鲁润站在山顶,遥望山下。他打开?那只?木匣,从中取出一卷图纸,展开?来细细观看。
“守心,你的作业进度如?何?”
有人出声询问。
鲁润字守心。这是恩师给?他起的字。
他退后一步,躬身行礼。
“见过夫子。”
张廉夫子点点头,又问:“如?何了?”
这位蓄着山羊胡须、目光炯炯的中年人,正是张廉夫子。此时,他正手持一卷书册,缓步走来。他背后的知行台上,大部分灯光已经熄灭,但有几盏灯火永远燃烧。
据说明光书院存在了多少年,那几盏灯火就?燃烧了多少年。如?果传说为真,那就?是千年不灭的长明灯,唯有传说中的人鱼油脂才?供得起。有人说那不灭的灯火象征着明光书院不灭的传承,也有人说那是在等待谁归来。
孰真孰假,早已不可考。千年已过,如?今的人如?何努力考证,也无法还原历史的每一个细节。
鲁润收回?神思,恭恭敬敬地回?答:“这一次胡师弟做出来的东西,应该能够符合学生的需求。完工之后,学生就?拿去山下城镇中实验一番。”
张夫子闻言,比较满意地“嗯”了一声。
“你有这样积极入世、为民做事的想法,非常好。守心,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但为师深知,你天性更多灵活,因此在律法一道上更要守住本心、谨记初衷,不可走上那钻律法空子、谋取私利的歧路。”
鲁润严肃应下。
张夫子再点头:“今天晚上的事情,你处理得也很?好。你说得不错,规矩必须遵循,无论是谁,只?要违反了规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这说的是杨霏的事。
和晋文显不同,鲁润了解的事情更多。他知道杨霏曾算计过云乘月,今天听晋文显一说,他就?知道是杨霏从中作梗,想给?云师妹找麻烦。
鲁润道:“大师姐这次做事是头尾不顾了一些。夫子,这事不如?交由学生处理。”
书院普通的违规事件,向来由律法班的学子代为执行。但这次违规的人是书院大师姐,让一般的学生去宣读处罚,恐怕大师姐面子上过不去。
“也好。守心,你考虑得很?周到。为师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过分执拗,只?知道生搬硬套各种规矩。”张夫子想了想,相当直白地夸奖道。
鲁润有点无奈,心想夫子您现?在也挺执拗的,上回?不是听说当众要教太子做事吗?
不过,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悄悄说。
“好了,守心,你也去歇息吧。修士奉四时而行,饭要吃,觉也要睡。”张夫子合上手里的书册,也合上了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法条,“为师也要去歇着了。”
鲁润点头。
“不过,夫子……”
“守心还有何事?”
“学生是觉得,此前只?听传闻还不觉得,今日?一见,云师妹果然钟灵毓秀,资质过人。她临写的书文字帖,学生看了一眼?,法度虽然稚嫩,意趣却灵动逼人。”
师徒两人向来亲近,鲁润也并不避讳,直接问了出来:“这样的天才?,书院果真不教?如?此忍气吞声,未免长了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在鲁润的想法里,老师大约会有些无奈,告诉他书院也有苦衷,也许还会告诉他这苦衷是什么;这也就?是鲁润的目的。他想更了解书院的事情,不然他不大安心;他天性就?喜欢缜密无缺。
万没想到,这话一问出口,就?见张廉夫子竖起了眉毛,俨然一只?陡然被点燃的炮仗,整个怒气冲冲。
“就?是,为师也这么想!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哪有学生拼死拼活、好不容易考了进来,我们收了人家,还不教的!”
张廉夫子一拍手,很?是赞同,也很?是不满:“守心你是不知道,你这云师妹实在倒霉,一路过来,比别的人多经历了很?多艰险。不过,她表现?得很?有骨气,为师虽然不全赞同她的选择,却很?欣赏这份骨气。”
鲁润听得好奇起来,很?想立刻就?知道这位师妹一路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他的老师无意解答。这位夫子只?是顾自叹息了好几句,才?说:“可王夫子心意已决。不知道他老人家和白玉京谈了些什么,就?谈出这么个结果来!”
眼?看老师怒气满盈、满腹牢骚,鲁润连忙安慰了几句。他知道,别看老师这样不满,但只?要是王夫子的决定,老师从来就?不会真正反对。
“这……实在是可惜了。”
鲁润叹道:“这样下来,就?算云师妹在书院走了一遭,同书院又有多大感情,在将?来的争斗中又如?何会考虑书院?这多半就?是白玉京想要的结果。”
师徒两人相顾无言,又一起叹气。
最后,张夫子到底打起精神,拍拍得意弟子的肩。
“王夫子必定有他的道理。”他沉声道。
“况且,即便我们不教,也不见得你云师妹什么都学不到。”
“夫子的意思是……”
张廉看向山下,看向远方和更远方,一时没有回?答。他凝视着那片云雾和那片夜色,眼?中有暗金色书文闪过。那是律法大道的显化?。
“很?多时候,不是课堂才?能教人道理。天地间更多的道理,恰恰在课堂之外?。”
老师看到了什么?鲁润不知道。他只?知道,以老师的修为境界,他必定看到了很?多他无法看见的东西。他只?能揣测,那个方向有什么?有山,有水,有人。也许老师什么都没看,也许他什么都看见了。
最后,他只?能颔首。
“愿云师妹在自己的道路上,一路顺遂。”
……
在云乘月,则是一夜好眠。
累了一整天,她睡得很?香,梦境都很?简单,隐约只?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在她记忆深处唰啦啦轻摇。
天蒙蒙亮时,她醒了过来,并且觉得耳朵湿湿的。侧头一看,见是拂晓蜷缩在她脸旁,呼吸正对着她,也睡得很?香。
因为是冬天,所?以“蒙蒙亮”这个时候也不算很?早了。
她揉着眼?睛一推窗,就?见一只?纸鸟飞了下来。它似乎在屋檐上等待了一会儿,身上蒙着细细的露水。
纸鸟扔下来一只?小包裹,便化?为一枚“寄”字,消失在半空。
包裹里是一枚身份玉简,一本戒律手册。这手册竟然还挺厚,翻开?后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小字旁边又用更小的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
云乘月看了几眼?就?觉得头疼,赶忙合上。她心想,只?有晋文显那样天生喜欢研究律法的人,才?会热衷看这东西吧?
手册唯一有用的东西,是最后附上的地图。云乘月研究了一下,发现?根据手册上的说明,只?需要输入灵力,并回?答一道随机出现?的“书院规矩问答”,就?能成功打开?地图。回?答时间不限,允许随时翻开?手册查阅。
这完全是逼迫别人学习书院规矩……看来制订的人也知道,一般人根本不想阅读它。
云乘月扶额。
除了这两样东西,另还有一封简短的致歉信。落款是“嘉禾堂”,没有具体的签名。
她对这纸条不感兴趣,看完了就?丢一边。
这时,拂晓跳上了窗台。它也醒了,懒洋洋地打呵欠,一个接一个,还用脸颊来蹭蹭她的手臂。
“老薛呢?”云乘月问。
“咩……”
——出门?了,去岁星星祠了。
那他应该是去和星祠里的小弟们沟通了。这两天也没看见乐陶和申屠侑,不知道在做什么事,是还没回?来?
薛无晦答应过她,观想之路出来后就?告诉她他的计划,但现?在一个人都找不到,更别说详谈了。
稍微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吧……不过也不重要。不重要吧,大概。
洗漱一番,云乘月也收拾好了心情。循着成功打开?的地图(失败了五次),她决定先去嘉禾堂附近的食堂吃早饭,再通过传送阵前往省身堂,领取她昨天任务完成的奖励。
计划完美。不知道书院的食物品种有哪些,味道怎么样?
云乘月规划得很?好,结果抱着拂晓一推门?,就?见门?口候着个人。
“……你终于起了。真是有够早的。”
朝阳带雾,草木清冷。露水在窸窣声中滑落,又被一双精致的绣花鞋踩成了纤细的雾气。
庄清曦走上前来,俏面含霜,冷冷地睨着她。
“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肯让出嘉禾堂旁边的院子?”
庄家大小姐很?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背后的住处:“我可不愿意一个人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云乘月望着她,恍然大悟。
“哦,原来考试最后一名是你。”
庄清曦:……
119、新生
“这么说, 你?们是想将错就错,拿了原本?属于我的院子?”
一间早餐铺子里,云乘月捧着一块牛肉酥饼, 啃了两口?, 才慢悠悠地问。
语气挺平和的, 听不出来?生气与否。
庄清曦反倒有些不安了。她坐在云乘月对面,面前只一碗豆浆, 上面撒着葱花和油星;豆浆一口?都没?动。
但她还是作出一副强硬的模样:“对……要多少,你?开?个口?。”
“咳,大家既然坐下来?了,就好好谈嘛。云……呃, 云师姐, 总算看?在我请客的份上,给个面子, 给个面子。”
边上的庄不度来?打?圆场,顺手还拿了侄女的豆浆, 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不错, 这位年方四十八的纨绔公子, 也顺利入读,排名堪堪比自家侄女高一名,据说是观想之路中的表现颇为亮眼。这个消息让白?玉京中的他大哥, 也就是庄家家主万分高兴,然而他本?人?头几?天一直哭丧着脸, 哭诉再也不能睡懒觉了,天天早起的日子不如杀了他。
不过,现在他好像也适应了。
新生辈分按照考试排名来?定。由?于排名比云乘月低,庄不度也得叫云乘月为师姐。
在观想之路中, 在薛暗威胁她时,庄不度曾担心过她。云乘月记他这个情,也就笑笑,再啃一口?酥饼。不过看?看?他那碗咸豆浆,她到底有点嫌弃,顺手往自己的豆浆里加了两勺糖。
“吃完早饭再说。”她说。
庄清曦看?上去有点恼火,但她看?看?自家小叔叔,还是忍了。
一时间,只有碗碟碰撞的轻响,伴随着吮吸和咀嚼的声音。窗外日光转浓、青山渐明,云乘月余光看?见有人?乘坐飞舟掠过,不期然地想:修士吃早饭的场景,和山下的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匆匆而来?,选好自己爱吃的东西,吃完了又急急忙忙离开?,或者干脆打?包带走,开?启新的一天。
这里距离嘉禾堂不远,是明光书院内院的食堂。说是食堂,却做成早餐铺子的模样。一间间铺子依山而列,每间都有属于自己的三角旗,上面写着“豆腐脑”、“油条”、“包子”等?。
在这里吃饭不需要给钱,却需要给付“分数”。
分数记在每个学生的身份玉简中,通过完成各类任务、日常学业、期末考试、师长奖励等?方式获得。
新生入学后?,按照各自路途中的表现,以?及考试分数、排名,来?发?放一定分数。
据说今年,新生获得的入学分数创下了新高。
现在,这位创造历史?的人?,正坐在酥饼铺子里,咽下最后?一口?牛肉酥饼。并且,买单的是另外两位。
庄清曦什?么都没?吃,只是脊背笔挺地坐着。等?云乘月刚一吃完,她就迫不及待道:“开?个价吧。”
就好像她只会说这句话似的。
她刚说完,庄不度便说:“虽然我们有换房的想法,但云……云师姐不必为难。你?想答应就开?价,不想答应的话,拒绝就好。”
“……小叔叔!”
庄清曦柳眉竖起、杏眼圆睁,险些拍案而起。
庄不度回以?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我答应啊。”
云乘月招手又叫了一块红糖酥饼,微笑道。
“……嗯?”
“什?么?”
她无视了两人?惊愕的神情,很痛快地说:“只要告诉我母亲的旧事,我就答应把院子换给你?们。”
“不行。”
庄不度神情微变,一口?回绝。云乘月并不意外。他此前已?经拒绝过一次,大概很执著遵循当年和宋幼薇定下的约定。
但庄清曦可没?有这个顾忌。短暂的惊讶过后?,她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笑容,像是有些窃喜,更多的却是恶意。
“好。”她一口?答应,“这可是你?说的。”
“小曦……”
庄不度皱眉想阻止,这回庄清曦却强硬起来?。她正眼不看?他,只道:“小叔叔,您此前不论如何教训我,都是您做长辈的有道理。但这一回,咱们都是书院的学生,各有各的道要修,您可以?不答应,却不能干涉我的决定。”
“云……云师姐,说来?话长,你?要现在听,还是改日再说?”
她语气铿锵,话说得条理清晰,令庄不度一噎,也令云乘月对她略有改观,心道庄清曦终究是在京中略有名气的修士,当然不会一无是处。
忖度片刻,云乘月一笑。
“还是择日再说罢。”她说,“一来?,既然说来?话长,那究竟要如何同我说这旧事,庄师妹大约也要考虑一下。二?来?,虽然我答应了交换住处,可书院答不答应,我说了却不算。”
庄清曦一怔,尚未明白?过来?,庄不度却抬起了眼。
“书院抓到给你?使绊子的人?了?”
云乘月笑笑,道:“毕竟没?人?是傻子。书院有书院的规矩,谁知道会如何?所以?,等?此间事了,如果庄师妹还坚持想要交换住处,那我们的约定,就到时候再生效。”
庄清曦总算明白?过来?。她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自己闭了嘴,只那吐出的气音像是一个“杨”字。
云乘月假装没?听见,起身伸个懒腰。
“多谢你?们请我吃早饭。告辞。”
拂晓也舔干净了自己那份甜豆浆,跳下凳子,颠颠地跟着走了。
他们离开?过后?,庄不度托着下巴,把玩着手里的桃花枝,懒洋洋道:“有人?要倒霉喽。”
“小曦,你?跟小叔叔说老实话,是不是你?贿赂那杨师姐,叫她做的这件事?”
庄清曦赶紧扯扯他衣袖,传音道:[人?多耳杂,小叔叔你?别乱说?]
庄不度才不理她,只问:“是不是?是的话,我就要和你?娘告状了。我们庄家好歹家风正直,出了我这么个纨绔已?是不幸,可不能再多你?一个。”
这话听得庄清曦不知如何反应,只能心里嘀咕:你?也知道自己是纨绔!
“到底是不是?”
“不是!”
庄清曦破罐子破摔,也有几?分赌气和委屈:“我什?么都没?做!从一开?始就是大……是她的安排,我只是幸灾乐祸而已?,小叔叔你?不能和我娘胡说八道!”
“行了行了,不是就行。”
庄不度挥挥手,若有所思:“虽然你?是个心思不宽阔的孩子,但好歹也是我看?到大,知道你?脾气急还想得多,却做不出算计人?的事。”
庄清曦皱眉,心道小叔叔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这下就有意思了。”
庄不度笑道,觉出一种看?热闹的趣味:“小曦,不如我们来?赌一赌,这件小事究竟会悄无声息揭过,还是发?酵成什?么大事?”
“终究是,风起于青萍之末啊……我要赌变成大事,小曦呢?不如赌另一种可能?”
饭团探书
庄清曦眉毛抽抽,最后?强忍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不赌。”她一板一眼道,“庄家家规,禁止赌博。”
庄不度并不死心:“不要这样死板么……”
庄清曦继续面无表情:“我要写信告诉大伯,说小叔叔逼我赌博。”
庄不度:……
他想起了大哥那轮起来?就虎虎生风的鞭子,一时不由?龇牙。
“这,这还是不必了……不赌就不赌,那么小气干什?么……”
庄不度摸摸鼻子,有点讪讪,忽又想起什?么,坐直了身体。
“小叔叔?”
“你?有没?有觉得,”庄不度轻抚桃花枝,喃喃道,“乘月她生动了一些?好比沉睡的花枝苏醒。”
“……是云师姐。小叔叔,请不要说这样轻浮的话。”
庄清曦忍耐地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忍不了,干脆起身走人?。
她还有点郁闷,心想,什?么生动不生动?明明就是讨厌和更讨厌的区别!
……
按照规划,云乘月通过传送阵去了省身堂。眼前一阵水墨流转后?,她发?现四周景色一变,不光草木陡然不同,连山势都改了。
再回头一看?,才发?现背后?那座山峰是来?处;原来?已?经到了另一座山峰。
省身堂则伫立在她眼前:高低错落的建筑汇聚一处,占了整个山巅,且整个山头都被推平,成了平坦的场地。
这里相当热闹,传送点就有好几?处,方便人?流错峰;另还有各式各样的飞行器降落或起飞,往来?不歇,令一个又一个“浮”、“飞”、“悬”之类的字出现又消散。
四周并无围墙,只有广场中间立有一座简单的木门。这显然是某种纪念,而非功能性的大门。
云乘月走近一看?,见木门上方悬挂着一张薄薄的木片,题着“省身堂”三字,两侧挂有对联,为:一日三省吾身,终生任重道远。
木质腐朽,文字模糊。如果不是某种特殊的力量萦绕,恐怕这门早已?坍塌。
望着这门,云乘月心里闪过某种奇妙的滋味,恍惚间一时站住。
等?她回过神,却见拂晓蹲在门边,正站起来?,好奇地想用爪子去碰门上一处斑驳。
没?来?由?地,她心中一紧:“拂晓不准碰!”
“……咩?”
小麒麟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一仰,登登连退好几?步,最后?还是一下倒在了地上。它并不呼痛,只立刻翻身起来?,在原地蹲坐着,爪子抱起尾巴,怯怯地看?着云乘月。
它脸上呈现出了很人?性化的不安。
“咩,咩咩……”
——我,我就想看?看?,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云乘月一怔。这段时间里,小麒麟都表现得很活泼,这还是它头一次表现得这么不安……就像一瞬间回到了它被人?折磨的时候。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过于严厉了。
“对不起……”
她试图缓和小动物的情绪。
拂晓眼巴巴地看?着她,试探着蹭过来?,最后?才松了口?气,将脑袋靠在她腿上,贴得紧紧的,很依恋的样子。
云乘月将它抱起来?。她意识到,也许在小麒麟的心里,过去的创伤一直存在,只是它把伤口?藏了起来?。并不是只有人?类会隐藏伤心的过往。
她摸摸它的头,再次道歉:“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凶你?了。”
拂晓摇摇头,“咩咩”几?声,信誓旦旦的,意思是它今后?不会再做错什?么了。
这时,一旁目击了事情全过程的路人?,忍不住走上前来?。
“其实这门有书院阵法护着,区区一只羊,就算冲上去瞎啃一番,也不会对它造成损害。云师妹大可放心,也莫要对这羊凶巴巴啦!”
“嗯?”
“咩?”
一人?一麒麟偏头一看?,正遇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黑衣青年看?着他们,单手叉腰,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嘴偏大,牙齿也偏大,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更显得这笑容灿烂至极。
而由?于他戴着一副古怪的、厚重的木制眼镜,这笑容也就更加突出了。
还是个有一面之缘的熟人?。
“天工班的胡祥师兄?”
云乘月脱口?而出。
“正是正是,多谢云师妹记得我!”
胡祥豪爽地笑道:“昨天我急着赶路,也没?来?得及仔细问,回头被鲁师兄训了,我才知道认错了人?!”
“不过,还要多谢云师妹帮我跑腿!你?今天是来?省身堂领取任务奖励的吧?正好,来?,我领你?进去!”
胡祥看?上去是个热情豪爽的人?。
他一边走,一边指点着各处,告诉云乘月这里有什?么典故、那里的机关是什?么原理。云乘月也就知道了,原来?刚才那木门是千年前的旧物。
原来?,千年前,明光书院不在这里,而是在极西之处的太苍山。古籍记载,西方多妖,明光书院却倡导有教无类,曾收了不少妖做学生。
不过,那个书院已?经覆灭很久了。现在,书院里连知道它的人?都不多,少数关心历史?疑云的人?才了解一二?,并称它为“旧书院”。
“据说那木门就是旧书院留下的唯一遗迹,也是旧书院存在过的有力证据。”
胡祥介绍完时,正好也到了省身堂里的任务发?放处。
她交出身份玉简,还有鲁润给她的“任务完成凭证”,就有执勤的弟子帮她录入信息、记入分数,并将寄存在这里的奖励交给她。
奖励是一块木牌,上面刻有“借阅证”三字,背后?是一个被圆圈圈起来?的“丁”字。
“这是山海阁的借阅证。”
胡祥解释说:“山海阁就是书院的藏书室。里面书册浩瀚,如山如海,所以?叫山海阁。书不能随便看?,更不能私藏带走,得有借阅证才能翻阅。”
“藏书被分成了甲、乙、丙、丁等?级,丁级借阅证只能看?丁级的藏书,丙级可以?阅读丙级和丁级,以?此类推。”
云乘月眼睛一亮,却又摇头。
“可是……书院承诺过不教我,我连知行台都进不去,还能进山海阁么?”
“啊,这,好像有道理……”
胡祥挠挠头,也卡壳了。
两人?面面相觑。
“不行!就算不教你?,总不能不让你?自学!”胡祥一拳捶在掌心,光是响声就听得人?耳朵疼,但他本?人?浑然不觉,只顾不平。
他一把从云乘月手里抢过借阅证,举起来?,宛如发?誓。
“这样,云师妹,我陪你?去一趟山海阁!要是他们不肯借……你?要看?什?么书,说一声,我来?借出来?给你?!”
“是吗?若真做了,就等?着因违规而受到惩戒吧。”
这句话不是云乘月说的。
五条锁链交织而成的飞行器具,缓缓降落之后?,化为一枚“律”字,回归主人?额心识海。
又有一只手伸出,轻巧地拈过那枚借阅证。
“吓……鲁润师兄?!”
胡祥突然心虚。
鲁润含笑点头,将借阅证递给云乘月。
“对不住,云师妹,一定吓你?一跳吧?这人?还要帮我做事,我不能够眼睁睁看?他因为违规,而被关起来?浪费时间。”
云乘月接过借阅证,再望着他。
鲁润意会,失笑:“此事我已?提前问过夫子,他老人?家言道,自学当然可以?。云师妹凭自己拿到了借阅证,就可查阅山海阁中对应书册。”
这位不愧是夫子亲传,做事相当妥帖。
云乘月收下借阅证,也笑道:“那多谢鲁师兄,我就不担心白?跑一趟了。”
胡祥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那我呢?”
“你??”
鲁润看?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你?这次做的方案很好。”
胡祥眼睛一亮:“哦哦!我终于可以?放假了?”
鲁润慢悠悠道:“所以?,你?可以?着手帮我把东西做出来?了。”
胡祥:……
看?他一脸悲愤,就知道做这东西恐怕耗时耗力,相当累人?。
云乘月暗自忍笑,再次道谢,便打?算告辞两人?。
“对了,云师妹!”
胡祥心大,悲愤了一瞬间,情绪也就过了。他想起来?什?么,大大咧咧一拍云乘月的背,爽快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合适的飞行器具?传送阵用一次就要花费一次分数,总是用传送阵,其实也挺贵,不如买个合适的飞行器,短距离用飞的更合算。”
云乘月:“嗯?”
胡祥嘿嘿一笑,凭空掏出一枚薄薄的玉简,往她手里一塞。
“师兄不才,作为天工大道公输润夫子的亲传,十分擅长制作各类精巧实用的器具。这里是一份飞行器介绍,每种都标明了功能和价格,绝对童叟无欺!”
“云师妹要是有看?上的,师兄给你?打?八折!”
云乘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哦,谢谢胡师兄……?”
一旁的鲁润叹了口?气。
“云师妹莫理他,他商人?习气又犯了……不过,胡师弟说得倒也不错,他的手艺也是一等?一。云师妹若有多余的分数,不妨考虑一二?。”
云乘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被推销了。
她忍不住笑了。
“好,如果有需要,我回头告诉胡师兄。”
“哦!那就好!”
胡祥眼睛一亮,热情地掏出身份玉简:“那云师妹加个联系方式啊?还不会用?简单简单,师兄教你?,你?这样这样……鲁师兄也加一个?”
鲁润无奈:“加我做什?么?”
胡祥真诚道:“我最近想出一个团体定制的法子,干脆建一个联系网络,大家能同时畅所欲言,如果超过三人?都想定做同一种工具,我就给个折扣价。怎么样,很划算吧?”
鲁润:……
他摇头:“你?这劲头……总算不是个奸商。不然戒律绕不过你?。”
说话之间,他自己却也不禁笑起来?。
云乘月抱着拂晓,看?得也笑起来?。她刚想说什?么,心头却一动,偏头看?去。
然而广场上人?来?人?往,似乎一切如常。
……
不远处。
省身堂广场的木门前。
亡灵帝王一袭黑衣,披发?赤足,站在门前,静静凝视着那一幕。
他的目光久久流连,从木门那斑驳的对联、腐朽的伤口?,到前方那三人?言笑晏晏的场景;再回来?,再看?去。
良久,他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已?经凝实,边缘不再虚化,甚至不再那么青紫;它有了一点近似活人?的血色。
可近似活人?,依旧不是活人?。
他抿紧嘴唇,双手用力握紧,最后?却陡然松弛而垂下。
薛无晦抬起手,轻轻触碰门扉。
“这里……”
他喃喃地,不知对谁说道。
“……曾经还种过一棵香椿树的。”
他记得那树很高,开?春不久就枝繁叶茂。会有人?撺掇他爬树,又在树下抬头看?他,笑着说摘点香椿来?吃啊,又说……
说什?么呢?
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连究竟是否有那个人?、是否有那一幕,他都记不清了。
薛无晦闭上眼,后?退一步。
在她侧头看?过来?的刹那,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唯剩阳光下澈,生命往来?生辉。
120、困顿
山海阁作为明光书院的?藏书室, 既然号称如山如海,自?然要另又占据一整座山头。
云乘月捧着?戒律手册,好不容易通过了随机测试, 打开了地图, 找准山海阁的?位置, 传送了过去,到了大门口, 却发现?门扉紧闭。
大门上挂下一副竖轴,上面是洒脱的?四个大字,写道:今日闭馆。
云乘月疑惑半天,心想, 说书玉简里可没说哪个传奇门派的?藏书阁要闭馆。难道不该都是全天开放?
像她一样白跑一趟的?学生还不少。
一道道飞行书文的?流光降落, 随即就是惊讶和哀叹。
“我又忘了今天是闭馆日!”
“倒霉啊,到底是谁规定要闭馆的??”
听起来, 闭馆倒是一件很常见的?事。
云乘月顺手拦住一名学子:“这位师姐,请教一下, 山海阁怎么?会闭馆?”
那位师姐一袭鹅黄衣裙, 长发高束。她站在?门前, 一手拎着?一杆异常巨大的?毛笔,有些?烦躁地揉着?头。
“为什?么?闭馆?这么?简单的?问?题……哦。”
黄衣师姐一抬眼,短暂的?诧异过后, 她了然一笑。
“新生?”她指指面前大门,“书院有规定, 每过十日,山海阁就要闭馆一次,以便?进行书册清点和整理。有时有人想私藏书册,这时都会被揪出来。”
还有这规矩?云乘月模模糊糊想起来, 好像在?很久以前,她也听过类似的?事,叫图书馆日什?么?的?……吧?
“书册这么?多?,整理起来不会很困难?”她有些?好奇。
“这谁知道?反正我觉得?很难,所以我从来不去接什?么?‘整理山海阁’的?任务。”师姐摇摇头,又调侃道,“其实这些?规矩都写在?戒律手册里。不过师妹你刚来书院,戒律手册用得?还不多?吧?等你多?翻几次地图,被多?抽问?几道问?题,想忘也忘不了。”
云乘月眨眨眼。
“可是……师姐,我看这里很多?前辈,还是忘记今天是闭馆日了?”
师姐闻言一噎,悻悻道:“这个,修士山中修行,不知岁月,谁会记得?这么?清楚?只有是管理山海阁的?老师,才会不厌其烦地算日子吧?”
“要我说,一个月整理一次差不多?,干什?么?非要十天就搞一回……”
师姐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斥责打断。
“就是因为容易产生这般想法,山海阁才要坚持这百千年的?规矩。”
师姐一听,先是一脸想要反驳的?不服气,可待回首一看,她就一呆;想争论的?气势还没完全提起,就蔫巴巴地耷拉下去。
“顾、顾老师,您怎么?在?外头啊?”
师姐宛如老鼠见了猫,细声细气地行礼问?好。
“当老师的?就不用吃早饭了?”顾老师没好气道,板着?脸,“真?亏我在?外头,不然还听不见你这番高谈妙论。”
师姐可怜地求饶:“顾老师,我就说着?玩玩,我错了。”
顾老师还是板着?脸:“错哪儿了?”
师姐很痛快地回答:“错在?我不该在?山海阁门前说山海阁的?坏话。”
顾老师:……
“……是错在?这番想法本身!”
顾老师无奈摇头,却又被气出了一点微笑。这微笑泄露了她的?宽容,也舒展了她唇边严厉的?纹路。
她又看向?云乘月,眼神凝然沉静,并不像在?看陌生人。
“乘月来了?拿的?什?么?借阅证?丁级?嗯,倒也合适你。可惜今日闭馆。明日你早些?来。”
云乘月正觉得?这位顾老师看着?眼熟,这时候才想起来,之前她、季双锦、陆莹三?个人刚到书院时,在?天地门广场上,就是顾老师从天而降,急匆匆叫走了杨嘉夫子。
这位顾老师便?是学院三?十六位老师之一,着?青色衣裙、勒枫红抹额,头发绾成圆髻,看上去大约三?十六七,眉眼有些?清冷,神态却很安和。
不过,就这么?一面,足够顾老师待她熟稔么??
大约看出了她的?疑惑和一点警惕,顾老师笑起来。
“还记不记得?,你离开浣花城时乘坐的?保宁号?”她说,“你在?船上曾经同一位老妇人买过些?烤米,还同她聊过天。”
云乘月当然记得?,不由哑然:“啊,那难道,竟然是……”
顾老师颔首。
在?她的?注视下,云乘月抱紧拂晓,突然有点不自?在?。是觉得?被愚弄而不高兴?倒也不至于?。可能……就是有点尴尬吧。原来那个卖烤米的?老妇人是很有本事的?修士,并不需要她当时那样同情叹惋。
有种?自?我感动和自?我满足的?尴尬。
“咦?原来顾老师您又去骗人家考生了!”
一旁的?师姐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一时不察,脱口而出。
顾老师睇去一眼:“嗯?”
“呃……”
师姐立即低头,沉痛道:“骗得?好,骗得?好!”
顾老师:……
“……那不叫骗。算了,我不跟你们扯这些?有的?没的?。我管好我的?山海阁就行。”
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听好了。山海阁十日一闭馆,是自?书院创立以来就有的?规矩。在?很多?年以前,世界没这么?太平,物产也贫瘠得?多?,玉简产量极少、价格极高,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使用玉简来记录知识。”
“大部分人只能通过竹简、书册学习。因此,书本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为了防止书册丢失,也为了帮助后来人更好地分类学习,山海阁才定下了十日一整理的?规矩。”
顾老师简单地说完这条规矩的?来历。
师姐却像并不服气。虽然她不敢和师长顶嘴,可修道人的?坚持,却让她把反驳说出了口:“可是顾老师,您也说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为什?么?我们不能改改规矩,更方便?自?己?”
“那是为了提醒我们自?己,修士的?力量再?如何强大,也终究要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有血有肉、有苦有乐地活着?。”
“我们是人类,不是神鬼。”
这一次,顾老师回答得?言简意赅。而且看上去,她并没有说得?更多?的?意思。
“好了,去吧,莫要耽误了一天的?好时光!”
她大袖一拂,便?有清风一阵。
风拂面而来,带着?竹林似的?清冷香气。
云乘月不由闭了眼,再?一睁开,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某处山腰凉亭。亭外飞鸟掠云,飞瀑悬挂如缎。
师姐也同她一起。
“……被赶出来了。顾老师好像有点生气。”
她嘀咕一句,又偏头看云乘月,眼睛微亮。
“刚刚顾老师叫你什?么?,乘月?难道你就是今年那个大名鼎鼎的?云师妹?”
“我倒是不太喜欢‘大名鼎鼎’这种?说法……”
云乘月叹气,觉得?自?己不是很喜欢这种?“盛名”。
师姐想了想,点头:“也对,换我明年可能要被人在?擂台上杀死,我也不会那么?高兴。”
饭团探书
云乘月一默,语气平平:“师姐真?是爽朗直白。”
“啊,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说话有点不过脑子。”
师姐很爽快地道歉。
“我叫黄莺,是贵生班的?学生,就是杨嘉杨夫子的?班级。云师妹,你在?我们班很有名。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领略一番你的?生机大道。要不……我们换个联络号?今后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交流啊!”
黄莺师姐是个活泼冒失的?人,但?这样的?人也不容易让人讨厌。
两人交换了联络号。黄莺很高兴,冲她挥挥手,便?忙着?离开,说要准备下午的?课业。
瞧着?她离开的?方向?,云乘月沉思片刻,觉出了一丝古怪。
明光书院中有三?十六名老师,七位夫子。夫子之中,只有三?位开班教学。
内院学子虽然不多?,但?因为修行年岁较长,目前在?读的?大约也有两三?百名。其中,属于?“三?夫子班”的?不超过七十名。
怎么?就这么?巧,短短两日之内,她刚好把三?个夫子班的?学生都碰了个遍?
是巧合,还是看似无心的?有心?
她摇摇头。
想也没用,别?人想做什?么?,还能直接告诉她么??何况书院目前局势微妙,她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
唯独一点。
云乘月走到亭边,伸出头去看。阳光已经灿烂起来,她不得?不略略眯眼。
视野中,飞行书文的?影子时不时在?空中掠过;依山而建的?建筑群里,能看见小小的?人来来往往。他们有的?在?上课,有的?忙着?交流,还有切磋的?,也有边走边说着?什?么?的?。
在?这间书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那她应该做什?么??
应该好好修炼。理智这样告诉她。她对自?己说,如果需要老师引导,大不了回去找薛无晦。他再?怎么?说自?己不擅长教导,她多?磨一磨,也不信他不教。
但?是……
她怔怔看着?四周。清晨已经彻底开始,这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正式开启了属于?自?己的?一天。他们有明确的?目标,有清晰的?指引,有切实可见的?同伴。
忽然之间,她觉得?有些?羡慕。连她自?己也诧异,她竟有点羡慕那种?忙忙碌碌的?状态。真?是怪了,她的?志向?明明是当一只什?么?都不用做,成天快乐睡觉的?乌龟,为什?么?会羡慕别?人忙碌?羡慕到恨不得?立即跑回去,把薛无晦拖出来,督促他教自?己修炼。
说干就干。
[薛无晦。]
云乘月立即传音。
没有回答。但?她知道他能听见。
神识传音是一种?受制于?修为和距离的?通讯手段。距离越远,对修为的?要求就越高。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有帝后契约在?,无论相距多?远,都能很轻松地通过神识对话。
[老薛,起床了,太阳出来了。]
还是没有回答。
云乘月皱了皱眉,担心起来。怎么?回事,别?是出意外了吧?在?岁星星祠遇见什?么?了,还是被司天监的?星官逮着?了?
她决定再?尝试最后一次。
[薛无晦,我觉得?……我快死了。]
她语气凝重地说。
[……出什?么?事了?!]
这一回,他的?声音响起得?相当快。不光回答地快,声音还高,仿佛很有些?慌乱急切,不像平时的?冷淡自?持。
云乘月打个呵欠,幽幽道:[我快困死了。]
[……]
半晌,他略带咬牙切齿,道:[你是发什?么?疯,没事同我开这种?玩笑?]
[谁让你说都不说就扔下我一个人。]她撇撇嘴,也有点不乐意,却因为终于?和他说上话,而有几分忍不住的?开心。
她问?:[你现?在?还在?岁星星祠?]
[在?。怎么?,有事?]
他气着?了,语气就刻意做得?很冷漠。
云乘月不介意,笑眯眯道:[对,有事。你在?那儿别?动,我来找你。]
他拒绝:[不是让你在?书院里多?转转?]
[……我转过了,今天不想转了。山海阁闭馆,我借不了书,这里也没课可以上。]云乘月说,叹了口气,[无论有什?么?大机缘等着?我,你就当行行好,在?机缘到来之前,先指点我一二?实在?不行,你陵寝里书也多?得?很,借我几本看吧。]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莫名叹了口气。
[你,云乘月,你真?是……]
她等了等,才问?:[是什?么??]
[罢了,没什?么?。你直接回屋,我也回来。修炼上有什?么?问?题,你就问?罢。]
[好。]
她高兴起来,抱起拂晓举高,又越看它越觉得?可爱,便?亲了它额头一下。
拂晓本来在?一旁转圈圈,好似正研究那传送石碑,一副严肃模样,这会儿被她亲得?一呆。随即,它用尾巴遮住脸,羞涩地“咩”了一声。
“走,拂晓,今天我们早点回家。”
云乘月有些?雀跃地说。
“咩!”
……
这一天,云乘月在?自?己院子里埋头苦读,自?认为度过了有史以来学习最认真?的?一天。
薛无晦也如约在?旁,板着?张冷冰冰的?脸,一边继续缝他那没做完的?黑兔子,一边随口指点她。
她问?他,为什?么?昨日她在?吵闹的?环境里临字,写得?居然要好一些??
薛无晦并不正面回答,只说:“什?么?时候你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日三?餐,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然也就明白了。”
云乘月无奈:“你直接告诉我,让我慢慢领悟,不是更快?”
“不会更快。”
他正在?窗边缝制一只兔子,抬起眼看她。那乌黑的?、略显阴郁的?眉眼,此时染了阳光的?柔和,便?像他目光中的?情绪也如此柔和。
“无论旁人再?说千言万语,人永远也只相信自?己发现?的?道理,并称之为‘真?相’。因此每个人只能修自?己的?道。云乘月,你自?己领悟到的?东西,才叫‘道’;除此之外,全是过耳云烟。”
他的?声音有一种?格外的?寂静,让屋子里静得?宛若另一个幽凉的?世界。
她听得?其实不大明白,只隐约觉得?,这和顾老师今天讲的?,其实是一回事。
她也就不再?问?,只点一点头。本想埋首继续临帖,刚一垂眼,却重新抬起;因此,她发现?他还在?凝视着?她。
不是所有的?“看”都能叫凝视,只有蕴含了复杂情感的?、久久停留的?目光,才配称为“凝视”。在?寂静的?、晒着?午后阳光的?屋子里,他的?凝视如有实质。她无法忽略不顾。
“你怎么?了?”
她问?。
薛无晦微微摇头。
云乘月却放下笔,站起来。她走到他面前,蹲下看他。
“我觉得?你最近有心事。”她认真?说,“如果遇到了什?么?问?题,你可以告诉我。虽然我有些?懒,有些?怕麻烦,有时还有些?太爱嘲笑你……但?是,如果你遇到了任何问?题,都可以告诉我。我能帮就帮,不能帮,至少我愿意分担你的?感受。”
他怔住。
帝王嘴唇翕动。一瞬间里,他好像想说什?么?。
可最后,逸出来只是一声笑叹。
“不是什?么?大事。”
他微微笑着?。每当他笑起来,纵然眉眼还冷清,神态却总是柔和许多?。
他摸了摸她的?头。很轻,停留的?时间也很短;一触即放,好似雀鸟轻掠,不敢多?留。
“我只是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他的?声音更安静,目光也安静,“仅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没有离你越来越远。”云乘月皱眉,莫名有些?不乐意,“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再?次摇头。
“是好事。”
“什?么??”
他更微笑起来。但?这一次,他没有摸她的?头。
“我说,你修炼这样上心,今后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必定克服。”他说,“你越厉害,对我的?计划便?助益越多?。岂非好事?”
“不,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么?回事。”
云乘月说得?很干脆,也很坚持:“观想之路中,你不是答应过我,有什?么?事都会说清楚,不会再?瞒着?我,不会再?含含糊糊?”
薛无晦轻轻叹口气。
他放下手中完成大半的?兔子,抬头看向?窗外。
“起来吧。”他没有看她,只说,“有人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叩门声就响了起来。
“云师妹,是我,鲁润,烦请开门。”
门外传来了鲁润的?声音。
“我来解决你的?院落安排错误一事,也告知你本次事件的?调查及处置结果。”
云乘月站起身,扬声道:“好,鲁师兄请等一等,我手头还有……”
“去吧。”
薛无晦声音响起,身影却消失在?原地。云乘月怔怔回头,只见窗边阳光透明,仿佛驱赶了那片幽凉。
“……还有一点事情要做,等等就来开门。”
她对着?空气,喃喃说完未完的?话语。
半晌,她长叹一声。
“这都算什?么?事啊。”
她自?己跟自?己生气,郁闷道:“好了,书院没人教我,唯一一个肯教的?也跑了。真?有意思,到底是谁把我扯进这堆麻烦事里的??”
她生气地走出了房间。
拂晓趴在?旁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地大气不出。
它只敢悄悄偏头,去望那地上浓郁的?影子。
“咩……”
“闭嘴。”
小麒麟委屈地闭上了嘴,干脆还用两只前爪紧紧按住眼睛,表示自?己绝不多?看,绝不多?管闲事。
但?它无法停下心中的?困惑。
幼年的?麒麟只能悄悄地思索,究竟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气息很恐怖的?男性人类,明明一脸恐怖地伫在?阴影里,散发出的?感觉却那么?让麒麟难过?
人类……真?是很复杂很难懂啊。
121、感受
推开门的刹那?, 第一眼看见的是橙红的夕阳。
云乘月有些恍惚。
日迫西山,夕照恰恰对着她的院落。这院子偏僻,杂花杂草便茂盛;门上攀着几枝无人打理?的垂丝茉莉, 此时它们缀在她视野边缘, 染着夕色, 顾自招摇清芳。
不知不觉,已是太阳落山。一天?又要结束了。
她吁出一口气?。
被晚风一吹, 方才一点无名的烦躁也消散开来?。
“云师妹?”
云乘月说:“鲁师兄。”
她又看向旁边的人,点头道:“杨师姐。”
杨霏也来?了。她心想?,这倒是不意?外。一面想?着,她一面注意?到夕阳正从这两人背后照来?;他们的发丝都被镀上一圈发红的光晕, 这颜色有种倦怠的温柔。她也注意?到, 他们的衣裳都是天?青近白,上面的丝丝暗纹在夕色里格外明显。
她有些惊讶地发现, 她注意?到了很多以往不会注意?的细节。眼前的世?界仿佛一瞬间清晰了很多。不期然地,她耳边又回荡起方才薛无晦说的话, 他说, “这是好?事”。
好?事……
她摇摇头, 甩掉这些浮草般的思绪,问:“二位这是来?做什么?”
“我们……”
鲁润才开口,却被杨霏打断。
“我自然是来?向云师妹赔罪的。”
杨霏凝视着她, 唇角浮着一缕淡然优雅的微笑,从容道:“看来?云师妹是有些记恨我了, 只唤‘杨师姐’。这座书院里,除却师长?之外,人人都叫我‘大师姐’。”
云乘月笑了笑。
“杨师姐果?然是来?赔罪的?这话听上去却像下马威。”
杨霏又是一笑,这笑竟然多了一点真心。
“或许我真有这个意?图。”她大大方方地承认, 接着略施一礼,“好?罢,云师妹,我向你赔罪。”
“宿舍安排一事是我考虑不周,我见庄师妹苦恼宿舍太远,想?着反正云师妹用?不上,不如方便真正有需要的人。我自认做得没什么大错,不过论理?,这事我的确应该先同?你商量,也该向执法队报备。”
“所以我愿意?来?向你赔罪,也愿意?接受执法队惩处,好?好?反思自己。”
这话说得从容不迫,还透着几分洒脱。
云乘月禁不住噗嗤一笑,有些戏谑道:“杨师姐真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学生。嗯,如果?道歉再诚恳一点,我倒也不介意?相信你是真心赔罪。”
杨霏翘了翘嘴角。
两人说话语气?都很平和,然而无论是眼神?交汇,还是那?微妙的措辞,都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紧张之感。
一旁的鲁润,就听得有些紧张。
他无奈地心想?,这两位师姐师妹或许都有些做官的天?赋,起码这机锋打得很自然。
可他不是来?陪她们打机锋的。
鲁润便清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继续办自己的事。
“好?了,大师姐道过了歉,现在是宣布执法队决定的时候。本人律法班鲁润,张廉张夫子亲传,得书院授令,处理?本次杨霏违规干扰新生安排一事。”
他取出一本已经被翻阅得有些发黄破损的戒律手册,翻到其中一页,手指某一条文,语气?变得平静却严肃。
“依书院戒律,干扰新生安排,罚一到二月基础分数;情节严重者,处三到七日禁闭。”
“今书院学子杨霏犯戒,罚二月基础分数,并处七日禁闭。令其于本决定宣读后之即日子时起,于后山千风洞执行禁闭,满七日可出。”
这不仅仅是几句话。
云乘月看见,随着鲁润嘴唇翕动,他吐出的一个个字词,竟真的化为一个个金色的正楷文字。
它们从他身上飞出,在半空组成完整的一句话,并在接下来?猛地向四面八方爆开。
嗡——
远处钟声响起。
钟声悠远,却清冷严厉;它们组成了某种奇异的声音,将刚才鲁润宣读的命令,以格外洪亮的方式传达出去。
“——等因。”
等因是一个类似于“钦此”的结尾词。
说完最后一个字,一缕律法的威严之气?升腾而出,在鲁润周身萦绕一圈。接着,它们化为几条交织的白金色虚影——那?是尚未完全成型的交织锁链。
律法如锁亦如网;律法之下,无有疏漏。
最后,它们汇为一个“法”字,重新归于鲁润的身体。
再看鲁润双目神?采奕奕,似乎因为这次执法,对律法之道又多了一丝领悟。
目击这一幕,云乘月有所领悟:鲁润修习律法之道,因此每次执法,都是用?实?践印证他所学所想?。实?践越是能与他自身认知相符,他的修为也就越精进。
明光书院所倡导的“知行合一”,原来?是这样的含义。
望着那?白金色的锁链虚影消失,她忽然想?起,她也曾在薛无晦身上见过这一幕。那?是还在浣花城中时,为了追查此身落崖的原因,薛无晦夜里遁出,以锁链捆绑回了出卖她的人的魂魄。那?次他们还起了些争执。后来?在浣花城外的山上,他拿住封栩,想?接过满城杀孽,那?时也是黑色的锁链铺天?盖地;
见识过了那?样冰冷森严的律法,便只觉鲁润的“法之锁链”透出格外的柔软粗疏。
不知道很多年以前,当?薛无晦也只是个初入道途的小?修士时,他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稚嫩的书文之意??
云乘月出神?片刻。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最近经常想?起他。
直到杨霏轻轻叹一口气?,才将她的神?思唤回此处。
“这下好?了,云师妹,你该得意?了。”
她轻轻地开口,声音也轻而冷,好?似粒粒冰霜落下:“全书院的人都知道,我这个大师姐为难一个新生,还被书院发现并处罚。鲁师弟,我虽敬你执法严谨,可你处罚了也就罢了,为何非要以‘四言钟’广而告之?”
“莫不是我曾经哪里得罪过你?”
听上去,原来?“广而告之”这件事并不是必须的。
云乘月注意?到,杨霏提到了“四言钟”。那?钟声正是每日提醒学子作?息的钟声,原来?它叫四言钟,也不知道是哪四言。
鲁润拱手一礼,彬彬有礼地开口解释。
“大师姐误会了。广而告之乃是师长?授意?,意?在告诫各学子,勿以恶小?而为之,并非我擅自做主。”
“师长??”杨霏忽地面色微变,透出几分急切,“是哪位师长??”
鲁润摇摇头,意?思是不能说。
他不肯说,杨霏却像自有猜测。她站在原地,面色微白,眼神?竟透出几分哀怨,紧接着又从那?怨中生出了丝怒气?。
“总是这样……对陌生人都亲切和善,对我便是刻薄!”
她重重一拂袖,再狠盯了云乘月一眼;那?眼神?透出十足的厌憎。只是那?厌憎又不是真的针对她,更像是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再一转身,她发间玉簪爆出强风。风掀起四周草叶,窸窣让人响起烈风中发怒的竹林。
饭团探书
云乘月伸手拨开一片直冲她飞来?的落叶,再看前方,只见杨霏已经消失不见。
她想?起某些传闻,便侧头问:“杨师姐说的……难道是杨夫子的意?思?”
鲁润笑笑,没说话。
云乘月摇摇头,也就不再多问。
鲁润再略一清嗓子,假装先前的一切都没发生,只问:“云师妹是想?即刻就搬回山腰,还是明日再说?”
“这个么……”
院门垂下的垂丝茉莉,正好?悬在她旁边。她伸手触碰它的花瓣,嗅到淡淡的清香。
再看四周,这里虽然偏僻,却正有偏僻的野趣:花草相杂,那?头转角还有几棵树,树枝纤细,在寒风里颤颤着,却生出了星星点点的花蕾。那?好?像是江梅。另一处的矮木,好?像又是迎春。等到了春天?,这里说不定会有许多花开。
云乘月放开手里的茉莉。
“我有些不想?换院子了。”她说,“正好?庄师妹找过我,她愿意?住山上。鲁师兄,请问这宿舍如何住,我们能不能自己决定?”
“嗯?”
鲁润有些意?外,想?了想?,道:“这倒也不妨事。只要你们双方自愿,书院并不干涉学生。”
他再一叹气?,苦笑道:“就是若大师姐知道了,肯定会觉得白挨一顿罚……不过规矩如此,也无法可想?。”
云乘月笑着道谢。
目送鲁润离开,她关上院门,快步回到屋里。她还记得之前自己在做什么。她想?找薛无晦问个清楚,弄清楚他最近到底为何心事重重。
“薛无晦……?”
然而屋里只点亮了一盏灯。
一只麒麟站在书桌上,正歪着脑袋看那?摊开的书册。它竖着尾巴尖,时不时用?尾巴在桌面写一写,好?像在模仿书册上的字迹。
“拂晓,老薛呢?”
云乘月走过去,发现拂晓确实?在模仿文字,只是写得歪歪扭扭,更像画画而不是写字。初学者学习写字,都是如此。
拂晓摇摇头,意?思是不在这里。
“我是说,你帮我看一眼帝陵,他在不在里面?你进出比我方便。”
拂晓点点头,便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它睁开眼,再次摇头。
“咩,咩咩!”
云乘月一怔:“你是说,他可能去了岁星星祠?”
又去那?里?究竟是真的有事,还是只是不想?面对她?她暗自纳闷,莫非自己陡然成了什么洪水猛兽,看久了吓死?鬼?
拂晓使劲点它的麒麟脑袋,又细声细气?地“咩”了一阵。大意?是说,它虽然不能也不敢追踪皇帝的行踪,但是它之前研究了一下明光书院的传送阵,有点心得,所以能隐约感觉到书院里哪里有空间波动。
“咦,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咩!”
——好?!
云乘月惊讶过后,又摸摸它头,夸奖道:“真是了不起,你真是一头自学成才的五彩麒麟。”
“咩……”
拂晓害羞了,用?尾巴遮住脸。
云乘月看看桌面的“麒麟尾巴字迹”,若有所思:“不过,你是不是想?学习书文?”
“咩?!”
拂晓瞪圆了眼睛,紧接着又赶快垂下头。它有点不安,又有点忸怩,用?更细的声音咩了一番。
它说的是,它看着觉得好?玩,又觉得学习书文能帮上云乘月的忙,也许还能自己治好?自己的旧伤,不至于成为一头废物到底的麒麟。
它咩咩解释时,尾巴耷拉下来?,脑袋也一点点耷拉下来?;尾巴尖还有些不安地在桌面甩来?甩去,又轻轻地,格外注意?不要碰倒桌面上的东西。
“你想?帮忙……其实?没关系的。”
云乘月看得有些心疼,摇摇头,抱起它,温柔而郑重地说:“乖啦,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你想?学就学,只需要‘觉得有趣’这一个理?由。至于能学多少、能帮上多少忙,这些都是有了固然好?,没有就没有的理?由。”
“我也算是初学者。那?从明天?开始,我们就一起学习。嗯……我来?教你?我虽然没有教过别人,呃,也没有教过麒麟,不过带你认字总没问题。”
拂晓抬起头,把眼睛瞪得更圆;那?清澈的金色眼球里,倒映出她的面容。
“……咩!!”
接着,麒麟一头埋到她怀里,发出了好?像是“咩呜咩呜”的声音。
“乖啦乖啦。”
云乘月安慰了它好?一会儿。
直到拂晓打了个呵欠,眼睛困倦地眯起来?,她才想?起,年幼的麒麟似乎需要较多睡眠。拂晓一般白天?要睡半天?,但今天?它很活跃,现在才困。
“好?啦,睡吧。”
等把小?麒麟哄睡了,云乘月坐在窗边,半晌才叹了口气?。本来?想?去找薛无晦,这会儿突然又觉得算了吧,他很明显躲着她,也许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该临帖了,可是……
忽然有点想?偷懒。
云乘月干脆扶着窗棂,探头往外看。冬季的夜晚来?得如此急,总是不待人眨眼,星空就推走了日色。
但无论哪个季节,北斗七星永远高悬星空。反而修士们郑重其事的“五曜”,包括所谓的岁星,并不是随时都能看见。为何不是北斗七星更重要?也许正是要时隐时现、若即若离,才能以这份神?秘换得威信。人们总是更加敬畏未知。
她对星空了解不多,记忆碎片中也没有太多正方面的信息。北斗七星是她为数不多能记住的。
她盯了半天?,发现北斗的斗柄指向往东边偏移了一些。
斗柄指北,天?下皆冬。斗柄指东,天?下皆春。
当?大地尚还寒风瑟瑟,星空已经预示着,春天?将要到来?。
假如那?所谓的岁星网真能捕捉人的命轨,假如天?下真有命运一说,那?她真的很想?知道,明年她生死?如何,薛无晦最后又能否成功?
“命运……啊。”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忽然在这里无病呻/吟些什么?”
她险些被吓一跳。
“……老薛?”
亡灵的帝王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背后,有一只同?样被惊醒的小?麒麟,正悄悄地退出去,准备换个房间睡。
云乘月呆了一下。
“咦?”
他皱眉,狐疑道:“你‘咦’什么?短短时间里,我怎么觉得你变呆了。”
云乘月如梦初醒:“你怎么回来?了?”
薛无晦奇道:“我不能回来??”
“我是说,难道你没有躲着我?”
他神?色微妙起来?。
“……我出去办点事。”他移开眼神?,语气?淡淡如常,“顺便买了这个。”
“喏。”
他递给她一样东西,自己盯着一边。
“这是什么?”
她接过来?,见是一只油包。市井中常见,一般用?来?包裹食物和药材。
到手还是热的,甚至有点烫。肯定不是药材。
“这个是……夹沙糖糕?”
薛无晦瞥她一眼,面无表情,纠正道:“是夹沙桂花糖糕。”
的确,这雪白的夹着红豆沙的糯米糕上,还撒着细碎的干桂花。这个季节是没有桂花的,必定是店家秋季存下来?的糖桂花,用?到现在,便成了冬日里一点新趣。
她捧着糖糕,尚且有些回不过神?。
“你是怎么买的……哦,栖魂傀儡?”
她想?起来?了。薛无晦作?为死?灵,旁的活人轻易看不到他。但在鲤江水府中,他取了几样古代的材料,因而做出了栖魂傀儡。
薛无晦矜持地点点头,又皱眉催道:“趁热吃。我排队买的。真不知道这东西这么普通,为何那?么多人排队,是成天?没事干了?”
云乘月“哦”了一声,低头咬了一口。面上的糯米糕是热的,里面的红豆沙夹心还有点烫。应该加了红糖熬的,黏糊糊的甜。表面的糖桂花倒只成了增香的装饰。
“……你怎么想?到买这个?”
咬了两口,她才想?起来?问。也许薛无晦是对的,她这几天?是有点呆呆的,自己都觉得自己反应慢。可能是前段时间太累了吧。
帝王叹了口气?。
他露出一种忍耐之色,说:“这不是你想?要的?你不就喜欢吃这些点心?”
“我?”
云乘月咬着糖糕,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才想?起来?,好?像是哪一次,她练字累了就听说书玉简来?放松。那?故事里提到了桂花糖糕,描述得极其美味,听得她动了心思,就说想?吃。
但那?只是偶然的念想?,过后就忘了。
“你怎么记得这些……会不会很危险?”
她有些担心,万一被那?什么仇人发现了该怎么办?
薛无晦一脸漠然:“朕自有分寸。”
“哦……那?,谢谢你啦。”
她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深吸一口气?,有点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任由微烫的糖浆滚过舌尖,滑过喉咙,直直落入胃里。好?像在哪里听过,大口吃食物是对厨师最大的尊重。薛无晦并非厨师,但她想?,其中心意?也许是一样的。
薛无晦盯着她,一言不发,却不觉自己唇角微微扬起。
“老薛……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云乘月含含糊糊地问。
他问:“什么?”
她咽下食物,深吸一口气?,垂着眼,语气?有些深沉:“要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
“……不曾听过。这是什么奇怪的话,若非你编出来?的,便又是从哪个说书玉简听来?。无聊。”
他偏头不看她,语气?中的细微波动似有若无。
灯光在屋中摇曳。当?日色全部收走,星光只顾得上夜空的闪亮,人间的黑暗便只在灯火里消散。
她看见墙壁上的灯影,只是没有他的影子。死?灵当?然是没有影子的。
但是……也只是没有影子而已。
她沉默片刻,轻声说:“我觉得,也许生与死?的界限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重。薛无晦,你能复活当?然最好?,但如果?不行,如果?不行,如果?,也许……”
她想?说什么?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有直觉告诉她,这是很重要的事。是很重要的感受,她应该说出来?。
然而,他打断了她。
用?一声叹,和一声笑。
“啊……活着的时候,朕也这么想?。”他笑道,平静得出奇。
“人对于拥有的东西,总觉得没那?么重要。”
122、目标
最?近云乘月开始思考一个新问题。
说是新问题, 但她过去也曾认真考虑过。
那就是:她是不是有某种“关键时刻不会说话”的天赋?
那弥漫着糖糕香气的一夜,原本该是温馨的。但因为她说错了什么,也许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他们之间又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的。临帖, 指导, 一笔一笔去练习笔画,沉下?心去做最?枯燥的练习。
然而, 他们之间的对?话少了。
他们明明都不是少言寡语的人。薛无晦虽然看着冷清阴郁,实?则能言善辩,过去总爱和她相互讽刺几句,被气着了还会说些赌气的话。
但现?在?, 这些都没有了。
“这个字写得最?稳妥。”
“这一帖你分心了。”
“先去吃了早餐再来练。”
“你自己这个水平, 也敢说教拂晓,真是一个敢教, 一个敢听。”
然而,如?果她想再顺着这些话说点什么, 比如?开个玩笑或者聊聊过去, 他总是简单地“嗯”、“哦”几声, 甚至直接沉默。
更多时候,他都不在?院子里。拂晓说他去了岁星星祠,或者干脆不在?书?院。等他回来, 如?果她想细问,他倒也不会隐瞒, 只是简单说几句,就告诉她详细的事可?以去问乐陶或者申屠侑,又告诫她说,她的机缘在?明光书?院。
“所以你最?好出去多走走, 不要总是困在?屋里。”他说,“你不是有山海阁的借阅证?哪怕独自学习,也去那里更好。”
说这话时是个夜晚,薛无晦坐在?桌边,在?灯光中看书?。其实?他不需要灯火也能阅读,但自他苏醒以来,就总是尽量让自己生活得像个活人。尤其在?制作出栖魂傀儡后,当他在?暖黄的灯光里垂眼,幽黑的眉眼覆着光影,便令人想起?风雪夜归人的一盏灯火——红尘的生活气息。
望着这一幕,云乘月本来有点恼火的心,也无奈地软了下?去。
“这样吧,我明天开始就天天出门。”她退而求其次,温和地商量,“只是你跟我一起?,如?何??不必每次都去,时不时一起?,这样就行。”
薛无晦却摇头,还是拒绝。
“不必了,你一个人更好。”他语气很坚决。
云乘月终于有些生气:“你究竟是不是在?刻意躲我?”
他眉眼一动,却没说话。
半晌,他却抬起?头,也抬起?手递给她一样东西。那是一样用干净的细纹布简单包裹过的东西,像是个四方形的盒子。
“给你。”他说。
云乘月抱起?双臂,表示拒绝:“不要以为随便送个什么吃的,就可?以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孰轻孰重,难道我不知道?”
他却没有再说更多。
那个夜里,薛无晦只是摇摇头,将东西放在?一边,简单留下?一句“我去帝陵中有事”,便消失在?原地。
留下?云乘月站在?屋里,有些愤懑地想,谁说死灵不好?她看起?来好得很。遇到不想面对?的事,说走就走,逃避起?来比什么都方便。
谁要他敷衍送的东西?
她生气地走到一边,对?着墙壁看了会儿书?。
再过一会儿,她却重重合上书?本,长叹一声。心思不宁,对?书?本也是不敬。
云乘月到底是走过去,拿起?那只包裹。重量很轻。拆开一看,原来只是一只薄薄的纸盒。
再打开盒盖,她却是一怔。
只见一只黑色的绒毛兔子,正?躺在?盒子里,用一对?红宝石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它造型相当可?爱,神?态还有些憨厚,但如?果把它嘴边的绒毛翻起?来,就会发现?这兔子的三瓣嘴笑得有一点点奸诈。
绒毛细密,摸起?来软滑厚实?;针脚又密又藏得好,藏在?黑色的兔子毛里,几乎看不出来。
云乘月几乎要惊叹了。
“老?薛,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薛无晦?”
刚笑了一半,她才?想起?来,原来他并不在?这里。她刚才?没有用神?识传音,他在?别处肯定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她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拿出那只兔子抱在?怀里。又拿出藤编乌龟,让它再被兔子抱在?怀里。
“从今以后,你就是三薛。”她严肃说道。
兔子和乌龟都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她。
云乘月又用神?识传音,找到薛无晦,把刚才?的话重新讲了一次。
他回答得依旧简单。
[嗯,不错。]
云乘月沉默一瞬,便笑笑,用一种郑重其事的口吻说道:[多谢你。这兔子我很喜欢。]
[你喜欢便好。]
还是只有一句。
她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并且,她用神?识传音让这口气也重重地传到了他那里。
[薛无晦,你不用躲我。]她语气变得严肃,[我们是盟友,在?我看来,也是共过患难的朋友。我虽然担心你,也愿意分享你的难题,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说,真的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那我也不会强迫你如?何?。]
[……]
[那么,你放心,从明天开始,我会按照你所希望的,多出去走走,哪怕碰壁也不会退缩。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
他声音中出现?了一点狐疑。也许皇帝就是这样,无论私交多好,对?于别人提的要求都会保持警惕——本能的警惕。
他一警惕,云乘月反而真正?放松下?来。她笑了,恢复到有点懒洋洋的声音,说:[你也知道,按我本来的想法,只是想当个市井里的闲人,安稳散漫地过完这一生,对?吧?]
[……正?是。]
[那么,我一个梦想当乌龟的人,现?在?之所以经历了九死一生,现?在?还要在?书?院里辛辛苦苦学习、修炼,忍受无人教导的困境,这都是因为你,对?不对??]
[不错。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
云乘月轻轻一拍手。
[就是说,我这个因为你而受苦的可?怜修士,如?果能够成功找到机缘,是不是就能向你要求一个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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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似在?皱眉思索,也许还在?想她究竟有什么阴谋诡计。最?后他大?概又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说:[你要什么?]
[要什么嘛……我想一想,到时候再说。]
[……朕可?不会答应未知的请求。]
云乘月没说话。她故意的。
过了片刻,薛无晦的声音重新响起?。
[好了好了,朕答应了!你捂着脸哭什么?]
云乘月放下?手,露出一张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脸。她面上只有一点笑,和一点促狭之意,哪有半分泪光?
“果然,你一直看着我啊。”
她慢悠悠地说。
[……]
房间里充斥的唯有灯光和沉默。但这一次,云乘月从容地拿起?了书?,再没有丝毫浮躁。
“拂晓,来,我们念书?。你先从这一部《幼学琼林》开始学字,也要跟着写,‘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
帝陵之中,亡灵的帝王注视着那一片暖融融的灯光,终于是有些气闷地一拂袖,让水镜消散开。
动静一响,旁边正?和青铜人俑聊天的乐陶,赶忙端正?神?色。她虽单膝跪着,却不妨碍用一只脚悄悄把托盘踢到后边;托盘上乘着新鲜的水果。
但这动作还是太明显,薛无晦当然注意到了。他皱眉看过去。
“乐卿这是在?做什么?”
乐陶干笑几声,看看旁边高大?的青铜人俑,讪讪道:“臣正?和天甲聊天,天甲问臣,皇后殿下?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足够的零食,又托臣带些新鲜的果子给皇后殿下?……”
高大?的青铜人俑跪坐在?一旁,腰间长剑沉沉,神?态严肃又恭敬。他就是天甲。
薛无晦无言地盯着他。
“……她在?外面哪里缺这些?只会在?这死气沉沉的陵墓里缺。”他叹了口气,有点头痛,“这是为何??虽然三魂六魄不全,但天甲好歹生前是朕的羽林军将领,真连这点都想不到?”
青铜人俑还是严肃地跪坐原地,那线条方硬的、神?态磨损的脸上,好似出现?了某种无辜而疑惑的神?情。
乐陶在?一旁帮腔:“陛下?,天甲大?概是太习惯照顾皇后殿下?了。他说,之前殿下?在?帝陵中时,他奉陛下?诏令,总是亲自为殿下?准备吃食。”
“哦……是有这么回事。”
薛无晦一怔,心想,那竟都像很久之前发生的了。天甲竟然还记得,看来他们也还不算完全的死物。旋即他意识到这个想法很可?笑,因为若论“死物”,他自己连带这整座陵墓,才?整个是死物一样,不能得见天日。
他不愿再提这事,便点点头。
“死灵整合一事,办得如?何??”
他神?情冷淡下?来;这是一个开始谈正?事的标志。
乐陶会意,立即正?色。
“启禀陛下?,除岁星星祠中的死灵部众,臣……并未再在?世上寻觅到死灵。”
薛无晦颔首。对?这件事他并不意外,但是乐陶的回复,显然更加印证了他的某种猜测。他沉眉深思,久久不语。
死灵和死灵之间存在?感应,无论是他还是乐陶,在?世上感觉到的死亡气息却都几近于无。然而人类世代更迭,死灵形成纵然不易,如?何?能少到难以寻找?
再想到明年的岁星之宴,和所谓的祭天大?典,那这只能说明……
乐陶跪在?原地,不敢出声打扰,更不敢多嘴去问。她只敢偷偷瞄陛下?一眼,然后自己一个劲瞎猜。这已经是她胆子很大?了,如?果换了申屠侑或者其他任何?一个旧部在?这里,恐怕连偷瞄这一眼的勇气都无。对?他们这些千年前的人而言,这位陛下?是真正?无比仰慕和敬畏的存在?。
饶是如?此,乐陶却也还是忍不住偷偷想:唉,如?果乘月在?就好了。
如?果她在?,她一定毫无顾忌,会追问到底。而别看陛下?一副冷漠又冷硬的模样,其实?只要能让乘月多磨一会儿,陛下?怎么样都会松口的。
细究起?来,陛下?本就是对?亲近之人很心软的性格。也许他本人也知道,所以才?更要用威严冷漠、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掩饰这样的“帝王的弱点”。
而千年前的那个叛徒,想必正?是利用了陛下?的这一点……
乐陶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也按捺住那淡淡弥漫的杀意和戾气。她终究也是死灵了,不再真的是那个一派乐观和光明的将军;当她想起?仇人时,她只愿将所有见过的酷刑都施加在?那人身上。
但如?果有可?能,如?果世界上存在?某种二选一的选择难题,要让她在?“报仇雪恨”和“让陛下?得偿所愿”之间选择一个,那么她选后者。她知道申屠也会这样选。
乐陶从不信命。在?她那个年代,太相信命运的都死了。唯一没死的是命师封栩,那个参与了背叛的人,然而他苟延残喘千年,还是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命运。
但现?在?,平生第一次,乐陶以亡灵之躯,认真祈求: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命运,她希望这一次,命运垂青他们这一边。
……
在?云乘月的感知中,书?院的日子日复一日,平稳又迅速地推进着。
期间乐陶回来过几次。她也来去匆匆,精神?却很好,笑的时候还是开心得肆无忌惮,说话也很豪爽,全然是水府幻境中那个千年前的女将军。
她们聊过一会儿。乐陶告诉她,陛下?——也就是薛无晦——有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分成两个面,一面是云乘月,她要在?明面上融入大?梁的修士体系,在?众目睽睽下?去争夺岁星之宴的头筹。
另一面在?暗,由?他们这些死灵负责。薛无晦手中有虎符,有乐陶、申屠侑等旧部,又新添了岁星星祠中的众位鬼仙。他们要在?暗处布置,并在?世上集合一批人,去做一些活人才?方便做的事。
云乘月问她,他们具体要做什么,乐陶却说她也不知道计划的全部。
“陛下?习惯这样做事,让每个人都负责自己的部分,只有陛下?自己统筹全局。”乐陶解释道,“在?我们那个时候,如?果让太多人知道计划的全貌,就容易造成全军覆没的结果。所以……”
她想说什么。
云乘月点头,很自然地接过话头:“我明白。你是想说,薛无晦确实?不是故意想瞒我,只是他做事的确是这个风格?”
乐陶点头如?捣蒜。
云乘月觉得有些好玩,忍不住笑了:“我又没怪他。乐陶你急什么?”
“没怪吗?那就好那就好。反正?……你和陛下?好好相处就好!”
乐陶继续点头如?捣蒜,又顺手撸了两把麒麟脑袋。
她站起?身,向云乘月告辞。
“申屠在?西北边陲活动,我要去帮他。西北边陲古时是战场前线,直到现?在?,大?梁对?那里的控制力都相对?薄弱。从那里开始活动,我们更方便。”
“西北?”
云乘月觉得这地方听上去有些熟悉。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当她离开浣花城时,她的大?伯母也要带着儿女归家,而正?好,大?伯母就是西北商家出身的女儿。她走的时候,云三还跟着一起?去了。
她思忖片刻,道:“乐陶,我在?那边有些认识的人,如?果你们……”
乐陶会意,爽朗道:“放心,我们不是去杀人的!不过,你认识谁?告诉我,万一发生了什么殃及池鱼的事,我就顺手把他们捞出来!”
云乘月真是喜欢她。
也因为听过了这个消息,她更真切地感受到,无论她是否看得见,某些庞大?的计划正?切实?开展。
而作为这个计划中的重要一面,她自己的修为呢?仅凭现?在?这样每天刻苦练字,翻书?自学,真的足够吗?
她终于切切实?实?地担心起?来。
薛无晦说的“机缘”,到底会在?哪里?
某天,在?吃早饭的时候,她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你们觉得,假如?,我是说假如?。”
坐在?略带油腻的早餐桌边,云乘月腰背挺直,双手搭在?桌面。她神?色认真异常,右手拈起?一只刚上来的、滚烫的灌汤包。薄薄的晨光斜里照来,照得包子皮格外的薄;其中的汤汁也晃晃悠悠,好像随时都能倾泻而出。看得人心颤。
“假如?,这是一份独一无二的机缘,并且它就藏在?书?院里。”她认真地问,“你们觉得,这会是什么?”
“……啊?”
“……你在?说什么梦话?”
“……为什么我要坐在?这里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季双锦、陆莹、庄清曦,三个人同?时发出了上述三句疑问。
庄清曦是最?一脸难以置信的人。
她望向另外两人,再看看云乘月。
“我明明是来和你说换宿舍的事,为什么又要陪你们在?这里吃早餐?”她说得有些愤怒,“而且我不喜欢吃灌汤包!”
“嗯?这个啊,原因是……”
云乘月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话。
“正?好大?家都早上才?有空,就不要浪费时间,能办的事一起?办了嘛。”她笑眯眯地说,伸出一只手,“你不是说把往事写成了一封信,还发了道心誓说全是实?话、绝无虚言?信拿来吧,谢谢。”
庄清曦一脸忍耐地坐在?凳子上。她只坐了一点点凳子边缘,因为这凳子看上去也很油腻。
她没有第一时间拿出信,只是继续用愤怒的眼神?盯着面前的早餐;这一定是她入学以来见过最?丰盛的早餐桌,一切都应有尽有。
“我还想问——”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为什么,又是我,请客?”
“这个么……”
云乘月再思索片刻,微笑回答:“可?能因为我乐意为难你一下?吧。”
庄清曦:……
小叔叔!你听听这是人话吗!这个人她她她……她就是更讨厌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