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江湖志》 第一回 夏公谨对论河套,严世藩座谈江湖(1 ) 开篇词: 白刃青锋霜遍野,雨潇惊雁声寒。 仗剑登临玉楼观,毓德参黄老,分水法墨田。 曾闻世间多侠客,布襟杯酒风餐。 步光残影出承天,可怜今过后,无有桂洲叹。 夏天的北京城时而会在午后迎来一场瓢泼大雨,雨势如倾盆,浇去了不少弥漫在街巷中的暑意。 承天门前,亲军京卫总旗林光先焦急地来回踱步,近旁的小旗长林光宇也是一脸急不可耐的表情,消暑的大雨似乎并未给这两位身担守卫宫城的亲军军官带来丝毫清爽。 “嗒~嗒~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雨幕中传来,林光先如临大赦,不顾滂沱的雨势一个箭步迎了上去。 只见来人身着银色飞鱼服,一手持马缰,一手按住腰间的绣春刀。 林光先目光瞧定了来人身份迎头便拜,道:“亲军京卫总旗林光先参见陆炳大人。” 陆炳勒住了马,随手将缰绳掷到林光宇手中,抄起还半跪在地的林光先的胳膊,径直朝宫里走,边走边道:“如实禀告宫里面的情况。” 林光先的胳膊被陆炳拽得生疼,拧着面回答:“回大人的话,小人只听说陛下今日辰时将严阁老召入毓德宫,随后夏阁老便直接到内阁接了首辅的事宜,严阁老到现在都还没从毓德宫出来。” 陆炳放下林光先的胳膊,低声喝道:“夏阁老不是罢官两年有余吗?怎么不声不响进宫的?你在宫城怎么做事的?” 林光先惶恐地回应着:“回大人,小的也是刚知晓,夏阁老是今个儿一早卯时开门随着仁寿坊献丹的方士进的宫。” 陆炳闻言,先是一鄂,然后无奈地说道:“这是皇上亲自出手了,倒也怨不得你们。看来这次夏阁老起复,来者不善呐!” 陆炳叹了口气,看了看一旁不解的林光先,放慢了方才匆忙的脚步,缓声说道:“现在湖广道监察御史陈其学已经盯上吾等,他是夏言的学生,夏言可能会顺着他开刀立威。须要小心应对着。” 林光先听闻陈其学三个字顿时一僵,颤着声道:“可是咱们北镇抚司与夏阁老并无怨仇啊!” 陆炳冷哼一声:“吾听闻有人在明玉坊别云楼打了进京述职的陈其学,这不是怨仇?” 林光先闻听得陆炳所言,脚下一软,半跪下去揪扯陆炳佩刀的尾端:“大人,是小的约束手下不严,小的与弟弟已经备好厚礼送到了陈大人府上,得了陈大人谅解。还求大人宽点一二!” 陆炳微微皱眉,看了看远处的巡逻亲军,扶起好似一滩烂泥的林光先,道:“好,吾今日且留住你兄弟二人,但陈其学处你必须安抚住,否则吾必严惩不贷。前面要到午门了,你先去亲军千户那里签折子,回北司去候着,吾不想这时候节外生枝。” 林光先闻言大喜:“谢大人,谢大人!结月利的时候,小人兄弟二人必定亲身躬践,替大人分忧!” 陆炳没有对林光先这副“赤胆忠心”的样子作过多表示,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顾不得避雨,一边踱步向内廷去,内心一边不断地思忖着皇帝这次不同寻常的动作: 夏言曾经担任多年首辅,精明强干,有不小的功绩,但是因一直反对圣上修道而导致天颜震怒被解官革职。严嵩老而得宠,办事也还算牢靠,挤走夏言之后独霸内阁大权,正是红的发紫。然而为何今日形势就此逆转,皇上不发圣旨便着夏言起复入阁,再掌大权,到底是何缘故? 毓德宫内,当朝天子,大明圣上嘉靖皇帝朱厚熜身着一袭墨青道袍,正端坐于正殿中央蒲团之上。蒲团四周纱帐纷绕,四周地面镶刻九宫八卦,袅袅的蜜檀香烟从宣德炉中飘然而出,窗外渐稀的雨声淅淅沥沥,皇家大殿被萦绕出天阙之感。 嘉靖面似天人交感,神态恍若出尘,内里其实正眯缝着眼睛打量着立侯在一旁的严嵩,已过耳顺之年的严嵩依然目光抖擞,白眉白须,面目清奇消瘦,配上头顶的沉香水叶冠更添几分仙风道韵。 都知监的宦官打破了自午时开始的沉默,快步进殿奏报道:“启禀皇上,锦衣卫都督同知,北镇抚司都督陆炳到了。” 嘉靖似乎没有听见宦官的传话,自顾地起身理了理团着的衣摆,在参修的八卦阵外的矮座上坐下,温吞吞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对着等得有些发僵的宦官说道:“传!” 陆炳理了理飞鱼服,抖去衣冠上的雨水,随着都知太监进了大殿,目光瞥见立在一旁的严嵩,不由心头有些发紧,赶忙行礼拜见:“臣陆炳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许久之后陆炳仍未听到“平身”,不禁觉得今日形势有些诡异,但是夏言并不在殿内,嘉靖没必要晾着自己,难道是预估似出现了偏差,暗暗觉得有些恍惚。 “惟中啊,你在朕这儿站了半日,可是明白朕的意思?” 严嵩听得皇上终于开口与自己说话,连忙拜倒:“臣惶恐,不敢以小人之怀揣测天意。” 嘉靖冷哼一声:“不敢?朕问你,兵部侍郎曾铣的奏疏为何擅自留中,不票拟也不发司礼监批红?” “回陛下,曾铣负有巡抚山西之责,却一再妄言他省军务,专擅越权。故而,臣本待朝会禀明陛下,治曾铣之罪。”严嵩仿若义正言辞地回答。 “嗯,曾铣这个人朕是知道的,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在内阁看他以山西巡抚之身奏报陕甘军务自然是越权。但是你未经票拟就擅自留中奏疏,如此处置,严阁老,你是不是也专擅越权了?”嘉靖口吻和蔼,点出了严嵩今日之困的缘由——臣子擅权,扰乱天听。 严嵩皱了皱眉,面目肃然地再度叩拜道:“启奏陛下,臣不知臣的思虑已涉如此大罪,今日闻听得陛下教谕如闻晨钟暮鼓,振聋发聩,方觉才性疏浅,且近来颇感年老力衰,不能胜任陛下所委之重任。臣请陛下怜悯,乞骸骨。” 嘉靖扬了扬眉毛,品了口茶,淡然地说:“说严阁老乞骸骨,不知多少大小官员会觉得是痴人说梦。朕不准,你对国家有大功,去年主持黄河护堤,今年雨季来临,人田安康,你办的事都看在眼里。不过你确实年事已高,需要歇一歇,总让一位阁老办事有些不妥。夏公谨既已再度入阁,复首辅职司,你就暂且休息一些时日吧。”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严嵩听得嘉靖的回答不悲不喜,淡然地回答,“臣告退,回家必定闭门思过,循守陛下教诲。” “你去吧。”嘉靖漠然地挥了挥手。 待严嵩退出大殿,嘉靖从衣袖中抽出一份奏疏甩给了陆炳:“你自己看看吧。” 陆炳小心地拾起扔在地上的奏疏打开,看了数行觉得一股寒意从地上透了出来,直钻到脊椎的每一个缝隙,但是越向后看,陆炳又觉得有人把自己从冬日的冰窖里捞上来了,一层一层地裹上了温暖的棉被。 奏疏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湖广道监察御史陈其学弹劾陆炳违反禁令买卖人口,私设赌坊,密集武林人士殴打朝廷命官,其意在谋反罪大恶极,请圣上诛杀此獠。陆炳看完奏疏全文内心已然大定,明白今日嘉靖甚至都不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会略加责备,无太大妨碍。 合上奏疏,陆炳恭敬地说道:“启禀陛下,请陛下派宫中太医为陈其学大人诊病,陈大人似乎感染了疯病,且病的不轻。” “嗯?哈哈哈哈!”嘉靖也被陆炳这套答复逗笑了,扬了扬手,道:“老二,你这疯病也还没好啊?” 陆炳顺势起身,拍了拍下雨天里不知从何处来的尘土,走到嘉靖近前将陈其学的奏疏双手奉还给了嘉靖,说道:“大哥,我真是冤枉得不能再冤枉了,补内库缺用的赌坊才开不过半年,这已经是第六封弹劾的折子了。” “你也能说出口,当朝大员,锦衣卫都督陆炳陆文明在明玉坊开了三家赌坊,虽然是为你大哥我分忧,但是放在明面上成何体统?今次你还买卖人口?真拿朕的子民不当人了?”嘉靖微哼一声。 陆炳苦笑一声:“唉,还不是去年秋天曾铣从鞑靼俘虏的那些人,个顶个的桀骜,交到北司来没处处置。杀之有违陛下的圣德,释放又对不起前线守备的将士和被屠戮的边关子民,只好从黑市卖去为奴,让大族和绿林人去对付他们。” “哦?嗯,这是个好办法,这些鞑靼屠我大明子民,杀掠无数,朕也曾数次请扶乩,神仙却让朕不要滥杀亏损阴德,朕何尝不曾为这事头疼过啊。”嘉靖的情绪略有些激动。 陆炳正色道:“臣定为陛下分忧。” 嘉靖再次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疏,放在了茶几上,推给了“不知礼”地坐在一旁的陆炳:“你再看看这份今早交到朕手里的密折,看完,告诉朕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第一回 夏公谨对论河套,严世藩座谈江湖(2) 陆炳打开奏疏,那个今日他最不想看到的名字映入眼帘:“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夏言谨奏。大明威加四海,万国来朝,然北有鞑靼,南有倭患,诚国之附蛆,天下之病。自太祖荡清寰宇,每为之忧者皆蒙古之祸患。成祖皇帝复都于顺天,天子牧守国门,千古未尝有之。鞑靼、瓦剌多犯于边,也先、小王子之辈常扰吾民,复修长城之效亦属微微。万里边城十万军守之,敌骑速,破一关则内掠无阻矣。臣请陛下着一精兵于深冬北出河套而击鞑靼,其时草原无草无粮,敌必人马疲弊不堪,一战可破之!待战罢,徙内省之民耕种于河套,设卫所兼顾守牧,为万世之固。彼时互市封赐等蝇利便可诱得北地内附,陛下之功盖秦皇汉武,堪为‘天上可汗’。有此公德,天必祥瑞,保我大明江山永固,陛下万寿无疆。臣夏言顿首百拜。” 陆炳缓缓合上奏疏,思忖了一会儿吗,略带迟疑地说道:“依臣愚见,夏言所议一举多得,安定北方,可称良策。” “哼!收复河套之事他夏言五年前便在朝会上当庭提出过,被朕打回去了。老二,你不要有顾忌,跟朕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嘉靖对陆炳敷衍的回答很是不满。 陆炳面色一肃,起身拱手行礼道:“夏言这是要利用大哥为其所用!其心可诛。” 嘉靖淡然地点了点头:“说下去。” 陆炳躬了躬身,说道:“夏言此议虽然冠冕堂皇,绝然无法落到实处。河套乃是鞑靼的牧场,必然重视守备。鞑靼头领俺答此人骁勇,诡计多端,曾宪、仇鸾等人守边败多胜少,弃城弃险而与敌骑兵决于平原,无异于以卵击石。即便我军胜,内省之民有多少愿赴北地开垦?许以重利,辟土可为私有或可诱得些许,但是待到夏季草原水草丰美之时怎么办?新辟之地难养主力,只得少许卫所军,河套又缺险据守,不待边府主力到达便会被敌骑毁之一炬。” “你所说正是朕的忧虑,以夏言之智,断不会作如此浅见的奏疏,你说说,是什么让他如此做?”嘉靖听完陆炳的一席话,满意地点点头。 陆炳略作沉吟,回答道:“夏言这是要报复严嵩,严嵩掌管内阁这几年明里暗里整治了很多夏言的门生故部,要将夏言一压到底,双方的梁子结的很深。夏言此时动议收复河套,明里是再任首辅想立功绩,实际是要对严嵩现在兼着的户部开刀了。无论大哥到时做如何批示,夏言都可以以此为基,做自己欲做之事。” 嘉靖沉沉地点了点头:“是啊,朕若不准其奏,他如此表态在发邸报时能买来不少主战者的倾心,朕帮刚刚起复的他买了人心,添了人望。朕若准他所奏,发兵部动议后内阁必然要过问户部钱粮之事,户部左侍郎李汲朕记得是严嵩的同乡吧,锦衣卫奏报李汲上个月刚刚在家里新添了两间藏冰室,大手笔啊?夏言打的好算盘啊。朕虽然起复用他,但也不是让他跟朕耍这种心眼的。” “夏言久未参政,起复之初必然意欲立威,震慑下属,故而有些冒进。”陆炳诚恳地说道。 嘉靖扬了扬眉毛:“曾铣是当初夏言举荐外放的,这二人现在同时上奏言奏边事,太巧了吧?锦衣卫有什么查获?” 陆炳自信地说道:“锦衣卫自曾铣外放之后一直在跟踪,虽然他出击战绩不佳,但是守成有余,也是个好用的人。夏言的这封折子应该是陛下预先告知他起复时准备的密折,和曾铣的奏疏是十日前发出的,未必不是巧合。毕竟一旦入秋,鞑靼就要入侵内掠,备资过冬,此二人所见相同亦是可能。” 嘉靖抬头瞧了一眼陆炳:“罢官依然关心政事,既有青词呈上,又有密折奏对,夏言是个好臣子啊。这次朕就姑且顺着他的性子,让他利用一回,也是要敲打敲打某些人了!但是朕不想动到兵部,临近秋季,鞑靼少不了突袭掳掠,整肃边防还要靠他们。你说说,要怎么做才能既让夏言出了气,又不会轻起边衅和影响大局?” “嗯……把夏言的折子直接交司礼监批红,半驳半准。让曾宪和仇鸾整军备守,命夏言安排疏浚护河,防止秋涝,河务和漕运一系现在也多是严嵩的人,在这上面动作不会有过多牵连和影响。”陆炳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有一点还没说全,夏言的学生陈其学弹劾你,不论买卖的是否是俘虏,在道学先生们那里还是站不住脚。你就先回北司清理陈案,顺带亲自去陈其学府上道歉吧,处置嚣张闹事也不能动手啊,毕竟他是朝廷命官,也算是给夏言个面子。有事朕会吩咐你。”说完这句话,嘉靖似乎有些疲惫,也不管陆炳的反应,背倚着矮座闭上眼,似神游天外了。 陆炳微微一愕,略加思索,朗声答道:“臣领旨。” 小时雍坊,严府。 严嵩木然地坐在书房里,呆呆地看着墙上裱存的嘉靖御笔:“忠谨诚勤”,思绪已然飘飞到不知几重天阙,俯览着这朝堂。昨日自己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臣,今天,自己的大敌,夏言再度成为了首辅。虽然还是自己还领着大学士的衔,但是今后政事决策、内阁票拟自己必然无法再有任何插手,自己的门人故部也许都会被夏言逐渐边缘化,自己以后或许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自己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必须慎之又慎。 “老爷,少爷想见您。”严府管家严守一在书房外敲了敲门。 严嵩略作沉吟,说道:“让他进来。” 严世藩推门进来,看到严嵩的状态略带责备地说道:“父亲何至于此?” 严嵩听到这话也不以为忤,喝了口茶,示意严世藩坐下。严嵩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严世藩了,自己的这个儿子的智谋堪称天下无双,但是天生有残,右眼失明,自弱冠起除却面圣皆戴一副面具,现在领着太常寺少卿的从五品闲差,只有在朝议和内阁票拟时才能偶尔看到他,每日神出鬼没。 严世藩敲了敲桌子,严肃地说道:“而今之形势虽说父亲是如临寒渊,但也可以说是稳如泰山。无需太过殚精竭虑于此。” 严嵩捏了捏手中的玉把件,叹声道:“为父怕到时羽翼不存,不知身堕何处啊!” 严世藩思忖了半晌,也轻声叹道:“是,皇上以父亲犯错为由起复夏言为首辅,却也不废去父亲的实职,只是命父亲在家休养,显是为了制衡。夏言此次起复对父亲必然不同之前,会全面压制,且父亲虽然被用于制衡,但擅自留中军务奏疏已经犯了忌讳,若是被夏言趁此将父亲与皇上逐渐疏离,父亲将永无翻身之日。不过,父亲,儿子一直准备的这件事近日即将完备,一旦成事可保父亲拨乱反正,远近皆无忧矣。” “嗯?你之前已经着手备着为父失势了?”严嵩敏锐地发现了严世藩话中透出的信息。 严世藩轻轻地摇了摇头:“父亲,您接任首辅这两年日渐自满,已有擅权妄治的苗头。前段时间更是谋着想和仇鸾罢了曾铣,让仇鸾任三边总制,图谋边市之利。儿子自觉言而无用,便未开口。且以父亲之谋,纵然受挫也不会有灭顶之灾,所以儿子也只是预备着些手段。” “是,现在想来之前皇上委于重任时为父是有些乾纲独断,但现在看,操之过急了。”严嵩好奇地问道,“怎么?世蕃吾儿有何良策?” 第一回 夏公谨对论河套,严世蕃座谈江湖(3) 严世蕃自信地点了点头:“眼下大敌夏言固然为一时之雄,但是此人有三大弱点,其一是清寡性情,不喜交际,为数不多的麾下也多以门生为主,孤木难成林;其二是自恃才高,自诩傲骨,常冲撞皇上,此也是其初次罢官的主因;其三是夏言才高善断,貌似刚硬,其实处事犹豫,优柔寡断,虽身居高位,并不可怕。所以把握住这三点纵然夏言正当恩宠,咱们也能稳坐钓鱼台。” 严嵩失望地摇了摇头:“夏言为父比你了解,此人不交结党羽,是给皇上看的,只要有圣上恩宠,他就能稳居高位。皇上虽然喜好修道,但是聪慧思睿,夏言固然顶撞皇上修道,以皇上之智冷遇过夏言略加惩戒后不会再因此有何处置了。夏言固然有其犹豫不决,但是现在他复出重掌宰政,必会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不,咱们真正需要做的其实是让皇上满意,现在皇上对父亲略有所恶,父亲要做是先保住皇上的恩宠不衰。虽然有错,小惩大诫即可。”严世蕃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夏言是父亲重掌大权的眼下阻碍,虽可徐徐图之,但也要把楔子种下去。” “嗯。这些都是面上的对策,你说的可助为父之事到底是什么?”严嵩似有一些玩味的疑惑。 严世蕃微微一笑:“三日后晚戌时三刻,月上中天,请父亲到大时雍坊今月楼看出戏。” “少在为父这里卖关子,还没老糊涂呢。现在京城谁人不知大时雍坊新开一家今月楼,请了苏杭最有名的琴伎苏婉儿,备着三十年陈酿的女儿红,喊出了‘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诗号。怎么,是要辞官开酒楼去了?吾儿自比诸葛之智,不会有此下策吧?”严嵩玩味地说道。 严世蕃爽朗地笑了一声:“哈哈,父亲慧眼。且听孩儿为您解说。” 严世蕃站起身来走到严嵩书桌正对墙前的茶座,拿起那副被严嵩视如心头宝的萤石象棋,回到书桌前,也不摆开棋盘,只是取出其中的棋子。 “这个是当今天子,人间至尊。”严世蕃摆出了一枚红帅,“不过这枚棋格局太高,一般人接触不到。” 严世蕃取出两枚红士:“这两枚棋是父亲与夏言,分庭抗礼,想在朝堂一争高下。” 严嵩追问道:“吾与夏言以下呢?” “是杨博、陆炳和儿子我。举世之才,唯吾等三人尔。”严世蕃从棋盒中拿出了两枚相和一枚车,“杨博战功赫赫,领着都察院的职,但是常年身在边关,无心政局,堪堪为一相;儿子我虽然智比诸葛,但是天生有疾,在朝堂走的也非是科举,变数颇多,也仅能为一相;陆炳,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对外清高孤傲,对内春风和煦,皇上儿时的玩伴,现在手中的一把利剑。” 严嵩苦笑一声:“照如此说,天下三才仅一人在吾侧,杨博巡抚甘肃且无心于朝堂,陆炳清高孤傲与吾等两家皆不亲近,形势难啊。” 严世蕃成竹在胸地微微一笑:“接下来就是儿子真正要说的,红棋虽然对立尖锐,但是其布局已经成形,其余兵、炮皆为附着,难有大用。而这黑棋还有可以玩转之地!” 说着,严世蕃将黑棋一齐取出,顺手将严嵩的一支紫毫笔当作楚河汉界,铺陈开来。 一边铺陈,严世蕃一边说着:“黑棋代指武林江湖,这是普通朝臣从来不在意的地方,是科举学子所不屑的粗野绿林。但是这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先说这卒子,这五卒分别是西北马帮,中原丐帮、东南盐帮、蜀地魁星阁和苗疆南草阁,皆有从众上万,各有所长,属各地的地方江湖势力。这双车分别是山东海商何家和东南海贼汪家,雇佣倭人,海疆称霸。这双马分别是川藏雪城和龙虎山,教派秘传,一脉相承,约束门人不多参与俗务。这双象分别是锦衣卫和东厂,虽然是朝廷机构,但是也在江湖中牵连颇深,内藏高手无数。这双士分别是墨阁和玉族,都是千年传承的老牌势力,爪牙遍布天下,历经无数风霜不倒。” 待摆好了这些棋,严世蕃停顿了一下,喝一口茶水润了润喉,从桌面上拿起那枚“将”,目光迷离地说道:“江湖的这个将,到现在都没有定论。有人说是王守仁旧部第五涛建立的掖梦山庄,也有人说是天下第一高手洛白城手下的洛书阁。” “你是对这个江湖的‘将’起了兴趣?”严嵩已然明白了严世蕃的野心,“可是你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在实力称尊的江湖上立足?” 严世蕃淡然一笑:“儿子是劳心者,处理得当,自然有劳力者甘心被驱使。” 严嵩也是淡然一笑:“好,多的老夫也不想知道。为父且看你三日后大展身手。另外,你拿我这枚玉牌去后府请两位供奉去吧。” 看着严嵩信任地将过去只在严嵩自己手中掌握的严府后府的高手供奉号令玉牌要交给自己,严世蕃一向自问冷酷地内心略微泛起了一丝波澜,本想告诉严嵩自己现在麾下云集了多位天下知名的高手,根本无需这些已经没了进取心,在贵人们的府宅里享受厚禄的所谓高人。但是看着严嵩消瘦的面庞,透白的须发,透着关心的面庞,严世蕃还是伸手接了下来:“多谢父亲。” 严嵩慈祥的笑了笑:“你去忙吧,我今天乏了,先歇着了。” “嗯,父亲注意身体,儿子明天事毕后让人给父亲送几枚海西女真产的百年老参。”严世蕃拱手转身出了门。 严嵩目送严世蕃离开了书房,颇有节奏地踏了踏书房的地板,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派人去看着少爷,他想在江湖玩玩可以,绝不能让他闹出格。玩归玩,总的还是要回来帮老夫的。夏言已入吾彀中,正是徐徐图之的时候,决不可让少爷节外生枝。”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句带着冷意的回答:“遵命!” 严嵩的眼神望着窗外的斜阳余晖的庭院,叹了口气:“唉~还是老了,老了就怕了。” “咚咚”敲门声把严嵩从感慨中唤醒。 严嵩略显慵懒地问道:“谁啊?” 严守一恭谨地回答:“老爷,江浙的两位友人来了。” 严嵩听到回答,微微一愣,随即站起身来,拾掇好被严世蕃摆出的棋子,理了理衣冠,严肃地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严守一领着在候堂等着的两人进了严嵩的书房,轻轻合上门,只听得“见过严兄”、“见过两位玉兄”两声招呼后便默不可闻,正欲再叩门看看里面是出了什么事,但是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老爷关于书房见客时任何人不得靠近的叮嘱,讪讪地走回侧堂候着传唤,一边走一边纳闷着自己亲自督建的书房何时有了如此好的隔声效果。 第二回 今月楼外波诡云谲 镇抚司前暗流涌动(1) 嘉靖二十四年,七月望日,大吉,宜移徙、出行。 严世蕃如同守候着猎物的秃鹫一般,独自站在今月楼三楼静室的窗边,看着正喧喧嚷嚷朝今月楼内汇聚的人,一股傲然地感觉油然而生,也有一些紧张,因为今日是今月楼正面江湖八方来客的时候。 严世蕃对广发英雄帖的效果很满意,毕竟散出请帖的落款除了严世蕃,还有今月楼的大掌柜——江飞飞。江飞飞乃是与洛白城、第五涛齐名的顶尖江湖高手。况且江飞飞自成名二十余年以来,皆是独来独往,依然闯下了偌大的名头。各大江湖势力就算看不起严世蕃官家二世祖的身份,也会给江飞飞几分薄面。 然而转念一想,严世蕃对这个被自己作出的某些许诺而慑服的高手仍然存着些猜忌:如果自己今晚的手段没有能完成对江飞飞的许诺,江飞飞是否还会听令于自己呢? 严世蕃怀着略有些复杂的心情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同时,就在对街不远处的酒楼二楼,也有两人正眯着眼远远地看着严世蕃。 这二人一边有说有笑地吃着菜、喝着酒,一边打量着今月楼的外观布局和今月楼上的人,并不在意来楼梯边候着的小二不时投来的目光。至于那店小二为何要注目于这二位?实在是这二人太过吸引眼球。 临窗的那位大概及冠的年纪,穿着一身墨青色的宽大粗麻布衣服,头上用粗布巾简单的束住头发,虽然眉目清俊,气质不同于常人,但是这身衣着和身边的那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见那位面若凝霜,目若晨星,眉如玉剑,双鬓微白,头戴墨绿玉小冠,身着青墨色素服劲装,腰挂镶金虎纹玉佩、赤纹钢鞘长剑,脚踏四海靴。在富户云集、纸醉金迷的大时雍坊,这穿着也是光彩异常。 故而,这两人的奇怪差异由不得人不去看。 “师父,您选的这个地方当真是妙,能同时瞧着今月楼楼上和街面的情况。您看看徒弟我,都快行冠礼了连身正经合身的衣裳都没有。您怎么穿这么好的衣裳,刚才好几位少女都向您暗送秋波呢!”年轻人一边奉承着师父,一边小声表述着自己对这种衣着差异的不满。 被奉为师父的中年男子用手拍了拍年前人的后脑勺:“你这混小子,自己猜拳输了怪师父我?李成梁,当初巨子派师父来参加今月楼大会的时候可是你出的主意,一个人着正装华服一探究竟,一个人着布衣以防万一,现在自己没得着华服倒埋怨其你师父我了。再抱怨,我白墨生定将你逐出师门,你成年的表字找别人取吧!” 李成梁仿若被拍疼了似的,委屈地摸了摸后脑勺:“哪儿能啊,我这回铁岭去不得被我娘把腿都打折了。还是跟着师父好,纵然没有锦衣穿,也没有身残的危险啊!” 白墨生哈哈一笑:“你小子!为师告诉你……” “小二!去给我填壶酒,再切二斤熟肉,送到街尾的悦来客栈。“二楼除了白、陈二人外唯一的一位客人突然大声唤着小二,待小二领了四钱银子走,这人突然冲白墨生他们说道,”两位好兴致。这大伏天气临街晒着太阳,一个破布衣,一个尚品锦衣,谈笑风生,当真是闲情雅致,风情高洁,可叹可叹。” 李成梁听见这素不相识的人突如其来的打断和调侃顿时就毛了,拍桌而起,箭步上去怒斥道:“阁下是哪位?自个儿喝闷酒就得了,我们师徒俩怎么做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成梁!”白墨生叱喝一声,走到近前,严肃地问道:“在下远来,不知这顺天府伏日莫不可晒阳?何止于此,贻笑大方?” 那人微微一笑,拱手道:“非也非也。伏日晒阳,乃非常人可品之乐也~乃阳春白雪之雅,非下里巴人之俗。” 李成梁听闻这两人没头没脑地一问一答,眉头大皱,正欲询问,白墨生已经和那人勾肩搭背,招呼着在李成梁他们这桌落座了。 白墨生再次拍了李成梁的后脑一下,不过这次是真的使了实劲,李成梁痛得直缩头。白墨生严肃地道:“这位是墨阁鹰堂的赵香主,是巨子派来接应我们的。” “师父,不是自己人吗?我不过是不明事由的时候问了两句,你为什么打我?”李成梁无辜地回答道。 赵香主眼观鼻,鼻观心,漠然地说道:“因为如果不是自己人,李香主已经血溅十步了。” 白墨生打着圆场:“赵香主,小徒顽劣,见笑了。你小子,赵香主气蕴声震,目若灿星,转身时已然握剑在手,未出鞘而剑势生。对这等高手出言不逊,初入江湖便会饮恨。” “哦,你是香主,我也是香主,你怎么这么厉害?”李成梁疑惑地问道。 赵香主被李成梁的问题逗笑了,答道:“李香主正式入阁领职不过旬日,想必有些事项未能通晓。鹰堂是墨阁的战堂,与李香主任职的负责与江湖各派联络的春秋堂有所不同,武艺的要求自然要高一些。” 白墨生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看来你楚伯让我带你出来实是明智之举,你再困在铁岭卫,必然痴呆傻了!赵香主,自我今晨进城,你便跟在白某身后,却突然在这酒楼以暗文相认,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白阁使原早已发现了赵某,赵某本欲暗中护送二位,只是不成想方才就在二位远观今月楼时,楼下路上有身着玉族服饰的人经过,赵某只得出此下策,引二位避开。故而擅自与二位相认。”赵香主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白墨生听闻“玉族“二字,皱了皱眉,说道:“玉族的人来参加今月楼之会,不足为奇。但是玉族的人一向处事守时,不早不晚,现在却在楼会开幕前出现,诚是怪事。玉族素着汉制宽袍,奇特独立,想必不会认错。赵香主可曾看清那玉族人的长相?” 第二回 今月楼外波诡云谲 镇抚司前暗流涌动(2) “其人头戴委貌冠,蓄有长髯,面如重枣,我方才还以为是关公再世。”赵香主仔细地回忆着那一晃而过的一瞥中每一个细节,但是似乎确是没有其他再深刻的印象了。 李成梁一头雾水地看着正在思考回忆的白墨生,不解地道:“玉族我知晓,是江浙的豪族。师父,我也并未听你提起过咱们墨阁与玉族有什么仇怨,今日为何如此躲避呢?” 白墨生默默地点了点头:“是,咱们与玉族并无深仇大恨,只是最近传来了一些消息,让人不得不防。还是先隔岸观火,看他们搭台唱曲吧。此人头戴委貌冠,应为玉族当世长老,不过面如重枣,我还真未曾听说过。赵香主,请你安排人去盯着,绝不能误了大事。” “属下领命!”赵香主拱手一礼,提剑而去。 白墨生慈祥地看着李成梁:“梁儿,这次出来你要跟各位伯伯多学一些江湖上的学问,为师能教你的也就是些粗浅的功夫和文字,真正想像你儿时所盼成为一名江湖大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李成梁肃然道:“徒儿一定跟着各位叔伯刻苦历练!” “刻苦是必然的,不过为师还是那句话,把招子放亮,别初出江湖便饮恨了。”白墨生微微一笑,“差不多戌时了,这今月楼前汇集的江湖高手你可要认清楚了,万不可轻易招惹。” “有师父在,这些人怎么会不开眼得不给咱们墨阁几分面子?”李成梁略带不屑地说道。 “啪!”白墨生这次用上了七分的力道,“这边事了回了铁岭卫,我一定把那帮狐朋狗友都送到东南总舵去抗倭,省得每日仗着些拳脚就作威作福。现在好好听为师说,认真记着!” “哦,徒儿以后不敢再胡闹了。”李成梁知道师父是真生气了,乖巧地应着。 白墨生依然板着脸,不去理会李成梁装出来的可怜样,严肃地说道:“今月楼堂院里正在和迎客倌交谈的是黎宇坤,关中寒剑门掌门,一手寒雨剑法端得不俗,为人倒是宽和仁厚,为师少年游历时曾他对饮于长安长乐楼,值得一交。那边青松树下交谈的两人一个是掖梦山庄的通智,一个是洛书阁的宁若非,各是两派的执事长老,不过掖梦山庄和洛书阁因为第五涛和洛白城竞技天下第一高手的缘故向来不睦,怎么今日这二人相谈甚欢。 “那边,刚进堂院门的是雪城副城主,果然是雪山上的怪物,这么多年不见,还是一身裘袍走天下,也不怕在这伏天里热坏了身子。成梁,记得,见到雪城的弟子,只要他招惹你或者妨到你了,只要打得过都下狠手。 “不必惊讶,为师当年和你楚伯入川的时候和雪城的人有些小过节,这过去十多年都没能忘掉,你有机会帮为师还回去就是了。二楼正在那儿凭栏赏夕阳的是魁星阁大长老楚知寒,他右臂下面就藏着为师跟你说过的暗器‘千机扫’,唐门留下来的金贵玩意儿,为师遇上都要加些小心。楚知寒旁边想和他攀谈的那个乞丐是丐帮京城的舵主郭宝印,这二人又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需要留个小心。 “怎么,奇怪为何为师在铁岭卫待了八年却能将这些人物如数家珍?等时机合适,为师自会告诉你。那边刚刚走进堂院门小个子是山东何家的人,这些水匪也真敢来,且不说我墨阁,盐帮和玉族都不会放过这个人。 “又有何事?嗯,不错,听出门道了。知道为何现在已经戌时,各派领头人都没来吗?” 李成梁瞥了瞥嘴,师父这小老头又要自问自答了,无奈地应承着:“请师父解惑。” 白墨生指了指天:“因为这里是天子脚下,虽然我等江湖人对这庙堂帝王不屑一顾,但是对锦衣卫与东厂的高手还是须要加倍小心的。你楚伯现在应该已经与诸派领头人汇合,如果戌时三刻真如严世蕃请帖中所言,请到锦衣卫南镇抚司都督南彦峰来主持仪典,安然无事,他们再联袂出现,共同进退。” 李成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手指街上的一人道:“师父,是方才赵香主所见的那个玉族人。” 白墨生定睛一瞧,果然瞧见一个头戴委貌冠,面若重枣的长髯男人缓步走入今月楼前的庭院。 白墨生沉默半晌,微微摇了摇头:“这人面生,我所知的玉族老一辈中决无此人,但是这汉制宽袍、灯火映着的水玉色腰带都做不得假,当真怪事。等下的今月楼楼会你不要参加了,我和你楚伯能互相照应,你速去锦衣卫衙门帮助宋驰长老,那里才是我们这次进京的目的所在。” “是,师父。”李成梁拱手应承,飞身下楼向东去了。 白墨生慈祥的面庞逐渐变冷,缓缓地喝了一杯酒,自言自语道:“玉穹英,十六年了,你终于肯从玉族的深宅中走出来了,今夜你我当有一会!” “亭衍兄,可是十六年前的‘白墨杀’又要重出江湖了?”忽然从另一侧的窗边传来了接下句的声音。 “噌!”一声锐响,寒芒闪过,传来声音的窗户已经被数只银镖洞穿。 “寒星镖?!老白,你玩真的?”那声音似有些气急败坏。 白墨生淡然地说道:“牧战,你那身药虫味隔十里我都能闻着。你这南草阁的大当家怎么没有和诸派领头人在一起看戏呢?” 一个长得略显粗狂,皮肤黝黑,陪着苗寨挂坠的中年男子从窗子外翻了进来,爽朗地坐下,毫不顾忌地抄起李成梁的筷具大吃了起来:“要我说,他严世蕃和江飞飞翻不起大浪,也就是在请帖上耍耍嘴皮子,你们各家还郑重其事地开个破鸟议事。湛卢剑这等神兵就算真的现世,怀璧其罪,严世蕃留着在家里把玩就好,拿出来搞什么品剑会,不怕风大闪了腰?而且弄得如此阵势,真当大家没见过好东西?洛白城的乘胜万里伏、第五涛的涯角枪,你墨阁巨子楚伯颐的步光剑、玉族的定秦剑,哪一件不是传世名器?” 白墨生微微摇了摇头:“牧兄,严世蕃借着湛卢剑出世聚集天下英豪,必有其深意,只是我等现下不得而知。不过我已经知道今夜有人在项上寄存了十六年的人头,要永远地留在这大时雍坊了。” 第二回 今月楼外波诡云谲 镇抚司前暗流涌动(3) 牧战被白墨生言语中的冷意惊得打了个颤,吞吞吐吐地说道:“老白呀,咱方才也就是个顺嘴玩笑,你说你当年追杀玉穹英千里,搅得江湖腥风血雨。得亏先任巨子费劲周折才算抚平了这些,否则墨阁与玉族必然玉石俱焚。” “灭门之恨岂是能抚平的?若非我为报先任巨子大恩,受其临终嘱托,北出关外,聚集弟子助卫北边,怎会让这老贼存活于世。”白墨生怒声低喝道。 牧战连忙拍拍白墨生的背,抚平其怒气,陈恳地说道:“白家灭门仍是悬案,当年你认定玉穹英也只是听了那位幸存门房的弥留之际的一面之词,是否真假从未验证。况且你当年在玉族主宅外一守就是四年,都快走火入魔了,那时候也就先任巨子能让你走出那个魔障了。” 白墨生仍然语态强硬地对道:“我当年没有强闯玉族主宅就是因为也不能确定玉穹英是否真凶。不过这老家伙躲了这么多年,也没少再幕后给我墨阁下黑手,只是明面上无从可查。白某新添掌墨阁掌阁使,为了这些年亡于两家冲突的墨阁弟子也要这老家伙授首。” 牧战无奈地摇了摇头:“别人当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是新官上任一颗头。这十二年也没在你胸中犁出几道沟壑,还是这么冲动。按住你的剑,我老牧可不想‘白墨杀’这个当年在江东可止小儿夜哭的名号再出江湖。” 白墨生自信地答道:“白某早已不是鲁莽行事之人,他玉族自始便不参与我等门派议事,必是与严家有龌龊,等下咱们两家还要当心着点,白某信不过丐帮、雪城的那些家伙。戌时三刻要到了,咱们先去今月楼里瞧瞧吧,江湖礼不可失。” “走着!”牧战声如雷震,拍了四两碎银在桌上,“掌柜,结账。” 二人在掌柜满面堆笑地送别中走出了酒楼,来到了今月楼前。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李成梁出了酒楼,一刻不停地向锦衣卫衙门飞奔过去,借着夜色,负剑行走在大明都城的屋瓦房舍间。想到自己此去能参加今夜的主要行动——为了墨阁所倡之“侠义”,夜闯作恶多端的锦衣卫衙门,李成梁扯了扯衣襟,让自己能凉快一些,否则他沸腾的血液能将夜空点燃。 李成梁脚下轻点房檐,腾身来到西江米巷的一户院落,这里距锦衣卫衙门不过百余步,是墨阁大队人马的藏身之处。 “谁?”院中的护卫一声低喝。 “春秋堂香主李成梁。”李成梁答道,“宋长老在那?” “宋某在屋内,李香主,为何未按约定在今月楼而出现在这里?”一位满头白发的清瘦老者推门从堂屋中走出。 李成梁箭步上前,拉过宋驰的手臂进入屋内,留下屋外摸不着头脑的其余墨阁弟子面面相觑。 李成梁闷下一杯茶水,开门见山:“有玉族人提前到了今月楼楼会,且那人连我师父都不认得。师父怕这边出岔子,让我来帮忙的。” 宋驰本以为出了大事,一听如此,不以为然地说道:“玉族虽然与我墨阁私下有些冲突,但是大局上两家都一直结盟抗倭,这次我墨阁秘密集众营救被诬私通倭寇的弟子,且不说他玉族不得知晓,就算知晓,以玉京铖的胸量是不会来使绊子的。李香主正式入阁不过旬日,白阁使掌阁不过半年,对而今之势还不甚了解啊。” “可是……”李成梁被宋驰所述辩得哑口无言。 宋驰自信一笑,抚了抚胡须:“李香主既然来了就随我等一同行动吧。今夜是北司镇抚使陆炳所开赌坊结月利的日子,会有大批锦衣卫去护送,锦衣卫衙门正是守备空虚之时。我麾下三十二名墨青袍弟子可结‘天志明鬼阵’,还有近百青墨袍弟子跟随,就算正面对敌亦无所惧。李香主,如此可是万无一失?” 李成梁拱手道:“我墨阁‘天志明鬼阵’是天下闻名,可是锦衣卫的‘环刀战阵’亦非虚名,况且陆炳也只是同知,锦衣卫都指挥使陈寅手下精锐不受调度,宋长老还是小心为好。” 宋驰怒道:“李香主,莫要在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刻之后便要出发了,听闻李香主初入墨阁未来得及习我墨阁武艺,是宋某身为传功长老的失职。稍后进击时,老夫会派弟子看护李香主安全的。宋某还有事,李香主稍歇吧。” 李成梁目送着宋驰出屋去,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夜色仿佛从来都无法进入锦衣卫衙门,无数的灯火永远将此处映照得犹如白昼。踩绣狮子在火光下莹莹生辉,如仙兽下凡,威风凛凛。 值门的两个小校尉困倦地打了哈欠,在锦衣卫衙门值守常被这些校尉、力士看作是整个大明最无趣的职务,因为从来都不会有人敢来此滋事,寻常人从来都是绕道走的。 “呲!”两声轻微的锐响,值门的两名校尉应声而倒,两位墨青袍的弟子脚下踏云般闪身到近前接住了两名校尉的身体,近乎一瞬,又是数道墨青色的身影闪出,打开大门进入了内院,而街面上依然寂静如水。 李成梁在街对面的巷角黑暗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瞥了一眼身旁这个叫万俟嵩的小子,还没自己大呢,就被宋驰那个老货派来保护自己,真当李大香主是个蒙荫的了。 李成梁低声问万俟嵩:“宋驰长老呢?” 万俟嵩呆呆地看了李成梁一眼,指了指锦衣卫衙门:“师父自己进去了。” 李成梁还想说什么,只听头顶一声低喝:“事成了,去接。” 话音刚落,十几个墨青袍的人从巷中冲出,来到衙门前。显然,宋驰他们得手了,墨阁的人被救了出来。 李成梁皱起了眉头:“锦衣卫何时如此不堪一击了?” “这是师父和诸位长老谋划得好。”万俟嵩略带骄傲地说道。 “有人劫狱!”“捉拿逃犯”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阵阵喊杀声,从街头结尾冲出了百余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各持火把,将整条街面照耀得煌如白日,中有十数人还手持嘉靖铳火器,燃烧的火绳闪着点点光芒。 “救人!”将将从衙门内走出,身上负着人的宋驰看到如此情势,大喝一声。 只见数十名身穿青墨袍人持火把冲出,近乎瞬间,锦衣卫衙门前平静如水的局面顿时翻起滔天巨浪,两方人士都紧紧攥着手中的火把与利刃,十数支火器也对准了内外圈的墨阁诸人,大战一触即发。墨阁后出的众人虽然将勉强合围住了锦衣卫衙门口的锦衣卫,但是人数与装备都明显落于下风。 李成梁和万俟嵩都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看着情势的来回变化。李成梁心中暗暗叫苦,锦衣卫如此动向显是有备而来,等下真动起手来宋驰等人为营救的伤员拖累必然处于下风,且不说还可能陆续赶来的其余官兵。若然形势当真危急,自己也只能先护着万俟嵩一人撤走,无力再顾及他人。 身负伤员的宋驰也是心神大乱,本以为与其他诸位长老的谋划面面俱到,万无一失,现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墨阁的狗,真是好牙口,真敢来咬我锦衣卫?”一位身披红色麒麟服,面色暗沉的中年男子傲然地从锦衣卫中走出,不屑地讽刺道。 第二回 今月楼外波诡云谲 镇抚司前暗流涌动(4) “墨阁的狗,真是好牙口,真敢来咬我锦衣卫?”一位身披红色麒麟服,面色暗沉的中年男子傲然地从锦衣卫中走出,不屑地讽刺道。 宋驰冷漠地回道:“墨阁代天行义,御卫倭寇,反有门人被诬与倭寇勾连,天不予许,锦衣卫未曾明察便施以琵琶刑,是何道理?” “我陈寅行事用不着你们这些江湖野狗来指手画脚。”此人赫然是当朝锦衣卫左都督,都指挥使陈寅。 “噼里啪啦”火把燃烧的声音充斥鸦雀无声的街道,宋驰与陈寅四目相对,似有刀光剑影闪过,仿佛万钧大山压顶,李成梁在巷角感觉空气都为之一滞。 陈寅沉吟片刻,抽刀出鞘,厉声道:“今日陈某也不想玉石俱焚,只是受人之托职责所在。只要今日阁下能败陈某一招,陈某即命放行且发于文牒,保你回东南畅通无阻。” 宋驰冷笑道:“你会如此好心放我等离去,岂不是落与他人把柄?” “附近五百步内闲杂人等均已被肃清,此处也都是陈某自安陆带来的亲卫,阁下可安心出手。”陈寅顺手挽了一个刀花,“多说无益,手下见真章吧!” “陈大人,您如此行事似与约定不符吧?” 李成梁循声看去,只见三名身着汉制宽袍,系着水玉色腰带的人从天而降,只是为首稍显成熟的人头戴紫铜冠,与其余两人的玉色束发方巾不同,显是领头人。 宋驰看清来人面孔,顿时面色赤红,似要爆发冲天怒火,怒斥道:“玉京铄,你好胆!前次听闻我墨阁弟子被捕是因你之故,老夫还嗤之以鼻,不成想你当真丧心病狂!” 玉京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衬着自己的翩翩风度:“宋长老此言失察。令郎勾连倭寇事实确凿,宋长老一时不察,恼羞成怒,实是不当啊。现下夜闯命官衙门,劫囚欲逃,陈大人,你想放纵私通倭寇的大敌吗?” 陈寅回刀入鞘,淡然地说道:“陈某说过,今夜只是受人之托,不以朝廷身份行事。今夜的陈寅只是一位江湖人,但你玉族也不过是一方江湖势力,陈某为何要听命于尔等。” 玉京铄眼中寒芒一闪,但是迅速压下,合上手中的折扇,思忖片刻道:“好,我玉族也不想逼人太甚。不过适逢其会,想为朝廷排忧解难罢了,既然陈大人不领情,玉某自然无话可说。如此吧,只要宋长老能在玉某手下走三招,玉某与玉族今日便不再为难。” 宋驰强行按下了心中的愤怒,明白此时自己越是心神激荡,赢面越小。他慈祥地看了一眼背在身上的青年,缓缓把他放下,叮嘱身边的人不要碰到青年的伤口处。 陈寅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玉京铄,沉声道:“好,既然玉执事有意出手,陈某便作壁上观。” 说完,陈寅扬了扬手,让围着衙门口的锦衣卫退开,给宋驰和玉京铄让开地方。锦衣卫衙门外的街道是四车大道,故而虽然站了这许多人,倒也不是很拥挤,宋驰和玉京铄可展开拳脚的地方不小。 玉京铄从随从那儿拿过两条束带将宽大的袍袖束住,脚下开弓,作势道:“请!” 宋驰暗暗蕴气,右足发力一点,双脚踏空虚点,弹身抽剑刺向玉京铄。 玉京铄低喝一声:“来得好!”垂下的双手猛地抬起,左手立掌指尖微曲,右手三指握拳,食指、中指微弓,正面迎着宋驰的剑锋而去。 宋驰的剑锋去势不减,直取玉京铄要害,眼见剑尖将要刺入,玉京铄右手猛然连点宋驰握剑的前臂,左手顺势一爪,“呲啦!”一声,宋驰的密缝锦袍被抓出一个大洞,不过须臾,便已有殷殷血迹渗出,然后的宋驰的前胸襟。 玉京铄见一招得逞,穷追不舍,足下连蹬如猛虎扑食,右手直冲宋驰腰腹点去。 宋驰腕挽剑花,晃过玉京铄的攻击,左掌凝如刃状,以掌为刀,追着玉京铄的后背砍去。 玉京铄只觉背后一凉,立时躬身如猿,拧身用双臂护身,同时右腿顺势弹出,直中宋驰左肋,将其击飞丈余远。 四周观战的墨阁弟子眼见情势不妙,意欲上前救援,但是眼前横亘着众多锦衣卫。众锦衣卫一看墨阁弟子要冲入圈内,纷纷抽出绣春刀,环刀护身,整条街的温度被寒冷的刀光又映冷了许多,浑不似身在伏日。 “都住手,老夫还没败。”宋驰强撑着力气喝道,但是嘴边的血迹已然将他出卖。 玉京铄冷声道:“阁下何必做这困兽之斗呢?” 宋驰扯下一段衣襟将方才跌出时披散的头发扎好,道:“玉长老,还有一招,请吧!” 玉京铄冷笑一声,飞身向前,双手握拳,势如奔雷,向宋驰的面门打来。 宋驰本已灰暗的眼中突然精芒一闪,挽手出剑,霎时整个天空仿佛被剑光照亮,似有漫天剑雨落下。 玉京铄则只感觉眼前一亮,未得反应便以置身无边剑雨中,再回过神来时衣衫已经破烂不堪,身上无数条利剑划出的伤口涓涓地冒出鲜血,顿时站立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宋驰似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面容又苍老了几分,但还是强打精神,转身向陈寅拱手道:“陈大人,宋某可以离去了吗?” 陈寅略作沉吟,也拱手一礼:“请便!” 说完,陈寅挥了挥手,众锦衣卫收刀入鞘,如潮水般退去,刹那间便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嗖~”陈寅甩出一个物件扔给宋驰,“此乃锦衣卫千户办差驾帖,可保阁下归去无忧,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宋驰接过驾帖,拱手示谢,也挥了挥手,墨阁众人背负起被救出来的数人,宋驰与他们一同飞快地离去。 “陈大人为何出尔反尔?”一阵虚弱的声音传来。 陈寅循声而去,原是玉京铄苏醒过来,陈寅拍了拍袖上的尘土,道:“玉长老的下场便是陈某人的担心。” 玉京铄怒道:“陈大人就不担心我玉族吗?” 陈寅不屑地一笑:“本大人告诉尔等,若非严公子招呼,本官从来不会理会尔等。只是严公子有恩于本官,本官在力所能及且有利可图的时候报答一二,不涉生死,此是官场的律例,尔等是不会明白。那墨阁长老虽然垂垂老矣,但是依然能蕴惊天之势,既然玉长老方才愿意代劳,本官也剩下些医药钱。” 玉京铄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早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宋驰最后使出的攻玉十九剑,本就是墨阁专门针对你玉族的剑法,只是剑势蓄发对武功要求过高而只有寥寥墨阁几个高层能够对敌使出,可笑你堂堂玉族长老连攻伐自身的剑法都不知晓,认不出来,真是可笑至极。”陈寅看着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玉京铄愈发轻蔑,“陆炳大人约了本官今夜赏月,恕不奉陪了!” 玉京铄看着陈寅远去的背影,眼中愈发阴戾,咬牙切齿地对身旁为自己包扎的随从说道:“你速去今月楼告诉大哥陈寅出尔反尔,宋驰脱逃,不过已是强弩之末,速作拦截。” 说完,玉京铄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李成梁和万俟嵩看完了整个街上形势的几波反转,期间万俟嵩数次要冲出去加入乱局,但都被李成梁紧紧拉住。李成梁深知如果形势危急,自己二人是宋长老等人唯一的救命草。 看到宋驰惊天一剑击败了玉京铄,全身而退时,李成梁对这个固执但是有担当的老头再也讨厌不起来。 眼见事毕,李成梁拉着万俟嵩悄步快走追赶上了宋驰。 宋驰看到李成梁二人出现,颤抖着声音道:“你们也撤出来了,可又追兵吗?” 李成梁和万俟嵩对视一眼,齐声道:“没有,锦衣卫都已撤走。” 宋驰欣慰地点了点头,突然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 第三回 楼会启群英汇聚 观神剑两雄争锋(1) 白墨生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甘醇芬香,观其色泽澄如琥珀,属陈年花雕无误。 白墨生一边品味着陈年佳酿,一边再次端详起今月楼内的布置:宽阔的一层大厅里铺设了十数张八尺圆桌,北墙处有一块数仗见方,高越二尺的木台。二楼则只在南侧临窗设置了楼板,北半侧漏空,故而如果站在一层的高台上则今月楼一、二层的全貌可一览无余。 楼内的陈设出乎意料的简单,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粉笔银钩,屋内悬的也是最普通一两银子一座的铜灯架,点着些最普通的长明油灯,浑不似今月楼外观看上去那样雄奇壮观。方才牧战初一进来当时就傻眼了,大嚷无趣,但才喝了一口陈酿花雕,便闹哄哄地跑去找熟人拼酒去了,像个大小孩儿一样。 “叮~叮~”一阵阵金玉之声忽然从二楼飘来,喧哗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都在疑惑的看向四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白墨生目光炯炯地锁定了高台所靠的北墙之上,暗暗诧异:声音是如何从这墙后飘出的呢?从外观看那里应该已是外墙了。 “隆~隆~”阵阵石板滑动的响动声将四顾的人群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只见白墨生锁定的北墙上裂开一道缝隙,有亮光从中透出,随着声响的加剧,那条缝隙也越来越大,高台也被从裂口透出的光越照越亮,影影绰绰的人影在亮光中不时闪动。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想要一瞧那亮光中的人影究竟是什么,忽的,从裂口飞出两条绳索似的东西钉在一层的高台之上,接着便有一片片玉色的石板顺着那两条绳索滑下来。 “砰!”一声钝响,两条绳索似的东西绷然拉直,一座在光亮掩映下闪烁着玉白色的晶莹楼梯顺势而成,目不转睛的诸人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与赞叹。 正在众人期待之时,丝丝桂花的香气淡然飘出,楼内又似有漫天花雨洒然而下…… “唰!” 衣服的破空声想起——一位身着锦袍男子从那片光亮中飞身而出,在那高台正中站定。众人定眼一瞧,男子蓄着山羊胡须,面貌平平,而令人称奇的是这男子的眉尖之势状似山峰,不消多言,这位便是以这眉毛而为江湖人熟知的锦衣卫南镇抚使,都督同知南彦峰。 南彦峰微笑着朝台下诸人拱了拱手:“诸位江湖儿女,今日今月楼楼会由南某添为嘉宾,为了让各位有更多时辰于正事上,南某就开门见山解说片刻。今月楼乃是商家产业,诸位也大都身备官凭路引,且分属诸多名门大派。朝廷对诸位的策略很简单,只要遵守国法,吾等便不会针对,南某也以浅薄声誉保诸位高枕无忧。 “接下来,请诸位掌门、掌尊入座吧!”礼倌也不拘谨,高声唱和道。 一位衣着平平的老者中气十足地喝道:“好!我等信得过南都督,诸位,我等出来观礼吧!” “噌!”一把五色飞剑破窗而入,只见一位白衣少年踏剑而来,挥洒地将一袭长发简单束住,收剑见礼道:“‘剑客皆俯首,唯有洛书生’,洛书阁洛白城见过诸位!家父与某同贺神剑现世,贺今月楼!” “你这小子还是这么不知礼数!”那位老者含笑,抚了抚白须,取出一把铁簪插入束发巾,拱手道:“‘夜阑幽生奇诡梦,横亘星河第一枪’,掖梦山庄第五涛见过诸位!贺神剑现世,贺今月楼!” “洛阁主走得忒快了!”一阵豪放地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位衣着破烂,歪戴着顶书生帽,面色蜡黄,与声音严重不符的饥瘦男子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进门,“还是没吃饱啊!哦哦~‘破衣醉来冲牛斗,斗饮长拳贯天穹’,丐帮谢怀远见过诸位!贺神剑现世,贺今月楼!” 一位与白墨生衣着类似,只不过戴着墨玉色发冠的长髯中年不知从何处出现在楼内,气若云雷道:“老夫早说过,天子修道,崇法自然,亦是循天志者,为世所仰,我等是以小人之心度帝王之腹了。‘风炼侠胆心志墨,兴利天下尚贤同’,墨阁楚伯颐见过诸位。贺神剑现世,贺今月楼!” “奶奶的,一群怂包!老子来看看神剑,管其他鸟人作甚!”牧战也咋咋呼呼地从酒罐堆里爬了出来,醉醺醺地说道。 坐在角落的白墨生与楚伯颐交换了眼色,默不作声地闪身到楚伯颐身后,而洛白城等人身边也聚集起了各自势力的人众。 “其余门派呢?”白墨生看得片刻只有这寥寥五人现身,不禁狐疑。名门大派中马帮、盐帮、魁星阁、雪城都没有领头人现身,这些势力到场的帮众也是雾里看花,不知何故。至于何家、汪家本身便是过街老鼠,派来一两位执事来亮个相就已满足,各自的领头人怕是连本家宅邸都没有出。 楚伯颐露出微妙的浅笑:“他们?他们怕了。说锦衣卫新配了百支嘉靖铳,怕有埋伏,惜命了。” 白墨生闻言,面色凝重起来:“怪哉?!” “诸位莫寻了!来人,请马帮、盐帮、魁星阁、雪城的侠客上座!” 一句话,顿时让洛白城等人惊了一下,但是旋即平静下来,均是冷眼望向传来声音的高台后的那片光亮。 只见那片光亮逐渐暗淡,一位佩戴着白色面具,身着素衣,满头白发的男子在墙上的通道出现,缓步走下那条神奇的玉梯,抬手作请状道:“江飞飞恭请诸位落座。” “哈哈,江掌柜如此热情,老夫等人就却之不恭了。诸位请吧!” 话音刚落,只见数道身影自通道后闪出,落在高台,各着华服。 楚伯颐不屑地看着在高台上落座的诸人,转头对白墨生说道:“看来有的人被墙头上的风扫走了。不过有的人还想坐在墙头看风景呐。” 白墨生低声问道:“严世蕃怎么能纳如此多的门派支持他?如此违背当时预先集会的时候的约定,令人不齿。” “约定?就凭魁星阁能拿出那珍藏许久的飞玉梯就可见严世蕃与魁星阁的勾连不浅,其余诸派也必定被许诺了重利,再有江飞飞的名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等下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出手,我们先看看严世蕃今天到底要耍什么花招。”楚伯颐气定神闲地说道。 第三回 楼会启群英汇聚 观神剑两雄争锋(2) 高台上的几位领头人并不在意台下的目光,依序出列向江飞飞拱手贺礼。 一位衣着紫色貂裘,披着毛绒披风,精致地束扎着紫金小冠的面相端正的男子率先走出:“‘奇域黯飘雪,折梅有幽香’,雪城令长秋见过诸位。贺今月楼,贺神剑现世!” “‘皆云只食官家盐,须知某等价更宜’,盐帮宋之虞见过诸位。贺今月楼,贺神剑现世!”一位身穿蓝色苏锦衫,浓眉长须,头戴远游冠的肥胖男子接着上前。 一位身着胡服劲装,头戴毡帽,披挂着皮甲的面容粗狂的男子紧接上步:“宋帮主又来买盐了!哈哈,‘羌笛明月骑染血,瀚海连天胡刀寒’,马帮应知非见过诸位。贺今月楼,贺神剑现世!” “‘飞云巧艺称魁首,星落奇砂技独精’,小女子唐青嫣见过诸位侠客。代家翁贺今月楼,贺神剑现世!”一位身着天青色霞披,玉白色直领褙子的女子也是一礼。 眼见这后出现的四位将“贺今月楼”放在“贺神剑现世”之前,台下的众人均嗅到了一丝火药味。洛白城等人明显将神剑现世看得较为重要,而令长秋等人直接将洛白城等人的贺词借过来,换转语序,颇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味。 江飞飞拍了拍手,只见那条通道落下了一层珠帘,再度有微微的萤光散发而出。 一道倩影逐渐浮现,众人还未定睛观瞧,只听得“噔愣”一声打破了片刻的沉默,紧接着一个美丽柔婉的空灵女声仿佛自天阙飘落:“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曲止音顿,其韵味却久久围绕着在场诸人,望日明亮的月光从窗户掩映入楼内,碧光清饶,仿若时空交织,诗仙李白就在众人眼前举斗纵饮,把酒问月。 “婉儿姑娘,音艺琴艺真是臻至化境!”宋之虞开口赞道,其余不少人也是竞相称赞。 弹琴奏唱的女子缓声答道:“各位厚赞,婉儿今日只是抛砖引玉。还请严公子与诸位相见吧。” 又是一位佩戴着白色面具,身着素衣的男子自通道走下,不过一头黑发精细地用襦巾围束,先向江飞飞点了点头,又向台上台下的诸派领头人拱手谢礼。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月楼严世蕃恭谢诸位赏光亲临!”严世蕃再次拱手称谢道。 “严公子,还请速速请神剑共观,我等翘首以盼许久了!”台下传来了不知哪位缺少耐心者的催促声。 严世蕃也不以为忤,爽朗地答道:“哈哈,严某也不喜繁文缛节,但这名剑出世,还请诸位稍待,容某叙述前因后果,溯源回见,以证真伪。蒙天幸慧,严某年初得赠一本古籍,请国子监先生辨识那本古籍乃是岳武穆之孙岳珂所著《鄂国金佗稡编》。严某感怀武穆公日夜翻阅,不意于字里行间发现岳珂所埋之伏笔。经过解译,岳珂晚年眼见前宋江河日下,不欲家传之剑落与元寇,将之藏匿,留下线索与后来之士,取之举剑除灭暴元。严某为不令名剑蒙尘,率人按线索启获湛卢神剑,其夜北斗星耀,剑映寒光熠熠生辉。此等传世名剑不可严某独赏,故而请诸位侠士共同观鉴,感怀古人,奋而激励。” 严世蕃顿了顿,目光扫过诸人,个个眼冒精光,内心自得地一笑,语气平静地说道:“请诸位与某共同行礼,恭请神剑,同怀武穆公!” 众人内心略鄙夷了一下严世蕃那冠冕堂皇的说辞,但既然高帽已经戴在了湛卢剑上,也都躬立拱手行礼。 严世蕃淡然地理了理衣袖,拱手向北道:“请奉湛卢神剑!” 话音未落,一股清香气息四散开来,其味虽淡,却让人心神一片清宁。 就在这众人享受着丝缕香气,期待着湛卢神剑的紧张时候,一些细微的变化似乎在楼内发生着。方才还洁白如许的墙面上仿佛有点点斑驳的痕迹浮现,将众人的注意力逐渐吸引过去——北边的高墙上逐渐显现出水墨色的大明疆域的轮廓,气势巍峨。 北墙上的石门缓缓合上,厅堂内的众人面面相觑,看不懂严世蕃方才那番郑重其事之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忽的,台上飘起点点斑斓的光点。 “星空砂!”有见识广的人直接喊出了那能散发斑斓亮光的东西——魁星阁的镇阁之宝星空砂,采用源自元前唐门的残余秘方,炼蜀地牛心山百年精铁百斤方可得二两星空砂,此物挥洒空中悬浮不散,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银河落凡,倍受高门大户的喜欢。 不过此时今月楼内全都充斥着星空砂的光芒,用量必不少于一斤,不得不令人再次赞叹严世蕃的大手笔。 “砰!”一声闷响,台上依然拱手而立的严世蕃突然幻化为虚影,也散发出点点星空的光芒。 似有一阵穿堂微风吹过,严世蕃状的星空砂仿若残次品般的倏然而散,严世蕃已换上了一身汉制大袖,赤足败襟,白方巾束发,手中捧着一把剑。 严世蕃缓缓转身,捧剑平腰,淡然地一笑道:“呵呵,严某自得神剑,便期盼着此日了。” 说完,严世蕃沉吸一口气,台上台下的众人均是屏息凝神,目含精光。 “噌!”出鞘之声如雷鸣震山,如铁骑冲踏,如海潮呼啸! 众人微眯着眼睛仔细观瞧着已经出窍的湛卢剑——不见丝毫所谓神剑的神光,光华内敛,不含一丝杀伐之气,端得是名副其实的仁道之剑! “观剑,观剑,不知严公子今日是想我等依次上台观剑,还是传递阅剑,还请快快拉个章程!”台下有不耐心的人又急切地喊道。 严世蕃挽了个剑花,反手背剑,气韵生动地说道:“诸公莫急。严某其实是想以此剑为契机,与众位共怀古人,结交江湖。今月楼初出茅庐,还要蒙诸公多多照拂才是!” 听闻此言,楚伯颐等人腹中不禁冷笑,严世蕃已然拉拢了四个江湖大派为其助威,过分自谦就是自负,这个情理都还是知晓的。 “严公子过谦了,不过今日洛某见猎心喜,倒是想把湛卢神剑借来把玩几日,不知意下如何?”洛白城那清脆的青年朗声再度响起,面色从容,丝毫不顾及身边第五涛等人的吃惊神色。 第三回 楼会启群英汇聚 观神剑两雄争锋(3) 白墨生闻言先是疑惑,吃惊,但猛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附身到楚伯颐耳边低语两句,随后二人面色不善地盯着洛白城。 第五涛行伍出身,一直都是火爆脾气,虽然年事渐高有所内敛,但是洛白城这种明显阵前授人以柄的做法还是点燃了第五涛,他低声怒斥道:“洛白城,你发的什么疯?你也不怕你家老子打断你的腿!” 洛白城依然故我,目光炯炯地盯着严世蕃。 严世蕃略作沉吟,哈哈大笑道:“好!严某便将这湛卢神剑借与洛少侠观赏参详几日。” 洛白城也是哈哈一笑:“好!多谢严公子,临行前家父亲嘱让白城代言家父洛讳长风,贺今月楼,贺神剑现世。” 严世蕃拱手示谢,语气玩味地说道:“不过,严某还有个小的条件,需要洛少侠满足。否则严某难以割爱。” “严公子请讲,白城定然应允。”洛白城拱手答道。 “很简单。我今月楼大掌柜江先生亦倾心于神剑,只要洛少侠与曾赢得江先生数招的第五庄主切磋得胜,此剑赠予洛少侠又有何妨!”严世蕃潇洒地讲出了条件。 “好!白城应下了!”洛白城不假思索,丝毫不顾及第五涛今夜之初还是他的盟友。 虽然严世蕃的条件不过寥寥数句,但是这寥寥数句犹如佛郎机炮炸开一般冲击着在场众人的心神,洛白城的父亲洛书阁老阁主洛长风曾是天下第一高手,二十五年前败于第五涛之手,而就在五年前洛白城横空出世,单剑挑战掖梦山庄,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便与第五涛麾下诸多好手战得难解难分,最后挑战第五涛时亦是坚守了三十余招方才败阵,全身而退。这惊天一战让洛白城一时风头无两,对于洛白城年纪轻轻便能武功盖世的猜测层出不穷,甚至有小道消息说洛长风为了这个老来所得的独自不惜让洛书阁十数位长老行那灌顶通功之法。 至于洛白城初出茅庐的第一战也挑破了当初洛长风与第五涛惺惺相惜的微妙关系,自此洛书阁与掖梦山庄明枪暗斗不断,着实在武林掀起了一阵风雨,直至去年洛长风再度出山与第五涛密谈三日,不知做了些什么交易,双方才偃旗息鼓,此后关系倒也还处得不错。此次针对今月楼似背靠朝廷的新生势力,双方也是联合诸派定计测探虚实避实就虚的领头者,怎得神剑现世这洛白城就又要和第五涛动手? 第五涛目露寒光,扫视着严世蕃与洛白城二人,心中疑惑着这洛白城其实品行也算是光明磊落,怎么今日作出如此不入流之事,但是事来不能退,这是第五涛一直奉行的道理。 “好!某也应下了!不过若是某胜了,这剑便由掖梦山庄收藏了!”第五涛一扬剑眉,气势如虹地说道。 严世蕃抚掌而笑,道:“好!今日盛会,诸侠齐聚,还有高手切磋示艺,此等盛事十年难遇。令城主、宋帮主、应帮主、唐阁主,还请移步。” “好!”令长秋四人露出一脸看戏的表情。 很快,方才还充满楼内的星空砂为了不影响切磋而被唐青嫣的手下以妙法再度收集,所有人都聚到了高台之下,目光炯炯地望着台上剑拔弩张的洛白城、第五涛两人。 第五涛低喝道:“洛小子,既然开口允诺挑战,可要好好招呼老夫,否则这次老夫不会像上次手下留情!” 洛白城傲然地道:“家父的乘胜万里伏洛某已经腻了,需要把更顺手的好剑,今日便得罪第五庄主了!” 第五涛横弓步,大声喝道:“枪来!” “来了!”台下掖梦山庄的持枪小童手腕用力将涯角枪飞送到第五涛手中。 洛白城缓缓拔出色彩混杂的乘胜万里伏,面色淡然地说道:“洛某今日请战第五庄主。所持兵刃乘胜万里伏,剑长三尺六寸,乃王莽所铸,无他暗器。” 第五涛打了个枪花,面色肃然地道:“第五涛应战。所持兵刃涯角枪,枪长八尺二寸,乃赵子龙所铸,无他暗器。” 话音落后,二人对视数息,同时低声道:“请!” 洛白城手挽剑花,弹步上前,借势猛劈,口中轻叱:“着!” 第五涛抬枪横扫挡开来剑,轻笑道:“老夫教教你什么叫攻势如虹!” 言罢,第五涛横枪连刺。 洛白城不徐不疾地抵挡着,瞧准一个间隙,突刺向第五涛左肋,哪料却是第五涛故意卖与的一个破绽,精铁枪柄弹开了洛白城的剑势,第五涛顺势一劈,洛白城眼见一道寒芒扑面而来,连踏数步闪身后退,但是停势不过须臾,再度挺剑而去。 白墨生目光闪烁地观瞧着激斗的二人,招手唤来一个墨阁随徒,低声嘱咐道:“你速去西江米巷找到李成梁香主,让他带人速速来援。” 打发走随徒,白墨生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台上的二人,片刻之间洛白城与第五涛已经交换数十招,平分秋色,令在场的不少人暗暗心惊,彻底相信了当年洛白城单剑挑掖梦的事。 白墨生不屑地瞧了瞧二楼那些看热闹叫好的不入流的所谓“侠客”,内心已然愈发沉重,第五涛虽然与洛白城暂时不分胜负,但是毕竟第五涛已经到了耳顺之年,精力反应都大不如前,洛白城却正是龙精虎猛的年岁,这样僵持下去第五涛必败。而今夜这今月楼内发生的各种波诡云谲的事情都弹压着白墨生的神经,这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众多纷杂的事件同时发生,白墨生一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也只能静观其变。 台上,刚刚再次连接洛白城数剑的第五涛的步伐已经有些浮,握枪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第五涛也心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但是洛白城的防御严丝合缝,难觅良机。 心一横,第五涛决定再度使出当年战胜洛长风的那式枪法,虽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今日群英汇聚,这个面子不能丢! 第三回 楼会启群英汇聚 观神剑两雄争锋(4) 下定决心,第五涛虚攻一枪,腾出空间,周身气势一凝,弹步而上,右臂单臂持枪突袭向洛白城而去。 洛白城敏锐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某种气机锁定,整个身形略微一滞,就是这三两息的功夫,涯角枪的枪芒已经来到了洛白城眼前。 洛白城急忙抬剑抵御,不料第五涛这似乎必杀的一枪只是一个虚招,第五涛的前进势头猛然止住,一个环身化刺为劈——其迅猛沉重之势裹杂着破空声呼啸而下,直取洛白城面门。 洛白城眼中锐光一闪,再度恢复了成竹在胸的气度,迅疾地闪步一歪,躲过枪锋,手腕一抖改挡为撩,扬剑直取第五涛右肩。 瞧见洛白城瞬息之间躲过了势如万钧的杀招,且顺势转攻为守,第五涛不见丝毫惊惶,握住枪身前端的左手将枪柄向后一送,挡住了来剑,右手顺势一扬,向洛白城小腹击去。 洛白城迅速出脚,踢回了势如疾风的涯角枪柄,后退几步,语气冰冷地不屑笑道:“呵呵,第五庄主也会用这下三路的阴招,看来洛某得生还要赖第五庄主手下留情了!” 第五涛也打出了真火,怒喝道:“你小子少血口喷人。你老子当年是脑子慢了半拍,被老夫用枪劈中,哪儿来这些应急的后招?!” 洛白城右臂挺剑,道:“哼,洛某只相信眼前之事实。下来,还请第五庄主指教洛某近来思得的一套书生剑法。” 话音未落,洛白城一改方才飘逸灵动的步法,周章中正地迎步上前,挽剑出招。 “君子问道!”“挑灯夜问!”“白首穷经!” 洛白城剑势不再迅猛极速,一板一眼,还颇有些韵律感,而剑招的姿势也彷如一位求学若渴的书生寻学访道的样子。 洛白城剑招的连贯越来越紧,第五涛逐渐从偶尔能出枪还击到一味防御再到略有不支,只能咬紧牙关等待着洛白城周密剑招里的破绽。 “呲!”锋锐划破皮肤的声音响起。 第五涛还是没能在洛白城那天罗地网无处不在的看着并不十分迅疾的剑招下撑到反击的时机,右臂被划出了数寸的血口,血液涓涓地冒出来,本来还能颤抖着持枪的右臂逐渐无力地垂下,显然受伤不轻。 洛白城眼见得胜,收剑入鞘,拱手道:“承让!” 掖梦山庄的人很快走上台,为第五涛简单处理了伤势,搀扶着神色落寞的第五涛走下台去。 “切!仗着年轻赢了第五庄主有何可夸赞?” “这要是十年前的第五庄主,早已取了洛白城的首级了!” 观战的诸多满怀期待绝世对决的人士只瞧见第五涛和洛白城两人来去试探了一会儿,然后两人各自抢夺先手互攻,最后第五涛体力不支被洛白城赢去办招,场内不禁响起了嗡嗡的质疑声。 “亭衍,洛白城的书生剑法有古怪啊。”楚伯颐作为一方大佬自然不会是不识货的人,面色严肃地向白墨生说道。 白墨生和身边的谢怀远交换了眼神,缓缓点了点头:“是。看似周章中正却隐藏心思歹毒的杀机,不疾不徐却能随时变招,化刺为撩,化獠为削,化削为劈。洛白城不愧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 谢怀远扣了扣腋下的虱子,摇了摇头:“洛白城这次立威虽然不精彩,但是能坐实天下第一高手的身份,那些功力来自灌顶的事实说法也会被天才和武力的光芒遮掩下去。洛长风看来是离死不远了,不惜和洛白城做出如此不义之事。” “湛卢剑严世蕃是不会如此轻易交出的。今夜之事才刚刚开始。”楚伯颐眼神锁定着在台侧与宋之虞谈笑风生的严世蕃,“严世蕃费下代价拉拢那么多门派今夜为他站台,更不会是一个简单的观剑就能打发的,利益,才是根本。” 谢怀远有些闷闷地问道:“可是这江湖稳定了多年,今年最大的风雨不过是洛书阁与掖梦山庄的小冲突,哪儿来的阳春面给他们去分吃?” 白墨生语气沉重地回答道:“没有面吃,可以去采麦子做面粉。怕就怕第五涛的掖梦山庄要被做成碗面被那些豺狼分而食之。” “第五涛虽然光明磊落但也在江湖上跋扈多年,他掖梦山庄铸艺、私盐、军械等等朝廷的大宗生意都有份额,是该给大伙儿点儿补偿!别,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丐帮虽然挨过欺负但也不是那见利忘义的小人。”谢怀远抱怨了几句第五涛和掖梦山庄,突然发现楚、白二人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急忙澄清道:“如此看的话,今夜一切都能说得通了。今月楼为扬名,洛白城为立威,盐帮、马帮、魁星阁为生意。” “你还落说了一个,雪城令长秋,为了势力出川。老小子的野心我可是太知道了!他雪城南下没少和老子干仗。”牧战在旁边一脸急切地说道,“可是接下来咋办,虽然咱们有心保一下掖梦山庄,但是第五涛负伤,今夜他们必然在诸派手里讨不了好了。” 白墨生淡然地说道:“这个无须心忧。小徒成梁随后便到,他身边有我墨阁精英弟子百人,可保无虞。” 楚伯颐点了点头:“嗯。今夜我等必须团结一致,墨阁抗倭的武器只能走掖梦山庄的路子弄军械,他们不能出事!” 第四回 乱云起第五涛饮恨 血风荡白墨生扬威(1) 台上,伫立着的洛白城对掖梦山庄的随员开口嘱咐道:“洛某方才的出招蕴含剑气,还请几位速速助第五庄主疗伤,以创药敷之,再行气将剑气消化。” 掖梦山庄的几人虽然面色铁青,严重露出极为不友善地目光观瞧着这个让自家掌门负伤的“罪魁祸首”,但是形势比人强,很快都恢复了恭谨的态度,拱手道:“多谢洛阁主。” 已不知将湛卢剑又放于何处的严世蕃空着手,抚掌而笑,缓步走上高台,道:“洛阁主高义,严某佩服。稍后还请洛阁主移步后堂,于静室内细细观赏湛卢神剑。哦,当然,诸位侠客稍后也可在后堂观赏神剑,世蕃不会做那空吊胃口的烂事。” 洛白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但是立刻又压抑下来,盯着严世蕃,似想知道那副面具下潜藏着怎样的面庞,怎样精明的脑袋。只言片语间仿佛自己与严世蕃方才的“默契”当真变成了把玩神剑了,其中有诡。 严世蕃余光瞥了一眼洛白城,从容说道:“诸位稍待,严某还有一宝,近日偶得之,容某请出与诸位在此细观。” “你小子!又憋什么坏水儿?这次是要让谁打杀谁?”牧战瓮声瓮气地开口说道。 严世蕃也不以为忤,淡然地回答:“牧阁主这话好生没道理,严某不过是见宝心喜,不愿珍宝孤赏,欲与诸位同乐,怎的成了那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牧战不满地扫了一眼洛白城,嘟嘟囔囔地回到座位,不知和白墨生言语着些什么。 严世蕃毫不在意这突然而来的插曲,接着叙说道:“近日严某拜访都察院御史王忬,谈话间王民应提及其家中收藏一副画卷,得自西去阁老顾文康公,虽然收藏已久,但是不能辩知真伪,故而严某以一良价求得。经由名师画匠品鉴,此画卷当为前宋张择端正道先生所作《清明上河图》!” “严公子,此事似有差误吧?宋某可是听说这《清明上河图》乃是第五庄主的心头所爱,珍藏于掖梦山庄藏书阁中啊。”盐帮帮主宋之虞出声“质疑”道。 雪城城主令长秋出言附和道:“不错,当年令某拜访掖梦山庄,可是付足了三十匹上品雪狐裘后才得睹片刻。不知严公子的这真迹凭据自何而来?” 严世蕃自信一笑:“很简单,严某手中的画卷夹页中有李东阳文正公题写的长跋。” 马帮帮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有西涯先生的题写,必不会有误的。” 令长秋冷声盯着掖梦山庄的众人说道:“看来当年令某是一时不察,偏听妄言,可惜了我那些采猎雪狐牺牲的门人!第五庄主,可要给令某一个说法?” 不断压抑着自己愤怒的第五涛拍案而起,震得臂上的药粉四散飞洒,高声喝道:“令老匹夫,老夫当年可是明言清楚,老夫所藏画卷不知真伪,不愿诓骗于人,这才藏于书阁不轻易示人,怎得成了据宝牟利的小人了?当年随你造访的那个毛小子呢?老夫当年与你分说时他也在,让他出来答一答老夫的问题!” “第五庄主!慎言!”令长秋突然像背拨触逆鳞般暴喝,但是迅即恢复了常态,“令某失态,诸位少怪。只是当年虽令某拜访掖梦山庄的乃是令某小子熙然,而就在半月之前,小子独自出川,途径开封府,被歹人谋害,只留下一枚随身玉牌,尸骨无存!” “开封府!”台下诸人有些哗然,世人皆知第五涛的掖梦山庄就在开封府北百里,这个关节令长秋提起爱子被害之事,似意有所指。 “此事小女子出蜀地途径开封也有所耳闻。”唐青嫣突然出声道,“令城主的季子令熙然孤身路经开封府,横渡黄河时被谋害,令熙然的随身玉牌在黑市上被雪城的人发现后才知晓其已身遭不测。” 白墨生和楚伯颐交换了眼色,快步走到已在爆发边缘的第五涛身边,略加安抚,沉声道:“此事墨阁开封舵已经调查清楚,乃是开封渡的一窝水匪自封‘浪里淘’,瞧见令公子身携富款,故而图财害命,而这些歹人的下场想必南都督更清楚些吧,还请南都督解开这中间的误会,免得让令城主错怪了第五庄主。” 正在低调专心喝酒的南彦峰闻听得白墨生牵涉到自己,也不恼,淡然道:“这位墨阁的侠士所言不错,数日前开封府锦衣卫上报,协同掖梦山庄在开封渡剿灭一伙劫杀往来客商的水匪草莽,为恶者尽皆伏诛。” “原来如此,掖梦山庄已然主持公义替令熙然公子报仇,令城主,贵公子可得安眠了!”宋之虞再次不怀好意地替第五涛“正名”。 令长秋面色铁青地说道:“谢宋帮主寄语。” 应知非歉然道:“不想今日知此噩耗。应某当饮一杯,远慰遇歹人所害者。” 说完,应知非满饮一杯,似有眼泪含眶。 严世蕃等人安静地看完应知非饮酒,均默不作声。 应知非感觉到这段沉默似乎有些太过寂静,再度开口道:“其实今日也是盛会,洛阁主问鼎江湖武道魁首。江掌柜,世人皆言您乃是自洛阁主与第五庄主之后首屈一指的高手,不知今日是否有所雅兴,显露一二?” 江飞飞微微一笑道:“呵呵,应帮主的想法倒是有些天马行空,让江某有些措手不及了。不过方才第五庄主与洛阁主一战确然宏彩,江某略有些技痒,还请第五庄主不吝赐教!” 白墨生面色不善地扫了一眼应知非与江飞飞,今日这些人是铁了心要拿第五涛和掖梦山庄开刀,连吃相都有些不管不顾了。今日如果第五涛一时从权服软,以严世蕃等人今日显露的手段必然会借机打击分化掖梦山庄的势力,不会给第五涛任何翻身的机会。而第五涛唯有今日一战,战胜可保声名不堕,还可积蓄团结力量以作长远之谋。 果不其然,第五涛随手拿过一片布襟将伤口扎住,从随员手中夺过涯角枪,飞身跃上高台,余光瞥了一眼站在近旁的严世蕃:“怎么严公子,可是要和老夫走过几招?” “哈哈,第五庄主玩笑了,严某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我今月楼的江掌柜与第五庄主请教。”严世蕃略显尴尬地言笑两声,快步下台。 “江某今日讨教第五庄主高招。”江飞飞也飞身上台,拱手道。 第五涛混不耐烦地直接劈枪刺出,一边大喝道:“战便战,废这许多话!” 第四回 乱云起第五涛饮恨 血风荡白墨生扬威(2) 第五涛混不耐烦地直接劈枪刺出,一边大喝道:“战便战,废这许多话!” 眼见枪芒直扑面门,江飞飞毫不慌张,一个侧身灵活地闪避过枪锋。 “噌!”锐剑出鞘声响起,第五涛只觉灯火映照下有一道寒芒闪过,一把不过尺余的短剑已经被江飞飞握住在手。 “切磋罢了,第五庄主何必如此急躁呢?”江飞飞言语上应付着第五涛的话语,手下却也一点不闲着,反手执剑侧劈而来。 第五涛横枪一档,本以为已然挡住,不想江飞飞手若飞花,一晃神便在半空变成持剑在手,直刺自己的胸膛而来。 “呲啦!” 第五涛本欲再度沉枪拦挡,但是右臂有些不听使唤,身形略有停滞,只能侧身避过,但是江飞飞手中的短剑着实飞快,第五涛前胸被划破一道小口。 第五涛见得自己再度挂彩,不禁恼怒起来,自己的武艺这许多年来独步江湖,鲜逢敌手,不料近日似要阴沟翻船了。前次败在洛白城手上还算情有可原,毕竟早先其实他与自己已是伯仲之间,自己年老体衰,又有些心绪不定,略输一招也是可以接受。可是这江飞飞不过一介草莽出身,甚至有传言说他曾在教坊司贱籍有案,自己今日居然再输他半招,不论情由如何都是不可接受的,自己必须要胜。 “老夫还没输呢,,再来!”第五涛出言喝止住似乎已经想拱手下台的江飞飞。 “好!看招!”江飞飞也不拖泥带水,再度劈剑攻来。 双方你来我往,转眼已经交错了十数招,第五涛虽然受伤,但是明显已经逐渐压制住了江飞飞,台下观看者略有些见识的都已断定不出十招,江飞飞必败了。 就在这时,江飞飞突然一个诡异的招式出手,似是看准了第五涛身体与枪柄结合的空隙,快步贴身自第五涛下腹向上直刺,直取第五涛心口。但是不等第五涛反制,江飞飞左手突然扣扼住第五涛的右臂,贴在第五涛耳边好像轻言了几句,而第五涛闻言后眼睛立时瞪得如铜铃一般,双臂用力借枪身将江飞飞砸出。 江飞飞捻去嘴角的血迹,冷笑连连。 第五涛眼睛仍大如铜铃,气喘如牛,面色赤红。突然大喝一声:“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给我死!” 言罢,第五涛不管不顾地出枪攻向江飞飞。 白墨生眉头紧锁:这江飞飞方才与第五涛言语了什么能激得第五涛用这搏命的招数来攻。第五涛使用长枪,近身不如江飞飞的短剑小巧灵活,却仍舍长就短,近身搏杀。不过片刻,第五涛这只攻不守的打法就给自己身上平添了多处伤口。 台下众人也都惊疑不定,方才虽然大家都知道今日的事情不是几句“切磋”就能化解,但也没有到这种搏命的无可周转的地步,江飞飞给第五涛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又是眨眼之间,第五涛身上的锦袍已经被江飞飞手中的短剑碎如丝绪,第五涛膀上的精肉略微袒露而出。 “第五庄主,您今日似有些走火入魔,还请住手,再如此下去江某怕是要反击了。”江飞飞态度恭谨地说道。 回答他的只是第五涛提枪刺来的破空声。 “江某得罪了!”江飞飞漠然道,“飞鸟投林!” 话音未落,江飞飞手中的短剑挽如璨花,闪影的剑身将灯火映照得有些刺眼,只见那短剑仿佛长在江飞飞手中一样,剑柄绕着江飞飞右掌心飞速旋转…… 一声闷响,众人循声而去,江飞飞手中的短剑已然横插透了第五涛的脖颈,滴滴殷虹的血液从剑尖滴答落下,第五涛那瞪得睁圆的双目仍然炯炯有神,只不过其中的光彩在逐渐暗淡…… 江飞飞也不好过,第五涛最后刺出的那一枪同样洞穿了江飞飞的胸膛,唯一的区别是第五涛已经殒命,江飞飞尚有一息救寸的余地。 方才喧嚷着,被人声和刀兵声充斥的今月楼,瞬间安静下来,后来有好事者宣称当时楼内的氛围,就是有鬼怪进去也会被听到脚步声的。 “庄主!”掖梦山庄的随员最先反应过来,快步奔上高台。 “大掌柜!”今月楼的伙计也不是吃素的,也上台要救下江飞飞。 白墨生和楚伯颐再度交换了惊愕的表情,不禁感叹,第五涛江湖称雄二十余年,经营的掖梦山庄也成为了江湖首屈一指的大势力,可是今日竟然在如此环境下以如此方式死在了一个第五涛从来都是羞与为伍的人手下。 “人死如灯灭,往事随云散啊。”丐帮帮主谢怀远盯着第五涛那渐渐空洞的双眸,长吁哀叹一句,“云和兄,稍后必有混战,我等须要防着小心撤退才是。” 楚伯颐默默地点了点头。 台上,掖梦山庄的随员已经将第五涛的身体放平,方才被白墨生指认给李成梁的掖梦山庄执事长老第五通志缓缓将插入第五涛脖颈中的短剑拔出,“噗!”涓涓地血液喷薄涌出,将台上一大片地染得血红。 第五通志强忍住泪水,厉声道:“庄主倒在竞技搏杀路途,当真英雄。掖梦山庄的弟子听令,收敛庄主遗蜕,整肃装备,回返开封!” “是!”掖梦山庄弟子随员不过二十余人,齐吼声却如天际奔雷,惊人心魄。 白墨生眯缝着双眼,紧盯着应知非等人的一举一动。这些人对掖梦山庄的最大忌惮随着第五涛的倏然而逝也了去无踪了。掖梦山庄的人虽然有一种悲壮的团结,但是今日怕是很难走出这今月楼了。 白墨生在心中再次暗叹了严世蕃翻云覆雨的手段,今夜虽然他没有在台前出招,但是每言每行都扣中关要,连同诸派逐步将第五涛和掖梦山庄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只是这江飞飞为何心甘情愿地为严世蕃做这九死一生之事呢?如若方才第五涛的枪早出半分,江飞飞被洞穿的就会是心脏了。而江飞飞激怒第五涛的那几句耳语只怕也会随着第五涛的离世而永远不会为他人知晓了吧…… 掖梦山庄的人整肃面容,忍住悲痛,收拾着第五涛的遗骸,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自己所依靠的脊梁已经很老了,庄主那不知何时已经被银色浸染的头发依然精致地被束扎着,只是上面印染上了点点斑驳的血迹。 今月楼的人在严世蕃的调度下小心地为江飞飞包扎着伤口,被封住穴脉敷上创药后的江飞飞因为失血已经昏死过去,面具下的脖颈也显得愈加苍白,不过性命并无大碍。 严世蕃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副精致的俊朗男子的面貌,可是极为突兀地是严世蕃的右眼窝如同深洞般漆黑无光,使得这副从左侧看去清爽神俊的容颜显得有些狰狞。 毫不顾忌所有人那惊诧不定的目光,严世蕃缓缓拱手躬身对江飞飞行了一礼,又旁若无人地从容将面具戴上,自始至终不见一丝面部的情绪波澜,转身带着洛白城和属下步入后堂。 第四回 乱云起第五涛饮恨 血风荡白墨生扬威(3) “严世蕃这个人情卖得大了。”牧战不知何时又凑到了白墨生身边,“江飞飞虽然有传闻乃贱籍出身,为人喜怒无常,但是端得讲义气。严世蕃现在这么搞,江飞飞是插翅难飞被驱使的命了。” 楚伯颐抬眼瞧了瞧牧战,调侃道:“牧大军师,你倒是给我们讲讲今日我等如何全身而退?南彦峰刚才分出胜负之后就已悄悄离去了,等下这里必有大战。” 牧战自信地答道:“老楚,你这话太没见地了。有老白在身旁,我牧战还没怕过谁。再说了,方才你们不是已经让人去喊帮手了吗,我等纵然杀不出去,据守一时也不是难事。” “成梁那边也未知情况,不能完全指望。等下如果各派发难,咱们还是需要护着掖梦山庄,这次的武具装备还未交割,事关抗倭大计,不容有失。”白墨生出言道。 不出白墨生等人所料,令长秋一挥手,十多名披着裘绒大衫的雪城弟子将掖梦山庄的人围在当中。 第五通志硬着声问道:“令城主,这是何意?” 令长秋冷然一笑道:“无他意,为吾儿报仇雪恨!” “方才南都督不是已然分说,令公子乃是为水匪所害,我掖梦山庄也出手相助剿灭了!”第五通志回答道。 “哼!刚刚我雪城弟子弟子来报,据我雪城弟子调查,那伙水匪年年向你掖梦山庄上缴月利,帮内聚义厅可是有你掖梦山庄长老所题之字‘忠义为先’!”令长秋越说越有些声色俱厉。 顾不得寻找分辩令长秋托辞中的漏洞,第五通志横枪在手,低喝道:“御!” 掖梦山庄的弟子听令后纷纷从背囊中抽出被拆分的长枪组合好,横枪列阵,守卫着第五涛的尸首。 令长秋从容地看着第五通志等人所作的困兽之斗,挥手命道:“杀!” 雪城弟子也纷纷抽出雪城标志性的武器短刺,一拥而上,攻势如奔雷,个个直取掖梦山庄弟子的要害而去。 不过片刻,地下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下了多人。 第五通志面上的青筋凸起,一跳一跳地击打着他的心神。 令长秋面色也是铁青,掖梦山庄的弟子在绝境中逆势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自己这次带来的都是雪城最精英的弟子,却仍旧死伤惨重。 令长秋转头对宋之虞和应知非低喝道:“助拳!” 宋之虞和应知非严肃地点了点头,不带迟疑,对着聚在自己身后的门人弟子命道:“杀!” 第五通志也未坐以待毙,对着此时还驻足在楼内未曾退走的并非大派三十余人喝道:“出手!” 只见那三十余顶着其他江湖散客名号进来的人士也从行囊中拿出长枪组合,瞬间也加入了战阵,分明是掖梦山庄之前埋下的暗子。只可惜第五涛已然饮恨,这些暗子的宿命只会是被牺牲。 一时间,朔枪的寒芒、短刺的冷光、马刀的赤锋还有盐帮帮众五花八门的武器在灯火的掩照下熠熠生辉,楼内光芒交错,恍如白昼。 此时的对战不似方才高手切磋,尚有些许试探,双方剑剑直取要害,拳拳直冲心窝,惨烈异常。又不过是须臾功夫,双方各自还伫立在场中能够一战的人都只剩十数人。 白墨生的心猛然跳了跳,双方的剽悍着实也让他心惊。不过此时的火候差不多了,墨阁实力未损,出手拦下令长秋等人会让其等投鼠忌器,救下第五通志等人也可保武具交割仍然能够顺利进行。高唱侠义,舍己为人这等理念或许还植根在白墨生心中,但是现在他已经是墨阁掌阁使,不能不顾大局大势,若是李成梁在此,或许白墨生还能借由李成梁之口早早相助掖梦山庄,只是事已至此,非愿所能改。 “诸位,今日之事多有误会。我墨阁当初所查也未能核实那水匪是否真与掖梦山庄有所谓龌龊。还请各位稍安,放下兵刃,查明事实,解开误会才是。”白墨生出声道。 “这位朋友又好生没来由地让我等停手!血仇已结,怎会轻易罢手!如何对得起我弟子之英灵!”令长秋厉声道。 “不错!墨阁的朋友既然作壁上观,此时就不要来管我掖梦山庄自家的事了!”第五通志抹了一把面门上的血迹,低声喝道。 白墨生被两人一阵呛声,也不尴尬:“两位所说各有道理。只是再杀下去就不只是两败俱伤,而是鱼死网破了。墨阁历来以侠道为先,令城主为子报仇,掖梦山庄护卫第五庄主,于侠义道皆无差错,故而方才未想阻止。可是如今血溅八方,非侠所愿也,还请各位住手。” “你这人是哪个?姓甚名谁?你们巨子都没发话,这哪儿轮得着你出声?”宋之虞不屑地说道。 “在下墨阁新任掌阁使白墨生,履新不过旬月,宋帮主未能识得也是正常。”白墨生倒不以为忤,淡然地回答道,“不知白某的建议,几位思量的如何?” “师父!”一道青年清脆的嗓音响起,伴随着隆隆的脚步声锤门而入。 诸人转头,白墨生和楚伯颐都面带慈祥地看着来人——正是李成梁,而在李成梁的身后,跟随着六七十名身着青墨袍的墨阁弟子和十几名墨青袍的墨阁精英弟子。乌泱泱的人群抵围住了楼门,站到了楼前庭院的空地。 第四回 乱云起第五涛饮恨 血风荡白墨生扬威(4) “墨阁打得好算盘,这是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啊?”唐青嫣轻声叱喝道。 “唐姑娘,话不可轻言。你家老子都没出来只派你一个小毛丫头,你真以为自己能当得住市面了?”牧战一句话把唐青嫣顶了回去。 唐青嫣娇容面色转青,说道:“牧阁主,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莫做那老不修的模样!魁星阁弟子,现身!” “噔、噔、噔”一阵近乎微不可闻的砖瓦响动声从众人头顶传来。 李成梁一头雾水地扫了一眼楼内的众人和地上的尸体,倒没太在意响动,只是暗暗有些犯恶心,毕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尸体,但是凭借十岁就敢上山猎杀野猪的孩子淘,还是强压住了对血腥气的反胃感。右手紧紧地握住剑柄,心中不断默念着白墨生传授的剑诀精要,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嗒啦!”一片砖瓦正落在了李成梁的身边,“噌”——李成梁立刻拔剑出窍,抬头一看,惊得猛一缩脖子,差点将脖子缩回衣襟离去了——只见今月楼二楼的屋檐上出现了数十道黑影,显然都是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好手,不然不会都快到近前了李成梁还未有太多察觉。若但是如此还罢了,这些人手里明晃晃地拿着白墨生曾讲说过的魁星阁独门暗器“千机扫”,暗银色的弩箭尖在月光的映照下蒙上了一丝朦胧的光辉,闪着吞尝鲜血的欲望。 场面一时出现了僵持,令长秋等人的弟子与掖梦山庄的人拼杀了个两败俱伤,墨阁虽然李成梁带来了众多生力军,魁星阁却也潜藏着这许多的暗器好手。 “诸位住手,怎得严某不过去照顾江掌柜片刻,这楼里却成了这般形势。”严世蕃和洛白城不知何时从后堂走出,一脸无辜不解地说道。而李成梁隐隐觉察到严世蕃面具下凌厉的目光刺向了自己。 “严公子,你毕竟还是这今月楼主人,今日第五庄主身殒已是江湖不幸,又有这许多流血,还请严公子排解一二。”沉默许久地楚伯颐出声道。 “好说好说!”严世蕃满口答应,“如此吧,严某瞧见门口那位小兄弟器宇轩昂不同于常人,洛阁主,据闻那位小兄弟是这位墨阁新掌阁使的高徒,便请你屈尊指教一二吧。楚掌尊,只要那位小兄弟能在洛阁主手下走上三合,严某便尽力劝解令城主等不要在与第五长老为难,意下如何?” “这……”楚伯颐犯了难,李成梁是白墨生的爱徒,现下摆明了是个死局,李成梁虽然被承认能做这活眼吗,但要去到洛白城手下过招,死生难测啊。 “成梁,师父的剑借给你一用,且去请洛阁主指教一二,无须担心!”白墨生自信地答道,唤过李成梁,将腰间佩剑授予李成梁,“记得师父教过你的。” 李成梁迟疑地点了点头,接过剑来,被白墨生一把推上了高台。 洛白城面色淡然地走到李成梁对面,剑未出鞘,拱手道:“小兄弟,出剑吧。” 李成梁也算干脆,抽出白墨生的剑,手挽剑花,低声道:“此剑铭曰章武,蜀汉帝刘玄德佩剑,剑长三尺一寸,请赐教。” 洛白城不答话,摆手随意一礼。未等李成梁反应,“呜呜”的破空声已经响起,洛白城手执未出鞘的乘胜万里伏直戳李成梁心口。 李成梁未及反应,只能横剑一挡,借力后退数步,勉强算是接下了这第一招。 眼见李成梁连准备都未做及,身形仓惶,洛白城纵身踏步,手腕一抖,改刺为撩,剑鞘直冲李成梁丹田打去。 白墨生眼皮跳了跳,冷眼扫了一眼严世蕃,并没有作声。 李成梁提剑准备撩挡开来袭剑鞘,不料其中蕴涵的力势非自己功力所及,略改变方向的剑鞘集中李成梁胸口,“噗!”李成梁喉中一甜,一口闷血喷出。 “成梁!”楚伯颐关切地喊道。 李成梁用剑鞘支撑着站了起来,瞧了瞧台边各派弟子的尸体,瞧了瞧门口的墨阁弟子,瞧了瞧白墨生和楚伯颐,目光一闪,道:“成梁没事,巨子无需担心!洛阁主,莫欺少年穷!看招!” 洛白城心中冷笑一声,面对李成梁那看起来绵软无力的剑锋提不起认真的兴趣,准备挡开后点中李成梁丹田,废掉他的武功,这也是为他好,如此稀松的武功却有身为墨阁高层的师父,是祸不是福,还是早早回家种地去吧! 就在严世蕃等人以为胜负已分时,李成梁手中那看似无力的出剑形势陡变,李成梁手腕一沉,指变如花,瞬息间便未反手握剑,右臂猛然上提,剑锋径直撩取洛白城胸前。 洛白城心中略惊,不过纵然放松却保持着高手的本能,咫尺之间距离已经抽剑出鞘,横弹开李成梁的来剑,怎料李成梁的剑势再度变化,被向下弹开后李成梁再度指变如花,化势为刺,直刺洛白城心窝。 洛白城经由方才一挡,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纵然李成梁出剑诡变,倒也不惧,一个侧身躲过锋芒,横身一个扫腿将李成梁击飞出去。 “你这是七锋剑!你师父……”宋之虞突然颤抖着,面露惊讶地指着白墨生说道“你是当年的白家老幺?你不是出海身亡了吗?” 第四回 乱云起第五涛饮恨 血风荡白墨生扬威(5) “你这是七锋剑!你师父……”宋之虞突然颤抖着,面露惊讶地指着白墨生说道“你是当年的白家老幺?你不是出海身亡了吗?” 白墨生快步扶起李成梁,点按要穴封住气脉,不徐不疾地转身淡然一笑道:“宋帮主好记忆,不过当年白某出海只是北上,未曾遇险。这些年专心授徒,声名不显,让宋帮主受惊了。” “什么阿猫阿狗,教出来的徒弟用得阴险手段也没能在洛阁主走过三招,有何值得称道。”令长秋硬声硬气地说道,面色阴戾地看着楚伯颐和白墨生。 楚伯颐听得令长秋如此言语,目光一冷,抽剑出鞘,挡在第五通志和令长秋等人中间,道:“令城主,楚某终于知道当年令城主的长子为何会因为出言不逊而双腿尽断了!” “你!”令长秋双臂一抖,钢刺握在手中,不再多言,踏步向楚伯颐攻来。 见得令长秋独自攻袭楚伯颐,严世蕃内心不禁微怒,对这样不按预先协作约定的行为万分不满。但是纵有不满,攻势已成,方才迂回缓和的办法已经失效,只能硬拼。 “攻!”严世蕃肃声道。 话语刚落,从后堂鱼贯而出二十几名身着碧色劲装,手握精钢剑的人,向着第五通志等人围杀而去。 见势不妙,掖梦山庄的残部再度振作,挺枪而去。 李成梁带来的墨阁诸多弟子也杀入战团,迎击掩杀而来的雪城弟子。 魁星阁的人马手扣弓弩,不时击发流矢,伴随着一声惨叫。 今月楼内刀兵之声再度大作,刀光剑影,血飞如雨。 白墨生掩护着李成梁推到今月楼外,嘱托几名精英弟子保护好李成梁。 安顿好弟子,白墨生眼中的阴翳逐渐积蓄,飘长的衣带无风自动,章武剑在月光下泛着莹莹之光,夜寒之气似乎在夏日晚上突然降临。 “噌!”“噌!”“噌!”一阵急促密集的破空声响起,楼内纷斗的众人都只觉头顶有片刻光雨飞过,魁星阁那些躲在楼宇梁间放冷箭的人应声而落,天上飘忽的黑影立时少了十几道。 唐青嫣面露愤懑,正欲发作,但是瞧见白墨生已然再度持握在手的银镖,脆声道:“退!” 魁星阁剩余的十余人悄无声息地在数息间消失无踪。 少了魁星阁这些放冷箭的人,墨阁众人心下稍定,一扫方才略显的颓势,发猛反击。 白墨生见到魁星阁的人退走,收起寒星镖,看着依然焦灼血腥的战局,踏步而出。 正与楚伯颐战得难解难分的令长秋余光瞥见白墨生如杀神般的步入楼内,再联想到方才那比魁星阁还精妙的暗器之艺,略一招架楚伯颐的来招,对宋之虞等人喊道:“出手!要看到什么时候?” 宋之虞与应知非相视一下,不好再作壁上观,拔出武器也加入了乱战。 唐青嫣略作沉吟,双手一抖,千机扫上银光一闪,立时变成两把钢爪,莲步轻移,唐青嫣姿态飘飘地杀入战阵中。 白墨生仿佛一颗巨大的万年寒冰,在乱战中杀向他的人都仿佛被冻住一般,龙精虎猛发出的攻招瞬间变得迟滞不堪,被白墨生从容地抽剑血刃。 不声不响间白墨生已经手刃十几名乱战中的高手,在混乱的战斗中白墨生的身边出现了片刻的宁静,想要攻杀他的人瞧着躺在白墨生脚下的倒下的尸首都有些迟疑。 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令长秋被楚伯颐拿住破绽一个飞踢,横飞到白墨生近前。 白墨生瞥见了令长秋,不作多言,拿剑便刺。 令长秋只觉眼前一亮,赶忙横滚一下躲开。紧接一个鹞子翻身,抽刺直攻白墨生腋下。 白墨生挽剑一挡,剑势如风,反手横撩剑锋,“呲啦!”令长秋胸前出现一道尺许的血口,殷红的血液很快染透了令长秋的貂裘。 白墨生淡然地瞧了半倒在地的令长秋,不再理会。 放倒几名围攻自己的墨阁弟子,宋之虞肥硕的双手持握着双短棍上下翻飞,对着身边的几个掖梦山庄弟子攻取,“噔!”一声锐响,白墨生横剑挡在了宋之虞面前。 宋之虞只觉自己背后瞬息之间渗出了层层冷汗,浸透了自己的衣衫。虽然耳闻过白墨生当年的威名,心存畏惧,但是宋之虞毕竟常年身处高位,片刻惊惶后心中已经安定。 宋之虞双棍纷飞,连环劈出,凝势猛攻白墨生上盘。 白墨生提剑连挡,手腕一环,剑锋借宋之虞的攻势紧贴双棍将之引开,半息之间,白墨生绕开空档,挺剑一刺,宋之虞右肩处被锋利的章武剑穿。 “七锋剑!”宋之虞略带恨意地说了一句,然后快步脱离战团拖着残臂去疗伤了。 应知非在混乱中观瞧到白墨生连败两人,自知难敌,但是今日情势下应知非此刻只想要保存实力暂时抽身,于是紧握黑铁马刀,快步穿过人群,向白墨生攻去。 白墨生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不顾周身破绽攻来的应知非,也不含糊,侧身躲过来刀竖劈,剑柄在失去平衡的应知非背上连点数下,侧踢一脚,将应知非击飞出去。 白墨生刚刚回身,唐青嫣那映耀着寒光的双钢爪已经杀至面门,白墨生连忙弓腰躲过。 唐青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墨生,眼神向洛白城处飘忽一下,再度攻杀过来。 白墨生会意地微微点了点头,持剑左右挡开唐青嫣的双爪,足下生风,换身至唐青嫣背后,横身连踢数脚,唐青嫣被击出了楼外。 此时,场中的刀兵声逐渐稀落,一方面是因为大多数人已经身有伤势,另一方面是白墨生连败四位大派掌门,让这些门派的弟子有些惊疑不定。 “这位面生的朋友武艺倒是不俗。教的徒弟也颇是不错啊。”洛白城干干地夸赞了一句白墨生。 “洛阁主谬赞。手下见真章吧!”白墨生干脆地回应道。 洛白城高昂声音答道:“好!” 洛白城拔剑在手,飞身向白墨生攻来。 白墨生双腿微弓,手挽剑花,作防御势。 不过转眼,两人已经双剑交错,战作一团。 洛白城上手便是方才击败第五涛的几式书生剑法,一式“挑灯夜读”,剑锋微挑,直取白墨生脖颈。 白墨生环剑破招,挡开来剑,横剑侧撩向洛白城前胸。 洛白城身形一躬,躲开了剑锋,左足轻点,横身右足侧踢向白墨生,白墨生双臂护身硬接下来。 “你方才未用全功。”白墨生后退几步,缓声说道。 “你也是。”洛白城也淡然地对道。 严世蕃见诸人都已停手心中稍安,同时对令长秋更是不满,鲁莽行径差点让今日之事得不偿失,而这楼内一地的伤众也让少见血腥的严世蕃的心脏咚咚的急跳着。 “今日是严某等人失礼,不过道理还是言明清楚。第五庄主与我今月楼江掌柜切磋,急用杀招,江掌柜情急之下反击,误使第五庄主殒命。还请第五长老请灵返回,严某必将寄托哀思。”严世蕃快步走到洛白城身边,拱手向众人说道,“今日这血腥事的起因还是令城主为儿报仇,我今月楼必定查明真相,为此事正名。” 第五通志推开了同样一身血污上来想要搀扶自己的谢怀远,硬声答道:“严公子明察,通志赞佩。今日一别,江湖再会!” 说罢,招呼掖梦山庄的剩余弟子,开始收敛身亡弟子的尸首,救治负伤者,因为无再有阻拦,掖梦山庄诸人很快便从今月楼中离去。 “墨阁弟子,整肃行装,救治伤者,回返!”楚伯颐也接着说道。 墨阁此来都是精英弟子,没有伤亡,只是些许弟子负伤,也以很快的速度收拾完毕,退出了今月楼。 诸派弟子此时也都开始自行救治伤者,在师兄们的组织下离开,掌门人现行离去的寻找掌门人,掌门人还在楼内的会同掌门人快速离去。 严世蕃目光闪烁地看着这一切,心头淤积的愤恨濒临爆发,如此虎头蛇尾地匆匆了事是他不能接受的,但是如此形势和白墨生这个不知从何处来似乎与洛白城不分上下的墨阁掌阁使都逼迫他,必须接收这个结果。 谢怀远和牧战站到楚伯颐身边,白墨生收剑入鞘,拱手向着洛白城与严世蕃一礼:“今日此间事了,我等告辞。” “再会!”洛白城和严世蕃回礼道。 严世蕃回礼毕,便转身招呼手下也开始救治自己的伤者,检查楼内的折损情况,他需要让自己先从这失意的境况中稍作脱离,哪怕被那些过去觉得无关紧要的事情占据。 白墨生等人刚刚离开今月楼,走到大时雍坊的大街上,此时的东方已经微微泛起的鱼肚白,已经到了日出的时辰。 “巨子!白阁使!谢帮主!牧阁主!”一位身着墨阁弟子袍的人快步迎着几人而来,似有要事,但还是恭谨地行礼。 “发生何事,怎么未归驻地?”楚伯颐出声问道。 “禀巨子,有弟子报,护送春秋堂李香主回归驻地时遭遇贼人,李香主被掳走了!”墨阁弟子一边陪着几人行走,一边悄声回报道。 第五回 救成梁双龙峥嵘显 息帝怒厂卫捕风波(1) “何时的事?成梁被何人掳走?”白墨生急声问道。 “回阁使,是半个时辰前,在去西江米巷的路上。据当事弟子所言那贼人乃是一名面如重枣,身着汉制宽袍的老者,打昏了几名弟子,待他们醒来,李香主已经不见了。”墨阁弟子回答道。 “玉穹英!”白墨生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等速归驻地,商议对策!”楚伯颐说道。 白墨生摇了摇头:“不,现在不过过去半个时辰。现在卯时,西江米巷乃是西城官员入府衙的必经之地,诸卫衙门都已经开门,堂官来往车马密集。玉穹英必然不会东去大明门和东江米巷,只会去玉族在京驻地。谢帮主,您乃此地帮会龙头,还请告知玉族在京的可靠据点。” 谢怀远略作沉吟道:“据谢某所知,玉族在顺天府唯有西长安街徽玉钱庄一处。” “距此不远,我等速去。”楚伯颐接口道。 一路无话,谢怀远似乎知晓玉族和白墨生的恩怨,只是目光闪烁地端详了几眼白墨生,并没有开口多言。 西长安街与宣武门里街交汇处西北百步街面,一座两层的楼阁伫立,碧瓦朱檐,雕梁绣户,门上一枚黑木匾额,上书淡金色汉隶大字“徽玉钱庄”。 店门口的两个素衣伙计在路面上洒了些水,清清灰尘。 两座精致的衔玉石狮子伫立门两侧,双瞳炯炯,扫视着过往的行人。 “你说今晨掌柜带进来的那是什么大人物啊?怎得一句话,今天就不做活计了。”一个面相年轻的伙计一边把半个时辰前刚刚拆下的门板拼回去,一边对另一人嘟囔道。 另一个略年长的伙计点了他脑袋一下:“你小子安心干活,那一看就是不得了的人,犯得着你操心这些事儿。” 年轻伙计乖巧地点了点头,加快了手上干活的速度。 “你这么急干嘛,虽然今儿不上工,等下你去厨房拿点粥,给后院西厢房的人送去。”年长伙计锤了锤腰,说道。 年轻伙计应了一声,小声嘟囔着:“明明是掌柜交给你的,又要偷出去喝酒。” 但是抱怨归抱怨,年轻伙计还是在栓上门闩后到厨房盛了一碗小米粥,快步推门走入西厢房。 只见西厢房内有一个面容清秀,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子,被五花大绑地拴在屋内的一根立住上,嘴里塞着一块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过的抹布巾。 伙计心中一惊,转身出门看看没走错房间,心中又骂了一次坑害自己的伙计,硬着头皮走进厢房内。 “这位小兄弟,别瞪着我,得罪了徽玉钱庄被抓进来的人我还没见过有谁或者出去。你也不用害怕,我这不是给你送饭来了吗?虽然是第一次,但是一回生二回熟嘛。你多担待,去了黄泉路,要念我的好,不是我害死你的!”年轻伙计一边把粥放在桌子上,取下男子嘴里的抹布巾,一边没头没脑地说道。 年轻男子被伙计这一通话说得有点懵,但是很快回过神来:“徽玉钱庄?这是什么地方?玉族的那个老家伙人呢?要不是我李成梁与天下第一高手刚刚大战一场,身有轻伤,必斩你个老匹夫!” 原来,这就是被玉穹英抓来的李成梁。 年轻伙计突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一下,紧张地捂住李成梁的嘴:“小祖宗,在这徽玉钱庄姓玉的都是活祖宗,是要命的!你要找死别在这乱骂,万一把小哥我搭进去。” 李成梁面色怪异地看了看这个突然出现胡言乱语的人,昂了昂头示意知道了。 年轻伙计这才缓然放下手,端起桌上的粥,要喂李成梁。 李成梁面带惊疑地说道:“你干嘛?要毒死我?还有没有王法了?知不知道我师父是谁?” “我的亲哥,我这是被吩咐来喂你吃个早饭。你不要这么怕,按照我以前的观察,一般他们都是到晚上才把人弄死。不信你看我喝一口!”伙计又有些慌神,面带无奈地喝了一口厨房那些喂猪的熬的有些梗嗓子的小米粥。 “咳咳!可能确实有点呛,但是绝对没有毒。”伙计耿直地大饮一口,呛得自己咳嗽不止。 李成梁抬眼瞄了一眼那熬的有些发黑的小米粥,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那个伙计:“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我呀,我叫玉中贤,京师徽玉钱庄的外事伙计。”伙计一脸憨厚地自我介绍道。 李成梁语气古怪地问道:“你姓玉,那你不是也是活祖宗之一?” “哦?好像是?不过我娘说过我爹过去犯了错,所以我现在能混个伙计当要好好感谢玉家掌柜的,我也立志要好好干,早日当上柜台的伙计,每天能数那许多银钱!”玉中贤一边说,眼中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闪闪发光。 “玉兄弟,你帮我解开绳子,我带你找到我师父,到时候保你坐拥金山银山!”李成梁一看这伙计呆得惊天地泣鬼神,想法的跳跃比墨阁轻功“云海探风”都快,赶忙出言相诱。 玉中贤思索了一下,略带迟疑地说道:“可是李哥交待过,凡是被关在后堂的都是要上路的人,我要是把你放了我怎么办呢?” 李成梁一见有门,面色愈加陈恳:“你想想,你们上面管事的人能让你给我送吃的,又不是断头饭,像是要干掉我的样子吗?大家只是有些,你把我放出去,我跟你们管事的分辩清楚,误会解开,皆大欢喜。到时候我和我师父必定带着大把的金银来感谢你。” 玉中贤恍然道:“对啊,以往也没听说给关在后堂的人送饭的。你当心着点手腕,我给你把绳子松开,咱们去前堂找掌柜的去。” 言罢,玉中贤走到柱子后给李成梁松绑,但是解到一半,玉中贤突然道:“不对,险些被你这卑鄙小人骗了,你方才还要斩玉族的人,肯定不会是误会。” 李成梁双臂一抖弄用力,半解的绳索瘫软一地。一个环步,扣扼住玉中贤的喉咙,低声道:“小兄弟,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虽然你方才想让我喝那黑乎乎的东西,但是看着你还算坦诚的份上我就不与你为难。乖乖睡一会儿吧!” 李成梁化掌为刀,横劈在玉中贤后脑,将其弄昏过去。 第五回 救成梁双龙峥嵘显 息帝怒厂卫捕风波(2) 安置好玉中贤,将其捆在柱上,口里塞上抹布巾,李成梁闪身出了西厢房。 预料之中重兵把守的情况并未出现,整个后院似乎空无一人,连一点响动都没有。 李成梁蹬踏两步,要飞身上到屋顶,想确定一下自己的方位,哪料到刚爬上房顶,差点与几丈外塔楼上持弩的护院打上照面。 李成梁赶忙匍匐在屋顶上,四周瞄看着,怪不得这后院没有什么戒备的人,方圆十丈的范围内有五座两丈高的塔楼,上面都有持着弩箭的护院守卫,四周的情况掌握无疑。 李成梁紧贴在屋顶上暗暗感叹方才上房时运道不赖,没被射成筛子。只不过上来时候不知晓情况,大步流星地就飞踏上来,现下知晓了情形,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在李成梁进退维谷的时候,突然从南边传来了一阵躁动声,随后似乎有人召集,塔楼上的护院好手都撤下塔楼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李成梁松了一口气,起身寻找楼宇稀少的地方以确定街道的方向。不巧,正是方才吸引护院赶去的南边。 再次环顾其余方向茫茫的楼宇,脑袋有些胀痛的李成梁硬着头皮沿着房顶向南边摸去。 大约行过百步,一声怒喝从李成梁前方传来:“玉穹英呢?白某方才已经说过,现在再说最后一次,让他出来与白某说话,或者你们现在立刻交出白某的徒弟!否则别怪白某剑出无情!” “师父!”李成梁马上认出了白墨生的声音。 这时,一个也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玉某也说过,首先你墨阁擅闯我徽玉钱庄,打伤伙计已是无礼,更遑论玉某从来没有见过你那什么所谓徒弟。墨阁与玉族相安无事十多年,莫要煽动争端。” 李成梁快行数步,腾身跃到一棵大树上,拨弄开树丛,只见从街面店铺到中庭之间的院落里白墨生正在与那玉族的玉京铄对峙。 “这老小子倒是命硬,这会儿又活蹦乱跳起来。”李成梁暗暗腹诽着那令人生厌的玉京铄。 仿佛听到了李成梁的心语,玉京铄猛地咳嗽起来,显然还是受伤不轻。 “老白,与他多言为甚,这老小子被你家宋长老打得都咳血了,干翻他们这些背后使绊子的阉儿。”路上听墨阁弟子提到宋驰等人营救时的遭遇,此时的牧战义愤填膺。 “牧老儿,你叫唤什么?来人,去请我大哥出来。牧老儿你别跑!”玉京铄粗声道。 “京铄,发生何事要找我出来?”玉京铄话音未落,一位身着汉制宽袍,头戴紫金小冠,两鬓微白,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缓步从中庭的门内走出,听言语显示玉京铄的长兄,当代玉族族长玉京铖。 “玉兄,久违!”楚伯颐抱拳致意。 玉京铖草草拱手回礼,目光扫向了玉京铄,仿佛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样子。 “大兄,墨阁的人说咱们拿了他们的一个香主,还是这个什么白墨生的弟子。”玉京铄语气不满地说道。 玉京铖听到“白墨生”三字目光一凝,紧紧盯着白墨生的面庞,眼中闪过刀光剑影般的锐利。 半晌,玉京铖斥责道:“莫要胡言。亭衍先生少时还曾怀抱你过,不可失礼。” 白墨生闻言面色一沉,面上的青筋猛然跳了跳,但是并没有搭话。 玉京铄满面不愿地说道:“大兄,此人端得面生,也从未听爹娘提起,怎会曾怀抱我呢?” 玉京铖语气古怪地回答道:“怎么不曾提起,你舞勺之年时常常夜中惊哭,娘总会说‘白家老三要来抓你’,次次奇效。” “玉族长倒是记得白某几分薄名,不过当年行走江湖熟人称号,朋友们相熟称某白老三,家翁所赐名号反倒不显。”白墨生面带些许微笑,却声音冷厉地插话道。 玉京铄听了这两人的言语回了一下味道,突然跃身躲到玉京铖身后,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顾不得伤痛,玉京铄惊恐地说道:“他?他?他就是那个杀人魔王白……白老三?” 玉京铖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意是想让弟弟别太胡闹失了进退,怎料小时的故事给他留下了如此阴影。 白墨生憨然笑道:“玉长老莫怕,白某不是吃人魔王。只要玉长老将我那小徒儿归还,白某立刻转身便走,绝不逗留。” “大兄?”玉京铄昨夜大战受挫负伤,再经这番刺激心神已有些失守,像个孩童似的观瞧着玉京铖,低声求助着。 “京铄,你失神了。”玉京铖无奈地摇了摇头,蕴势准备喝醒玉京铄。 一名穿着杂役粗麻衣的僮仆快步奔到玉京铖身后,小声耳语几句,恭敬地退了下去。 “白老三,你说今日是怎么了?你墨阁打上门来口口声声说我徽玉钱庄、我玉族劫持了你的弟子;而就在方才,后院里我族太上长老猎回的一只野猪,居然麻利地脱了绳索,恕不奉陪,玉某还要找我太上长老的猎物呢!”玉京铖语气揶揄地说道。 “黑瘦子!你说谁是野猪呢?你他娘的才是野猪,还是只黑皮的,在老林子里就是最挨抓吃肉的那种!”李成梁可不傻,玉京铖这是明显得报自己走脱,既要回返搜捕自己,顺带还要讥讽一下师父,自然愤懑满胸,从树叉上飞越而下,大声呵斥道。 “成梁?”白墨生惊喜道,快步迎上去,将李成梁护在身后。 “小贼,口下留德莫要自误!白墨生,你这徒弟教得不赖啊,知礼守节。”玉京铖听到李成梁辱骂自己的言语,顿时怒火冲天,自小风度翩翩的他最为恨恨的便是自己的黑皮肤了,访尽名医而不得白,从此这便是玉京铖的逆鳞。 楚伯颐抢言道:“亏得你居然还大言不惭,未曾见过我墨阁弟子,人证在此还巧言令色,欲顾左右而言他。你玉族不顾抗倭大局,构陷我墨阁弟子,不分青红皂白,劫持我墨阁弟子。我楚伯颐今日不带走点什么,对不起我墨阁三千弟子!” 话音未落,楚伯颐已经拔剑出鞘,向玉京铖攻来。 玉京铖也正是怒火当头,二话不说,一把退开玉京铄,弓步起势,玉族族传武学“五禽戏”已是摆开了架子。 二人近身相交,剑影拳风交错,一上来便斗得难解难分。 李成梁一见平日最为慈祥的楚伯伯已经出手,立时按捺不住,抬腿就朝玉族其他在场的弟子身上招呼。 白墨生和牧战也不闲着,挑着衣着略带档次,一看身形便是好手的玉族子弟抬手出拳,端得一顿胖揍。 谢怀远看着一言不合就开始混战的众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酒壶,一边和一边自言自语道:“正主还没出来,这么打多掉价。” 似乎是听到了谢怀远的不满,就在地上横七竖八逐渐躺满玉族子弟的时候,一个略带苍老,但是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众人头顶飞落:“老夫难得出来走动走动,墨阁的朋友这么给面子,劳师动众前来拜见,老夫不能拂了面子不是,都停手。” 这个声音似有魔力,双方立刻分开住手,各自退开。 玉京铖与被仆役从地上扶起还有些喘粗气的玉京铄面色严肃恭谨地躬身行礼道:“太上。” 第五回 救成梁双龙峥嵘显 息帝怒厂卫捕风波(3) 玉京铖与被仆役从地上扶起还有些喘粗气的玉京铄面色严肃恭谨地躬身行礼道:“太上。” 李成梁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神出鬼没又劫走了自己的玉族红脸人。 “红脸老家伙!你终于出来了,我师父来了,你受死吧!”李成梁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 白墨生面带微笑道:“是啊,玉穹英,我徒弟受了这么大委屈,你还是以死谢罪吧。” 玉穹英哈哈大笑一声,冷声道:“白老三,此刻不是当年,老夫正是精神抖擞的鼎盛时间,绝非可以任你欺凌的病伤之体。难得见一面,留下点什么再走吧,或者永远留在这。” 白墨生也是哈哈一笑:“玉老鬼,你是何来自信可胜白某?今日便是以你之头颅祭奠我白家三百六十七口亡魂的时候!” 李成梁被这预料之外的针锋相对吓了一跳,似乎师父与这个红脸老鬼有着血仇的过往。虽然知道师父不是好惹的,可是听楚伯说过,玉族的人都是越老越强,师父要加把劲儿啊! “唉,楚伯,单打独斗的话师父能赢吗?”李成梁小步凑到楚伯颐身边低声耳语道。 “难说,玉族的功法之诡你也知晓。”楚伯颐似乎也有些担忧。 白墨生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大声说道:“莫要担心,今日只要玉老鬼敢接下白某的邀战,非死即残!” “多说费时,老夫应了!来吧!”玉穹英非常干脆地说道。 白墨生抽出章武剑,双足轻点数下,显是用上了墨阁的轻功绝学“云海探风”,不过眨眼之间,便从数仗外飞身到玉穹英面前,横剑一个斜劈。 玉穹英躬身闪过,半俯在地,作奔跃蓄势,十指屈长,双手食指中指弓曲,蕴势而成,反身弹出直取白墨生后背。 “这么多年还是鹿式起手,老习惯该改改了!”白墨生面带自信地从容调侃道,一边言语,身形未曾迟缓,腾身躲过玉穹英的攻势,在院中的大树上连踏数步,挺剑刺出。 玉穹英眼见白墨生攻来,立身而起,微弓双膝,踏出一个弓步,低身让过来剑,双臂运力,双掌向白墨生心口拍出。 白墨生此时身处半空,无处可附借力,玉穹英的双掌硬生生地拍在了白墨生的胸膛。 李成梁的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若不是被楚伯颐挡在身前,已经要冲出去救助白墨生了。 “当!”一声钝响,众人预料中的白墨生被击飞的情形并未发生。 白墨生从容地飞身落地,一脸揶揄地看着玉穹英。 玉穹英双手似乎击打到了铜墙铁壁,掌中皲裂,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玉京铄高声道:“你墨阁怎得于比斗中使用暗器!为江湖义士不齿,弩机手给我杀。” 在白、玉二人方才过招时姗姗来迟的护院弩机手似乎带给了玉京铄一时的勇气和自信,然后在被白墨生冰冷的双眸扫视一眼后,玉京铄仿佛被人噎住了喉咙,不敢再出一丝声音,让不明所以的弩机手们面面相觑。 玉穹英恨恨地说道:“白老三,你好毒的心思,穿着魁星阁的软银甲,故意卖破绽给我。” 白墨生冷声笑道:“呵呵!彼此彼此,玉太上似乎觉得家传武学不好使,非要学雪城那些人玩弄拳掌喂毒的功夫,也不怕吃饭食把自己药死!” 听到白墨生的话,李成梁这才注意到与玉京铄、玉京铖二人或白或黑的手不同,玉穹英的双手边似乎隐隐泛着紫气,再看看白墨生胸前半露的银色软甲,李成梁再度佩服起师父的老辣远谋。 “你双手暂废何人还可挡我?今日取你首级!”白墨生再度荡剑杀来。 “噌噌!”破空声响起,白墨生横剑挡开不知从何处发来的暗器。 “白阁使莫要得寸进尺,得饶人处且饶人。”一名身着黑红色斗篷,内服劲装,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中庭大门的顶上。 “如此高手?”楚伯颐和谢怀远同时惊叹道,能够在他们面前不声不响靠近到五十步的人当真罕有。 白墨生眼睛微眯,微微揉了揉前胸,玉穹英的掌势虽然被软银甲卸去不少,但还是实打实地打在了白墨生的身上,过去一夜大战体力心力的透支此时随着日头渐高,也逐渐击打着白墨生的身体。 白墨生略提一口气,沉声道:“阁下武艺虽强,一人可难拦下破釜沉舟的白某。” “如若是两位呢?”循声而去,又是一位身着黑红色斗篷,内服劲装,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悄声出现在了店铺后门顶上。 白墨生扫了一眼两边的八字胡男子,淡然地笑了笑,拱手道:“今日白某有些唐突了,还请两位好汉留下名姓,来日白某携众拜访。” “白阁使客气了,我兄弟无名之辈,不值一提。”站在中庭门上的那人答话道。 “那白某等便告辞了!”白墨生面带微笑地向玉穹英、玉京铖等人拱了拱手,“玉太上、玉族长,来日再会!” 说罢,向楚伯颐等人扬了扬眉,几人快步退出了徽玉钱庄的地界。 折转过几条巷子,李成梁不解地问道:“那两人武艺也没有搞到哪里去吧,师父为何要退走?” 白墨生面色温和地回答道:“不急,待回到分舵为师便告诉你。“ ”还有你牧大叔,哈哈哈!”看到旁边同样面带疑惑的牧战,白墨生调侃道。 第五回 救成梁双龙峥嵘显 息帝怒厂卫捕风波(4) “啪!” 蓝绸硬面的奏疏砸落在地板上,声响相当清脆。 此时的陈寅,心中惶恐、混乱。 惯常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嘉靖皇帝,被昨夜京城中的事情点燃了怒火,正在大声质问陈寅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和东厂提督李纯德:为何在天子脚下,国府衙司的近旁会发生江湖乱斗的血案? 陈寅心中暗暗叫苦,昨夜的他被一条讯息和一份人情支使到锦衣卫衙门,又被搀和着陆炳的一段忠告、一个硬骨头的江湖人以及一位不可一世的二世祖的事情弄得七荤八素,再和陆炳酒话半夜,也是被属下从被窝里拉起来,简要了解情况,匆忙沐浴更衣后便入宫面圣。 要说昨夜大时雍坊的事情,陈寅是真有些气结,江湖乱斗也就罢了,非要在顺天府,在京师搞这些,搞也就罢了还弄出了人命,弄出人命也就罢了还不止一条。这严世蕃是要坑死自己啊! “陛下,东厂的番子方才已经和奴婢讲解清楚,尚宝司少卿严世蕃聚集绿林贼寇,搅弄风雨,率众械斗,其罪甚矣,请陛下允东厂彻查此事。”东厂提督太监李纯德瞥了一眼面色还有些涨红的陈寅,心中暗喜,东厂翻身的日子终于要到了。虽然东厂还是和锦衣卫一起并称“厂卫”,但是嘉靖素来不喜内官,登基二十余年内官们的生活可谓清苦。好容易熬到东厂提督的李纯德自然不会错过如此机会,他清晨接到探报,对所发生之事已经知晓,况且而今夏言已经起复,严嵩父子必然失势,此时正是站队翻身的好时候,如果能搭上夏言,自己名义上兼着的司礼监秉笔未必不能再进一步,甚至触到掌印的宝座。 嘉靖捋了捋两肩垂下的长发,淡淡地看了一眼李纯德。 李纯德一番话如兜头一盆凉水浇下,陈寅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酒也彻底醒了。偷偷瞟了一眼嘉靖的反应,心中便有应对之策,毕竟自己在嘉靖皇帝还不是皇帝,只是那个茫茫大明皇族里一个不起眼的安陆王时便已经追随左右,察颜观色的本事与经验已臻化境。 理了理思绪,陈寅开口说道:“启禀陛下,臣下所属也有探报,却是言道那第五涛先下杀手,严世蕃的手下才行自卫,也身负重伤垂危。而之后的血斗,也纯粹是过往的江湖恩怨积累,与严世蕃无太多牵连。此事陛下可传南彦峰质询,他昨夜曾应邀参加了那个楼会。” “嗯~”嘉靖听了两人的说辞,方才还冲天的怒火似乎消弭大半,又恢复了参道时老神在在的模样,对陈寅的说辞不置可否。 “陈寅啊,朕记得你是成化十六年生人吧。”嘉靖押了口茶,依靠在茶座上,缓缓地开口说道。 陈寅不明所以,但也干脆地回答道:“蒙陛下圣心抚照,臣确是成化爷十六年生辰。” “嗯!年岁不轻了,六十五了?”嘉靖说道,“倒也是眼不花,耳不聋,小心思也藏得很好。朕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掌管锦衣卫才能放心!” “臣谢陛下厚赞!愧不能当,但求为陛下排忧解难。”陈寅听得嘉靖夸奖自己,赶忙说道。 嘉靖朝李纯德努了努嘴,指着摔在地上的奏疏说道:“李纯德,你好好瞧瞧顺天府尹这封急奏,看事情是不是如你豢养的那些番子奏报的那样!” 李纯德听完嘉靖所言,顿觉五雷轰顶,长期伴侍君王左右,这番话潜藏的含义不言自明,自己无疑是站错了地方,讲错了说法,跪着的双膝有些发软打颤。 “顺天府急报内臣不得阅观是自正统爷便立下的规矩,奴婢不敢擅阅。奴婢下去必定严加管察,查明真相,对那些隐瞒不报和虚瞒假报的番子决不姑息。”李纯德急忙把自己的责任尽量摘去,他可知道顺天府尹的这封奏疏里写的必定不会是自己方才的观点,再做纠缠以嘉靖对宦官的脾性,明天就要被发配到直殿监扫地去了。 “哼!你倒是醒悟得快。第五涛身为前任赣南游击参军,组织绿林豪杰称霸一方也就罢了,参与倒卖军械,私设制盐作坊,从朝廷手里谋私利!其罪当诛!”嘉靖愤然道,“不过纵然严世蕃和这些绿林人诛杀第五涛有功于朝廷,他们胆敢在京师,在天子脚下挑动风云,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嘉靖顿了顿,双眼微闭沉思,似乎权衡了一二,起身在殿内踱步。陈寅和李纯德不清楚圣意到底如何,是否还会有变,也不敢接话,安静地跪着。 扫了扫香炉飘出的淡淡青烟,嘉靖似乎漫不经心地吩咐道:“陈寅,李纯德,你们去把参与昨夜血斗的江湖绿林抓了,不要为难,敲点银子补充内库,放了去吧。” “臣(内臣)遵旨。”陈寅和李纯德应诺道。 “陛下,可这严世蕃和第五涛?”应诺后半晌不见嘉靖有后续的吩咐,李纯德低声问道。 “严世蕃,罚俸半年,撤尚宝司职司,改任太常寺少卿,闲职不喜欢做,那就去太常寺给朕学吹拉弹唱!”嘉靖恨恨地说道,“第五涛,第五涛,你说当初阳明先生为何收了你这么个顽劣属下!第五涛既已伏诛,首恶已除,江湖事江湖毕吧!” “退下吧!”嘉靖说完这番话,似乎有些疲倦了,挥手斥退了陈寅和李纯德。 陈寅和李纯德离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侧室里缓步走出一位道人,鹤发童颜,清瘦白须,目含星光,眉凝千川之势,走到嘉靖近前后,却是展颜一笑道:“老道恭喜陛下,修心道上心境再上一阶。” “姬道长!”方才略展帝王之怒的嘉靖此时恭谨地执弟子礼,起身拱手道。 “陛下能忍住心中的杀念与怒念,平息自然,将诸缘事归于其自身,万物不得侵。明日乃是北方星宿耀日,老道请奉扶乩,以陛下今日之仁德,仙人必会降恩,老道可代陛下多向诸仙求问。只是不知陛下这青词准备妥当否。”姬道长抚须说道。 嘉靖听到“扶乩”,方才已经靡下去的情绪再次恢复,连声应道:“多谢姬道长!朕已经让严世蕃准备好了青词,道长明日取用便是!” 姬道长长嗯一声,微微点了点头:“陛下远见,仙人多次向老道提及,请问这许多次,唯有严少卿撰写的几次最得仙人欢喜。” 嘉靖回道:“确是,每次严世蕃所写青词,仙人所答最合朕心,想是唯有严世蕃能解朕意,问之于仙。朕这次也是派他去太常寺多学学祭祀礼仪的规矩,以后能再有提高。唉,可惜严世蕃天生有疾,否则以他之才真该请仙人一见!” “陛下不必惋惜,严少卿能够代天子问仙道已是福缘深厚,得仙垂见者当世也只陛下能有此等仙缘,他人无从染指!”姬道长一副义正言辞地表情说道。 嘉靖被这番暗捧吹得甚为惬意,便倚靠在茶座上沉沉地睡去…… 第五回 救成梁双龙峥嵘显 息帝怒厂卫捕风波(5) “陈帅,可有何良策解局?万岁爷说的方式很简单,可是那些江湖人岂是好惹?”一出了毓德宫,李纯德就凑到陈寅身边求教。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面子了,今天踩错了人,要赶紧抱住陈寅这棵大树,再不济也让陈寅帮着出点谋划。最重要的是这些年东厂势弱,手下的技击高手所剩无几,玩不起强硬手段,靠着兵强马壮的锦衣卫才是正道。 陈寅略作沉吟,道:“督公何忧矣?此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就看督公愿不愿豁出去些了。” “请陈帅教。”李纯德低声说道。 瞥了瞥身旁经过的巡监,陈寅扶起已经快躬身到地的李纯德,心中好笑,你个阉货,平日里倒挺机灵的,也愿来求我了。 不过此种心思享受片刻便得,李纯德到底还是东厂督公,最起码的面子还是该补补,不然今后谁知道他会窜腾什么阴险事儿。 “请严世蕃出手。”陈寅干脆地说道。 “什么?”李纯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一瞬间甚至觉得陈寅这是要将自己作投名状纳给严世蕃。 “督公莫急,且听陈某分说。昨夜之事严世蕃乃是核心,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时九门戒严,不得进出,那些江湖人困在顺天不得出。而茫茫四九城,咱们厂卫合起来才多少人,大海捞针不知要寻到什么时候。唯有严世蕃可能清楚知晓这些门派的藏身地点。况且严世蕃与江湖各派有些默契,以他为中介,此事的操作余地便多了。左右皇上要的是个交待慰藉皇威,挑几个不高不低的执事拿进去打一顿,江湖异宝补上几件,此事平矣!”陈寅拉着李纯德一边向承天门走,一边细细地解说着。 “好,那咱们现在就去今月楼。”李纯德被陈寅说得觉得天花乱坠,但此时自己也没有更好的主意。 二人说话间已经快步行到午门,喊过随从牵来坐马,持鞭轻抽,行驶着厂卫首领的特权,纵马向承天门外奔去。 大时雍坊,今月楼内。 严世蕃从后堂静室里走出,江飞飞那有些出乎意料的重伤和洛白城对于湛卢剑表现出的占有欲片刻不停地击打着严世蕃的心绪,在静室沉坐了一个时辰,严世蕃觉得自己的有些能呼吸了,白墨生出手,楼会草草收场的时候他当时真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被漫无边际的潮水逐渐淹没。 拿手遮挡已然有些刺眼的阳光,日头不浅,差不多巳时了。 “少爷,锦衣卫陈寅和东厂李纯德来了。”一个身着黑红色斗篷,穿着天青色素服,蓄着虬髯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到严世蕃近前,通报道。 “请到二楼茶室。”严世蕃沉声道。 “是。”男子不卑不亢地回复道。 看着男子转身离开,严世蕃一边上楼去到茶室,一边感叹自己父亲的深藏不露,昨晚众人推走后洛白城面对失去了最顶尖战力江飞飞的今月楼露出了些獠牙,丝毫不顾之前严世蕃与洛长风的击掌盟誓,索要湛卢剑。 就在这时,这个虬髯男子不声不响地出现,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三名男子,洛白城在看到他们之后似乎有所忌惮,没有再咄咄相逼,面貌洒脱地离去。 “也好,我的后招还能再埋一段时间。”严世蕃抚了抚下巴,自言自语道。 “严少卿还会缺什么物什要买吗?”一阵低沉嗓音打断了严世蕃的沉思。 “陈帅说笑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所求何来生意,严某虽然挂着点职司,现在却是个生意人了。”严世蕃向陈寅和李纯德执江湖礼,抱拳致意。 “严少卿的挂职要变成实职了,本座在此恭贺严少卿高升了。”陈寅也抱拳回礼道。 “是啊,杂家也向严少卿贺喜了。”李纯德也尖声说道。 严世蕃却是一头雾水地看着二人。陈寅与李纯德相识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地向严世蕃叙述了方才毓德宫里的事情,因为有求于严世蕃,两人对殿内之事倒也没做什么隐瞒,李纯德更是拍了拍瘦骨嶙峋的胸膛保证严惩那些虚瞒假报误导自己的番子。 随着陈寅二人讲述的深入,严世蕃的眼底不断闪过微不可查的兴奋的光芒,和一丝更虚补课寻的狠厉。 “陈帅,此事包在世蕃身上!但是唯有一点,还需要您二位多多协助。”严世蕃非常干脆地应下了陈寅二人的要求,“今明两日,您二位座下的部署须要听从世蕃的调遣,来往行事。” “此事好说!”李纯德满口答应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没什么太多负担,严世蕃也不会敢让东厂的高手去硬拼送死。 陈寅听到严世蕃的要求,有些面露难色。 严世蕃瞧见了陈寅的反应,赶紧补充道:“陈帅毋须担忧,陆大人那边世蕃不会去碰触,南大人与世蕃相熟,不会有多隔阂。” 陈寅沉沉地点了点头。虽然自己也算是驭下有方,能够牢牢把住锦衣卫的大权不被架空,但陆炳的母亲是嘉靖的乳母,数年前还曾救嘉靖于大火中,纵然可以达到不错的私交,行事常常高来高去,自称一派。南彦峰与严嵩等朝廷重臣均有密切来往,出身边军,在武将派系中有盘根错节的影响力。而且南彦峰也知道,自己毕竟还是老了,陆炳和南彦峰都盯着自己屁股下随时可能易主的都指挥使的位子,两派人手在内已经逐渐有些不对付了,况且现下遇到这种可难可易,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的境况,陈寅能保证调动的也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亲信人马了。严世蕃能够了解理解自己的难处,当真不简单。 “好,既如此,世蕃便在今月楼恭候厂卫的人马来到,为二位大人,为陛下分忧了!”严世蕃起身端茶送客道。 “本座(杂家)谢过严少卿。”陈寅和李纯德适时地起身致谢道别。 “恕不远送!慢走!” 目送陈寅、李纯德缓步下楼,严世蕃的目光渐渐阴沉,面色渐渐凝重。嘉靖的任命值得玩味,将自己从尚宝司的闲职上派走去太常寺主理祭祀礼仪,应该是为了让自己专于写拟青词,但是偏偏在夏言起复的节骨眼上,这是摆明了要拿自己做动作,可自己一时半会儿真揣测不出嘉靖的意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至于陈寅和李纯德,完全是察颜观色随风走,瞧见皇帝不对自己做处理反而维护,也是看在自己父亲严嵩的“薄面”,合在一起才会让这两位平时官威赫赫的权臣对自己一个五品闲官礼遇有加。 不过这一次,真是困了有人递枕头,严世蕃正愁没有办法控制住与令长秋等人松散的联盟,掖梦山庄的瓜分自己也眼看要插不上手,陈寅,不应该说是嘉靖给自己送来了生力军。 是时候选几个不开眼的动动刀了!严世蕃内心恨恨,虽然陈寅二人提及嘉靖的口吻似不欲见血腥,可是真要剑出鞘,见不见血,岂是专修黄老的道皇帝能左右的! 第六回 平乱局今月独亮剑 话事源墨阁众思归(1) 不得不说陈寅与李纯德在嘉靖的压力和自身对于目前局面举步维艰的情况下迸发出了相当的效率,与以往的办差的拖延拖沓不可同日而语。不出一个时辰,四名锦衣卫百户与三名东厂的三名档头身着便服劲装便在今月楼大堂候着了,并且带来了上百名锦衣卫也是身着便装在街市上匿着,只消一声令下,便可一齐杀出。 严世蕃对这番配置还是颇为满意的,借势有时候真是件妙事。 严世蕃沉吟片刻,看着已经等待得有些焦急的几名厂卫,轻轻打开随身折扇,道:“几位久等,今日还须得几位多多支持了。” “严大人严重,我等今日听候差遣,莫有不从。” “嗯,那严某先谢过几位了,接下来咱们去今日的第一站,城北日中坊崇玄观。”严世蕃微微颔首,发出了第一条指令。 “诺!” 顺天府西北日中坊,崇玄观,这座立观不过十余年的道家香火之地其实是盐帮帮主宋之虞前些年因为敛财压榨过甚,于心不安而捐建的一处安心的场所。 现下宋之虞、唐青嫣、应知非等人都汇集在此,商议着下一步的动作。眼下九门戒严,严禁出入,虽然他们备齐了官凭路引此刻也是全然无用,昨夜之事必然是引起了当今天子的重视,自己这些人首当其冲会是开刀对象。 “那个白墨生不声不响,倒端得是个武艺绝顶的厉害人物。墨阁伪君子,都是些口蜜腹剑的家伙!”应知非有些恨恨,他常年身处塞外,对中原武林的牵涉其实并不多,消息更是闭塞,对于这次算是被墨阁摆了一道,颇有点耿耿于怀的意味。 “白墨生当年的凶名在江浙与东南可是能止小儿夜哭的!千里追杀一名玉族长老,一路击败无数阻拦的江湖好手,堵截在玉族本家大宅门口整整四年,凶名赫赫!不过老夫记得当年他似乎被人们熟知的是江南白家小公子的身份,对外也报的是白老三的诨名,到时他的家承名姓被遗忘了。”宋之虞一边从弟子手中接来一盘西瓜大嚼,一边面露追忆地说道。 唐青嫣叹了口气,柔嫩的面庞上显现愈发凝重的忧色,道:“家父嘱托小女子代参楼会,不意遇上这些乱事。且先不论那墨阁白墨生的故事,两位前辈可有妙招能够脱身?” 听到唐青嫣的话语,宋之虞和应知非目光讪讪地对视一眼,对于唐青嫣这位年轻的魁星阁少主的疑问一时有些语塞。自己二人提着白墨生的威名其实是存了稍稍缓解一招败阵的尴尬,尤其应知非是主动卖破绽的。唐青嫣虽然也是一招即败,但是她是主动迎击,而且属于下一辈的人,与宋之虞这些已到中年的知名人物不能以一种标准论衡。 干咳两声,宋之虞提出了一条方案:“我等不如去找严世蕃,以严世蕃之智,必然能够助我等出城。” 唐青嫣突然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宋之虞,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咳咳,唐家侄女,你瞪着老夫干嘛?”宋之虞面色一窘。 “宋帮主,您莫不是被西瓜水梗了脑袋?”唐青嫣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道。 应知非一见有些僵,赶忙出来圆场道:“唐家侄女,你别怪你宋叔,他昨夜败在白墨生之手,现在还有些心绪不定,莫怪他!老宋,我等在入京之前与严世蕃达成协议,在楼会上襄助于他,逼宫掖梦山庄,为此不惜与墨阁、丐帮等虚以为蛇,说到底其实是我们这次办事没有考虑周全。过分高估了严世蕃之智谋,低估了墨阁的实力,千年传承的底蕴不是我等能够揣测预料。” 唐青嫣接口道:“不错,应叔所言颇有见地。墨阁此次能几乎以一己之力搅黄了今月楼诸派的谋划,潜藏之深令人咋舌。以往不过都以为墨阁是些满口侠义埋头抗倭的傻子,弟子人众也不多,不值一提。而昨日墨阁弟子无一伤亡,我等麾下却是随时惨重,固然这次带这些人是生了弃子的心思,但怎么也不会如此悬殊。要我说,咱们去找墨阁,墨阁一心抗倭,之前与掖梦山庄多有军械生意的来往,我魁星阁的器械技艺较之朝廷匠造局亦是不弱,以此为由当可保无虞。” “此策甚妙!唐老头有个好女儿啊。”应知非夸赞道,“听弟子说白墨生与洛白城交手后二人似乎平分秋色,更是可见严世蕃当初自鸣得意的江湖情报漏洞颇多。对于墨阁这个主要对手之一准备不足,只顾掖梦山庄,不能眼观全局,必然顾此失彼,满盘皆输。” 宋之虞被两人有些挤兑,也知道方才自己出的主意有些馊,但还是不满地说道:“可是你们当初不还是被严世蕃糊弄上了贼船?洛白城与洛书阁,还有江飞飞与当朝首辅之子的严世蕃,提出什么计策不会让人信服?” “帮主,外面把风的弟子回报说瞧见严世蕃带着几名随从到日中坊了。”一名马帮弟子匆匆来报,打断了几人的议论。 “严世蕃?他是想回来再笼络人心,安抚我们?江飞飞重伤,他今月楼已经没有令人慑服的高端战力,凭什么再做主。”应知非说道。他马帮参与这件事情不过是当初严世蕃允诺在陕甘给马帮谋些修筑长城所需材料的生意,到真没什么像令长秋那样人的野心。 “凭什么?凭他严世蕃身边都是厂卫的技击高手,百余人众已经隐隐要包围这座道观了。”正在这时,一声高喝随着窗户碎裂的声音进入房内,众人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雪城城主令长秋。 “诸位,没想到令某前来吧?”令长秋语气凌厉地问道。 “令城主哪里话,我等昨日退走发现不见令城主踪影还颇是担心呢。此时一见到能放下心来。”宋之虞虽然是大帮首领,但是骨子里还是个商人,对于令长秋这个能给自己在蜀地带来庞大贩盐收入的人还是很恭维的。 “宋帮主客气!”令长秋看到宋之虞如此客气,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语气也缓和下来,“令某未能按最初约定按时到达退守地点,诸位莫怪。且说严世蕃携带兵众身着便衣,包围雌醇,可能要对我等不利。” “令城主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唐青嫣开口说道,“严世蕃虽然经过昨日之挫,但是其还是胸有韬略的,以他之智,若真是要灭杀我等且还有厂卫相随,那必然是真正的隐匿踪迹,一击必杀,怎会抛头露面,能让我等的守卫知道。” “不错,是令某少算了。那不知唐少阁主有何见解?”令长秋语气愈发谦和,毕竟魁星阁作为江湖上首屈一指能够生产优良兵工暗器的门派,还是有些声望底子,而且雪城和魁星阁都在蜀地,对这位女少阁主的智谋,令长秋也是有所耳闻。 “严世蕃此来比不会兵戎相见,我等静观其变即可。”唐青嫣从容说道。 话音未落,一位盐帮弟子敲门快步走入通报道:“帮主,今月楼严公子来见。” 第六回 平乱局今月独亮剑 话事源墨阁众思归(2) “几位,小别无恙否?” 不过片刻,严世蕃戴着一个青色的半遮面具,快步走入了宋之虞等人所在的屋内抱拳一礼。他身后跟着几名身着劲装的人,以宋之虞等人的眼力,立刻看出这些人目光凝聚沉稳,太阳穴微凸,都是不弱的武道好手。 “严公子!”令长秋首先向严世蕃抱拳回礼。 “严公子!”宋之虞、应知非、唐青嫣也都抱拳回礼。 “严某稍后还有事,故而闲话少叙,咱们开门见山,几位莫要责怪”。严世蕃嘴上抱歉一声,“今日严某只来与几位分说一些事项,过后便走,不再叨扰。” 唐青嫣眉眼一横,但是很快压抑下来,清声说道:“严公子但讲无妨。” 严世蕃颔首示意,说道:“昨夜的谋划是严某的失策,诸位门下遭受不小损失,心中有愧,稍后严某会着属下遣送补偿慰问诸位及诸弟子。” “严公子言重,我等共同谋策大事,损失自然是要自行承担。”令长秋回应道。 “令城主,怎么说严公子也是一番好意,我等不好拒绝吧。”宋之虞赶忙插话道,心说你雪城人众忠心耿耿世所皆知,我老宋这边内部可是派系复杂,这次不捞回去点什么,自家帮会的那些长老会让我老宋出血的! 严世蕃挥手示意令长秋道:“令城主勿要拒绝,此番是严某的责任,无需多言。今日造访,严某此来主要是告诉诸位,此次楼会血斗程度超乎预料,已经上达天听,天子震怒。这几位是锦衣卫与东厂的大人,我带他们来就是要请诸位配合,平息当今天子的愤怒。” “敢问严公子与几位大人,是怎么个配合法?要我等付出什么代价?”宋之虞一听严世蕃语态平和,还抱着打商量的态度,顿时放下心来,连忙追问道。 严世蕃嘴角微微上钩,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只需要宋帮主你们派遣几位门下好手,随严某到一个地方办一些事情,同时交出几位长老级人物和些宝物银两让锦衣卫与东厂的大人们拿了回去交差便可。” 闻听到要交出受伤的弟子,应知非立刻有些语气游离地说道:“这,这……交出门下长老与厂卫,严公子这可是要陷我等于不义啊。” “哈哈,应帮主无需担忧。”严世蕃抚掌而笑,“其实皇上已经言明清楚,只消拿回去几个实际犯人以正视听,堵住朝臣之口便可以。这几位大人也都受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和东厂提督的嘱托,不会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咱们齐心协力,给皇上一个交代便是。” “不错,我等来时上官已有吩咐,让我等好生对待各位协助的江湖侠客。”一位明显是几个厂卫中年龄偏大的锦衣卫百户出言说道,“我等随严大人此来也携有新的路凭官贴,咱们稍后交割一下,诸位便可安然离京了。” 唐青嫣干脆地应道:“好,明人不说暗话。严公子的保证我相信,稍后我会嘱咐两位长老,让他们跟随厂卫的大人回去交差。不过这出京官贴还请尽速,继续留待此处容易节外生枝。今晨弟子来报报白墨生等几人到徽玉钱庄再战一场,我等还是不要去触现下墨阁的锋芒。” 应知非、令长秋、宋之虞交换了一下眼色,也都应下了这次交易。 “几位安心,以严某所见,不如就留下身有伤势不便行动的长老弟子,既能减少诸位离去的行程负担,厂卫的大人还能在名义上收押时给予治疗。”严世蕃捕捉到了应知非眼中还存在的一丝犹豫困惑,出言安抚道。 应知非面露感激地抱拳道:“严公子高义,应某多谢!” “严公子,我等离京的事项解决,只是还不知还要我等派遣门人弟子去何处办何事,烦请知会,以便吩咐安排。”宋之虞疑惑地问道。 “这些派遣的弟子只消跟随严某去一个地方,把诸位的门派的名头借给严某一用。”严世蕃倒是不对自己的意图进行隐瞒。 “严公子是要对墨阁出手?以昨夜墨阁展现之实力,凭借我等诸派现在还能一战的弟子,就算加上外面的百名厂卫好手,只怕也难以讨得什么大的好处,最后只会是两败俱伤。”应知非听到严世蕃仿若诚恳其实依然遮掩真实目的的回答,不满地说道。 “不错,单说那白墨生,能在乱战中不消几轮发镖就能重创我魁星阁十数名好手。纵然昨夜他是在弟子受创后怒而出手,不可较之平日,但是我等昨夜均不是其一合之敌。严公子还要三思啊。”唐青嫣也是出言附和道。 严世蕃回望一下身后的几名厂卫,淡然地说道:“几位安心,莫要担忧。墨阁势大严某自然不会去触那个霉头。严某只是想去徽玉钱庄坐坐,慰问一下没有如期出现的玉族诸位。” 应知非眼皮一跳,和唐青嫣对视一眼,也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玉族最初是与他们一样和严世蕃约定好要在楼会上一起对掖梦山庄发难,可是当时居然没有一名玉族的人出现,而据门下事先前往的弟子所言,似乎有一位身着玉族服饰的人一闪而过,但是过后乱战也都消匿无踪了。严世蕃这是要拿玉族开刀,也是警告自己几人甚至是洛白城,他能借来朝廷的大势支撑。这样本来已经泛起将今月楼踢出分割掖梦山庄势力的应知非心中有些发紧。 “玉族盘踞东南,徽玉钱庄布及全国,财大势大,严公子不可小觑轻敌啊。”宋之虞本来已经落座的屁股,从座位上弹起,急忙向严世蕃说道。 “宋帮主安心,严某此去最多不过是讨个交待,不会有诸位现在所担心的事情。”严世蕃从袖中抽出一副玉骨银丝扇,舒展而开,翩翩然。 唐青嫣内心好笑,敲山振虎或者说杀鸡儆猴,不见血都只会是小打小闹。但是也知道此刻形势逼人,想要所率的大部分人马能够撤走,就必须派弟子去给严世蕃撑场面。严世蕃要得罪玉族这样的庞然大物,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叮嘱弟子欲战避走,不负血债。 心下想通,唐青嫣仍然以干脆的语气说道:“好,我魁星阁派遣六名精英弟子跟随严公子走一遭,不过还需严公子承诺今日事毕后尽速放归我派弟子。” 严世蕃语气郑重地说道:“唐少阁主安心,今日事毕即会请送贵派弟子,绝无阻拦。” 第六回 平乱局今月独亮剑 话事源墨阁众思归(3) 严世蕃的话已至此,宋之虞等人也认清形势,纷纷出言表示会派遣弟子跟随严世蕃行动。 事已达成,严世蕃当即让锦衣卫的百户官派遣几名属下护送唐青嫣等人直接从西直门出城,再唤来几名锦衣卫将众帮派留作做给嘉靖看的一些受伤的长老与门人解赴锦衣卫衙门,而自己则是领着那七名厂卫,以及十几名各派留下的人前赴西长安街徽玉钱庄而去。另外还派了几个小番子去告知陈寅与李纯德到徽玉钱庄汇合。 一路无话,众人脚力快,不过半来时辰便行到西长安街徽玉钱庄外,店面合着门板,四周行人匆匆,不时会有本想来办生意的客商在门前驻足,敲敲门没有回应便也作罢,转身离去。 “严大人,我等可要前去叫门?”一名锦衣卫百户出声请示道。 “不用,亮驾帖,闯门!”严世蕃很是决绝,出声开解道,“陈大人和李公公片刻便到,拿出你们平日办差的气势!” “是!”心中有了底,这几个百户倒也利落,直接从怀中取出锦衣卫的牙牌,招呼一声属下,立时十几人围了上来。 “攻门!”年长的百户非常干脆地下达了指令。 “诸位且慢,不知我家得罪了哪位大人,这要砸我店门啊?小本生意不易,还望诸位客官多多包涵,莫要动手才是。”就在众人蓄势待发的时候,本来紧紧闭合的门板打开了,一个身着锦缎服饰的掌柜模样的人快步迎了出来。 “围,突!”百户对于迎出来的这个人置若罔闻,继续下达命令。 几名锦衣卫快步上前架开迎来的掌柜,又是几人迅速拆下门板,放门外的严世蕃等人众步入内堂,又再度迅速的将门板安好,只留一处把风,等待陈寅与李纯德的到来。 步入店内的严世蕃看见屋内空无一人,心下泛起一些迟疑,沉声叮嘱道:“戒备。” “严贤弟,到哥哥我这里做客怎么弄得这么大排场?”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中庭方向传来。 “玉京铄,哼!”严世蕃牙关有些咬紧,愤然说道,“上!” 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冲开前厅的后门,只见玉京铄带着十几名装备弩机的护院紧紧地瞄着前方,顿时脚下有些迟滞,都呆立在原地有些不敢擅动。 “严贤弟,小别无恙否?”玉京铄面带调侃地说道,“如此大张旗鼓地闯入我徽玉钱庄,不知有何见教?” 严世蕃一撩衣袍,舒展玉骨银丝扇,一股不怒自威地气势油然而生:“玉长老,本官无暇与你多言,此来也只是知会尔等,徽玉钱庄不敬皇天,在江南坑压良善百姓,天怒人怨,本官新任太常寺少卿,承蒙天恩,特携厂卫查封你这吸血附蝇之所。封!” “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徽玉钱庄开门营生,来往客商皆视平等,严贤弟莫要在这里肆意污蔑,小心被言官参本!”玉京铄冷眼看着庭中有些左右为难的厂卫,高声说道。 “玉京铄,莫要自误!”严世蕃厉声道,“火铳手,上!” “砰!砰!砰!”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从中庭墙上传来,原来不知何时已有十来名手持嘉靖火铳的锦衣卫摸上了高墙,随着严世蕃一声令下,齐齐发射。 一时间中庭前院内的玉族人仰马翻,火药味和硝烟充斥。 玉京铄摇了摇被火铳震得有些发猛的脑袋,检查了一下自己确认没有被流弹击中,顿时面色赤红,似有冲天怒火将要引燃。 “族卫,攻!” 稍作稳定的玉族护院族卫听到玉京铄的命令,纷纷抽出利刃,一拥而上,瞬间便和众多的锦衣卫、东厂番子缠斗在一起。 “都住手!”众人还未交手片刻,一个中气混元的高喝声在院中炸响。 只见那人银丝白髯,面容苍老,但是精气凝聚眉眼结而不散,抖擞焕发,一身玉色汉制大袍,头上简单扎束着四海书生巾,容貌上与玉穹英倒有几分相似。 这道堪比方才火铳齐射的高喝再次震住了院中诸人,都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玉穹德玉太上,当真是难得一见,本官有礼了。”严世蕃挥手让厂卫向后撤回,拱手执晚辈礼道。 玉穹德捻了捻胡须,冷声说道:“老夫不过是去照看舍弟片刻,怎发生这许多事。” “哦?玉穹英太上可是身体有恙?”严世蕃面似关切地问道。 玉穹德浑然不给面子地打断了严世蕃的问话:“你不是来缉捕我等的么?如何在此又套上近乎了?” 严世蕃心下思忖片刻,对于玉穹德的突然现身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回想起玉京铄当初与自己盟约时的言辞烁烁,不由略带恼怒地说道:“玉太上莫怪,今日严某确是有公务在身,既然玉太上不欲闲叙,本官便简单直接。玉京铄可能涉及与倭寇勾结内乱谋反,违背礼制擅杀祭祀牲口,需要请去诏狱聊一聊。” “严大人怕是越俎代庖了吧?”玉穹德略带不屑地说道,“如你之前所言,你是太常寺少卿,哪怕老夫这个江湖人都知晓,太常寺与厂卫可是风马牛不相及。” “可如果这是陈某人的意思呢?” 陈寅和李纯德快步从前厅走入中庭前院。 “陈大人,你还好意思来我徽玉钱庄?!”玉京铄一见到陈寅,立刻怒声道。 “本官行带驾帖,奉皇命查案,有何不敢?陈某身正行直,有何不好意思?”陈寅对玉京铄仍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本长老好心告知你有江湖盗匪劫狱,你却放任离去不加阻拦。你不怕我等告知言官,参你一本?”玉京铄双眼怒目圆睁。 “本官不过是查明该犯有冤,乃是被诬陷入狱,不过释放的时候未按规章手续罢了,你一个江湖人士便敢妄言与言官勾结参本朝廷大员,不知是哪位言官如此胆色,还请玉长老告知,陈某必然在诏狱优待那位大人。”陈寅从容,又略带玩味地说道。 玉穹德瞪了一眼玉京铄,淡淡地看了一眼陈寅和一直在后面目光灼灼,又默不作声的李纯德,缓声道:“今日诸位以势压人,我徽玉钱庄认栽。不知几位要有何回报才肯离去?” 严世蕃闻言倒是对玉穹德再度高看一眼,已知事不可为,立刻打开天窗说亮话,开始谈判条件,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严世蕃扫了一眼院中诸人,沉声道:“很简单,玉京铄涉及谋反、违礼,需要由我等带回审问;徽玉钱庄涉嫌多起多类案件,将由锦衣卫与东厂一力查办,或是直接缴纳罚例白银五万两。” 第六回 平乱局今月独亮剑 话事源墨阁众思归(4) “五万两白银?严大人真以为我小小的徽玉钱庄富可敌国?户部一年的银例也不过四五百万两。严大人真是敢开口。”玉穹德抬了抬眉毛,怒声道。 “这位老者,且慢动怒。杂家李纯德,添掌东厂,想必以您之位多有了解。据杂家知晓,您家钱庄一年营收过账何止白银数十万,严大人所提区区五万想必不是难事。”李纯德面色温和,貌若春风地说道。 玉穹德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纯德,这位藏拙的东厂督公当真不可小觑,今日严世蕃携锦衣卫、东厂之势,身后还跟随着不少身着雪城、盐帮等江湖帮派服饰的弟子,现在玉穹英负伤,那些不知意欲何为的黑红袍人似乎还萦绕在徽玉钱庄周围。局势波诡云谲,只怕这番曲折侮辱玉族今日只能忍痛而吞,就算想反戈一击,恐也要再积蓄些力量底蕴才能做到。严世蕃倒真是会挑时候! 玉穹德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五万两诚然过重,本朝亦未有之先例,本座与徽玉钱庄今日甘愿领罚,三万两盘结现银今夜车队奉送东厂监,另外还请几位大人善待我玉家京铄长老。” “玉太上深明大义,通法晓德,严某人佩服!”严世蕃抱拳一礼,面容整肃,同发才略显乖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陈寅和李纯德对视一眼,知道这时候严世蕃在前冲锋披荆斩棘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自己只需要收割成果,监督着将罚银压入内帑库即可,说不定嘉靖一时高兴赐下千两赏钱,较之自己那些微薄的俸禄和有些缩手怕的贿赂,这些赏银可以拿的心安理得,花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严世蕃拱手告辞,直接转身离去,不曾有丝毫犹豫。 将将踏出徽玉钱庄的大门,严世蕃抬头看了一眼略微刺眼的夏日烈阳,手中的玉骨银丝扇加快了闪动的频次。 “少爷,老爷寻您呢!”一个略微出乎严世蕃预料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严世蕃眼前——严府的官家严守一。 严世蕃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不紧不慢地向严府踱步而去。 话分两头,白墨生营救得李成梁后一行人回到墨阁京师分舵,坐落于顺天府东南明时坊的一处宅院。 “巨子,掌阁使!”门口一直候着的弟子瞧见众人来到,连忙打开大门将大家迎入内院。 内院内,宋驰与赵香主正坐在堂屋内交谈着些什么,看见楚伯颐和白墨生归来,纷纷起身行礼:“巨子!掌阁使!” 楚伯颐挥了挥手道:“宋长老身有伤势莫要多礼,养伤要紧。” 白墨生望向赵香主问道:“赵香主,昨夜跟随那玉族人士为何再未出现?” 赵香主和宋驰对视一眼,恭谨地说道:“某正在和宋长老交流昨夜的见闻,既然巨子和掌阁使都已来到,便请稍座,属下详细与诸位分说。” 谢怀远左瞧瞧右看看,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 楚伯颐发现了谢怀远做出的窘态,哈哈一笑,调侃道:“老谢,没人拿你当外人,莫要做那姿态了!” 谢怀远听得楚伯颐的话,也不埋怨挖苦,亦是哈哈一笑道:“我老谢只是口有些渴,腹中空空了!” 李成梁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腹部,自从昨夜与白墨生分开以后滴水未进,此事也是饥肠辘辘,听到谢怀远的话后更是眼前一亮,仿佛寻觅到了知音,两只大眼睛一扬,瞪得白墨生有些面色发紧。 “啪!” 不消说,李成梁的后脑勺又被白墨生削了一掌。 楚伯颐面露开心的微笑,打趣道:“老白,你我兄弟这些自从昨夜事启皆是未曾歇脚进食,现在经由怀远兄这么一提,当真有些头晕眼花了,你可莫要逞强。再说了,你自己硬扛,也别带着我这可爱的成梁师侄啊!” 楚伯颐溺爱地抚摸着李成梁方才被白墨生削了一掌的后脑。 李成梁又不愿了:“楚伯,成梁明年便要弱冠成年了,可不是小孩了。” “好好好,咱们成梁也是个大人了,都成了我墨阁香主了。现在我以墨阁巨子的身份命令你!”楚伯颐口吻突变,“去后厨吩咐准备些饭食酒菜,记得让他们给受伤的弟子多备些!” 李成梁面色严肃地领命道:“成梁领命!启禀巨子,标下有个问题。” “讲来!” “标下能否现在后厨拿几个过来咱们分吃了。标下当真太饿了,您是不知道,今晨还有个玉族的小子要给您这墨阁的大香主喂那不知是什么的糊物,真是恶心至极。标下觉得标下现在能吃下一头牛!”李成梁的眼中闪着丁点的小星星地望向楚伯颐。 众人被李成梁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逗得哈哈大笑。 不得不讲,墨阁京师分舵的这些厨师做菜还是不赖的,又快又有质量,最起码不过两三刻钟,一席酒菜便已置备妥当,李成梁不待众人入席,手中已经握持着三四个烧鸡腿,嘴里塞满了开胃的桂花糕点。 “哎呀,不得不说昨夜我还是很威猛的,最起码在当今的天下第一高手手下过了三招,真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李成梁听到白墨生叙述昨夜他率领弟子抵达之前今月楼发生之事,听到洛白城击败了第五涛后,不由得沾沾自喜道,“师父,别!” 白墨生那已经扬起的手掌停滞在空中,片刻,白墨生无奈地道:“你小子,眼力价还是需要调教。昨夜的洛白城可能只用上了六七成的实力。” “怎么可能?洛白城可是与第五涛来回对招五十余回合,如果只使出六七成实力,那他如果全力以赴又该如何恐怖?”赵香主对于白墨生的结论有些吃惊。 楚伯颐确是肯定了白墨生的看法:“昨夜亭衍(白墨生字号)与洛白城交锋不过几合,面上平分秋色,其实各有手段未用,只是亭衍昨夜含怒出手纵然有心压制但也已经展露出了八分实力。洛白城昨日对决第五涛,明显是在牵着第五涛的招式走,貌似惊险,其实游刃有余,顶多动用七分实力。这一内一外的差距看似毫厘,却能决定交锋瞬间的生死。” “不错,多和你楚伯学学。“白墨生接了一句,但是立刻将话题回归到正题上,”赵香主,你还是说说你昨夜离去追踪后发生的事情吧。” 赵香主放下筷子,颔首道:“好,标下就为诸位说说我追踪方才诸位提到的在徽玉钱庄见到的玉族太上长老玉穹英发生之事。” 第六回 平乱局今月独亮剑 话事源墨阁众思归(5) 赵香主放下筷子,颔首道:“好,标下就为诸位说说我追踪方才诸位提到的在徽玉钱庄见到的玉族太上长老玉穹英发生之事。” “昨日标下从酒楼下来沿着李香主所言的方向而去,不过须臾便见得那红面长须的玉族人,便是玉族太上长老玉穹英。他缓慢地在街面上踱步,标下不敢靠得过近,只是在十数步外观望。这玉穹英倒是仿若有几分警觉,足下加快了速度,转身进了一处小巷,标下赶紧追随,生怕跟丢。 “那小巷是内乃是一排民宅,皆是青砖屋瓦,不似寻常人的处所。标下飞身上墙向前摸寻,很快在一院落中发现了玉穹英,正在与一人交谈,当时烛火掩映未能立时分辨出来是何人,标下正欲寻一个好位置附耳探听,不料二人只是匆匆交谈数句边做分离,玉穹英似乎交与那人交换着什么东西。” “哦?赵香主可知那是什么东西?”李成梁的胃口被逐渐调了起来,兴冲冲地问道。 “李香主莫急,此处前因后果需要分说清楚,方才与宋长老讲了些许他也是一头雾水,想来某将将回归分舵,应该有些消息尚未通晓,如有关联李香主可行补充。”赵香主似不很在意李成梁的打断,白墨生忍住了手,朝赵香主歉意地笑笑。 赵香主朝白墨生颔首,又接着说道:“交完东西后玉穹英便快步离开了院落,标下追寻几步,发现其朝今月楼内去了,心想那处有巨子、白阁使与李香主等在,应是无虞,便反身追寻那院中人去了。 “等到标下回返小巷,正要上墙,不意险些与那院中人打了个照面,不过当时凭借初上的灯火已能认清面庞,标下恰认得那人,乃是内阁次辅严嵩的官家严守一!” “严守一?”众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这严家看来是与玉族早有勾连,可是为何方才有弟子来报严世蕃率领众多厂卫往徽玉钱庄去了,而且那架势不像是要善了。 “这……是严守一有值得如此惊讶么?”赵香主似乎也被众人的反应一惊,喃喃了一句,又接着叙述道,“标下在北方行守多年,对这京中的高官从属也是略有了解,这严守一乃是严嵩最为信任之人,以前京中流传过多次严嵩下手铲除异己的风闻,这运作执行之人正是这严守一。 “且说严守一从小巷出来,一路便朝小时雍坊而去,脚力倒是不慢,一辆刻钟便快要回归严府,标下便决定略施小计,从严守一身上摸出玉穹英所交的东西。计一顶罢,标下抢先几步与严守一错身,探其双袖并无斩获,而知其必贴身而附。 “你这小子啰哩啰唆,快快将来那件东西倒是何物,哪儿来着如此多时间叙述你那阴谋诡计?!”牧战不客气地打断了赵香主那细致入微的,都堪比说书人的回溯。 “是!”赵香主虽然略有些高傲,但是面对牧战这种老资格的高手还是心下有些怯怯,乖然应声,“那东西乃是一封书信,内容是严嵩告知玉穹英不要参加今月楼会,说什么某些手段须要收敛,而玉穹英则在书信上回批说木已成舟,有的地方抽身不及。此也是标下疑惑的地方。” 白墨生和楚伯颐听完赵香主的叙述,眉宇间皆有一丝戾芒闪过。而谢怀远面色也有些难看。 白墨生出言问道:“此后呢?这些事情恐怕在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完结,之后赵香主去了何处?” 赵香主闻言苦笑道:“接下来,何曾有接下来。标下挥银钱让众丐围上严守一得盗信件,却不能一计再用将之交回,更不能就此离去必然打草惊蛇,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只得运上轻功,从严府便门摸入仆役小厮居住的院落,找得我墨阁的暗子,以仆役行路冲撞严守一的机会将信件交回。 “成功交回后本想撤走,哪料严府突然戒严,每处院落、长廊均有护院好手巡卫,标下只得藏身那小厮居所旁的牛马饲栏躲过一劫。等到严府撤下严密守卫恢复常态,已是今日寅时正刻,回返分舵略洗去身上污尘,略作休整,便已是方才与宋长老会面前片刻了。” 楚伯颐闻言沉吟片刻,徐徐地开口说道:“赵香主当真受委屈了!昨夜你能事急从权,妥善处理当真是名人才。你是鹰堂的香主,入鹰堂时舍弃了字名,单留父姓。今日你为墨阁立下如此功绩,本座擢升你为京师分舵的舵主,脱离鹰堂序列,恢复原有姓名。” “这……标下不过是尽了些许微薄之力,怎敢领如此奖赏。”赵香主听到楚伯颐的奖赏,立刻起身推辞道,不过从面目上看,他心下似乎也有些激动。 白墨生面若春风地开口道:“你是不知,这可当真是大功一件,让我等能够在迷雾中看清京中与江湖错综的局势。” 李成梁也在一旁帮着师父说项道,心下已经开始畅想自己何时能从香主升到堂主、舵主、掌阁使甚至——巨子,也不知回忆回忆自己刚刚当上春秋堂的香主未满半月。 赵香主推让了一番,在楚伯颐与白墨生的夸赞下接受了京师分舵舵主一职,也告知了众人自己的本来姓名——赵乘风,不过新任的赵舵主也没忘了为埋在严府的暗子要了份奖赏,也显示了自己公允,不贪功。 众人用餐完毕,回归厅堂歇座,品乐盏茶水,楚伯颐开口道:“亭衍,且与谢兄、牧兄、还有宋长老他们解说解说吧。” 闻言,众人纷纷聚精会神起来,知晓这是关于江湖大局和京中纷乱的解析,其中谢怀远的丐帮虽然主要盘踞京师,但是消息层次太低,故而比不上墨阁情报的密级,此时的面容格外认真;牧战则还是大大咧咧,不过他也有些自知之明,自己现在有些一头雾水,需要白墨生这样智慧的人给自己理理;李成梁、赵乘风等人更是好奇,毕竟昨夜与今日所发生之事他们也都只参与了部分,未能通晓全局,宋驰更是自昨夜负伤后昏迷许久醒转不长时间,思绪有些迟滞。 白墨生朝楚伯颐点了点头,声稳音浑地开口道:“昨夜与今日的乱局都起源自今月楼的观剑会,我便从观剑会起源说起。谢兄应该知道,两月之前江湖各派收到严世蕃的请帖,邀请江湖英豪观赏名剑。” 第六回 平乱局今月独亮剑 话事源墨阁众思归(6) 白墨生朝楚伯颐点了点头,声稳音浑地开口道:“昨夜与今日的乱局都起源自今月楼的观剑会,我便从观剑会起源说起。谢兄应该知道,两月之前江湖各派收到严世蕃的请帖,邀请江湖英豪观赏名剑。” 谢怀远微微地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巨子在收到邀请后立刻日夜兼程奔赴铁岭卫,与白某会面,任命白某为墨阁掌阁使,小徒成梁为春秋堂香主。”白墨生面容平淡地说道,“白某和巨子都有担心,这是严世蕃与朝廷鹰犬勾结的手段,要助其父在江湖绿林收割利益,于是便通信各派,约定为表对于名剑敬意参与楼会,但是会预先试探和稍缓现身,以探究楼会之真实目的。 “到了本月朔日(初一),诸派会于京郊,其时洛书阁、掖梦山庄、玉族、我墨阁、丐帮、盐帮、雪城、魁星阁、南草阁、马帮均有列席,甚至还容忍豢养海贼匪盗的何家、江家旁听。诸派约定楼会共进退以防朝廷鹰犬。 “谁料想这些都是今月楼的表面功夫,严世蕃真正的目的是要将众派集于一处,借着江飞飞的名头和诸派联合,以湛卢剑为诱与洛白城求得合作,围杀第五涛,瓜分掖梦山庄!严世蕃的这番谋划可谓大胆至极,确是严丝合缝。首先洛长风应是命不久矣,所以严世蕃给洛白城搭上如此恢宏的舞台,旁敲侧击逼第五涛出战,洛白城藏拙,以八成功力出战引诱第五涛不断体力进攻,然后再一招败之,洛白城既可能赢下湛卢剑这个彩头,更重要的是立威江湖,坐下第一高手的名号,使得洛书阁能够继续江湖称霸。 “其次,虽然不知道江飞飞为何要为严世蕃效命,但是他那手快剑诀近身对战真的是有些克制第五涛的枪法。此处最为可疑的乃是江飞飞与第五涛的耳语,引得第五涛怒而搏命攻杀,露出大破绽,被江飞飞一击致命。赵舵主,此处你在京中需要尽量探知清楚。“ 赵乘风连忙应承,也算知晓了自己这个‘新官’上任的火要‘烧’在哪儿。 白墨生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解说道:“其三,严世蕃应是允诺令长秋等人重利,邀请他们共分掖梦山庄这碗羹。掖梦山庄涉及盐业、武具器械等等众多生意,一道丰盛的餐宴摆在眼前,又有人冲锋在前,令长秋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接下来便是重中之重,那玉族与严世蕃先有勾连到昨夜不知所踪再到今日严世蕃打杀上门,参照赵舵主的情报,以及方才紧盯严世蕃的弟子回报。白某认为玉族高层应该是直接在与严嵩联络,与严世蕃不过是与小子戏的障眼法罢了。玉族对由朝廷控制的某些事情有着不小的野心呢。” 李成梁有些疑惑:“师父,这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朝廷控制的事情怎么会公然让江湖人插手。” 白墨生回答道:“成梁此问确有道理,但是仔细一想便可析知。而今朝廷除去农课商税等等收入外,有一个极大的进项便是东南织造与瓷器贩售西洋,虽然收到倭寇袭扰,但是在水师护送下仍能不时出海贸易,每年能有百万两。玉族既然已经和朝廷户部在银票货币上有所勾连基础,尝到了官家利益的甜头,自然眼红这海商贸易的红利,想要搀和一脚,以其埋下的人脉资源,搭上严嵩的线不难。 “玉族构陷我墨阁弟子里通倭寇便是要打压我墨阁在东南的势力,意欲把握东南出海口岸,为掺脚海商贸易埋下伏笔。也唯有玉族,这个过去十余年表面与我墨阁联合抗倭的所谓盟友才会知晓我墨阁对于倭寇的憎恶,明了我墨阁弟子入京不止是参与今月楼会,还存着劫狱救人的心思,况且我等踪迹并未深藏,如果留心深挖也会发现行踪。只是还不知晓那锦衣卫头目陈寅前倨后恭的缘由,这些肚子里倒弄坏水的,一举一动都没那么简单。” 宋驰压了压内脏伤势传来的痛意,点头称是道:“不错,这也是老夫觉得奇怪的地方,不知这陈寅片刻前还破口骂人,转刻便赠予路凭可保送离去。” 白墨生接口说道:“陈寅昨夜的举动可以放下暂且不论。单讲今日厂卫一齐跟随严世蕃行事,便可知晓这陈寅是存了让严世蕃冲到台前代其驱逐江湖人士,讨好皇帝的心思,偏生以严世藩昨夜的挫折境遇不得不接下这份活计。陈寅非善辈。 “而严世蕃借势而为,逐走雪城等派,借收人众威逼背叛其的徽玉钱庄,据密随的弟子回报说还有火器交射与血斗的动静,是陈寅与东厂鹰首李纯德到后才压下了争端,不过依照观察到的陈寅等的神色,应是从徽玉钱庄敲了不少银子出来。 “而严世蕃则是被严守一唤回了严府,应该是严嵩对于严世蕃的擅自行动有所反应了。唉,这里面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只能任凭瞎猜了。” 赵乘风适时发言道:“白阁使无需忧,标下近期会加派人手刺探严府情报,不教白阁使难做。” “嗯,那就拜托赵舵主了。”白墨生抿了一口茶水,淡然地说道,明显对赵乘风的那些可以预见的底层小厮的口传情报不抱有希望。 李成梁把茶杯一拍,说道:“师父咱们是不是接下来要在这四九城和姓严的一决雌雄?何时动手,成梁的剑已经磨好了!” “哈哈哈~”众人被李成梁的这一阵抢白逗得哄堂大笑。 “还呆在这京师?你就不想去分水,去墨阁总舵看看?那可是你少时魂萦梦绕的地方。”楚伯颐开口打趣道。 “楚伯,您这个提议好,咱们就去分水吧!听楚伯吹嘘了这许多年的墨阁总舵,也要一见真面目才是!”李成梁似乎很是认同楚伯颐的这个提议。 白墨生微笑地看着李成梁的回答,略作沉吟,开口道:“好,就回分水!十六年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一瞬间,屋内的空气有些凝滞,一股凄凉的惆怅仿若从屋梁弥漫而下。 楚伯颐沉默片刻,说道:“也好,爹好久没有见你了,回去看看他也好。” 李成梁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面容悲伤的白墨生与楚伯颐,憨憨地挠了挠头。 牧战大手一拍桌子:“老子也去,分水的黄酒可比绍兴的好喝,这次老子要喝个够!” 被牧战适时的一打断,屋内的氛围有些回暖,谢怀远也颇有兴致地说道:“谢某虽不甚好酒,但是对这江东地界的吃食还是颇有几分兴趣,到时还请楚兄、白兄领见。” 白墨生友善地回答:“好说好说。” 宋驰一挥手道:“宋某也想早些回分水,贱内临别撕着老夫的耳朵要把儿子完整无缺的带回去,吩咐已经办到,可以安心回家了。” “哈哈哈~”宋驰的一番自嘲又将大家逗弄得忍俊不禁。 楚伯颐拍板道:“好,赵舵主,传本座巨子令,墨阁此行京师完满顺利,整备行装,今日即刻回返分水总舵!” “标下遵命!”赵乘风领命而去。 宋驰感叹道:“此时到还真要感谢陈寅了,授予老夫官凭路引与锦衣卫办差驾帖,我等在这戒严时可以安心出城。” 白墨生也叹道:“不错,不论如何这份恩情不能忘,日后当思回报。” 第七回 议河治夏言出手 谈修葺世蕃求人(1) 墨阁诸人很快集结,不过半个时辰便置办妥当,从崇文门凭着路引和驾帖,以锦衣卫办差的名义出了京城,一路过了永定河朝南去了。 就在京城内多方势力纷乱登场,暗中角力的时候,紫禁城东麓文渊阁,夏言在文渊阁正厅中住步瞻看厅内供奉的至圣先师——孔夫子的塑像,夫子双手合执,作垂拱状,面容肃穆,嘴角又勾起一丝笑意,眉目间一股独清于天地的气质浑然而发,夏言觉得自己的心又不自觉地穿梭回到了孔夫子那个礼崩乐坏的年代,有惊天之才志于救世之事。 “阁老,批红传回来了。”一个侍官小步快走入门内,恭敬地说道,“折子已经抄传了通政司发邸报,现在都在南阁等着发各部堂了。” 夏言深邃的遥望的眼神逐渐黯淡,回到了现实,问道:“本阁老的那封奏疏可有被留中?” “回阁老的话,您的折子在最上边,蒙皮上您的字小的一眼就识得了。”侍官忙不失迭地暗捧了一番。 夏言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温和地说道:“把折子拿来,我去西阁看看,这天气热端得毒辣。” 侍官乖巧地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夏言缓步踱到西阁房,现在内阁实际在办事的就他一人,倒是显得有些孤单。不过此时的夏言必定是不会考虑孤单这个问题,他打开了批红后的奏疏,只见嘉靖亲笔批题:“忠勤可勉,仍需度时势”,后面是司礼监的批红,驳回了夏言提议整兵收复河套的建议,但是准许夏言为来年河套征战查办河竣,同时预防秋涝,需与工部、河道衙门、漕运衙门精诚合作,护堤竣河。 缓缓合上奏折,夏言的眼神锐利了不少,喃喃道:“多谢陛下慧眼,老臣此番不负陛下所托!” 沉思片刻,夏言唤来侍官铺纸研墨,快书多封信令,分遣几名小太监送去各相关的部堂衙门,而一直陪在夏言身边的侍官随着研墨的时长,愈发觉得屋内有些冷冷,心下有些纳闷:这大热的天,怎得此处如此凉爽。 殊不知,夏言心中寒冷的刀斧已经斩向了严嵩一系的众多部从,一番朝堂风雨已经在所难免…… 夏言运笔写完最后一封信,封装好交给候着的小太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顿时整个房间又仿佛被暑热所包围。 夏言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水,吩咐道:“去给本阁老寻些冰,摆在南阁,再去內监讨些好茶,本阁老下午要和多位部堂会谈,做些准备,也莫要叫外人看着本阁老的文渊阁太破旧失仪。” 侍官应诺飞奔而去。 左右不过半个时辰,几位身穿盘补服,头冠乌纱帽的官员步入文渊阁南阁,身上的补子赫然绣着神色俊然的仙鹤,显是大明正一品的重臣高官。 “诸位同僚到了。”夏言听得侍官传报后立刻起身见礼道。 “夏首揆。”几位高官也都见礼道。 夏言那瘦削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笑意,仿然那春风和煦般扫过屋内。夏言挥手邀座,语气轻松地客气道:“几位部堂还请多多宽恕,言方接任阁职,诸事繁杂未能拜见。不过吾等也是老相识了,这些烦礼想必几位不放在心上的。 “言遍布与诸位多做寒暄,今日言请诸公来到不为其他,圣上已经圣阅言前日奏疏,予言整治河道的差遣,此事言思度许久,觉得需要与诸公一叙,议定对策。” 夏言言罢,目光扫过座下众人,观察着各人的反应。 左都御史周用(字行之),面色有些阴沉,左眼上的伤疤显得有些狠厉,长白胡须随着喘气不断抖动。夏言明白,周用曾任工部尚书担过河道总督的职,通晓里面的龌龊,可是自身又端亮有节,不与下属同流合污,此时不过是想起往事有些愤愤。 兵部尚书路迎(字宾旸),这是个在宣府带兵打过仗的爽利人,面上蓄着虬髯,很是威武,此刻似乎有些话想吐露,但是环顾了四周的同僚,又压下了。 户部尚书王杲(字景初),夏言和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不要作声,把正欲发言的王杲弄得有些疑惑,但是随着夏言的目光转到工部尚书甘为霖时,王杲恍然大悟,立时悄声,连呼吸都有些停滞。 工部尚书甘为霖(字公望)正好抬头与夏言目光交会,干咳了两声,出声打破沉默道:“阁老,为霖虽然添掌工部数载,但是对这河道的事情还是颇为生疏,却不知阁老缘何未曾请来右都御史王邦用,他这两年却是一直兼着河道总督的差事。” 夏言心中对于甘为霖的态度早有腹稿,朗声道:“司空自谦了,去岁司空与严阁老精诚合作,黄河与运河竣疏卓有成效,可是在史官册上都有书写的功绩。今日几位与竣河相关的几位部堂均在座,司空有何良策预防秋涝和黄河冬季凌汛,皆可讲来,我等都是为陛下办事,必然尽力支持。” 甘为霖面色上闪过一分警惕,但还是顺着夏言的话头接着叙说道:“阁老言重,为霖不过是承先辈经验,又有王总督不吝相助,才得有些许小成,未生灾祸已是万幸,不敢奢望。秋涝凌汛,一南一北皆是秋冬河道水患大事,天意难测,唯有预防。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疏浚河道,预备物资。” 甘为霖一番话承转言辞上下,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讲了个不能称作办法的办法。 哪料,夏言却是一拍椅臂,说道:“司空微言深意,诚勉不贪,言佩服!既如此,便按司空的建议来吧。我等今日理下章程,来日廷议只需通过执行便是。” 甘为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却又不知何处出错,只得谦虚应承了夏言的话。 王杲适时出言接话道:“阁老所言甚妙,司空不变应万变却是微言大义。今后某如要请计,还请司空莫要藏拙了。” “司徒说笑了。”甘为霖谦和言道。 方向划定,具体落实的策略这些大明最顶尖的官吏谋划些出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盏茶功夫,便以在夏言的主导下确定了此次河务以工部为主,兵部为辅,户部计划拨款,都察院从旁监督,只消正式廷议走过过场,报与嘉靖下旨便可。 路迎率先起身,直说兵部尚有军务处理,其余几人也都说各自部堂尚有机务,也都告辞。 夏言起身虚送众人几步到南阁外,转身与门口侍官似乎耳语几句,朝王杲说道:“司徒留步,周总宪也请留步,尚有事务要商。” 第七回 议河治夏言出手 谈修葺世蕃求人(2) 夏言起身虚送众人几步到南阁外,转身与门口侍官似乎耳语几句,朝王杲说道:“司徒留步,周总宪也请留步,尚有事务要商。” 周用与王杲闻言都驻足与甘为霖和路迎拱手,又与夏言步入南阁中。 夏言吩咐侍官上茶,笑道:“我等都是老熟人了。却邀你们品一品今日专门为两位备下的茶水。” 周用瞥了一眼合门退出的侍官,抿了一口茶水,长叹一声:“公谨,河道的烂摊子终于有人收拾了,周某人做那工部侍郎的几年,当真是……唉!” 王杲出声宽慰道:“行之兄且宽心,前几年严嵩势大,横行贪污,那些龌龊事现在有公谨兄主持查办,行之兄莫要再气,当心伤身。” 夏言听得王杲的言语不由得苦笑道:“景初,你所想却是太简单。严嵩此刻不是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还活得很好,还有翻身的机会。如果想要朝堂清净,我等的抱负得以施展,仍要精诚合作,不与严嵩半点机会。” 周用闻言立刻接话道:“公谨,非是我多言,工部与河道,蛀虫之多超乎想像。疏浚河道?召集民工,置备工材,日常伙食等等,这些小吏小鬼捞钱的法子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如要出手,还要做到一击必杀。” 夏言沉沉点了点头:“行之兄所言甚是。所以依言看来,我等便从户部拨款和银钱支出着手,且让甘为霖去做,行之兄与众御史多加留心,纵然甘为霖在严嵩的吩咐下收束了手脚,可是低下的蛀虫却不会有那等觉悟。” 王杲点头道:“所以公谨兄借甘为霖之口讲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防备对策,其实无论甘为霖所言计策为何,公谨兄想必都会认可。只要河道这摊事向下执行,必然会有人露出马脚。” 夏言意味深长地浅然一笑,几人心绪皆是转好,乘着冰块的凉爽,开怀地交谈起来,浑不知方才所言的什么要紧机务了。 门口侍候着的侍官面带疑惑地隔着墙看了看屋内,不知这平日不苟言笑的夏阁老怎得今日如此开怀。快步走出文渊阁,穿过几处门廊到了御药房,和一个年轻的小內监耳语了片刻又匆匆地回返文渊阁。 那个小內监听了侍官的传话,从管事太监处领了令牌,急匆匆地换了身便服从东华门出了宫,奔着菜市大街去了。 菜市大街严府侧门内的偏房,严守一仔细地听着小內监的汇报,目光闪烁。 小內监汇报完毕,大干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抽出片布襟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严守一思忖了一下,说道:“你今日便不要回宫了。” 小內监闻言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可是杂家还要回去盯着御药房捡药……” 严守一瞪了小內监一眼:“你懂什么?明日一早你去骡马市办些珍稀药材,再回宫去。” 言罢,严守一挥袖而去,另有下人把小內监带到别处安歇。 严守一出了偏房,和护院头领吩咐几句,小步快走地走到严府后院严嵩的书房,轻手轻脚地叩门:“老爷?” 过了不短的时间,房门从内打开,门内的严世蕃似乎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严守一,将他迎入屋内。 严嵩端坐在书案后,沉声问道:“何事?速讲。” 严守一躬身悄声说道:“文渊阁小厮报,夏言聚集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左都御史到文渊阁议事,从侧听到的夏言的只言片语来看,似是要对河道有些动作。” 严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起身从书柜取出一副玉镇纸,铺展开几页信纸,说道:“吾儿,来研墨。” 严世蕃小步走到书案旁,一副乖巧模样地认真研着墨。 严嵩一边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紫狼毫笔,一边对严守一道:“还有呢?如果只是这些,安排在文渊阁的人不会这么冒险送消息来。” 严守一再次躬身:“老爷英明。议事完毕后夏言单独留下了周用和王杲,几人在南阁详谈甚欢,不时有笑声传出。” “笑声?”严嵩终于觉得有些惊讶,“人言道的铁面夏公谨也会笑?” “是,据说夏言相送路迎和甘为霖时面如春风和煦。”严守一答道。 严嵩沉吟片刻,提笔如风,笔走游龙,不过盏茶功夫写成了几封书信,一一封装好,写上收件名姓,挥手抖落几下,让墨快干。 严世蕃和严守一都莫不做声地看着严嵩施为,不敢妄开口言。 严嵩招手唤严守一到近前,从怀中拿出一枚小巧的金色令牌:“守一,老夫交给你一项重任。这是严府供奉院的金令,找三名供奉以你一道,旬日(十天)之内,将此几封信亲手送到。” 严守一心下惊惊,过去自家老爷对严府供奉的调用都是讳莫如深,他知晓的最多不过是前几日派了名供奉去护卫少爷。立刻,严守一觉得手中拿的几封信件重如千钧! 严守一跪地拜伏道:“谨遵君令!” 严世蕃目送严守一快步奔去的身影,合上书房门,转身问道:“不知父亲又有何深招?” 严嵩横瞪了一眼,对严世蕃的打趣颇为不满:“吾儿莫要多问,问之不吉。” 严世蕃心中翻了翻白眼,但是还是恭敬地道:“父亲,儿子知错了!可是父亲,您方才训斥了儿子行事武断许久,只是不知父亲为何不在事先告知让玉族抽身是父亲的意思,儿子更不知晓父亲与玉族的合作之深已经不是儿子能够资格参与了。” 严嵩闻言,方才一直板着的面孔终于展露一丝笑意:“吾儿这是在怪为父了。为父且告诉你,玉族与为父谋着一番万万两白银的大生意,也是为父真正能够长久握持住宰辅之位做下铺垫。吾儿还是先专于江湖,历练一番再与为父深谋吧。” 严世蕃心知父亲这是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稚嫩,心下有些不服地道:“儿子明白,此次今月楼会虎头蛇尾,是儿子思虑不周,预备不力,消息不广。但是儿子今日之为仍然震慑了那些门派,接下来专注于兼并裂割掖梦山庄即可。” 严嵩淡然一笑道:“吾儿何时专注于眼前利了?” 严世蕃闻言顿感疑惑,思忖稍许,还是躬身作揖道:“请父亲教。” 第七回 议河治夏言出手 谈修葺世蕃求人(3) 严世蕃闻言顿感疑惑,思忖稍许,还是躬身作揖道:“请父亲教。” 严嵩微微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严世蕃身边,慈祥地抚着严世蕃的背,道:“吾儿,莫要愤懑,也莫要如此躬身,你从前在为父面前常常挥斥方遒,遇到挫折又躬身执礼,如此伸长非智。若要正像成为你梦想的那样,江湖执牛耳者,需要有那一往无前的气魄,同时也要有深入精细全面的谋划。 “你现在最要紧做的,不是去和那些江湖野寇瓜分第五涛那些生意,你的楼会虎头蛇尾,没有真正在江湖上立下预想的赫赫威名,虽然你能借势压人挽回颜面,但是借来的永远不是你自己的。这几日你去拜访京中的筑商,先将你那今月楼修葺一番,莫要像之前那样内敛芳华,做那些潜藏手段想惊艳四座,开门见山,岿然不动,这才是领头者的自信与傲慢。然后,你之前提到的想要在岁末开始布置的‘月旦评’也要先行开始了,造就持久不堕的声势,你未来参与裂割掖梦山庄才能站在高点俯瞰那些野寇,才是真正的立威于众,立信于众。” 严世蕃听完严嵩的一席话,只觉得似有晨钟暮鼓在自己耳边、心头炸响,振聋发聩。心下不禁有些苦涩,自己的父亲还是如此睿智,自己相较而言真的有些…… 严世蕃长揖到地:“儿子受教!谢父亲。” 严嵩目光炯炯地执过严世蕃的手:“吾儿莫要对自己的容颜还存忧心,纵然世人好以貌取人,但是以貌取人只得一时,以智服人方为一世。” 严嵩退开书房的阁窗,望着满天繁星道:“老夫与吾儿,当为朗朗夜空中最闪亮的两颗明星!朝堂不同江湖,此刻蛰伏,为的是未来强龙入海,驰骋碧海翱翔。为父在忍耐,吾儿要多与为父助。” 严世蕃点头称是道:“是,儿子遵循父亲的嘱咐,不时按皇上吩咐拟写青词进与皇上,此次能借厂卫之势,儿子也是在此处立了些信心。” 严嵩轻叹一声,道:“自下月起,你莫要再给陛下献青词了。” 严世蕃面带不解地问道:“敢问父亲,这是为何?” 严嵩再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今后你的青词风格要变得老成些,为父好才誊抄一遍,进献与陛下。” 严世蕃目光闪烁地看着严嵩,严嵩默不作声地看着澄碧如洗的夜空。 严世蕃顺着严嵩的目光抬头,看到那既望日(十六)盈圆的皓月,恍然道:“父亲深谋,儿子叹服!” 严嵩闻言嘴角上钩,轻声道:“你能理解为父的苦心便是最好。为父思虑过,也曾确实想让你专注于朝堂,但是昨夜今日之事后,为父觉得江湖才是你真正能够施展抱负的地方。此次今月楼修葺,所用银两全部从府上支取,算是为父给你的些微补偿吧。” 严世蕃颔首,算是应下了父亲的“恩惠”。与严嵩一起开始专注地欣赏这难得的月色。 ”心头有了主意就去做吧,度要自己把握。“严嵩下了逐客令。 严世蕃应声退出书房,在自己的小院内沉思片刻,唤来仆役,“学”严嵩修书多封派遣仆役连夜送了出去。 一夜再无他话,第二日一早,严世蕃洗漱完毕,吩咐侍候的小厮几句,安然地从马厩取出一匹西域良马,横跨而上,向东奔去。 严世蕃策马不过一刻,便已来到人声鼎沸,繁华如斯的正阳门大街(前门大街)。正北方,高大的正阳门楼的墨青色瓦在夏日初阳的照耀下盈盈生辉。 严世蕃在一处三层高的酒楼门前住马,此时还不是饭点,酒楼的厅堂里空荡荡的,门口的迎客小二正叼着根狗尾巴草哼着小曲,擦洗着门脸上的对联。 迎客小二听到马蹄声,回头定睛一看,立刻换上一副从内到外灿烂的笑容,大声招呼着:“严公子来了,雅间备着呢,来,小的给您把马牵去后院,都是上好的草料。” 严世蕃满意地点了点头,快步走入店内,闻言走出柜台的掌柜作揖行礼道:“严公子。” “等会儿会有几个朋友来找我,做一席好宴上来,把我那坛竹叶青拿出来备着吧。另外今日三楼就不要接客了,也劳烦掌柜亲自协帮着席上的事。” 在这正阳门大街上的酒楼能当掌柜的人自然都是玲珑剔透的心思,这掌柜也熟知严世蕃的一些脾性,当即应诺道:“严公子放心,今日某定然侍候好严公子与朋友的宴席。” 严世蕃微笑地点点头,从怀中抽出一张三百两面额的银票,臂如轻毫地舒展开,送到掌柜面前。 掌柜瞧见那银票的额,登时吃了一惊,正欲婉拒,但是抬眼看到严世蕃的灼灼目光,心知严世蕃这是要卖份人情给自己才能安心,对这位老主顾的意愿不好违背,掌柜恭敬地双手奉过银票,再次一揖。 严世蕃满意地“嗯”了一声,抬腿走上酒楼楼梯,飘然落下一句:“午时二刻开席,费心了。” 掌柜再次应诺,对于严世蕃今日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客气一时傲然。掌柜心下叹了口气,摇摇头,理了理精神,一路小跑到后厨去吩咐准备菜式去了,毕竟今日的头等大事只会是严世蕃的午宴。 上午时候总是最容易打发的,严世蕃食了几片西瓜,消消暑热,在雅阁中端详着路上来往的行人,去年刚刚开过科举,当时的正阳门外当真是摩肩接踵,挥袖蔽日,不过今年不开会试,倒是见不到那番盛景了。 联想到科举,严世蕃内心有些黯淡,取下脸上的面具,在自己的面庞上摩挲着。世人以貌取人,自己天生有疾,一眼失明,面貌微肥丑陋,从来都难以进入真正读书者的圈子,只能蛰伏自思,借着父荫能在朝堂谋个闲差,就算能够以青词得嘉靖赞赏,却因为面貌丑恶只能做一个代笔的墨客,成不了能在朝堂大展宏图的鲲鹏。 心头思忖着,严世蕃的目光逐渐从街面上移开,遥遥眺望着巍峨冷峻的顺天府,四九城的魅力让无数英雄豪杰、文人骚客为之折腰,让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将相在此粉墨登场。自己难道真的要去那江湖之远,虽然身在帝国的京都却永远触不到那庙堂之高? ”噔噔“叩门声响起,将严世蕃的思绪瞬间拉回到正阳门大街上的酒楼,匆匆戴上面具,稳了稳心神,开口道:”进。“ ”东楼(严世蕃号)确是好兴致,一番大事后还能有闲情雅致在这正阳门大街宴邀储某,当真英雄本色。“ 第七回 议河治夏言出手 谈修葺世蕃求人(4) ”噔噔“叩门声响起,将严世蕃的思绪瞬间拉回到正阳门大街上的酒楼,匆匆戴上面具,稳了稳心神,开口道:”进。“ ”东楼(严世蕃号)确是好兴致,一番大事后还能有闲情雅致在这正阳门大街宴邀储某,当真英雄本色。“ 未来得及让掌柜接引,门外来人便已快步走入雅间内,和严世蕃说起话来。 严世蕃超掌柜使了个眼色,让掌柜退出去,转面微笑道:”思弼兄,莫要逗弄世蕃了。“ 来者储成殷(字思弼),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负责估修、核销坛庙、宫府、城垣、衙署,凡与朝廷工程有关,都绕不开储成殷。而储成殷乃是严嵩在工部留下的门生部署之一,与严府严家关系紧密。 储成殷并不接茬,而是颇有些反客为主意味地将严世蕃让到雅间的茶座安坐,目光炯炯地看着严世蕃,等着严世蕃发言。 老狐狸!严世蕃心中暗道,不消说,储成殷这副态度便是要装作一副好像专奉圣天子和恩师严嵩的样子,对自己这个二世祖不假辞色,父亲倒真豢养了一些好部下,连这种”天子“与”储君“间的把戏都拿捏有度。 ”思弼兄,今日世蕃烦请,非为别事,乃是我那今月楼前些时日除了些差错,室内栋梁错位,墙漆无附,需要精良匠人修缮。“严世蕃抬手为储成殷真上一杯茶水,算是认下了储成殷的高姿态,”世蕃在工事上未曾涉猎,前次修楼也是假借人手,身处幕后,不曾亲为。此次修葺与世蕃所关甚重,家父说这筑商之事思弼兄最是通明,还望思弼兄代为引荐。“ 严世蕃的一番话说得倒算是言辞恳切,未有过多藏私,储成殷这下也不好太驳严世蕃的面子,毕竟严嵩还是在那里摆着,就算知晓自己对严世蕃不假辞色是专心事于严嵩,但是子承父荫,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照顾到。 心下思定,储成殷满口答应道:”东楼,引荐此事倒是不太难。别者不言,去年修葺天坛大享殿(祈年殿),确是有不少筑商掺脚。这些年匠籍管理不比从前,不少工匠都被商者网罗私用,而有后台者更是敢和工部的工程搀和。但是工部也是无计可施,毕竟工匠已经脱了籍,奏报圣上又因背后涉及勋贵,今上对勋贵甚厚,放任自流,故而成了今日局面。否则单是储某便可安排为你办妥这修葺之事。 “这筑商中有两家,麾下匠人都是技艺精湛,构思神巧,令人叹服。京西乔氏,其家不知起于何处但是近些年与工部、各地布使司接连密切,做下了不少工程,势头正劲,不知是何人真正掌管但是面对多次风雨皆岿然不动,背景神秘;京北程氏,原来的山东豪族,在京城经营数十载,参与过多处宫闱工事,据传其背后乃是成国公一脉。“ ”思弼兄所言不错,世蕃也是关注到此事,担心孤身造访唐突,故而想要请思弼兄引荐。“严世蕃道。 储成殷默默点头道:”东楼善见,乔、程两家筑商背后似皆有势力,对外人都态度倨傲,也就是储某借着大享殿的工程和工部的官衣能与两家的人积累了些交情。东楼今日可是要给储某出难题了,看东楼态度是要今日议定,但是现下已快午时,贸然邀请略有不妥吧?要不改日,储某做东,必然邀请两家主要话事人现身。“ 严世蕃应声称是道:”思弼兄所言正是,故而世蕃自作主张,以思弼兄的名义邀请这两家的话事人今日午时二刻至此酒楼赴宴,到时还请思弼兄多多帮衬。“ 储成殷对于严世蕃借自己名头行事略有些恼,但是看着他放下的姿态也不便出言责备,稍作沉吟,也就应下了:”储某尽力而为。不过储某自问还没有那么大的颜面能让这两家的话事人级别人物召之即来,如果只是派遣手下的执事,东楼计将安出?“ 严世蕃淡然笑答道:“此事牵涉甚多,世蕃不便现在答复。但是绝不会不利于思弼兄,更不会损害思弼兄的名誉。” 储成殷有些怀疑严世蕃的自信是从何而来,难道是恩师严嵩给乔、程两家打过了招呼?不应该,现在夏言起复正是锋芒锐利要拿严嵩开刀,严嵩此时自己绝对不会有太多明面上的动作授夏言以柄。严嵩目前最重要的是防备夏言的攻势,而不会是在这些似乎有些与大局无甚关联的地方给予严世蕃帮助。 “噔噔”叩门声再度响起,严世蕃与储成殷相视一眼,纷纷起身,严世蕃道:“请进。” 只见一位浓眉大眼,身长六尺(明尺),一头黑发精致地裹束在紫金小冠,面貌俊朗的青年在酒楼掌柜的迎让下走入屋内,与储成殷见礼道:“储兄,久未面见,甚是想念。怎么今日如此兴致,舍了府衙的俗事来这正阳门摆午宴?” 储成殷干咳清了清嗓子,将来人迎入茶座,面容温煦地说道:“不瞒贤弟,今日储某乃是受了托付,要给贤弟介绍一桩生意。” 储成殷略顿了顿,手指向严世蕃道:“这位乃是太常寺少卿严德球(严世蕃字),在京中大时雍坊营建一处楼阁,意欲修缮。” “敢问可是今月楼楼主严公子当面?在下程松廷,严公子大名今日当真如雷贯耳啊!” 严世蕃心头稍安,储成殷却是有些惊讶,这程松廷乃是程家家主的小子,备受恩宠,向来眼高于顶,但是这才一个照面报了名号,程松廷便对严世蕃颇有些敬仰的味道。 储成殷哪知道,这两日,京中官商纨绔中传遍了严世蕃的声名——敢开盛会教天下第一高手折戟,敢领厂卫驳徽玉山庄的脸面,当真是威名赫赫。程松廷作为商者纨绔中的资深一员,单单听到那江湖上盛名已久的第五涛被严世蕃引入彀中,折戟饮恨,便是热血沸腾,此刻得知这两日最推崇的“侠客”严世蕃便坐在自己面前,哪儿还能压抑自己的心绪。 严世蕃嘴角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昨日从徽玉钱庄出来后安排今月楼侍从做的事情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不过是想在真正的二世祖圈子里给自己造点势,让这些常年目中无人的纨绔别这几日无意中在鱼龙混杂的大时雍坊闲逛无聊时,在今月楼滋事生了麻烦。岂料培养了程松廷这么个追捧者。 严世蕃谦虚地道:“程公子少礼,世蕃不过做了些挥洒出格的事情,不足为世人称道。得蒙不弃,添了些虚名,想若是程公子,成就比不在世蕃之下。” 第七回 议河治夏言出手 谈修葺世蕃求人(5) 严世蕃谦虚地道:“程公子少礼,世蕃不过做了些挥洒出格的事情,不足为世人称道。得蒙不弃,添了些虚名,想若是程公子,成就比不在世蕃之下。” 这句没脸没皮,欲盖弥彰的话却是正中程松廷的心软之处,一位豪侠与自己轻声说话,还如此谦虚,程松廷现在就想和父亲报备一声明日就去今月楼报到加入,哪怕当个门童都是好的。 储成殷看着一脸狂喜的程松廷,心中叹了口气,程家家主派来个空领着话事人虚衔的纨绔子弟程松廷本意是看在交情的份上,比较体面地回绝。可是现在却被严世蕃三言两语蒙蔽地寻不着北,等下不消说严世蕃便会跟程松廷提起修葺之事时,程松廷必然是满口答应。而如果程松廷允诺了,以他话事人的身份,程家到时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了这桩不情不愿的生意。 果不其然,严世蕃又是几句反捧,程松廷顿感与严大侠相见恨晚,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架势。 而就在严世蕃朝着修葺事上回引的当口,叩门声第三度响起:“噔噔!” 程松廷不耐烦地喝道:“谁啊?滚进来,要是不是大事小爷今日要你好看!” “程松廷,你确定要某滚进去?” 屋内三人循声定睛一开,只见一位身着白色披风,腰系佩玉黑绸金丝带,目露精光的青年在两名侍从的簇拥下走入。 程松廷立刻像见了鬼一样:“乔裒益!你怎么来了?” 乔裒益并不理会程松廷,彬彬有礼地对储成殷道:“思弼兄,久违了。” 储成殷也与乔裒益拱手一礼,出声为严世藩引荐道:“子奇(乔裒益字),这位是太常寺少卿严德球。” 乔裒益闻言倒不像程松廷那么大反应,但也是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目光锐利地审度着严世藩。 储成殷看到乔裒益这副态度,本来还略有些紧张的心神放松了下来,乔裒益乃是京北乔家的一位旁系子弟,但是凭借自己的手段上位成为话事人之一,待人向来都是清高孤傲,不假辞色。乔裒益现在应该是没有接到更高层人的授意作明了姿态,一副客观观望的样子再正常不过。 严世藩对乔裒益的态度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感,将其迎入席桌落座,吩咐了掌柜一声,知会可以开始上菜开宴。不多时一桌酒菜齐备。 一番简单的宾主寒暄,双方算是正式互通了姓名字号,作为今日的主宾,乔裒益坐在正北,而严世藩和储成殷分坐在左右,至于程松廷很是推辞了一番让他坐在乔裒益身边的提议,执意坐在下首。 乔裒益很是直接地开门见山道:“东楼兄,不知此次修葺备价几何?” 严世藩淡然一笑道:“白银一万两。” “这么多?严公子,我老程家向来童叟无欺不过是修缮个楼嘛,三千两打住了。”程松廷很不客气地插嘴,堵了一下正欲开口作答的乔裒益。 乔裒益眉目一凝,又瞬时松开,叹了口气道:“某这个表弟自幼便被宠溺过分,还请严兄,储兄担待。” 严世藩和储成殷闻言对视一眼,交换了眼中的疑色--这乔家和程家如前所述当为对手,而储成殷更是知晓两家曾经因为争夺工匠发生过流血械斗,怎么突然两家的话事人 居然牵扯上了表兄弟关系。 而乔裒益这句话蕴含的不只是这些,一万两白银约合大米一万两千石,不知是多少中室之家的收入合计,若是拿来购买贴着肥膘的四五百斤的活猪,能购得上千头;甚至足以在江浙置办一座五六进的大宅院。而乔裒益的语言中的暗示似乎有些回绝的意思,必然不会是从生意开价的角度上考虑的。 “无碍无碍,程小公子生性活泼,储某对这样的赤子之心向往得紧。”储成殷连忙出言止住乔裒益似乎想要顾左右而言他的话头。 严世藩很配合地接着询问道:“方才严某的开价,子奇满意否?” 乔裒益朝身后回了一下头,伫立的两名侍从立刻心领神会,闪身出了雅间,合上门,守卫在两侧。 乔裒益待侍从一番动作完成之后,方才徐徐开口:“非是东楼兄的备价某有什么不满,实是近日东楼兄的今月楼在这京城的小圈子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接名者单之事向来是我家家祖老爷子拍板才能通行,现下家祖外出云游,我乔家对除工部外的所有工程均不接受。还请东楼兄体谅一二。” 严世藩听得这两个理由愣了愣神,仍然不甘心地问道:“敢问贵家祖何时得归?” 程松廷“抢先”叹了一口气:“唉,这个就说不得准了,乔家老爷子飘飘若仙,一般出游没有一季不得归。” 瞥了瞥面色不改的乔裒益,程松廷接着说道:“还是按我的说法,我老程家的匠人也是一顶一,而且三千两保证搞定!” 几人无语地看了看一脸兴奋的程松廷。 乔裒益为自己满斟一杯,又为严世藩满斟一杯,抱歉的说道:“其实以裒益的想法,东楼兄的这桩生意是要应下的,只是除了家祖未在京中外,还有一事乃是家伯所忧。” “何事?”严世藩和储成殷同时开口问道。 乔裒益从酒杯撒了些酒水在桌面,指尖轻点,写下了一个“言”字。 第七回 议河治夏言出手 谈修葺世蕃求人(6) 严世蕃深深地看了一眼乔裒益,并没有言语。储成殷倒是开口问道:“乔公对如今内阁也会有所顾忌?” 乔裒益点了点头,沉声道:“如今首揆起复,依照之前与首揆打交道的经验,对于我等这样与官府争利的商者其必然会行抑制之策,此刻家伯实是忧心成为那出头鸟被有心者盯上。” 程松廷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拍大腿道:“是了是了,严公子,这个事情我表兄说的有几番道理。严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严世蕃对程松廷这突然的态度转折有些吃惊,略带疑惑地看向储成殷,储成殷无奈地摇了摇头,出声解释道:“之前程小公子曾经与储某提起,他家与武定侯有旧。” 严世蕃这才恍然大悟,武定侯可追溯到追随大明太祖朱洪武开国的大将郭英,一直是勋贵圈里备受器重的家族。只是这一代武定侯郭勋曾经针对夏言行那构陷之事,后被嘉靖查出,夏言自然是官复原职,而郭勋则被下到锦衣卫诏狱,关押一年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狱中。所以勋贵圈对于下夏言一直是避之不及,程松廷是属于“见事迟”,将将想起了家中大人的叮嘱。 严世蕃思索一翻不禁面色有些阴沉,此番修葺今月楼诚如严嵩所说你是一个再度打响招牌、挽回颜面的契机,同时也是严嵩对自己的考验,以严嵩在京中的影响力不会不知晓这两家筑商的态度,但还是将自己引向了这个方向,必然有其意义。 乔裒益看到严世蕃面色转冷,出言劝慰道:“东楼兄不必担忧,此事其实还有回转的余地,如果家祖近日能够回还京师,裒益定会为东楼兄引荐,虽然不敢保证事能必成,但是有家祖坐镇,内阁施压也会有人扛着。” 严世蕃出声表示感谢,但也没有在这个话题再做深究,岔言到这酒楼的菜色和近日的陈酿酒上,与乔裒益论起品酒之道,倒也是谈得颇为投机。程松廷和储成殷都是不时插话简单聊几句,但是更多还都是在专心吃菜。 就在一副似乎宾主尽欢的画面呈现时,雅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何人?止步!” “你们这些家奴,给本公子滚一边去!” 门外守候的是乔裒益的侍从,乔裒益听到有人对自己的侍从出言不逊,自然恼怒,出声道:“不知何方的朋友,可敢进来咱们分说分说?” “有何不敢?”随声而入的是位一副跋扈模样的中年大汉,两鬓都有些白霜的痕迹,显然是个有些“为老不尊”的人。 程松廷再次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个闪身便躲到了乔裒益身后。 “堂弟?你莫要躲在后面,哥哥我还要好好感谢你,为哥哥介绍来这么好的生意。这位就是严公子,久闻大名啊!严公子的今月楼经过前日争斗必然是想进行修葺吧?没有问题,我程家最顶尖的工匠,随时待命,听候拆迁,你只管开价便成。”这位似乎是程松廷堂兄的男子倒是浑然不客气,走入屋内就是大喇喇地一坐,随手抄起不知是谁的酒杯就自顾自地满饮了一杯。 程松廷正想出言反击,但是被乔裒益按住了,心头想想,便也不再出声。 严世蕃心中泛起了一丝恶感,但是也没有发作,只是言语中有些带刺地说道:“这位朋友不知从何处来,突然闯入我这朋友酒宴,意欲何为?” “某是程松赢,是那边那个小屁孩的堂兄。是程家的候任话事人,也是个能拿主意的。某是个粗人,此来只是为了与严公子结个善缘。”大汉仍然不客气地说道。 严世蕃作揖道:“程公子,此处酒宴只是世蕃招待朋友所设私宴,无关什么生意不生意,想必程公子的消息有误吧?” 程松赢怒眼横了一下程松廷,瓮声瓮气地说道:“某知晓了,严公子是看不上我这等粗鄙之人,也罢,他人拂面不可再笑面相迎。某便走了!” 严世蕃道:“好走不送。” 程松赢冷声对程松廷威胁道:“某回家再和你叙说!” 说罢,程松赢又想他出现时那样突兀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从雅间、从酒楼消失了。只留下雅间内的几人和雅间门口的两名侍从与酒楼掌柜面面相觑。 储成殷出声打破沉默道:“莫要被这不知所谓的人搅了兴致。我等继续,掌柜,来把桌上的餐具全换掉。” 一番安排妥当,几人再度入席,程松廷首先发言道:“严公子,松廷决定了,此次修葺之事我程家应下了!便是家父不同意,松廷也会召集最优秀的匠人为严公子将今月楼修葺完善!” 严世蕃闻言一喜,举杯道:“既如此,严某便多谢程小公子了!” 大事已定,排除了干扰,宴席自然继续进行,令人眼花缭乱的菜式流水般而上,那坛陈酿的竹叶青也很快见了底,在场几人都有了些微醺的醉意。 严世蕃与乔裒益和程松廷也是一番互相抬捧,但也拿捏有度,看到程松廷的嘴巴已经有些不利索了,便朝储成殷使了个眼神,储成殷立刻会意,托词下午官衙还有些事项要经办,表示宴席应要结束了。 又是一番告辞寒暄,乔裒益搀着程松廷走出了酒楼,两人虽然有些醉,但是脚步却是不慢,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正阳门的茫茫人潮中。 乔裒益回眸瞥了一眼酒楼,语气古怪地对程松廷道:“表弟这人情卖的好,严世蕃便是察觉也会不得不认,表弟对严家真是有信心。” 程松廷此刻面上已经不复方才的稚嫩,露出一副老成谋国的深沉模样,道:“对于这一点,你家老爷子不是更清楚吗?不准备管管奸佞,放任自流?” 乔裒益苦笑一声:“如果我家老爷子对政坛感兴趣,这内阁哪儿轮得着这几位坐庄。老爷子对夏、严两家态度不明,不然愚兄早已应下了这今月楼修葺之事,哪儿轮得着你。” 程松廷自负地抬了抬眉毛:“那是,该下注的时候要果断。这夏言起复直接提议河套事项,皇上折中准他对河道动手,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力缴贪腐,到时候打击面扩大,众官造势皇上哪还会为夏言说话,所谓法不责众,夏言似乎还没有领悟这个道理。” 乔裒益轻轻地拍了一下程松廷的后脑:“就你想得多。等会儿我和你去京西吧,好久没见舅舅了。” 就在乔裒益等人远去的时候,还站立在酒楼三层雅间凭栏愿望的严世蕃一脸玩味地对储成殷说道:“这个程家的小公子有些意思。” 储成殷闻言有些不解,但是看自己今天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便不想在做什么过多的纠缠,也就保持了沉默。 严世蕃瞥了一眼身后的储成殷,微微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对储成殷的态度仍然有些不满意。 第八回 过泰州贼寇惊现 战如皋奇兵逐倭(1) 且说楚伯颐一众人等南出京城,一路快马加鞭,不过旬日便已经过了淮安府(盐城),来到了扬州府境内,行到了泰州境内。 此处已然临近长江,众人一路奔波虽然没有日夜兼程,但也已是人困马乏,便商不再取道扬州府城,入泰州城稍作休整,然后直接从城南五十里的永安洲渡过长江。 入城后寻得一处客栈,楚伯颐几人将马匹交与弟子去和店家打交道,赶紧吩咐备些不错的酒菜,解解赶路的乏困。 饮下几杯刚刚从地窖启出的藏酒,丝丝凉意顺着咽喉下肚,众人纷纷大呼畅快,感觉几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举觞酣饮,酒量一般的李成梁的面上已经浮起了些许醉意,和牧战开始三五六七地走着行酒令。 谢怀远并不贪杯,虽然也称赞道凉酒的酣畅,但也只是浅尝辄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牧战一轮划拳又输了,满饮一大碗酒,不满地朝谢怀远道:“老谢,这几日你和你那丐帮弟子来来回回多少勾连通信,却也没有探出个什么。不过是知晓了严世蕃在京城设宴招待了什么筑商,开始修缮那被打烂了的今月楼,与我等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倒是我南草阁弟子,从云滇带来了杨大才子的新作。初闻真是觉得平淡无奇,但是今天这借着酒味一品,果然是惊世之作!” 谢怀远并不与有些醉意的牧战一般见识,显然是见怪已多,处变不惊了。不过沉吟片刻,也出言道:“不错,杨先生的这首品秦汉真是意味深长。” 白墨生点头道:“杨先生身处穷山恶水,仍不堕青云之志,当真是吾辈楷模啊。” 李成梁一听到提及那杨先生的诗词便很兴奋,抢先说道:“我按着当初没见到师父之前在私塾借读时候先生教的抑扬顿挫的法子为各位念念,品一品~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楚伯颐笑骂道:“你这小子,摇头晃脑学那腐儒吟诗,落了下乘。杨先生要知晓他的诗词被你念弄成了这番模样,必然要拔剑追杀咯!” 此处各位看官或许有所疑惑这杨先生,杨大才子是谁?他乃是大明名臣,杨廷和之子。杨廷和历经三朝不倒,在正德(朱厚照)朝时可以说是独撑朝政,据传当朝天子嘉靖便是他从诸多藩王中选择而出,才得登临大宝。而嘉靖即位后要为其生父立庙建祠,与杨廷和矛盾重重,一番权斗后杨廷和致仕(退休),杨慎也因为参与上疏反对嘉靖而被处以廷仗,贬谪到云滇卫戍。但是杨慎在云滇仍然修身事书,学识之名海内皆闻,而牧战的南草阁就在云滇,与杨慎打过多次交道,故而有了方才的事。 且还说回酒席上,李成梁被楚伯颐这一番打趣弄得有些自觉失面,闷头落座专心吃菜去了,不理会众人善意的嘲笑。 就在此时,一名丐帮弟子匆匆跑入,在谢怀远身旁低声耳语几句。 “什么?!!!!!”谢怀远惊呼而起。 楚伯颐问道:“谢兄,发生何事?” 谢怀远朝身旁的弟子一挥手:“为诸位讲来。” 弟子拱手领命道:“丐帮弟子消息,昨夜有五百余倭寇在如东登陆,现在已经烧杀入境数十里,离此泰州城也不过百余里,估计今晚便会兵临城下。沿途官军望风披靡,被倭寇杀伤无算。” “什么?!!!!”众人闻言也都纷纷站立,微醉的三分酒意霎时消散。 楚伯颐首先追问道:“此些倭寇可有掺杂,还是都为东瀛倭人?” 丐帮弟子答道:“主要为东瀛倭人,皆持浪人倭刀,越有数十佛郎机人(葡萄牙人)和数十汉人持火器利刃掺杂其中。” 宋驰一锤桌面:“怎么突然冒出如此大一股倭寇,还是倭人为主,此等众的战力与平日的混杂贼寇不可同日而语,这些持浪人倭刀的都是武艺高超之辈,一人可当官军十人。” “汪家和何家那边有什么消息?如此精锐的倭寇众不都是与这两家有勾连的吗?”李成梁问了一个在他认知范围内的问题,按照之前白墨生的教导,大股的倭寇一般都会与这两家有所勾连,里应外合。 白墨生冷哼一声:“那两家去年倭寇大肆入侵后也知晓惹了众怒,主家撤出祖宅隐于山林,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些旁支子弟行走,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谢怀远点头道:“不错,如果那两家现在有什么大动静,逃不过众派的监视,毕竟都经历过去年那次教训了。眼下之急是在于如何协助官军抵御住这股倭寇,不然这些贼寇在我大明肆掠。” 楚伯颐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件精致的小玉符,说道:“我墨阁在扬州府城分舵还有百余青墨袍弟子,此处随行数十墨青袍弟子,倒也算是一些能够抗衡一二的力量。” 谢怀远从背后抽出一根碧绿色的小印章,说道:“我丐帮在此附近能够对战的六袋弟子应有数十,九袋和舵主好手十余,可充战力。” 宋驰摇头道:“倭寇狠辣,都是亡命之徒,我等这总共不过二百余弟子,且不备火器,杯水车薪啊。” 众人闻言也都沉默,虽然方才提议集结帮众弟子很是豪迈,但也都是与倭寇厮杀过的熟手了,知晓那些贼寇的凶狠,当真是不要命地搏杀,刀刀致命,惯常于江湖格斗竞技的普通弟子很可能触之即溃,死于非命。 白墨生叹道:“纵然杯水车薪,我等也要先集结弟子,准备迎战。成梁,你去官衙知会县官大人,劝诫他集结乡勇民兵,记住他如果不听你的莫要用强,回返此处便是。” 牧战的酒意此时也清醒了,出声道:“盐帮的总舵就在扬州城,而我南草阁细说起来与盐帮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他宋之虞手下的好些有病伤的长老都是借得我南草阁的妙手才得康复。等下吩咐弟子拿我信物去扬州盐帮总舵,也能邀来些许战力。” 谢怀远忽然一拍手道:“某突然想起近日有一人率部就在应天府(南京),我稍后着弟子快马去请,如有他来,则泰安无忧,寇患可借!” “那是何人?”李成梁问道。 谢怀远沉吟一下,摇头拒绝回答道:“某等还是不要做多奢望,那人此时在不在应天府不能确认,谢某也只是前些日偶尔听弟子报了几句。此时讲出了这个可能虚无缥缈的退路,据敌的时候力气集不到一处,反而堪忧。” 第八回 过泰州贼寇惊现 战如皋奇兵逐倭(2) 楚伯颐等人听得谢怀远的解释后也都明悟,这是要简单效仿楚霸王“破釜沉舟”的魄力勇气。也都不在此做纠缠,纷纷差使弟子各去搬请援军。 一番吩咐妥当,众人再度在客栈厅堂聚首,此处客栈乃是墨阁潜点(小据点)之一,倒也不虞其他枝节之事。此时厅堂内的桌椅大都已经撤下,随行的高等弟子和长老都已经在屋内等候,厅堂正中的长桌上铺展开了一幅南直隶(江苏南京周边)的大略图。 楚伯颐率墨阁常年东南抗倭,对整体事态和倭寇战力都有比较丰富经验和强的把握,众人(谢怀远、牧战)隐隐默契地以他为首,保证此次抗倭不会“政出多门”,外寇未御而内先乱。 楚伯颐此时也没有太多心思想这许多,他现在的心神都专注于如何阻滞这一伙倭寇,就算不能尽败之,也要将其阻拦在泰州城外,否则一旦寇众沿途烧杀掠过泰州,便直指扬州府。应天府虽然驻军十数万,但是对此地也是鞭长莫及,等待南京兵部整备军马出发驰援,这江北的数百里都已成为焦土。 “我等随身都是长剑,不曾具备弓弩,近身对战我等现有的人数亦属劣势。”楚伯颐有些头疼地说道,“周边几个卫所的军队也不知道能不能比如东县的争点气,让我等能够集合援众。” 谢怀远出言道:“我丐帮有三袋弟子数百,虽然都是初等弟子,但是都有些袭扰的本事,我去与长老挑选些善使吹箭等的好手,却也聊胜于无。” 楚伯颐作揖表示感谢:“有劳了。” 白墨生挺身而出道:“白某手上也有几分暗器的功夫,此行便由我去率领吧。而且到时白某可以以轻功高来高去,吸引寇众的注意力。” 谢怀远点头道:“亭衍兄能够率领再好不过,且要当心那些佛郎机人的火器。” 白墨生“嗯”应一声,手上一指地图道:“白某在北方观有良将坐镇的守军防卫鞑靼轻骑袭扰,一般是梯次阻截,逐步削弱,再集结出击,毕其功于一役。白某此去袭扰只是第一步,此时倭寇应该已经接近如皋,如皋附近村镇密布,其众必散乱而专注于烧掠,此处百余弟子可以分成多股,从旁从侧突袭消灭落单的几人,然后撤退,也能达到迟滞阻敌的效果。” 楚伯颐闻言眼前一亮,道:“亭衍此言甚妙。不如这样,丐帮弟子探寻敌迹,墨阁弟子持剑动手,南草阁弟子压阵,互相协作,进退有据。” 众人都言称善策,决定依次实行。白墨生率领三十余丐帮善使吹箭袭扰的弟子首先出发,前去如皋附近探明贼寇的大体分布,并袭扰向内突进的大股贼寇。宋驰、牧战以及丐帮的多位长老率领大批弟子紧随其后,按照白墨生所率探听的情况对相对分散的贼寇进行精准突袭。楚伯颐则是依然坐镇泰州,等候求援到来,集结大股部众与倭寇决战。 李成梁也没闲着,泰州官衙之行很是顺利,官衙的老爷倒是个有些气节的文人,当即命令衙役集合组织民团准备御敌。李成梁回归后承担起在白墨生和宋驰两梯次队伍中的联讯任务,对于没能直接上阵杀敌还很发了一阵牢骚。 计策已定,约定今夜抵达如皋附近后依计施为,如果哪股人马遭遇变故则统一撤退到如皋城西三十里的古溪镇,南草阁此行弟子寥寥,每股分队只派遣一名弟子跟随,长老医师都会在古溪镇,接收伤患。 众人将还算有些体力的马匹集中,交与白墨生所率,尽快前出探查倭寇动向。 纵马出城,李成梁紧紧跟随在白墨生身后,想要和师父再争取一下上阵杀敌的机会。 行了大概半日,血色的夕阳照耀着整片天空的晚霞浮耀着斑斓的色彩。官道两旁的绿油油的水田仿佛被盖上了一层映红的薄纱,一阵微风自田间吹拂而过,闷热的夏季暑意散去了不少。 “嗒嗒~”一阵急促的奔马声从官道前方传来,众人定睛一看乃是前出负责探查的丐帮六袋弟子之一。 众人纷纷勒马,那弟子纵马奔到近前,一个翻身下马,拱手报道:“白阁使,前方三里发现一股倭寇,大约三十余,远观衣着似是佛郎机人为主。” 白墨生沉吟片刻,吩咐道:“成梁,你速去后方通报发现,让他们分出一股人马将这些贼寇剿灭。探查弟子,即可转换方向寻找倭寇大部队,我等现在向北绕开此处。” 李成梁拱手领命,回马便向西找宋驰等人的汇合去。两队人相隔并不遥远,沿着官道回奔了不过十数里,便见到徒步行进的宋驰众人。 “宋长老,前方约十五里,有一股三十余的倭寇,以佛郎机人为主。阁使命遣部众剿灭这些倭寇。余者向北行进,等候差令。”李成梁将将勒住行马,立刻向宋驰出言通报道。 宋驰应了一声,转身对身后的年轻人道:“万俟嵩,你们这一队随李香主去。余者止步,向北。” “得令。”那个之前和李成梁在京中打过交道的少年此时眉目间少了些轻跳,多了些凝重。 李成梁和万俟嵩简单见礼,也不啰嗦,催促着这队大约二十余的人向前疾行而去。尽管心里想起了师父临分别时叮嘱不要冒险,一旦指引后援寻到那伙倭寇后便向北追赶,但是李成梁还是不断地在心中犹豫抉择,是要违抗师命亲手上阵杀敌还是遵从师命见敌而退。 身旁的万俟嵩似是发现李成梁阴晴不定的面庞,问道:“李香主,此去不过是剿灭一些乌合之众,有何事烦忧?” 李成梁闻言疑惑问道:“这乌合之众的论调从何而来?” 万俟嵩语气轻松地回答道:“我墨阁弟子皆知这倭寇也分三六九等,要说这最为厉害的当属东瀛倭人,装备倭刀,武艺不俗,而且凶残狠辣,能与官军主力对决死战不退,其次是那些沿海犯了事出逃的贼寇,好勇斗狠,其三才是这些佛郎机人,大都是两广那边沿海流窜来的,仗着火器之利罢了,如果碰上稍微装备尚可的官军都是望风而逃。” 李成梁一听万俟嵩的解释,顿感心下大定,说道:“多谢万俟师弟。你我莫要那般客气,以师兄弟相称便可。我等加快速度,莫要让那贼寇再多肆掠。” 万俟嵩被李成梁的回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应道:“师兄所言甚是。” 一众人等再度加快了行进速度,那些丐帮的三袋弟子武艺稀松,但是此时倒也还能跟得上,未曾掉队,李成梁不由得心中敬佩起这些跟自己一般大甚至比自己还年轻的步行的“乞者”们。 第八回 过泰州贼寇惊现 战如皋奇兵逐倭(3) 再无多话,追赶着残月爬上天空的脚步,众人向东方疾行。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前方不远浮现出莹莹火光,将有些擦黑的东边天穹照亮。 李成梁翻身下马,朝身后众人一挥手,丐帮的几名弟子蹿身而出,紧贴着两旁的田地向前摸索。墨阁弟子都是青墨色劲装,手按腰间剑,随时准备利刃出鞘。 李成梁在马臀上轻拍几下,放马离去。 不过片刻,丐帮的弟子就已回返,描述前方情势。前方一里外乃是一处村落,被引为目标的那伙贼寇正在村内四散烧杀抢掠,村中一些精壮男子还在负隅抵抗,但是已经被包围在村东祠堂了。而那些佛郎机人差遣了附从的盗匪持着火器围着祠堂不时放枪,擒了些少女在祠堂附近村舍中行那玷污之事。 “该死!”李成梁和万俟嵩异口同声地恨恨怒喝道。 李成梁冷声道:“这些佛郎机人当真算不得人,藩夷野性暴露无遗!万俟师弟,我等如此办,你且率十名墨阁弟子去祠堂外埋伏,等待响箭为号,将祠堂青壮解救,再反身加入战局。丐帮的几位师兄,你们身形轻盈,请立刻去村中寻找落单贼寇,一旦觅得时机无需犹豫,即刻下手,听到响箭后向祠堂集中便可。余下的墨阁弟子,三人一组,咱们直接去会会这些蛮夷贼寇!” “得令!”李成梁这一番细致精准的安排令众人心中切实临近狠辣倭寇而有些起伏的心绪立时安定下来,纷纷领命而去。 李成梁环顾身边留下十来名墨阁弟子和一名南草阁弟子,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等且去战贼寇!” 众人腾身而起,各御轻功,一里地的距离转眼即至。 对着道路的村口的几幢房子都已燃起了熊熊大火,阵阵焦糊味随晚风吹散而出。 忍住腹中的反胃与恶心,李成梁尽量不让自己心中去追问那些焦糊味的来源——屋内被枭首或活活烧死的大明百姓身体。 李成梁右臂一挥,依照定计,身边的墨阁弟子霎时分开,三三一组,快步窜入村中。 李成梁招呼一下身边的两名弟子,直挺挺地从大路走入村寨中。 行不过五、六步,从房舍间隙中走出了一个醉醺醺的一身非是汉人中原衣着的人,虽然灯火阑珊,但是依然能够断定这不会是村中的幸存者,只会是贼寇。 李成梁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捂住那名贼寇的口鼻,右手已执短刃直插贼寇胸肋和腋下,连刺数下,不过几息,那名贼寇无谓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李成梁缓缓将那名贼寇放下,身后的两名墨阁弟子已经上手将尸首收敛,拖行到道路旁的屋舍角落隐藏。 “呕~”李成梁再也压抑不住,扶靠在路边宅院的土墙大口呕吐起来,同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刚刚沾染上了一个活人的鲜血,在这世间夺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香主,可还安好?”处理完尸体的墨阁弟子已经回返,看见李成梁的样子,不由得出声问道。 李成梁再次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将那握持这短刃不停地颤抖的右手隐于身后,干咳一声,啐了一口,道:“无事,上午的肉食吃得有些多了,清清腹,好多了。” 两名墨阁弟子面面相觑,但也不好说破。其实他们的反应也没必李成梁好太多,腹中的酸水也在闹腾着,不过也是在东南上过场的老手,能够控制住。 “香主,我等继续前行吧。”一名弟子出言提醒似乎还是有些发懵的李成梁。 李成梁“嗯”了一声,收刃入鞘,又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算是勉强压下了心绪上的杂乱,带着两名弟子继续向村内前行。 一路行走三人又料理四名落单的佛郎机人,有了前次的经验,李成梁终于渐渐熟悉了这种收割生命的感觉,清秀的面庞上溅洒了几缕血迹,瞪大的双眼中尽管眼底还有一丝抹不去的惊恐,但是逐步透露着坚定的光芒。 几人又摸索前行了大概一刻钟,逐步逼近了村东祠堂。十来名衣着汉人服饰的人正手持火器不时向祠堂中发射,估计也是对祠堂神明还有些忌惮,还没敢肆意放火。 李成梁借着祠堂旁那颗被火点着的老树的点点光芒,看到大约还有三十余佛郎机人正在集中从村中掳掠来的战利品和女子。 咬了咬牙,李成梁对身旁弟子吩咐道:“拉响箭!” “簇!!”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 正在专心收拾抢掠来的物件的佛郎机人和在对付村中残余精壮的强寇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吸引,面带疑惑地互相瞧着,这附近的官军都已经被主力倭寇打走了,按以前的“经验”来说不会有什么危险啊。 墨阁和丐帮的弟子立时从祠堂以东的树丛和村中杀出,霎时间这片不过二十余丈见方的空间里近百人战作一团。 因为已经拾掇完了村中落单的贼寇,墨阁与丐帮的弟子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杀向场中的贼寇,而刚才还在思考怎么分配抢来的金银瓷器的佛郎机人对于突然出现的袭击分明准备不足,佩剑都还别在腰间,随身的火铳大都没有装填弹药。 不过一个照面,就有七、八名来不及拔剑的佛郎机人倒在了墨阁弟子的剑下,随从的汉人贼寇更是不堪,被从黑暗处窜出的丐帮弟子手中的利刃捅了个透心凉。 李成梁持着长剑在场中运着步法快速穿行,只要发现武艺不赖的佛郎机人,立刻赶到接敌。毕竟是得了白墨生的真传,虽然李成梁年纪比这些墨阁弟子大都还轻,但是武艺绝对高了不止一筹,李成梁找准高手专门接战能最大程度避免墨阁弟子的伤亡。 战局很快明了,被突袭分割的佛郎机人全然不是墨阁的对手,就算偶有几个武艺不差的人集结想要突出,但是马上就会被拍马赶到的李成梁拆分击破。约莫一刻钟后,场中站立的只剩下了墨阁和丐帮的弟子,佛郎机人都已伏诛。 李成梁吩咐一声遣了名弟子去解救祠堂中的村民出来救火,大略清点了下场中的几派弟子,万幸,只有两名丐帮弟子轻伤,墨阁弟子无一伤亡。再回身定眼看了看满目疮痍的村寨,尽管心中有些不忍,但是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只留下那名南草阁弟子救助伤者,带领其他的弟子向北寻找白墨生他们汇合。 简单和幸存村民中的长者寒暄几句,好声劝慰几句,率领弟子不做再多纠缠,向北疾行。 第八回 过泰州贼寇惊现 战如皋奇兵逐倭(4) 夜色愈发浓重,夜风中夹杂着略带潮湿的气息,如钩的残月逐渐被暗沉的乌云遮蔽,一场夏日入夜的大雨似乎正在酝酿,要不了个把时辰便要降下。 “咬牙,加紧。”李成梁催促道。心中也明白这些弟子刚刚经历过大战,自午时便不停地赶路,但是更担忧白墨生那前出的几十名轻骑,一旦遭遇倭寇主力被纠缠上,如果再有夏夜暴雨,道路泥泞,必然凶多吉少。 情况似乎比李成梁他们最初预想的还要乱,他们一行人刚刚向北行进了大约十里地,能开始看见稀稀拉拉的兵器盔甲被遗弃在道路两旁,李成梁招呼一名本地的丐帮弟子过来,要他辨识这些兵器盔甲的出处,得到的答复是这是附近卫所军的制式配备。 “熄灭火把,丐帮弟子散入两旁林中,墨阁弟子结阵御剑,准备接敌。”李成梁一声吩咐,足下运步,沿着道路旁侧向前奔去。 月色已经完全不可透露,大地上难见到丝缕光亮。 但是老天似乎也不想让李成梁摸黑走太久,不过一刻钟,便能看到前方盈盈地有亮光,听到前方有冲天的喊杀之声,再前行数里,绕过一个土坡,李成梁贴着山坡的棱角探头观看,吃惊地看到一向被沿海民众诟病的大明卫所军正在和倭寇浴血厮杀,两边人众庞大,手持火把,熊熊烈火将战场映照得亮如白昼,此处应该是倭寇主力所在。 李成梁心中暗道不好,白墨生所率轻骑脚力快,必然错过此处战场,那意味着宋驰等人也会错过此处战场。细细观瞧战场形势,卫所军大约千余,结成防御战阵,想以密集队形向前推进,而倭寇应有数百人,分散成团,针对卫所军阵线分点突破攻袭。倭寇的武器精良,一个交锋便能削断卫所军手中的长矛,后阵中的明军剑盾兵鱼贯而出想要分割包围这些分散的倭寇,而倭寇则是临危不乱,大呼不止,挥舞战刃,大肆砍杀,明军难堕其锋。 李成梁心下思忖片刻,翻身便撤,回到诸弟子身边,将众人唤到一处,简要描述了前方的情况,众人尽皆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万俟嵩出言道:“李师兄,我等下一步如何施为?此处这些人还不够倭寇塞牙缝呢。而且那些卫所军现在可能能够支撑一二,但是以我以前所见推测,按照李师兄所言他们的战法,卫所军撑不过一个时辰甚至更短,军阵便会崩溃。倭寇的悍勇当真是让人闻风而丧胆……” 李成梁抬手止住万俟嵩的话语,说道:“我肯定不会让诸位送死,现在咱们如此,两名本地的丐帮弟子有劳你们全运脚力,向北和向西北寻找大部队,其余弟子随我去与卫所军将领汇合,听他的差遣。” 万俟嵩问道立刻道:“师兄,我知晓你在北疆对军中多有了解,但是这里不是北方,将领非是那百里挑一之选,大都是庸碌之材,不可尽信。” 李成梁错愕地看了万俟嵩一眼,点了点头:“是师兄少虑了。如此,我等向东北侧去,分散袭扰倭寇后方,不作纠缠,一旦被发现立刻退走,会和地点就在此处。” “得令!”众人拱手领命。 李成梁率着弟子向东北迂回,前行了数里,似乎喊杀声有些沉寂,李成梁不禁有些狐疑,让众人止步,差使一名弟子去战场附近探听情况。 不过须臾,弟子回返报道,结果令李成梁大吃一惊,方才还在和倭寇厮杀的卫所军此时已经溃退,向西四散奔逃了。 万俟嵩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看了李成梁一眼。 李成梁默然,思虑片刻,沉声道:“我等紧随倭寇,如有分众,我等便消灭之。” 万俟嵩沉沉地点了点头,此刻也没有再好的办法。 “我等还未抵达如皋县,此处向十五里西北乃是仁桥镇,情势堪忧!”熟悉附近地理的丐帮弟子出言道。 李成梁闻言只能无奈摇头:“我等现在人手不足,贸然出击只能是以卵击石,保持对倭寇的追踪,尽量联络上白阁使和宋长老才是上策。倭寇行军不慢,我等难以超越,现在只求退去的明军能够提前知会镇中百姓赶紧离开。” 留下两名弟子接应可能够赶来的白墨生或宋驰部众,李成梁带上剩下的弟子继续追随倭寇向内陆前行。 果然如那名丐帮弟子所言,倭寇向西北突进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一座颇具南方风格的小镇遥遥在望,倭寇仿佛发现了金山银山一般,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向仁桥镇扑去。 紧随倭寇之后,李成梁率众追到,只是经过长时间的奔走和对敌,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便是万俟嵩和李成梁都在大口喘息,体力有些不济。 李成梁咬了咬牙,向众人说道:“我等不能坐视倭寇作乱,我等分散入镇,还是三人一组尽量寻找落单倭寇扑杀,一旦遭遇多人立刻退走,绝不可纠缠停留,倭寇欺我大明百姓,我等手中的武艺便是东南沿海的长城!散!” 墨阁和此处丐帮弟子多是东南人,自幼便与倭寇不共戴天,有着血海深仇,纵然此时精疲力竭,仍然有一股精神支撑要迎战接敌,听李成梁一声吩咐,尽皆领命,各自散去。 李成梁带着万俟嵩和另一名墨阁弟子沿着入镇的道路摸索前行,镇前有一条溪流,上面一座石桥,石桥后伫立一座牌坊,上书:“仁桥镇”三字。牌坊下,几名倭寇正费劲地从牌坊立柱上扯下镶嵌在其上的金属薄片。 “八嘎!”一名好容易撬下了一枚字的倭寇将字放在口中咬了咬,发现只是铜片不是金子的,愤愤地骂了一句。 突然,一支火箭不知从镇中何处飞跃上了漆黑的夜空,“砰!”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烟火在空中炸开,霎时间漆黑的镇子似乎再临白昼。 还在镇前草丛摸索的李成梁瞥见了一丝痕迹,低声喝道:“止步!” 话音未落,方才还漆黑沉睡的任由倭寇蹂躏的小镇彷如活了过来,刹那间,震天的喊杀声充斥四周。 大队的明军从小镇的深宅大院中鱼贯而出,和正在分散着掳掠财宝的倭寇战作一团,从藏酒的地窖中冲出数量不少的青壮男子,手持着民团的武器,七七八八地分作几队想要以少战多将倭寇围杀。 李成梁暗呼一声“漂亮!”,这位明军统兵将领的这一手成功将倭寇吸引到民镇中分散,各顾各得进行掳掠,兵刃离身,此时再以奇兵杀出,出其不意,此战应该纵然不能将倭寇剿灭,但也足以杀灭倭寇的威风,重创这一股倭寇。 李成梁几人快步冲刺,足下全力运使轻功,提剑杀向桥头的那几名倭寇,立时杀得难解难分。 李成梁手挽剑花,一个虚刺引得面前倭寇横刀拦挡,怎料李成梁剑势突变,下划一道弧线,给这名倭寇的腹部和胸膛开出一道尺许的豁口,李成梁乘胜追击,直接再送给那名倭寇咽喉一道血口,将其结果。 几人料理完这几名倭寇,正欲提剑冲入镇中加入战团,突然发现镇中分散的倭寇已经且战且退,集结了约莫有近二百人正向镇口杀出来,面前零星阻拦的团练乡勇不能阻挡,明军的大部队大都还在镇中清扫其余分散的倭寇。 “下河!”李成梁当机立断,拉着万俟嵩和身旁的墨阁弟子翻身跳入溪流,躲避在桥洞下,暂且避过这大股的倭寇。 天空上,乌云终于载不住那许多的雨水,一道道闪电劈亮了整个天穹,隆隆闷响的雷声盖过了镇中的厮杀声,响彻天际。 “哗啦啦”倾盆的大雨霎时间挥洒而下~ 第八回 过泰州贼寇惊现 战如皋奇兵逐倭(5) “隆隆”密集的脚步声从石桥上传来,伴随着估摸着是倭语的奇怪呐喊。 追击逃出倭寇的大队乡勇紧随而至,但是都在临镇子那一侧的桥前止步,毕竟对于集结到一起的倭寇他们还是知晓单凭自身是无法战胜的。 一时间,本来吵闹血腥的战局出现了片刻停滞,两方人马在桥的两侧对峙着。 “什么人?”点燃了熊熊火把的乡勇们发现了躲在桥洞下的李成梁三人。 李成梁立刻出声答道:“大明人。” 万俟嵩赶紧补了一句:“我等是墨阁弟子。” 一位应该是乡勇教头的中年人闻言马上向万俟嵩招呼道:“原来是墨阁的侠客助拳逐寇!” 此时镇内清扫倭寇的明军也逐渐向镇口汇集而来,领头的校将和李成梁几人简单点头致意,专心去和麾下商讨下一步如何。 李成梁支使另一名弟子到镇中集合之前分散出击的墨阁和丐帮弟子,转头小声和万俟嵩说道:“这些倭寇怎么不退走?” 万俟嵩摇头道:“不知,按理说他们蒙受了这不少的损失,就算都是亡命之徒,也不至于到悍不畏死的地步。” 那边,校将和部下已经商定了主意,旗令流水般发了下去。明军的剑盾兵开始结成方阵,挺立在前,长矛手则分立在剑盾兵后,凭借手中的丈许长的长矛较远距离杀伤敌人。 “咚!咚!”行军战鼓响了起来,瓢泼的大雨在明军的盔甲上溅起了蒙蒙水雾,平添了一些缥缈的感觉。 李成梁没有心情观赏这些景象,说实话他现在和万俟嵩一样对明军的正面作战能力不能相信,他最想的问是师父白墨生和宋长老的人马到了何处,是否能够及时赶来和这里的明军前后夹击,保证胜利万无一失。 喧喊彻天的厮杀声打断了李成梁的思绪,列阵的明军已经再度和倭寇厮杀在了一起。 尽管方才的分散围歼歼灭了近百倭寇,但是此刻还留下的显然是倭寇中的精锐,个个挥舞战刀,锋利的刀刃能够轻松破开剑盾兵的盾牌和盔甲,倭寇灵活的步伐能够轻易躲过明军那刻板的冲杀招式,前排的明军如退去的潮水般倒在血泊之中。 战局急转直下,镇中的乡勇们也在教头的支使下加入了战团,但是他们的训练和素质明显更加不济,像刚才围杀那样以多拼少或许还能一战,真正枪对枪、剑对剑的厮杀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一窝蜂似得冲上去,又以比冲锋还快的速度溃退了下来,甚至还连累本来前列防御就有些捉襟见肘的明军从后排分出队伍防御两翼。 “簇!”一声锐响划过雨夜的长空,一道华丽的烟火在天空绽放。 李成梁抬眼循声而去——桥那边混战局的北方,白墨生一马当先,身后是举着火把疾驰的数十轻骑,再其后是宋驰等人所率的大队部众。 “有救!”万俟嵩欣喜道。 白墨生等人的到来明显改变了场中局势,别的不说,但是那三十余轻骑直接从倭寇战阵的后方冲入,十几名防备不当的倭寇直接被滚滚马蹄践踏而死。 宋驰、牧战所率的众弟子紧随其后,斜刺杀入,顿时将倭寇阵线杀得人仰马翻,倭寇众的阵脚大乱。尽管残存的倭寇仍然死战不退,不断悍然地向围攻的人马发动反冲锋,但是明军的颓势已经止住,步步推进的冰冷盾牌一寸寸地挤压着倭寇的立足空间。 李成梁仍然面色有些凝重,对万俟嵩道:“如你所言,这些倭寇不应到悍不畏死的地步,是人总会惜命。现在我墨阁和丐帮弟子及时赶到助阵厮杀,但是倭寇仍然未见溃退。” 万俟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阵冲天的喊声淹没。 就在混战战阵的南方,约莫三百余的黑影发出震天的喊声,但是因为没有打举火把,难以分辨身份。 李成梁和万俟嵩相识一眼,暗叫一声:“不好!” 不消说,此刻能够赶来支援场中混战的必然不会是大明的势力,只会是那最早所说的五百余倭寇里剩下的那一队主力。 这伙刚刚出现的倭寇脚下的步伐有些沉重,显然也是刚刚长途跋涉未曾停歇,马不停蹄地赶到此处,但是当他们抽出寒光闪闪的倭刀,口中呼喊着杀入明军阵中的时候仍然令人胆寒。 方才将将好转的局势向着崩溃的方向滑去,墨阁和丐帮弟子出现了不小的伤亡,明军后阵的长矛兵更是被贴身近战的倭寇杀得有些溃不成军。 “撤退!”明军校将呼喊着。 白墨生也和宋驰指挥着众弟子向北侧迂回,向镇中撤退。 李成梁和万俟嵩瞧见场中形势,马上带着身边已经精疲力竭的弟子再度振作,杀过桥去,接应撤退的明军和白墨生等人。 众人合并一处,向镇中撤去。 和李成梁相会的白墨生顾不得寒暄,赶紧简要交流了一下分开之后的情况。白墨生在向北前进后数十里都没有发现倭寇踪迹,心知可能错过,便率部回身向南,正遇上李成梁派去报信联络的弟子,又赶到之前明军和倭寇大战的地方未见到李成梁,然后再在李成梁留下的弟子指引下赶来此处,在路上遇到到了正在向之前大战地点汇合的宋驰诸人,便合到一处赶来驰援。不成想,还是被后队赶来的倭寇击退了。 白墨生摇头感叹道:“我等精英弟子数量不足,于此战局杯水车薪。这些明军已是不易,能和倭寇争战来回数个回合,这名校将已经尽力了。” “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分散驻守此镇吗?那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此镇的百姓怎么办?”李成梁现在心急如焚,急忙问道。 白墨生摇头道:“胜败常事,此地的百姓应该在之前为了配合伏击已经被明军遣走,不要担心。记住,我等此行没有说定一定要将倭寇驱逐下海,力有未逮。看那明军将领的意思应该是要直接西撤,我等也撤吧,等待你楚伯请来的援兵,再整备图谋后续吧。” 李成梁不甘心地应道:“好。” 一众人马且战且退出了仁桥镇,仁桥镇西是一片浅浅的山岭,倒是易于分散撤退,那位明军将领此时也有些气魄不足,直接下令部队分散入山林,各自逃命,自己和几名亲随向南快马奔逃走了。 望着身后穷追不舍的倭寇,李成梁恨恨地说道:“这个狗官,逃命的时候让自己的部下当诱饵送死,自己却逃掉了。枉师父你方才还夸赞他来着。他这一逃,我等的情况可就危险了,明军不会听咱们的调遣,师父你不是说过一群不结阵的兵跟牲口没有什么区别。如何是好?” 白墨生显然也没有预料到方才还展露了几分骁勇手段的明军校将突然如此光棍地逃掉,心头也有些迟疑对策:“难办,咱们的部署不要分散,集结到一处突出的希望还大些。” 李成梁闻言有些默然,只能踩着泥泞的道路,冒着滂沱的大雨,艰难地攀爬着山岭。 白墨生等人奔波一日也是疲累不堪,座马在方才冲刺杀入敌阵后都已放弃,毕竟不是专门骑兵,马上作战的本事不过关,更防不住倭寇冷刀砍马腿的招数。 眼见身后的倭寇赶杀越来越近,李成梁不禁心中呐喊,自己难道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吗?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一道清亮的高喝突然在滂沱的雨幕中响起! 第八回 过泰州贼寇惊现 战如皋奇兵逐倭(6)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一道清亮的高喝突然在滂沱的雨幕中响起! 一道闪电劈闪而落,李成梁凭借模糊的闪电亮光,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前方。 “什么人?”白墨生喝问道,此时突然出现一人在前方拦道,不知是敌是友,手下已经横过章武剑,随时准备攻伐。 “亭衍,别来无恙!”那道身影似是从怀中抽出什么,组成了一根长棍。 白墨生瞧见那跟长棍,面露喜色:“逊尧兄,来得恰是时候!” 那道身影一个侧身,让过李成梁、白墨生等人。 “二三子们,杀寇的时候到了!” 轰然,一盏盏火把在雨夜中点燃,雨水打在火油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声。 大约二三百名身着官军制服的明军举起刚刚点燃的火把,齐声喝道:“杀寇!”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一马当先,快步向追击来的倭寇阵中冲去。 一根长棍运转如飞,横扫竖劈,倭寇前阵立时被搅得人仰马翻。 略微喘了两口粗气,李成梁问道:“师父,这救命恩人是谁?” 白墨生面露微笑道:“广东都司都指挥佥事俞逊尧(俞大猷)。” 李成梁惊道:“两广水匪俞神剑?” 白墨生拍了李成梁后脑勺一下:“水匪那是真正的海贼给你俞伯起得称呼,不能瞎叫。而且你俞伯手里的剑不是咱们用的剑,是那九尺大棒。” 两人说话间,俞大猷所率的部队已经与倭寇短兵相接,这队明军与方才的卫所军战斗力有天壤之别,三五个一组,长短兵刃兼具,不过几息便能紧紧缠住数名倭寇,远近配合,打得倭寇十分难受,一个不慎便会被躲在前排盾兵背后拿着短刃的明军刺个透心凉。 倭寇们终于有些动摇了,毕竟烧杀抢掠也是个体力活,昨夜登陆以后便一路西进,向着繁华地带一直冲杀,之前能边奔袭边抢掠,登陆掳掠的亢奋精神也在支撑着他们。但是今夜与明军连番大战,若不是另一队分散的主力及时赶来汇合,方才那三百余便要被全歼在镇前。现在又遇见这一伙诡异的明军,前排的盾兵滑得跟泥鳅一样,想要近身搏杀得小心着后排长矛兵,就算杀到近前更得防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盾兵间隙中突然刺来的短刃。 而且那个带头冲入的明军将领明显是个不要命的,一根长棍上下翻飞,十几个人都近不得身,围攻他更是得提起一万分精神,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粗硬的长棍打得脑浆迸裂。 “啊!”终于有几名胆色稍差的倭寇受不了了,大叫一声,便向后跑去,想要脱离战阵。 但是哪儿能叫他如愿,已经略恢复过来的白墨生和李成梁拉过宋驰聚拢了部众,迂回到了倭寇阵线的背后,准备发起前后夹攻之势,这几名落跑的倭寇正入了白墨生等人下怀,剑光一闪,几名倭寇的头颅和身躯分了家,脖颈流出入注的鲜血,但是很快被瓢泼的雨水洗刷流走。 就在此时,战局南方又是大队人马出现,为首的赫然是谢怀远,身后近百丐帮弟子随后掩杀而至。 不待其余倭寇再作反应,李成梁和宋驰已经持剑冲入倭寇阵线后排,挥剑大肆冲杀。 倭寇阵线被前后同时冲击,顿时一阵骚动,但是还有凶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不断向明军阵线冲击。 阵线稳固的明军怎么会理会这些不知所谓的凶徒冲击,后排的长矛兵手腕抖动一下,这几个凶徒就变成人串被锐利的长矛扎了个通透。 终于,再强悍的倭寇的心底也泛起了一丝惜命的心思,倭寇的阵线开始大乱,被明军截成两段,分布合围。 但是俞大猷此来所率明军数量不多,勉强合围下被不少倭寇杀开一条路逃了出去,但还是围杀了近百名倭寇。 隆隆的雷雨愈下愈大,哗哗的雨水在地面上汇成一道道小溪流,自高向低不住地流淌。战场中正在收拾清理的明军深一步浅一步地行走在雨水和血水混杂而成的泥泞间,清点着倭寇的首级,厘算着战功几何。 李成梁跟随着白墨生和俞大猷,进入仁桥镇中,寻了一间还算宽敞的宅院避雨,左右此处的民众已经不在,倒也没什么太多顾忌。 李成梁此时才借着光亮看清楚早已如雷贯耳的俞大猷的面貌,四十岁上下,虎背熊腰,面容神俊,一袭冷淬锁子甲,浓密的山羊胡和八字胡打理得很是精致,除了略带着些凶厉的双眸,浑然不觉得像是名带兵手刃贼寇的将领,倒像是个吟风赏月的诗人。 “逊尧兄怎得如此及时来援?”白墨生开门见山问道。 俞大猷微微一笑,答道:“某自应天府出来,想着带着我这些随行的兵在沿海海防卫所走一圈,见识见识东南沿海的风情,如果能遇到贼寇顺带练一练新的战阵。某本不知晓战况,路过镇江府正好遇上了怀远兄座下长老,有过几面之缘,拿着信物相认后知道了倭寇入侵。一路疾行军,总算是没有错过。” 白墨生点了点头:“逊尧兄不是受命防卫广东吗?怎么来了应天,此来可是南京兵部有了调动要作高升了?” 俞大猷闻言面色有些压抑,沉默许久,轻声吐露道:“南京兵部有些事务要办。某此行主要是为了吊唁一位故友。” 白墨生追问道:“不知是哪位英雄驾鹤,白某还望一同寄托哀思。” “毛公……不禄了(士大夫去世)。”俞大猷迟疑片刻,开口道。 白墨生、李成梁、宋驰、牧战、谢怀远等人闻言尽皆起身,惊道:“什么?!” 第九回 唁毛汝厉同述故事 会乔灵钧分说世情(1) 怪不得几人如此之大的反应,毕竟俞大猷所提到的毛公——毛伯温(字汝厉)乃是大明近年来最具威名的将领,五年前(嘉靖十九年)安南(今越南)在大明南境造乱,毛伯温以兵部尚书衔担任讨伐军经略(总司令),而毛伯温率军刚刚到达南宁,便使用传檄民众等手段将安南内部搅得纷乱不堪。安南头领在内外交困之下求降,献上了安南国的地图和户籍,嘉靖传旨设立安南都护府,安南自永乐之后再度成为了大明的领土。 但是好景不长,就在去年(嘉靖二十三年)北寇鞑靼大举入侵,嘉靖震怒追查下来发现是顺天巡抚朱方建议临时派驻备边的客兵回撤,此时又有人趁机诬陷毛伯温是背后主导而且将宣府、大同的客兵都撤回了,造成边关损失惨重,毛伯温被削除官籍发配边关充军。幸而嘉靖念在旧情赦免了毛伯温,允其返回江西老家。 李成梁在家乡铁岭卫就经常听说书人讲毛伯温妙计平定安南,最是崇拜,怎料刚刚踏足江南便听闻到如此噩耗。 其余几人明显是与毛伯温相识,面上纷纷浮现悲恸之色。 “惜哉毛公!”宋驰先是一声痛呼,“毛公复归吉水时宋某还曾去信询问寻觅时机酒叙一番,怎想如此之快便阴阳两隔。” 白墨生面上的筋肉抽搐了几下,在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当年白某与巨子游历天下,途径湖南郴州,与时任监察御史的毛公在绣衣坊下相遇,引为往年知己。” 牧战的悲伤更是直接,粗犷的面孔上已经流满了泪迹:“征安南,我老牧没少出力,还被被毛经略训斥了好多次。现在想想,那都是对我老牧的爱护。” 谢怀远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开口,不过脸上的悲伤神色愈发加深。 俞大猷看了众人的反应,心中本已经略微压抑下去的悲伤再度泛起:“都是那个天杀的竖子,构陷毛公!皇帝也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分辨分辨真假就降罪!” “将军,慎言!”身后的部将一听俞大猷出言不逊,吓得浑身一激灵,赶忙出声阻拦。 俞大猷不满地横了部将一眼,但也心知这件事情怨不到嘉靖,一没廷仗二没真正充军,就是解职归乡,毛伯温当年三起三落,只可惜这次生了背疮,因病去世。 李成梁和白墨生对视一眼,虽然现在吃了江湖饭,但是作为一名大明的子民听到别人尤其是之前如雷贯耳的英雄人物,还是大明将领的俞大猷数落当今圣上的不是,颇有些兴奋的意味,连带着将刚才恸惜另一位听说过的英雄毛伯温的情绪冲淡了不少。 白墨生瞪了李成梁一眼,转身对身边的弟子吩咐了点什么,再徐徐开口接话道:“今上沉迷道学,对朝政确是有些少虑,东南倭寇,西北鞑靼,大明每一年都在祸患中渡过,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那安生日子。” 众人闻言也纷纷沉默,白墨生说了句大实话,但明显也是句废话,自太祖朱元璋开始大明几乎没有一年没有兵患,兵叛、鞑靼、倭寇、安南、西域、乌斯藏(西藏)等等都是问题。 这时那个之前被白墨生吩咐出去的弟子拿了一丛酒碗和一坛酒快步走回众人所在的厅堂内,小声回报:“阁使,属下在镇上酒楼取来了些陈酿花雕,如您嘱咐,属下留下了二两酒钱。” 白墨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告谢一声,接过酒碗和酒坛,为在座诸人满斟一碗,道:“今夜大战,驱逐了这伙来犯的倭寇,此是喜事;闻听毛公不禄,此乃悲事,悲喜同结,白某请诸位共饮此杯。” “好,借此酒去尘浇愁,饮过之后我等再好好叙说!”俞大猷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从白墨生那里再拿过一个酒碗,“咕咚咕咚”倒满,缓缓起身,面朝南方,双手举奉,低声喝道:“与毛公共饮此杯!” “哗啦”俞大猷将手上的那碗酒挥洒落地,以示对毛伯温的追思。 众人也纷纷起身,面朝南方,出声致意毛伯温,一口将碗中的酒饮下。 俞大猷看着众人满饮一碗,自己才慢慢拿起当属自己的那晚酒,低声道:“今夜再容俞某吟诵一首七律,乃是今上所作赠与毛公出征安南之时,诸位莫要怪罪俞某烦扰啰嗦。” 众人赶紧道不会烦扰啰嗦,缅怀英雄是众人共同心思所在,虽非今夜主题,但是怎么可能怪罪,更遑论众人要么与毛伯温相识,要么神交已久。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想当年,气吞万里如虎啊!毛公昔年教诲言犹在耳!俞大猷时刻不敢忘!”俞大猷抑扬顿挫地吟诵完嘉靖所作的《送毛伯温》,仰脖饮下那一碗酒。 吩咐弟子撤下酒碗酒坛后,众人的心绪平复,也都暂时不再提及毛伯温的话题,转而讨论倭寇的事情。 白墨生首先问道:“逊尧兄,近些年倭寇祸患日益严重,嘉靖二十三年倭寇大举入侵,东南沿海全线遭灾,数十万我大明百姓惨遭屠戮,朝廷当真就不管不问吗?据白某听闻在福建某些地方,海防卫所的守将居然强行要求沿海渔民搬迁内陆,渔民生计受损,更可恨还有人杀良冒功,以百姓的尸首当做倭寇战利向朝廷求赏。我等身在江湖,势单力薄,还请逊尧兄解惑,朝廷是真的要放弃东南吗?” 俞大猷深叹一口气,道:“今年倭寇祸患日重,东南各地守将和布政使的折子不知道上了多少封,但是北边乃是朝廷门户,顺天府的大官们日夜担心的是鞑靼再入京师,再遭土木之变。说句残忍的话,东南还要经过更多的蹂躏,赋税折损再严重些,朝廷的大员们才会想起守卫财税要地的事情。” 谢怀远问道:“逊尧,南京兵部备兵十余万,有一定时候自行调动镇守的权力,怎么也不行使职权,镇守东南?” 俞大猷苦笑一声:“谢兄常年在北方有所不知,倭寇一般很少像二十三年那样大举入侵,多是像今次这样的数百众甚至数十众突袭登陆,来去如风,且又凶悍无比,地方卫所军罕有匹敌,向来所向披靡。南京城空有十几万军,等到急报送到兵部,兵部尚书行使调令,调集军队前往围剿,倭寇早已再度逃回海面了。” 白墨生点了点头,向宋驰使了个眼色,宋驰心领神会道:“逊尧,我墨阁在东南抗倭也是出过不少力气,更有弟子献上生命。现在墨阁是以抗倭为首要事业,江湖争斗都已不再是我等属意。可是现在有些江湖门派打着江湖争斗的旗号,勾结倭寇和一些狗官构陷我墨阁弟子,还请逊尧助我墨阁一臂之力。” 第九回 唁毛汝厉同述故事 会乔灵钧分说世情(2) 俞大猷目光闪烁几下,淡然道:“此事之前俞某也有知晓,可是诸位却在京城行那劫狱之事。在南京我便已听闻京师八百里加急通报要缉捕被救走的墨阁弟子,诸位还是暂先潜伏,避过此时风头。况且俞某仅作一都司佥事,秩虽三品,但是无甚权柄,便是上疏言事也难以真正送达御前专批,都落在司礼监那帮阉竖手里了。” 白墨生言道:“不瞒逊尧兄,其实我等的想法是将我墨阁被缉捕弟子略作装扮,送与逊尧兄军中。我等离京时手持锦衣卫特批路引官凭,还有办差驾帖,通行无虞,倒也无需担心那些鹰犬缉捕之事。” 俞大猷闻言一愕,问道:“这锦衣卫的物什亭衍是从何而来?” 白墨生微微一笑,手虚指一下宋驰,道:“都是宋长老神武,赚得锦衣卫头目惺惺相惜。” 宋驰赶忙出声打断白墨生的“调侃”,简要地给俞大猷讲述了那夜在锦衣卫衙门前所发生的之事。 “啪!”听到玉京铄被宋驰最后的一剑放倒,俞大猷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好!宋兄当真是宝刀未老,让那玉族的毛头小子吃这些苦头。 “实话讲,俞某近几年在南京和出巡的陈寅打过几回交道,此人不喜冲锋在前,常常借他人之手成个人之事,而且可以称得上是欺软怕硬,若按俗语将可是条‘好汉’。陈寅如宋兄所言前倨后恭,依某看来应是有人曾诫言于他墨阁和玉族表面之下内里水深火热的形势,那人从思绪上来看应该是倾向墨阁的,而陈寅显然是听进去了,此人的身份也不会简单。看来诸位近些年的行侠仗义之事在朝廷的要员中培养出了些有好感的人,如果诸位能够搭上这些真正能在中枢说得上话的人,诸位所想的朝廷助力御卫倭寇的事情便能事半功倍了。” “逊尧所言甚是!”白墨生和宋驰相视一眼,俞大猷身在朝局,所考虑的一些确实是他们所想不到的。 “嗒~嗒~嗒~”一阵踏雨而来的脚步身传来。 披着蓑衣的楚伯颐赫然出现,抖落几下所以上的雨水,和屋内的诸人见礼,简单说言了一下之前论述之事,跟上谈话的节奏。 楚伯颐听完俞大猷刚才所提到的几点,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依楚某看,能在陈寅身边说上话能够得他信任的唯有北镇抚司陆炳,陆炳乃是嘉靖幼年乳母之子,据闻二人私下以兄弟相称,且六年前陆炳在嘉靖南巡时曾救得嘉靖一命,所以他在嘉靖身边的话语权重很大,陈寅也会听取他的意见。” “承一兄(楚伯颐字)所言丝毫不差,俞某亦是此意。而且陆炳在官员中素有清名,身为锦衣卫甚少借助权柄行跋扈之事,未来承一兄对外联络时可吩咐人多多留意。”俞大猷点头道。 楚伯颐瞧了瞧李成梁:“梁儿,你是我墨阁春秋堂的香主,这件事要多多留意。” 李成梁点头称是,也知晓楚伯颐和白墨生不会让自己闷头就出去联络,自己不会有什么求问无门的窘迫,倒也不担心什么。 吊唁毛伯温和商讨抗倭的事情已经基本完毕,众人便都岔开话题,再吩咐弟子弄来些酒水,推杯换盏,也是一时痛快。 “滴答~滴答~” 卧在桌上睡着的李成梁被屋檐上雨水滴落的声音从梦乡中唤醒,略懵地环顾四周,发现昨天那些开怀畅饮的老侠客们此时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赶忙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发带。 大雨已经停了,坑坑洼洼的青石砖地面上沉积了不少的水,连带着墙根长出的绿苔,将整个院子萦绕得生机盎然。 李成梁从房檐接了一捧雨水胡乱地洗了一下面,漱了漱口,清理了一下被酒精淤积的咽喉,这才算是清醒过来,想起要去找找师父他们都去了哪里。 推开院门出去,只见一队明军正抬着伤兵向镇外走去,赶忙拉着询问俞大猷的去向,却被告知也不怎么知晓。 “怎么没影了都,发生什么事了也不叫我一声?”李成梁略有些郁闷地嘟囔着,虽然昨天经历了算是一番生死大战,但是经过一夜休息,少年心性还是又占了上风,对可能的凑热闹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 “臭小子,又在这儿东张西望什么呢?醒了也不知道去镇外面帮忙,你楚伯他们正在整备人马准备上路了。”白墨生不知何时从一个拐角出现,看见李成梁一脸没有凑上热闹的烦心像,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劈头就是一巴掌。 李成梁委屈地捂着头:“师父,你们起来做事也不喊上我,现在还来怪我,你再打你徒弟,你徒弟我就要被打傻了!” 白墨生哈哈一笑道:“本来就是个傻,再打说不定能变得机灵一些。再说了,我方才那些连力都没使,喊什么冤。你小子昨天的表现不赖,拿倭寇祭了刀,见了血,以后算是个大人了。过几日到了分水,为师就把表字给你拟了。” 李成梁欣喜道:“多谢师父!昨日如果按军功算,徒儿也算是枭首十余,是大功呢!师父准备如何奖励啊?” 白墨生劈头又是一巴掌:“臭小子,别乱骄傲,万俟嵩跟我细细叙述了,你最多不过手刃了几个佛郎机的乱寇,和几名师兄弟合力围杀了一两名落单的真倭寇,今天让你睡到自然醒便是奖励了,别得寸进尺了!” 李成梁捂着脑袋,委屈着脸,望着白墨生,倒也不在言语。 一行人再度整备了行李,将弟子人马集结,清点了伤亡,墨阁还算幸运,昨夜连番硬仗,随行的弟子多是精英,配合娴熟,武艺尚佳,有十余名弟子负了些剑伤,上过疮药后也无需担心。倒是丐帮因为遣出了一些三袋、六袋的中下阶弟子,受到了些不小的伤亡,楚伯颐和谢怀远都留下了银钱嘱咐分舵弟子多加抚恤。 众人临行也没有在能见昨夜那位落跑的明军校将,本来俞大猷还是打算夸赞他一番的,毕竟率领卫所军和倭寇打得有来有回,还能以镇子为诱饵伏击倭寇的校将也算是很有潜质,就是败亡时自顾自地逃跑有些需要打磨。 俞大猷随行的亲兵基本没有伤亡,仅有前排的几名盾兵因为盾牌握持不稳,被倭寇弹开了防御,开了几道血口,倒也无虞。俞大猷临走时特意嘱托几名归来的乡勇传话那名明军校将,如果有空闲(屯田农闲)时去广东都司拜访自己。 一番安顿,一番话别,俞大猷率领亲兵要沿着沿海一路南下,以备沿途遇到倭寇进犯,能够给当地驻军助拳一二。楚伯颐、白墨生等人则再度踏上了去分水的路程,自仁桥镇沿着官道一路南行,准备取道前方的靖江县渡口,南渡长江天堑。 第九回 唁毛汝厉同述故事 会乔灵钧分说世情(3) 一行人快马加鞭,傍晚时分便来到靖江县渡,吩咐了弟子去寻找船家明日清早渡河,其他人进入县城找了一处大一些的客栈简单安顿休息一下。 靖江县自古便是长江下游的军事要冲,往来客商云集,基本不设夜禁(宵禁),故而在楚伯颐他们在客栈安顿洗漱完毕已经临近子时,街面上依然喧嚣,心里也没什么上床休睡的心思,几人一合计,拉着嚷着要睡觉的李成梁收拾一番要去逛逛靖江的夜市。 “师父,你们哪儿来那么大精神,徒儿我都困乏得不行了。”李成梁不满地向白墨生吐槽道。 白墨生宠溺地摇了摇头,道:“你这真不像是孩童心思,到了时刻便要上床休息,一点没有少年人的活泼。这两日一番争斗,心血沸腾,需要好好调整。” 李成梁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脸羞涩又略带兴奋地说道:“师父,你莫不是要带徒儿去那教坊司(官妓)样式的地方吧?徒儿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混小子,你那脑瓜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白墨生被李成梁的“奇思妙想”逗弄得哭笑不得,楚伯颐、谢怀远,尤其是牧战都用饱含玩味的目光瞅着白墨生,显然觉得是李成梁从“热血沸腾”和晚上不睡觉联想的东西定然是因为白墨生这个师父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结果。 牧战憋着笑,手臂运力一把将李成梁扯到自己身边,一脸不怀好意地问道:“梁儿,跟牧叔说一说,你为什么会想到教坊司?” 李成梁眼角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狡黠,面露真诚,眼中清澈见底,朗声道:“因为师父说文人侠客最喜欢流连,最能书写自己英雄故事的地方就是青……” 白墨生眼见要被小混蛋坑得身败名裂,一掌将李成梁嘴巴捂上,免得他再出言不逊,一脸尴尬地看着身旁的几位老友。别的不说,李成梁这几句话基本上要让素有清名的白墨生声誉扫地了。 牧战嘿嘿一笑道:“童言无忌嘛,老白莫要置气。” 白墨生眉眼一横,佯怒道:“都要弱冠的人了那是童言无忌吗?” 几人笑闹着走出了城门,过了日落时分没有下钥(上锁)的城门也是罕见,尤其是在倭寇不时入侵的背景下,这样的开放显得难能可贵。 楚伯颐、白墨生等人自然是知晓的,小步轻快地向着江边的目的地走去,倒是自幼生长在东北的李成梁很是新奇,已经见识过了不夜禁的县城,又见到不下钥的城门,李成梁心中咋舌,想着等回到铁岭卫要将这些见闻跟娘亲好好说说。 “想不到多年以后,这处楼船还是这般华美,也不知里面弹曲的姑娘换了几茬了。”谢怀远的感叹将李成梁从思绪中扯了出来。而从面上看近五十岁的谢怀远说出这样有些轻佻的话语,也是让李成梁很吃了一惊。 循着谢怀远的目光,李成梁再度吃了一惊,一艘灯火辉煌,雕梁画栋的二层楼船停泊在长江江边。梁枋彩画,飞檐微翘,鲸油明灯将附近的江面映照得波光粼粼,宛如白昼。楼船上不时爆发出一声声喝彩的声音,显然是有艺者在表演。 楚伯颐打头,几人缓步来到楼船前,在小二的招呼下上了船。船内别有洞天,中部整个掏空,一个巨大的厅堂中容纳了数十张十人大桌,置有一个丈余见方的高台,高台上雕砌着精美的木栏,上方围着晶莹剔透的珠帘,珠帘后似是有一位歌伎刚刚唱罢,正在收拾物什准备离开。 不消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李成梁就差冲着白墨生大呼师父真够意思,说来教坊司就真来了。 白墨生自然知道李成梁这是在故意寒掺自己,不客气地劈头一巴掌:“老实点!整日这么跳脱,早知道便不带你出来了,就让你一辈子待在铁岭卫。这里怎么看都是些清倌人,怎么可能是你想得教坊司那样的地方?” “哦~”李成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换来白墨生一个清澈的白眼。 “几位侠客,家主有请。”一位从后堂来的小厮快步来到楚伯颐等人面前,低声说道。 “哦?我等对此处也算是来过几番的熟客了,真是一次也未见过这幕后的主人,既然蒙邀,不敢违拂,还请带路。”楚伯颐中规中矩地回答,本身也不是端架子的性格,语态很是随和,但是和白墨生交换了疑惑地颜色,毕竟这个时候突然有这样似乎蒙着神秘背景者相邀,一般都不怀好意。而这楼船在靖江开办了起码二十余年,屹立不倒,黑白两道都是尊敬无比,其背后掌控者能量必定滔天。 “几位侠客,请随我来。”小厮应了一声,显然没有注意楚伯颐和白墨生的小动作,这些本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转身专心引路。 众人下到厅堂那层,直接穿过喧嚷着等着听下一位倌人唱曲的俗客们,来到后堂。 走廊两边一间间的雅间门上刻纹着风格各异的雕饰,美轮美奂,当真让人目不暇接。 小厮接着引路,将众人带到了走廊尽头的雅间前,轻轻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进。” 小厮应声将门打开,把楚伯颐等人让进屋内,将门合上。 众人进屋,小屋布置得十分精巧,屋子左侧是一扇大窗,可以直接观览长江星夜的美景,右侧是一个仿汉制的坐席,上面放置了一张古朴沧桑的茶几,茶几上规矩地排放着数只茶杯,和一只似是用紫泥做的茶壶,茶壶里飘散出红茶的香气,茶几后安坐着一名老者。这名老者从面貌上看约莫六十余岁,却是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目含精光,呼吸通韵,满头白发用一方布巾精致地梳理扎束。 瞧见几人进入屋内,老者面露微笑,举手示意几人落座,道:“老朽唐突邀请诸位抗倭义士一会,还请入座,老朽为几位奉茶。” 几人相识一眼,牧战出言问道:“敢问您是哪位?” 老者对牧战的态度畅然一笑,道:“老朽姓乔,名楚,京中一个不成器的筑商头头罢了。” 第九回 唁毛汝厉同述故事 会乔灵钧分说世情(4) 老者对牧战的态度畅然一笑,道:“老朽姓乔,名楚,京中一个不成器的筑商头头罢了。” 谢怀远眼皮猛然跳了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灵钧公当面?” 乔楚抚须一笑道:“那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些朋友赠与老夫的称呼。” 谢怀远得到肯定的答复,连忙施礼道:“怀远不敢忘灵钧公当年救命之恩。” 楚伯颐等人闻言也有些诧异,他们与谢怀远也算是挚友,但是从未听说过谢怀远曾受得什么人的救命之恩。但是见谢怀远也不愿意再继续提及,也不便再多问,只是跟着谢怀远对乔楚行礼,按年岁排列座次。 乔楚为每人满斟一杯热茶,请奉道:“今日老夫贸然相邀,以茶代酒,为诸位压惊。” 众人闻言更是诧异,虽然这样的邀请可能会有些微的唐突,但决不至于到用什么压惊的方式排解的地步。 乔楚缓声道:“为接下来老夫的言语给诸位压惊。” 乔楚顿了顿,观瞧了一下几人的反应,方才徐徐开口道:“各位,当今东南形势危如累卵,西北边关日日告急,这大明江山危机四伏,江湖上风云激乱,第五涛身殒,掖梦山庄即将土崩瓦解,玉族和严嵩产生勾连,墨阁将要面临今月楼为首的诸派围堵,老夫此来只是为各位讲出一个在危急存亡之际的取活之道。” 楚伯颐和白墨生、宋驰相视一眼,没有作声,乔楚的话大部分都是已知事实,可以说是废话,但是那句玉族和严嵩产生勾连不能不让人产生遐想,毕竟在离开京城徽玉山庄时出现的那几名武功高深的黑红袍武者现在想来仍然让人有些心忧。 李成梁挠了挠头,说道:“老爷子,您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没有什么可吃惊。再者言,今月楼想要驾驭诸派离心离德,掖梦山庄底蕴犹存,玉族被锦衣卫、东厂联手打压,总体的形势并没有那般糟糕。况且西北的形势与我墨阁远隔千万里,没什么可牵连。” 乔楚闻言不以为忤,温吞吞地喝下一杯茶,抬眼看了看白墨生、楚伯颐,出言道:“小友这番话有些见地,可惜只见一叶未见全枝。今月楼严世蕃背靠严家,借势朝廷鹰犬,据消息在暗中积蓄准备再展威名,可以想见盐帮、马帮那些就想着自己一亩三分利的惯常墙头草怎么可能不会再度屈从。掖梦山庄底蕴虽在,首龙已亡,群龙无首,那些分散的利益纠葛怎么可能不会掀起内讧。玉族与你墨阁争锋多年,小友可能不知悉,但是以当年墨阁双剑之威名,必然知晓自千年之前墨阁、玉族便是势不两立针锋相对的两派。现在虽然可能不再涉及政局朝局和百家思想之争,千年江湖合合分分恩怨纠葛不断,但是骨子里,墨阁的剑永远都指着玉族的后腰,玉族的五禽戏爪也永远扼着墨阁的咽喉。至于西北,那就与真正的大局相关,墨阁抗倭不过是一家之力,地方都指挥使司和卫所军疲敝无力不拖后腿就很好,前日你们与俞大猷相会必然也提及要让他在朝廷、在都司想办法从官面助你们一臂之力。西北鞑靼乃是自太祖起得边事大患,如果墨阁要拜托京中的高官代言请加重东南兵备,别者不说当今首揆夏言第一个便不会答应,所以说墨阁的诸位面临的形势危急。” 乔楚解答李成梁疑问的话语这次是真的让楚伯颐和白墨生心头一紧,现下来说没什么比抗倭对墨阁来得重要,而前日和俞大猷所议的请高官代言中的隐患对他们这些江湖之人和俞大猷那个在广东做闲云野鹤的人都根本无从知晓。且不论其他,乔楚的这番话中透露出了乔楚和他背后的势力的能力当真是恐怖,对江湖了若指掌,明晰墨阁与玉族仅限高层知晓的历史恩怨,了解掖梦山庄内部的派系倾轧,更重要的是对朝廷局势也知之甚多。不管楚伯颐和白墨生有什么其他心思,他们此刻心里算是知道今天是有高人要主动指点了,至于说代价,只要能够帮助墨阁抗倭,只要乔楚提出的要求无关墨阁根本,便都是可以商讨的。 楚伯颐眨巴眨巴眼睛,不再犹疑,拱手道:“伯颐虽有意请教灵钧公高策,就是不知……” 乔楚抬手止住了楚伯颐的话头,淡然笑了笑:“墨阁巨子无需忧疑,老朽此来只为结下缘分,没有你所担忧的事情要求。” 楚伯颐面色一肃,但是心中确实暗暗松了口气,恭敬地说道:“灵钧公高义,如有良策,日后嘱托,莫有不从。” 楚伯颐得到乔楚的保证,虽然不能太过轻信这位初次见面的神秘老者,但是有谢怀远认恩在前,又有乔楚丝丝入扣的分析和展露出的惊人消息源,也就先认下了乔楚所要求的“结下缘分”。不过也留下了个伏笔,乔楚所言的得是“良策”才会有墨阁那享誉江湖的承诺,否则便都只不过是空谈罢了。 乔楚轻笑道:“墨阁巨子这是对老朽有所保留,也罢,老朽携着诚意而来,便先为墨阁诸位指一个道路。” 楚伯颐连称不敢,拱手请言,表示洗耳恭听。 乔楚道:“首先,老朽为各位提供一个人的友谊,嘉靖的道师闲云道人姬云道。” 第九回 唁毛汝厉同述故事 会乔灵钧分说世情(5) 乔楚道:“首先,老朽为各位提供一个人的友谊,嘉靖的道师闲云道人姬云道。” “姬云道?”楚伯颐略有些疑惑。 乔楚点了点桌面上的茶杯,将茶壶扶到正中,开口说道:“当今诸位就像是这茶杯,等待着嘉靖、等待着朝廷这支茶壶将茶水分到诸位,饱肚温腹。姬云道就是能够左右茶水倒给谁,给多少的人物。” “嘉靖喜好修道,但是其素有智计之名,怎么会收到一个道人的蛊惑?”谢怀远身在京中对嘉靖耳闻更多,提出了疑问。 “不是蛊惑,只是嘉靖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譬如扶乩。”乔楚解答道,“扶乩时问道者焚烧青词向天奏问,奏问者请神上神,持笔书写答案。这个答案,在老朽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之事。子不语怪力乱神,此等无稽之谈也只有愿意相信的人才会自我欺骗。” “灵钧公可是能请这姬云道在扶乩时写下利于墨阁和抗倭的答复?”楚伯颐此时明白了乔楚的第一份礼物的诚意,便也开门见山不再躲闪。 乔楚笑言道:“非也。扶乩的可靠性太差,嘉靖向天所问向来随心所欲,且多由臣子代笔,还要择吉日吉时进行,不能保证会尽快问到关于东南的问题。所以老朽为诸位准备了份礼物——一枚玉璧,乃是当年抱朴子葛洪所服。此玉佩诸位以敬寿的名义献与浙江巡抚,自然会送到嘉靖手上,这时候姬云道才会介入,以此发现作为天降祥瑞,借口倭寇有损仙家元气,杀伤天和,嘉靖怎么会不重视东南对倭寇事宜。而且嘉靖得到玉佩后必然自服,日夜得见,都会想到墨阁献玉,这份善缘已经结下。” “原来如此。”楚伯颐作恍然大悟状,但是在听到乔楚所言的全计后有些不以为然。 “此策可保墨阁不会被朝廷势力针对。接下来,是关于江湖之势。墨阁要在今月楼携势围堵的情形之下破局,不能坐以待毙,见招拆招,等到今月楼联合诸派瓜分完掖梦山庄,打上门来,墨阁便是当年齐国的下场。所以,诸位应要主动出击,率先打破今月楼对诸派的钳制联合,两路人马,一路襄助掖梦山庄平稳过渡,保存底蕴,一路造访诸派拉拢击破,瓦解联合。而且造访顺序可以按照先易后难,魁星阁、马帮、盐帮依次而为。”乔楚不徐不疾地讲出了自己的第二策。 白墨生点头应道:“灵钧公此策甚妙,点醒梦中人。”语态很是诚恳,但是这个点醒了梦中人有多少实在程度便只有白墨生自己知晓了。 乔楚微微摇头,表示无需以此为意,道:“接下来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当今内阁首揆夏言常有坚毅之名,他历经被强迫致仕多年,此次起复对于严嵩一系的打压属于必然,而打压完严党后他想要做自己的一番理想之事。这理想之事就是平定北方鞑靼,收复河套,接开互市,封汗北疆,再开永乐万国来朝之盛世。所以,夏言会是阻碍诸位大计的最主要人物。” 楚伯颐道:“夏言对于收复河套的建议,我等也有所耳闻。但是这已属于朝廷斗争范畴,想来连您方才所讲的姬云道都无法左右,只能帮助我墨阁在皇帝处留下善缘。这内阁首辅权柄相当之大,本朝又缺乏内官制衡,只怕我小小墨阁不过是别人看来的一只蚂蚁罢了。” 乔楚又喝下一杯热茶,润了润嗓子,道:“承一不用妄自菲薄,墨阁在东南的影响有目共睹,无人可以小觑。如果要对付夏言,别无他法,帮助严嵩。” “什么!!”楚伯颐闻言立时站起,对于乔楚的提议难以置信,“灵钧公当知晓,我墨阁素以侠义为先。且自五胡乱华之祸后再不妄图重回所谓争鸣之局,也不再反对儒家教化,只想留下一份侠义存于寰宇。灵钧公此策触犯我墨阁最后的坚持,伯颐此次就当做未曾闻听。多谢灵钧公邀请款待,时日不早,我等明日还要早渡长江,告辞。” 说罢,楚伯颐招呼早已站起对着乔楚有些怒目而视的白墨生、宋驰,还要李成梁、牧战和面色有些难看的谢怀远,几人和乔楚告辞后快步离开了楼船,向着城内客栈返回。 李成梁小声问着白墨生:“师父,虽然严嵩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咱们借他的手段对抗倭寇也是为了东南百姓,不过是推翻一个阻碍我墨阁行侠仗义的夏老头罢了,你们为何如此生气。” 白墨生诡异一笑:“臭小子,严嵩的势不是那么好借的,夏言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不要急,我与你楚伯心中有数。这番气愤不过是做给那个什么乔楚看看的,他提出了嘉靖身边道士的友谊,接下来对付夏言的计策必定牵涉更多官权阶层,这首先就不是我墨阁可以随便掺和的。其次,他方才所讲天花乱坠,但其实除了那枚不知真假的葛洪玉佩没有任何实际,站在旁观的角度分析谁都可以。其三,乔楚开口说是想要与我墨阁结缘,拿到我墨阁的承诺,但是如果凭着墨阁一诺千金的江湖信誉到时候他提出什么过线的要求,甚至是在想把我墨阁也捆绑上那潜藏背后的不可告人图谋之船,这些不得不防。” 李成梁恍然大悟,楚伯颐拂袖而去不是被触及了理想底线,而是要让乔楚拿出更多的利益加码,真正说动墨阁。同时也要明确墨阁对于乔楚的友谊其实不是必须,墨阁是在联络当中占据主动权的一方。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李成梁一想到这些背后的权谋对抗,不由得有些血脉喷张的感觉,这江湖的刀光剑影已经见识到了,这深层次的勾心斗角也将要涉足,怎么能让这个可以说的上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人不激动。 白墨生抬眼看了看月色和漫天繁星,微微一笑道:“回房睡觉。” 第十回 归分水墨阁定计商策 备入川四堂群英交锋(1) 白墨生没有给李成梁解答,只是将他支使着回房安睡。 第二日清早,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成梁被白墨生从睡梦中唤起,简单梳洗一番,聚集了弟子,横渡长江。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当真是道出了长江风景之壮阔万千啊!”站在船头一脸兴奋地看着脚下正在横渡的长江,李成梁顿时感觉胸生豪迈。那东方冲破鱼肚白色天际的朝阳,展露出赤红的色彩,沾染了整片天空。 “现在应该是早霞才对。”站在李成梁身旁,也一脸兴奋的万俟嵩纠正着李成梁的“语用不当”。 李成梁哪儿顾得上这些,他现在就像学学说书先生口中的仙侠剑客们,甩出怀中的飞剑,步履轻踏,单剑渡天堑!而不是还站在船上,看着船家慢吞吞地操持着船桨舵划行。 “无伤大雅,你还是专心想想怎么弄把飞剑玩玩吧!”这几日交流下来,李成梁发现万俟嵩也是个跟自己一样做着“剑仙梦”的有识之士,瞥了一眼身边已经把剑拔出来冲着滔滔的长江水跃跃欲试的万俟嵩,李成梁毫不客气地反击调侃道。 “我迟早要去终南山一趟,拜剑仙为师!使上真正的飞剑,到时候你就在后面喝江里的浑水吧!”万俟嵩丝毫不在意李成梁的调侃,反而骄傲地大声说道。 “臭小子,你想叛师?”船舱里的宋驰听到万俟嵩“波澜壮阔”的美梦,白须倒竖,怒目圆睁,伸手便开始教训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小徒弟。 李成梁一脸终于清静了的满足模样,转身上了二层,去找也在上面凭栏远望的白墨生。毕竟自己马上就要到墨阁的总坛了,白墨生还好说,毕竟是墨阁的老人,和楚伯颐是结拜兄弟,这些年虽然好像一直待在铁岭卫,但是凭着李成梁知晓的每年总有些时候白师父会出门办事这个讯息,结合现在种种情况,李成梁可以断定白墨生这些年肯定私底下给墨阁干了不少事情,所以他那个“天上掉下来”的掌阁使的位置稳当无虞。 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还没弱冠,就被墨阁巨子楚伯颐任命为春秋堂的香主,这个位置按照从铁岭卫出发时候白墨生的描述,不上不下,是个自己这样现在蒙着师父荫锻炼的好位置。可是春秋堂负责的是与江湖各派联络,合纵连横,如今墨阁的外部形势相当不好,只有丐帮和南草阁两个盟友,其他基本上都被今月楼束着势不两立。更何况如今的春秋堂没有堂主,据路上楚伯颐讲还有一个年岁比较大的香主,自己到时候跟他怎么相处?搞对立拉帮结伙吧,人家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自己初来乍到肯定占不了好,搞联合吧,自己的抱负是站起来不就会束手束脚了吗?李成梁自从知晓了这些消息就一直在内心纠结,说书先生讲过的血腥的权力斗争的故事自小便在他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和白墨生讲完了自己的顾虑,本期盼着白墨生能够帮忙开解或者提出些建议对策,哪料白墨生哈哈大笑。 “师父,您笑这么开心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说书先生们讲述的很是有道理的。”李成梁不满地向白墨生发牢骚道。 白墨生好容易止住了笑意,安抚李成梁道:“以后茶馆和说书馆子少去,那些说书的为了弄故事瞎讲胡诌的不在少数,学那些下三路的勾心斗角。侠客,使谋略也用的阳谋。兵家孙武云:‘上攻伐谋’,谋是计策不是阴谋诡计。春秋堂的那名香主在你楚伯回到总坛后会被外派分舵,你不需要担心堂内的事情。你现在要关心的是作为春秋堂的香主,怎么帮助我墨阁打开局面,破掉今月楼的封锁。” 李成梁愣了愣,显然对白墨生的回答有些准备不足,难道自己最先要被磨砺的不应该是对内的平衡对抗的手段么,怎么就这样得了准在春秋堂算是独领风骚了。 李成梁吞了口唾沫,思索了片刻,说道:“徒儿觉得昨夜乔楚所言并非一无是处,春秋堂合纵连横首先要以魁星阁入手。” 白墨生对李成梁的回答似乎很是感兴趣:“为何?” 李成梁道:“今月楼争锋,徒儿一不留神发现了一件小事,似乎我墨阁弟子对其他诸派弟子都没有下死手狠招,击伤倒地即止,首先我墨阁与诸派似是有些不可言之的默契,便是尽量不结死仇,当然雪城除外。而魁星阁如师父所说以机关暗器为所长,虽然可能被被师父的寒星镖阻挡锋芒,怎么会不再出手,反而是掌门人下令撤走呢?而这些日子徒儿了解我墨阁千机堂与魁星阁素有往来,如此便不难理解,我墨阁与魁星阁必然有利益连接,现在情势下拜访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到时徒儿携诚意与条件登门,被强今月楼摄入麾下的魁星阁必然反水。” 白墨生满意地点了点头:“《资治通鉴》没白看,要感谢司马公代教我这个徒弟丝丝入扣的分析事情的能力。” 李成梁听到白墨生的夸奖,习惯性地一脸憨笑着挠了挠头。 师徒二人谈说着不多时,行船已经来到了长江南岸,而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展露出了自己的光芒,七月底的清晨微微散发出的秋意再度被炽热的阳光一扫而去。在江边的小集镇找了个茶家给一众弟子准备下了好几个行囊的茶水,骑上了备好的快马,一行人离开官道的路线,向着浙江的丘陵山群中扎去。 似乎是被乔楚的危言搅弄了心绪,楚伯颐和宋驰一路一言不发,众人在马蹄声中,握紧了马鞭,一路疾驰。沿途上墨阁似乎都有潜藏地点设置,可以供众人略微歇脚和换马,在这样的环境下一行人百余骑一日一夜三百里,快速绕过碧波万顷的太湖,真正进入和杭州府西南的千里山丘中。 在又一处不知名的小道旁的墨阁藏点换下了疲惫的坐马,白墨生告诉已经精疲力竭的李成梁他们现在距离墨阁总坛约莫十余里地了,而接下来的路程已经不能走马,需要步行了。 强打着精神的李成梁的双眼已经快要合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师父,墨阁总坛是不是真的修在天上啊?咱们这一路奔行,马倒是倒着班休息了,这人是真的快要虚脱升天了。” 白墨生一脸玩味地说道:“你小子又怕累了。不过你有句话说对了,咱们接下来要走的便是‘天路’,而墨阁总坛,便在那‘天路’之后!” 第十回 归分水墨阁定计商策 备入川四堂群英交锋(2) “天路?”李成梁像匹受惊的野马一样弹了半丈高,“那我的躯体怎么办?” 白墨生闻言,顿时仰天长叹自己对李成梁的开蒙的失败,现在待人想事都按着志怪小说的说法思路,连灵驱分离的想法都有了,估摸着再不好好教育教育下一步就是背叛师门,出家修道去和妖魔精怪纠葛去了。 “不许胡说,墨阁‘天路’是墨阁总坛西北的一条路,就修葺在沿途山峰脊上,此地多水气雾气,行走其上如行走云间,故名‘天路’。你方才的话要是被宋长老听见了有你受的,在总坛宋长老是传功长老,地位高崇,向来是弟子们避之不及的对象。宋长老的武艺与脾性这一路你也了解得八九不离十,接下来怎么表现你便看着办吧,为师在总坛和你只有从属关系,不论师徒,犯了事不要来诉苦求情。”白墨生瞥了一眼那边正和楚伯颐闲聊的宋驰,对李成梁告诫道。 李成梁很是乖巧地回答:“徒儿知晓了~必定不让师父丢脸,不让楚伯丢脸~” 白墨生见李成梁表现得很是听话,也不好再板着脸,拍了拍李成梁的肩膀道:“这次师父回墨阁被内部的不少长老反对,是你楚伯顶住压力才能成行。这几日为师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惹事。” 李成梁摸了摸后脑勺:“诶!” 说话间,马匹装备已经安置妥当,一行人步运轻功,腾身向前方的群山而去。 这里的谷地常年积蓄着雨水雾气,云烟缭绕,穿行在林间不时会被淤积在树叶丛间的的水滴打湿衣襟。常年在北地的李成梁对这样的潮湿很是头疼,但是想想白墨生的嘱托也不好发作任性,脚下发力更是轻快。 三步并作两步,李成梁一马当先冲上山脊,略带着些潮意的东风吹拂而过,两日没有合眼的李成梁顿感无比惬意。抬眼沿着山脊向西南望去,一条极长的窄石板路映入眼帘,弯弯曲曲的道路跟随山势走向绵延十数里。 畅快地大吸几口温热的潮气,李成梁快步沿着石板路再度前行,这条刚才白墨生仿佛郑重其事介绍的“天路”对李成梁来说全无兴趣,对于打小便跟随着女真互市的队伍见识过长城巍峨的他来说,此处只称得上略有心思罢了。而且这条步入墨阁的道路和李成梁对于江湖巨派的总舵期待有着相当的差距,莫说塔楼林立,怎么也是气势恢宏,怎么是这窄窄的石板路,而且还不实用,根本没有御敌的作用。 对着脚下二尺来宽的小路不断腹诽,李成梁嘴里也嘟嘟囔囔地。不料正沿着道路疾行的他突然被一只大手从身后抓住。 白墨生语气有些重地训斥道:“为师不过少叮嘱了一句,你便像那脱了缰的马奔跑得无踪了。这‘天路’按你这么走,你等下就要去这山谷下面和以往蒙着头闯关的贼寇一样化为白骨了!” “哦?” 一听这脚下的道路有些蹊跷,本来正要抱怨白墨生的李成梁打住了心思,专心瞧着脚底下踩着的石板。 “没有什么特别嘛。”方圆丈余的石板本李成梁瞧了个便,但是根本没用发现什么端倪。 白墨生微微一笑道:“这里是第一里,没有机关,但是后面便不是如此了。跟为师来。” 言罢,白墨生领着李成梁再度运使轻功赶路。 行约片刻,白墨生止步,指了指脚前的石板:“你踩这个试试。” 李成梁闻言听话得对着白墨生所指的石板踩了下去。 “噌!” 一声锐响,两支银镖不知从脚下的何处腾然而起,李成梁闻声连忙翻身躲过,一脸惊疑不定地瞧着白墨生。 白墨生道:“墨阁西北‘天路’十二里,第一里‘活路’,直走便是,然后三里是‘死路’,须得运使专门步法踩踏对应石板才能通行,然后五里是‘鬼路’,需要踏运屏息快速穿行,才能躲过不时从两侧飘出的瘴气,最后三里‘天路’,走过便是墨阁总坛。” 李成梁这才恍然大悟,但是旋即想到了点问题:“师父,这‘天路’的设计算是精妙,但是这大宗的物什、粮草怎么可能按照这方法进去呢?咱们为何不用那些道路呢?” 白墨生敲了一眼李成梁身后,楚伯颐等人还在后方:“粮草这些自有道路进入,咱们今日走这条道路,只有一个缘由——谢怀远和他的丐帮弟子在跟着。” 李成梁被白墨生给出的这个理由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也看出来了,这些江湖门派的关系真是波诡云谲,朋友与敌人能在顷刻之间转换,时时刻刻小心提防。 似是看出了李成梁心中所想,白墨生笑言道:“你也莫要多想,回了总坛自有机会会告诉你这些门道。你便跟着为师的踩行石板,咱们回归总坛吧。十多年没有见了,也不知道那些熟悉的布置有没有变样。走吧!” 言罢,白墨生领着李成梁按照专门的方法快速通行过‘天路’,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天路’的尽头——又是一处山谷,而山谷前方似是,一道高立如云的石壁告诉到来此处的来客:此路不通。 不等李成梁询问出路,白墨生运声喝道:“风炼侠胆!” 前方的石壁一阵响动,似乎那当中有人,不多时也是一声低喝:“兴利天下!” 白墨生回道:“尚贤非攻!” 石壁内的人答道:“攻以止杀!” 白墨生再度说道:“吾执剑而天下龌龊不生!” 白墨生这句话说完,石壁似乎活了起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动,白墨生示意有些惊愕的李成梁不要担心,站那观看就好——石壁上裂开了一道缝隙,随着“轰隆隆”的巨响,一扇丈余厚的巨大石门被从内而外缓缓推开。 “呼!”一道白影从门内闪出。 一名头戴墨色方巾,身着墨青袍的少年弟子飞身而出,纳头便拜道:“墨阁执令微生望见过掌阁使!” 白墨生上前将微生望扶起,言道:“望儿长大了!巨子他们就在后面稍等片刻。” 李成梁带着好奇的目光瞧了瞧恭谨对待白墨生的微生望,言语间似乎这人也是师父看着长大的,李成梁心中不知从什么地方生起了较劲的心思,对微生望没来由地想要一决高下。 不过大规矩李成梁还是能遵守的,只是乖乖地侍立一旁。 不多时楚伯颐等大队人马也来到了石门前,楚伯颐满意地对微生望点了点头,出言道:“望儿,引导我等回归吧!” 微生望合手作揖道:“得令!” 在微生望的带领下,众人进入了那有些黑漆漆的石门之后——刚进去的时候很是漆黑,只能通过两旁的火把取亮,也很狭窄,仅能够容纳一人通过,石洞最高的地方也不过八九尺,行了大概数十步,越来越宽,越来越高,又走了约莫百步,前方光亮传来,众人随着微生望一个走过一个转角,顿时出现的夏日光芒刺得大家有些睁不开眼。 李成梁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让眼睛适应了眼前的明亮,待看清眼前的一切,李成梁心中只剩下了赞叹墨家工匠之能的心思。 墨阁的总坛便在眼前—— 第十回 归分水墨阁定计商策 备入川四堂群英交锋(2.5) 没有江南的鸟语花香,没有文人墨客描写下与世隔绝之地所谓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唯有冷峻严酷的塔楼碉堡,唯有来回巡视弟子眼神中的锐利。 站在入口望去,恰是正北方向,目能所见整个墨阁总坛,两条发源自更北处的水流在墨阁总坛的中心交汇,形成一个“丫”字的布局。正北方,依靠着山岭,面对着汇集而来的湍急水流,一座宏伟的四层大殿伫立在人工开辟的半山腰之上。东侧水流旁建筑着一座宽大的门院,当中楼阁掩映,外墙不似江南宅院的一人多高的皮墙,而是两丈高的砖墙,远眺能依稀辨别上面的垛口和箭孔。西侧水流旁同样遵循山势修建了一座巨大的门院,与东岸不同的是,楼宇院落的四角各有一座三层高的楼,飞檐稍翘,灰瓦白墙,煞是好看,而在楼宇正当中是一座二层高的楼,小楼朱壁青瓦,与四角的楼阁全然不同。水流汇合之地,墨阁借着平坦的地势修建了巨大的校场,此刻上面正有为数不少的弟子在切磋演武,学习校艺,水流之上也不闲着,一众墨阁弟子驾着篷船在河流上演练水上、船上厮杀的技巧,且拼得相当凶狠,喊杀声震天。 紧随从石洞中走出的丐帮诸弟子和南草阁诸弟子见到墨阁总坛的阵势也是一阵惊叹,别者不说,在这群山之间潜藏着这样一个所在是常人不敢想之事。像那丐帮总舵便在京师顺天府,只不过是在京北郊燕山脚下开了片营地,连砖楼都没有,当然这也和丐帮一贯秉持的节约低调有些关系,但是这些在那样环境下常年成长起来的弟子看到这样令人惊骇的场景,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尤其是校场上正在演武互博的阵阵喊声令人心魂交震,血脉喷张。 南草阁的弟子表现比起丐帮弟子强了不少,毕竟是有悬壶济世招牌在,常年也在江湖上行走了一些地方,比丐帮的泥腿子们见势广了不少,但也是相当惊讶。 白墨生走到李成梁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今后也会是此处的主人之一。瞧见西边的四座楼宇了吗?其中一座便是春秋堂,你的地盘。” 这样的挑唆用在李成梁这般还算是半大孩子,有着不少少年心性的人身上再合适不过,李成梁听完白墨生的话语,顿时感觉有万千只小虫在心中、在腹中爬动,唯一的解药便是奔到那春秋堂中称王称霸,然后集结一票打手,到江湖上开疆拓土,横行霸道! “亭衍,你这都近要四旬的人了,还跟你徒弟过不去。你就差说一句:‘虽然春秋堂是你的,但是墨阁的地盘以后基本上是我说了算’。”楚伯颐看见白墨生逗弄李成梁也是开怀大笑,毫不客气地出言调侃道。 白墨生闻言似也觉得有些不妥,面上泛起一丝红意,摸了摸鼻子,自我调侃道:“十二年没回来了,还记得咱俩小时候天天在校场斗嘴斗技,打赢了的人要做墨阁巨子,带领墨阁一统江湖。” 楚伯颐脸上也浮现追忆之色:“是啊,那时候没有倭寇祸患,整天想的就是像偶尔从春秋堂的师兄那里听来的江湖侠客的生活,快意恩仇,儿女情长。可惜啊,世事难料!” “叙旧的话安定下来在慢慢谈吧。先把丐帮和南草阁的弟子安顿好,咱们也要稍微歇一歇,这一路赶得老骨头都要散架了。”宋驰拍了拍楚、白两人的肩膀道。 看着这个资深的传功长老,白墨生和楚伯颐相识一笑,应了下来,一如三十多年前在校厂上被宋驰拿着竹竿训斥指导的模样…… 墨阁来接引的弟子很快来到,众多人众也都分开,各自去休息了。丐帮、南草阁的弟子被引着去东侧的普通弟子居住的院落中安顿,李成梁则跟在白墨生身后跟着前往单独的宅院休息。 第十回 归分水墨阁定计商策 备入川四堂群英交锋(3) 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李成梁本觉得丝毫的困意,倚靠在传遍哼着小曲,但不一会儿也就打起了呼噜,睡了过去。 一日无话,约莫戌时时分,来了名墨阁青袍弟子唤醒了李成梁,告诉他楚伯颐告知所有有关者在北楼正堂开会。 李成梁意兴阑珊地结束了休眠,到底还是年轻,精神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简单整理了一下便跟着那名弟子向其口中的“北楼”走去。 早晨来得很是匆忙,虽然是白日,但也没有真正仔细近距离观瞧墨阁总坛。跟着这名弟子一路从安住的地方走出来,李成梁一边走一边从那名弟子处了解墨阁总坛内的种种。 这弟子看上去很是兴奋,非常开心地应下了,仔细地为李成梁一一介绍起来:“香主,咱们刚刚离开的便是墨阁青袍和青墨袍弟子的居所,我墨阁总坛常驻弟子千余,约有七八cd居住在此,可以称得上是墨阁内最热闹的地方,里面还有一些弟子自己开设的小店铺,很是有趣。不过这片居所也不简单,香主如要不熟悉乱闯很容易陷落机关当中,虽然都是些惩罚弟子学艺不精的小机关,但也不免灰头土脸。” 李成梁摸了摸鼻子,就在刚才弟子介绍的时候自己看见一扇花门煞是好看,想要过去看看,被这名弟子旁敲侧击地警告了一番,也不好再动作,乖乖地跟着弟子的步伐亦步亦趋。 到底是粗犷的边关生长起来的,李成梁又笑嘻嘻地凑到那名弟子身旁,勾肩搭背地,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样:“这位小兄弟,还不知叫什么名字?在墨阁担任何职啊?” 那名弟子被李成梁有些没脸没皮的攻势弄得有些发怯,低声答道:“弟子衡岳,春秋堂见习弟子。” “哦?我说你刚才怎么那么热情,江湖上的功夫学了不少啊。不错,是个可造之才~”李成梁毫不吝啬地夸奖着衡岳。 衡岳理了理被李成梁勾得斜跨的外衫,拱手道:“愿为堂主效命。” 李成梁闻言眼皮跳了跳,略带些意味地说道:“李某不过是春秋堂香主,当不得这堂主的称呼。” 衡岳眉头皱了皱,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单膝跪地拜礼道:“堂主!” 不得不说,衡岳这招让李成梁有些为难,咬死了称呼自己“堂主”,而且这会儿明显是众弟子晚课的时间,一路上根本就没有人。再一联系,衡岳刚才的调侃明显也是想要勾起自己的注意力。 有些小心思,李成梁在心中默默地评价着衡岳,也再次打量起刚才被他有些忽视掉的青袍弟子,双眉如锋,双眼黝黑,面容削瘦,带有一丝坚毅的感觉。 “你起来吧,咱俩也差不了几岁,你总给我行礼让我觉得有些不习惯。”李成梁打着哈哈把衡岳扶起,“说吧,李某不过回归一日,为何来投靠。” “堂主明察!”衡岳赞了一声李成梁,接着说道:“因为我被暗堂的人盯上了,事情起因很是简单,我第一次离开总坛出行任务,和一名魁星阁的弟子结识,我二人相谈甚是投机,便相互交纳了玉佩,做玉兰君子之交。但是回到总坛后被暗堂知道了,一口咬定我私通外派,尤其是前些日子今月楼会墨阁和魁星阁交手之后,暗堂的一名执事已经几次三番地来警告我了,要不是得了墨工堂罗长老的照拂,岳此时怕已被捉到血牢里去了……” 李成梁面容严肃地听完衡岳讲了这一番,陷入深思,但是因为楚伯颐知会聚集便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片刻之后,李成梁点了点头:“虽然这是你一面之辞,但是不得不说你这件事当真是上天所赐之福事,你等会儿便去那个什么什么北楼前候着,巨子召会时我帮你踢出来这事情。” “多谢香主!多谢香主!”衡岳听到李成梁愿意担下自己的事情,顿时喜不自禁,连声感谢道。 李成梁道:“你不必感谢我,各取所需罢了。你现在先跟我说说墨阁总坛这趟浑水。” “诺!”衡岳应诺道,稳了稳心神,“弟子便从一名普通弟子的角度为堂主讲解一下。堂主今日来到墨阁想必已经看到了西岸的群楼,墨阁总坛的形势有些像那五座楼阁。春秋堂、鹰堂、暗堂、墨工堂、内堂,五大堂。春秋堂主外事交涉、合纵连横、生意合作,鹰堂主刀兵相见,暗堂主隐情刺探、叛徒追杀,墨工堂主工事建筑、机关构造,内堂主其余的所有事务。可以说内堂的权势就像是内堂阁朱墙碧瓦一般超然。故而在总坛,内堂堂主被称为‘小巨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从制度上将上面还有掌阁使,但是在白阁使回归前十多年墨阁均未设掌阁使之职,故而如今内堂坐大。而且如今内堂堂主与暗堂堂主乃是当年东岸处所的同院室友,联合一起,有时候便是巨子都难撄其锋。” “这……”不能保证衡岳所言句句属实,但便是将话语中的情势减弱三成对白墨生掌握墨阁都存在相当的阻力,这下李成梁算是真正知道楚伯颐为什么要在过去三、四年内一年好几趟地朝铁岭卫这个关外卫所来请白墨生,原来是墨阁内部危机四伏。 “这几堂的堂主脾性情况如何,你也说说吧。”李成梁心中暗暗有些压力。 “是。首先是春秋堂,四年前老堂主过世未再有香主承袭主位,现在想来当是巨子担住压力要留给李堂主承袭。鹰堂堂主岳相君,四十有六,生性刚烈,当年白阁使围堵玉族他曾鼎力支持。暗堂堂主卫瀚,四十有二,性情弟子不曾知晓,因他基本不再总坛露面,暗堂的人嘴最是严实,故而成谜。墨工堂堂主鲁荇,五十有九,性情温和,工艺精巧,墨阁诸多机巧器械均出自他手。内堂堂主易平天,四十有七,在总坛弟子中风评两极,赞者称他乃是古贤再世,贬着称他是阉竖附体,弟子也不好多评判性情。”衡岳一五一十地说道而来。 李成梁一边听一边心中思索,如果按照衡岳所说,目前在各堂口,白墨生和易天平算是打平手,自己和鹰堂站着白墨生,易天平有卫瀚站着,鲁荇作壁上观。 “哟,李香主您在这呢,让弟子好找,巨子他们已经到齐了,正寻您呢。”一名弟子匆匆跑来,打断了李成梁和衡岳的谈话。 李成梁点头表示知晓了,招呼衡岳赶紧加快了脚步。 第十回 归分水墨阁定计商策 备入川四堂群英交锋(4) 不多时,几人走过石桥,来到了墨阁总坛的主楼,一座四层高的楼阁,外观不算金碧辉煌,但也称得上雄壮宏伟,很有气势,楼门前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天志楼”。而此时楼内正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而且语气甚是强硬。 李成梁思忖片刻,打发衡岳在一旁等着,带路的弟子轻轻叩门,楼内的交谈争吵的声音马上平息。推开门走入楼内正厅,正厅内帷幔重重,数盏鲸油长明灯将殿厅照得亮如白昼。厅中十多把太师椅分布两旁,正当中摆着两把,楚伯颐和白墨生正安坐其上。 “李香主来了,这边座。”楚伯颐看到李成梁进来,出声招呼着,让李成梁坐在自己左首第二个位置【时人座次以左为尊,朝会时文官在皇帝左首,以显地位不同】。 李成梁大咧咧地走过去坐下,开始观察起身边的几人。首先锁定了自己右边的坐在左首第一个位置的人,毫无疑问此人便是和楚伯颐、白墨生不对付的内堂堂主易天平,八字的胡须横着,显然刚才众人的交谈不甚愉快。 与易天平正对着的是名面色赤红的中年男子,但是这种肤色明显是因发怒而血气上涌淤积而成,因为此时那赤红色正以眼见的速度消退着,不消说,这位便是衡岳口中脾气火爆的墨阁鹰堂堂主岳相君。 而与李成梁自己面对着的是位目光锐利,面色阴戾的男子,但是这般面庞下又似乎还些许诡气,相比便是那不常出现的暗堂堂主卫瀚。而卫瀚此时正用盯着猎物似得眼光盯着李成梁,李成梁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仔细一想原因估计是因为自己不过是一介香主座次却比卫瀚靠前而招来了仇恨。李成梁心中苦笑一声,自己本来还想再看看形势,结果就被楚伯颐直接推上前台,估摸着下一轮言辞交锋就要冲着自己来了。 坐在卫瀚右边的老者不用想也能知道那是墨工堂的堂主鲁荇,须发皆白,面色倒也算是精神抖擞,丝毫不见有疲累之色。不过此时的鲁荇面无表情,颇有些眼观鼻鼻观心的态度。要不是刚才衡岳又和李成梁提到,墨阁规定年满六十便不得再担任堂主、香主的职司,而是自动成为堂中长老,只享受崇高的待遇和尊敬,不能再涉及堂中具体事务和参与墨阁决策(除非成为巨子或者掌阁使),李成梁真以为鲁荇无欲无求,原来不过是年龄要到线,又不可能去当巨子或者掌阁使,也就求个安稳过渡,享受晚年时光了。 老狐狸!不管鲁荇的良善秉性,方才肯定已经吵起来了,但是他依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真不怕像当年的齐废公田建那样被统了五国的秦国威逼压顶,最后被活活饿死。 坐在上位的白墨生看着李成梁四处观瞧打探的小动作心中当然明白李成梁的心思,知道这个还算聪明的徒弟已经基本切身了解到了墨阁内部的交错形势。实话讲,白墨生自己也没想到易天平的内堂能够坐大到如此地步,目前的四代弟子(青袍)和三代弟子(青墨袍)都基本在易天平的手下教导过,与其算是有师生之谊(墨阁非资深三代弟子不能拜师,都是跟随内堂训导学习武艺)。虽然宋驰是传功长老,二代弟子和部分三代弟子都由他亲自教导,但也比不上庞大的三、四代弟子的基数,声势上有所不及;而且内堂掌管墨阁钱粮,其结交的执事等等多不可数。方才自己不过是提起了试探性的提起了和诸派缓和关系,以魁星阁为突破口,尽量保证抗倭的同时不要有后顾之忧。结果易天平拍案而起叱责自己是要苟安求和,是墨阁脊梁的耻辱,而卫瀚也在一旁帮腔作势。 白墨生看了楚伯颐一眼,知晓现在楚伯颐最不愿的一件事情发生了——后山的五名太上长老有人对易天平吐露了支持之意,否则他也不敢嚣张至此。而楚伯颐之所以能够在十二年前先任巨子去世后坐住墨阁巨子的位置,就是因为太上长老的鼎力支持,现在这种支持出现了裂痕,不由得不心忧。之前在靖江其实乔楚空口白牙说出来的办法楚伯颐和白墨生也合计到了,当时便是想到楚伯颐月余不在总坛后内部可能产生的暗流阻碍也不得不放弃了。 毕竟现在的墨阁已经不是千年前巨子一言九鼎的帮会,而是一个利益错综复杂,上下关系交错,巨子虽然还是掌舵人,但是各堂的堂主也都逐渐变成了实权堂主,而非以前巨子手中的利剑,指哪儿打哪儿了。现在巨子出手推行什么事之前都要权衡利弊,寻得各堂平衡点,否则就算巨子颁发了什么命令,除了巨子亲传徒弟一系,下面各个堂口实际操作的弟子大都不会配合执行。 “李香主,你现在主理春秋堂,负责对外联络事宜,你倒是为某解说解说,白阁使所言和魁星阁谈和是否真的可行。我墨阁难道就怕了那些被蒙元搅得残破不堪连传承名号都断了的唐门余孽吗?”暗堂堂主卫瀚在易天平的暗示下用冰冷的嗓音打破了楼内片刻的宁静。 李成梁眉头一皱,果不其然,上来便要朝着自己开炮,而且抛出来的还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如果自己回答认可白墨生的意见,对方当即可以提出自己是白墨生的徒弟,师徒如父子,偏帮之下不可信,很可能借势剥夺自己参与决策的权利;如果自己不认可白墨生的意见,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自己怎么会不跟着师父走,这个对策本来自己也是认可。 李成梁思忖着,眼神打量着屋里的其他人,这些人衣着墨青袍,显然都是些二代弟子,能坐在这个屋里知晓高层决策的应该都是些高阶执事和核心弟子。 “李香主?莫不是看不起老夫(古人三十八岁后可自称老夫)?”卫瀚见李成梁半晌不回答,出言讥讽道,语气颇是不善,反正方才易天平当着楚伯颐连桌子都拍了,对这种小字辈更不会客气,也好叫曾经享誉江南的“墨阁双壁”楚伯颐、白墨生知晓哪些人的话语和想法是要重点关照关注的,谁的利益是要保证的。 李成梁并不理会卫瀚,眼神一遍遍地扫过场下的二代弟子,突然发现其中一人眼神有些飘忽地看着易天平,似乎想“远程交流”些什么。 有了!李成梁心道。 “这位想必便是卫堂主了吧,久仰。小子不敢与诸位摆谱,方才只是因为想起前些时日和俞大猷将军一起亲手斩杀倭寇的情景,略有些走神,还望诸位莫怪。”李成梁对卫瀚略显敷衍又绵里藏针地回击道,“其实此事如何抉择小子心中也有些疑惑,所以想请在座的某位师弟(李成梁是白墨生亲传弟子,又是香主,不属于正常弟子排辈,除了部分真正老资格核心弟子外,其余弟子按序列都可算是师弟)回答回答在下的问题。” 李成梁也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自顾自地站起,径直朝着刚才想和易天平做眼神交流的墨阁弟子走去,温和地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师弟名姓?” 第十回 归分水墨阁定计商策 备入川四堂群英交锋(5) 李成梁也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自顾自地站起,径直朝着刚才想和易天平做眼神交流的墨阁弟子走去,温和地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师弟名姓?” “在下梁冀秋……”那名弟子略显紧张地回答道。 李成梁十分“友好”地和梁冀秋勾肩搭背起来,但是嘴上的问题很是尖锐:“敢问梁师弟,倭寇是什么?” “倭寇是我大明的血仇敌人!不对,他们只能算是畜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梁冀秋听到李成梁的问题愣了愣神,但是很快便义正言辞地答道。 李成梁拍了拍手:“答得好!我再问你,江湖各派的人可是倭寇?魁星阁的人可是倭寇?你能到这天志楼座谈别说对这些事情不了解啊?” 李成梁一句话堵死梁冀秋推说不清楚的退路,梁冀秋略带无助地看了一眼易天平和卫瀚,稍带迟疑地答道:“师弟有所耳闻,魁星阁和江湖各派并非倭寇,不过谁知晓他们背后与倭寇有没有交易勾连?玉族不就是这样吗?还构陷我墨阁的弟子。” 有点水平啊?李成梁本来以为能顺利地捏个软柿子,但梁冀秋招架之下还能对李成梁反问,显然也是有点本事的。 李成梁拍了拍梁冀秋的肩膀:“这种事情不能以小人度他人,魁星阁在江湖上以机巧、器械生意为主,不同于以前唐门,没有称霸的野心,与倭寇勾连灭了江湖门派对他们没有丝毫益处,反而会丧失沿海的利益。倭寇非人乃兽,只可手刃杀之;魁星阁乃大明江湖门派,与我墨阁并无像现下玉族那样的根本性冲突,双方显然是合则两利,战则两损。如果强行对抗魁星阁这样的江湖门派,虽然以我墨阁的根基底蕴自不用惧,但是如果适时倭寇入侵,则徒增东南百姓伤亡,生灵涂炭,非君子之愿。” 辩得好!白墨生心中夸赞道,因为这场言词辩论的结果显而易见,李成梁得胜。而且李成梁将对倭寇和对江湖门派的态度一分为二,强硬的手段是对真正敌人的,对可以变成朋友的不能将他推成敌人,那样就算墨阁底蕴再强,交困之下只有灭亡一条路。而自己方才被易天平突如其来的拍案而起弄得有些恼怒,居然一时没有发现易天平言辞中如此之大的漏洞,当真是有些老了,思维不必年轻时敏捷了。 白墨生心中顿感老怀大慰,看来这混小子也和自己这个师父也藏了拙了,整日玩世不恭,腹中也有些本事。此时,场中还在和作“困兽之斗”的梁冀秋辩论着的李成梁仿佛有所预料地瞥了白墨生一眼,白墨生立时觉得脸上上有些发烫,心中不由得斥责道:臭小子! 而李成梁根本没有想到白墨生心中这么多的弯弯绕,他刚才是在瞧易天平的反应,毕竟他才是主使,今天自己也不过时楚伯颐和白墨生的代言人,自己的任务就是冲锋陷阵,现在刚刚打败了个小喽啰,打开了一道缺口,算不得什么胜利。 但是现在易天平的态度一反刚才急得拍案的状态,面色平静如水,两相对比,煞是诡异。 李成梁也不再含糊,既然自己今晚是要被推到前台冲锋陷阵的,大胆嚣张一些也是无妨,首先众人还能在规则内坐下来商谈就说明如非绝境不会动武,而且自己从年岁上说还未成年,如果闹腾得出了些事故也能有年齿幼小,心智思虑不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用以搪塞。 “小子和梁师弟说了这许多,不知其余诸位意下如何?卫堂主,不知您有何高见?”李成梁直接一句话结束自己和梁冀秋的谈话,一把火冲着卫瀚就点上去。 卫瀚在一旁听着李成梁一番贯彻墨阁“纲领(抗倭)正确”的意见,额上已经渗出了丝丝冷汗,知晓易天平这次是急功近利了,刚刚得到某位太上长老的暗示支持就想着搅风搅雨和楚伯颐针锋相对,虽然有白墨生到来产生的压力逼迫,但是如此贸然出击有些违背过去韬光养晦,暗中坐大的思路。卫瀚不断在心中思索李成梁辩驳中的漏洞,要反击一二。 “李香主,固然雄辩,但是须得知如今魁星阁并非孤立,而是会同盐帮、马帮、雪城等被今月楼裹挟,纵然我们对魁星阁作出缓和之态,于大势无甚多裨益。只有主动出击以雷霆之势击破各派联合,才能让这些宵小被慑服不再造乱。而我墨阁才能专注于抗倭。”卫瀚沉吟片刻,针锋相对得朝李成梁说道。 李成梁将梁冀秋让回座位,自己则是不徐不疾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飘然而坐,抿一口温度正合适的茶水,这才针对卫瀚的言辞作出回应:“卫堂主气魄雄壮,欲以墨阁一家之力对抗整个江湖,比李某方才设想的只对魁星阁不知高到哪里去了。但是,这样喊打喊杀的话语还是希望卫堂主今后少言语,说出来很爽做起来怕就要命了!卫堂主上下嘴唇一碰便是要抗衡今月楼为首诸派,可知我墨阁弟子多少?那些门派弟子多少?纵然我墨阁弟子武艺精湛,双拳难敌四手,为何不在双方未成死仇的时候以手段击破这个本身就不牢靠的所谓联盟,而非要搭上墨阁弟子的性命?兵家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攻。我墨阁先贤不也留下了兼爱非攻的诫言吗?更何况攻谋之辩汉唐已有分说,主和者未必怯,主战者未必勇!卫堂主一味强硬要墨阁迎战,可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这个老不修的叛徒……” “放肆!”楚伯颐非常适时地打断了李成梁的话语,否则再说下去言辞怕是要不堪入耳了。 李成梁则是略带感激地看了一眼楚伯颐,心中暗暗松口气,刚才那般竹筒倒豆子一样的长篇大论基本已经要掏空李成梁的学识,再往下说如果不用仿佛应激之下情不自禁冒出的粗鄙之语掩盖,就要完全露馅了。 再瞧瞧白墨生,一脸了解通彻的表情,看得李成梁牙根有些疼。不过楚伯颐已经开口了,接下来想着应该没有自己什么事。这般形势下楚伯颐再搞不掂,也就别当巨子了。 楚伯颐一挥手打发李成梁回座位坐下,连让他给卫瀚道歉提都未提,显然楚伯颐对今日卫瀚和易天平的突然诘难也很是不满。不过看着从方才便一副抽身事外模样的易天平,楚伯颐也不好太过针对,还不到翻脸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掀桌子的实力,强行安插李成梁这个在总坛没有根基的人做香主已经让不少人心怀不满了,自己现在再在内部发难只会是自取灭亡。 “卫堂主无需生气,李成梁香主年齿尚幼,一时口不择言莫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而且他新领职司对你也不甚了解,梁儿,卫堂主在我墨阁对外对战和抗倭中向来身先士卒,你放才所言有失偏颇了。”楚伯颐貌似安抚着卫瀚,其实是在李成梁把卫瀚“踢”倒以后接着踩几脚,卫瀚此时的面色比刚才还要难看,阴沉如水。不过虽然是挤兑卫瀚,但也算是提点他不要自误,乱跟着人一条道走到黑。 卫瀚咬着牙憋了一句:“巨子过誉,瀚愧不敢当。” 楚伯颐略显随意地挥了挥手,表示了一下,然后起身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说道:“各位,李香主虽然年少,话语略显粗糙,但是道理深入。我墨阁虽然底蕴雄厚,但不能妄自尊大,非兵之策才是良策。经年倭患,我墨阁还在韬光养晦的时间,不能轻易大动刀兵。我楚某人知道有些弟子执事对本座的想法颇有微词,但是要知道,出拳之前,先要收臂蓄力,才能一击致命。计策已定,着各堂加紧武艺操习,其中春秋堂由香主李成梁暂管诸事。命李成梁应尽快整备春秋堂事务,择选随行弟子速速出使魁星阁,击破今月楼与其的联盟纽带,化敌为友。近些日子本座不在,辛苦易堂主代理诸务了,后续应在七日内与掌阁使白墨生交割完毕。望诸位精诚团结,保我东南百姓一方安宁,驱除倭寇,平静海波。” 在座众人包括白墨生和易天平纷纷起身,抱拳拱手道:“谨遵君令!” 第十一回 初入堂李成梁安内 议诸事白墨生统合(1) 方针对策议定完毕,众人也都散去。 一出楼门,卫瀚赶忙拉着易天平问道:“师兄,方才为何不再表态而是放任楚伯颐他们施为?” 易天平捻了捻已经有些泛白的山羊胡须,老神在在地答道:“今日某击案而起不过是对楚伯颐他们的敲打,不要出去荡了一趟,斩寇归来忘了自己的位置。不过白墨生和他那个小徒弟有点本事,咱们静观其变就好。就他们这种跪地求和的行为,墨阁弟子的反对就够他们伤脑筋了。失了众弟子之心,太上们自然对楚伯颐失望,咱们的事情水到渠成,名正言顺。” 卫瀚听得易天平的解释皱起了眉头,尤其最后一句“名正言顺”,虽然现在墨阁早已经不是春秋战国和道家并为当世显学的思想派别,流为了纯粹的江湖势力,但是在墨阁内部对于儒家、道家这些老对头的思想论调还是颇为抵制。易天平那般随意地使用,不由得卫瀚内心有些波澜。 卫瀚拉着易天平往天志楼边上走,天志楼两侧的山坡上鳞次栉比地修筑着众多精美的小宅院,这些都是给各堂的执事以上的职司负责者以及精英弟子住宿的地方。一边登着山坡上还算平缓的石梯,卫瀚一边想再接着追问易天平更多的事情,比如那所谓的太上长老的暗示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否真的如易天平所揣度的意思。 话还未说出口,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喊声:“卫堂主留步!” 二人转过身来,原是李成梁追赶过来。 卫瀚略带敌意地问道:“集会已毕,夜已渐深,不知李香主有何见教?” 李成梁仿若丝毫不在意卫瀚绵里藏针的话语,一脸陈恳地拱手道:“方才会上小子有些失态,一时不察,语言上冲撞了卫堂主。从辈分上来说您是长辈,小子既然冒犯自然是要来赔礼道歉。若是卫堂主还觉得不妥,如有吩咐,成梁莫敢不从!” 卫瀚瞧着李成梁这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有些疑惑,但是李成梁如此低的姿态自己也不好拿着,不好说会不会还有别的执事弟子路过此地,太过倨傲传到普通弟子耳中不好听。于是,本来紧绷着面的卫瀚脸色也缓和下来,柔声答道:“李香主言重了,方才我等都是为了墨阁思虑,道路选择或有不同,但是目的皆是一致。” 李成梁心中冷笑,但还是再次拱手道:“卫堂主高义,小子佩服。今夜还有一事要和卫堂主劳神一二。” 卫瀚问道:“不知李香主屈尊所为何事?” 李成梁答道:“春秋堂见习弟子衡岳,近些日子多次被暗堂的弟子访问,虽然同属墨阁来往交流实属应当,但是这般密集着实让那名弟子心有忧虑,不能安心习武做事。还劳烦卫堂主在此对您堂下弟子约束一二,小子也会嘱咐衡岳不要再去叨扰暗堂的师兄们,专心练武,咱们众志成城。” 衡岳被暗堂弟子骚扰是暗堂的几个执事自作主张,卫瀚并不知晓,但是卫瀚常年在暗堂办事,听完李成梁的话自然明白了其中的龌龊,本身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头应下了:“李香主专心精诚办事,是墨阁之福。早闻李香主人中之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今后咱们还要多多走动。” 目标达成,李成梁面上的笑容灿烂起来:“自然自然,二位堂主早些休息,小子还有些事情要办。” “不送。”卫瀚和易天平也挂着丝毫不见惺惺作态的笑容,告别了李成梁。 李成梁目送二人缓步继续爬着石阶,转身返回了天志楼前。楼前衡岳略带焦虑地在来回踱步,一见李成梁回来,连忙迎了上来,低声道:“堂主……” 李成梁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衡岳的背:“莫要忧虑,已经妥当了,卫瀚已经亲自承诺,暗堂的人不会来骚扰你了。” “堂主果然不同凡响,方才易天平身旁的便是卫瀚吧,该才看到他那阴冷的双眸弟子真的双腿颤抖,背冒冷汗,而堂主还能与他谈笑风生。”衡岳忙不失迭地拍了拍李成梁的马屁。 李成梁一副相当受用的表情,但一回头看到楚伯颐和白墨生并肩从天志楼出来,赶忙收起了已经有些显露的倨傲姿态,沉声对衡岳吩咐道:“现在还未到就寝的时刻,你去通知春秋堂所属弟子,明日辰时正刻(早上7点45)在春秋堂集会,你记得明天在西岸楼群大门前候着,我不认识路,看着那么些回廊有些眼晕。” “遵令!”衡岳看着李成梁的言语和姿态觉得颇为有趣,二人本来就是少年年纪,一时兴起,应诺之后回言调侃了一句:“听说堂主在京师穿行无碍,于那徽玉钱庄杀了个三进三出。” 李成梁“老脸微红”,自己被玉族人捉去虽然是玉族太上出手,双方势力差距颇大,但是怎么讲着也不甚好听,右手一挥,在衡岳的后脑上“亲切”地拍了一下:“混小子,反了你了,赶紧滚去通知众人,明日少了人我唯你是问!” “诶!”衡岳揉了揉后脑勺,赶忙朝东岸众弟子的处所而去。 “啪!” 一阵熟悉的痛感从李成梁的后脑勺传来。 “臭小子!”白墨生那熟悉的训斥声也随之而来。 李成梁转身耷拉着脸,一副可怜相地看着白墨生。 “都要弱冠的人了,还是这么淘气。”白墨生一副要被气得少活十年的模样。 楚伯颐嘿嘿笑了一声,抖了抖刚刚起身有些发皱的衣服,说道:“亭衍你们说着,我去后山再见见太上长老们。” 说罢,楚伯颐便转身朝天志楼北的群山运步腾身而去。 目送楚伯颐的身影逐渐模糊,白墨生拉着李成梁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梁儿,你这春秋堂准备怎么做?你楚伯要求的尽快入川和成功联合魁星阁你,你有几成把握?” “多亏师父和楚伯费心,而且方才正遇着一件收买人心的好事“李成梁发憨地笑了一声,简单的叙述了衡岳的一番故事,”春秋堂之事易。弟子明日只需要拉一派打一派,不合作甩冷脸的一律剔除,值此非常时期,威势一立,弟子在春秋堂自然一言九鼎。” 白墨生点了点头:“此事你还需要认真鉴别,莫是他人骗取信任的手段。” 李成梁应着:“弟子省得,对这衡岳还会考察一二。至于入川联合魁星阁,弟子觉得只需要弟子带领一些好手随行,能安然到达魁星阁驻地,剔除掉他们身边今月楼的那些跗骨之蛆,联合之事水到渠成。” 白墨生满意地拍了拍李成梁的肩:“所言不差,为师接下来几天会很忙碌,不一定还有时间精力照顾你,便先告诉你一些密事机宜——联合魁星阁,只要能够说服少阁主唐青嫣便行。虽然她还是少阁主,但是其父身体常年抱恙退居二线,而唐青嫣武艺高超,也算颇有手段,在其内部已然说一不二。你可以从这个方面提前准备说辞和对策。” “多谢师父提点!徒儿谨记。”李成梁拱手感谢道,“只是不知有哪些具体的策略是恰当适合的,弟子对唐青嫣的脾气秉性实在不了解,而且她是女子,弟子更未有经验。” 白墨生老神在在地一笑:“为师还真有一良策,此策你如果提给唐青嫣之父,虽然唐青嫣在魁星阁地位崇高,但是还是会乖乖尊行的。” 李成梁一听有十拿九稳的计策,追问道:“有此良策?请师父教!” 第十一回 初入堂李成梁安内 议诸事白墨生统合(2) 李成梁一听有十拿九稳的计策,追问道:“有此良策?请师父教!” 白墨生一副慈祥的面目道:“联姻啊!既能解去魁星阁的后顾之忧,还能紧密两家的联系。至于人选,为师觉得你就挺合适,为师的辈份也需要涨一涨了,你娘想来也在盼着抱孙子了!” 李成梁面色顿时红得堪比那不时出没在山林间的猴子屁股一样,腼腆地说道:“师父又拿徒弟开心!”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怕的?”白墨生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而且如此行事,对师父在墨阁内也大有裨益。” “哦?”李成梁疑惑地问道,“徒儿结亲对师父能够助益?难道是保证师父在墨阁算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地位?徒儿可不认为师父是个贪恋权柄的人。” 白墨生嘴角邪然一笑,道:“魁星阁中的一位老者对师父想要了解的一件事情知悉甚多,唯有结下这血亲之宜才能让他摒弃后顾之忧,放心开口讲述。” 李成梁不满地说道:“弄了半天师父是想把徒儿卖了换自己的好处,那徒儿说什么都不能答应这门亲事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是你这个小子能干预的?乖乖听话就可以,师父不会把你往火坑中推。”白墨生胡须一横。 李成梁仿若歉然地笑了笑,接着问道:“徒儿出行入川想来师父不能跟随,不知到徒儿临行的时候师父能否安然接管墨阁诸事,保徒儿后顾无忧?” 白墨生自信地答道:“你何时信不过师父了?放心便是!” 说完,白墨生不由李成梁分说,闪身进入自己的居所,关上了门,对气得跳脚的李成梁的抱怨置若罔闻。 抱怨了几句,瞧着白墨生调侃完以后浑然不理自己的态度,李成梁无奈地撇了撇嘴,对自己这个有时候比自己还要淘气的师父无可奈何。 已经爬上树梢枝头的月亮洒下皎洁的光芒,将墨阁的亭台楼阁照耀得盈盈如天上宫阙,白墨生的处所就在天志楼后侧方的山坡临近山顶的位置,站在这里可以对整个墨阁总坛一览无余。 这里才是自己大展宏图的地方!李成梁对现在的自己状态很是满意,虽然面临了不少的困难,但是没有困难怎么显得出自己的能力和手段呢? 心中一阵胡思乱想,李成梁慢慢踱步向着东岸自己今天的临时居所走去,毕竟自己不像白墨生有预备好的给掌阁使专门居住的地方,只能等着内堂协调一间附和香主地位身份的宅院给自己。而以自己师父和易天平等人今天展现的微妙关系,估摸着过春节都安排不好。 “堂主?”衡岳迎着李成梁的面匆匆走来,看着李成梁略微出神地缓慢行走,出声呼唤道。 李成梁止步问道:“我不是让你去通知春秋堂下属的弟子们吗?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完了?” 衡岳恭敬地回道:“禀堂主,春秋堂下属弟子六十七名都已经通知完毕。弟子是想着堂主这不是刚刚来到总坛,对总坛不甚了解,而且听说堂主连日赶路今天才将将歇息了些时辰,米水未进。弟子知道有个小小的吃宵夜的地方,不知道堂主有没有兴趣?” 经由衡岳这么一提醒,李成梁这才想起来自己除了今天早晨在进山的时候简单吃了些,根本什么都没有再吃过,空荡荡的肚子立马发出了“咕咕”生提醒李成梁该吃些东西了。 “好,那就劳烦师弟领路了。”李成梁爽快地应了下来,“只是不知这吃夜宵的地方是何人开办,可还要银钱?况且,如此行为内堂的掌刑执事不管么?” 衡岳一边转身在前面给李成梁带路,一边回声道:“这个地方乃是咱们春秋堂的执事弟子弄得,弟子担保,堂主安心去便是。内堂,内堂的掌刑们有时候在值夜之后也会去要一些吃食,大家心照不宣,默契得很!” 李成梁一听,不由得有些惋惜这个吃夜宵的地方,怎么说一派的弟子在总坛办吃宵夜的地方都不像话,之前的默契对于易天平来说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但是有了自己这扇招牌入主春秋堂,估计过不了几日这种地方便会被内堂掌刑执事查抄了,也算是针对自己进行打压的一种方式。 两人言语间不多时,便已经来到了可以吃宵夜的地方——此处就在西岸各堂背靠的山坡山脊西侧坡上,一间约莫丈余宽的小木屋,木屋外搭着几张四尺方的摊子,有不少弟子正坐在其上,大快朵颐。 带着李成梁传过在座的弟子,衡岳熟练地走到木屋前,拉开门,说道:“把这半只端过来给我。” “衡师弟,这半只烤羊是内堂的几名师兄要的,你莫要乱来。”屋内正在忙活做宵夜的弟子一口回绝了衡岳。 “我身边的是李成梁李香主,你方才说你这半只给谁?”衡岳毫不含糊地扯起李成梁的“虎皮”做大旗,同时也很知道分寸地在旁人面前称呼李成梁为香主,不给李成梁找麻烦。 屋里的弟子听了衡岳的话,立时有些炸毛,赶忙朝屋里的同伴嘱咐一声,推开屋门,走出来和李成梁见礼:“弟子刘俭,不知香主来到,恕弟子浑身油腻,不能到香主近前行礼见过。” 李成梁上下打量着这名刚刚还在屋内忙活宵夜的“大厨”——满脸的黑烟,但遮掩不住月光照耀下眼神中透露出的狡黠,小木屋外摇曳着的火把光芒映照下的双手沾满油腻但是指节宽大,虎口厚茧,显然武艺纵非高手,也是本事扎实,日日勤学苦练。 “刘俭?哪个俭?看你面相不大,也没有弱冠吧?”李成梁问道。 刘俭拱手道:“香主慧眼,弟子今年十七。弟子的俭是节俭的俭。” 李成梁闻言点了点头,带着衡岳和刘俭转身到小屋的另一侧,躲开在场的众多弟子,夸赞道:“好名字。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既然你也是我春秋堂的弟子,那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付给你,办好了我帮你把这个躲躲闪闪的小摊子光明正大地开出来,而且让巨子或者掌阁使帮你取成年的字号。” “香主此话当真?”刘俭听完李成梁的话顿时有些喜不自禁,自己弄了这么个小摊子,有时候内堂的弟子会默许,有时候又会严谨查处,日日来打秋风,要不是时常会有做晚课的弟子来照顾照顾生意,早就撑不下去。而且能够得到巨子或者掌阁使的赐字,那在墨阁弟子中当真属于荣耀,李成梁的条件无疑对刘俭有巨大的吸引力。 “香主如有吩咐,刘俭莫敢不从!”刘俭抱着拳的身体都快长鞠到地了。 李成梁满意地拍了拍刘俭的肩膀,浑然不顾上面滑腻的油烟痕迹,说道:“只需要你将那半只烤羊的香辛佐料和醋多多地放,放到难以下咽为最佳,还是把它交给内堂的人。而你如果按我说的做未来的一段日子你可能要不见天日了,而且还会受到内堂、暗堂明里暗里地针对,这件事你可能答应?” 刘俭一听,黝黑地眼睛转了转,立刻作领命状:“弟子遵令!” 李成梁点点头:“你去吧,别露破绽,一切如常。” “是!”刘俭转身返回木屋内。 衡岳在旁边看完李成梁和刘俭没头没尾地一段对话,心中立时疑惑顿生,也不好不懂装懂,赶忙问道:“不知堂主这是何高招?” “无他,本堂主坐稳权位的时候无需等到明日了,今晚大事可定!”李成梁胜券在握地说道。 第十一回 初入堂李成梁安内 议诸事白墨生统合(3) “无他,本堂主坐稳权位的时候无需等到明日了,今晚大事可定!”李成梁胜券在握地说道。 李成梁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衡岳,说道:“等会儿我吩咐你跑,你立刻去找掌阁使。” 衡岳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应声道:“遵令。” 过了约莫一盏茶(15分钟)的功夫,一阵吵闹声从小木屋的另一侧穿了过来。 “咱们过去看看。”李成梁说了一句,便信步转出了小木屋后。 本来零零散散铺垫着布摊子的已经满目狼藉,那些方才还学着古代的浪漫诗人一口肉一口酒地享受着夜晚的惬意时光的弟子们都惊疑不定地围成了一圈看着什么,不时交头接耳几句,指指点点地。 李成梁分开众人,一个劲儿地往人堆中间凑,凑到圈内,正看见十来名身穿墨青袍的弟子揪着刘俭的脖领子,显然便是李成梁目标所在的内堂弟子。他们旁边还有一个瘫坐在地上的弟子的嘴唇通红,与那冬日吃的香肠颇有几分相似。 不知道这刘俭放了什么佐料如此凶猛?李成梁心中也有些吃惊,自己的吩咐只是让刘俭放些冲鼻的香辛料和酸口的陈醋罢了,这般的效果还当真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却是于自己有利的,这些弟子被造弄得越惨,等下更容易落入自己方才临时起意构弄的圈套。 “贱皮又痒了是不是?还是说觉得我师兄弟来你这里给你脸面吃顿宵夜是在打你的秋风?告诉你,要不是有我师兄弟,你这破摊子早就被取缔了,还能开到今日?信不信明日我们就去南山码头把你那藏私的小仓库一锅端了?”围攻着刘俭的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刘俭哭丧着脸说道:“各位师兄,今天是一时不察混了些从倭人那里缴获的香辛料,出了这般问题,师弟我也是不想的,还请各位师兄高抬贵手。” “哼!一时不察?你看看把宋师弟都弄成何般模样了?多的不说,先罚你十两银子,明日待我们禀告了执事再说你触犯阁规的问题。”内堂的又一名弟子毫不留情地叱责刘俭道。 刘俭脸上的神色显得更慌张:“各位师兄,十两白银可是我三个月的利钱,这让我以后怎么活?” 内堂中明显为首的年纪稍长的一人冷声说道:“你以后不需要活了,对我内堂弟子图谋不轨,对内堂掌刑弟子的查问巧言令色,不服处罚,这些都足够将你驱逐去墨阁!” 李成梁暗暗摇了摇头,易天平这人怎么教得弟子,一个个仗着师父这些年的势力坐大真把鼻子翘到天上了,自己是掌阁使从来都只敢说说,不过就是要你们这种嚣张的目中无人的态度。李成梁的嘴角闪过邪魅的一笑。 “刘师弟?发生了何事?跟师兄说说,是不是这些内堂的人在欺辱我春秋堂?”李成梁看着时机差不多了,立刻亮明身份,以春秋堂师兄的身份现身,一副关切的样子,虽然他已经在旁边围观了不短的时间,起码这期间刘俭的脸上多了个乌眼圈…… “李师兄,这些内堂的弟子仗势欺人,还请师兄与他们解说一下,弟子不想被赶出墨阁!弟子还想为我那死在倭寇屠刀下的娘亲报仇啊!”刘俭一见李成梁加入“战局”,立刻眼眶中泛起了晶莹的泪光,苦大仇深、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相当地卖力。 李成梁腹中好笑,但脸上换上了一副比刚才严肃关切的表情更加容易感染旁人的模样,现在的他就好比说书人口中要和自己结拜兄弟生离死别的侠客,就差凄婉地喊出“哥哥!”“弟弟!”那样循规蹈矩的称呼了。 “师弟莫慌,师兄虽然新进入阁不久,但绝对不畏惧这些内堂走狗的凶戾,师兄与你并肩!”李成梁义正言辞地给内堂的人买了个“破绽”——入阁不久,既能解释为什么内堂的弟子不熟识他的面孔,也能告诉内堂的弟子:快来针对我,我根基浅,武艺差,还爱强出头,是你们你晚撒气的最佳对象。 果不其然,最早出言叱责刘俭的那名弟子面色“腾!”就涨红起来,被人当着面称呼是“走狗”,当真是忍无可忍,而且他自己也说了入阁不久,对于这种没眼力界,不知道看到内堂掌刑弟子躲着走的新人,只有一种招呼的办法——拳头。脚下一个换步,眨眼便来到李成梁面前,直接运拳出手。 “呼!”迅疾的出拳划破空气的声音迎着李成梁的脸便来。 “师兄小心!”刘俭连忙出言提醒道。 但是李成梁好似突然失去五感一般,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出拳的内堂弟子,丝毫没有躲闪的一丝。 “砰!”一声闷响,李成梁应声倒地。 “戚!稀松的武艺也学别人强出头!不知原来跟哪个江湖野鸡师父学的功夫”打完人,那名弟子不屑地吐了口唾沫,转身便往回走。 “你方才说我师父什么?”李成梁“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语气不甘,略带愤恨地问道。 “江湖野鸡!看你那点反应的功底,不成章法的步法,也不知羞!”那名弟子显然不是个嘴上让人能讨着好的主,讥讽道。 李成梁对着已经凑到自己身旁方才想搀扶自己站起的衡岳使了使眼色,低声道:“走!” 衡岳默然点点头,转身离去。 李成梁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面露开心神色地说道:“抱歉,刚才没瞧见肥猪撞过来,一时不察,有人骑到我春秋堂弟子脖子上,我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不能答应,今晚你们都给我躺下吧!” “大言不惭,年纪轻轻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看看你那身粗布衣裳,还是多做些杂役任务攒点钱,先给自己换一身行头再出来充大尾巴狼吧!”领头的内堂弟子听完李成梁的话语,哈哈大笑道。 李成梁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今儿下午起床太匆忙,随手从包袱里抓了一身衣服,还真是自己去今月楼时候穿的那身粗布破衣服。 “废话少说,内堂的师兄们既然已经用了偷袭的手段要和我切磋一二了,那咱们手下见真章!”李成梁先给这出手内堂弟子安上“偷袭”的名头,大义凛然地从腰中拿下佩剑,剑不出鞘,合鞘用作短棍,腾步向内堂众弟子攻来。 “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今天送你条断腿涨涨记性!”内堂的众弟子一见李成梁还敢主动出击,立马解下衣服外袍,露出内里的劲装,取下合着鞘的佩剑,迎着李成梁而来。 李成梁脚下运使着墨阁的轻功云海探风,一看这些内堂弟子还准备以多打少,脚下加快频率,瞬息之间便来到几人近前。 李成梁一个猫腰,躲过迎头横飞来的剑鞘。手上顺势左右横点旁边两名弟子的肋下软肉,力道着实不轻,两名挨了李成梁这一下的弟子脚下还在用力地后蹬,上半身已经横着向两边飞去。 再说迎头的这弟子,李成梁猫腰躲过他的攻击,右足用力,腰间借着蹬地的力道一个翻身,从这弟子臂下钻过,已经提剑鞘竖劈——一声闷响,正劈在这名弟子的脖颈的硬肉上,这名弟子只觉眼前一黑,立刻瘫倒在地上。 李成梁瞬息解决了三名墨阁内堂的掌刑弟子,这般武艺已然不是寻常独自能够拥有,本来就议论纷纷的围观人众看到李成梁的表现,皆是目瞪口呆,然后立刻和身边的同伴分析这不知从哪儿来的墨阁新人师承何处,能将这云海探风运使得如此灵巧。 方才可是有七八人一起向着李成梁攻来,但是李成梁脚下步速之快,赶在两侧的人完成合围之前,率先迎上当中的三人,一个照面,这三人已经躺在了地上,两人捂着各自的肋下大声呼痛,一人面朝地面趴着,已然不省人事。 李成梁转身看着剩下五名内堂弟子,傲然道:“诸位师兄,可还敢战否?” 第十一回 初入堂李成梁安内 议诸事白墨生统合(4) 李成梁转身看着剩下五名内堂弟子,傲然道:“诸位师兄,可还敢战否?” “有两下子?想扮猪吃虎?做梦!”为首的那人冷声应道,然后再度腾步,向李成梁攻来。 李成梁也不含糊,原地弓步,做防御姿态,毕竟突然袭击在这些弟子有了防备时候不是很好得手,等着他们那和自己比起来显得蹩脚的功夫露出破绽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李成梁稳在原地不动作,这几名内堂弟子也不敢托大猛攻,五个人把李成梁紧紧围在当中,准备四面夹击。 李成梁右手后侧的那人抓住李成梁警惕四顾的转头缝隙,挺直剑鞘向李成梁后心刺来,李成梁正前方的那人也如同心有灵犀似的,手腕轻挽,剑鞘猛然向李成梁面门劈来。这两人一动作,其他三名弟子没了出手的空间(怕打到自己人),便围着压阵。 本来包围圈不过丈余宽,两名内堂弟子的攻击可谓瞬息便至,就在四周围观的弟子以为李成梁前后不能兼顾要倒在夹击之下时,只见李成梁身势一沉,左腿向后一伸,双腿前后竖叉。 眼见攻势再度落空,还未等两人反应,叉坐在地上的李成梁先动了,左足和腰腹一齐用力,整个人正从从身后攻来的弟子的跨间穿过,眨眼间便换成李成梁在那名弟子的身后。 优势一得,李成梁丝毫不见犹豫,趁胜追击,左手化掌为刃,在那名弟子的后脑横劈一下,“砰!”那名弟子应声而倒。 周围压阵的三名弟子一见两名同伴攻势被破,立刻围攻上来,一人取上,一人取腰,一人取下,上中下三路,前后左三面向李成梁攻来。 此时场边围观的弟子的心已经被这“热闹”的场面撩拨地提到了嗓子眼,这三人三面三路的攻势凌厉非方才两人的前后夹击可比,这些可都是内堂的掌刑弟子,武艺水平无需多言,必定都是同代弟子的翘楚。不少围观的人已经觉得李成梁这下是凶多吉少了,也有人开始猜测李成梁的身份,敢触内堂弟子霉头的肯定不会真如他自己所言的愣头青,只是端得面生,还确实是个新人,更有人心中开始暗暗佩服李成梁,不说他敢于保护自己堂口的师弟,单说他那一身武艺和运使如飞的云海探风,都是让普通弟子顶礼膜拜、执礼求教的对象。 此时的李成梁根本没有注意围观弟子们逐渐热烈的讨论,气定神闲,眼神迅速扫过围攻自己的三人,嘴角微勾,露出一丝笑意——眼见那三支剑鞘即将击打到李成梁的身体,李成梁的再度施展出令人惊呼的身法和剑技,一个躬身拉开和头顶剑鞘的距离,腰身右斜躲过左边的剑鞘,右手手挽剑花,借着头顶来剑鞘的攻势,顺手引导,将之径直刺向了身后还运使剑鞘想打碎李成梁脚踝的弟子。这一套动作李成梁身体拧出了令人咋舌的体态,神奇躲过了三人的三路围攻。 李成梁身形不停,右足后退一步立稳之后立刻紧接左腿一道势大力沉的弹腿,正中攻取李成梁面部弟子的前胸,只见那人立刻倒飞出两丈远的距离,足部和胸部接触的时候除了闷响还夹杂了几分清脆,显然前胸的骨头碎了。 紧接着,李成梁一个弓步上前,右手用剑鞘扫开刚才攻取自己腰眼弟子驾着护身的剑鞘,一个后旋扫腿将其横踢了出去。 “好!”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见到平时经常飞扬跋扈的内堂掌刑弟子吃了憋,忍不住喝了声彩。 李成梁很是配合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作了一揖,以表感谢。 场中还站着一名内堂的掌刑弟子,便是那名掌刑弟子中领头的那位,这人目光阴戾地死死盯着李成梁,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知这位师弟名姓?可敢留下名号来日内堂回报也有个去处。” 李成梁心中鄙视了这人一下,虽然很想啐一口表示要“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过明显在此使用不当,但是现在如果露了姓名就前功尽弃了,于是便沉声答道:“在下不过是春秋堂的一名普通的后进弟子,学艺不精,多谢几位师兄让手。诶?方才那位击了某一拳的师兄呢?哦!原来是胸骨碎裂已经不省人事了,真是懂事。” 李成梁这套撩拨挑衅的手段一下子便让那名掌刑弟子心中仅存的理智顷刻之间被冲天的怒火吞没。 那名弟子面色赤红,显然已经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四下一寻摸,正瞧到手中还未出鞘的佩剑,心中一横,抽剑出窍喝道:“呔!看你的步法虽然仿佛我墨阁云海探风,但是诡异阴险,功法招式也都令人不齿非我墨阁君子之艺,是哪派命你来我墨阁制造混乱充当奸细的?如果再不交代,休怪我剑下无情!” 李成梁一见他拔剑了,心中窃喜:正怕你不敢拔剑跑了呢,看着稳重,也不过是个愣头青,两句就着,定力还不及我呢! 李成梁想得太过以己度人了,他自小在铁岭卫长大,打架斗殴寻衅这些恶劣事迹在和他同辈的少年看来简直罄竹难书,这些在墨阁内部常年生长,基本只在总坛活动的内堂弟子自然没有李成梁那“百炼成‘钢’”的毅力。 李成梁右臂抬起,将佩剑横在自己身前,高声道:“师兄莫要恼羞成怒,我墨阁的掌刑弟子向来皆是秉公执法,从来不像朝廷鹰犬那样颠倒黑白,师兄不要学偏了!” 李成梁这话一说,已经濒临爆发的内堂弟子丢下剑鞘,在月光和火把照耀下明晃晃的剑刃直取李成梁。 围观的人群此时已经被李成梁的手段慑服,都在期待着李成梁会使出怎么的招式将这名作困兽之斗的内堂弟子镇压。 怎料,“噗哧!”一声,锋利的剑刃直刺入李成梁的身体,火把与月光将飙出的血迹映耀得红得发艳,看得人不寒而栗。 那名内堂弟子的手颤抖着,惊惶地松开了拿剑的右手,不敢相信地看着它,此时他的怒火已经被不断从李成梁伤口涓涓流出的鲜血浇灭,再瞧瞧李成梁,连忙将停留在李成梁身体的剑刃拔出。 李成梁满意地看着被利刃刺入寸许的左肩,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连点左胸左臂几处要穴,封住经脉止血。方才自己身形看似未动,其实在不断调整等着来剑的刺入,总算是得到了不错的结果。 “你?”那名弟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李成梁,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嘴皮吞吞吐吐起来。 “同门相残,尔等大胆!” 第十一回 集会毕众人百态纷现 遇良机两方角力诡谋(5) “同门相残,尔等大胆!何人敢伤吾徒” 一声突然冒出的怒喝将在场诸人的注意力瞬间吸引,只见白墨生凌空虚踏,身形如燕,众人只觉眼前月光下一道黑影飞过,那惊人的怒吼声还未消散,白墨生便已经落在了场中李成梁的身边,将李成梁揽入怀中,小心翼翼地查看伤口。口中低声快速说道:“你小子,这么险还蹩脚的招数,真把墨阁内堂的弟子当白痴了,万一有人分辨过来你那个香主的位置明天就要被褫夺。” 李成梁脸上露出一丝自信骄傲的浅笑,此时他的面庞在白墨生怀中,旁人看不到他的表情。李成梁同样低声道:“可惜这些来夜宵小摊打普通弟子秋风的内堂弟子真的就是白痴啊,反正徒儿这香主的位置在堂内已经可以说是稳当了,徒儿伤重,等下便看师父发挥,把握徒儿抛头颅洒热血创造的机会了。” 白墨生竭力压住自己的笑意,装出来的愤怒的表情显得愈发狰狞起来:“寸许的伤口连创药都不需要上,师父给你加点暗伤,你忍着痛啊,等师父把事情料理完给你设宴表功。” 说完也不等李成梁反应,白墨生托着李成梁背部的左手添上了几分按劲儿,李成梁顿时觉得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起来。运势完招式,白墨生将已经疼得咧嘴的李成梁轻轻放在地上,再点上几处穴道保证止血,缓缓站起身来,冷冷地瞧着那名内堂弟子。 李成梁心中悲痛地呐喊着:老不修的,当年学识字的惩罚手段又用出来了!每次只是觉得背上热一下,马上内脏各种绞痛便发作起来,头次挨罚的时候娘亲请来医师已经嘱托要准备后事了,要不是两个时辰以后自己转好,而且身体好像比之前还清爽不少,当时已经被悲愤填满了胸膛的娘亲能把白墨生活劈碎了生吃下去。也不知道白墨生跟谁学的这招,虽然痛点儿、难受点儿但是对受招着的身体似乎有促进的作用,可惜不能经常用。不过想想小时候那难受劲儿,还是别常用了,有瑕疵的招式才是好招式。至于招式本身,自己旁敲侧击了楚伯颐好多次,楚伯颐都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这种奇怪的招式。哼,老不修,早晚我学会了这招专门对付你徒孙我徒弟,看你心不心疼!哎呦!我先心疼我自己了…… 躺在地上的李成梁脑中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了,反正挖的坑有人跳了,条件给师父创造好了,剩下就不归自己管了,要不是五脏有些痛,李成梁现在能打呼噜睡着…… “不知这位师叔哪位?我乃内堂掌刑弟子徐泓,师父是内堂堂主易讳天平。这位是贵弟子吧?我等正在切磋,一时不慎失手,还请海涵。”白墨生降临时候临空踏步的轻功着实震慑住了这么内堂弟子,连忙报出了自己的家门,支撑一下自己的底气。 “满口胡言!同门切磋有演武台可去,为何要在这山岭中进行?同门切磋何时允许使用出锋的兵刃了?”白墨生一字一顿地斥责道,“你是墨阁内堂掌刑弟子,同门相戗,该当何罪?” “这位师叔!慎言!我内堂的刑罚惩处不需要春秋堂指手画脚!方才便是切磋,在场弟子均可作证,是你那弟子坚持要在此切磋,我等万般无奈之下才好应下!刀剑无眼,有所损失那是自然。”徐泓到现在还把李成梁和白墨生当成春秋堂下的中层角色,春秋堂没有堂主多年,在内部势力积弱,徐泓身为易天平的弟子,自然认为身份高旁人一等。虽然李成梁和白墨生展露的武功不俗,但是墨阁是讲规则的地方,而对***堂堂主易天平的话往往便是规则。白墨生显然是要追责,徐泓自然不会允许白墨生再从同门相戗的角度说下去,只要咬死是同门切磋,把那个刘俭握在手里,等会儿易天平一到,凭这些人翻不起风浪。 “你确定某方才所言是在对你指手画脚?某只是以一名墨阁弟子的角度向你提出疑问。”白墨生笑问了一句,在旁人看来他是怒极反笑,其实白墨生心中乐开花了,不断地称赞易天平培养了这样一位“争气”的弟子。 徐泓眉头一皱,虽然没能明白这是如何情况,但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白墨生一看徐泓陷入思索,立刻出言逼问,不给他丝毫冷静思考的机会:“这位,怎么不言语了?可是知错了?” 徐泓这时却越发地冷静,白墨生的咄咄相逼反而让他突然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设计好的陷阱,只要自己再多说错一个字,便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顿时目光生冷,眼神中的火焰逐渐熄灭,愈发淡然地看着白墨生。 白墨生看着徐泓的“幡然悔悟”,不由得对这名弟子高看一眼,激怒状态下还能冷静下来思考着实不易,虽然刚才已经在愤怒中作出了丑态,暴露了破绽,但是年纪轻轻能如此,还是当得一句夸赞。 既然已经被识破,白墨生也不再装腔作势,拿出能够代表自己身份的玉牌说道:“某乃墨阁掌阁使白墨生,此处到底何事,为何斗殴导致同门相残?” “参见掌阁使!”在场所有人包括徐泓立刻单膝跪地行礼。 白墨生离开墨阁多年,普通弟子们对他的样貌并不熟悉,只是知晓前些日子空余许久的掌阁使的位子有人座了,至于具体那人长什么样?还真没有太多弟子知晓。而随行去了北京的弟子们现在都在房中呼呼大睡,解去一路奔波拼杀的疲惫,纵然知晓此地也不会来此吃夜宵。故而白墨生现在展露身份相当具有震撼力,而且作为师父,方才其弟子李成梁年纪轻轻便能以一敌多,大败内堂弟子的本事自然也让大家对白墨生的武艺敬畏不少。 “在场所有弟子止步,稍后接受问询。”白墨生和颜悦色地说道。 “遵令。”本来已经抬起脚步想要逃跑的在场弟子听到白墨生的吩咐只得乖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没有一个赶去触霉头逃跑。 “掌刑弟子,包围此地,所有相关人员不得走脱一个!” 又是一声高喝,白墨生连头都没转,心中暗道:易天平你来得倒也不慢,但是今天我徒弟见了血,这个债不是那么好还的! 第十二回 忍吞声内堂让步 唁先辈三派祭天(1) “易堂主来得好快。”白墨生不咸不淡地调侃一句。 易天平稳落在徐泓身边,瞧了一眼在地上躺的横七竖八的内堂弟子,又瞧了一眼面色仿若金纸,眼见着就要过去的李成梁,心中已然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但是眼下在场围观的弟子众多,各个堂口的人都有,不管到底的缘由是如何,鹰堂和春秋堂弟子只要脑袋没有进水都会一口咬定是内堂弟子的错,而剩下的暗堂、内堂弟子都会说是李成梁一边的错,至于墨工堂根本不用问,一问三不知,仿佛方才五感顿失了一般。 “掌阁使。”易天平不情不愿地给白墨生草草行了个礼算是打了招呼,径直走向场中倒地的内堂弟子,一一查看伤势,不时出手做简单治疗。 白墨生则是将李成梁扶起,招呼围观的弟子给李成梁弄来一把椅子,捎带手从徐泓身边把刘俭扯过来,低声问李成梁道:“事情的起因是这名弟子?” 李成梁赞一句:“师父好眼力,徒儿和这位师弟好生默契,不过三言两语便设下这计策,将这些内堂的蠢人请入彀中。” 简要几句解释清楚来龙去脉,白墨生隐蔽地在李成梁头顶上拍了一下:“你这么拙劣的出头收买人心外带泼脏水的计策,也就是那些没有怎么出过墨阁经历世事烟火的掌刑弟子能被你算计。不可乱行险招,这会儿易天平肯定也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了,等会儿他检查你的时候记得喊疼声音大一些。” 李成梁忍着五脏六腑的瘙痒疼痛,狡黠地一笑:“诶,您瞧好了。” 两人说话间,易天平已经差不多将躺着的内堂弟子检查了一遍,本已不悦的面色越检查越发阴沉,尤其看到那名胸膛骨被踢得碎裂的弟子,易天平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变成九幽弱水滴落下来,将李成梁和白墨生溺死。 白墨生不动声色地细致观察这易天平的反应,思索着下一步的方案:李成梁出手有些重,虽然能占着内堂弟子寻衅挑事,李成梁身为香主挺身而出的名头,但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负伤的内堂弟子也着实有些惨。眼下的目标只能是借着内堂掌刑弟子跋扈,倚仗今天的由头和自己掌阁使的身份进行削减压制。李成梁这个计策虽然是个好由头,但是实在是不可控,变数太多,只能借机发挥,没法过多主导事情的走向,因为本事的起源就是混乱寻衅。 “白阁使,此地发生何事?竟让我内堂精英受如此重伤,如此委屈?”易天平一副悲愤满胸的样子,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白墨生。 白墨生冷笑一声,说道:“易堂主,教得好弟子,寻衅滋事,挑头围攻春秋堂的弟子和香主,以下犯上,李香主不过防卫己身。易堂主主掌刑罚,可要明察秋毫。” 易天平的面色猛然涨红,但是很快又压抑下去,看他那在火光映照下布满血丝的双眼,仿佛满胸膛的愤懑之气,哽在咽喉,易天平双臂颤抖,似乎在不断地压抑自己。 白墨生瞥了一眼易天平的身形,心中好笑,易天平做这样被仿佛自己被掌阁使以权势相压,想要保护弟子的外在形象有什么意义,他这些年在墨阁搅风搅雨,能被拉拢的都已经被拉拢了,拉拢不了的他现在做这种幼稚的姿态怎么也骗不过人。 白墨生说道:“易堂主,此地售贩宵夜,违背墨阁禁制理当受罚。但是内堂掌刑弟子身为掌刑却在此消费夜宵,知法犯法,包庇纵容,并且单因佐料口味之故围攻春秋堂弟子,甚至以下犯上攻击春秋堂香主,还有弟子拔剑指向同门,造成流血伤亡,易堂主,不要逼白某代行某些权力!” 易天平瞳孔一缩,在眼眶中转了转,答道:“白阁使此话前后武断,恕天平不能听鉴。此事另有蹊跷。且不说此处售贩宵夜违反墨阁禁制,单论此处宵夜摊贩刘俭,入阁三年,老实巴交,据了解此处也已经营了不短的时间,从未偶然出现过什么佐料口味的事故。为何单单是这么巧,偏在今日今夜出了这样的事故,李香主也恰好在场,而且李香主明明能以一挡多,为何最后却挡不住一名内堂弟子的出剑而流血负伤呢?白阁使的分析,怕有失偏颇吧。” 白墨生迅速环视了四周围观的弟子,这些弟子听到易天平的话纷纷点头,毕竟在场只要不是太笨都能瞧出来这里面有猫腻,但是都藏着心里不说,毕竟内堂在墨阁对大多数普通弟子中虽然有易天平这柄旗帜的吸引,但是自身坐大以后约束不严,不查不究,导致更多的弟子对于内堂众多权柄弟子的各种欺压霸占行径敢怒不敢言,心中暗暗记恨。 所以白墨生对于易天平把借势的心思放到在场弟子的身上这样的计策嗤之以鼻,你这阴谋论调的话语都喊得声嘶力竭了,但还是响应寥寥,真当自己一呼百应了? 白墨生浅然一笑:“易堂主口下慎言,不要武断地将他人有理有据的分析称为有失偏颇,心怀叵测。既然咱们各自有礼,不如还是请巨子决裁吧。” 言罢,不待易天平在说话,白墨生直接对着后面跟来的衡岳使了使眼色,从怀中取出掌阁使的玉牌,说道:“去请巨子来,后山太上院凭我玉牌通禀。” “遵令。”衡岳心中叹了叹自己的跑腿命,埋头赶忙运使轻功,向着天志楼后山去了。 第十二回 忍吞声内堂让步 唁先辈三派祭天(2) 易天平淡淡地看了白墨生一眼,没有对衡岳的离去表示反对或者阻止,转身和徐泓耳语几句。 “师父,咱们怎么办,如果巨子来了咱们……”徐泓显然也是知道易天平和楚伯颐的矛盾,而且也听说了今夜稍早天志楼内的一些事情,对楚伯颐的到来产生了不小的警惕。 “莫急,为师已有计策,你稍后只需要做出一副缺少见识经验的样子便是。”易天平吩咐道。 “是。”徐泓虽然对易天平的吩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还是应下了,“师父……” 李成梁看着易天平恢复了淡然模样在和徐泓交谈,扯了扯白墨生的衣袖,低声说道:“师父,情况有些不对,易天平怎么暴怒一阵就不再相逼了呢?按理说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占着理。” 白墨生目光闪烁几下,说道:“易天平此人心机颇深,方才在天志楼他在你进来之前和你楚伯拍了桌子顶撞,但是在你来了以后又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其中必然有些蹊跷。现在又是一番激烈的姿态后恢复平和,说不得其中有些什么心思,咱们接招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翻不起大浪。” 李成梁略带怀疑地点了点头,突然心中紧缩一下,再次凑到白墨生身边:“徒儿可能突然大概明白了。” 白墨生抬了抬眼瞧了瞧略显亢奋的李成梁:“你先站稳了,记得你现在是伤员。说罢,明白什么了。” 李成梁赶忙伸手捂了捂自己的伤口,脸上作出痛苦的表情,说道:“徒儿这些时日自京师南下和一众师兄弟交流颇多,据他们谈到对于目前局势的看法,他们很多师弟倾向于武力对抗,对于我所想的分化瓦解的柔和策略表示不屑,都对墨阁的武力颇为自信,他们这些上过战场与诸派正面对抗过的精英弟子,对于这种态度也只能是尽量压制。因为咱们是知晓江湖诸派实力和倭寇战力剽悍的,但是据说有不少弟子一直只是操练从未出战,经历过前几年抗倭血战的弟子残余不多,且大都到了精英弟子或是执事的层级,和普通弟子有了隔阂。所以,易天平这些姿态明显是针对普通弟子们的,要用和我们相反的旗帜鲜明的强硬态度吸引人数众多的普通弟子。” 白墨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一路的功课倒是没少做,不错,墨阁普通弟子呼战的诉求你楚伯已经跟我讲过了,但是这些弟子的想法太天真幼稚,没有真正见过飙血的战场恐怖,没有见过尸横遍野的惨烈。” 李成梁扫了一眼周围的弟子,叹道:“我觉得咱们只有先借着这些弟子的幼稚,先把他们浅显的见识中的矛盾集中到内堂的跋扈上,然后在可能的情况下加大总坛弟子派驻东南分舵的轮换,让他们快速成长起来。” 白墨生淡淡的说道:“具体计策以后再说。今夜先把这里的事情料理完,普通弟子只需要知道做什么,不需要知道为什么,没了易天平,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场中两边的两队人都各自耳语交谈着,围着的弟子们也都窃窃私语着,也不敢离开,就敢站在那儿聊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因为也不敢当着大佬们的面胡扯方才的事情,要是一个不慎声音大了被大佬们听了去,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逐渐苏醒的瘫倒在地上的内堂弟子们互相搀扶着站起,徐徐汇集到了易天平的身后,刘俭则是收拾了木屋里乱糟糟的炉火、佐料、锅具等等物什,招呼了跟着自己搭伙干的另外几名春秋堂的弟子,也都汇集到李成梁身后。 双方对立的事态愈发尖锐,场中的空气都让人感到略微有些迟滞,早秋的晚风缓缓吹过山林,“沙沙”声泛然作响。已上中天的半轮明月如勾,残月的身躯丝毫不影响透着圣洁色彩的月光挥洒大地,在场众人大都身穿青墨色或墨青色的外袍,月色萦绕浇洒其上,看起来像是浑身上下都笼罩上一层盈盈的光芒。 但没人有心思观察这些难得的早秋半夜的美景奇景,方才还有些嗡嗡的议论声亦都逐渐势沉,不多时,整个山坡悄然无声,发落可闻其声。 白墨生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内心思忖着易天平的行为,李成梁的话固然有道理,但是易天平的心思绝然不止于此,可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易天平还有什么更多的想法。易天平突然压抑下去的愤怒,展现出的保护麾下弟子的应有气愤后迅速恢复一个堂主——上位者应有的淡然气度,让白墨生觉得本来针锋相对的攻势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虽然双方聚起了在场的麾下弟子,但是这样的尖锐对立大都流于其表,起码白墨生自己现在对今夜还能否对易天平发难,夺得一些胜利成果是存了疑问了。 白墨生身旁,李成梁显然也是明悟了这一点,故而方才还因为自觉猜中了易天平心思而显得有些亢奋,现在已经半耷拉脑袋,非常专注地扮演起了作为伤号的“本职工作”,对于自己借机而发挥的计策可能落空表现得颇为沮丧。 “呼~呼~”衣衫划破空气的破空声由远及近,不消多言,这时候只会是楚伯颐到了。 迟滞的空气氛围瞬间恢复了流通,围观的弟子赶忙大呼几口气。 “参见巨子!”在场所有人纷纷恭谨地向着楚伯颐见礼。 楚伯颐右手一抚长须,顺势一扫前襟,问问落在场中,调息停止运使轻功的行气,沉声道:“免礼。” 白墨生和易天平两人上前到楚伯颐身旁,拱手作揖:“巨子。” 楚伯颐看了一眼白墨生,再看了一眼易天平,瞧了瞧内堂弟子的灰头土脸的惨状和李成梁一脸要不行了的负伤模样,也大概明白了情形,但也出言迎了白墨生和易天平一声,让二人将发生何事再叙述了一遍。 楚伯颐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先使用自己身为巨子的威望将这件事情尽量平衡处理,易天平又表现得很是平淡,也不好借机发挥针对,于是楚伯颐说道:“此事如此分明,还需要将我从太上们那里请来,惊扰了太上的清修。衡岳,惊犯太上院,罚为杂役弟子,贴身侍候春秋堂香主李成梁,以观后效。” “弟子遵令,谢巨子!”衡岳心中高兴地快要哭出来了,马上就能更紧地保住李成梁的大腿,怎么能不开心!但面上还是将眉头紧紧锁住,有些愤懑填胸的样子。 楚伯颐接着转身对李成梁他们说道:“春秋堂纵容弟子借堂中权力之便私自交易物资,当处重罚!李成梁,刘俭,你等可知错?” 第十二回 忍吞声内堂让步 唁先辈三派祭天(3) 楚伯颐接着转身对李成梁他们说道:“春秋堂纵容弟子借堂中权力之便私自交易物资,当处重罚!李成梁,刘俭,你等可知错?” 李成梁和刘俭赶忙就坡下驴:“弟子知错。” 楚伯颐点了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念李成梁新入墨阁,着其香主位改为候任香主,戴罪立功。刘俭私设饭食贩卖地点,在夜禁就寝时刻后售卖吃食,违反墨阁禁令,罚为杂役弟子,跟随李成梁戴罪立功。另,李成梁对同门出手,虽然有防卫之因但是出手失衡,罚扣除墨阁香主佩剑,髡刑削发一寸!” “什么?巨子……”白墨生听到楚伯颐要对李成梁处以髡刑顿时觉得十分惊讶,而且一股受到侮辱的感觉油然而生。为何?只因髡刑乃是将人的须发削去的一种刑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丝毫之损皆是无范失德,是一种侮辱性质极强的刑罚,自西周起多处于犯了重罪的犯人身上。故而白墨生作为李成梁的师父,对于李成梁要被髡刑感到受到了侮辱。 易天平显然也被楚伯颐的刑罚之重惊吓到,毕竟髡刑对于人格是有贬低性质,如果真这么处罚了,自己内堂这些弟子算是把白墨生、李成梁师徒得罪死了,今后见面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因为白墨生、李成梁会认为受刑的起源在此,而不会认为是他们自己先行挑唆,也不会因此迁怒楚伯颐,毕竟墨阁对于同门相残的处罚最高可处极刑,否则白墨生方才也不会上来就嚷嚷内堂的弟子同门相戗了。 易天平知道这条处罚楚伯颐只是说说,以退为进,卖自己个面子,这不正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呢么。于是很是配合地主动站出来:“巨子,李香主不过是和内堂的弟子们发生了些许口角,双方切磋,一时不慎,各有损伤,李香主也被属下那不成器的劣徒所伤。依属下愚见,李香主罪不致此,斗胆还请巨子收回成命。” 楚伯颐满意地嗯了一声:“嗯,易堂主所言却也是有理,若是切磋之后有了损伤处以重刑确实不妥,是本座方才少想了。即如此便暂免李成梁髡刑,改为罚扣香主月例银钱一季。” 白墨生朝还有些发愣的李成梁挤了挤眼睛,李成梁这才从方才震惊中反应过来楚伯颐不过是高举轻放,最后给了自己一个不疼不痒的罚扣月例,反正自己有白墨生罩着,又坐拥负责对外联络贸易的春秋堂,想来那些月例不过就是毛毛雨罢了。 “弟子遵令,谢巨子教诲。”李成梁拱手。 楚伯颐转身走向徐泓,说道:“内堂掌刑弟子,纵容触犯禁令之事发生,如此不算,还仗势欺人,对阻拦自身错行的同门弟子出手攻击,着褫夺掌刑弟子牌令,罚为内堂杂役弟子。” “弟子遵令。”这些内堂掌刑弟子的心开始滴血,内堂的杂役弟子可是实打实的杂役弟子,总坛相当多脏苦累的活都是内堂那些底层的杂役弟子负责,徐泓作为易天平的弟子或许还能得到些许照顾,其他那些弟子一想到自己今后就要从颐指气使的云端掉到人人可欺之的地底,心中有苦难言。 徐泓应了一下楚伯颐的吩咐,想起方才易天平的嘱托,思考片刻上前一步,抱拳道:“巨子容禀,非是弟子等主动挑衅,实是春秋堂的弟子肆意坑欺,口出污言,弟子等忍无可忍,只能反击,守护心中之理。” 楚伯颐闻言愣了愣,对着易天平微微一笑,略显随意地说道:“你这弟子的涵养见识需要多磨练啊,克制才是行走江湖时保命的第一要义,命都没了怎么行侠仗义?今日他人辱我,日后我必杀之,而不是今日我必杀之。” 易天平弯腰拱手道:“巨子所言甚是,是属下平时教导实职。只是有一事,这些内堂弟子也多在总坛长大,接触外界江湖甚少,属下怕如有一日他们外出行走,容易多遭不测。江湖险恶,属下想带着一些内堂的弟子外出能多行磨练,而且有属下伴身也不怕遇到什么太危急的情况。” 楚伯颐深深地看了一眼易天平,显然这才是易天平真正的图谋,只是如果单纯是出总坛何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做动作,以易天平的地位,外出的话只消向太上报备,安排好堂中香主照顾好日常事务便可。 但是易天平的提议楚伯颐也不好反对,有理有据,还有一个现行的缺少见识同门斗殴的典型案例在,增添了说辞的分量。更不好和白墨生先行商议,易天平一副箭在弦上的模样,也不会容许此事后议。 楚伯颐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乃是好事,本座允准,易堂主还要多费心。只是不知易堂主欲往何处历练弟子?” 易天平长揖恭谢,说道:“近闻我墨阁与掖梦山庄有一批军器器械的易货要交割,本是该归春秋堂负责,但是今日天志楼已有定计,李香主即将赴川,故而属下想带众弟子担任此次交割的任务,为墨阁分忧。” 楚伯颐眼中闪过对于易天平意图的深深怀疑,此时少了第五涛的掖梦山庄已经是风雨飘摇,易天平主动请缨去担任军械交割的任务意图不小,但是此时却还真找不到合适人选担任此行的任务。李成梁要入川,已有重任在身;白墨生刚刚入主掌阁,诸多方面事务无暇分身;鲁荇、岳相君、卫瀚的职务性格也不适合担任,思来想去还真是只有交付给易天平比较合适。 白墨生此时突然闪到楚伯颐身旁,抱拳道:“易堂主主动担此重任为墨阁解忧,精神可嘉,此行还能一举两得,既交割军械又磨练弟子,属下附议。” 楚伯颐略带讶异地看了看白墨生,但是以对这位结拜兄弟的了解,没有思虑谋划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表态,于是也就不再犹豫,出言道:“易堂主挺身而出,本座深感欣慰。既如此,便依照易堂主所请。” 易天平拱手称谢道:“谢巨子!” 楚伯颐点了点头,环顾一下四周的弟子:“今夜之事,乃是我墨阁弟子一时不慎产生误会,出手切磋,少年人血气方刚在所难免。本座不作批判,也不作表扬,众弟子要时时自行,专注习艺,强健自身,早日上阵斩杀倭寇,平靖东南。” “谨遵巨子教诲。”所有人再度拱手,恭谨地答道。 楚伯颐挥了挥手:“夜色已深,明日还有早课,都早些休息吧,受伤弟子送到内堂,细心护理治疗。” 楚伯颐一发话,早就不想再看热闹的弟子们一哄而散。 易天平唤来内堂的弟子将伤员们搀扶着向内堂去,和楚伯颐道了别。 一干人等走得差不多干净了,此地就剩下楚伯颐、白墨生、李成梁、刘俭和衡岳。 李成梁也对着刘俭和衡岳知会一声,让他俩也回去休息,顺带着让衡岳取消明日的早会,因为今日时辰很晚了,明早自己肯定起不来…… 打发走了两人,楚伯颐看向白墨生:“老二,为何要答应易天平的请求?他此刻离开总坛,必然包藏祸心。” 第十二回 忍吞声内堂让步 唁先辈三派祭天(4) 打发走了两人,楚伯颐看向白墨生:“老二,为何要答应易天平的请求?他此刻离开总坛,必然包藏祸心。” 白墨生说道:“对,就是因为他包藏祸心,所以我们才不能把他约束在总坛。大哥你向来喜好思前想后,倾向保守谨慎一些,过于讲求谋定而后动。现在既然已经能够确定易天平心怀不轨,何不就顺势将他放出去,看他上下翻腾。动得越多,破绽越多,咱们只需要派遣心腹弟子一路跟随监视,不怕抓不住他的狐狸尾巴。” 楚伯颐恍然大悟,低头思忖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你所言确是有理,既如此,咱们便以不变应万变,等他露出马脚。” 李成梁兴奋地附和道:“对对对,等他露出来,我就一刀把他的老腿砍断!看他还能不能兴风作浪。” 白墨生很是熟练地拍了李成梁后脑一下:“刚练出了点沉稳劲儿,又跳脱起来。专心想想入川和魁星阁的事情,衡岳和刘俭机灵跟你伴行可以帮你临机应变,但是这武道上你准备带上谁?就凭你的功夫对付寻常高手还算勉强,但是如果遇到闻名一方的强者还是有些危险。” 李成梁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瞧了瞧楚伯颐:“咱在洛白城手下也能走个三招,打不过还跑不过吗?师父不要对我墨阁的轻功如此没信心嘛!再说了,楚伯,您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吧?” 楚伯颐温和地拍拍李成梁的肩膀:“你那点花花肠子,放心,鹰堂的岳堂主会亲自跟你去四川走一趟。”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下午咱们要去祭奠墨阁的先任巨子。”白墨生出言打断了谈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一脸兴奋的李成梁身上,但是李成梁也知道轻重,也就耷拉个脑袋,点点头,跟白墨生,楚伯颐告了别,快步回到东岸的临时住宅去。 本来还在纠结怎么找到自己下午落脚地方的李成梁惊喜地发现衡岳居然在东岸的群宅门牌坊下面等着自己,给自己带路,一时间大喜过望,直许着各种提拔重用的承诺,非常开心地表示要是衡岳这次入川的表现很好,便要将他提拔为执事。 衡岳一听到李成梁的许诺,虽然不好轻信李成梁这个刚刚从天而降的香主,但是就冲李成梁和楚伯颐、白墨生的关系以及他今天造势传出去的保护麾下弟子的名声,那些忍受了许久别的堂口欺压而没有强势的堂主、香主保护的春秋堂弟子们必定对李成梁顶礼膜拜,从大众支持上来说李成梁已经打开了局面。故而衡岳应承得也很是真诚,拍着胸脯表示自己的忠心。 “堂主,明日的集会已经取消了,堂主可是别有他事,还请吩咐。衡岳恭谨地说道。 李成梁回答道:“本来无事,但是方才知晓明日下午要祭奠墨阁先任巨子。衡岳,你给我说说,这先任巨子是怎么样的个人?我师父一直都不怎么跟我谈这茬,你就这几步路上给我捡要紧的说说,我也好有些心理准备。” 衡岳应承道:“是。堂主,先任墨阁巨子楚讳翊天,字云和,今任巨子楚讳伯颐之父,成化十三年(1477年)生人,正德五年(1505年)担任墨阁巨子。在任时与掖梦山庄、洛书阁多有交好,定下了现在墨阁抗倭的主旨。在这位巨子之前墨阁的领导者还是有称霸江湖的想法,自他起便全力抗倭,故而他也被江湖成为‘百世奇侠’,英雄大义为世所称道。我等普通弟子自入阁起便日日闻知他的故事传说,算是我墨阁自蒙元暴行压制后最为称著的雄主。” 李成梁略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江湖门派的掌门的评价什么时候学起来帝王了,如此这般言述,让人有些难以相信,人无完人。” 衡岳听到李成梁质疑楚翊天的功绩声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是马上恢复了平静,解释道:“先任巨子在我墨阁内部乃是入祖宗庙牌祠堂,和墨子先师等并列的,堂主,慎言。” 一听到楚翊天能和墨阁的祖师爷——墨子在祠堂并列,李成梁惊得连忙捂住了嘴:“幸好今日先和你通了消息,否则如果我明日出言不逊,我师父估计能活劈了我……但是为什么我师父现在对先任巨子讳莫如深呢?真是奇怪……诶,这边是我的处所了吗?” 两人言语间便来到了李成梁休息的小院子,时日已经到了夜里四更天昨夜了,两人都已经有些困得睁不开眼。李成梁便绝了继续追问的想法,毕竟能让白墨生都避而不谈,肯定是牵涉到了某些深层的恩怨,不是自己应该知晓的。 一边想着,李成梁一边沉沉地睡去…… 第十二回 忍吞声内堂让步 唁先辈三派祭天(5) 再无闲话,李成梁一夜沉睡。 第二日,日上中天的光景,李成梁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困倦地伸了个懒腰,从院中的水缸打了些水简单洗漱一下,换上一身内白外黑的素服,从包裹中取出一根青墨色的束发方巾和一枚木质发簪,将一头长长的黑发精致地束扎起来。 虽然对楚翊天的英雄事迹昨天从衡岳那里了解了以小额,但是李成梁内心依然对其抱有一些怀疑,如果真如衡岳口中所说的那般伟大,怎么白墨生在自己面前对先任巨子基本上未曾提及呢?之前还是在南下的路上和牧战闲聊的时候知道了白墨生之前在墨阁就是收到先任巨子的照顾才能平步青云,后来白墨生和玉族发生了恩怨纠葛也是楚翊天给白墨生撑腰,劝服他去到关外隐姓埋名。再之后,喝得舌头开始打结的牧战被白墨生“一掌”送回了客房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李成梁一边系着佩剑,一边自言自语道:“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师父没有告诉我的?” “没有告诉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李成梁背后响起。 李成梁猛然转身,嘟着嘴道:“师父,您现在走路都不带声音了,以后别当掌阁使当暗堂堂主得了。” 白墨生佯怒道:“臭小子,你在师父背后嘀嘀咕咕还有理了。再说了,为师方才刻意在院门口敲了门,没有人应答才进来的。我看你这也起了一会儿了,刚才想什么走神了?” 李成梁对于处理白墨生的逼问早有经验,立刻做出一副眼神飘忽的样子,答道:“嗯,嗯,刚刚徒儿在想师父为什么不和徒儿讲讲先任巨子的事情,单叫徒儿去参与祭奠。” 白墨生果然中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说实话,编瞎话的水平越来越次,这样子为师怎么放心你去四川办事?” 李成梁这才不徐不疾地将重新准备的“瞎话”告诉白墨生:“师父慧眼,其实徒儿方才是在想怎么借着师父的势力算计算计内堂。” 白墨生听到李成梁的“实话”,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说道:“易天平是个老狐狸,昨晚你突然发难都能被他借着做了些事情,虽然还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是明显他的应变和谋划能力都是上佳,此人绝非浪得虚名。想当年我离开墨阁的时候他还是内堂的一个小小执事,不过几年便以三旬出头的年纪坐上了内堂堂主的位置,手段韬略兼备,这样的人就还是留给为师和你楚伯对付。还是那句话,你专心办好你的事情。” 反复叮嘱完李成梁不要再擅自行动,白墨生让李成梁给自己取出条青墨色的方巾,换下了自己那顶精致的紫金小冠。李成梁忍不住嘟囔起白墨生粗心大意,事到临头找徒弟求救,结果显而易见——李成梁的脑袋又吃了两个栗子(脑瓜蹦)。 白墨生收拾好头发,再次检查了自己的着装——白色内服,暗青色长袖袍,墨色披风,还算规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头上那张刚刚从李成梁那里要来的方巾,不过既然已经出此下策了,已然是没有更好的方案——因为按墨阁掌阁使身份制作的各色服饰和配饰都还由墨工堂制造。虽然墨阁不讲究儒家儒教的“名正言顺”、“长幼尊卑”这些规矩,但是对于红白之事大都跟着社会风气的改变移风易俗,否则在被儒家思想统治的中原大地上格格不入,这些都是历史上试图传承上古墨家风貌,自不量力挑战时代车轮者被碾碎的尸骨上书写的教训。所以白墨生和李成梁才如此这般在意今日吊唁的着装规制。 再无多话,白墨生领着李成梁从东岸宅院群落中走出,一路前行向着天志楼走去,路上不时有弟子认出了白墨生和李成梁并不断行礼,也有不认识的弟子好奇地凑在一堆望着面孔生疏的他俩指指点点。 李成梁反感地朝着那些弟子不停地瞪眼,对于这种略带异样的关注有些不满。 白墨生出言开解道:“你也别和他们置气,现在很多的墨阁弟子都是收养的遭受倭患的孤儿,基本自小就长在总坛,而墨阁总坛的直属弟子除了春秋堂弟子外如非必要都不得擅自离开总坛,对于你我这样的生面孔自然会有好奇。今后你执掌春秋堂,要多挑一些有前途潜力的弟子,让他们早日涉足江湖,打下基础,为日后的发展早作准备。” “是,谢师父教诲。”李成梁恭敬地应承道,随后便对那些指指点点“免疫”了,将之置若空气,但是心里也暗暗记下了一些看着比较机灵精壮的弟子,准备后面着手培养一下,这里面那些没有分配堂口的普通弟子都可以作为自己的班底,辅助自己在春秋堂的“大业”。 两人一路走到天志楼前,备置吊唁物资的弟子们正不断背着东西往楼前的小广场上汇集,此时已经来了约莫二十余人,楚伯颐、牧战、岳相君、谢怀远、鲁荇、易天平、卫瀚、宋驰几人也都已经在场地里互相交谈着,而且氛围还有几分热切,全然看不出昨夜那些刀光剑影的寒冷交锋。 “倒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白墨生歪嘴调侃一句,领着李成梁加入了诸人。 眼见主要人员已经来定,楚伯颐一声令下,内堂的执事弟子在前开路,春秋堂的弟子照顾着牧战和谢怀远两位来客,其余人等按座次高低排成序列依次而行,身后跟着携带祭祀物资的弟子。 一行人在山林间约莫走了五六里地,沿途都是石子小路,虽然可以看到维护的痕迹但是不免还有那些茁壮生长的植物遮掩着道路,李成梁按次序排在岳相君后面,两人还不太熟悉,也不便询问这沿路的情况,乖乖地跟着走。 又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从山间的小路转过几处峡谷弯道,豁然开朗,一处约莫十来倾的湖泊跃然眼前,远远便能看到,在湖边靠近南岸山坡的地方竖立着一排墓碑,显然,今日的目的地便在那里。 在距离湖岸百余步的地方,楚伯颐吩咐众人止步,让携带物资的弟子取出物品,准备架起案几,布置供品,这时李成梁才看到路上为何自己时而感觉有些怪异,原来就在这条细长的队伍的最后,有弟子牵着牛、羊、豕(猪)各一头。而已经布置放下包裹的弟子,从行囊中抽出宽大的砍刀,赫然准备活宰牲口祭祀,李成梁心中不禁一阵惊愕…… 第十二回 忍吞声内堂让步 唁先辈三派祭天(6) 只见又有几名弟子从背囊中取出几捆砍劈地很精细的木柴,非常迅速地在场地的东侧搭起一个规模不小的柴堆,然后持着火种的弟子打削火石备好火把,侍立在柴堆旁。 李成梁看着这个配置,立马想到这是曾经在书中记载看到过的“太牢”祭祀礼仪,不过那是儒家的,于是便开始一脸看新鲜地看着这墨阁独特的“太牢”礼仪。要说这“太牢”的祭祀礼仪乃是记载在《周礼》当中的祭祀帝王的礼仪,在汉朝独尊儒术细化礼制以后稍有降级,但依然保持了很高的政治地位规格。李成梁抓耳挠腮地回忆着记忆中儒家典籍对于“太牢”礼的记载和墨家典籍中是否有这样的情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按照儒家的规格非帝王将相是当不起“太牢”的,而墨阁更是对于祭祀没有什么记载,好像更多是跟随世事变迁与百姓们的做法保持一致。 就在李成梁纳闷着的时候,却见得楚伯颐从怀中请出一枚玉佩,双手奉持,将之轻轻放在那对木柴上,随后吩咐一声两边拿着火把的弟子,只见火光闪动,瞬间冲天火势起。也幸亏这湖岸边上多沙石,没有什么植被,否则如此火势被风一吹这漫山遍野的树木一着,众人就交代在此了。 白墨生朝李成梁使了个眼色,和宋驰快步站到楚伯颐身旁,岳相君、鲁荇、卫瀚、易天平并排上步站在了楚伯颐等人的身后,李成梁接了白墨生的眼色,不算慌乱,几步凑到近前,赶在易天平等人站定前与他们并排而站。其余的弟子也按照辈份资历排序向后站队,而牧战和谢怀远则是站在大队伍的南边,侧身面对着正熊熊燃烧的柴堆和湖岸边那些墓茔。 湖边的微风轻抚过火焰,发出“呼呼”的破空声,夹杂着木柴炸裂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势稍小,木柴堆中央萦萦飘起一缕紫烟,宋驰抬腿上步,低声喃喃道:“敬东皇太一神,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扬枹兮拊鼓,手儿高举鼓槌猛击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伴随着宋驰的吟唱,备置好利刃的弟子拖过那头牛犊和羊羔,手起刀落,正切中血喉要害,“噗哧”一声带着腥气的热血喷洒在正逐渐黯淡的火光上,“滋滋”的脆响发出,本就已经不太旺盛的火焰被猩红的血液浇灭,缕缕青烟飘然而起,与那股紫烟相互萦绕,直上云霄。 白墨生抬腿上步:“古请太一神祗,奉天意而承人运,今请太一神祗,应人意而顺天运。灌鬯癿酒,请神赏鉴。” 白墨生言毕,自他出言便从后排来到身旁的弟子将一个天青色的瓷壶递给白墨生,白墨生双手接过,左右手平使,将那瓶中的液体慢慢自北向南横撒入地,透着琥珀光芒的黑色液体带着丝丝酒香渗入地面。 楚伯颐抬腿上步:“承天之志,请先人鬼魄,魂归来兮,侠胆长存~” 楚伯颐言罢,给牛犊和羊羔放完血的弟子非常麻利地将毛皮剥下,而在站立的队伍最后,一撮穿着粗麻衣没有参与祭礼排站的弟子早已架得了柴火炉灶,上面放着两尊小鼎,看成色倒不是青铜的只是铁的。剥完了皮的牛犊和羊羔被投入已经烧得滚滚汹涌鼎中沸水,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已煮得差不离,肉香气萦绕场中,飞快地窜入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李成梁的鼻子中。 强忍着心中的食欲,李成梁继续观看着这出“祭祀”,墨阁的这套祭祀礼仪明显是把周礼中的“太牢”借了个名义,遵从的只有燔烧玉佩、宰杀牛羊这些程式,口中的礼词念得是屈原的《九歌》,请的是上古的太一神祗,最后看着这架势是要把牛羊煮熟也加在柴火堆里焚烧,当真是秉承了最早墨翟的“天志”与“明鬼”。 李成梁心中正做着叛逆的思考,忙活着的弟子们已经手忙脚乱地将煮熟的牛羊架出鼎来,放置到已经熄灭的柴火堆上,再次浇上火油,点燃火焰。 楚伯颐再度说道:“请先辈承礼奉怀思,后辈楚伯颐缅怀。” 宋驰接话道:“众弟子三拜执礼。” 言罢,众弟子横扫衣袖,双膝跪地,向东方拜叩三次,再拂袖而起,垂拱而立。李成梁有样学样地跟着众人做完了一套动作,忍着膝盖传来的被沙石咯得的痛意,尽量保持着自己作为香主的风范。 一番动作做完,楚伯颐挥手邀请牧战和谢怀远,两人作揖应承,快步来到火堆前,行了叩首礼,谢怀远从丐帮的随行弟子的手中拿过一捧纸钱,这些是他准备着撒了或者烧了的,也是没想到墨阁的祭礼是这般模样,看架势也不好再按着俗礼,也就一打一打地将之掷到火堆中,简单地焚烧完,聊表心意罢了。 约莫过了一顿饭(二十分钟)的功夫,火油逐渐燃烧殆尽,场中熟肉的香气也经历了从炖煮的味道到烧烤的味道再到焦糊的味道的过程,李成梁的食欲也在这种味道变化的过程中被逐渐消磨殆尽。 一番礼毕,楚伯颐吩咐了几名弟子留下收拾场地,转身便招呼宋驰和白墨生等人回返。 这次李成梁长了心眼,赶忙凑到白墨生身边,低声问道:“师父,咱们这祭礼怎么如此这般啊?跟徒儿小时候看百姓们的规程不一样,这是秉承了上古遗风?” 白墨生微微一笑:“墨阁的这个祭礼是本朝初年的复派祖师任讳与义制定,具体原因现在不能得知,但是就这么传承了百余年的时光。所以你能看到那些坟茔的周围都十分洁净。你今日的表现不错,不预先告知你祭礼的内容和程序本就是你楚伯和我商定的考校你应变能力的一环,不错,我们可以真的放心让你率部去四川了。” 李成梁这才明白今日这般没头没脑的祭礼,一样是因为一位先师不知什么时候做下的规制,一样是师父要考校自己,不满地嘟囔着:“师父您这也太不放心徒儿我了。” 白墨生面色严肃地说道:“怎么能不担心,尤其今日早上有弟子送来了急报,关于掖梦山庄和今月楼的。” 第十三回 严世蕃月旦评品鉴天下 李成梁负宝剑轻骑赴川(1) 白墨生认真地看着李成梁,缓缓说道:“你等下直接和我去趟我的住处,自然什么都知晓了。” 说罢,便不再管李成梁,径直向队伍前走去了。 李成梁被白墨生突然转变的严肃态度弄得有些差异,但是也没有干站着在那儿,捉来一名身后随行的墨阁弟子,而与吩咐一句:“你去找到春秋堂的见习弟子衡岳,告诉他准备出发,办好了以后我把你划到春秋堂不用再做杂役。” 那名弟子一脸感激的表情,连声答应会办好,然后匆匆快步赶向墨阁总坛。 一行人回路倒没走太久,许是路熟了,也许是不需要背负许多负荷,不到一盏茶,宽阔的墨阁总坛再次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李成梁默默跟着白墨生的脚步,来到白墨生的掌阁使处所院。李成梁这才能见到昨夜被白墨生拒之门外的院子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非常精致的院子,几棵已经结下果子即将凋谢的桃树占据了院子的大半空间,青砖灰瓦的三间大屋,正堂门前还有一副对联:“以侠心求索世间自古天下多危难,立义胆遵循天志孤身仗剑敢横刀”,横劈:“侠肝义胆”。 李成梁看着这副有些不通顺的对联心中暗暗腹诽,但没等他在肚子里说了几句,早已等候在屋内有些不耐烦的白墨生已经冲出屋子将李成梁提溜进了屋内。 堂屋里,楚伯颐、谢怀远、牧战和岳相君都已经在座,见到李成梁进来,楚伯颐和岳相君眼中明显地产生了一丝不可言喻的变化,对于这种变化,李成梁自然也感觉到了,但是没往心里去,只当是长辈本来在谈事情,却看到闹腾的后生闯入那种感觉。而谢怀远和牧战显然和李成梁一样都对于这突变的形势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身在墨阁总坛,他们作为江湖门派掌门的情报网络不能完全发挥作用,只能暂时靠着楚伯颐与他们分享最新的消息。 白墨生一反往常地沉默,只是将李成梁放在座位上便自己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闷了几口茶水,似乎是要压制什么。 李成梁略微愣了愣神,看着有些奇怪的氛围,满脸疑问地环顾着众人,此时楚伯颐从袖中抽出一份小册子,交到了李成梁手中,说道:“梁儿,这是今早分水县城暗舵的弟子送来的,你念念吧,让谢帮主和牧阁主都听听吧,他们也都还不知晓呢。” “弟子遵令。”李成梁按照礼节双手接过册子,外面是绸子的外罩,打开——内里的纸张质感很好,上等的宣纸,心中赞一声这作册子人的大手笔,李成梁将实现着于册子的内容,开始念起来:“《鉴怀第五涛》,嗯?” 看着这个敏感的标题,李成梁略顿了顿,抬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楚伯颐和白墨生,接着念道:“忆立江头朔羽枪,将军曾教寇贼惶。敢凭独身战陋客,策马横弓怒弦张。老来威服侠客众,不与小儿争短长。廿载藏锋江湖斗,孰知饮恨星陨殇。” “好狠的诗句,多了他人性命还要落井下石。”谢怀远听完李成梁所念,忍不住低声喃喃一句。 白墨生轻叹一声:“此诗先扬后抑,看着像是追思第五涛当年的英雄风姿,但是结合诗题,以及第五涛殒命的原因便是与洛白城这样的‘小儿’争了一时短长,这样的品鉴诗真的是有些恶劣了。” “师父,这诗可是那严世蕃所作?”李成梁问道。 白墨生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以严世藩之才智,少难出现如此低劣的手段,这首诗是京城中的筑商程家流出来,据说程家曾经和第五涛的掖梦山庄有过利益冲突,现在严世蕃的今月楼修缮也有一部分交给了程家负责。程家如此作为,也算是给严府表了自己合作的诚意。” 李成梁追问道:“那师父所说的和今月楼有关的消息是什么?” 白墨生面色一肃,沉声道:“今月楼发布了一份月旦评,就在我等祭怀先任巨子的时候送到了总坛,来送信者顺利通过了墨阁天路,据值守弟子说那人毫发无损,直接将书册放置在总坛石道机关的入口,便扬长而去。” 李成梁这才明白为什么白墨生来归来的路上只是严肃,等回到了这院子对自己的态度就变成急迫了,原是今月楼的人能够大摇大摆地通过墨阁据守总坛的机关险道,准确知晓石道机关的入口,如此事态不由得墨阁内的人心思浮动,李成梁自己也已经开始揣测会不会是墨阁内部有了内部做奸之人。 白墨生从袖中抽出还封着火漆的书册,递给李成梁,说道:“念吧。” 李成梁接过书册,轻轻地撕开火漆,展开书册,缓声念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今月楼月旦评第一辑,天下高手品评排行。” 此言一出,屋内如同一道惊天雷炸响,众人纷纷起身,李成梁也是目瞪口呆。 第十三回 严世蕃月旦评品鉴天下 李成梁负宝剑轻骑赴川(2) 此言一出,屋内如同一道惊天雷炸响,众人纷纷起身,李成梁也是目瞪口呆。 白墨生显然也没有意料到这里面是这样一份天下江湖之大不韪的内容,看着已经愣在位置上的李成梁,有瞧了瞧也是一脸诧异的楚伯颐,伸手从李成梁手中结果了书册,定了定神,开始念道:“琅月中天,花好酒温,正与诸公煮酒论英雄。自驱除鞑虏后,江湖平靖,代有英雄人物出领风骚。然争辄颇多,故今月楼严世蕃以微末,冒胆品鉴天下高手,与诸位共议。” 牧战瓮声瓮气地说道:“知道自己微末,就别出声说话捣乱。” 白墨生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接着读道:“皇天后土,天地乾坤,天下武学脉络纷杂繁复,然自春秋古侠时代以来,上古奇技多有散佚失传,故而当今天下首推墨阁与玉族古武技艺传承。夫痛惜两派当代少有通学之才,门派头者多武艺不佳,故少有名位高手行列。” 听到这,岳相君的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似是在压抑心头的愤怒。 白墨生向岳相君传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把书册递给已经回过神来的李成梁:“说实话,为师也有些期待严世蕃做出的排列,但是心中起了念想再自己看就有些痴相,与天志不符。梁儿,还是你来念吧。” 李成梁奉过书册,继续拉开折页念道:“去此两家,余者诸派多传承不过数百年,更有立派数十年而已。然能在清平盛世立下武学宗派,其艺其德更属翘楚。因此,此次品鉴单以诸位侠客个人技艺,不顾及各位身后门派的势力与传承。” 李成梁顿了顿,嘟囔一句:“装得真像那么回事儿。” 谢怀远答道:“严世蕃如此说是算到了这份书册会被送到当今皇上手上,要做出搀和江湖之事也是按照礼节礼规,公平合理,同时也希望藉此保证自己这份品评的声誉可信度。” 李成梁“哦”了一声,又接着读道:“癸(天干第十位),南草阁阁主牧战。【零↑九△小↓說△網】” 牧战听到自己的排名,眼皮一跳,旋即有些不满地说道:“小子给老子才排了癸位,李小子,看看,老子前面都是些什么鸟人。” 白墨生横瞪了牧战一眼:“老牧,收起你那泼悍样,带坏了梁儿我唯你是问。” 李成梁心中小小地骂了句娘,然后躲过白墨生扫来的眼神,将头埋在书页中,念道:“南草阁植根苗疆,武学招式多掺杂苗蛊蛊毒,阴奇诡恶。南草阁镇派武学九仙青云掌,取九种恶蛊,驱其相残,得最后一存者,腌压成汤,双手运功吸收,藏毒于指尖血液。凡中掌者三日不得解药,腹生蛆虫吐血而死。然牧战运使掌法虽毒,有心者备软甲即可让其效果大减,高手更是可让其折戟沉沙。” “呸!”牧战恶狠狠地呸了一声,脸上青筋乍现,面色涨红,目光闪动,应该是在搜罗心中对于严世蕃这番品鉴的不满和异议。 坐在他身边的谢怀远连忙安抚道:“老牧,你别急,说不得严世蕃这品鉴里面存了多少复杂心思,我方才不是说了嘛,严世蕃这份品鉴必然包藏诸多目的与祸心,你这般愤怒容易掉入其彀中。” 谢怀远给李成梁一个眼色让他赶紧继续念,转移开牧战的注意力。 李成梁点了点头,继续念道:“壬(天干第九位),马帮帮主应知非。马帮立派不过百年,应知非承袭主位之前势力微薄,然自应知非接位十年来战罢诸多敌手,势力蔓延至北疆鞑靼,百战百胜。马帮武学多与良马结合,运使黑铁马刀,大开大合,锋锐难掇。应知非步战步法取自沙地行军,平步数里沙丘不留足迹,且其人思维睿智,多有诡谋,几相结合略强于癸位。” 谢怀远点点头,认同地说道:“此言倒也不差,老牧当初与应知非简单切磋过两招,被黑铁马刀和应知非的平沙步法压得有些吃力。” 牧战一拍桌子:“那是我一时不慎,准备不足被他抢了先手。” 李成梁这次直接不管牧战,继续念道:“辛(天干第八位),雪城城主令长秋。雪城与藏佛喇嘛、雪山神教、终南道派杂糅颇深,兼具正气、仙气、佛气、鬼气,外功功法雪脉掌与内功功法黯雪劲相辅相成,掌含寒毒,入体半日血脉冰封,体肤皲裂而亡,非内功高深者不可抵挡。独门兵器寒铁钢刺,迅疾如飞,亦属奇器,较壬位功法更具内外结合,故强之。” 楚伯颐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说道:“此言倒是不虚,雪城那帮冰人的内外功法融合奇佳,便是普通弟子都能修炼至较精深的程度,更遑论令长秋了。” 李成梁听完楚伯颐对这条品鉴的评价,接着念道:“庚(天干第七位),玉京铖。” 念到这,李成梁自己先牙根痒痒起来,说道:“这老小子也能有这么高的排位?” 第十三回 严世蕃月旦评品鉴天下 李成梁负宝剑轻骑赴川(3) 李成梁听完楚伯颐对这条品鉴的评价,接着念道:“庚(天干第七位),玉京铖。” 念到这,李成梁自己先牙根痒痒起来,说道:“这老小子也能有这么高的排位?” 白墨生厉声道:“接着念,自己也别打岔。” 李成梁习惯性地护了下脑袋,看白墨生没有动作,撇了撇嘴,念道:“玉族族长玉京铖,据闻其家自秦汉传承至今,古士族。家族传承主功法‘禽戏’,据传衍自扁鹊‘五禽戏’,仿虎、鹿、熊、猿、鹰五种动物,身形手形相合,拳、掌、爪皆备,以体之柔可克器具之刚。且玉族秉承先秦古剑定秦剑,帝王紫气庇佑,结合玉族辅剑法——舞剑法,江湖罕有匹敌。玉京铖曾与令长秋交手,五十回合败之,故排于庚位。” “己(天干第六位),墨阁巨子楚伯颐。楚伯,到你了。”李成梁再次打断话头,有些迟疑地看向楚伯颐。 楚伯颐沉吟片刻,说道:“如实念。” 李成梁这才继续念道:“墨阁巨子楚伯颐,墨阁自春秋传承至今,然经历千年跌宕起伏,武学功法散佚甚多,今日主修得自本朝驱除蒙元再立天下后的祖师任与义,勘定前人所传,确立内功、外功、轻功相合,内功功法‘墨守心诀’气稳络宁,连绵不绝而悠长,外功功法‘侠客剑’凌厉锋锐,奇绝多变而迅猛,轻功功法‘云海探风’轻盈飘扬。楚伯颐于此三道皆臻至化境。且墨阁内藏古武剑法——‘攻玉十九剑’,专门克制玉族功法,再者墨阁专藏先秦古越名剑——‘步光剑’,故排于己位。此间涉及两派恩怨,不多涉及。” 岳相君不满地说道:“这还称为不多涉及,就差说两派多年的恩怨纠葛了。而且近数十年来我墨阁可以淡化‘攻玉十九剑’,甚至有不少玉族的人都以为此功法已经出现传承困难甚至失传情况。严世蕃此次揭开,藏着怀心思,以后咱们对玉族可是少了一张底牌。” 楚伯颐倒是比较淡然道:“淡化‘攻玉十九剑’本身也没有太过希望有什么影响力,此次倒也不会过多干扰大局,玉族的元老们怎么都会随身配置利刃防着这剑法,也就是那些年轻气盛的族人弟子胆敢仗着‘禽戏’四处招摇过市。继续。” “戊(天干第五位),丐帮帮主谢怀远,谢叔到你了。”李成梁看了眼谢怀远和被排在了谢怀远身后的楚伯颐与牧战,接着念道,“丐帮帮主谢怀远,丐帮古已有之,功法传承脉络清晰,主修外功功法,掌法‘霈云掌’以出拳密集,攻势如潮称著,拳势爆发犹如奔雷;棍法‘缠身旋地立盘二十八棍’以出棍势如千钧,横扫乾坤称著,棍势来去犹如烈马,拳掌棍棒相辅相成。谢怀远曾与楚伯颐在浔阳江头借追怀千古名诗《琵琶行》切磋,楚伯颐落败半招,故排于戊位。” “也算是中规中矩,怎么没提到我丐帮那镇派宝具——‘伏龙棍’?可惜可惜。”谢怀远似乎是相当赞同严世蕃这番评论。 楚伯颐略带不满地说道:“江上切磋要不是顾忌你不习水性单在江头过了几招,一时不慎踩在泥沙坑里,怎么会输给你。” 牧战则是接话道:“你们的排位已经比我这个末位高到不知何处去了,要是不满意赶紧做过一场,然后把结果告诉严世蕃,让他给你们正名去。” 楚伯颐横了牧战一眼,对着李成梁说道:“别一念一停,接着念。” 李成梁面露乖巧地应了一句:“诶!” 翻过一页来,李成梁接着念道:“丁(天干第四位),今月楼大掌柜江飞飞。今月楼立名不过旬月,不存武学传承,江飞飞乃是带艺加入。二十年前,杭州花楼船泊发生一桩血案,二十七名啸聚山林的江洋大盗汇聚花楼船泊中的‘苏华舫’,却在当夜尽皆身亡,此乃江飞飞成名一战,单人尺剑成此功绩。武学承袭、剑法技名皆不可得知,但其短剑剑法以出剑迅发,诡异不可察而闻名。早年曾与第五涛切磋较艺,三十合而败。故排于丁位。” “丙(天干第三位),洛书阁少阁主洛白城。”李成梁念道洛白城的名字,揉了揉又有些隐隐作痛的胸口,“洛书阁少阁主洛白城,家学武艺传自其父洛长风。洛书阁立派于武周,先辈乃是镇守洛水神碑之武周内卫,历经数百年传承至今,以称著为天下第一剑法的‘书生剑’为外功主修。此剑法方正平直,大开大合,意以还原儒生访道之态形成坚韧之剑法。洛白城以二十余年齿,‘书生剑’已至化境,孤身仗剑独创掖梦山庄拜庄,鲜有匹敌,因年岁浅显内功不足败于气息悠长的第五涛。近日于今月楼上击败第五涛,故排于丙位。” 李成梁一口气念完江飞飞和洛白城两人,喝了一口茶水,捻了捻翻阅书册翻得有些发涩的手指,看向白墨生问道:“师父,这……洛白城不是已经击败了天下第一高手第五涛了么?怎么还只被排在了丙位。” 白墨生摇了摇头道:“不知晓这严世蕃是如何考校的,第五涛早年间武艺独步江湖乃是共识,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人能够排位在如今的洛白城之前。” 李成梁犹豫地看着手上的书册,内心有些矛盾,其实他知晓了师父与洛白城对战的风姿后是想着自己师父能比洛白城厉害些的,但是总觉得自己师父这些年也基本没有再在江湖上有什么名号,没看当了掌阁使以后光在墨阁就有一大票一大票不服地人在么?所以现在李成梁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不停地跟自己说这是严世蕃瞎编的排名怎么都做不得数,但是内里也明白这一路排下来在座的诸位也都基本认可了这个排位,便是楚伯颐叫嚷着要和谢怀远再次切磋也不过是玩笑之言,况且以严世蕃那可以相见的野心其必定会全力为这次“月旦评”造势,打造成为一项具有权威的评议。 谢怀远竟是从街面上摸爬滚打起来的人物,思绪比之楚伯颐、白墨生等有承袭家学的人活泛不少,看见李成梁眉宇间阴翳,便差不多知晓了李成梁的小心思,出言宽解道:“成梁,莫要犹疑,今后你精进研学,创出了自己实打实的名号,还会在意这些。”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明白李成梁怎么又抱着书册在那儿僵着,白墨生也抚慰道:“这不过是份未曾定论的评议罢了,便是向上没有师父,师父也不见得缺少什么,你接着翻阅照念便是。” 李成梁沉沉地点了点头,暂且压下心中的思绪,轻轻翻过评价洛白城的那几页,念道:“乙(天干第二位),墨阁掌阁使白墨生。” 第十三回 严世蕃月旦评品鉴天下 李成梁负宝剑轻骑赴川(4) 李成梁沉沉地点了点头,暂且压下心中的思绪,轻轻翻过评价洛白城的那几页,念道:“乙(天干第二位),墨阁掌阁使白墨生。【零↑九△小↓說△網】” “无风起浪,又是一条阳谋。”一听到李成梁念出白墨生的名字,楚伯颐马上做出了判断——严世蕃这个评价是明着让洛白城心中不服气,给白墨生与墨阁带来一个会针锋相对的敌人。因为白墨生在今月楼会上与洛白城交手过几个回合,双方显然都没有使出全力,平分秋色,便是进行排位也只能是二者并列,现在严世蕃却将白墨生排在了洛白城之前。就算是洛白城本人心中不在意这个排名,可是抵不住江湖上的泱泱之口,抵不住洛书阁内部别有用心者的挑唆,必然会针对这个排名向白墨生发起挑战。而墨阁为了维持大派的尊严和高层的权威,也只能是采用与之对等的方式,两相交手下来便是过去没有什么太重的仇怨,也会硬生生制造出血海深仇——江湖门派之间的恩怨常常发生在不起眼的微末之处,两派的弟子遇到了一起,互相有些看不顺眼,随后发展到口角,然后开始肢体冲突。如果到此为止还就罢了,但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都是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主,保不齐会在一时激怒的情况下动了刀兵,而这一旦动了兵刃见了血,便是百口莫辩的大仇了——你伤了我的弟子我要给我的弟子报仇,而你又找来你的师父给你报仇,双方很容易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大规模的争斗。 远的不说,本朝初年的时候丐帮还是天下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帮,龙虎山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封山避世,只是偶有弟子下山行走,正是借着新朝建立的时机四处拓展势力的时候,观庙香火旺盛,弟子遍布天下。就在这时两家的几名底层弟子因为一些琐事起了些冲突,见了血,正是印证了“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句“古谚”,这件本可小事化了的冲突最后发展到两家在开封府周围地界展开了上万人的大规模争斗。当时天子成祖朱棣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而且发动靖难得来皇位向来疑心甚重,在收到锦衣卫奏报后当夜派遣锦衣卫都指挥使奉虎符调集三支卫所军数万人一拥而上,将丐帮、龙虎山的大部人马圈杀当地,全都冠以谋反的大罪。自此以后丐帮元气大伤,龙虎山封山不出,江湖势力的格局逆转,而江湖门派的侠客们真正再次见识到了国家军队的恐怖,明白了百万人军中七进七出只会存在于《三国演义》(明初就已成书)里面,自此江湖门派都对朝廷敬而远之,也是因为如此故事在今月楼之前丐帮、墨阁等派才会略带紧张地张罗各派暂且放下恩怨联合入京,防止西苑修道的那位皇上一时不爽请各位入瓮。 楚伯颐叹了口气,对于即将到来的与洛书阁的交锋略微感到有些心累,喝了口茶水,看了看还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李成梁,出言与他大致解说了如此排名的缘由。 李成梁对楚伯颐与“深入浅出”没有丝毫干系的复杂理解了好半天才算是明白过来,歪了歪脑袋,接着翻动书页,继续念着严世蕃给白墨生的排位介绍:“墨阁掌阁使白墨生,江南白家三公子,家传武学‘白家剑法’本是平淡无常,但是在十六年前据白家内部传出其家族祖地发出《七锋剑谱》,乃是上古帝君颛顼流传而下,得之可独步江湖天下。消息传出不过旬月白家族灭,白家群宅被付之一炬,单留在处理墨阁事务的时为墨阁巨子楚翊天义子的白墨生逃过一劫。本事已止,白墨生却于不知何处习得《七锋剑谱》,开始追杀仇人,以二十三岁年纪千里追杀玉族长老,单人封堵玉族祖宅正门数年之久,威名无两,与其时第五涛有并称之势。其后突然销声匿迹,于前日今月楼会再现,一招败唐青嫣、令长秋、宋之虞、应知非,与洛白城接战数合占据上风,故排于乙位。(小字:《七锋剑谱》剑法无人知晓招式名称,只知其遇招拆招,攻如疾风,守如铁壁,以指间秀挽剑花变招为特点辨识。)” “师父,原来我学的那个叫《七锋剑谱》啊!诶?之前在哪儿好像也听说过这个名字来着?”李成梁看完以后关注力全在《七锋剑谱》上,白墨生家族的惨案他之前已经知晓了一些倒也不再见怪出态,而他也无法想起自己上次还算清醒地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今月楼,挨了洛白城一脚,在向楼外横飞出去的半空中听到宋之虞认出了自己的招式时候的惊呼…… 白墨生面色有些阴翳,这份评议与其说是解说为什么将自己排在天下第二高手的位置上,不如说是在解说自己这个人来龙去脉,而且还公然再度揭开了十六年前的伤疤,白墨生觉得自己心头的伤痕再度开始渗出悲痛的鲜血,那燃烧着的儿时老屋发出的盈盈火光似乎再度在白墨生的瞳孔中燃起。 楚伯颐看到李成梁念完这一条以后的态度居然有些吊儿郎当得,怒道:“李香主,你失态了!” 李成梁听得楚伯颐一记当头棒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关注重点有些偏差,忙不失迭地起身到白墨生身前,扑腾一跪,大礼行下:“师父,徒儿请罚。” 白墨生扬了扬手,表示无须在意:“无妨,不过是为师还未能走出血仇的阴霾,梁儿不必自责。不错,为师传授给你的便是我家传的《七锋剑谱》,只不过没有某些别有用心之士造势所说的那般神奇无敌,不过是一门优秀的剑法罢了,否则你看为师在京中亮了名头以后怎么难上的路上没有人来寻衅闹事?不是怕了所谓的虚名,不过是大家都明白了当年事情背后真正的《七锋剑谱》。你不用担心学了师父的这门剑法走出了墨阁就被人劫去绑着逼问剑谱这些无稽之谈了,如果真有到了今日还如此蠢笨的宵小凭你的本事无需忧虑。” 李成梁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还真是师父了解自己,马上发现了自己方才真正关注的地方所在乃是“怀璧其罪”的问题。 谢怀远看众人的心绪基本都已平复,打着圆场:“不是我老谢多嘴,排了你白老三在这天下第二高手我倒也还认了,只是这第一位不知严世蕃评给了谁人。” 李成梁对谢怀远岔回话题的意思心知肚明,马上回到座位再次拿起书册继续翻页,念道:“甲(天干第一位),洛书阁阁主洛长风。” 第十三回 严世蕃月旦评品鉴天下 李成梁负宝剑轻骑赴川(5) 李成梁对谢怀远岔回话题的意思心知肚明,马上回到座位再次拿起书册继续翻页,念道:“甲(天干第一位),洛书阁阁主洛长风。” “洛书阁阁主洛长风,‘书生剑’已至化境,二十五年前即名列江湖第一高手,近日第五涛殒命,自当归此声誉于洛前辈。” “这就完了?”楚伯颐等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本来给予期待的甲位,江湖第一高手的名号就这样被严世蕃轻描淡写地归给了洛长风,而且评议如此简短,并不像之前的那许多位人人分析评价。 李成梁又向后翻了几页,说道:“关于洛长风的好像真是没有更多了。” 谢怀远沉吟半晌,突然站起,面色有些激动,说道:“如此作为,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一件事。” “哦?谢兄有何高见?”楚伯颐看到谢怀远的这副姿态心生好奇,连忙问道。 谢怀远一撩衣襟,非常畅快地坐下,压下一口茶水,面色有些古怪地说道:“洛长风命不久矣!” “哦?”在座众人听到谢怀远这番定论,先是有些惊愕,随后纷纷陷入若有所思的状态,毕竟在座的大多数都是门派高层,涉足江湖颇深。而涉世尚浅的李成梁自然又是一头雾水,侧着身子凑到白墨生近前,小声问道:“师父?这是为什么?” 白墨生没有马上回答李成梁,而是抬头向岳相君说道:“岳堂主,既然是这样,那就得劳烦你和我走一趟,无需陪梁儿入川了。” 岳相君点了点头,起身出了门,似乎白墨生在言语背后交代给了岳相君什么事情,他去操办了。 李成梁还是一副看哑谜的状态,就算他心思聪颖却无从了解这些老江湖所掌握的信息,没有办法将孤立的信息非常有效地整合成一条线索。相较于老辈们遇到事情有时候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只能尽量刨根问底。 白墨生目送岳相君出了屋门,这才转头和李成梁说道:“此间事情涉及到了更大的江湖格局,你不需要着急,待为师给你讲来。这洛长风乃是洛书阁近四十年的阁主,其于二十余岁的年纪便承袭了洛书阁的大位,初期还颇为风雅地聚集了一些崇尚汉唐风尚的文人剑客,透出一副洛书阁多年以来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是自其三十岁后便露出獠牙,四处扩张江湖势力,与地方官员勾结,涉足矿产、盐铁、赌坊等等诸多生意,兼并打压各省的地方门派。他的这些作为提前都已打点了朝廷上下,当年正德皇帝不问朝政,也喜好军伍历险,洛长风还和正德皇帝搭上了线,当年正德皇帝下江南平叛的随从里就有洛长风的身影。当今天子初立,洛长风本来想借着以前在宫中结交下的权宦和嘉靖皇帝说上些话,结果当今天子不喜宦官,当年也对朝政颇为在意,一发令箭发送而下,洛长风立马收缩势力抱上当年内阁首辅杨廷和,据说成车的珠宝被送到了那杨廷和的宅邸。后来嘉靖议立其生父(兴献王爷)进入太庙称帝,斗倒了权倾朝野的杨廷和,洛长风孤立无屏,专心拿着以前攒下的资本做些丝绸生意,退出了那些暴利行当,算是给了嘉靖一个交代,嘉靖也对江湖门派露出没有太多的干涉,两方算是就此揭过。但是坏就坏在洛长风在抱着杨廷和庇佑的时候,第五涛顶着‘当世儒圣’王阳明弟子的身份横空出世,挑战洛长风成功,问鼎天下第一高手,建立了掖梦山庄,借着与朝廷不少大员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做起了洛长风不敢再涉猎的生意,而在洛长风放弃盐铁这些生意转向丝绸的时候,两家在多处铁矿、盐矿和工匠的争夺上发生了更广泛的冲突,至此洛长风便对当今朝廷和第五涛怀恨在心,双方时有摩擦,小仇怨也在这漫长的数十年里积攒成了血海深仇。” “呃……徒儿对这些故事可能确实没有太多耳闻知晓,只是这和……有什么关系?”李成梁听完白墨生一席话却是愈发地困惑。 楚伯颐微微一笑,接过话头:“你师父这是在给你娓娓道来前因后果。这前后联系在一起,只是想和你说明白,当今江湖从武学弟子实力上讲真正具有一统江湖称王称霸的势力只有四家:墨阁、玉族、洛书阁和掖梦山庄,其中掖梦山庄有朝廷官面的关系,明面势力最庞大,经营的生意也最赚钱;玉族坐拥徽玉山庄与户部合作,自然也是银钱不愁;我墨阁与南方多省布政使衙门常年供应海盐等生意,也算是吃喝不愁;而洛书阁虽然退出了盐铁等转营丝绸瓷器,看上去没什么折损,其实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丝绸的海外贩卖是真正地被牢牢把在朝廷手里,那些织造府的边角缝里落下的怎么喂得饱洛长风麾下那千名弟子?所以对于统一江湖,侵吞各派最为迫切的就是洛书阁,需要找到渠道为自己补充气力又不撩拨到当今天子的内心。你知道了这些就能明白洛白城背弃与我们的口头契约而与今月楼达成默契是有这样目的的。” 李成梁终于算是大致明白了一些,接着楚伯颐的话说道:“所以说洛书阁想要的就是从今月楼瓜分掖梦山庄获得尽可能大的一分利,最好是能搂草打兔子,连带消灭几个不开眼的势力不差的门派补充为己用。而洛书阁这一切的关键就是自己武学实力的支撑,洛长风是他们最享盛誉的高端战力,洛白城成名尚晚也难以镇压内部可能存在的各种派系倾轧。所以洛长风近几年都闭门不出而让洛白城行走天下积攒声望。而如今今月楼将洛长风再次排在天下第一高手,看似是在斗败了洛长风的第五涛身亡后按照次序再次将这个桂冠还给洛长风,其实是要给洛书阁造势,让他们保持在江湖声望上的强势,能够在掖梦山庄身上刮下足够的礼仪,也给洛白城继续罩上一个保护伞,洛白城前两年已经能够和第五涛竞技天下第一了,现在还有个排在洛白城前面的他老子镇压着,就算你觉得洛长风已经六十多岁气血精力不足了,也还是会心生忌惮。而能够让今月楼为洛书阁做出如此安排的唯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洛长风时日不多了,要借着将死之人的名头帮助还想好好活着,发扬自己野心的人。” 白墨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还有一点,可以说这是近些时日最好的消息了。” 李成梁连忙正了正身子,问道:“请师傅赐教。” 第十三回 风声起今月楼月旦评出世 暗云动墨阁内阴阳谋对决(6) 白墨生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还有一点,可以说这是近些时日最好的消息了。” 李成梁连忙正了正身子,问道:“请师傅赐教。” “谢兄,此次是你最先想到,为我等点拨,就劳烦你为小徒解惑吧。”白墨生没有作答,转而向谢怀远说道。 谢怀远正了正身子,面上露出和善的微笑,说道:“那就是为什么严世蕃会把洛长风排在甲位——存了对洛书阁动手的心思。如果真要为洛书阁造势,他直接把洛白城排在甲位也无不可,本身已经斗败第五涛,和你师父的交手可以说是平分秋色。但是他却将洛长风这个已经快要被普通的江湖人士逐渐遗忘的曾经再次翻出来,明面上是在帮着洛书阁和洛白城,其实是在向江湖上的所有人传递一条消息——洛长风命不久矣,洛白城的武力也绝非天下无敌,既然如此,过去与洛书阁有仇有怨的诸位侠客为什么不早早准备,只等洛长风去世,洛白城孤木难支,内忧外患的时候一拥而上,把洛书阁并吞了呢?反正已经有了我今月楼即将带头做的分吞掖梦山庄的先例在前。” 李成梁着实被谢怀远的分析惊着了,连忙问道:“可是如若这样,洛白城会看不出来吗?现在今月楼势弱,江飞飞重伤,洛长风反正还能苟延残喘镇压一时,在离世之前就算灭不了严世蕃,扫平其手下的势力应当不成问题啊?” 谢怀远脸上本来散着的一丝笑意逐渐凝固,面色肃然地说道:“当然成问题。【零↑九△小↓說△網】京中的大小势力都有传说,严嵩养着一批武艺上佳的技击高手,而且这些高手来历神秘,有人说是严府以某种秘法培养,有人说是严嵩借自己的势力划调来得军中高手,而要说洛书阁如果敢在京中对今月楼出手,难说严嵩是否会出手庇护,倒时洛书阁就面临的是与朝廷对抗的灭顶之灾,这是洛长风绝对不会干的事情。洛白城看出来了这等阳谋他们还得要忍着,洛长风对开封城垂涎已久,过去那里的江湖地盘被第五涛打造得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现在有了机会,他们就算知道要复出不菲的代价也绝对无法放弃入驻开封如此大城所能获得的利益。” 李成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是如此,看来这江湖门派的经验来来往往也像是所谓的治国一样,没钱寸步难行。也不知道说书先生们口中的英雄人物手里面的那许多银两是怎么来的?” 白墨生听到李成梁那状有所思的喃喃,面色一红,忍不住扶手掩面,对这个小徒弟真是无可奈何,在这个年纪展现出的智计都可以称为上乘,却总是脱不出江湖侠义、神鬼妖狐志怪故事的藩篱,经常一想事情就和故事里面的大侠们做着对比,想要仿效那些虚构的人物挥洒。 李成梁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小问题有些欠妥当,转而向白墨生问道:“师父,你刚才跟岳堂主所说,可是要和岳堂主前去洛阳寻找洛白城达成联合?那我入川的行程应当如何?” 白墨生闻言沉吟片刻,转而向楚伯颐投去询问的眼色。 楚伯颐这下有时有些头大,李成梁所言不差,现在发生了这样可以利用的机会,白墨生和岳相君联袂而去既增加交涉的权重,又能在对上洛书阁的众人或是遇到不可预知情况的时候有两名高手可以照应。而李成梁这条线路也同样重要,有了魁星阁的助拳,既能在四川牵制雪城的东进,还能够得到一些魁星阁秘传的机巧设备,成为墨阁墨工的有益补充,更能拆散今月楼脆弱的对墨阁形成的包围之势。可是李成梁的武学水平显然不能完全保证一路上安全无忧,毕竟途径的地界会有相当多可能预见的敌对势力,李成梁这名墨阁春秋堂香主的动向也必定会被诸派的探子重点关注,的确需要有名相当份量的高手随行。 在旁沉默了好一会儿了的谢怀远开口道:“如若诸位不弃,谢某毛遂自荐,陪着李世侄去魁星阁走一趟便是。” 楚伯颐眼前一亮,但是立刻又有些忧虑地似是自言自语道:“如有谢兄出马,来回出入四川的安全当是无虞,但是当下乃是我墨阁主动上面寻求盟友,而且可能涉及要和今月楼的部众交手,谢兄身为丐帮帮主此次南下已是多有劳烦,不能长期坐镇总舵,这……” 谢怀远抬手制止住楚伯颐的话语,说道:“如此说便是见外了,我此次南下为的一是实地探访东南形势,准备为抗倭此等侠义之事尽一份绵薄之力,二是拜访吊唁墨阁先辈。谢某陪着李世侄入川,诸位也无需担忧,在今月楼会上各派的背叛行为已让谢某不爽,较之以往,已然结下了更深的梁子,你我两方已经算是确立成为了盟友,我与李世侄随行不也能向魁星阁的人说明我等联盟的诚意与内部的和谐吗?” 楚伯颐听完谢怀远的话,沉沉地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便有劳谢兄了。” 白墨生接话道:“谢兄,现在虽然入秋,但是蜀中依然燥热多虫,岳堂主之前已经备下了javascript:不是需要的物资,还劳烦你和他交接一下。只因我与岳堂主现下也要立刻出发,多有麻烦了。” 谢怀远很是畅快地应声道:“不妨事,不妨事,谢某这就去找岳堂主交接物资。” 白墨生作揖道:“有劳了!梁儿,为你谢伯头前带路。” 李成梁合上手中的书册,起身引着谢怀远出了门,轻轻再将屋门合上。 楚伯颐品了口茶,对于现在这样的安排感觉比较满意,对于敌方阵营发生的裂痕也感到一丝欣喜,毕竟这许多重担都压在自己的肩头上,看了看已经有些发困的牧战,说道:“既然都已安排妥当,那我也就回去了。” 白墨生却说道:“绝对不是已经完全妥当,此事透着些许蹊跷。” 楚伯颐听到白墨生的话,止住了已经略微抬起的身段,再次坐下,因为他感觉到了白墨生言语中的慎重与严肃,问道:“二弟,有什么问题?” 白墨生踢了踢上下眼皮已经要合在一起的牧战,相当严厉地用富含不满意味的眼神瞪了瞪牧战,搞得刚刚已经有些神游天外的牧战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搁谁晚上喝完两坛陈年竹叶青第二天都少有能缓过宿醉劲儿的,牧战今天还能比较清醒地参加祭礼已经是不易了。 白墨生看着牧战的眼睛中的困倦略微褪去,这才对楚伯颐说道:“谢怀远的提议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