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为神》 第一章 房子风水很重要(上) 已经是第五次名落孙山了。 孙舒盯着电脑上公布的公务员招录信息,无奈地叹了口气。从23岁大学毕业至今,背负着父母的期望,他每年都向着公务员的岗位发起冲击,今年可能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可是在最后的面试时,他还是输给了那个大学学生会干部出身的小鲜肉,以相差0.3分的微弱劣势排名第二,无缘那龙门一跃。 唉! 孙舒长叹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发怔。可不过片刻,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声从办公桌上响起,肯定是除了喝酒吹牛,什么都干不了的蠢蛋领导又在催促自己赶紧上交明天的领导发言稿吧。孙舒有些木然地提起了听筒: “喂,小孙啊,我是蔡局,你这会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果然是他,孙舒皱了皱眉,起身向局长办公室走去。推门而入,局长蔡方平正叼着一根烟坐在隔间的沙发里倒茶,孙舒点头喊了一声,蔡局冲他招招手,示意坐下。 “小孙啊,这次又没有能进编吧?” “嗯,第二名,差了一点。” 孙舒老老实实地回答。蔡局笑了笑: “不要气馁,下次还可以再考嘛,再说,你这样一个人才考走,对我们局也是一个损失啊,我可是巴不得你继续干下去啊。” “可是我现在是合同工,跟大伙干着一样的活,收入却少了一半,这实在……” 蔡局打断了孙舒的话: “你放心,局班子对你们几个表现突出的,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有机会的话——”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有机会的话,我们会专门替你设一个岗位来开考的。” “局长,你这话都说了三年了,可每年都没兑现啊。” 孙舒也不算是刚进职场的新人了,对领导这种随口说说的承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信以为真了。 “你看你看,这几年不都是有市里领导的亲戚要运作嘛,我也是没办法呀。” 蔡局突出一个烟圈,为自己辩解着, “小孙呀,眼光放长远一些,安心干好本职工作,我保证,在年终的分配上,一定帮你想办法提高一点奖金。” 又是一张空头支票!孙舒也无心再去废话,转身出门,身后却传来蔡局长最后的嘱咐: “那个,明天的发言稿,晚上加下班,写好了立即发给我啊。” 孙舒脚步定了片刻,最终没有说话,退出了局长办公室。 难道自己真的又要在这个没有前途,却异常忙乱的岗位上再耽搁一年,甚至更多的时间么?!一时间,他的心中纷乱如麻。 傍晚六点半,孙舒回到了家里,这是一间单身公寓,孙舒是局里的笔杆子,经常要加班写材料,所以不喜欢吵闹的环境,只能用更多的钱租下了这间位于十九楼的小公寓,起码能让他不受打扰地当好一个码字工。 打开电脑,写下领导要求的标题,孙舒却发现今天实在是没有心情动笔,他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啤酒,一口气灌了下去,然后一个饱嗝,将满嘴的酒气喷散出来,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他酒量其实并不怎么好的。 孙舒慢慢走到了窗台前,从十九楼的飘窗望出去,万家灯火,一片辉煌,可是这份灿烂,似乎和自己完全没有丝毫的关系,父母在老家殷殷期盼,可是自己却还是在蹉跎光阴,一事无成。 风出窗户打开的一丝缝隙中吹进,不知是受了凉意,酒意上涌,还是高空的风真的很大,孙舒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晃了一晃,低头重重地撞在了前面的玻璃上,脑袋嗡嗡生疼。 “可真是够没用的!” 孙舒自嘲地冲着窗户里映出的自己的模糊脸庞,喃喃自语。冷不防背后肩头忽然被人一拍,一个透着些霸道的声音募地响起: “坎门得生,怎得却有条死狗挡道!” 事后孙舒不得不承认,当天晚上,若不是自己喝了酒有些意识混沌,便绝不会有接下来一系列无法预知的事件,让自己的人生从此完全改变。 “是谁?” 孙舒脑子里还是昏昏的,他听见声音,本能的转身,却见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子正冷冷地望着自己,那眼神里满满地都是局里人望向自己的那种蔑视感。 “滚开!” 孙舒热血上涌,拎着手中的啤酒瓶朝对方恶狠狠砸下。他似乎看到了那人眼中流露出的不屑,然后是震惊,然后又是凶烈,最后则是一阵香甜的味道透过自己鼻子,他双眼一闭,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穿过飘窗,铺洒在了半间公寓的墙壁之上,风还在吹,房间里不知道什么东西似乎也被吹动了,正跟着风息呼呼作响。孙舒揉了揉眼睛,从地上坐起来,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惊得狂叫起来。 “啊……,啊……,你……” 就在孙舒的房间里,一个男人直立立地贴在冰箱上,身上是皱巴巴的运动服,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看不出眼睛,额头上贴着一张蜡黄色的符咒。 “别喊别喊,已经没事啦。” 又一个声音响起,孙舒几乎是跳着转身,在外间的储物柜上看到了一个穿着碎花小裙子的美丽少女。少女头发很长,一直垂到了腰间,她坐在柜台上,双脚轻轻晃荡着,有节奏地敲击着柜门,手里拿着一根很奇怪的东西,似乎很像是古装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拂尘?! “你,你,你们……” 孙舒吓得浑身汗水淋漓,手都有些颤栗,他此刻终于想起来了昨晚的情景,自己在家时,门一贯是反锁的,就是房东拿了钥匙也进不来,而且这房子又是在十九楼,这些人到底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小家伙,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啊。” 听那少女老气横秋,居然用小家伙来称呼自己,孙舒没有感到好笑,反而生出一丝难以言喻地不安。 “你知道你用啤酒瓶子砸中的这个家伙是什么来路?” “他可是雕楼的四当家,从他修成人形至今,恐怕还没受过如此的屈辱呢。” “修成人形?” 孙舒眼睛嘴巴张的老大,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没错,你瞧着!” 少女走到那男人身边,将手中的拂尘轻轻甩在他的肩膀上,明明只是几根细丝,孙舒却清楚地听到极为沉闷的啪的一声,仿佛击打那人的是一柄千钧重锤一般,紧接着,男人身体微微颤动,两片巨大的羽翼状的黑影从他的肩头一闪而逝。 “那是……翅膀?” “是啊是啊,雕楼的人可不都是些讨人厌的扁毛畜生么?” 少女眉毛弯弯,眼神含笑,朝着孙舒走来,孙舒下意识的不住后退,直到背靠墙壁,再无后路。 “别怕,你也算帮了我的忙,我不会害你的。” 少女说道, “不过咱们现在马上得离开这里,雕楼的人很快就会找上来的,我一个人可应付不过来。” “呃?……你是说……我们?” 孙舒小心翼翼地问着,本能地,他不想和眼前这两个家伙有继续的交往,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他根本无法理解,或者说不愿意去理解。 可惜少女并不打算让他如愿,她挥舞着拂尘,高声说道: “那当然啦,难道你想被那只秃顶的老雕一口口咬掉身上的肉?” 孙舒身上一阵鸡皮疙瘩,那画面实在无法想象,可这女孩子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也完全拿不定主意。 “好啦,跟我走,我知道你现在满脑子一团糊涂,到了我家,让老丁慢慢跟你讲。” 少女言出即行,不再理会孙舒的顾虑,一手将那男子从冰箱上扒下,然后顺手仍在孙舒的背上,又从怀中取出一面小小镜子,一拉孙舒,镜面微晃,只见得白光一闪,三人竟凭空从公寓中消失不见。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之后,就在他们消失的地方,一高一矮两个灰衣男子现出了身形。 “二哥,这是什么地方?” 高个男子环顾四周,对旁边那人带自己来到此地,似乎浑然不解。而那被称为二哥的人,身量明显地矮他一头,瘦削如柴,目光阴冷,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沙哑如磨。 “清虚幻境之中,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没有老四的踪影,这一回我怕他是凶多吉少啦。” “怎么会?四哥昨晚的对手是丁家的那个小蹄子,论法力,她不可能是四哥的对手啊。” 高个男子摇头抗辩道, “再说了,明月老祖那边也没有传下白布亡音,四哥必定是没事的。” “糊涂!” 二哥闷哼一声, “就是明月老祖那边没有动静才更证明了老四处境的不妙。这清虚幻境才是老祖亲设,照理说一毫一末皆离不开他老人家的法眼,可是整整一天,全无消息,只怕丁家那丫头是在幻境之外另设杀局,阴了咱们一把。” “幻境之外,不可能吧?丁家这一支若有破老祖法阵的能力,也不会混到将产业移居凡间的地步。咱们南瞻部洲数万修行大族,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离开灵山仙地?!” “可若是恰好撞上了幻境的阵门呢?” 老二语调阴戾,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却狠狠地盯住了公寓书桌上孙舒的一张旅行照片。 第二章 房子风水很重要(下) 孙舒打了个喷嚏,润通集团的这间会客室实在太大了一点,即便开着空调,冬天的寒意,也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作为土生土长的润州人,他是听说过这个公司的,虽然还没有上市,可是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润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纳税大户,据说老板叫做丁成,年纪并不很大,身价却超过百亿,在润州这么一个小地方,绝对属于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吱呀一声,会客室的大门被人推开,那少女领着两个人笑盈盈走了进来。前头是一个看上去年约五十的中年男子,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正是电视新闻里孙舒经常能看到的丁大老板。而后面的一个则是花白头发的老人,手中拄着一根拐杖,佝偻着身体,步伐有些缓慢。 少女将大门紧紧关上,然后示意孙舒坐下。 “我爸爸,你肯定是认识的了。” 少女指了指丁成,又点着自己的鼻子自我介绍道, “我叫丁昙,昙花的昙,这个是丁叔,家里的……呃,长辈。” “昙昙,你这次干得不错!” 丁叔略直了直老腰,说道, “老乌是秃子手下的重要人物,又自恃法力,这些年来坏了我们不少事情,这回你居然能不动声色地把他擒拿回来,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啊,呵呵呵……” “老叔你还夸她?!” 丁成道,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瞒着我们去参加登箓大会,要不是运气好,误打误撞入了阵门,又碰到这个小伙子帮忙,她如何能够全身而回?!” “爸……,你当真以为我打不过乌老四!” “呵,你的斤两,我难道还不清楚嘛,嘴硬!” 丁成说着,回头看向犹自蒙圈的孙舒, “小伙子,你现在大概一头雾水,什么都弄不明白吧,呵呵,不忙,待我慢慢解说一番。” “正如你所见,咱们丁家不是寻常凡人,而是自上古传承至今的修道家族,只是近数百年来,人才凋零,家声不振,在老家有些待不住了,这才慢慢地向着你们人界移居发展,图个清静太平罢了。” “谁想到这丫头心高,居然瞒着我们偷偷去三教登箓大会报名,首轮侥幸过关,第二轮却抽到了雕楼的乌老四,要不是小伙子你出手,唉……” “等等等等。” 孙舒一叠连声的打断了丁成的喟叹,急急说道, “我可没本领对付那什么乌老四,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就是一普通人,别说什么修道之人,就是块头稍大一点的,我也打不过的。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吧。唉!你这是……” 就在孙舒说话的时候,一旁的丁叔忽然闪电般伸出一只手在孙舒的手腕处一抹,孙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己手腕出多了一点红点,一滴鲜血从中挤出,醒目异常。 “你们这要干什么……” 孙舒紧紧捏着手腕,脑海里却浮现出诸如妖怪吸血吃肉的种种传闻。丁叔将中指伸平,上面也有一滴孙舒的血,他口中喃喃念动几句,虽然竟真的将手指伸到了自己的嘴巴里品砸起来。 “你们要喝血!” 孙舒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便想逃走,可是刚想抬腿,平素里灵活至极的双腿居然重如千斤,根本动不起来,他背后丁昙转出半张面孔,笑嘻嘻地说道: “别急别急,你这胖子全身肥肉,我们可没有那么重的胃口。” 孙舒这才发现自己的脖颈处,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也贴上了一张符咒,就和那冰箱上的男人额头处的那张一模一样。 他头上冷汗涔涔,盯着那老头子,只盼望着他能说一句味道太差之类的才好,片刻,那丁叔双目睁开,拍着桌子说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果然是少昊血裔,难怪对那些扁毛畜生有压制之效。” “喂,你们能放了我嘛,不是说我帮了你们的忙嘛,有这么谢人的么!” 孙舒狂叫着,感觉自己吓得就快要哭出来了。 丁昙鄙夷地望了他一眼, “可真没用,跟你开玩笑的啦,老叔是在探查你的血脉。” 旁边丁成道: “第一次听说这修道之事,情绪波动也是在所难免,昙昙,快些放人!” “是了!” 丁昙一边答应着将符咒取下,一边盯着孙舒的眼睛说道, “坐下老老实实听我丁叔说话,再敢乱叫乱跑,我就把你送去雕楼,他们可是真心喜欢吃人肉喝人血的,你有胆就试试!嘿嘿嘿……” 最后的三声低笑破坏了她所营造的恐怖效果,让孙舒紧张的情绪似乎稍有缓解,不管能不能信任他们,总之,现在的自己肯定是跑不了了,于是,他只得继续乖坐,聆听着凡人本不足与闻的三界奥秘。 “你说的没错,凭你一介凡夫,原本是绝发现不了乌老四的,可问题在于,你的房子所在位置却极为特殊。” 丁叔道, “登箓大会的擂台均由三教天使用无上法力设炼而成,昙昙和乌老四就是在明月老祖的清虚幻境之中对战,可巧那幻境乃是由内外八门而立,其中坎门乃是生门所在,联通虚实,乌老四追杀昙昙,误入坎门,竟是冲破了禁制,出现在了幻境之外,也就是你的那间小公寓寓所。” “您老的意思,我那公寓的位置就正好是那什么清虚幻境的坎门所在?所以他们才冲了出来?” 丁叔点点头道: “不赖不赖,悟得挺快!” “我去,这风水也未免太好了吧。” 孙舒心中郁闷。丁叔却不理会他,点头又道: “可就算这样,你也伤不得乌老四,谁知恰又巧了,你身上居然留有极为正宗的少昊金天氏血脉,那昊皇乃是禽鸟之祖,区区一只乌鸦,任他炼成人形数百年,也终是残留有畏惧昊皇的根性在,加上又吃昙昙暗用定身符,乌老四猝不及防之下,竟是吃你一记酒瓶砸头,昏厥了过去。” “我这血脉竟这么厉害?!” 孙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往上倒多少辈,似乎也只是大山里的贫苦弄民,居然会遗存下什么上古昊皇的血脉? “哈哈,你别臭美了。” 丁昙皱着鼻子说道, “华夏子民,炎黄子孙,人人皆有上古神皇血脉,只是你的更加淳厚些罢了,依我看,一定是你们家世世代代缩在山沟沟里,没有跟其他的人种外族多加融杂,这才让你显得有些特别。对吧,老叔!” 听着丁昙的调侃,孙舒只能尴尬的一笑,原来如此而已! 第三章 仙界最值钱的还是编制(上) “那你们说的登箓大会又是什么东西?” 听见孙舒主动发问,丁大老板接过了话头, “嗯,简单点说,登箓大会就相当于你们的公务员考试。” “啊?!” 孙舒再次被惊得合不上嘴巴。 “其实在修界四大部洲,所谓仙佛魔妖,其实并无不同,不要信什么清静无为,立身持正,不垢不净,行善积德,其实三教宗祖,与妖魔鬼怪一样,都是为己为利罢了。要说唯一的区别,便是这些三教中人,都有那一份‘果位’。” “果位?” “用你听得懂的话说,这便就是你们所说的编制。” 孙舒差点就从椅子上跌将下去,就算是在梦里,他也决然不敢想象,所谓三教神仙和外道妖魔,唯一的差别就在于编制? “没错,佛教称为正果,道教称为仙箓,儒教称为圣格,总而言之,就是编制。有了编制,便是三教公认的职神,能享受俸禄,能开府立司,最重要的是,能不受天劫,长生不灭。可这样一来,这果位便稀缺珍贵了起来。” “难道果位是有数量限制的?” 孙舒问道,丁成点点头, “周天三教,共有三万六千五百果位,可绝大多数位有其人,只有极少因种种原因空出,故而每过三十三年,三教便会放出九个果位,供天下散修僧俗、妖魔鬼怪来竞标,这便是登箓大会!” “三十三年才得九个果位,那可比考公务员要艰难地多了。” 孙舒瞠目结舌,对于这登箓大会的难易程度,算是有了一个直观的了解。 “正是如此啊,况且我们丁家早就失去了天庭的奥援,昙昙冒险入赛,实在太不明智了。” 丁成又不满地望了女儿一眼,劝说道, “趁早传书明月老祖,退赛了吧,再下去一步更难一步,我这一支如今只剩下了你们姊妹两个,何苦来哉,便安安稳稳享受百来年人间富贵,也够了!” “丁叔,你看老爸……” 丁昙还是不死心,想要让老叔劝劝父亲,正在这时,大门却被人用力踹开,一个矮胖的男子大刺刺走进了会客室,并在居中的位置上坐下,嘴巴里油腻腻的发出几声笑来。 “丁肃,又是你!” 丁昙对这个恶心的笑声无比熟悉了,同为丁氏一族的后辈,这家伙多年来都对自己觊觎不已,令人厌恶。今天见他居然敢如此无礼,小姑娘想也没想,两步上前,拂尘挥动,便朝着对方的面门扫去。 丁成脸色一变,开口喝止,而那个叫丁肃的胖子身边,突然现出一个身材妖娆的红衣女人,她速度极快,瞬间便挡在了丁昙面前,一旁的孙舒根本就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只见到满室红光,下一刻,一柄尖利的匕首便已抵在了丁昙的喉间。 “小表妹,见到哥哥就扑上来,也太心急了一点吧。哈哈哈……” 丁肃笑得脸上肥肉乱颤,伸手在那红衣女人的丰臀之上轻轻一拍, “收起来收起来,别吓到我的宝贝儿!” 丁成紧紧捏着拳头走上前来,身体四周有丝丝的白烟冒起,一双眸子盯在红衣女的手中,如果她敢动手的话,下一刻,便一定是他身为父亲的最强一击! 红衣女扭动着身躯,将匕首移开,丁成将女儿护在身后,沉声说道: “三少爷,这里可是我涞水丁家的地盘,你如此作为,不觉得太无礼了吗?” “哟,涞水丁家,好大名头,只是不知道这次三教登箓大会,你们家有几人参加,又有几人闯得了前三关呢?” 丁肃笑着说道, “告诉你们一件事儿,我家老头子这回已经闯过了外试九局,目下正式进入了內试,这一次,我们红山丁家对这天庭仙箓那可是志在必得的!” 这个消息让丁成父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登箓大会开始不过十天,如丁昙这样的才刚刚闯过两局,可是丁肃的父亲,红山丁家现任家主丁柳居然已经通过了全部的九局外试,这无疑说明,他对于对手的胜利几乎是碾压性的。 要知道,外试九局的对手都是随机抽签决定,里头说不准会有实力强横的世家子弟或是散修高手,而丁柳的这种压倒性胜利,更证明了他本身战力的强大。 会客室一时静默,丁肃显然非常满意这种效果,正要说话的时候,丁家老叔却开口幽幽说道:“就算进了內试,也未必就能获得仙箓,你小子不要把话说得太满才好。” 丁肃阴阴一笑,压低了声音道: “再告诉你们,这回我们家攀上了天庭的奥援,那可是绝顶的大人物,有他老人家在背后撑腰,这仙箓我们是拿定了!到时候,我老头子就是整个丁氏宗族千年来第一个位列仙班之人,便是重现当年雪雪老人在世时丁家的盛况,也绝非空话!” “呵呵,年轻人真好大口气啊。” 丁叔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叹息摇头。 雪雪老人丁春秋乃是四千多年前丁家之主,资质绝高,也是通过登箓大会取得了天庭仙箓,被封为梅山七圣中破碎星吴龙的草头神将,跟随二郎真君和七圣兄弟征南讨北,立下功勋,遗泽丁氏一脉极深。只可惜后来蓦然陨落,丁家最辉煌的日子也就跟着他一起成了回忆。 “口气大不大的,轮不上你们这些丁家的旁支杂修来评判。” 丁肃眼睛直勾勾瞪着丁昙, “我知道,你姐姐运气不错,拜了一个好师傅,蒙他提携,现下也在天庭的正式职司中打杂,若不是看在他们师徒的面上,你们涞水丁家早就被人吞并了,可一旦我老头子也混上了果位,那就和丁芸的师傅平起平坐,再加上背后那位大人物,到时候,高老道能不能再护着你家,可就难说得很了。” “呵呵呵,其实我这次来也是出于好心,省的到时候你家被人弃若敝履的时候连个求告的门路也没有!十天,我给你们十天的期限,把昙妹妹好好打扮打扮,送到我的府上做个小妾,那咱们两家之前的过节也就罢了,以后丁家在我父子手中发扬光大,却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哟,肃少可真是海量汪涵呢……” 丁肃身边的红衣女掩嘴笑道, “若是我们家也能有肃少这份许诺,那可就好了,小翠我呀,甘愿自荐枕席!” 说着,她妖娆的身躯盘向丁肃,满脸都是讨好之色,丁肃也全无羞赧,两只大手只在红衣女的身上游走,看得丁昙粉脸通红,怒气冲盈。 “无耻狗男女,快些滚蛋!” 看见女儿忍不住又要上前动手,丁成再次按住她的双肩,小姑娘气得不住抖动,眼睛里快要滴出眼泪来。丁肃却哈哈大笑,挥挥手和那红衣女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第四章 仙界最值钱的还是编制(下) 经历了刚才这一番好戏的孙舒此刻终于在心中无比确信的竖立起一个观念——在所谓的修真世界中,原来最值钱也还是那个可恶的“编制”。 丁肃为什么敢如此张狂,因为他老爸很有可能会进入天庭的正规神仙序列,而丁成家族虽然衰败却没有被人吞并,也是因为他的大女儿背靠着一个拥有编制的神仙师父,所谓仙凡,虽是隔绝天壤,其道理却也有共通之处啊。 “爸,登箓大会的第三轮,我是一定要去的。” 片刻之后,丁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道, “能成功固然最好,即便失败,我也就死在了对手手中,总比落到那个无耻狗贼的手里要干净!” 听到女儿这番话,丁成目光黯然。 在人类世界,他是手眼通天的商场大亨,可是到了修真界,他们涞水丁家,确实已经有些穷途末路的感觉了,就算是自己的大女儿丁芸,从她前些时候飞剑传书送来的消息,她的师父守炉炼丹的时候出了岔子,正受雷部征询,万一追责,虽不至于抹去果位,但记过、远遣,随便哪个处罚,都足以动摇他们丁家最后的这份依仗。 “世事艰难啊……” 丁成和老叔相视一眼,内心中不免凄凉丛生。 “这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也不用你们感谢,我现在可以回家了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孙舒终于熬不住开口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如果说连一个身家几十亿的巨富都没有办法应付,那自己留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太过多余了。 “慢着。” 丁成摇了摇头, “小伙子,不是我们要强留你在此,乌老四失踪,雕楼必然彻查,你若回去,无异于自蹈死地啊。” “就是就是,你那狗窝有啥不舍得的,先住在这里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吧!” 听到丁昙父女的劝阻,孙舒思忖片刻,只得接受,那雕楼虽不知道底细深浅,可是看丁家人如此战战兢兢的样子,想来也绝不是什么善茬。好在自己这份合同工也早就干的腻味了,若真能换个活法,其实未尝不可,只是希望别有什么危险才好。 “大成啊,乌老四怎么处置,还要你拍板定下来。” 老叔拄着拐杖从座位上立起,又想了片刻,继续道, “若是丁肃那小子没有夸口,那咱们家目下的局面可是大大地不妙,依我说,把族中的长老们都叫来,还有芸丫头也喊回来,大伙儿这次得好好合计合计,一招不慎,这祖宗基业可就毁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 丁成道, “族中各房烦请您老知会,昙儿用信香联络芸丫头,明天下午,咱们就在这里商议。” 孙舒当然没有资格参会与闻,他被丁成的秘书,一个叫丁烨的壮实小伙,带领着来到了润通集团厂区后面的职工宿舍,丁烨一路之上不住地打量着孙舒,却又不开口说话,倒让一向健谈的孙舒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丁大老板做事的确周到。分配给孙舒的宿舍是集团专门为高管准备的酒店式公寓,而且连他盥洗的衣服裤子都已准备妥当,还有一张不用担心超额的食堂饭卡,让日子一向过得紧巴巴的孙舒大感称意。 他一早上没有吃饭,此刻已近中午,早就饿得不行,便去食堂大吃了一顿,吃完正要回公寓时,忽听得西北面一声轰然巨响,震得附近一片厂区都有些摇晃之感。 孙舒和厂区里的很多职工一样,都讶异地跑出去看,却只看到那方向有些烟尘浮起,似乎并没有他们料想中的那般严重,片刻后,那秘书丁烨气喘吁吁地跑来,挥着手说道: “没事没事,塌了一座车棚而已,大家都回去吧,老板会找人去修的。” 众人哦了一声,似乎也见怪不怪,纷纷回转,孙舒也要走时,却被丁烨一把拉住,压低了声音道: “你跟我来。” 绕过几条葱茏小径,孙舒来到了一座隐匿在高大树丛中的小砖楼前,这楼显然颇有年份,横匾上写着德轩堂三个小字,丁烨念了几句咒文,然后又在孙舒的腰间贴了一张符咒,这才领着他走进了楼里、 刚一进门,孙舒便觉得没来由一阵冷意,比外头的西北寒风似乎更让人难以禁受。他看了看四周,窗门紧闭,不知道这冷气到底来自哪里。 丁烨依旧闭着嘴,带着他上了二楼一间房间,这里已经聚着六七个人,都围在中间一张大床边,听见孙舒的脚步声,各自回头望着他,而孙舒也从他们的间隙里看见了那床上躺着的人,居然正是上午才刚刚见过的家主丁成! 只是,此刻的丁成,面色惨白,双目紧阖,在床上一动不动,混如死了一般。丁昙伏在他的身边,一边用毛巾擦拭父亲的额头,一边抖动着双肩,似在悲哭。 “这是怎么回事?” 孙舒问道,一旁的丁叔叹了口气, “唉,我们大意了!适才大成审完乌老四后,本想用秘传的追丹法将其修为剥下两成转到小昙体内,原也是为了应付目下我族危局,谁想乌老四脾气刚烈决绝,竟是连转世重修的机会都舍了,直接自爆内丹,将大成反噬重伤!” “爸爸……” 床头的丁昙终于哭出了声响,听着悲凄而怆然。 “这么说刚才那声巨响就是……” 孙舒恍然大悟,难怪听着如此暴烈,动静却不大,原来完全就是冲着人去的! 丁叔点了点头,张口正要说话,秘书丁烨却突然一把将孙舒扭住,闷声道: “听丁叔说,你是天生的昊皇血裔,如今虽说有点对不住你,却没办法,只能要你舍点子血出来救回家主才行!” “喂喂喂,你要干啥?” 孙舒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脸色煞白,看上去比床上的丁成也好不到哪去。 “小伙子,莫紧张莫紧张。” 丁叔连声安慰,又狠狠瞪了丁烨一眼。 “我等绝不会恩将仇报,害你性命,只是要求你舍点血出来,渡入大成体内,我丁氏一族虽非昊皇嬴氏一脉,但……” 说到这里,老头顿了一顿, “但吾辈出身,也是禽鸟之属,之前我测试之时,便觉出你体内纯血,对吾族人必有大益,大成此次受创极重,寻常丹药,全无用处,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的昊皇血脉,或许能够一试。” 孙舒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禽鸟之属,那是不是意味着眼前这些丁家人其实都是鸟类修炼成人?说实话,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实在太超出于他的知识之外,真真假假,好好坏坏,他现在是一点儿也分辨不出。 孙舒还在犹豫不决,房间门口忽然一阵嗡嗡响动,紧接着一团白色光芒由小变大,一个瘦高少女从光芒中移步而出,她闪身来在了孙舒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然后满脸漠然地说道: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第五章 罪与罚(上) 在一众已经明确身份,基本属于孙舒头脑中妖怪范畴的丁家人虎视眈眈之下,正如刚刚回家的大女儿丁芸所说,对于取血救人这件事情,他已经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一切准备很快就绪,孙舒被脱光了上身的衣服,为了怕他受寒,丁芸命他吞下了一颗丹丸,小小一粒刚进腹中,便是一股极猛烈的热气四下升腾,而头脑中却变得昏昏沉沉,睡意上涌。 丁叔此时将他一只右臂举起,平放在小几案上,用绳子固定,随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打开里头却是十八枚细细金针。 “得罪了。” 丁叔低语一声,双手挥转如行云流水一般,在孙舒上身之上连戳数十点,随后将九支金针分别截在手腕几处,五指虚虚一抓,孙舒这才发现在金针后头,其实还绑着一根几乎透明的细线,丁叔将线头抓起,依样画葫芦一般又连在了对面丁成的手腕上,做完这些,老头子已经一头冷汗,气喘如牛了。 “丁叔,这……究竟能成么?” 丁芸丁昙姊妹看见孙舒已然睡去,便自焦急发问,丁叔面色阴沉,皱着眉头只打量丁成,却不说话,旁边几个都是涞水丁家各支的长老,知道丁成生死事关宗族大局,也是一样极欲知道结果,但又怕恼了丁叔,只能搓着手来回踱步。 就这样沉默了半个小时,自受伤后再无任何反应的丁成忽然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苍白的脸上涌起一点红色,众人不由大喜,丁叔也长出了一口气,一叠连声地说着“侥幸”。 接下来两天,孙舒和丁成几乎是以同样的速度,从昏迷状态渐渐复苏,只是经过这一番当小白鼠的经历,孙舒对于所谓修道人士的观感又大大地下降了一个层次,确实是和人间一样,无非是个弱肉强食的规则罢了。 不,说不定,比人间还要更黑,人间总还有个法律和道德的准绳在,至少权贵们吃人的时候大体还得遮遮掩掩,顾及着面子,可修道世界那所谓的天庭,是如此遥不可及,除了那些有果位的神仙,散修魔怪,根本不在他们的法眼之下。 所以丁成可以去抢夺乌老四的法力,乌老四也可以炸死丁成,而像自己这般凡人的意愿,那更是绝没有人会去在意哪怕一丝一毫。 孙舒躺在床上,只能郁闷地叹着气,为了自己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 房门被人推开,丁成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见到孙舒兀自苍白的神色,丁昙有些尴尬地红着脸,而丁芸却全无愧色,目光依旧冷冽如刀。 “我们丁家欠你太多了。” 丁成低声说着,转头朝丁芸努嘴示意,丁芸从袖中取出薄薄一册古书,还有一只青色小瓶,一起放在了床头柜上。孙舒拿起书,封面上用繁体字写着“恭录上玄咒法残卷三章”几个墨字。 丁成道: “金针渡血,亏损太甚,老叔也说,难保你不会有什么后遗之症。丁成惭愧,只能赠你一瓶小女所炼龙筋丹聊表歉意,若你身体有什么异状,服食此丹,至少能护住心脉。” “另外那册古书,乃是我抄录的上玄咒法残章,后面还附有《三元经》一卷,这两部法书皆出自斗部四废星君袁洪之手,因他乃是猿猴得道,所著修炼之术,无分人妖种属,均有大益,小兄弟可着意修炼,不可小觑了才好。” “呃,谢了。” 事到如今,孙舒也不能太过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况且此事丁成并未参与,又如此谦恭,实在不好发作,只得淡淡回应一句,丁成父女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丁昙突然站住,回头张口似要说话,却被姐姐用力一扯,将她带出了宿舍。 孙舒摇了摇头,顺手将古书展开。袁洪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封神演义》之中,他是梅山兄弟的首领,能够和肉身成圣的二郎显圣真君杨戬斗法不败,其实力可谓强横,最后是女娲娘娘用山河社稷图出手,才将其擒拿,死后列名斗部星官之列。 照丁成所说,这两部书若是袁洪所著,想必绝非凡品,想不到自己一番离奇遭遇之后,居然有机会步入修道世界,这不由得让孙舒有些兴奋忐忑起来。 仔细阅览下去,才知道上篇的上玄咒法,乃是道门符箓之术,共计三篇,分别是隐身、定身、分身,而之所以称为残章,按照丁成注释记载:这上玄咒法乃是道门不传之秘八九玄功的基础,原本共有九章,后来先祖雪雪老人死后,此书被丁氏各族哄抢,一分为三,从此难见完璧。 而下篇的《三元经》则是修行的入门法书之一,流布三界甚广,倒并不稀罕,只是养气培丹的奥诀而已,当然,对于一个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来说,这《三元经》的意义那就相当于走入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钥匙,历史上那些雄心勃勃的帝王们,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穷其一生所要寻觅的,也不过就是这薄薄数十页绢纸。 …… 润州市西北面有一座酒庄,寻常人很少知道,全市的大中型酒店所用酒水,十成中有八cd是从这里进货,酒庄名叫梁贤,用的是老板的本名,但在修道人的口中,他的另外一个名字则更加熟悉,那便是雕楼。 雕楼并不是花雕酒的意思,这里什么酒都有,却唯独没有花雕,之所以叫做雕楼,那是因为老板梁贤乃是峨眉山金顶神雕得道,而且凭借一己之力,扛过了异类修道的第一关天劫——髓骨劫。 洗毛伐髓,入仙之本,梁贤一向自视甚高,可是面对明月老祖差来的信使,他还是摆出了足够的谦恭姿态,将魁伟的身体一鞠到底。 信使只是一个扎着发髻的童子,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但当他从袖中抽中一个白色的布练时,在场雕楼的一众当家,终于变了颜色。梁贤目光肃然道: “老四死了?魂魄安在?” 信使道: “元丹自爆,往生无门!” 梁贤一怔,身后的几个弟兄却轰的一声闹将起来。 “老大,这必定是丁家所为。” “要给四哥报仇啊!” “对,灭了丁家!生啖其肉!” “好了,都给我住口!” 梁贤猛地大喝一声,回头朝着那童子再次行礼: “梁某已备下三千斤血食,届时还请信使带回山去,敬献于老祖座下。另有薄礼,单独奉赠阁下。” 说着,他话头一转,又道: “只是,老四之死,虽是应在登箓大会之中,原是两方立过生死文契的,照说不该纠缠报仇,只是据某调查,丁家实是做了手脚,坏了老祖规矩,更藐视了天庭法度,这杀弟之仇,某自去理会,只是届时还望信差能为我在老祖面前辩解一番。” 第六章 罪与罚(下) 那童子听了梁贤之言,嘴角泛起一个诡秘笑容。 “梁道友客气了。其实我来之前老祖便暗中知会,说乌老四死得蹊跷,绝非是在清虚幻境之中堂堂正正对战而亡,老祖也是看到他签下的生死文契忽然自己烧毁才晓得其死讯,命我带着白布前来告知各位。” “老祖也知道这件事?!” 梁贤皱起眉头, “那他为何竟不管不顾?” “这次登箓大会事多繁杂,千头万绪都在老祖身上担着,师傅他老人家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不过他说了,梁道友是个明白人,自会去处置,老祖绝不会干涉便是。” 说到这里,那童子凑上半个身子,压低了声音在梁贤耳边说道: “师傅还说,若是需要,我明月山可略助其一臂之力,也省得让那些藐视天规之辈太过猖獗!” 梁贤目光闪烁,内心中波澜起伏,一来为自己的沉不住气而自责,二来也为明月老祖居然决定亲自下场而疑惑,这究竟是自己那些奉纳起了作用,还是明月山另有图谋?传闻中明月老祖的背后,还站着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他们的推演计算,可不是自家这种野路子修士能够企及的。 “大哥,大哥!” 发现梁贤沉默无语,他身后的雕楼二当家温冬赶紧上前提醒。梁贤忙回过神来,露出满嘴尖牙,呵呵笑道: “有老祖襄助,攻灭涞水丁家,不过覆掌耳,梁某多谢,多谢!” …… 德轩堂三楼。 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地板上以八卦形状安置了几个蒲团,显得朴素而简单,几个黑影围坐在室内,因为没有光线,他们的面容都隐匿在黑暗之中,气氛沉凝。 “既然是昊皇血裔,这么难得的上品血食,难道我们要就此放过?” “可他毕竟救了家主,也救过昙丫头。” “哼,不说那丫头也罢了,要不是他瞒着族中去参加登箓大会,我们何至于会和雕楼撕破脸皮硬磕!” “没错,况且跟家族存续相比,区区恩怨都不过浮云罢了。” “可是真要动那小子,只怕过不了家主这一关啊。” 众人聒噪不止,角落里却传出一阵冷笑,一个熟悉的粗旷声音开口说道: “我只问一句话,便是拿到了昊皇纯血,你们各房能提升多少战力,能不能顶得住雕楼和红山丁家两大势力。” 说话的正是丁成的秘书丁烨,在场众人吃他一激,不免尴尬沉默。 的确,涞水丁家的人才这些年来除了丁成父女,其他各房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实在不多,否则,家族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要真让他们担负起兴亡重责,几无可能,这也是丁烨嘲笑他们的原因所在,只是如此当面揭短,未免太过难堪,当下便有一人讥笑道: “你也是外房出身,至于如此维护他们么?我知道,你一直打量着在他们姊妹中娶一个做妻,也好继任家主,哼哼,春秋大梦罢了!不怕实话告诉你,丁家那两个丫头,早有人预定下了……姊妹双双,侍奉于床第之间,妙趣无穷,齐人之福啊,哈哈哈……” 听着这猥琐的笑声,丁烨心头无名火起,一对拳头紧紧捏住,便欲动手,却被身边另外两人死死拽住。丁烨待要发作挣扎,忽觉颈后一凉,回头看去,丁叔一脸漠然之色,手中捏着一枚金针刺入了自己的大椎穴中。 “怎么是你……” 丁烨软软倒下,失去了知觉,丁叔微微皱眉,将地上八卦形正中的那个蒲团用脚尖一点,蒲团白光闪动,化作一道屏风似的光幕,那架着丁烨的两人早把他扔进了里头,凭空消失不见。 “老叔,你把丁烨送回了涞水,丁成必起疑心啊。” “时候已经到啦。” 丁叔长叹了一口气,众人正自不解,那光幕之中,却是不住闪烁,紧接着,一个红衣老者率先从中走了出来,丁家各房的长老一见之下,俱各大惊失色,内中一人更是脱口说道: “冠风剑丁柳!” 来者居然是红山丁家的现任家主! 和丁成相比,丁柳年纪辈分更高一筹,他早在明初就修成人形,身材高大,长须垂胸,气韵淡然,一顶黑色的棉布高帽醒目异常,他的眸子似闭实开,让人有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在近三百年来,丁柳一直是丁氏一族的最强者,没有之一。 “丁胜,你做的不错!” 丁柳朝着丁叔点头致意,这是他第一次踏足涞水丁家的核心重地,要不是有丁叔这个内应,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走进德轩堂,他的儿子丁肃,不知派出了多少密探,也始终没有发现过进入此楼的方法,而现在…… 丁柳的嘴角扶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现在,他可以带领着几乎所有的红山丁家的精锐,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德轩堂里,向自己长年以来的宿敌丁成,发动致命的一击。 “嘿,原来咱们里头,还是丁胜你这个老家伙最精啊,早就和红山丁家勾结在了一起,哼哼,好厉害,好厉害!” 几个长老虽然早有弃船逃跑的想法,可是毕竟身为丁家族人,看到大厦将倾,也由不得唏嘘感慨一番,顺道以五十步笑百步的心态,鄙视一下先行一步的丁叔。 丁叔默然无语,在角落里佝偻着身子,花白的头发微微颤动,几滴浊泪划过面颊。 一张肥厚的手掌拍了拍老头的肩膀,却是跟在父亲身后的丁肃, “老丁头,不用伤心,等我把丁家两个丫头收到了房里,一定会给你们丁家留个后的。哈哈哈哈……” “走吧!” 丁柳正了正自己的高帽,带领着麾下一众精锐走出德轩堂,前头不远,正是润通集团的总部大楼。丁柳眯起双目,向前走去,一双泛着异样红色的大手,紧紧握在腰间的长剑之上,一阵大风吹来,长剑的剑穗微微摇晃,在剑穗的末端,系着一枚金铃,兀自叮当作响。 丁柳寿眉一动,抬头看天,原本晴空万里的冬日,忽然间被压盖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黑之色。 第七章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上) 天地之威,或许在凡人看来强悍无匹,可是到了丁柳这般修行之人的眼中,那可就少了许多敬畏之心了。风雨雷电,都不过是天庭各部的日常工作,说不定哪天上了天,跟那雷公电母谈笑风生,也无非只是一番客套罢了。 丁柳须发飘飘,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透明网兜朝空中抛去,那网兜顿时化作数亩大小,将润通集团大楼附近一并笼盖。 这是修行者在人间出手时必要的准备,将相关区域用法术封锁,一来防止波及凡人,二来也免得惊世骇俗,丁柳手捏剑柄,直道前行,数息之后,已至大楼门前,高声喝道: “丁成,出来一战!” 四下默然,并无响应。 丁柳冷哼一声,剑已出鞘,秋水一泓,光彩自生。 “丁成,出来一战!” 对面依旧没有动静,但丁柳的剑已动,赤红色的剑光暴烈凶猛,似乎要把阴郁的天色都劈出光亮来,这就是冠风剑,冠绝于风,尽扫阴霾! 大楼从中间开始,轰然崩裂,沙石飞溅,几名浑然不知状况的润通集团员工惨叫着夹杂落下,有人当场死亡,也有人在尘土间哀嚎翻滚,血流满地,但其中并没有丁成。 “逃了?!” 丁柳回头望向丁胜,丁胜摇摇头表示不知,但随即又有一名长老以投诚的姿态提醒道: “那个昊皇血裔还在厂后头!不可让他跑了!” 其实不消他说,丁肃早就已经带人包围了公寓,顾及着不知所踪的丁成父女,这满身肥肉的丁少爷安稳地守在门口,拍了拍身边红衣女的臀部,搓牙说道: “小翠,帮本少爷去探探路。” 楼中的孙舒躲在窗帘后头打量着楼下。他已经懵了,涞水丁家经营了几十年的大本营居然如此轻易被人闯入,家主逃跑,长老反叛,连自己这个原本属于局外之人,也受到牵连。看楼下那胖子的架势,只怕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难不成今日这小命就要断送在此?! 看着红衣女扭动着腰胯袅袅走入门口,孙舒心中满是愤懑和不甘。 “娘的,拼上一拼,总不能被吓死这么丢人!” 孙舒阖上窗帘,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叠自己所写的符咒。这些天来,他可也没有闲着,修炼《三元经》的入门功夫,摹写《上玄咒法》的三章符咒,如今也是熟稔。若是放到社会上,当个什么“半仙”那是绰绰有余,只可惜尚未出世,眼看却要被扼杀。 “没那么容易!” 孙舒咬牙低喝,将桌上一瓶啤酒咚咚咚灌下一半,自壮其胆,然后皱眉思忖片刻,忽然将眼睛定在了自家的床头柜上,似乎有了计较。 小翠步入公寓,高跟鞋在地面瓷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一双如莹如玉的手半横在胸前,不是防备,而是嚣张。 她并不相信堂堂涞水丁家的一家之主会躲在这里避不见人,丁成虽擅隐忍,可是根本重地被人闯入却还做缩头乌龟,以后教他如何统帅宗族后辈?而只有那个普通人类的话,她又哪里会放在眼中。 叮的一声,对面的电梯从上而下,到了底楼,然后慢慢打开厢门,小翠目光一凝,右手翻转,露出一柄小小的匕首,直盯着前方。 可惜,厢门开处,却是空无一人。小翠心中冷笑,些许伎俩,又能如何? 她慢慢朝电梯走去,员工宿舍都在二楼,外头又有丁肃把手,那小家伙插翅难逃。 “喂!” 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小翠循声抬头,不由面色一变,二楼的栏杆处,孙舒正举着一只床头柜朝她奋力掷下。 这床头柜体积不大,可是通体实木打造,份量不轻,从空坠落,加上四周都是棱棱直角,声势着实吓人,小翠下意识抽身退步,身上更冒出一阵护体红光,一双眸子,却直盯着楼上的孙舒。 “就凭你?!” 小翠冷哼一声,便待纵身动手,谁知背后忽然又有一个相同的声音喝道: “定!” 一阵浑身酥麻之感遍体传来,小翠竟是被生生定在了当场,她虽然无法回头,可是也知道背后之人必然就是孙舒,联想之前的一番刻意做作,心中早明白了八九分:空电梯里并非没人,而是用了隐身符潜伏在侧,而楼上那个,则是分身符所化,一切都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已。 她想不到这个凡人居然如此狡诈,难怪家中长辈屡屡告诫,人族之狡猾,三界之中无出其右,当真是千万年血的教训,只可恨自己太过大意了。 她更想不到的是,分身、定身、隐身三篇符咒,乃是涞水丁家最受珍视的传承,居然便如此轻易传给了这个外人?! “嘿,抓个妖怪也不那么难么!” 孙舒撇着嘴转到小翠面前,大概因为喝酒的缘故,他的脸上红扑扑的看着有些滑稽,手里还有砸开的半个酒瓶,尖利的玻璃和泡沫混合,在太阳下泛出一点异彩。 “你跑不了的。” 小翠望着他。 “呸,跑不了也先拉你垫背!” “你疯了吗?现在放了我,我还能帮你去和肃少求情!” 小翠依旧冷静。孙舒只是初登道法堂奥,很多事情还一无所知,就比如这符咒之术,没有相应的法力作为支撑,即便你这符咒画得再好,也定不住对手多少时间,她估摸着,再有两三句话的功夫,她就能恢复自由! “老子用不着!” 只可惜,这会儿的孙舒已经醉了,根本没有跟她废话的意思,更没有怜香惜玉的风度,借着上涌的酒意,他一瓶子便朝小翠脑门上砸去。 小翠的惨叫传到了大楼外头,丁肃愣了愣,不清楚里头发生了什么,难道丁成父女真的躲在这里?他下意识有些紧张起来,涞水家主的困兽之斗,那可不是他能应付得了的。 “少爷,待老夫去会会!” 好在他们家族这次是精英尽出,毫无保留,除了小翠,还有两名长老跟随在侧护佑丁肃安全,此时,其中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而去! 第八章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下) 孙舒看着面前血流满脸的女人,有些被吓醒了过来,不是因为血,而是因为她恐怖的模样。 原本的美女面容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枯红色的,眼睛突出,嘴巴由两长两短四条触须状的东西组成,简直不能称之为人脸的东西! 没错,她其实压根也不是人,要不,孙舒也不至于拿着一只敲碎的酒瓶砸上去。而现在,面对已经败露原形的妖怪,孙舒更不客气,一下接着一下,只奔着她的脑门而去。 这么粗鲁的战法,原也不能怪孙舒,在丁成给他的两部法书中,只有些修炼的法门,对于所谓妖怪神仙的原始理论并没有介绍,孙舒不知道一个凡人如何才能消灭妖怪,既然砸头能让她现行,那就这么一直砸下去罢了。 嘭,嘭,嘭,嘭,嘭!砸到第五下的时候,孙舒的手臂终于被人给拿住了,那是丁肃身边的老者,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大楼,原想着或许要拼死大战一番,结果却只看到了这样的颟顸场面。 孙舒被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躺在他边上的则是小翠,只不过,她已几无人形,除了那只恐怖的头颅,整个身体也是扭曲在了一起,状如肢节,腿足纵横。 “我靠,居然是只大蜈蚣!” 孙舒忍着浑身的疼痛撇嘴一笑,但紧接着,就被丁肃狠狠几脚踢在了背部和腹部,疼的他一口鲜血喷在了草地上。 “你个渣子!” 丁肃大叫着又是几脚, “快说,丁成和他两个死丫头躲哪里去了?!” 孙舒咳嗽着慢慢翻身,面孔朝天,心中叹了口气。 是呀,丁成父女到底去了哪里呢?这里不是他们的老巢么?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多年的经营仓皇逃跑了?可为什么不招呼一声自己呢?不是说欠着我天大的人情么?修道中人就是这么对待自家的恩人? 一连串的问题在孙舒的脑海中翻腾着,虽然不知道答案,可是目下的这个局面却让他心寒如冰。 “不肯说?好,好,有骨气!” 丁肃怒极反笑,手中抽出腰间长剑,和他脸上不住抖动的肥肉不同,这位纨绔少爷握剑的那只手却稳定无比。 剑光起处血花出,孙舒的肩头被洞穿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 “丁成好像真的不在这里……” 不远处,丁柳有些落寞地走来,身后是红山丁家的大批高手,他们这次的行动本是雷霆一击,准备彻底吞并涞水一脉,可不知道如何走漏了风声,让丁成早早溜走,重重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让丁柳不免有些郁闷。 “父亲,这楼里就这小子!” 看到父亲,丁肃忽然手里一松,晃荡着宝剑颠颠跑上,冷不防丁柳眉头一皱,挥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在丁肃的胖脸之上,声音清脆响亮。 丁肃和一众属下都愣住了,虽然谁都知道家主并不喜欢这个好色无能的三少爷,可是这样没有来由的动手,却和丁柳深沉如渊的脾气反差太大。 “你知道这家伙的血有多珍贵吗?” 丁柳看着地上、草丛中孙舒吐出的鲜血,辞色冷峻, “他是醇厚的少昊血裔,其血肉对于我们丁氏一族的修为有多大的帮助,你难道不知道?!” “少昊金天氏?” 丁肃喃喃自语,再转头望着孙舒的目光中已然全是狂热贪婪。丁柳也走到孙舒身边蹲下,伸手蘸了蘸他肩头的鲜血,放到嘴里一抿,然后微微舒出一口气,满脸皆是受用的神情。 丁柳的这个动作和神情,让在场所有的丁家族人各个兴奋起来,只有地上的孙舒心如死灰,想象着自己很快会被一众妖怪生撕活吞的场面,不寒而栗。 “老子死了的好!” 他心中想着,便要咬舌自尽,谁知念头一动,丁胜早射出三枚金针,钉在他人中、志堂、气海三个要害之处,孙舒顿时无法动弹,连死也成了奢望。 丁柳赞许地看了看丁胜,说道: “此次老夫虽扑了个空,可是经此一役,涞水丁家也算完了,捕杀丁成父女不过早晚之事,丁胜居功最高,回到红山之后,老夫必有封赏。” “谢家主!” 丁叔鞠躬致谢,面无表情,孙舒却在心里把这个叛徒老鬼咒骂了千百遍。这时,丁柳命令几名属下带着孙舒和搜到的其他财货宝物准备离开,刚待转身,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破空之声,一支灰色的羽箭从天而降,插在丁柳的脚边,箭头完全穿过了结实厚重的水泥地面,只剩半根箭杆露在外头,嗡嗡摇响。 “丁兄走的恁得匆忙!” 随后,乌云滚滚的天际仿佛被人撕开了口子,一片金色亮光从中透出,光芒中有声音传来,更有几个巨大的黑影被投射到地面上,那是人的影子。 丁柳皱眉抬头,空中之人几个闪身便已落在了地上,正是雕楼的几位当家,还有那个看上去隽秀可爱的明月山小道童。 “梁老大!” 丁肃是红山丁家在这一块区域的负责人,对于润州城大大小小的妖族无不熟悉,雕楼的梁贤,那是比丁成更加厉害的一位对手。 听到儿子的报告,极少踏足人间的丁柳并没有什么太惊讶的表情,丁成逃亡下落不知,他留下的财货那当然是见者有份的,这也是修道界的规矩,若没有了这个进项,一个家族如何才能担负起消耗巨大的开支呢? “梁道友欲分一杯羹?” “并无奢求,只要这小子一命——,祭奠我兄弟而已。” 丁柳再次皱眉, “可有商榷的余地?” “我家四弟若不是因为此子,如何会神魂俱灭,超生不能?!还望丁道友成全!” 这回说话的是雕楼的二当家温冬。语气虽然委婉,可意思却并没有丝毫松动。 “尔等用强,也要看看对手!” 丁柳身边的一位长老半步上前,目光凌厉, “红山一脉可不是涞水丁家那样的软柿子!” “呵呵……” 温冬一笑,露出满嘴利齿, “咱们两家总不过是禽鸟修道,若论源流历史,你们丁家或许稍胜一筹,不过也无非是异类耳,何必装什么底蕴威仪,却吓唬谁来?!” “装?!” 胖胖的丁三少爷忍不住跑到前头,一脸轻蔑地望着雕楼几位当家, “咱老爷子现在可是正格的天庭散修,敕封水部灵威显能大将!” 第九章 杀死妖怪的正确方法 丁肃的话让在场的气氛为之一滞,孙舒之前在丁成的会议室听过他小子的狂言,说他老头正在参加今年的三教登箓大会,而且志在必得云云,可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短短五六天功夫,丁柳居然真的做成了这桩大事。 他有些艰难的抬起头看向丁叔,发现这老头脸上并没有丝毫波动之色,看来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或许,促使他真正下决心反叛丁成的,也正是因为丁柳如此轻易获得了天庭的仙箓。 涞水与红山两家,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哟哟哟,水部灵威大将,好大的名头呀!” 人群之中,率先开口的却是来自明月山的那个小道童, “不知是归于天蓬元帅麾下,还是水部直隶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冠风剑丁柳眯起了眼睛,能够对于天庭构架隶属状况如此熟稔且脱口而出,莫非这童子…… 身为修道之人,绝不会因为对方年龄或者身量看起来幼小而产生任何的轻视之情,三教之中,喜欢以元神或者幼童形象招摇于市的不在少数,比如天庭的三坛海会大神哪吒,灵山佛门的南海侍者善财、龙女等等,丁柳不过是刚入天庭序列,对于其中各色人物,所知甚少,一时之间,也吃不准对方的来历背景。 “不知这位是……” 丁家长老注视梁贤等人问道, “看他服色气派,当并不是雕楼中人吧?” “小道乃明月祖师座下第三弟子石流。” “明月老祖?” 丁家三少爷吃了一惊,道, “可是奉敕主持此届三教登箓大会的三十三位真仙之一?” “正是!” 石流子自矜一笑, “师尊法力广大,小道不才,只学得三五分皮毛,天庭敕封为南岳衡山所辖姑苏灵岩山山神一职,算来也有十多年了。” 此言一出,众人越发哗然,明月老祖能有资历主持登箓大会,那至少也是得道超过千年的老怪,丁柳难及项背也就罢了,想不到他座下区区一个童子,居然早在十多年前就受了正果仙职,光看这份履历,明月山背景之深厚,也就可想而知了。 丁家人心情复杂,脸色难看,雕楼的众人却是心中大定,夹在中间的孙舒看这架势,就知道丁家已然是有些发怵了。 果然这有编制的就是牛啊,放在小说中连个名字也没有的某方山神,到了现实里,居然就能把一大家子散修妖怪唬得一愣一愣,这大概就是丁成所说的“果位”的重要了。 “丁道友也不必惊惶,小道此来,是专为调查雕楼乌老四之死,跟红山丁家全无瓜葛,只是此子——” 石流子说着朝孙舒一指, “只是此子极有可能借助地利之便,相助丁成之女,坏了我天庭大会之法度,小道师徒奉敕主持,不敢不尽心竭力,调查清楚,上报雷部司察上宪。” “没错,还请丁家主高抬贵手吧!” 有了明月老祖和石流子撑腰,梁贤底气十足,正待继续说话,丁胜却厉声高叫道: “一派胡言,明明是你们雕楼输了不肯认账,这才贿赂明月老祖,狐假虎威,以势压人罢了。现在更是看到丁成父女失踪,急急忙忙赶来捡便宜吧,呸,我们涞水丁家数千年经营下的这些家当,还有这个昊皇血裔,就算统统烧了杀了,也绝不给你们雕楼留下一分!” 梁贤等人本来听得大怒,几欲上前动手,猛然间听闻“昊皇血裔”四字,却是不由一呆,连石流子的眼睛里也露出关注的神色,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却都集中在了孙舒的身上。 “难怪难怪!” 温冬连连点头, “难怪能拿住我四弟,原来是靠了血脉压制!” “既然如此,这小家伙我明月山更是不能放过了。” 石流子也微微笑道, “醇正的昊皇血裔,那可是及得上半个蟠桃了,珍物啊……” “唉……原来如此……” 迎上石流子挑衅的目光,丁柳却出乎意料的说了一句没人听得懂的话,然后抽剑转身,挥手叹息,再然后,丁胜圆睁着双目软软倒下。 在他的胸腹处,是四、五道极深的伤痕,每一道都切割在丹田和经络的重要所在,连孙舒都能一眼看处,在丁胜的丹田处,一点碧色的元丹砰然炸裂,这才是杀死一个妖怪的正确方法,断经脉,割气海,碎元丹,功行尽毁,万劫不复! “爹!” 丁肃看得呆了,其他很多投诚的涞水丁家的各方长老更是完全懵了。丁柳慢慢转身,剑却并没有回到鞘中。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丁胜要投靠我,为什么丁成会预先遁走,他们是做了一个局啊,让我不得不和雕楼,甚至是和明月山撕破脸皮大战一场。” 石流子和梁贤迅速地思考着丁柳的话,很快也都明白了过来,丁成留下孙舒,并不是仓皇出逃,无暇顾及,而是故意留下这么一个充满诱惑的鱼饵,让各方为了争抢这个珍贵的昊皇血裔而出力死战。 而丁胜刚才喊出那一番话,其实也绝不是怨愤之言,而是要告诉石流子这个孙舒的价值,这才是他露出马脚,让丁柳斩杀的原因所在。 躺在地上的孙舒也明白了过来,毕竟在机关里待了这么几年,勾心斗角的事情见得多了,只是想到自己居然糊里糊涂就这样成为了丁家利用的棋子,想到丁昙在送书时欲言又止的神情,一瞬间,他只感到心灰意冷,想不到这修道世界,真的比人间还要残酷百倍千倍! “石流子,昊皇血裔对我们禽鸟一族,意义重大,你必是清楚的,我也就一句话,丁家财货,任你等予取予求,只留我这个凡人可否?” 石流子看着丁柳尚未归鞘的宝剑,想着他刚才神乎其技的一剑,第一次感到了紧张的压力,但是昊皇血裔……,石流子想着他师父当年说过的一番话,终于滚动喉结,吐出一个字来: “否!” 第十章 胜利并不容易 话音尚未落下,大风骤起,不知道是丁柳的剑快过了声音,还是他早就知道石流子的答案,总之,在那个“否”字的收音中,丁柳的冠风剑已然来到了石流子的眼前。 梁贤和雕楼的一众当家人面色惨白,在得知了明月山的底蕴之后还敢拔剑相向,丁柳一定是有很大的把握的,而且这份把握不止包括战胜石流子和雕楼,更可能包括压制住他们背后明月山的势力,传闻中,红山丁家攀附上了天庭的大靠山,看来也绝非空穴来风才对啊。 石流子目光冷峻,手腕抖动处,一柄软剑出现在他的手中,并随着他的动作演化出诡异的剑路,这些招式仿佛是倾泄而下的山间溪流,在山石树木之间流淌,无声无息却苍野有力,寻寻常常又体合大道。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这是明月山祖师座下第三弟子石流最强的剑法! 无数道剑光和气息在四下里碰撞飞舞,孙舒第一次了解到能进入天庭正式序列的神仙们,到底有着怎样的战力。 他看过《西游记》,也看过《封神榜》,从小说家们轻松写意的笔力中,很难感受到修道者借助天地之威斗法比剑的宏大气势,只有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他才能肤浅的去想象一下,大战十万天兵的孙悟空,或是以一人之力阻挡西岐百万人马的孔宣,会是何等样无敌且无畏的存在。 要知道,丁柳只是水部的一名神将,而石流子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山神。 光芒乍分,丁柳闷哼一声斜刺里飞出了数丈,丁家人大惊失色,因为在丁柳的肩头,此时赫然被插上了一柄银色的短刀,刀身已然全部没入了体内,只有虎吞刀柄咬合在锁骨之上,显得狰狞无比。 “好!” 梁贤和温冬双双喝彩,回头望向石流子,却是也目瞪口呆。石流的身上,横七竖八被划出了数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有几处已然接近于丹田气海,看起来,若不是他偷偷用暗器或者法宝伤了丁柳一刀,失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好,好剑法!不愧是当年袁洪星君所传,领教领教!” 石流子喘着气,蓬乱的发髻在空中飘散。 “明月祖师座下弟子果然好眼力,可惜老夫眼拙,识不得道友剑法,不过,这一手暗器功夫,也算得一绝了。” “再战!” 石流子猛然大喝一声,两人大笑,剑光又起,再次合身缠斗。而观战的丁肃等人,也都被激发了凶悍之心,不再等候结局,仗着自己人多,招呼一声,涌上去与雕楼展开了乱战。一时间,孙舒这个引发战端的祸首,反倒成了最不受关注的对象。 孙舒身上的疼痛依旧彻骨,他躺的地方不远处,丁胜就倒在那里,不过已经不再是人的形状,而是慢慢地现出了原形,居然是一只毛色华丽的雉鸡! 这未免让孙舒大吃了一惊,虽然他知道丁家人乃是禽鸟修道,可是再怎么揣测,也没有料到居然会是雉鸡?等等,那照这么说来,丁昙和丁芸两姊妹也是野鸡啦?哈哈哈,孙舒虽然被钉着金针,无法咧嘴大笑,可是在其心中,却是怀着恶意嘲笑起来。 这父女三人,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战局逐渐明朗,精英尽出的丁家毕竟要比混迹人间的雕楼更加强悍,不过小半个时辰,雕楼八位当家,除了梁贤和温冬尚在苦苦支撑外,其余众人,大半被杀,现出原形,果然都是些鹰、雕、秃鹫之类的猛禽。 孙舒看得暗自心惊,如果自己落到他们手里的话,可当真是会被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的吧。 “移山万钧!” 战场之中,忽听闻石流子大喝一声,紧接着四下风声为之一紧,一道墨绿色光芒从石流子的袖中飞出,凝聚在两人头顶,孙舒看去,却是隐隐间一座小山的形状,那山型法宝略微一晃,呼啸声中便朝丁柳压去。 丁柳面色一重,忙将手腕处长剑横格向天,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咒,口念咒语,抹在剑柄之上,那剑顿时从一化三,从三化九,变化出九道剑光,腾空而起,按九宫方位排列剑阵,朝那青色小山迎上。 众人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青白两色的光屑犹如暴雨缤纷,从天而降,煞是壮观。孙舒正看得热闹,大约过了盏茶功夫,那石流子终于熬不住哇的一口吐出鲜血,山形法宝受此影响,嗡嗡颤抖中,竟是不顾主人,遥遥飞走。而石流子也再难支撑,双目一黑,昏倒在地。 丁柳将剑收起,目光瞥向一旁的梁贤、温冬,两人本一直在关注这面战况,此时早已是面如死灰,长叹一声,束手就擒。 “这小子也算能耐,以他区区微末法力,居然敢摄来灵岩山压我父亲……” 丁肃见己方大获全胜,不免得意,趾高气昂地说道, “只可惜他坚持不了多久,就被移山法反噬,一身功行,废了大半,真可谓是不自量力了!” 丁柳眉头皱起,望着地上的石流子说道: “移山法凶狠异常,当年连三圣母、孙战佛等手段通天之辈,也多受此法苦处,我若不是动用那位上仙所赐的九宫灵符,要想挡住这一时三刻,只怕也未必容易。此子着实修为不差,我如今却恶了他背后的明月山一脉,唉……,凶吉难料啊……” 其他人原本和丁肃一样,见丁柳如此干净利落地战胜了对手,正想他应该是志满意得,不可一世,谁知却说出一番如此寥落谨慎之言,一时间都愣在了当场。 “家主……” 几个长老正欲上前说话,丁柳挥了挥手道: “此处不可久留,全族撤回红山!” 丁家众人正待集结返回德轩堂,忽有一声雷鸣巨响划过天际,已经阴沉下来的乌云急急流转翻涌,天象大变! 紧接着,一个有些中性的清脆声音从风云之中清晰传来: “妖人哪里走去?!” 随着这声音,厚厚的云层似乎被人撕开一条口子,从里头飞出一个布袋一样的东西,张开口子,从里头发出强劲无比的狂风,朝着地面上丁家诸人猛然吸来! 第十一章 两处漏算 当听到“妖人”两字的时候,丁柳以下,一众丁家好汉们齐刷刷变了颜色。 他们费尽无数心血,积蓄无数代力量,终于一举在登箓大会成功上位,走出了散修和妖魔的身份局限,进入天庭神仙的正规序列之中,这是何等样的伟业,居然还有人敢用“妖”字来称呼他们?! 可是下一刻,当那布袋一样的东西发出撼天动地的烈风之时,丁家人暴怒的呼喊被硬生生压制了回去,因为这风不是和煦暖风,不是雨雪寒风,也不是林木巽风,甚至不是传闻中现任雷部护法天君,曾经的封神之战中风吼阵董天君的刀兵火风,而是一种近乎原始的氲氤之风。 当风起弥漫之际,就连身为正神的丁柳,都能感觉到身体的颤栗和不安,这种粗犷的气息,让他想起了供奉在丁家祠堂中那一挂黑白相间的幡布,那是整个丁氏宗族的始祖所留下的唯一的痕迹。 不好! 丁柳的念头闪过,就听闻耳畔阵阵嘶叫之声,在场所有的丁家高手,包括雕楼的梁贤、温冬,还有昏迷受伤的石流子、孙舒,正通通被吸入那空中的布袋里,就连丁柳自己,也不得不以剑拄地,动用全身的法力来拮抗着这股伟力。 “怪道如此嚣张,着实有些门道!” 空中那声音有些意外于丁柳的实力,啪的一声,一只细白的手从云层中伸出,将袋口一把扎住,随后扯开乌云,现出一个身量瘦长,眉清目秀,身穿着一袭青色道袍,扎着高耸发髻的中年道者,在他的道袍正中,绣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正隐隐透出清光。 “明月老祖?!” 丁柳横剑当空,目眦欲裂。要知道,丁家的所有精锐,都被他收罗到了那只布袋之中,若不能救出他们,红山丁家覆灭消亡,不过转瞬间事。 想到此处,丁柳哪里还有二话,再次催动剑上九宫灵符,便要全力出手。此时,他却没有发现,一个幽灵般的影子募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抹寒光隐藏在丁柳的愤怒和冠风剑的剑光之中,无声无息,平静如水,波的一声,端端正正刺入了他的灵台穴中。 刀刺入灵台,归元散气海,这是让神仙魔怪们暂时失去活动能力的最简易的法门。 这一刀当真好狠! 丁柳慢慢转头,看到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影子,一个清秀的小姑娘,那正是他死敌丁成的长女丁芸! 从丁胜的卧底,血裔的诱惑,再到最后丁芸的一刀致命,丁柳不得不佩服丁成一家身陷死地,却败中求活的毅力和智慧,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最后还是化作了无奈自嘲的一叹,软软倒下。 接下来,自己就会面对割经脉,断气海,毁元丹的结局了吧,可怜自己数百年功行啊,居然要死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里,好恨! 丁柳咬牙想着,却在此时,胸口一道白光亮起,一面小小的银色令牌漂浮上升,悬停在了丁柳的头顶,然后银牌迅速融化,犹如水银一般将丁柳全身包裹成一个球体,破空飞起,瞬间消失在了夜色茫茫之中。 丁芸显然没有料到丁柳还有这样的护身手段,一时间握着刀愣在了当场。好在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的身边,然后按着她的头一起跪倒拜伏在了明月老祖的身前。 “丁家家主丁成,小女丁昙,拜见明月祖师!” “丁家家主?!哼哼哼,你好算计啊,只怕连我的出手,也都在你的计划之中吧。” 明月祖师仿佛看透了丁成的心思,微微笑道, “抛出昊皇血裔的诱饵,逼着雕楼、丁柳和我明月山死斗,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嗯,果然不愧是那妖妇的后代,心思毒辣,本性难改啊。” 丁成默然不语,倒是丁芸檀口一张似欲辩解,但吃不住她老爸眼睛一瞪,只好住了口静候在旁。 “只可惜你们算漏了两件事……第一,贫道借来了这件后天神器,一举压制了红山丁家,没有出现你们预料中的两败俱伤。” “第二,丁柳的天庭敕封之令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他若不死,你这丁家家主之位,只怕说的尚早了些!” “祖师明鉴,我丁成不过是冀求家族存活而已。” “果真如此么?” 明月老祖道, “那便把你另外一个女儿交来给我,我奉天庭之命主持登箓大会,查知尔等却有不规行为,现雕楼梁贤和那昊皇血裔,都已入我彀中,再加上你女儿丁昙,三方对质,核定对错,依律处罚!” “至于你和红山丁柳的内斗,不在贫道管辖之内,贫道只是为自家徒儿讨个公道而已,待回山每人打上一百蛟骨鞭,自会放人,丁家家务,你们自去处置罢了。” “……是!” 丁成把身体伏的更低了些。无论他的表情还是内心,都深深地隐藏在了无人可见的黑暗之中。 丁芸不知从哪里搀扶出了脸色苍白的小妹丁昙,原本高傲飞扬的少女,此时却是紧咬着嘴唇,蜷缩着不停发抖。 明月祖师皱了皱眉,轻轻挥手,一个白衣少女凭空出现,身形几个闪烁,便来在了丁家姊妹的身边,然后她骈指在丁昙额头一点,丁昙浑浑噩噩间,不由自主跟着她飞身跃起,站在了明月祖师的身后。 “回山!” 祖师吩咐一句,三人驾起淡云,袅袅飞走,留下了满地的狼藉和孤孤零零的丁家父女。 “父亲……” 丁芸刚要开口,却被丁成打断, “小昙的事先不说了,咱们赶去红山,看看小烨那边情形如何?” …… 当孙舒再次看见阳光的时候,距离他被吸进布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揉了揉双眼,支撑着想从地上爬起,手掌用力处,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嚎叫: “哎哟,你小子轻点儿!” 孙舒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才发现是自己压在了丁肃的背上,而两人四周,横七竖八还躺着好几十个老少男子,正是一同被抓的红山、涞水两支的丁氏一族长老们。 第十二章 你说我听(上) “都挂起来罢!” 随着一声冰冷的呼叫,几十个老少男子被犹如牲畜一般,剥光了上衣,吊挂在众目睽睽的广场之上。 这里是明月山的前山广场,平日里供弟子们演习法术武艺之用,一座三层高楼背山而立,建在广场的北边,楼下的牌匾上写着“剑堂”二字,剑堂前,那个脸色冰寒的白衣少女负手而立,指挥着同门属下,将两支丁家的长老们纷纷吊上木桩。 四周围观的人很多,孙舒和雕楼的两位当家也在里头,不过他们是被法术禁锢在了一座小方台上,形如囚犯无误。 “动手!” 白衣少女再次下令,几十条白森森的软鞭此起彼伏,抽在丁家男子的背脊之上,瞬间便是鲜血飞溅的残酷场面。 这些人本都是雉鸡修炼为人,元气护体,寻常刀兵,伤不得他们一毫,只是这白色的鞭子乃是蛟龙筋骨所制,不仅坚韧异常,而且善能附骨腐肉,十分狠辣,饶是这一众皆为丁家精英,三鞭下去,无不厉声惨叫,有几个大约功行稍浅的,在打到七八十鞭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显出了原形,让在场的明月山弟子愈发哄笑得意。 “住!” 一百鞭子刑罚完成,白衣少女挥手喊停,又命人将绳索解开,说道: “奉师尊之名,略施薄惩,今刑罚已过,放下山去罢了。” 丁家人受此大辱,各个咬牙切齿,面上通红,却又不敢发作,只得三三两两结着伴,跟着领路的一个明月山门人往山下而去。 这明月山显然设有厉害的禁制,广场四周,除了隐隐约约伏在云间的远近山头,皆是白云环绕,不辩路途,那领路之人手中挥动一面白幡,不住摇动,这才在云中辟开一条小径,带着众人离开。 白衣少女转身正准备继续发落孙舒三人,忽然丁家人群中抢出一个胖子,一把抱在少女的腿上,嚎哭大叫道: “求上仙慈悲收留啊,我……,我父亲不在,家中两个哥哥绝不会放过我的,我情愿留在山上做个苦力。” 说话的人当然正是三少爷丁肃。白衣少女厌恶的一脚将他踢开,美丽的脸庞上寒意更甚,也没看见她拔剑挥刀,只是墨绿色的光芒一闪,丁肃的左手就被生生的斩了下来。 “这人也是会作死,咱们山上,除了师尊大人,谁敢去碰这母夜叉呢……” 孙舒听着旁边两个明月山弟子在说着闲话。 “嘿嘿,你还别说,要是我能弄到太师叔的断玉膏,拼着重接一只手掌,也要去抱上一抱才遂了我心愿呢。” 接话的人语意猥琐,孙舒禁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乃是一个瘦如猴精般的青年男子,也是一袭道袍打扮,头上挽一个发髻,令人吃惊的是,在其额头之上,居然生着一只怪眼,也眨巴着朝四处乱看。 丁肃疼的肥脸通红,却只是捏着伤口处不停叩头,白衣少女踏前两步,似是准备二次动手,剑堂里却传来了明月祖师的命令: “云海住手,且将他和梁贤三人一并带到后堂来,为师另有处置。” 听见师尊发话,少女忙躬身领命,带着孙舒四人穿过剑堂,来到了后山一处显然是用人力在崖壁上开凿而成的洞府前。 这座山洞并不很大,但是琢磨的十分细致,几乎看不见石头的棱角,中间是一方玉质的莲花形状的坐榻,榻前点着一炉清香,后壁上挂一幅卷轴,上面写着“天地师”三个大字。 明月祖师在榻上盘膝而坐,双目似冥,而在他的身旁,丁昙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孙舒的眼中,此刻,小丫头正跪在祖师座前,五体投地,不住颤抖着,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受了什么法术的控制。 几人被带到洞中,明月祖师尚未开口,梁贤和温冬却是互视一眼,赶紧跪在了地上,高声说道: “雕楼向来依附于老祖门下,数百年奉纳不断,石流子之事,实乃出于意料之外,非是敢欺瞒老祖,恳请明鉴!” “你们起来说话……” 明月祖师轻轻抬手,只是他的嗓音,总是让孙舒感到有些不适,不男不女,雌雄莫辨。 “你们雕楼对我的忠心,我是知道的,所以才让石流助你们一臂之力,只是想不到丁成会布下这么一番局来,石流又拼着命要为我夺下这个昊皇血裔,这才差点送了性命。” 说到这里,明月祖师朝着孙舒瞥了一眼,这才继续说道, “只是如今你们雕楼人去楼空,再守着那人间也没有意思,不如就正式归入我明月山麾下罢,你们可愿意?!” 梁贤两个心中暗叹,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可还是不免悲从中来。 他们几兄弟虽然实力不济,难以在四大部洲立足,可是经营人间这些年来,称雄称霸,何等快意。每年不过给明月山和其他几处相关的势力交些血食供奉,总还能保持着独立,不受人拘守。 而且不久前,自己回峨眉山参拜佛光,无意中找到一部残缺的功法,回来公之于众,令兄弟们齐齐修为大进,自己更是安然度过了异类修道的第一关大劫——髓骨劫,照此修炼下去,虽未必能羽化飞升,可是通过登箓大会,正式步入仙班,和明月山等分庭抗礼,也决不能说是痴人说梦,谁料到了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登仙之旅,何其难哉! 梁贤心中想着,面上却不敢过于流露,只是和温冬双双朝上拜了三拜,算是入了明月山一脉。明月老祖点点头,示意那叫云海的少女,少女早作了准备,口中默念咒语,骈指在两人眉心一点,两人忙躬身领受,改口叫那少女做大师姊。 丁肃在旁看了,也赶紧跪下叫道: “弟子愿受入门指戒!” 明月祖师微微一笑道: “你父未死,就如此急着破家卖身,急了一点吧?” 丁肃道: “老头子再厉害,也比不上祖师的后天法器,再说弟子在家中向来不受待见,不然也不会被发配到人间当差,只求老祖开恩收留吧。” 明月祖师只是笑着,却并不接话,丁肃抬起头咬了咬牙又道: “弟子知道规矩,老祖若肯收留,我红山丁家在人间的产业,还有弟子所习族内功法,将尽数奉上。” “好,倒是个乖觉之人,也罢,我门正当用人之际,就收下你罢。” 明月祖师这才点头首肯。只是经此两轮,一旁看戏的孙舒对于仙界赤裸裸的利益倾轧,可是真正看了个通透明白。 第十三章 你说我听(下) 雕楼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整个儿被吞并入了明月山,几位当家的多少年经营下的财富,自然而然变成了明月山的产业。丁肃虽然是独身拜师,可是为了这个身份,他也需要纳上金钱和家族秘传的投名状,这样肆无忌惮,甚至几乎像是心照不宣式的交换,让来自人间的孙舒无法理解。 在他最初的印象之中,神仙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存在,就好像是庄周笔下的姑射山神人一般。可是现实告诉他,丁成之前关于神仙和妖魔分野的论断是正确的—— 明月老祖,这个能够奉天庭之命主持登箓大会的正规神仙,在抢起别家的资源时,如此大张旗鼓,毫无顾忌,显然证明了这种规则是被所有的神仙,甚至是天庭本身所认可的,并不认为有什么羞耻的事情。 在这种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下,所谓神仙和妖魔,实在没有什么清晰的界线所在,要说有的话,也正如丁成所说,只是那个由天庭发放的仙箓果位而已。 只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的是,已经是随身风雷,指点云雨的天上神仙,安安心心修炼法术也就罢了,这般勾心斗角,你争我夺,抢来些金银财货,对于他们又有什么用呢?又不是人间的寻常百姓,要用钱来买房买车,柴米油盐,神仙妖魔们却要来作甚? 孙舒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腿弯处忽然一阵酸麻,他没有防备,不由自主跪倒了下去,这才发现榻上的明月祖师,正将一双眯着的眼睛向他看来。 “你就是那昊皇血裔?!百般变故,皆由你起,不然,我那石流儿何至于会受此重伤呢?!” “喂,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好不好。” 孙舒赶紧辩解,伸手指着丁昙, “是被他们父女给利用了。” “你这话原也不错。” 明月祖师道, “你不过一寻常凡夫,误打误撞卷进了修行世界,于你,可真也不知是福是祸呢。” “我要是能重新回去做个凡夫俗子,那才好呢。” 孙舒说的也是实话。 看了几天来这一番番厮杀好戏,对于平静祥和的过往生活,他真是充满怀念,这会儿就算要他回去原单位再当一辈子的合同工,他也会欣然接受,毕竟,那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危险降临到头上。 “哼哼……” 明月祖师冷笑一声, “如你只是一介凡胎,我送你一粒坐忘丹,抹去记忆,返回人间也就罢了,只是……” 他稍作停顿,饶有意味地望着孙舒, “只是你毕竟是昊皇血裔,对我们修道之人来说,算的是顶尖的滋养佳品,我却是不能放你了。” “滋养佳品?!” 孙舒一身冷汗,这几个字让他深感不妙,脑袋里联想起了诸如蜂皇浆、老山参之类的东西,难道这些正规的天庭神仙,也会有吃肉喝血的癖好?!那岂不成了妖精?!啊,不对,他们跟妖精本来就没啥区别啊。 “你……,你……,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孙舒紧张的有些结巴起来。明月祖师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淡淡说道: “当然是养着你,慢慢喝。” 咚! 孙舒一屁股坐在了石头地上,脸色煞白,旁边,丁肃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梁贤和温冬几个则是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表情,仿佛在看着心仪的绝佳美味。 “老子死了算了!” 孙舒想到了之前工作时在某论坛上看过的一个帖子,养熊人养着母熊却不杀死,只是装在一个小笼子里,穿上铁衣,天天的抽取胆汁卖钱,那情状凄惨无比,若是自己也是这样的结局,可还真不如一死的好! 想到这里,孙舒纵身一跃,便要撞向一旁石壁,一个白色身影闪过,云海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前,玉手按在他的肩膀之上,任孙舒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前移一步。 急怒之下,孙舒也是全然不顾后果,伸手将怀中藏着的一张定身符取出,挥手贴在云海子手臂之上。 那少女想不到孙舒还有这般本事,一时大意,竟然中招被定在当场,孙舒疯狂般将她一把推开,便要继续自杀,可头顶上一束清泠泠白光当头罩下,令他顿时骨软如酥,再不能迈前一步。 “莫急莫急,我说你听。” 明月祖师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明月山在南瞻部洲,也是八山十七洞名门正派之一,做不出生啖人血的勾当,你不必急于求死。” 这句话一出,让孙舒终于稍稍缓下一口气来。 “三界修者,虽然各为己利,可到底也要讲求一个功德因果,犯下太多残忍酷烈的恶行,我天庭的雷部、西方教的戒律院,还有儒宗的慎刑司里头,有的是不徇情面的执法人,任来一处,也能将我明月山夷为平地。” “所以我与你今日且立个规矩,你拜入我明月山门下,与我二代弟子一视同仁,从此踏入修仙门径,但同时每月须有两次提供你体内鲜血作为交换。” 明月祖师虽是在提着条件,可是语气却不容置疑,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对孙舒最大的善意和妥协了。 孙舒当然也知道自己没有说否的余地,而且此刻他是惊魂甫定,脑子里一团糊涂,对于自己从一介凡人募然踏入所谓修仙的领域,除了震惊便是惶恐。 是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之前看了这么些阴谋杀戮,他对于神仙世界的观感,早已彻底崩塌,自己即便真的成了什么神仙弟子又能如何?阶级、权势、能力、关系,这其实同样就是一个等级森严的人类世界的翻版而已。 “至于你……” 明月祖师最后将目光转向了丁昙, “你刚才说的,我都明白了,你愿意留在山上,也好!你的资质本不在云海之下,潜心精进,不出三五年,只怕又能为我明月山造就一个正牌的仙吏,岂不比跟着你那无情无义的父亲姊姊在一起更好?!” 听到最末一句,丁昙终于忍不住恸哭出声,伏倒在了玉石莲台之下。孙舒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由感慨:难道刚才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悲伤? 第十四章 山海真经 跟随着一名仆役,孙舒被带到了位于剑堂西北方向的一座小山峰,和他一起的,只有丁肃和雕楼的梁贤、温冬两人,丁昙却没有和他们一起来。 看上去,小丫头似乎很受明月祖师的青眼,被安排在了靠近后山主峰的一座精舍之中,那里是所谓明月山十三弟子所在处,相比之下,双方待遇,高下立判。 不过好在小山峰上同样风景如画,和人间的钢筋水泥森林不同,这里处处苍翠,点点飞花,脉脉溪流,斑斑走兽,其间更夹杂着许多的木舍石屋,与四周景致融为一体,真有天上仙境之感觉。 孙舒尤在欣赏,旁边的丁肃却叹了口气道: “灵根太差,还不如我家里呢!” 梁贤和温冬也是满脸失望之色,看了孙舒两人一眼,却没有把牢骚说出口来,大概是对他们并不放心的缘故。 孙舒想要问问丁肃什么是所谓灵根,可是想到之前在润通集团打过的恶劣交道,他还是自觉地闭上了嘴巴,虽然目下都入了明月山一派,可毕竟与他们不是同路人,而且,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而言,自己要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还是稍后找个老实靠谱的同门,好好地学习一番才是正理。 四人被安置在了溪水下游的一栋小院之中,这儿略有点像是北京的四合院,只是东南西北格局相似,并没有正房、厢房的区别,四人随意择了一间,孙舒挑了正南的一所,走进一看,诸般齐全,比起当日自家的单身公寓,可是要宽敞了不少。 仆役分派完毕,前脚离开,一个皂衣做俗家装扮的中年男子后脚便跟了进来,他朝着四人微微稽首,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翻开,问了众人姓名添加上去,这才开口道: “小弟严学仁,祖师座下第八弟子,忝任采月峰总领一职,诸位同门一应生活杂务,都由不才总责。祖师有令,四位师弟皆为一时人杰,与寻常初拜山门之辈不同,故擢升三级,每月支领四品钱禄,功赏过罚,另行再议。” “多谢严师兄!” 丁肃三人纷纷笑着回礼。对于这个掌管门派资源分配的大总管,他们到底知道轻重,绝不敢把心中不满写在脸上。那严学仁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不住口逊谢还礼,显得十分亲切。 孙舒却越发不明所以,什么擢升三级,四品钱禄,搞得跟古代官员领取朝廷俸禄一样,实在不可理解。严学仁想是也知道孙舒乃是从凡人而一跃为仙,什么都不懂,便从怀中取出另外一册书来递给孙舒,说道: “孙师弟蒙祖师拔擢于尘世,乃是千百年未有的大机缘,师兄羡慕啊,想当年,我为了拜入祖师门下,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哈哈哈,且不说这个了。你看——。” “此书乃是通行于四大部洲的《山海真经》,它并非修炼法门,而是关于三界四洲的地理风俗人物概览,其实本是孩童开蒙读物,但我想却是最适合师弟解惑释疑之用了吧。” “多谢多谢!” 严学仁如此想得周到,让孙舒大喜过望,接过书不住道谢,也不管有人在场,立即翻开从头读起。严学仁也不介意,拉着丁肃和梁、温两个走到廊上,又悉悉索索说了好些才告辞离开,而孙舒则已经抱着书躺倒在床上认真阅读了起来。 三界四洲,这是神仙世界的总括。 所谓三界,人、神、鬼,所谓四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瞻部洲、北俱芦洲。 人界有八十七国,分布于四大部洲之上,国有帝王,以儒释道三教分别立国。人可经由修炼而为仙佛圣人,仙家由天庭管辖,昊天玉帝为尊,位于东胜神洲三十三天之上;佛家由灵山管辖,释迦牟尼为尊,位于西牛贺洲须弥山大雷音寺之中;儒圣由文渊阁总领,素王夫子为尊,位于南瞻部洲丘墟杏坛之上。 这便是所谓三教。 凡人皆有寿限,人死而入鬼界,鬼界由仙佛两家共管,儒教却因为夫子一句“未知生焉知死”而放弃了对鬼界的渗入,但从那以后,儒教的势力便大幅衰弱,如今周天三教三万六千五百正果神职之中,儒教所占不过二千五百余位,这便是后果。 令孙舒意外的是,根据书中所记,仙魔竟也有寿限,所谓长生不老那是需要依靠三样东西来维持的,那便是血食、香火和元物,分别补充仙魔们千秋万寿所需的的力、灵和元神。 血食乃是日常饮食,所谓神仙只靠餐风饮露,那是不可能的,荤素不忌才是现实,特别是血肉,更是维持他们法身的重要基石,昔年天庭卷帘大将被贬流沙河,不断吞食过往路人,便正是为了保命求生,以待救赎。 所以《山海真经》之上,十之八九的篇幅倒是介绍四大部洲各山各水的血食特产,供普通民众捕猎奉纳于神仙座下。 香火乃是人间信仰,四大部洲八十七国皆有其立国宗教,百姓供奉虔诚,香烟不断,也是们增长灵力的终南捷径,甚至比自家修炼更要来的方便,所以三教争夺民众供奉,历来摩擦不断,龃龉丛生,无论封神之战,还是西游求经,背后也无非都是在于香火二字罢了。 比如这明月山,也有不少附近百姓点香供奉,这些信仰汇聚为灵力,对于山上的修行者而言,那是辅助修炼的最佳外丹,但这些灵力须由明月老祖先行分派,其中绝大部分都留在了主峰抱月峰之间,供其自己和所谓十三弟子使用。而孙舒等人所在的采月峰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所以丁肃和梁、温诸人才会露出失望神色。 最后的元物乃是先天奇珍,即太初时代留下的神芽孑遗,这是神仙的根本所在,没有元物的摄入,则神仙逐渐便会因为血食沉淀,遭受天劫,坠入凡尘六道。但太古至今,历有千劫,遗存鲜有,除了几位三教至尊,众神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位于天庭三十三天中太焕极瑶天的蟠桃。 蟠桃由玉帝及西天金母共掌,每年召开蟠桃会分发给有正果的三教群仙,这也是为什么所谓“果位”如此稀罕的缘故,因为它不仅在于一种身份,更在于每年能凭此而收到元物俸禄,只有定时服下蟠桃,才能避免对于神仙来说最为可怕的三灾六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