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娇百宠》 Chapter 1 重生到九岁的阿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无语凝噎。 九岁的娃儿,一张小脸是无比的稚嫩幼滑,那双眼睛里仿佛有一汪水儿一般,清澈得犹如明前茶。瓜子小脸儿,嫣红的唇儿,怎么看都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可是,这么娇嫩纤细的美人儿,脖子里却是带着一个指头粗的赤金盘螭缨络圈,头上带着两个簪花,也都是赤金打的。更夸张的是手臂上,一个胳膊戴着缠臂金,一个胳膊上却是带着□□个金镯子,粗细都有,各种样式。 我的亲娘啊,这就是九岁的我? 阿宴掩面,几乎不忍去看。 敬国公府是自本朝太/祖开国以来,已经袭了三代,及到阿宴父亲这一代是第四代了。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又袭了一代,袭爵是阿宴的伯父。按说这敬国公府到底是积了四世的钟鸣鼎食之家。即便阿宴只是一个庶出的三老爷房中的女儿,原也不该做如此打扮的。 只是阿宴父亲,这个当年的三少爷,却阴差阳错娶了富商之女,也就是阿宴的母亲。 阿宴的母亲,乍入了这侯门深宅,唯恐受人轻视了去。 于是她只记住临嫁前母亲给她的话:“这个敬国公府啊,虽说是那当大官的,可是其实我私下里打探到,这家如今也是日渐萧条,内里怕是穷苦。娘给你备了这十里红妆,压箱子多少银子为你撑腰,你嫁去了那里,不必觉得胆怯,只拿咱家这金子银子去砸。娘就不信,还有见了金子不开眼的。” 阿宴的外祖母是市井商宦之女,只给了自己出嫁的女儿这些嘱咐。 于是阿宴的母亲嫁到了敬国公府后,别说自己,便是后来打扮九岁的女儿,都是如此的金光灿灿。 当年九岁的阿宴不懂事,也就罢了,如今活了个三十多年,再回来看到自己这一身,实在是无颜见人。 就在阿宴准备褪下那几乎要把纤细的手脖子压折的金镯子时,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猩红毡帘被掀开,打头的是四姑娘,戴着半旧的八宝缨络圈,穿着浅紫菊花刺绣镶边粉色对襟褙子,下面是水绿色的绫缎百合裙。她如今年纪尚小,不过六岁罢了,可是穿着倒是老成沉稳,一步步走来,全然没有半分孩子气,妥当得很。 比起此时的阿宴,她虽并不美貌,可是却大方许多,又有几分素雅的味道,颇有几分公府嫡女风范。 “三姐姐身上可大好了?我原本早说要来看,无奈大太太这几日也得了风寒,身上一直不见好,我作女儿的,也不好离开,便拖延到今日了。可巧今日在老祖宗那里,还问起你来,三太太说你还睡着,都不曾醒,我和二姐姐担心你,便和老祖宗说要过来看你。”四姑娘望着阿宴,笑盈盈地开口。 “可不是么,早就担心你呢,只是一直不敢来,倒是怕搅扰了你休息。”跟随着四姑娘来的有两位,一个是二姑娘,一个是五姑娘。此时的二姑娘听到四妹妹说了这话,忙也笑着点头说: 听着这话,阿宴回想起这四妹妹素日为人,心里却想着,若是说担心我,便是来看看又怎么了。虽说这国公府大,却也不过是走上一炷香功夫,若是实在嫌累,叫个软轿也能过来。如今说了这一些便宜话,无非是在老祖宗面前落得一个有爱姐姐的名头,再来作样子看看我,要我承她一个人情罢了。 再想起上一世这四妹妹当了皇贵妃,自己进宫见她时所受的憋屈,越发在心里冷笑。不过此时,她却并不曾表露半分。 便是她上一辈子性子直,学不来这些虚伪言辞,可是如今她好歹是活了三十多年的人了,早已在后宅水深火热一番,面对个六岁的小姑娘,她怕谁? 当下阿宴绽唇一笑,露出一个纯真无邪却又甜美感动的笑来,故作虚弱地道: “四妹妹,二姐姐,还是你们好。我这几日躺在床上,正没精神着呢。如今看到你们来找我,我这病倒是好了大半。” 这四姑娘一向是知道自己这三姐姐性子的,知道她被三太太宠惯得性子直,说话也爱得罪人。不曾想如今病了一场,性子倒是好了,更何况还笑得这么纯净,就跟那外面刚下的冰雪一般,晶莹剔透得很。 四姑娘看在眼里,便觉得有些刺眼儿。 她是一向知道这三姐姐长得好的,只是没想到,如今一笑间,看着这么好。 当下她淡笑着,压下心间的酸楚,却是把目光放到了阿宴手臂上的镯子: “不是这几日病了么,怎么在自己屋里还装裹着这般?” 说是有大家嫡女风范,到底是个小孩子,瞅着阿宴手臂上那一圈圈的金灿灿,不曾移开眼儿。而一旁的五姑娘和四姑娘只差两个月的,是大房庶出的女儿,性子一向毛躁,此时见了这个,眼睛都瞪大了。 阿宴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小时候的她是不懂得这些的,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个四妹妹的头面啊,戴来戴去无非是那几套,实在是挪换不过来,便将自己往素净里打扮。可是小孩子看着别人有这么多,哪里能不眼馋呢,无非是面上端着罢了。 一旁的二姑娘今年十岁了,比阿宴还大一岁,早已经懂事了的,此时看着阿宴那装裹,眸中暗了暗,却是故意笑着说: “到底是三太太陪嫁多,才能把咱们小阿宴这么打扮,寻常人家,哪里有这番体面和气派呢。” 五姑娘此时瞪大的双眼这才恢复过来,一双眸子盯着阿宴手上的金镯子,透着贪婪和,嘴上却是硬道:“不过是个金镯子,原也不算什么,我房中也有,还是前些日子大太太赏的呢。” 四姑娘听了,唇边扯着笑,嘴上却是道:“寻常女孩子家,戴这许多,却是俗了。” 说完这个,话音一顿,笑盈盈看着阿宴那如花的绝美脸庞,却是道: “当然了,三姐姐生成这般脱俗模样,怎么打扮都不俗的。” 前面一句是真心话,后面一句却未必了。 阿宴听此,心中冷笑。 后来沈从嘉逼着自己进宫,让自己去讨好这当了皇贵妃的四妹妹,犹记得进宫时,自己一身的素净,也曾记得,跪拜在那里时,映入眼中的那女子是如何的雍容华贵珠光宝气。 那时候,这四妹妹捏着棋子,一边似有若无地摆着,一边居高临下,仿若不经意地说:“二姐姐,怎地穿得如此素净?” 阿宴想起过往,深吸了口气,对着自己这个六岁的四妹妹绽开一个越发清纯的笑来,然后一个个地,褪下手臂上的金镯子,扔在那里。 一旁的大丫环惜晴自然来收拾,小心地将这些都放到宝匣里去。 阿宴却随手又从手臂上褪下另一个金镯子,淡声道:“这几日我病了,你服侍得极好。这个镯子赏你,带着玩儿吧。” 说着,便把这金镯子扔给了惜晴。 惜晴一愣,那金镯子少看也有一两多,这可值不少银子呢。虽说作为三姑娘房中的大丫鬟,三太太也三不五时有赏的,可是这么随手一个金镯子,却是有些过了。 而一旁的四姑娘,看到这个情境,那眼睛就那么一眯。 二姑娘也是吃了一惊,掩唇瞅着那金镯子。 五姑娘呢,则是直接皱起了眉头,眸子里充满了惋惜,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 四姑娘半响终于找回言语,勉强笑了下,道:“二姐姐出手,实在是大方。” 也就是仗着这三太太压箱子底的金银多罢了!竟把她宠得如此挥霍无度! 阿宴听到这些话,却是故作不知,懵懂地道:“母亲为我打了许多镯子,都是藏珍楼给打的,我虽开始看着喜欢,可过几日总是厌烦。若是不把这些送给丫鬟,母亲怎么再为我打新的样式。” 这四姑娘听得心里几乎滴血。 府中四季用度,绸缎米粮钗黛首饰,这都是有分例的,每年每个姑娘打一副头面,再多却是没有了。若真个喜欢,自有各房的体己银子拿出来打扮自己姑娘。 这四姑娘虽是长房嫡女,可是谁都知道,大太太出自江南侯门,虽则也是世袭了几代的钟鸣鼎食之家,可是这些年到底没落了,进的少出的多。后来嫁到了敬国公府,偏偏这大老爷寻常有些应酬,都是大太太拿了压箱子底的体己钱却贴补,一来二去,倒是把个家底弄空。 如今又哪里来那么多金银供四姑娘穿戴呢,更不要说随手将那么一个金镯子赏给下人了! 不过此时此刻,这四姑娘却也并不含糊,当下依然含着淡笑,对二姑娘笑道: “二姐姐你看,原本就说咱们这三房啊,就是三太太最疼闺女,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的。平日里大太太和二太太对你我都有约束,可不曾这么放任。” 四两拨千斤,不提是否有那银子,先说管束问题。 若是九岁的阿宴,怕是被四姑娘一说,都不知道怎么回话,若是被个激怒了,怕是还会说出几句难听的话来。 可是早已嫁人,经历了后宅水深火热的阿宴,当下自然是不经意地一笑,道:“三太太素来疼我,这是没的说的。” 这话,原本说得不假。 父亲去得早,母亲只得了自己和哥哥两个。 自己从小身体又娇,母亲那是把自己视若明珠一般的疼爱,便是作为男孩子的哥哥都要让上自己几分的。 Chapter 2 这边几个姑娘正说着话时,另一个大丫环听雨却是掀起珠帘儿进来了,先对着四姑娘和二姑娘福了一下,笑道:“四姑娘,二姑娘,五姑娘好。” 四姑娘、五姑娘和二姑娘都各自点了头。 于是这听雨才上前笑着对阿宴道: “姑娘,太太素日吩咐过的,说是每日这会子都要给姑娘喝一盏银耳燕窝羹。这几日姑娘体虚,我还特意命厨房在里面加了几个枸杞,姑娘这会子用了吧?” 阿宴矜持地点头。 掀开珠帘,听雨抬手招呼了几个小丫鬟进来,都是一样的素色裙摆,或拿着拂尘、漱盂、巾帕等物,或端着一盏羹。 当下阿宴招呼四姑娘和二姑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才在听雨和惜晴的服侍下,漱了口,又擦了唇。此时听雨和惜晴两个,一个拿着羹勺,一个端着那盏燕窝羹,从旁侍奉着阿宴吃了。 一时自有侍女奉上茶水,几个姑娘从旁喝着茶,看阿宴吃着那碗燕窝羹。 五姑娘比四姑娘小几个月,刚刚满了六岁,又不像四姑娘一般跟在太太身边长大的,眼皮子就浅,此时喝着这茶,却是皱眉道:“二姐姐,你这茶未免也太淡了,我喝着不如大太太那边的香。” 阿宴闻言,淡笑,只作不理。 这个五姑娘啊,大房里庶出的姑娘,从小跟在四姑娘屁股后头拍马屁的。等到长大了,四姑娘先是成为了荣王侧妃,及到九皇子登基她被封了皇贵妃,这五姑娘也跟着不知道怎么嚣张得意呢。后来自己去荣王府有求于四姑娘,这五姑娘真是好生把自己一番埋汰,只恨不得踩到泥里去。 那个得意的嘴脸,阿宴是没法忘记的。 听到五姑娘这话,四姑娘抿唇品着茶,笑着道:“这茶喝着香味虽不浓郁,却自有一番清雅,我闻着确实不是府里素日喝的。” 阿宴刚重生来,也不知道那茶是什么,便扫了下惜晴。 温婉一笑,惜晴上前道: “前些日子表少爷来府里,带了几个团茶饼子,三太太说喝着好,这几日把寻常的雅安露芽停了,倒是喝这个。” 所谓表少爷,是阿宴外家的表兄,姓顾,叫易之的,比阿宴大六岁。 低首望着那氤氲的茶气,四姑娘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雅安露芽原本已经是极好的,往年都是做贡茶的。如今倒好,这三房,竟然还嫌弃起了那雅安露芽。 眼下喝的这团茶,怕不是一般的团茶,难说不是龙团胜雪那般少有的好品种。 而五姑娘听着刚才那番话,倒是自己莽撞了,有眼不识好东西,当下脸上便透着一点红。 几个姑娘喝了一番茶,这五姑娘便有些坐不住了,对着四姑娘提议道:“四姐姐,来了这么许久,大太太那边怕是担心你,不如咱们回去吧?” 四姑娘想想也是,便起身笑着告辞。 阿宴也不拦她们,只笑得纯真无邪:“二姐姐,四妹妹,五妹妹,得空时可要过来玩儿。” 笑着上前,四姑娘握着阿宴的手道:“大太太说,这几日大姐姐送来了帖子,说是过几日天气暖和了,邀我们去王府里玩,到时候三妹妹可要一起去。” 府中的大姑娘也是大太太的嫡出,去年嫁给了当今圣上第四子宁王,是为宁王妃也。 点头笑了下,阿宴满脸惊喜地道:“真的吗?那到时候四妹妹可要和大太太说说,记得带我去,不能落下了我。” 四姑娘笑着点头:“那是自然,落下谁也不能落下三姐姐。到时候三姐姐可要好生打扮一番。”说着时,眼睛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旁边的那妆匣,眸中带着笑。 使劲点了点头,阿宴笑道:“那是自然。可不能给咱国公府丢人。” 待几个姐妹走后,阿宴却是仔细回想了下府中的事儿。 如今敬国公府一共有三房,大房和二房都是如今老祖宗嫡出的,向来是老祖宗疼爱的,自然不必说。唯独自己这三房,是庶出,这些年在府中向来不讨好的。 父亲娶了母亲进门,母亲又是不会这公府侯门应酬的,平日里金银满身作出一副穷人乍富的暴发户样子来,倒是叫别人小瞧了去,私下里不知道是多么笑话,又有多少嫉恨和羡慕。 后来父亲去了后,母亲在府中越发艰难,孤儿寡母,守着金银,却犹如稚子抱着金砖行于闹市。尤记得,自己家好像就是从自己十岁左右,渐渐落败,母亲出手不再那么阔绰。及到后来,阿宴十五岁时嫁给了沈从嘉,那陪嫁竟无丝毫体面。 阿宴知道不是母亲不疼自己,是母亲真得没钱了。 而就在自己嫁到了沈家几年过后,母亲就那么去了,哥哥娶了个刁妇,每日里夫妻二人闹腾得几乎把房顶掀翻,家中更是一蹶不振。以至于到了最后,竟然要阿宴从私房体己里拿些银子补贴,而这也间接造成了后来阿宴和沈从嘉的日渐疏远,最后阿宴孤苦地死在后宅之中。 阿宴正想着时,惜晴却从旁过来,悄声地说:“姑娘,过几日真得要随大太太去宁王府?” 笑了下,阿宴坐在椅子上,淡道:“那是自然,为何不去?” 惜晴面有难色,待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阿宴回首看了眼惜晴,心里却是明白的。 惜晴如今已经十三四岁了,虽则性情温柔和顺,其实人是极为聪慧,什么都看在眼里。如今这四姑娘邀请自己去宁王府,又要自己特意打扮,那样子显然是要看自己出丑。 没事儿在自己家里一身金银也就罢了,可是到了宁王府,那是什么样的人家,那是皇家的气派,吃穿用度自然又不同于他们。而这宁王妃显然不止邀请了他们一家,还邀请了其他公府侯门的家眷,那一个个眼睛都尖利得很。 在这些人面前,就阿宴那一身金光闪闪的头面,怕不是要笑死人。 只这么一次,从此后敬国公府庶出三姑娘的名声怕是就要传出去了。 只是这些话,即使作为大丫鬟的惜晴,却是不便说的。 阿宴眸光扫过惜晴,那眸光带着一点怜惜和感激。 惜晴见了,倒是一愣,隐约觉得,那眸子仿佛不是如今九岁的姑娘,却仿佛一个看透世情的女子就那么望着自己。 绽唇笑了下,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来,阿宴这才对惜晴道:“惜晴姐姐,我知道你素日是为我好的,我心里也感激着呢。只是这一次,我却是要去的。” 阿宴之所以非要去这个宁王府,却是因为另一桩事。 宁王是当今皇上的第四子,如今刚刚及冠,赐号宁王,开了府邸,也娶了自家嫡出大姑娘为王妃。如今这宁王膝下并没有什么子嗣,反而养着一个弟弟——九皇子。 按说作为一个皇子,自然应该是住在宫里的。可是这九皇子自生下来后,母妃就去了,他自己身子又弱,皇上怜悯这个儿子,便想找一个妃子来养这九皇子。 无奈当时十四岁的宁王却是无论如何舍不得这一母同胞的弟弟,皇上无法,便让这九皇子和当时为四皇子的宁王同住。及到后来宁王出宫开府,将九皇子看作儿子一般的宁王,就把九皇子也一并带出宫来。 后来,太子坏了事,被罢黜了,二皇子是个不成器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争夺储位,最后四皇子登上宝座,九皇子便是隆恩盛宠的荣王。 做了那么几年荣王,当了皇上的宁王得了一场大病,就此没了。没有皇子的宁王,就把这个皇位传给了视若儿子一般的弟弟荣王。 后来,这四姑娘就是进宫,当了这九皇子的皇贵妃,不知道多少风光呢。也是因为此,这皇上对敬国公府多有礼遇,甚至惠及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哥哥。 如今那九皇子,其实不过也是个六岁的小孩童罢了,和四姑娘同龄,却比阿宴小三岁。 阿宴自然不可能有心思去勾搭一个六岁的小孩子。 不过呢,借机刷一下好感,却是可以的吧? 现在怕是谁也不会想到以后的种种变故吧,她如果借着现在和六皇子搭上关系,也落得一个青梅竹马,日后他登基为帝,总也会看几分面子吧。 就在阿宴作这么一番打算的时候,阿宴的母亲三太太却急匆匆地进了门。一进门就叹了口气。 阿宴笑着上前,撒娇地挤到了三太太怀里:“母亲,怎么一来就叹气?” 重生一世,看着记忆中以及故去十几年的母亲,阿宴不是不感动的。如今却是分外享受着这捡来的亲情,肆意地在三太太怀中撒娇卖乖。 “母亲为你打得那些头面,怎么不见你用?看这一身,未免太寒碜了。”三太太摸着阿宴柔软的头发,却见阿宴一身的素净。 “母亲,先别问这个,只说母亲怎地叹气?这不是才从老祖宗那里回来,莫不是老祖宗又给母亲气受了?”在三太太怀里蹭了蹭,阿宴如同一个小狗一般,却是萌萌地笑道。 “倒不是老祖宗,只是大太太那里,却找我去了,商量了一件事。我正愁着,到底是应了还是不应呢。”三太太又叹了口气,紧缩了眉头道。 “大太太说了什么,母亲快讲来,莫不是说宁王府的事儿?”心里觉得奇怪,阿宴便装作不经意般,搂着三太太的脖子撒娇。 看着怀中爱娇的女儿,三太太一扫适才的心塞,笑着捏了捏女儿好看的小鼻子,却是道: “你这孩子家的,原本只想着去宁王府玩儿。我如今叹气的,却是一件大事。” 当下也不隐瞒女儿,这三太太便说道: “你自然是不知道,可是我却也明白,如今国公府里,空空的一个大架子,外面看着光鲜,其实这几年入得少出得多,又赶上去年庄户那里收成不好,内里紧得很。上个月的月例钱都拖了好几日才发呢。” 想起上一世自己出嫁时的凄冷,又想着母亲后来的离世,以及后来那大姐姐和四妹妹是如何对自己的,阿宴不由心中冷笑,当下道: “便是穷苦了,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拿母亲的嫁妆去贴补。” 话一说完,阿宴陡然睁大了双目。 上一世,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母亲的嫁妆怎地就那么没了。 到底是怎么没的? Chapter 3 谁知道三太太却摇头说道: “这个倒不是的,这种话,咱敬国公府大门大户,也说不出口的。但只是如今大少爷想去投资几个铺子,需要银子做本钱的,你大太太想拉你哥哥入股。” 低头想了下,阿宴不解地道: “大少爷如今都已经弱冠之年,若是要做买卖,早去做了,何必拖到今日?再说了,哥哥才十三岁罢了,这么小的年纪,每日忙着进学,哪里有时间跟着大少爷胡闹?” 上一世,这个大少爷便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能听曲儿会赏歌舞,也跟着闲杂人等学些相扑顽耍可是若论起来读书学礼,安家落户,那都是一概不会的。当时身边跟着多少帮闲破落户,斗鸡走狗,闲时踢踢脚气球,没个正经营生。后来自己哥哥跟着他,也不正经进学了,把学业落下,科举无望,干脆靠着外家,做些买卖,一来二去赔个净光,把个日子过得凄惨。 三太太抚摸着阿宴的头发,揽着她道: “我的儿啊,你原不懂,如今国公府中每况愈下,老祖宗心里也愁,你大太太才想出这个法子来。如今阿松年纪小,恰好拿了本钱入股,凡事让大少爷去走动,若是赚了银子,说是平分。如此一来,也是解了府中的困境,也是把咱们手头的银子生出更多银子来。” 听到这话,阿宴越发冷笑了,就大少爷那个德性,能挣什么银子?再说了,凭什么要他们三房拿出银子来给他去倒腾,到时候若是赚了,他自然闷下。若是赔个血本无归,谁来负责? 阿宴眨了下眸子,笑着问道:“不知道大少爷要多少本钱?” 又叹了口气,三太太才道:“说是先要十万两,投几个铺子。” 十万两?! 深吸了口气,阿宴稳住心神。 上一辈子,她玩心重,不曾关注过,母亲也不曾给她讲过。 如今想来,他们这一房竟然是从这时候开始败亡的! 十万两投出去,赔个本,然后再要求追加一些本钱,继续赔,如此一个无底洞,假以时日,便是有金山银山都扛不住啊! 而自己的母亲是个没主见的,只知道一味地讨好老祖宗和大太太,自己的哥哥也是个火爆性子,不懂得什么营生经济。 想到这里,阿宴在母亲怀里蹭了蹭,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母亲,道:“母亲,阿宴觉得咱们不该和大房一起做买卖。” 阿宴眼眸生得极好,那白的如水银,那黑的犹如一颗黑珍珠,晶莹透彻一望到底。三太太望着女儿那清澈的眸子,却觉得那里面仿佛有着和往日不同的睿智和镇定。 抱着女儿,三太太不解地道: “阿宴,为何不可?” 阿宴歪头作了一个纯真无邪的笑来,这才掰着那细白的手指头,一样一样地说给自己母亲听: “母亲且想,若是阿宴想要一副头面,是自己拿了银子去银楼挑了样式来打得好,还是把银子给了别人,由别人去采买的好?” 这个倒是不难的,三太太道: “自然是自己拿着银子去挑拣,外人采买的,哪里有自己挑得称心如意。” 点了点头,阿宴笑着道: “阿宴年纪还小,虽然不懂得这做生意,可是却想着,打造头面尚且如此,这做买卖想来也是同理。打造头面,外人去采买,是否称心如意暂且不提,缺斤短两,暗地私吞,这自然是防不胜防。再深一层想来,便是那些奴才给咱们打造了一幅假的来,只外面裹着一层金,内里却是铅的银的,你我也未必就知道了。” 听着这么一番话,三太太颇有些感触,说到底三太太是商贾出身,当下细想一番,道: “大少爷自然不是那等刁奴。” 心里又是冷笑一声,阿宴挑眉道: “大少爷未必愿意干这等扪心的事儿,可是如今大房缺银子,怕是连惜晴这等丫鬟都心知肚明的。他们要银子,咱们房中有白花花的银子,他们哪里能不眼馋呢?如今若是母亲拿了十万两银子出去,任谁看了都眼馋。这若是挣了,咱们不知道挣了多少,若是赔了,谁知道那银子怎么使的,又去了哪里。” 阿宴分析得头头是道,三太太听着,却是颇为心惊,最后一个叹息,无奈地道: “话虽如此,可是自你父亲去了后,你我在这敬国公府,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还不是依仗着这国公府的体面过活。先不说这国公府失了体面,咱们面上也无光,便是得罪了老祖宗,怕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咱们。” 其实三太太说得这些,阿宴早已想过了,当下她又道: “母亲,虽说咱们是依附着国公府而过活,可是咱们也不能拿咱们三房的银子去补贴这么一大家子,便是有个金山银山,也补不过来的。其实如今,国公府便是失了体面,那又能如何,也犯不着我们来发愁不是吗,前面还有老祖宗,大太太和宁王妃呢。”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说得三太太眸中有深色之色,低头不语。 见此情景,阿宴又再接再厉,笑道: “再说了,哥哥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个几年,也能执掌门户了。母亲好生教养,过几年娶一门亲给他,也收收性子。从此咱们一家好生过活,还怕不能过好?到时候,若是要进学,哥哥自去努力。若是要经商,到时候让哥哥跟着表哥去学,也比如今把银子交给大少爷强。” 阿宴外家生意如今做得极大,表哥不过十五岁,却已经是走南闯北,不知道经手多少买卖。这样的人家,自然不会看得上出嫁的姑娘那点嫁妆,反而是想着法子去帮衬的。 只可惜,上一世,就在阿宴出嫁前不久,这舅父却因为被牵扯进一个案子里,遭了难,被抄了家。也因为此吧,阿宴母亲外有内患,心力交瘁,没过几年就重病去了。 想及此,阿宴眸中黯然。 舅父和表哥都对自己极为疼宠的,这一世她必定要记得小心谨慎,提醒舅父,万万不可结交那不该结交之人,免得受了无辜牵连,拜了家业。 以前或许不懂,重活一世,阿宴却是看得清楚,谁才是那个真正对你好的。 “儿啊,难为你一个小小孩子家,竟然想了这么多,母亲以前都不曾想过呢!”三太太揽着怀中的女儿,叹息了一声,心里却是同意了女儿的看法的。 只是,大太太那是满怀期待的,自己拒了这件事,怕是少不得要受些磋磨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时,却听得外面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少年,十三岁的模样,生得体魄健壮,可不正是阿宴那个哥哥顾松么。 此时这个哥哥虽则只有十三岁,可是已经是成人模样,高高壮壮了。阿宴知道,再过几年,他还能再窜高一些,寻常人都比不过的。 此时这顾松见了阿宴,却是嘿嘿笑了下:“瞧着妹妹气色,倒是大好了。” 乍然见到这哥哥,阿宴心里也觉得亲切,便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笑盈盈地望着他道: “看哥哥,这早春的时节,竟然弄得一头大汗,这是从哪里过来?” 说着又问母亲:“今日不该是在学里吗?怎么哥哥这会子就跑回来了?” 谁知道这顾松却是坐在那里,端起一旁凉了的茶水,便大口地喝了起来,一边喝着一边道: “今日先生有事儿,一群学生在学堂里好生闹腾,我就先回来了。” “你既回来了,也该回去好生温习下书,就是不想看书,练几个字也是好的,没得又跑到这里来混闹。如今你妹妹年纪大了,可不该这么没规矩。”三太太向来疼宠女儿的,如今倒是把儿子一顿教训。 顾松便觉得委屈了:“几日不曾见妹妹,如今不过是来看看罢了。” 说着这话,放下那茶水,又道:“怎地这茶水倒是和往日不同?” “这茶水可是你表哥阿易特意捎来的,说是叫龙团胜雪,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赶制,统共只出了那么一些,自己私藏了一点留着喝。别说是在外面,就是在宫里,这都是稀罕玩意儿呢。”三太太含笑这么说着。 顾松其实也不懂茶的,只是勉强知道那茶味儿和往常不同罢了,此时听到这个,想起表哥阿易,却是道: “母亲,什么时候我才能不进学,跟着阿易走南闯北该多好。” “呸,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让你进学,那才是我们这大户人家正经事儿,你怎地只想着走南闯北做买卖?”一时又想起大太太那边的事儿,深觉得自己这一房饱受欺压,却不知道如何还手,一时竟然落下泪来。 “你爹走得早,你又是个不懂事的,可让我愁死吧!”说着,便拿帕子抹泪。 顾松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几句话罢了,就惹得母亲这般,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站在那里,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吧。 阿宴心里明白,母亲这是想起大少爷想合伙经商的事儿,打定主意要拒绝,想起要在大太太那里遭受的白眼,以及老祖宗的奚落,怕是心里难过。 只是如今自己和哥哥都年幼,想要自立门户却是难,少不得忍耐一下,便只凑过去,柔声安慰着母亲,又拿帕子替母亲拭泪: “母亲别哭了,阿宴听说母亲特特地给阿宴做了新的春装,正要试一试看看是否好看呢。” 收起了眼泪,三太太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竟然在自己儿女面前落泪,当下红着眼睛,笑着说: “给你做了好几身呢,你都试试吧。” 阿宴绽唇笑着: “我最喜欢新衣服了,母亲真好。”说着这话,便如一只小狗一般在三太太怀里磨蹭,倒是把三太太逗得高兴起来。 “妹妹原本长得好,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顾松见母亲高兴了,忙奉承几句,也讨母亲欢心。 Chapter 4 事不宜迟,当天晚上,三太太就去找了大太太,拐弯抹角,说了这合伙生意的事儿是不成的。听惜晴说,当时大太太的脸就耷拉了下来,黑着脸,连个客套话都没说,直接请三太太出来了。 三太太颇觉得有些灰头土脸,当晚没睡好,第二日,一早就去老祖宗跟前伺候。谁知道刚进正堂,便见几个小丫鬟在那里敛声收气儿地伺候着,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屋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知道自己惹了老祖宗不快,三太太也不敢出声,就静静地伺立在那里。过了一盏茶功夫,一个大丫鬟从暖阁里走出来,穿着银白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对襟小夹袄,底下是粉红碎花儿的夹裤,一个髻斜斜地挽着,显见的是才醒来。 三太太见是老祖宗身边最为得力的大丫头,叫青桃的,忙上前,一个赔笑,点了点头,低着声音道:“老祖宗可好?” 抿唇对着三太太笑了笑,青桃指了指暖阁那里,摇头。 见此情景,三太太知道这是老祖宗生气呢,当下越发不敢出声,杵在暖阁外面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立了多久,便听到外面的笑声传来,却是长房的大少奶奶声音。这屋子里多少人都不敢出声的,只她,却是放开了胆量笑着来的,那笑声爽朗。 “哎呦喂,老祖宗啊,这是越活越年轻,赶明儿岂不是像个小孩子,倒要人抱着走了。”大少奶奶还没进屋,人就嚷了起来。 一时有前头开路的丫鬟忙打起了猩红毡帘,于是便见一个俏生生的少妇,含笑进了屋。 因从外面进来,外头正冷着,她戴着黑貂的昭君套,穿着浅金五彩绣花褙子,下面是大红色的湖蓝戗银米珠竹叶衣裙,外面披着一身银丝挑金线的灰鼠披风,胭脂正好,粉面含春,盈盈笑着,就这么进了屋。 屋里头,暖阁里躺着正生闷气的那一位,听到这话,却是没恼,反而嗤笑一声: “你这丫头,忒地贫嘴,一大早上,跑到我这里搅扰我这老太婆的梦,这知道的是当你孝顺;若是那不知道的,还当是你盼着我不得好眠,也好早日归西了,省得碍你们眼儿呢!” 话说到最后那个“碍你们的眼儿”,那言辞竟又重了下来,只听得三太太心中一凛,明白说得是自己,忙低了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大少奶奶进屋,凤眼儿溜了一下三太太,有望了下暖阁,竟然扑哧一笑,道: “老祖宗啊,还说你没越活越年轻。这如今太阳都要照屁股了,老祖宗还赖在床上不起来,这可不是像个小孩子么。咱们都赶紧的啊,把咱家老祖宗给抱起来,也好出去晒晒太阳。” 这话一说,暖阁里的老人又笑了。 于是那青桃见此,忙招呼小丫鬟们,一时便有人捧着或者拂尘漱盂,或者麈尾巾帕等物,也有端了一个雕漆榧木的茶盘,盘内放着一个有花开富贵图案的白色小盖钟儿,却是漱口的茶水。 摇摇摆摆走过去,大少奶奶也和青桃一起服侍这老太太起身。而大老爷房中的郭姨娘,也就是五姑娘的生母,此时也跟着大少奶奶进来,从旁要伸手去服侍老太太。 只是这老太太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有她插手的余地,无非是从旁讪讪地看着罢了。 三太太见此,忙不迭地也跟过去,陪在一旁,帮着端茶递水侍奉。 只是老太太见了三太太,面上却依旧有几分不悦: “你杵在这里,多大一会子了?也不知道说句话?” 三太太顿时无言,她刚进来的时候,是不敢说话,如今大少奶奶来了,却是不知道敢说什么了。 当下低着头,恭敬地笑了下,开口道: “老太太早。” 只说了这么一句,余下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祖宗啊,依我看,三太太最是一个孝敬的呢,一大早起来就来老祖宗这边候着,比我等都好不知道多少。你看我这,这早晚才来,可真真该打!”说着,作势就往自己那粉嫩嫩的脸上一拍。 “你这小丫头啊,也怪不得我心里疼你,可不是最会逗我开心么。” 这老祖宗笑呵呵地望着自己这最得意的长房嫡孙媳妇,浑花的老眸中却是带着几分宠溺。 这老祖宗眸光一闪,看向了三太太,那眸子又冷了下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世故和阴沉: “你们便是一早不来守着我,我也不能怪你们。我人老了,却是不糊涂的,知道你们忙着料理这一大家子的事。咱们这一家子,吃穿用度,哪个不是银子。进进出出这么许多人,哪个不该管教。如今你二太太身子弱,是个不管事儿的,少不得你和你家大太太操心这个,可把你们累坏了。”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 “世人只以为那守在跟前的就是孝顺的,这可真说不得。守在跟前,日日伺候,也或许就保藏祸心。那不守在跟前的,心里但凡记挂着你,记挂着这个家,也是个孝顺的。” 这么一番话,说得三太太一颗心都缩在一起了,头都不敢抬,额头也渗透出细汗来。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觉得自己错了。 紧攥起的手,竟然不知道该摆向哪里。 大少奶奶不着痕迹地笑看了三太太一眼,却是道: “三太太,听说三姑娘病了,如今可是大好?府库里虽则没剩什么好东西,却还有几根人参,若是喜欢,便拿起吧,也给三姑娘补补身子。” “你这丫头啊,可真真让我说你什么好!”老祖宗拍着大腿,指着自己那嫡亲的孙媳妇,连连叹息:“你这心固然是好的,为这一家子操碎了心,也记挂着三姑娘。可是说出这话,我都替你磕碜得慌。前几日三太太不是往我这里送了几根老参吗,那都是几百年的好东西。如今她哪里看得上你那些,没得说出来让人笑话罢了。” 三太太见此,忙陪笑着上前,道: “媳妇原不敢的,大少奶奶一片好心,媳妇感激得很。便是三姑娘知道了,也得说长嫂如母,果然就是好的。” 大少奶奶见此,趁机拉住了三太太的手: “三婶,我原本年轻,说话做事都不够妥当,你倒是要见谅才好。我素日总是和老祖宗说的,这些姑娘里,打眼看过去,三姑娘是个最好的,这也是三太太教养得好,也不枉我往日里最喜欢和三姑娘交道。” 三太太原本是个口拙的,此时哪里还有话说,只是觉得那大少奶奶握过来的手热乎乎的,像个火炉,将她烤得浑身不自在。 她心里觉得不对劲,可是又看不出个分晓,便觉得分外的难捱。 此时老祖宗已经在众人的服侍下用茶水漱口,吐在漱盂里,又用巾帕擦了嘴,一时又有丫鬟捧上各色的食盒来,都是今早新做的,一并摆在案前。 老祖宗外家也是侯门大家,据说自小是个大家小姐,娇养得很,便是如今年老了,于这饭菜上也挑剔讲究。便是吃个早饭,也要八素八荤两羹。如今每个菜色都不多,用精致的小碟子装了,一个个摆在那里,看着极为好看。 当下三太太和大少奶奶一起服侍老祖宗,一个拿着箸子,一个拿了碟子帮着夹菜。 这大少奶奶是个心灵手巧的,一忽儿说: “哎呦,这个焖茄子看着倒是和寻常的茄子不同,老祖宗尝尝。” 一忽儿又大惊小怪:“ 这个桃花烧麦,我倒是不曾见过。” 一时哄得老太太只乐呵,笑着说: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也难怪不知道。今日这个桃花烧麦,是以前我做姑娘时,跟着母亲赴太后的宴,在宴席上看来的,后来也跟着学做。昨日个我左右无事,便将做法告诉了厨房,让他们给我做来。” 当下大少奶奶听了,越发的感慨: “要说昔日,老太太那是何等的风光体面啊,便是老太后的宴席,她都去得的,要不说是个有福气的呢。” 一席话自然又哄得老太太高兴了: “你们啊,可怜见的,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若是早生个十几年,不知道多少风光呢。” “老太太啊,我要今日个说实话,您老可别眼馋。要说风光,这都难说的,要知道如今咱国公府大姑娘可是宁王妃呢,将来的风光,都难说。等日后我们真个风光了,您老人家若是心里馋,却老得走不动,可是要我们扶着走呢!”大少奶奶却是这么说。 她这一番话,暗示了将来敬国公府会越来越风光,又暗示了这老祖宗必然能活得长久,却拿什么你不要眼馋的话来逗乐,老祖宗听了自然高兴。 正说着的时候,却听到外面一个叫红杏的,是和青桃一样的大丫鬟的走进来,却是笑盈盈地道: “四位姑娘过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话音刚落,便见猩红毛毡帘子被掀开,二姑娘阿容,三姑娘阿宴,四姑娘阿凝,还有五姑娘阿洛鱼贯进来了。 四姑娘穿着一身淡粉色绣红色菊花交领褙子,下面是灰色撒花的皮裙子,脖子上带着个双福字的璎珞圈儿,也是半新不旧的样子。她不过是六岁罢了,盈盈行来,却有一股大家嫡女气派,从容含笑,不急不躁。 身后跟着的二姑娘,虽则十一了,已经亭亭玉立了,穿着也是和四姑娘差不多样式的衣服,也是半新不旧的,可是同样的衣服她穿来后,却有畏首畏尾之感。 紧随二姑娘进来的则是五姑娘,这五姑娘虽则年纪小,可是生得眼眸微挑,小小瓜子脸,分外惹人怜爱。只是她往日里被养在姨娘房里,眼皮子就浅薄,行事极为毛躁,那份美貌于她,反而让人有肤浅之感。 紧随在后的三姑娘阿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五姑娘,心想自己上一世怕是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这一世却是要好生打磨自己,万万要养出气度,养出大家气派。 此时的阿宴褪去了手中的各种金饰,只留了一个脖子里的赤金盘螭缨络圈,头上簪着几朵今早摘的迎春花。那迎春花娇黄点点,把她玉瓷一般的肌肤映衬得越发精致。 大少奶奶打眼看过去,倒是有些意外,眸中别有意味地笑了下: “阿宴今日打扮得倒是好看。” Chapter 5 阿宴听得这话,心里明白是说自己的金饰一夜之间却没的事儿。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这大少奶奶,知道这满府里,最有心计的莫过于她了。自己母亲一大早就在这里受磋磨,还不知道被她如何说呢。 “大嫂嫂,早。”当下她绽唇,泛起一个想来纯真无邪的笑来,脆生生对大少奶奶打了个招呼。 打完这招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却是故意做出小姑娘的情态,对着三太太撅了一个嘴儿,颇有些抱怨地样子。 “哪里打扮得好了,连个像样的头面都没有,寒酸死了。” 忽然风格大变,怕他们不适应,先来叫苦一番。 果然,这大少奶奶见此,疑惑地望了下三太太,不知所以。 三太太一愣,这是哪跟哪…… “三太太昨晚上回去合计了下,只说如今出得多又没有入的,不能坐吃山空。说是要留着给哥哥娶媳妇呢,这可不,连个首饰都不让我戴了!”三姑娘阿宴嫣红小嘴儿一撅,很是委屈,把个被重男轻女的母亲轻视的小姑娘情态做了个足。 大少奶奶任凭再是机灵,也是愣了下。 老祖宗眯着眸子,打量着果然今日穿得素净,却仿佛越发娇俏的三姑娘,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姑娘暗暗蹙着眉头,想着这个三姐姐,最近倒是和往日不同。往日的阿宴,说到底是缺了几分底蕴的,性子也有些毛躁,说话直来直去,虽则生得漂亮,可却不似个大家闺秀。 “可不能像三房的三姑娘,那是商贾人家小户出身的孩子,出去是被人笑话的。”寻常大太太和四姑娘说起时,每每私底下说道。 如今,这私底下被人笑话的孩子,看着倒是有了些气韵。四姑娘看着,难免心里酸涩,便撇过头去,不再看这阿宴了。 一旁的二姑娘愣愣地站在那里,还不明白这是唱得哪一出呢。 而五姑娘呢,则是心中泛起期待和得意:难不成三房以后真得不行了? 三太太当下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心说这孩子怎么了,我何曾让她受半分委屈啊,便是亏了她哥哥,也不曾亏了她过。 此时大少奶奶已经反应过来,上前笑着,热络地拉着阿宴过去: “阿宴哪,看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已经和哥哥争风吃醋了。” 说着掩唇笑了下。 “你且放心,将来自有你的一份嫁妆,保准让咱三姑娘风光出嫁!” 阿宴此时听了这个,心中暗道,就当年给我置办的,也叫嫁妆,没得丢人,让婆家小看。不过此时的她,还没忘记自己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当下只能作出娇羞模样,狠狠一跺脚,跑过去腻歪在母亲怀中。 “娘,你看看大嫂!太坏了!” 阿宴原本生得娇美,此时做小女儿羞涩状,倒是越发动人,一众人都看笑了。 偏偏个中只有那郭姨娘,听到嫁妆的话,眼睛都发亮了。 “哎呦喂,这要说起嫁妆来啊,大少奶奶可要一杆秤放平了,不能少了我们五姑娘的啊!”郭姨娘假作开着玩笑,在那里插话道。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都有些憋笑。老祖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哪里有你说话的地儿!” 郭姨娘听了,情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低下头去。 此时老祖宗厌烦地看了下郭姨娘,只好不再去想她,倒是扭脸问一旁的大少奶奶说话。 “你家大太太昨日个还说,宁王妃下了帖子,说是请咱们家眷过去。这几日你家大太太身上不好,二太太也一直体弱,便是你,带着家里这些姐妹过去。也不必拘束了她们,好好玩一玩吧。” 此时二姑娘四姑娘听了,自然是喜欢,倒是大少奶奶,看了下一旁的三太太,笑道: “老祖宗啊,可不是你老糊涂了,便是大太太和二太太不能去的,总应该让咱家三太太带着过去的。” 听得这个,三太太却是不愿意去的。那种名门贵妇云聚之处,她去了,总觉得不自在。 任凭她穿着多么华丽的衣衫,戴着怎么样名贵的金银,最后总也觉得那些世家豪门妇眸子里对自己有着隐隐的不屑。 四姑娘听到这话,却忽然上前,粉团软糯的一个小姑娘,拉着三太太的衣袖道: “三太太,你带我们去吧。” 大少奶奶笑看了四姑娘一眼: “瞧见没,这是不想让我带着去,倒要她三太太带着过去呢。” 说着,便拿眼睛看向老祖宗。 老祖宗自然看出来了,便点头笑道:“既如此,三太太便带着孩子们过去。” “虽说宁王妃是咱们府里出去的姑娘,可到底如今是皇家的儿媳妇,她那里来往的都是王侯贵戚,你如今去了,万万不可失了分寸。这传将出去,知道的呢,说你小门小户原本不懂得什么规矩,不知道的呢,还当是我们敬国公府不曾好生调理媳妇,倒是把我这张老脸丢尽了。”她盯着三太太,这么嘱咐说,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给三太太脸面的。 当着几个晚辈姑娘的面被这么教训,三太太面上发红,当下也只能点头,低声道: “媳妇儿都记住了。” 一旁四姑娘阿凝眸中泛起一点点的不屑,唇边扯起一点笑来。 而五姑娘呢,听到这个就直接笑出声了:“老祖宗真不容易,出个门,还得为三太太这么操心。” 三姑娘阿宴从旁看着这一切,不曾作声。可是袖子下的拳头,却是握得紧紧的。 母亲出身商贾,原本不懂这些王侯国公府邸的那么多规矩,她原本是知道的。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看着母亲当着那么许多人的面被人教训,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上一辈子,她也是个不晓事的,只知道母亲疼爱,往日性子也是乖张,做事也不知道体贴母亲,竟然从不知道,母亲在私下里,其实受过老祖宗多少磋磨。 她垂眸,一个冷笑,心中暗想:也是了,原本父亲就不是老祖宗亲生的儿子,不过是个庶子。如今庶子都没了,一个庶子媳妇,一个没什么血缘的孙子和孙女,可不是想怎么磋磨便怎么磋磨。 只是如今,阿宴虽然将一切看得清楚,却是明白。如今三房,母亲无能,哥哥莽撞,自己年幼,却是根本没办法自立门户的。依附在敬国公府下,自然是少不得受人磋磨。 只是,便是受什么磋磨,也是万万不能让母亲轻易开了和人合伙做买卖的这种豁子的。 那才是中了别人的奸计,入了别人的圈套,从此后母亲的那些压箱子底的银子最后都填补了别人。 *************** 一时等到几个姑娘从老太太的宜寿苑出来,姐妹几个绕过影壁,走出穿堂屋。 想起要去宁王府的事儿,二姑娘面有期待的。她是国公府二房的嫡女,如今都十一岁了,再过几年,总要打量着寻门好亲事了。如今府内的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总是要早做打算。 趁着如今这大堂姐是宁王妃,去她府中的自然都是侯门贵妇,这些贵夫人也会带着半大的少爷去的。明里是跟着玩玩,暗地里谁都知道的,不过是提前相看一下姑娘罢了。 二姑娘自己母亲体弱,轻易不爱出门,如今恰好赶着这个机会,也算是得个机会。 而此时的四姑娘,到底年纪小,又是宁王妃嫡亲的妹子,自然还不必思虑亲事这一节的。她如今的心事是:怎么这阿宴和往日大为不同呢? 她侧眸,小心地瞅着眉目间仿佛都散发着光彩的阿宴,心中泛起了难言的滋味。 一时又想起那宁王妃的邀请,便忽觉得松了口气。 想着便是阿宴如今舍了那一身金光灿灿,少了几分俗气,那又如何?依旧不过是登不上台面的庶房女儿罢了。 就她这般,若真得到了宁王妃那里,人前一显眼,还不知道怎么个不上台面呢。 一时又想起那个三太太,心里便笑了下。 龙生龙凤生凤,自己的父亲是国公府嫡长子,母亲是侯门嫡女,姐姐是宁王妃,皇家儿媳妇。自己可以说是含着金汤羹长大,原本是应该千万金贵的,便是如今敬国公府没落,那跟着母亲所养出的从容气息大家风范,却不是等闲人能学的。 至于那阿宴,父亲只是府中庶子,乃是通房所生,而母亲则是商贾女,一派的俗气。这样的父母,便是生出那娇美如花的容颜,又能如何。 至于五姑娘呢,她如今正满怀雀跃地盼着去宁王府的事儿,想着自己该穿哪件衣服,这一次可不能再让三姐姐夺了自己的风头。 就在这几个姑娘各怀心思的时候,三太太终于从老太太房中出来,回到自己屋内,却是满面愁绪。 此时三太太的陪嫁,王瑞芳家的已经知道了老太太屋里的事,当下上前安慰三太太说:“太太也不必太过忧心,依我看哪,如今四少爷眼看着也大了,三姑娘也懂事了,这往后日子总是越来越好过的。如今不过是被人言语挤兑几句,原也算不得什么,谁家当媳妇的时候没受过磋磨呢,这一年一年熬下去,总有熬到头的时候啊。” 这王瑞芳家的原本是当年三太太的陪房,以前家里不过是商贾王家的家奴,说话带着一股市井味儿。 叹了一口气,三太太不知道从何说起,其实她哪里看不出呢,这哪里是寻常百姓家婆媳间的磋磨。这婆婆原本也不是夫君亲生的娘,人家向着自己的两房儿媳妇,偏生这个自己最看不起的三房儿媳妇颇有些压箱子底的银子。如今公中钱入不敷出,大房和二房都过得紧巴,大老爷和二老爷在外面应酬,都捉襟见肘。如此之下,这婆婆自然想挤压自己的银子出来,去补贴大房和二房。 只是…… 再次叹了口气,三太太不由得问王瑞芳家的: “你说我这做得对还是不对?按说都是一家人,我该拿出银子来?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若不体面,以后四少爷和三姑娘面上也不好看。” 王瑞芳家的其实早就在想这件事了,此时见三太太问,便直言道: “太太啊,按说这话原本不该我说,只是实在看不过去,便多一句嘴。您要知道啊,虽说都是府里的,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大家族的规矩,我看了这么些年,依旧是没太懂。可是我却知道,别说是这王公贵族,便是咱小门小户的商贾之家,也万万没有把儿媳妇的体己钱挖出来,倒去贴补公家的。若是老爷还在,应酬一时短缺了银子,拿起贴补一个两个,倒也说得过去。如今咱们三老爷早已不在了,剩下孤儿寡母的,竟然被这大伯子和二伯子家逼上门,说是要拿出银子来做买卖。这在乡下,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Chapter 6 王瑞芳家所说的,其实何尝不是三太太心中所想的呢。只是今日听了老太太那番话,不由疑惑自己是不是错了。如今听王瑞芳家说了,便心里有谱了。当下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我刚才想起阿宴对我说的那些话,真个是句句在理。也难为她小孩子家的,竟然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想得通透。” 说着,她想起自己夫君早亡,留下这一对儿女,便不由得眼眶湿润了,抹了抹眼泪。 “这都怪老爷走得早,我又是个性子软的,当不得家,被人欺负到了头上,这才让阿宴这孩子不得不去想这些。” 王瑞芳家的见王老太太这么难过,也心里替她难受,不过到底是劝她: “太太,如今且别多想,咱们过两日还要去宁王妃那边呢,总是要好生准备一下。你看如今三姑娘都眼瞅着大了,再过几年就要议亲了。”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道: “依我看,老太太未必上心三姑娘的事儿,大太太更是不管,如今只有咱们自己多打听一下,到时候为三姑娘争取一门好亲事。太太你去了宁王妃,好生看看,若是有那好儿郎,便和人家交道下。而咱们三姑娘,自然也要打扮的好些,也好给那些侯门贵妇留个印象。” 三太太其实竟然不曾想过这个的,如今听王瑞芳的提起,顿时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连连点头,口中道: “你原说得极是。” 却说阿宴,本就打算来找三太太的,如今来到回廊,却见里面在议论,正好听到这番话。 若是个别家姑娘,自然羞得跟什么似的。 可是阿宴上一辈子早已嫁人过了,此时倒也没什么好羞的,只是暗自想着:这个王瑞芳家的竟是个可用的,以后要多多提拔。 她回想了下,上一辈子的王瑞芳家的好像因为犯了一个什么错处,被大太太赶出家门了。 如今她这么一对照,想着或许那大太太竟然是有意为之吧!先把母亲身边能干的赶跑了,留下她们这些孤儿寡母,无人帮衬,就越发地好对付了,到时候不是任凭他们宰割。 阿宴想到此节,再想到大房觊觎母亲的钱财,当下真个心中发寒。只觉得自己一家,仿若处于虎豹之中,无奈体弱年幼,无法与之抗衡。 阿宴复又想起自己的婚事。 上一辈子,她是嫁给了沈从嘉,沈从嘉对自己开始的时候还算体贴温柔,后来因为种种其他,渐渐生了隔阂。再到之后,自己一直未曾生下子嗣,请了太医,却说自己天性体寒,根本无法生育。从那之后,沈从嘉纳了几个妾室,那几个妾室为沈从嘉生儿育女。 自己上一辈子的性子,是刚烈的,也是不认命的。别人让她把那几个孩子养在名下,可是她却偏看不得自己的夫君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于是固步自封,困于后院,最后终于和沈从嘉越走越远,憔悴地枯萎于后院之中,至死孤苦无依。 回想沈从嘉,其实此人开始对她还是不错的。 若是不对,也不过是有些男子的通病罢了。 此时的阿宴把昔日所知道的那些和自己年纪相近的男子一一从脑中筛选一番,竟然再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来。 她叹了口气,罢了,或许王瑞芳家的是对的。 先去看看那些少爷们,或许能挑个好的,若是不能挑出,则不如就同上一世般跟着沈从嘉吧。 当然了,这一辈子矢志要好好修养身子,再不落下什么宫寒的毛病,争取生出孩子来,也绝对不能再让沈从嘉纳妾了。 阿宴摸了摸自己幼滑娇美的脸颊,想着,虽则只有九岁,可是总要未雨绸缪的。 ***************** 这一晚,阿宴正和惜晴在碧纱厨做些针线,绣个花儿。其实阿宴上一辈子便不爱做这些针线,只是重活一世,总是要查漏补缺。她想了想自己上一世曾经为了弥补和沈从嘉的关系,想着亲手给他绣一个荷包。谁曾想,那妾室也给沈从嘉绣了一个荷包,还比自己绣得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那时候的阿宴羞愤难当,把自己那歪七扭八的荷包给恨恨地扔了。 如今阿宴想着,等她这一世,必要绣个拿得出手的好荷包来。当下跟着惜晴,对着花样子一针一线仔细地绣着。碧纱厨里本就暖和,一旁又放着蒸笼,不多时她竟然觉得有些出汗,便将夹袄给解开了,半敞开着。 惜晴笑了下,便软语劝着: “既是出汗了,便不要解开夹袄,回头这么一热一冷,就怕得风寒呢。” 想想也是,阿宴笑了下: “我竟不如你想得周到。” 对于阿宴来说,说这话也是理所应当,只因如今的惜晴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罢了。 可是在惜晴眼中,却是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对着自己说出大人话,她不免想笑,不过到底抿唇忍住,却上前伸手帮惜晴将夹袄重新系好了。 阿宴看着低头为自己整理夹袄的惜晴,却觉得她动作温柔细腻。 便想起上一世的惜晴来。 上一世,再过了两年,惜晴便由母亲做主,给了哥哥做通房。 后来母亲去后,哥哥娶了那河东狮吼,把个惜晴磋磨得不成样子,不过两年就这么去了,只留下一个细弱的小姑娘。阿宴怜悯那小侄女,便命人去接,谁知道哥哥娶的那河东狮吼根本不让的,倒是把阿宴气得不行了。 此时看着温柔婉约的惜晴,阿宴不免有些叹息。其实惜晴同自己,命运又是何等相似。既然再来一次,她是不愿意看到哥哥那般糟蹋惜晴。 或者干脆放出去,让人家嫁一个好人家男儿,也算是正头娘子。或者留在身边,却是要好好珍惜的,万不能再把人那样折磨死了。 一时惜晴把阿宴夹袄重新系好了,主仆二人继续对着花样子绣花,却听得外面有动静。外面天还冷着,惜晴此时没穿鞋,便不愿下去,伸着脖子柔声问外面的小丫鬟子: “谁啊?” 外面守着的几个小丫鬟正在那里看猫儿狗儿打架呢,抬头却见二姑娘过来了,身上披着一个红猩猩的大斗篷,身后只跟着贴身大丫鬟叫慈恩的。 那小丫鬟便喊道: “是二姑娘过来了。” 阿宴见此,忙下了炕,趿拉着棉鞋,出了碧纱厨,眼看着二姑娘已经进来了。虽则穿着猩红大斗篷,面上却已经是冻得有些发红。 赶紧迎上前,阿宴口中道: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天都要黑了,过了晌午就开始刮风,冷得紧。” 说着便上前牵住二姑娘的手,把她拉过来,又让她脱了鞋,一起到碧纱厨里来取暖。那惜晴见是二姑娘,且冻成那样,早命小丫头们去端来了茶水,又拿了一个掐丝珐琅海棠式铜手炉来塞给二姑娘。 二姑娘怀里抱着铜手炉,手中端着热茶,总算面上看着暖和了一起,当下笑望着阿宴手中的针线: “这是绣什么呢?” 阿宴将手中刚起了一个头的花开富贵的绷子给二姑娘看: “惜晴给我描了一个样子,我不过是比着绣一绣,才下了两针,实在是做得不好。” 其实对于眼前这个二姑娘,阿宴倒没什么不满意的。 记得上一世,二姑娘是嫁给了一个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宦人家,听说过得也不错。她这个人素来性子懦弱,往日里跟着四姑娘,便显得胆怯,没有什么主张,但其实为人还算心善。 阿宴在沈家后院憔悴落寞的时候,她还特意跑来看过自己。 不过对于此时这么天晃黑的时候,二姑娘竟然独自跑来找自己,却是让自己有些意外。 记忆中上一辈子并不曾有过这样的事,一直以来都是四姑娘在哪里,二姑娘便在哪里的。 “其实你绣得倒是不错,只是练习得少罢了。”二姑娘拿过那绷子,笑望着阿宴的绣工。 阿宴点头同意。 “二姐姐说得没错,熟能生巧,原也要多练的。只是二姐姐素来绣得好,没事倒是要多教教我的。” “这个也不难的。”说着,二姑娘取过来,一针一针地地指点着阿宴,这里该如何,那里该如何,只听得阿宴连连点头。 两个人就这么说了一会子话,那绷子算是放下了,二姑娘脸上也红润了,恰一旁惜晴又端来一盏银耳羹,二姑娘就这么拿在手里,细细抿着,也不说话。 见此情景,阿宴知道她必然是有什么事,只是不好说罢了。 琢磨了一番,却是想不出这二姑娘到底有什么要来求自己的。 Chapter 7 二姑娘其实也不是二太太自己生养的,只因为二太太自己身体弱不能再生养,便从旁系抱养了一个二姑娘来。谁知道这姑娘生性懦弱得很,一直为二太太不喜。因为二太太不喜,二姑娘便每每受些冷落,以至于便沦落到半大的姑娘,每日跟着一个六岁小姑娘屁股后面晃悠了。 阿宴抿唇笑了下,接过惜晴递过来的银耳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却是笑道: “这银耳羹虽则比不过燕窝养体,不过于女儿家也是好东西,经常喝,皮肤自会光滑水润。” 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喝不起燕窝的,都是喝银耳羹呢。 况且如今这银耳羹里还添加了红枣,补血养气。 一时阿宴喝着这银耳红枣羹,却是想起自己的寒症。 其实如今有许多事都要去做,诸如自己的身子修养,要找大夫再查下自己现在是否有寒症,又诸如母亲的嫁妆,总是要有个稳妥的打理者才行,又比如哥哥,也该学着上进了。 除此之外,阿宴还要设法和舅舅联络,避免他今世抄家之祸。 想到这里,阿宴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也难为自己了,不过是九岁的小身子骨,竟然要操心这么许多事儿。身在内宅,又是个小女儿家,这么多事只能慢慢地一样一样来了,也幸好已经成功掐断了母亲把自己的嫁妆给公中用的念头,其余的暂时也不着急了。 想到此间,阿宴抬眸,笑望着自己这二姐姐,却是不言语。 终于这二姑娘有些沉不住气了,羞涩地笑了下,却是道明了来意。 “阿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阿宴早已料到,当下淡笑: “二姐姐,有什么事儿,你说就是了。” 二姑娘脸红了下,终于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 “明日要去宁王妃府中,可是我,我并没什么像样的头面。” 听到这个,阿宴顿时了然。 眸中带着笑,她上前,握住二姑娘的手。 “二姐姐,按说你我本是姐妹,自然应当相互照应。其实我寻常便和太太说,这几个姐妹中,二姐姐最是心善,太太也说啊,二姑娘最招人疼的。” 二姑娘听了,低叹了下。 “三妹妹这话说得我好生惭愧。” 阿宴见此,越发握住二姑娘的手,语音和柔。 “在咱们这府里,你我原本都是艰难的。我这里还好,到底是有亲哥哥亲娘的,虽说在别人眼里,有些上不得台面,可到底是一家人互相照应着,也不会缺了我吃穿。你却不同,我知道往日二太太不管事,那些奴才们,一个个哪个不是势利眼,迎高踩低的,想来二姐姐日子也不好过。” 一席话说的二姑娘紧攥着阿宴的手,低头不语,眸中甚至有隐约泪光。 见此情景,阿宴挥了挥手,惜晴那边忙拿来各色妆匣,有紫檀木八宝玲珑匣,有掐金丝珐琅彩瓷匣,更有其他二姑娘都叫不出名字来的妆匣,五花八门,都一一摆在旁边的小案几上,倒是摆得满满当当。 阿宴随手打开一个双层玲珑匣,却见里面流光溢彩的琳琅满目,有镏金嵌料小花簪,有八宝翡翠菊钗、珍珠钗、蝴蝶步摇、镂空飞凤金步摇、血红桔梗花簪子、镂空金簪等物。 二姑娘看得眼睛都有些呆了,喃喃道: “这么多……怎么平日也没见你戴过。” 阿宴其实也心里暗惊自己原来有这么多首饰,只是不曾想后来出嫁时,竟然没剩下几个呢。 此时她也只能笑了下。 “这原本都是母亲的嫁妆。母亲疼我,把这些都给了我,有些却不是我这个年纪应该戴的,就一直这么放着呢。” 一时见二姑娘眸中黯然神伤,知道她感怀自己没人疼,当下笑着安慰二姑娘。 “原说过了,你我既为姐妹,我的自然是你的。三太太心里素日都是把你当女儿一般疼的,只是碍着二太太的面,到底不好做什么。只是如今你我眼看着都要大了,姐妹间来往外人也说不得什么。你若需要什么,尽可以和我说来,我但凡能做的,自然为你做来,这样也免得姐姐受别人的闲气。” 二姑娘听得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那泪水都要掉了下来。 “四妹妹,难得你能说这番话,姐姐今日算是记住了。从此后,咱们就是亲姐妹一般。” 阿宴笑着,拍了拍二姑娘的手。 “姐姐别哭了。” 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二姑娘这才红着眼睛,低着头小声地道: “其实不怕你笑话,如今我心里自然有一段心事,只是不好说起。” 到了此时此刻,阿宴哪里能不明白呢,怕是这二姑娘和自己抱着一样看女婿的心理呢。 小姑娘家家的,自然希望打扮得好点,也能为自己争取一点筹码。 当下阿宴陪着四姑娘,在这一堆首饰中好一番挑选,只是这二姑娘却是看花了眼睛一般,不知道选哪个好了。到了最后,还是阿宴挑出一个珍珠簪花儿来。 那簪花儿上面其实不过是四颗珍珠罢了,每一个却莹润硕-大,搭配在一起极为精致华美。 “二姐姐,咱们小女孩家的,若是佩戴得太过华美反而俗气了,如今这个珍珠簪子,虽则简单,却又不失宝气,你且试试。”说着时,阿宴将这个帮四姑娘攒上了。 一旁自有惜晴,忙拿来了铜镜,放在四姑娘面前。 二姑娘看了一眼镜子中的人儿,却见四颗莹白的珍珠灿灿生辉,映衬在乌黑的发间,真个是既有小女孩儿家的纯美,又不失华贵。当下心中大爱,只是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阿宴: “阿宴,真个可以吗?我若是戴了这个,你戴哪个?” 在二姑娘心里,这个是顶顶好的,阿宴或许也喜欢这个。 谁知道阿宴却摇头笑道: “我挑哪个不是挑。你戴着便是,想来必然能让人一见就喜欢。只是若是四姑娘知道了,怕是她会不高兴的。” 无奈地笑了下,二姑娘却摇头道: “原也顾不得那些,我自然和她不同,她自有亲娘疼宠,又有嫂子看顾,我能有什么呢。” 二姑娘又坐在那里和阿宴说了一会子话,这才起身,一旁惜晴将已经装好的珍珠簪子递给她,她又谢过了阿宴,便仔细地揣在怀里,捧着走了。 待到了二姑娘走后,恰巧听雨过来,却是太太叫阿宴过去。 阿宴见外面天冷,原本是不想出门的,可是想着明天要去宁王妃那里,母亲叫自己,必然是有事的。 惜晴和听雨一起侍奉阿宴戴着了观音兜,又披上了一件大髦,这才出门,沿着门下的回廊,快走了几步,便到了太太所住的正屋。 一进了屋,里面地龙烧得极暖和,惜晴和听雨又伺候阿宴脱了大髦,摘下观音兜。阿宴只穿了一个夹袄,走过去时,却见那床上放了一堆的裙袄,都四散摆放在那里,太太正愁眉苦脸,不知道如何是好。 此时见了女儿过来,便忙揽了女儿上床暖和,口中却是道:“阿宴,这么许多衣服,你说我穿哪个好。” 其实原本也不指望女儿能给出什么主意的,只是三太太实在是没法子了。 这些衣服,她实在不知道挑哪个,才能入那些王公贵族们的法眼,才能不被他们小瞧了去。 其实有时候也是奇怪,怎地大太太和四姑娘,只是穿个半旧的普通裙袄,别人都不会有什么不屑的目光,而她,无论是穿得如何簇新,又是如何的华贵,都总能感觉到来自四周的不屑。 阿宴扫了一眼,便看出母亲的困境来了。 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上一世,母亲穿衣便是胡乱搭配,不得要领。 后来母亲打扮自己,也是随心所欲,把各色上好的料子往自己身上堆彻,五颜六色,金光闪闪……惨不忍睹。 阿宴真不知道,当年自己是怎么顶着那一身丢人现眼的装扮出现在那么多名门贵妇视野中,更不知道,当时的四姑娘,可是背后捂嘴怎么地偷偷笑着自己。 而当年的沈从嘉,又是怎么能在那金光闪闪中发掘自己的内在美貌,从而说服家人向自己求亲的? 阿宴吐了一口气,在这么一个瞬间,她忽然觉得,其实沈从嘉或许真得曾经在乎过她。 此时的阿宴,收回心神,重新将目光放到了母亲的那些衣物上。 自从嫁给沈从嘉后,她一点点地学着该怎么去做一个优雅的女人,慢慢地学会了该怎么穿衣。 她凑过去,从那些衣物中挑了两件,一件是绛红色夹袄,下面却是一个银丝碎花儿洒裙。 见了这两个,三太太却是一愣,道: “这未免太寒碜了,若是穿着,没得又教人觉得像个丫头穿的。” Chapter 8 阿宴却是笑着摇头。 “未必啊,母亲素日穿着总是过于华贵,可是却未必合适母亲,倒是要试一试这个,或许反而出人意料呢。” 三太太见女儿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动,便拿起那衣裙来,躲到暖阁里去换了。 待出来时,听雨和惜晴都眼前一亮,笑着称赞道: “太太穿这一身,果然是好看的。” 说着将落地的花卉青铜镜掀开上面的罩子来,给三太太看。 三太太见了镜子中的自己,却见绛红色夹袄越发映衬得自己瓜子脸儿白净了。虽则如今老了,不若以前娇嫩,可是到底有个美人儿底子在呢。而下面的碎花儿洒裙,逶逶迤迤,映衬得腰身干净利索,竟有几分飘逸的华美。 她也是眼前发亮,看了半响,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怕是这样穿不好吧?” 寡妇门前是非多,到底是未亡人的身份,穿着这样,没得让人笑话。 谁知道这次不用阿宴说,一旁的听雨便道: “三太太,依听雨看,这样穿是极好的。虽说映衬得咱三太太跟个闺女家似的,可是看这通体一身,其实是极为素雅的,最适合三太太穿了。” 三太太尚且不信,又看惜晴,惜晴自然是笑着点头同意。 这时候,却见阿宴从旁拎过来一个白色狐狸毛斗篷,笑道: “若是外面天冷,母亲再配上这个。” 三太太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裙子,再看看那白狐狸毛斗篷,顿时觉得,若是这样穿上,果然是极为出彩的。 阿宴见此,笑了下,又随口和母亲说起明日的事来。其实是想教导母亲一些明日应该注意之事,可是这样实在有些奇怪。从来只有母亲教女儿的,哪里有女儿教母亲的,当下只能作罢。 一时想起来,便淡笑道: “母亲,怎么府里这些时候也不请西席了呢?” 阿宴其实是一直想问的,她记得国公府里是会请西席的,届时不光是府里的这几个女孩子,便是其他同族同宗的,年龄适宜的,都可以到家学里来读书。 如今重生来了这几日,阿宴和几个姐妹每日都仿佛不必去家学,阿宴回忆了一番,却是并不记得今年有什么特别。 “你这孩子,必然是怕去进学,才故意这么问的。我听说啊,今年天冷,老祖宗怕女孩子挨冻了,便说干脆晚些开课吧,不过左右不过是这个月的事了,到时候你可要叫苦连天了。”听得女儿问起,三太太笑着点了点阿宴的额头。 阿宴听到这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上辈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这辈子却是矢志要补回来的。 不管是要嫁沈从嘉还是其他男子,总不能再当一个草包,总要是内外兼修秀外慧中才好呢。 她又想起,或许应该请母亲给自己请几个教养嬷嬷来,也要练练姿态礼仪。可是心里明白,乍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太过惹眼,只好暂时忍耐,待到自己一家在府中境况有所改善再提不迟。 **************** 第二日一早,阿宴就被叫起来了。 还是有些困,阿宴难受地揉着眼睛。其实上一世,经历了那么多后宅沧桑,她几乎整晚睡不着觉,每晚都是煎熬地盯着窗外,有时候甚至到天亮。 如今重回到小时候,见到母亲和哥哥,心里都是暖和的,心境也变了,整个人轻松了。再来也是这九岁的身体还是需要睡眠的,她每晚都能睡个好觉,早上起床都艰难了。 这时候惜晴已经带着几个小丫鬟进了屋,笑盈盈地望着阿宴: “姑娘,今日个天暖和,出去恰好呢。” 几个小丫鬟手里拿了铜盆、宋江白巾帕、海兽葡萄镜等物来,惜晴便帮阿宴将中衣袖子挽了,又拿了一个大手巾围住脖子,将她面前的衣襟掩好了,这才探手向脸盆里帮她盥沐。待盥沐过后,给她穿上早已准备好的裙袄。 却是一件杏黄底团花的夹袄,然后配上玫瑰色金银鼠的比肩褂,下面则是白折绫棉裙,因她生得雪白,穿这身衣服倒不显得老成,反而衬托出几分娇嫩和喜气来。 惜晴帮她穿好了,走远了两步打量了一番,自己也笑了: “姑娘原本就生得好,穿上这一身,虽则不是新的,可到底也不怕被人比下去。” 阿宴对着铜镜,望着自己铜镜内自己欺霜赛雪的肌肤,还有那如同含了一汪儿水般的眸子,殷红的小唇儿,自己都觉得满意,忍不住抿唇笑了下。 她是特意挑了这么一身既衬自己美貌,又不太张扬的衣服来穿的。 此时惜晴已经搬来了妆匣,要给阿宴梳头,因她年纪小,便只梳了一个双花髻。惜晴一边抚着那柔软黑亮的发丝,一边感叹着:“姑娘这头发,真没能比得上的。” 阿宴听着,倒是一愣,恍惚间记起上一世,那沈从嘉不是也爱自己这一头青丝吗? 只是爱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仍在后院,再不去看了。 帮阿宴梳好头后,惜晴开始给阿宴涂抹脂粉。其实到底是小孩子,到不需要太过涂抹,反而失了本色,如今只是用骡子墨轻轻涂抹了下双眉,只因阿宴的双眉太过清淡。又用没有颜色的油膏涂了双唇,更加让那唇儿嫣红娇嫩,发着微微光泽。 待涂完这些,惜晴又仔细检查了阿宴的手指甲,十个手指头如同削葱一般,指尖十个红点粉嫩嫩的,不是那种太艳丽的红,而是带着粉泽的红。 这是之前后院里种的凤仙花,用麻叶包了染就,那凤仙花颜色淡,染成了指甲竟然是粉嫩嫩的水灵,正衬了阿宴这一双削葱一般的双手。 梳妆完毕,一旁小丫鬟捧上衣物和靴子,惜晴帮阿宴穿上了金银丝流彩羊皮小靴,里面穿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外面罩上一件织锦皮毛斗篷。 满意地打量着阿宴,惜晴最后为阿宴束上一条青绿闪金的四合如意绦,手里又拿了个观音兜,道: “这个带着,若是外面冷了,便再戴上。” 阿宴忍耐了这么许久,最后终于打扮妥当,便赶紧出了屋,跑到了母亲屋内,却见母亲也已经打扮起来,果然如她预想得一般好。 母女二人互相打量一番,最后三太太也笑望着女儿: “我的阿宴,越来越好看了。” 此时四少爷顾松也来了,是一起来三太太房中用早膳的,见了自己妹子,却是忍不住上前,惊叹道: “阿宴,今日个比往常都好看!” 阿宴凝向自己哥哥。 “难不成往日就不好看?” 顾松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自己作势打脸。 “原本就好看的,只怪哥哥有眼无珠!” 他这么一来,三太太也笑了,忙招呼儿女吃饭。 此时听雨已经命人将各色食盒摆上,却是金银炙焦牡丹饼,撒子,粟米粥,还有几碟子小菜,都是选了那吃了没味没气的,免得出门去了让人笑话。 当下一家人坐下,便吃起来,一旁惜晴和听雨自然上前侍奉,递勺端羹的。 阿宴回首看了下惜晴,便道: “母亲,惜晴和听雨也要跟着我们过去的,等下时间匆忙,怕是她们二人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不如让她们先下去,也吃点吧。” 想想也是,三太太笑了下道: “我竟不如你想得周到。” 说着时,便扫向一旁的几个丫鬟,分别是叫躲烟、雪醉、浮月和抹澜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是比惜晴和听雪略低一些的二等丫鬟。 “躲烟,你先帮着将剩余的牡丹饼撒子,还有粟米粥,都搬过去到你听雨和惜晴姐姐房里,让她们吃饭,你们几个在这里侍奉着。”三太太这么笑着说。 听雨和惜晴听了,倒是微楞,只因素日都她们两个在跟前侍奉的,确实侍奉主子吃了饭,她们便要跟着匆忙出门,这其间能瞅个空往嘴里塞点东西就不错了。如今万没想到三姑娘竟然能体恤到自己。 微微福了一下,听雨和惜晴并没多说,只是道了声: “谢三太太赏,谢四姑娘。” 说完这个,便也自去仆役们所住的倒座房里,匆忙去吃了。 “妹妹真个是越来越懂事了。”顾松咧着嘴,露着洁白的牙,笑望着自己妹妹。 抬手瞥了自己这哥哥一眼,手里一边拿着箸子,一边淡淡地道: “妹妹都懂事了,哥哥也该学着点。” 这轻轻淡淡一句话,却是让顾松心里一突。 其实他虽然混帐,可是身边的小厮也不是随便浑的,风言风语闲言八卦谁没听过几个啊。 他也知道自己母亲和妹妹在老祖宗屋子里受了磋磨,只是这等事到底该如何处置,十三岁的他却还有些茫然。 在此之前,他是只知道母亲有的是银子挥霍,在家学里每每有人跟在他身后,撺弄些事端出来,他也享受别人奉承,成帮结队,恃强凌弱的事也干过。 只是这几日的事,传到他耳朵里,让他骤然明白,自己和上头那三个哥哥,其实也许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阿宴吃饱了,便放下箸子,淡扫过自己的哥哥顾松,见他低着头愣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一时便有些感叹。 说实话,这个哥哥确实是有些混帐的,后来跟着大少爷,学了些斗鸡走狗踢脚气球,甚至是逛窑子走章台的混账事儿,也少让母亲流泪。不过这个哥哥其实也是笨拙和真挚的。 在自己嫁了后,诸般不如意时,他去找过沈从嘉的麻烦,所用的办法是把沈从嘉揍了个鼻青脸肿。 在自己想拿体己银子补贴他时,他断然拒绝了,却自己跑过去,跟着人到处跑着学经商。 那个对他体贴细致的惜晴没了,他只有一个看似温柔和顺,其实内里阴险刻薄,丝毫不知道疼惜他的夫人,过得憔悴狼狈。 Chapter 9 阿宴微微仰起脸,将逼到眼眶的湿润咽下。 她还记得,后来作为皇贵妃的四妹妹把她召进宫,俯视着她,轻描淡写地说,皇上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有意重用顾松为皇商,要他好好准备下。 那时候的阿宴低下头,谢恩。 跪下的时候,将过去三十年所有的骄傲,都扔在了脚底下。 是啊,上一世的阿宴,是骄傲的,是骄纵的,是目无下尘的。 也是浅薄的。 谢恩过后,抬起头来,映入她眼底的,是四妹妹的笑。 作为皇贵妃的四妹妹,并不需要说什么,只是高高在上,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含着淡笑,怜悯地望着那个跪伏在自己座下的姐姐。而那时候,一旁的那个五妹妹,却是鄙夷地望着自己,挑着眉道: “以后总是要争气些,别没事儿都要来叨扰四姐姐。” === 红猩毡毛帘子被揭开,惜晴过来,笑着道: “大少奶奶那边已经过来催了,软轿就在门口,说是要过去了。” 一句话,将阿宴从过去的思绪中扯回来,她忙绽开一个笑来,对母亲道: “母亲,咱们快些去吧。” 顾松想起当前的事来,也有些闷闷的,便一边用箸子戳着那金丝饼,一边道: “路上小心,若是回来晚了,派个小厮回来,我自然骑马去接你们。” 三太太戳了下他的脑门: “你这个不着调的,去了学里好生读书是正经,哪里敢靠着你来接!” 当下阿宴跟随三太太出了垂花门,便见已经有两顶软轿在这里等着,轿子是极小的,是专用于内院之中小姐太太们的,每个轿子由四名粗壮仆妇抬着。 阿宴和三太太各上了一个,软轿子便起来,出了三太太所住的荣祥苑,先去了老祖宗所住的慈恩苑,进了垂花门,过了逶迤的穿堂,又绕过一个八扇拼接的山水人物黄花梨大屏风,几个人穿过这三件厅房,这才来到正房的大院子里。 此时院子里已经停了几个软轿,想来是要出门的各位姑娘并大少奶奶的,各人的小丫鬟们拥簇在院子里,或者在那里看猫儿狗儿打架,或者观赏着一旁穿山游廊上摆放着的各色花草,还有喜鹊鹦鹉等鸟儿,一个个染得五颜六色,很是喜庆。 老祖宗素爱风雅,花鸟等物是没少养的。 阿宴见此,知道自己竟然是晚了的,忙跟着三太太进去,却见几位姑娘并大少奶奶都在了,于是忙上前,向老祖宗请安。 老祖宗坐在软榻上,半靠着一个金丝织锦引枕,身上半遮着一个大红福寿两全织锦的条毡,腿脚却是露着,一个穿着杏红夹袄的小丫鬟手里拿着一个美人捶帮着老祖宗捶腿,一旁青桃端着一个紫檀木的填漆托盘伺立在那里。 斜眼见阿宴和三太太过来请安,打量了下她们的衣着,却是不喜的,当下伸手,示意四姑娘近前,摸索着她的发髻,道: “去了宁王府,不比咱们家,可不能像个小门小户出身的,眼皮子短浅。我们是传袭了四世的高门,你们都是千金万贵的小姐,这个可要切切记在心里。” 四姑娘微微一福,笑着点头: “阿凝一定谨遵老祖宗嘱咐。” 满意地点了点头,老太太却是抬首看向了二姑娘,见到她头上那攒珠的钗子,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哪里来的这物?” 连忙上前福了一下,二姑娘笑着说: “因这几日我那攒花的钗子拿去修了,出门没什么好首饰,便向阿宴借了来这个。” 五姑娘听到这话,诧异地看向四姑娘,又扭脸扫了眼三姑娘。 老太太看了眼一旁的阿宴和三太太,眼中说不出喜欢,也说不出不喜欢,便点了点头:“去吧。” 说完,便闭上了眸子,那样子是不想再理人了。 这时却见大少奶奶进来了,原来她之前是去亲自吩咐车马的,此时进了屋,笑着说: “看咱们家里这四个姑娘,打扮起来竟如一朵花一般,真真是耳目一新。若是在别处碰上了,我这眼睛都不敢认了呢。” 一时说着,便去亲昵地摩挲了下阿宴,又去拉二姑娘和四姑娘的手。 三太太忙笑着道: “大少奶奶今日看着气色极好。” 大少奶奶的目光扫过三太太,却是微诧,不过那些诧异闪得极快,便笑着说: “三太太今日看着倒像是年轻了好多。” 众人说笑着,便告别了老祖宗,于是各自在各自丫鬟的搀扶下上了软轿。 软轿颠簸着,不多时便出了三层仪门,于是各自在丫鬟搀扶下又下了软轿,却见三辆豪华的八宝攒珠翠盖马车便等在这里,都已经套上了驯骡。 几个姑娘并大少奶奶和三太太都下了车,因有六个人,于是三太太带着二姑娘三姑娘一辆,大少奶奶带着四姑娘五姑娘一辆。五姑娘原本想跟着大少奶奶的,谁知道五姑娘的生身母亲郭姨娘却拉着五姑娘,要她和自己一辆。五姑娘没办法,只好跟着郭姨娘一起了。 上了车后,车马便驶出了外院,从角门出去,就此上了街。 三太太坐在正中,一手揽着阿宴,另一只手揽着二姑娘,而听雨和惜晴则在一旁伺候着。 二姑娘其实从刚才一直有些忐忑,此时见周围并无外人,便咬着唇,不安地望着三太太和阿宴道:“怕是阿容要给三太太和三妹妹惹麻烦了呢。” 其实这个借珠钗的事儿,阿宴是给三太太提过的,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是今日在老祖宗那里一过眼儿,顿时觉得有些担心了。此时二姑娘这么说话,三太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倒是阿宴,云淡风轻地笑了下,道: “有什么要紧,那不喜欢你的,再是你怎么小心谨慎,也是动辄得咎,讨不得好去。” 二姑娘听得这话,倒是一怔。 心知阿宴说得没错,只是不免叹息,阿宴再不济,也有哥哥和母亲在,而自己呢?那体弱多病的二太太自有亲生儿子,哪里会顾念自己呢。将来又有谁为自己做主?少不得拼上去搏一搏,自己为自己留心个清俊好人家。 就在这辆马车里,几个人正说着时,另一个马车里,郭姨娘见左右无人,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女儿五姑娘话呢。 “这二姑娘怎么好好地和三房勾搭上了?” 郭姨娘原本不过是坊间唱的,后来被大老爷弄回来做了姨娘,说话间粗俗得很。 五姑娘撅着嘴,不高兴地说:“姨娘,你问我,我却去问谁!” 郭姨娘知道这五姑娘还在记恨着刚才的事儿呢,当下不由得戳了戳五姑娘的脑门。 “你个死没良心的小蹄子,也不看看你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如今一心巴结着人家!你也不看看,人家何曾给过你好脸儿呢!” 五姑娘听了这话,委屈的眼睛里挂上了两泡眼泪。 “不给好脸也是你闹的,原本我天天跟着四姐姐,别人乍一看也是好好的公府小姐呢。偏生你没事就来说道一番,如今又硬拉着我和你一起,让人一看就知道我和四姐姐是不一样的!” 郭姨娘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 “你个没心肝的!你也不想想,我拉你过来是为了谁?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没心眼的。你也不看看,如今这二姑娘都攀着和三房好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去攀附一下?刚才我没敢去老祖宗跟前儿,可是听进去送茶的丫头们说了,二姑娘头上的那个珍珠钗子,那可是三姑娘送的!你知道那玩意儿值多钱,能换你多少身这样的衣服吗?你怎么还没有人家二姑娘机灵呢!” 五姑娘越发的不高兴了,娇哼一声,呜呜地哭起来了。 “你以前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说是要我讨好大太太,大少奶奶和四姑娘!我也是一直听你的,如今怎么没得又嫌弃我没拉拢三房?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姐姐向来不喜欢三姐姐的,四姐姐不喜欢的,连带我也和三姐姐闹生!难不成你看人家三姐姐有钱,竟然又要我去讨好人家?” 郭姨娘见女儿哭了,终究是有些不忍,便替她擦泪,一边擦泪一边劝慰。 “你也别哭,如今不是说让你和三姑娘热乎,是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真得这国公府败落了,咱么那还傻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五姑娘抽噎着,一边哭一边倔声道: “我也不管这国公府是不是败落,反正阿宴那里,我也是不和她好的!以前二姐姐和我都讨好四姐姐,四姐姐一直更喜欢我的。如今二姐姐去找阿宴了,我偏不去讨好她!也不过是一个庶房的女儿罢了,哪里就比我高贵了,难不成我还真上杆子去讨好她!” Chapter 10 郭姨娘想想也是,便叹息了声。 “既如此,那还是和四姑娘好好相处吧。不过如今我看这四姑娘越发的不喜欢阿宴了,看着阿宴的眼神里都藏着不屑呢,她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这心思倒是沉得很。你以后万万记住,要和阿宴划清界限。” 五姑娘撇嘴道。 “那是自然,还用你说。” 而就在这五姑娘和郭姨娘说着话的时候,大少奶奶也和自己的小姑子说起了知心话。 “怎地二姑娘倒是和三姑娘交好了?她平时不是都跟在你身后吗?” 四姑娘低头,淡道:“不知道。” 大少奶奶笑了下,揽着自己这嫡亲的小姑子道:“阿凝啊,你啊,就是性子倔,打小儿和阿宴玩不到一块儿。其实你但凡放下身段,和阿宴交好些,总比现在一家姐妹闹生分了的强。” 四姑娘向来温婉的笑意,忽然就不见了,她淡扫了下自己这大嫂。 “嫂嫂和母亲的心思,阿凝也懂。若是别人,阿凝心里即使不喜欢,也愿意去结交的。但只是这三姑娘,阿凝心里委实不喜欢。” 大少奶奶叹了口气,轻柔地抚摸着四姑娘的脸颊,道:“为什么?” 其实原本就觉得,自家婆婆出的那个主意不好,没得落人口舌。只是大少爷实在是着急,便让婆婆去和三太太提了,这不就被别人拒了,落个没体面。 依着大少奶奶的意思啊,这大少爷,自己婆婆,还有老祖宗,都是一心的既想沾便宜,又不把人当家人看。 你要知道这世间事,哪里有那么两全?就是牵一辆骡马,还要悉心照料给水给草呢。 四姑娘倔强的仰起脸儿,摇了下头。 “倒也没为什么。我只是不喜欢阿宴罢了,打心眼里就讨厌。不过是府中庶子之女,没有半分的教养,走出去时,别人见了,我都没脸去说这是我敬国公府出去的。” 大少奶奶见了,低叹一声。 “可是如今敬国公府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大老爷虽则是袭了位,可是在朝堂中却没什么地位。二老爷又是个不务正业的。再之下,你大哥呢,如今身边跟着一群帮闲破落户,都不知道每日忙些什么。我要说他,他也不听。若是说重了,就要恼了。” 勉强笑了下,又继续说道: “至于你二哥,是二太太房中的嫡出,自小身子也弱,这个就不提了。你三哥呢,自小胆子小,为你大太太不喜,怕是也不能执掌家业。” 一番话,说得四姑娘低头不言了。 大少奶奶眸中现出暗淡:“至于你四哥哥,就不说了,老祖宗想来不喜三房,这是人尽皆知的。” 四姑娘听得这些,默然半响,却是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当年老祖宗怎么为三老爷作了这门亲。” 敬国公府这些年入不敷出,一日不如一日,怎么反倒是老祖宗最不爱的三房,竟然手头阔绰。 一时想起那一日亲眼见阿宴将绞丝金镯子随手扔给一个侍女时,她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了。 其实依照敬国公府的定例,每年每个姑娘都是要打一套时兴头面,并四季每一季都要四身时兴的衣裳。 只是也不知道从哪年起,这个例子都是名存实亡了。像四姑娘自己还好,到底是有大太太在呢,又有一个嫂子疼着,哪里能委屈到她。 可是二姑娘那边就不好了,一套累金叠丝的头面,每次出门或重大节庆都要戴的。 想起过往,大少奶奶苦笑了下。 “其实我才嫁过了没几年,这些事也是我当姑娘的时候听说的。跟三老爷说亲的时候,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大老爷刚袭了爵位,又得皇上重视,敬国公府又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时候,哪里缺了银子花呢。当时老祖宗给三老爷说亲,也颇费了一番思量,最后挑来选去,恰好你三老爷出去跟着人游玩,遇到了三太太。那时候三太太只是个商贾之女,她家是从北方过来经商的。老祖宗见了,就说你既喜欢,我也不好违了你的意思,于是就给他提了你三太太。” 四姑娘听着,却是明白了。 想来是当时根本觉得这三太太家世是不入流的,谁知道人家为了这个嫁入侯门的女儿,准备了十里红妆,多少金银陪嫁。数年之后,敬国公府日渐没落,反而是这一支,凭着压箱子的若干金银,竟然称王称霸起来。 四姑娘却是依然有不懂的,皱眉道: “咱家既然曾经得皇上器重,后来不过十几年的时间,怎么就没落了。” 其实这些话,四姑娘每日里也不是没问过大太太,只是每当问起,大太太就讳莫如深,一副小孩子家家的,你不该问的别问。 四姑娘早慧,原本就想过这些事的。 马车一个拐弯,饶是宽敞的马车,也觉得有些颠簸。 靠着后面的引枕,大少奶奶叹了口气道: “这个却不好说了,只是隐约知道和后宫夺嫡之事有关了。” 如今的太子,是当朝的大皇子,却并不是中宫皇后娘娘所出,而是备受宠爱的熙贵妃所出。皇后娘娘自己无出,膝下养着一个早夭的妃嫔所生的皇子,是为五皇子。 当年为了太子之位,朝中重臣分为两派,争执不下,而当时敬国公府和当时的平西侯走得极近,平西侯则是五皇子外家,因此押宝了五皇子。 谁知道接下来的变故谁也不曾想到,皇后娘娘不知为何触怒了皇上,虽没有被罢黜皇后之位,却是将其软禁在福秀宫,永世不得出来。 五皇子陡然落败,力挺五皇子的敬国公府也因此被倾轧。那个时节,又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变故,家中银钱花得跟落水一般,恰又遇到灾荒,各地庄户上缴极少。偏生皇上又要各家拿出银钱来赈灾,当时为圣人不喜的敬国公府,少不得割肉变卖了一些田地,这才勉强不被天子斥责。 大少奶奶眯着眸子,靠在引枕上。 若不是这一桩桩,她这婆婆,又哪里能寒酸到要去找三房那不入流的来商量做买卖的事儿呢。 微微蹙眉,四姑娘却是道: “大姐姐当年和宁王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 大少奶奶笑了下,道: “咱们家大姑娘,那是天仙一般的人儿,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很小的时候便是才名远播。当年圣上亲口预订的,说此女必为我皇家妇。只是当年,其实咱们敬国公府盼着是和五皇子结亲的,谁知道五皇子受了皇后娘娘的连累,从此为皇上不喜。当时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敬国公府呢,没奈何,老祖宗匆忙之下,只能令大姑娘匆忙许给了四皇子。” “四皇子呢,母妃早逝,又无外家扶持,这群皇子里最是不起眼的,帝位自然是无望,这样也免了帝王猜忌。” 听着这些,四姑娘点了点头,心头的疑惑这才解开。 ****************** 可是,谁有能想到,那个最不起眼的四皇子竟然最后登上了帝位呢。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宁王府门前,掀起珠帘儿一角,阿宴望向这威严的宁王府三间兽头大门时,发出了如上的感叹。 朱红色的大门,上面的铜钉子有碗口大小,两边各立着一个几人高的大石狮子,门上写着匾牌,却是龙飞凤舞的“敕造宁王府”五个大字。此时门却是没开的,正门前早有仆妇并迎客管家立在那里招待宾客,见客人来了,有管家迎着一众人乘着马车,从角门进去。 这马车走了约莫有十几丈,便又换了宁王府的软轿,抬轿子的是宁王府的仆妇。虽是最下等的仆妇,穿着却和敬国公府的有些不同,看着是分外的体面。这皇家王室的仆妇到底是别个不同。 惜晴和听雨,还有二姑娘到底是好奇,便从软轿里往外看,却见这里雕梁画柱的,粉墙红砖,都是簇新的,和敬国公府的半新不旧自然不同。待这群人进了垂花门,又沿着那抄手游廊而去,却见着游廊极长,竟然是一望不到边的样子。游廊一侧的墙上挖着精致的壁洞,壁窗都是雕花的,透过那雕花窗棂,隐约可见壁洞里放着罩灯,而罩灯的那一边,竟然是湖水? 二姑娘等人或许不知道,阿宴却是知道的。这个宅子乃是昔年晋王造下的,那晋王是个挥霍无度的,宅子里造下了偌大的湖,叫个碧波湖。可惜后来这晋王坏了事,这宅子便闲置下来。 及到后来,皇上要给四皇子开府,怜悯他没了母妃,又想着他这么些年一直照顾九皇子,这九皇子也要跟着出去的,便干脆将这个宅子给了他。 而关于这个碧波湖,阿宴却是再清楚不过了的。 那碧波湖大啊,比自己家院子里的湖不知道大上几倍,里面的水也凉着呢。 阿宴想到这里,忍不住想捏捏自己的手指头。 想着曾经的那个骄纵无知的自己,真个是几乎要流下汗来。 当年,她和九皇子就在这湖边遭遇,竟然就把他推下了湖!如今想来,真是冷汗直流! 也真亏了那个九皇子是个心胸宽大的,竟然不曾计较过,后来反而要选自己哥哥做个皇商,且后来看来,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曾得罪过他而就此连累了沈从嘉。 沈从嘉的官路,当年那可是一路通达的。 阿宴酸涩地想着,这辈子可不能再得罪他了。 Chapter 11 想到四姑娘向来和自己不对盘,阿宴便下定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巴结好这九皇子。就算是以后四姑娘再当了皇贵妃,也不要因此对自家有什么倾轧才好。 上一世的四姑娘虽则将阿宴的尊严踩到了脚底下,可是到底是照拂了自己的哥哥顾松的。 而这一辈子,阿宴看出来了,除非她设法和这四姑娘交好,要不然就凭着她们如今所处的位置,那就是天生的敌人啊。 这就叫:怀璧其罪。 阿宴正想着时,软轿已经到了厅堂前,却见厅堂前装饰得极为雅致,环廊里立着山水屏风,廊檐下又有几株花草点缀。 此时已经有数个软轿停在那里,阿宴在惜晴的扶持下,缓缓地下来。 一时早有仆妇侍女上前,打头的是一个满身珠翠的女子,笑盈盈地望着她们: “王妃问了几次,可算是到了。” 大少奶奶和三太太忙上前,笑着见礼了。 其实这女子原本是宁王妃的陪嫁,叫润珠的,如今是宁王妃面前第一红人,于是这昔日主家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这润珠又见三位姑娘过来,上前牵住了四姑娘的手,好一番夸赞,夸赞的时候,那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阿宴,倒是微楞了下。 想着这三姑娘阿宴如今倒是看着和往日不一样了,去了往日的焦躁,倒多了几分沉稳。这么想着,再回头看三太太的时候,也觉得竟然和以往不同,心中不免诧异,只是不露出来罢了。 此时众人见了敬国公府的家眷到了,也都迎过来寒喧,作出一副亲热的样子。见到了敬国公府的几个姑娘,也都夸好看,特别是把四姑娘着实夸赞了一番。 四姑娘低垂着头,大方得体地笑着,倒是惹得众人又一番赞叹。 此时大少奶奶也上前和人打络,虽说如今敬国公府不得帝宠,可这到底是宁王妃的娘家,且这大少奶奶也是个长袖善舞的,很快便和人打成一片,说笑不停。 阿宴就这么被冷落到了一旁,就是有的看到了,只当她是个不得宠的,也没人上前搭话的。她倒是不在意,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想着什么时候聊完,去后院,也好再见见那九皇子。 可是,回首间,见自己的母亲瑟缩地跟在大少奶奶身边,一脸的不自在,阿宴顿时觉得自己走不开了。 其实阿宴实在也没想在这里出什么风头。 要知道,四姑娘是宁王妃嫡亲的妹子啊。 既然自己和四姑娘注定不能站在一条战线上,那么就是也许将来要和宁王妃为敌的。 除非她愿意将自己母亲的陪嫁拿来补贴敬国公府,不然大太太必然不满意。 大太太不满意自己,那就注定了四姑娘和宁王妃不会满意自己。 可是要她将母亲的压箱子底钱拿出来讨好老祖宗和大太太,那以后他们三房的未来谁又来保障?就算讨好了,他们就会把自己看做一家人了吗? 重生而来的阿宴,是不会在这一点上天真的。 她既想保住自己的家产,又不能落下什么不孝的名声。如今之计,也无其他好办法,唯有暗暗增加自己的能量,想着有一天能从敬国公府分出去单过,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而现在呢,她们一家其实最要紧的是保持低调,哭穷。像今天这个贵妇们的宴席,既不能显得太过寒酸失了体面让人笑话让人好看,也不能太过招摇表现得太过优秀,到时候惹了宁王妃不快。 想明白这个,阿宴便过去,悄悄地碰了碰自己的母亲,握了握母亲的手,低声道: “母亲放松些,也不必搭话,见人便笑几下就是了,凡事有大少奶奶呢。” 三太太原本拘谨得很,如今听女儿这么一说,又看女儿清亮的眸子中有着几分笃定和沉稳,不知道怎么一颗心竟然慢慢落到了肚子里。 这时候,大少奶奶对四姑娘使了一个眼色,四姑娘明白了,便淡笑着,过来拉着阿宴的手道: “三姐姐,我看那边几个姑娘家正玩儿呢,和我一起过去吧。” 看了母亲一眼,阿宴无奈,只好随着四姑娘过去了。 五姑娘从旁看了,却是很不高兴,对着郭姨娘抱怨道: “怎么四姐姐没事也和阿宴热络起来,叫她过去做什么!” 郭姨娘看看四周围,小声地对女儿耳语。 “你去跟着,看看阿宴都做什么,我过去陪着大少奶奶去,也好在这群人面前混个眼熟。” 五姑娘听了,颇有些不情愿,不过也只好跟着过去了。 阿宴耳听八方的,把郭姨娘和五姑娘的嘀嘀咕咕全都落在眼里,不由笑了下,便也拉着二姑娘一起过去。 当下抬脚,跟着四姑娘过去,待走过去,却见几个姑娘正在一副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屏风是软榻,软榻上有金心绿闪缎引枕,一旁也放着案几,案几上是各色茶点果子等物。 此时几个姑娘一个个都打扮得优雅别致,盈盈坐在那里,好奇地看着走过来的阿宴和二姑娘。 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去,阿宴便顿时明了这几个姑娘的来历。 虽则看着比记忆中年轻稚嫩了许多,可是到底后来这些姑娘成家立业后,她多少有过交道,是以知道的。 为首的那个,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的,应该就是靖候府的嫡长小姐,叫秦婉玉的。她如今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瓜子脸儿,水润的眼睛,还真是一个美人儿。 阿宴却知道,后来她嫁给了三皇子,三皇子在如今的太子坏事后争过嫡位,可惜落败,听说她最后是三尺白绫自缢而死的。 而紧挨着秦婉玉的,此时还有些胖乎乎的小姑娘,如今十岁了,是征西将军家的小女儿,叫裴采桑的,别看这么一个温婉的名字,这小姑娘可彪悍着呢,打架挺在行。后来嫁给了父亲手下的家将,听说没事就在家里闹全武行。 而秦婉玉的另一旁,素白脸的,是左丞相家的女儿,叫孙巧梦的。这个孙巧梦啊,最是爱搬弄是非,也是狗眼看人低。上一辈子阿宴见到她,可没被她少奚落。她是榜下捉婿,嫁给了个状元郎,后来竟然是好生风光的。那状元郎和沈从嘉是同僚,是以阿宴知道根底。 最里面,高傲刁蛮地坐在那里的,却是左贤王家的,封号为永福郡主的。也幸得左贤王和宁王有些交情,这才能请得永福郡主过来。如今这永福郡主坐在那里,只除了偶尔和四姑娘以及秦婉玉说几句话,其他人她都是不屑理会的,真个是目无下尘。 目光扫过这一个个,阿宴心中难免有沧桑之感。 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家的,你站在这里,看着同样如花似玉的粉嫩小姑娘,却知道她们最终将走向好的或者不好的宿命。 阿宴心口那么一抽,她暗暗地发誓,自己再也不要重复之前的那种宿命的。 那些注定与她为敌的,会在将来给自己下绊子的,她就要设法破坏她们的机运。 那些要成为她朋友亲人的,她便要去帮助她们。 此时的秦婉玉并不知道小小的阿宴脑中浮现的种种,她只是矜持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却见她穿得未见得多么华贵,却也算得体。一时想着之前所听的传言,便笑了下,看来传言未必可信的。 秦婉玉抬起手,矜贵地笑了下,招呼着阿宴坐下,又侧首问一旁的四姑娘道: “你这个姐姐生得极好啊,寻常怎么不见带出来呢?” 四姑娘眸子微闪。其实她要拉阿宴过来,原本是想着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到了这场合还不知道怎么的胆怯呢。谁知道这阿宴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落落大方,就好像无数次出席过这种场合一般。酸涩地笑了下,她忙扯了一个借口: “三姐姐身子一向弱,也不太爱出来走动。” 裴采桑听了这话,却是不解,上前握了握阿宴的手,却是用了几分力道的: “这哪里弱了,我看身子骨挺好的。以后没事儿出来和我们多玩玩,就不会身子骨弱了。” 阿宴知道自己以前是根本不会被带出门的,难为四姑娘想出自己身子弱的借口里。只是倒没想到这裴采桑是个如此直爽的性子,一时倒有几分喜欢,便对她绽开一个真诚的笑来,道:“这个说得极是,以后倒是要跟姐姐们多玩玩,也好让我长些见识。” 众人见阿宴说话倒是落落大方,越发喜欢。一行人说笑着,便各自叙了年龄,也有你比我大一岁的,也有我比你小两岁的,于是姐姐妹妹叫了一番。 这一群女子中,尤以秦婉玉最为美貌出众,也最是矜持。只因她父亲虽只是个靖侯,可其祖父却是当今太子太傅,前途无量的,其母亲又是当今太子的表姨。 据说若不是她到底年纪小,当年的太子妃之位几乎都是她的了。 这样的秦婉玉,自然有叱诧闺阁,低首藐视一切的本钱。不过她是大家出身的贵女,倒是做不出那番目中无人的嘴脸来,只是平日言谈间极为矜贵少语,见人便是一点淡笑罢了。 如今众位女子围绕着她,尊她为姐姐,又钦佩地向她讨教诗词,她都淡淡笑着,婉约动人,纤细矜持。 一旁的二姑娘在这众人说笑中,脸上有一丝绯红,她虽然并不爱说话,可是此时仿佛也融入了这其中一般。她感激地看了眼一旁的阿宴,只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阿宴的功劳。 她头上戴着一个攒珠钗,虽说仿佛也没有人太注意到,可是这却给她带来了挺直腰杆站在这群贵女中的自信。 阿宴感觉到了二姑娘感激的目光,便对她轻轻笑了下,以示鼓励。 这两位姑娘的对视一笑,不过是片刻功夫罢了,旁人都是围着那秦婉玉的,自然不曾在意,可是四姑娘阿凝却将一切看在眼里。 有这么一刻,她有些黯然,从什么时候,永远跟在自己身边畏首畏尾的二姐姐,竟然早已放弃了自己,改而而和阿宴亲近了?其实要在平时,高傲的四姑娘也未必能看得起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个阿容姐姐,可是如今这阿容姐姐仿佛冷落了自己,仿佛转而去和阿宴好,这就让她心里不是滋味了。 仿佛是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 五姑娘刚才被他们慢了一步,就这么跟在屁股后头,原本是想凑到那里让四姑娘也介绍下自己的,可是谁知道四姑娘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她干脆挤过去,对四姑娘笑着说: “四姐姐,这么多姐姐,都一个个生得这么好看,你好歹给我介绍一下啊!”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扫向五姑娘。 五姑娘有些不自在,不过依然努力绽开一个笑。她觉得自己长得并不比阿宴差,自己好好表现,别人一定会喜欢自己的。 可是谁知道,别说那个傲气轻慢的永福郡主根本是连看都不曾看她,就是温婉的秦婉玉,也是笑而不语,然后转过首去看了眼阿宴,淡问道:“阿宴姑娘,你往日都读些什么书?” 于是顿时,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阿宴。 五姑娘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到底是小孩子,她僵硬地凑在那里,看向四姑娘,希望她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 可是谁知道四姑娘却仿佛根本没看到她一般。 而在四姑娘心里,秦婉玉对阿宴的热络,更让她不是滋味。 她刚才热情地拉了阿宴过来,未必不存了让她小小丢人一番的意思。她过来,大家冷落她,她才会明白自己这个庶房女儿和正儿八经国公府长房嫡女的差别。 现在的情景,四姑娘却觉得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并不重,轻轻那么一下,可是心里却颇不好受,就跟不小心喝了一杯不冷不热的茶,就那么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而阿宴不曾想秦婉玉竟然对自己这般关照,想着上一世,她可是根本连看都没多看自己一眼的。当下她便抿唇笑着道:“也曾跟着在家学里读过几年书,只是我自己不上进,不过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一旁的孙巧梦是一心要和秦婉玉交好的,此时见秦婉玉竟然去和阿宴说话,不免有些嫉妒,就觉得自己的风投被人抢了,便略带了几分嘲意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才只识得几个字?” 一旁的永福郡主听了,皱眉道:“你懂什么,读书识字,原本也是大家小姐才会的,那些庶出的女儿家,未必会学这个!” 她那个王爷爹有许多姨娘,有个姨娘才养了一个女儿,于是她那王妃娘每每在她面前这么说。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颇有些尴尬。 阿宴却故作不知地娇笑一声,拉着秦婉玉的手道:“秦姐姐,我们敬国公府家的女儿,不论嫡庶,都是要读书识字的。虽则自己懒散不争气,不过家规却严得很,到底该进的学还是要进的。倒是比不得那些家规松散的人家,没个规矩体统。” 这话一出,永福郡主的脸色顿时变了,满脸不高兴地望着阿宴:“你,你说谁呢!” 秦婉玉见此,温柔一笑,忙缓和道:“我记得上次见四姑娘,她都能作诗了呢。想来敬国公府家规严格,阿宴也是不差的。” 秦婉玉这么一夸,众人也夸了起来,无非是说: “四姑娘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会写诗,再过几年,怕是在这盛京城里就数你了。” 只因这到底是宁王妃府中,四姑娘是宁王妃嫡亲的妹子,于是大家就都去夸四姑娘。 谁知道这么一句,秦婉玉那笑便有些僵,不过到底是保持住了,没掉下来。 想到四姑娘向来和自己不对盘,阿宴便下定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巴结好这九皇子。就算是以后四姑娘再当了皇贵妃,也不要因此对自家有什么倾轧才好。 上一世的四姑娘虽则将阿宴的尊严踩到了脚底下,可是到底是照拂了自己的哥哥顾松的。 而这一辈子,阿宴看出来了,除非她设法和这四姑娘交好,要不然就凭着她们如今所处的位置,那就是天生的敌人啊。 这就叫:怀璧其罪。 阿宴正想着时,软轿已经到了厅堂前,却见厅堂前装饰得极为雅致,环廊里立着山水屏风,廊檐下又有几株花草点缀。 此时已经有数个软轿停在那里,阿宴在惜晴的扶持下,缓缓地下来。 一时早有仆妇侍女上前,打头的是一个满身珠翠的女子,笑盈盈地望着她们: “王妃问了几次,可算是到了。” 大少奶奶和三太太忙上前,笑着见礼了。 其实这女子原本是宁王妃的陪嫁,叫润珠的,如今是宁王妃面前第一红人,于是这昔日主家都要给几分面子的。 这润珠又见三位姑娘过来,上前牵住了四姑娘的手,好一番夸赞,夸赞的时候,那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阿宴,倒是微楞了下。 想着这三姑娘阿宴如今倒是看着和往日不一样了,去了往日的焦躁,倒多了几分沉稳。这么想着,再回头看三太太的时候,也觉得竟然和以往不同,心中不免诧异,只是不露出来罢了。 此时众人见了敬国公府的家眷到了,也都迎过来寒喧,作出一副亲热的样子。见到了敬国公府的几个姑娘,也都夸好看,特别是把四姑娘着实夸赞了一番。 四姑娘低垂着头,大方得体地笑着,倒是惹得众人又一番赞叹。 此时大少奶奶也上前和人打络,虽说如今敬国公府不得帝宠,可这到底是宁王妃的娘家,且这大少奶奶也是个长袖善舞的,很快便和人打成一片,说笑不停。 阿宴就这么被冷落到了一旁,就是有的看到了,只当她是个不得宠的,也没人上前搭话的。她倒是不在意,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想着什么时候聊完,去后院,也好再见见那九皇子。 可是,回首间,见自己的母亲瑟缩地跟在大少奶奶身边,一脸的不自在,阿宴顿时觉得自己走不开了。 其实阿宴实在也没想在这里出什么风头。 要知道,四姑娘是宁王妃嫡亲的妹子啊。 既然自己和四姑娘注定不能站在一条战线上,那么就是也许将来要和宁王妃为敌的。 除非她愿意将自己母亲的陪嫁拿来补贴敬国公府,不然大太太必然不满意。 大太太不满意自己,那就注定了四姑娘和宁王妃不会满意自己。 可是要她将母亲的压箱子底钱拿出来讨好老祖宗和大太太,那以后他们三房的未来谁又来保障?就算讨好了,他们就会把自己看做一家人了吗? 重生而来的阿宴,是不会在这一点上天真的。 她既想保住自己的家产,又不能落下什么不孝的名声。如今之计,也无其他好办法,唯有暗暗增加自己的能量,想着有一天能从敬国公府分出去单过,那才是最好不过的。 而现在呢,她们一家其实最要紧的是保持低调,哭穷。像今天这个贵妇们的宴席,既不能显得太过寒酸失了体面让人笑话让人好看,也不能太过招摇表现得太过优秀,到时候惹了宁王妃不快。 想明白这个,阿宴便过去,悄悄地碰了碰自己的母亲,握了握母亲的手,低声道: “母亲放松些,也不必搭话,见人便笑几下就是了,凡事有大少奶奶呢。” 三太太原本拘谨得很,如今听女儿这么一说,又看女儿清亮的眸子中有着几分笃定和沉稳,不知道怎么一颗心竟然慢慢落到了肚子里。 这时候,大少奶奶对四姑娘使了一个眼色,四姑娘明白了,便淡笑着,过来拉着阿宴的手道: “三姐姐,我看那边几个姑娘家正玩儿呢,和我一起过去吧。” 看了母亲一眼,阿宴无奈,只好随着四姑娘过去了。 五姑娘从旁看了,却是很不高兴,对着郭姨娘抱怨道: “怎么四姐姐没事也和阿宴热络起来,叫她过去做什么!” 郭姨娘看看四周围,小声地对女儿耳语。 “你去跟着,看看阿宴都做什么,我过去陪着大少奶奶去,也好在这群人面前混个眼熟。” 五姑娘听了,颇有些不情愿,不过也只好跟着过去了。 阿宴耳听八方的,把郭姨娘和五姑娘的嘀嘀咕咕全都落在眼里,不由笑了下,便也拉着二姑娘一起过去。 当下抬脚,跟着四姑娘过去,待走过去,却见几个姑娘正在一副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屏风是软榻,软榻上有金心绿闪缎引枕,一旁也放着案几,案几上是各色茶点果子等物。 此时几个姑娘一个个都打扮得优雅别致,盈盈坐在那里,好奇地看着走过来的阿宴和二姑娘。 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去,阿宴便顿时明了这几个姑娘的来历。 虽则看着比记忆中年轻稚嫩了许多,可是到底后来这些姑娘成家立业后,她多少有过交道,是以知道的。 为首的那个,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的,应该就是靖候府的嫡长小姐,叫秦婉玉的。她如今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瓜子脸儿,水润的眼睛,还真是一个美人儿。 阿宴却知道,后来她嫁给了三皇子,三皇子在如今的太子坏事后争过嫡位,可惜落败,听说她最后是三尺白绫自缢而死的。 而紧挨着秦婉玉的,此时还有些胖乎乎的小姑娘,如今十岁了,是征西将军家的小女儿,叫裴采桑的,别看这么一个温婉的名字,这小姑娘可彪悍着呢,打架挺在行。后来嫁给了父亲手下的家将,听说没事就在家里闹全武行。 而秦婉玉的另一旁,素白脸的,是左丞相家的女儿,叫孙巧梦的。这个孙巧梦啊,最是爱搬弄是非,也是狗眼看人低。上一辈子阿宴见到她,可没被她少奚落。她是榜下捉婿,嫁给了个状元郎,后来竟然是好生风光的。那状元郎和沈从嘉是同僚,是以阿宴知道根底。 最里面,高傲刁蛮地坐在那里的,却是左贤王家的,封号为永福郡主的。也幸得左贤王和宁王有些交情,这才能请得永福郡主过来。如今这永福郡主坐在那里,只除了偶尔和四姑娘以及秦婉玉说几句话,其他人她都是不屑理会的,真个是目无下尘。 目光扫过这一个个,阿宴心中难免有沧桑之感。 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家的,你站在这里,看着同样如花似玉的粉嫩小姑娘,却知道她们最终将走向好的或者不好的宿命。 阿宴心口那么一抽,她暗暗地发誓,自己再也不要重复之前的那种宿命的。 那些注定与她为敌的,会在将来给自己下绊子的,她就要设法破坏她们的机运。 那些要成为她朋友亲人的,她便要去帮助她们。 此时的秦婉玉并不知道小小的阿宴脑中浮现的种种,她只是矜持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却见她穿得未见得多么华贵,却也算得体。一时想着之前所听的传言,便笑了下,看来传言未必可信的。 秦婉玉抬起手,矜贵地笑了下,招呼着阿宴坐下,又侧首问一旁的四姑娘道: “你这个姐姐生得极好啊,寻常怎么不见带出来呢?” 四姑娘眸子微闪。其实她要拉阿宴过来,原本是想着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到了这场合还不知道怎么的胆怯呢。谁知道这阿宴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落落大方,就好像无数次出席过这种场合一般。酸涩地笑了下,她忙扯了一个借口: “三姐姐身子一向弱,也不太爱出来走动。” 裴采桑听了这话,却是不解,上前握了握阿宴的手,却是用了几分力道的: “这哪里弱了,我看身子骨挺好的。以后没事儿出来和我们多玩玩,就不会身子骨弱了。” 阿宴知道自己以前是根本不会被带出门的,难为四姑娘想出自己身子弱的借口里。只是倒没想到这裴采桑是个如此直爽的性子,一时倒有几分喜欢,便对她绽开一个真诚的笑来,道:“这个说得极是,以后倒是要跟姐姐们多玩玩,也好让我长些见识。” 众人见阿宴说话倒是落落大方,越发喜欢。一行人说笑着,便各自叙了年龄,也有你比我大一岁的,也有我比你小两岁的,于是姐姐妹妹叫了一番。 这一群女子中,尤以秦婉玉最为美貌出众,也最是矜持。只因她父亲虽只是个靖侯,可其祖父却是当今太子太傅,前途无量的,其母亲又是当今太子的表姨。 据说若不是她到底年纪小,当年的太子妃之位几乎都是她的了。 这样的秦婉玉,自然有叱诧闺阁,低首藐视一切的本钱。不过她是大家出身的贵女,倒是做不出那番目中无人的嘴脸来,只是平日言谈间极为矜贵少语,见人便是一点淡笑罢了。 如今众位女子围绕着她,尊她为姐姐,又钦佩地向她讨教诗词,她都淡淡笑着,婉约动人,纤细矜持。 一旁的二姑娘在这众人说笑中,脸上有一丝绯红,她虽然并不爱说话,可是此时仿佛也融入了这其中一般。她感激地看了眼一旁的阿宴,只觉得这一切都仿佛是阿宴的功劳。 她头上戴着一个攒珠钗,虽说仿佛也没有人太注意到,可是这却给她带来了挺直腰杆站在这群贵女中的自信。 阿宴感觉到了二姑娘感激的目光,便对她轻轻笑了下,以示鼓励。 这两位姑娘的对视一笑,不过是片刻功夫罢了,旁人都是围着那秦婉玉的,自然不曾在意,可是四姑娘阿凝却将一切看在眼里。 有这么一刻,她有些黯然,从什么时候,永远跟在自己身边畏首畏尾的二姐姐,竟然早已放弃了自己,改而而和阿宴亲近了?其实要在平时,高傲的四姑娘也未必能看得起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个阿容姐姐,可是如今这阿容姐姐仿佛冷落了自己,仿佛转而去和阿宴好,这就让她心里不是滋味了。 仿佛是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 五姑娘刚才被他们慢了一步,就这么跟在屁股后头,原本是想凑到那里让四姑娘也介绍下自己的,可是谁知道四姑娘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她干脆挤过去,对四姑娘笑着说: “四姐姐,这么多姐姐,都一个个生得这么好看,你好歹给我介绍一下啊!”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扫向五姑娘。 五姑娘有些不自在,不过依然努力绽开一个笑。她觉得自己长得并不比阿宴差,自己好好表现,别人一定会喜欢自己的。 可是谁知道,别说那个傲气轻慢的永福郡主根本是连看都不曾看她,就是温婉的秦婉玉,也是笑而不语,然后转过首去看了眼阿宴,淡问道:“阿宴姑娘,你往日都读些什么书?” 于是顿时,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阿宴。 五姑娘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到底是小孩子,她僵硬地凑在那里,看向四姑娘,希望她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 可是谁知道四姑娘却仿佛根本没看到她一般。 而在四姑娘心里,秦婉玉对阿宴的热络,更让她不是滋味。 她刚才热情地拉了阿宴过来,未必不存了让她小小丢人一番的意思。她过来,大家冷落她,她才会明白自己这个庶房女儿和正儿八经国公府长房嫡女的差别。 现在的情景,四姑娘却觉得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并不重,轻轻那么一下,可是心里却颇不好受,就跟不小心喝了一杯不冷不热的茶,就那么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而阿宴不曾想秦婉玉竟然对自己这般关照,想着上一世,她可是根本连看都没多看自己一眼的。当下她便抿唇笑着道:“也曾跟着在家学里读过几年书,只是我自己不上进,不过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一旁的孙巧梦是一心要和秦婉玉交好的,此时见秦婉玉竟然去和阿宴说话,不免有些嫉妒,就觉得自己的风投被人抢了,便略带了几分嘲意道:“妹妹年纪也不小了,才只识得几个字?” 一旁的永福郡主听了,皱眉道:“你懂什么,读书识字,原本也是大家小姐才会的,那些庶出的女儿家,未必会学这个!” 她那个王爷爹有许多姨娘,有个姨娘才养了一个女儿,于是她那王妃娘每每在她面前这么说。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颇有些尴尬。 阿宴却故作不知地娇笑一声,拉着秦婉玉的手道:“秦姐姐,我们敬国公府家的女儿,不论嫡庶,都是要读书识字的。虽则自己懒散不争气,不过家规却严得很,到底该进的学还是要进的。倒是比不得那些家规松散的人家,没个规矩体统。” 这话一出,永福郡主的脸色顿时变了,满脸不高兴地望着阿宴:“你,你说谁呢!” 秦婉玉见此,温柔一笑,忙缓和道:“我记得上次见四姑娘,她都能作诗了呢。想来敬国公府家规严格,阿宴也是不差的。” 秦婉玉这么一夸,众人也夸了起来,无非是说: “四姑娘这么小的年纪,竟然会写诗,再过几年,怕是在这盛京城里就数你了。” 只因这到底是宁王妃府中,四姑娘是宁王妃嫡亲的妹子,于是大家就都去夸四姑娘。 谁知道这么一句,秦婉玉那笑便有些僵,不过到底是保持住了,没掉下来。 Chapter 12 就在阿宴和众位贵女在那里应酬的时候,三太太也在贵妇之中勉强应对着。 众人开始的时候,知道她不过是敬国公府的庶出媳妇罢了,又有那消息灵通的知道她是商贾出身,素日里总是作出一副暴发户的行径来,其实原本有几分不屑。 可是今日见了,却发现她就那么安分地跟随在敬国公府大少奶奶身边,不多说一句,也不敢多走一步路,但凡看到人,便忙给人家一个和善的笑来。虽则略显得拘谨,有几分小家子气,可也多少透着几分可怜。想想堂堂敬国公府的三房太太,竟然要跟着一个晚辈在那里赔笑说话,想来在府里没少受磋磨吧。这么一来,众侯门贵妇们倒是对她有了几分怜悯。 要知道虽说这敬国公府三房是庶出,可也是你手底下的儿子不是吗,如今这儿子又没了,只留下个媳妇,孤儿寡母的。但凡是这门第高贵的大家,断没有欺凌守着的孤寡媳妇的道理。 再看三太太这一身衣着,虽则未免太过素净,可是却不失贵门公府的体面和气派,也算是适宜的。 于是这三太太在这群贵妇圈里混了这么一遭,话虽没多说几个,可是众人对她的印象多少改了。 当然也有见识过三太太那金银满身的装扮的,此时见了三太太一改往日之风,不免诧异,暗暗惊叹,这是吹了什么风。 眼看着大家对三太太的好印象,郭姨娘眼馋,便越发紧跟着大少奶奶,一旦大少奶奶和谁说话了,她就忙过去,笑着奉承应酬。偏偏她说话有些突兀,旁人听了,就有些莫名。 想着那个三太太虽则只是庶出三房的一个媳妇儿,可到底是敬国公府明媒正娶的三房太太,可是这什么姨娘,又算哪门子葱。说难听点,不过略比一般的大丫头强些罢了。就这么样的人,还敢在她们面前凑? 一时之间,反倒有人眸中有了鄙薄之意,想着这敬国公府果然是规矩不行。枉那敬国公府的老夫人以前也是大家出身,怎么把个家管成那样。 大少奶奶何等人精,见此情景,忙以眼色示意郭姨娘。 “你从旁跟着,不必多说话就是了。”大少奶奶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快。 “大少奶奶啊,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见识了这大姑爷府里的风光,我这不是看着有些高兴嘛,就不多说了几句。”郭姨娘如此辩解。 “不许乱说,什么大姑爷,这话该是咱们说的吗?!”大少奶奶越发的恼了。 便是这宁王再不是什么当宠的皇子,那也是龙子龙孙,普通人家,哪里敢跑过去喊人家姑爷,这不是笑话嘛! “好好好,我听大少奶奶的就是了。”郭姨娘见大少奶奶语气不好,虽则心中不服,也忙认错了。 阿宴不着痕迹地扫向那边,看到此番情景,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无非就是先刷一下名声罢了,此次出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她隐约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那时候自己和母亲装扮得俗不可耐,或许当时自己臂膀上就戴了个粗大的金镯子吧。真不知道当时自己站在这里的时候,别人看着自己是怎么个嫌弃的眼神。 也亏得自己还能厚着脸皮自我感觉良好! 就在想着这个的时候,却见宁王妃笑盈盈地走过来了。 宁王妃浑身穿戴得彩绣辉煌,犹如仙子一般,佩着朝阳五凤挂珠钗,戴着赤金重瓣并蒂牡丹盘螭项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鸾袍,她又生得个粉颊含春一般,眼波流动,此时行来,犹如踏着秋水一般,雍容飘逸,果然是一番皇室媳妇的气派。 偏偏她身后跟着四名衣着华丽同样是穿戴锦绣的大丫鬟,又有十几个小丫鬟,就这么拥簇着过来了。 众人见了,无论是侯门夫人,还是各矜持贵女,都一个个上前见礼。 “本妃倒是来晚了,实在是失礼了。”宁王妃先雍容地一笑,和众人见了礼,然后才轻启朱唇,含着歉意,柔声这么说。 “王妃原本忙,这有什么要紧。”众人自然没有见怪的道理,都笑着这么说。 于是宁王妃便过来和众人说话,就这么说着间,那柔润的目光就落到了自己的嫡亲妹子四姑娘身上。 “阿凝拜见王妃。”四姑娘对着自己的姐姐绽唇一笑,微微一福道。 小姑娘家的,行起礼来真个有模有样,于是众人都夸这孩子,更有那丞相夫人笑着夸赞。 “刚才原说这孩子长得好呢,如今一看,原来这通体的气度,竟是像极了王妃。” 宁王妃亲自上前,牵起自己这嫡亲的妹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许久不见,倒是长高了呢。” 四姑娘靠着宁王妃,一副软糯依赖的样子,听着一旁多少人的恭维。 阿宴和二姑娘从旁,也向宁王妃见了礼,宁王妃淡笑着点了头。 一时众人寒暄着,因今日宁王妃下帖子聚会,原本是因着这早春时节,冰雪刚刚融化,又有垂柳发了芽,于是要邀请诸位前来王府,去碧波湖赏柳。 当下众人拥簇着宁王妃,宁王妃牵着自己妹子四姑娘的手,浩浩荡荡地去了厅堂,前往后花园而去。 就在这么一群人中,三太太就落在了后面。她原本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大少奶奶的,此时落了单,眼看着前面三三两两说笑着,她就这么孤零零地跟在别人后面,总有些不自在。 阿宴也是落在最后的,见自己母亲如此,不免感叹,牵着二姑娘的手,上前笑了下道: “母亲,我们也过去吧。” 惜晴和听雨从旁,忙取来了大髦,给三太太和阿宴都披上了。 因为这么一耽搁,一时之间,那群贵妇们竟然已经不见了踪迹。 二姑娘就有些忐忑了,阿宴却并不惊慌,笑着道: “我们也跟着过去吧。” 二姑娘和三太太见阿宴笑得笃定,便点了点头。 ******************** 其实那碧波湖距离此处并不远,她们坐着软轿一路行来的时候,走过的那长长的穿廊,其实便是在湖水之旁。只不过当时是隔着一个廊子,只能观湖景而不能真正站在湖边。 如今从这正厅到湖水旁,却是要先出正厅,然后从跨院走出去,绕过那座四季春的粉墨影壁,再沿着那花圃鹅卵石小路走上一箭之遥,就那么一转身,便豁然开朗了。 三太太和二姑娘乍然见了这湖景,倒是吃了一惊。只因这湖水开阔,微风轻吹间,碧波荡漾,远处小道又有亭台楼阁,隐约其间,再加今日略有轻烟袅袅漂在湖水之上,望过去竟然如仙境一般。 阿宴却淡定的紧,只因她前世为了巴结别人,被沈从嘉逼着常来这里,一来二去,倒是看过几次的。 望着那碧波荡漾的湖水,她心间忽然有些感叹。 想着其实前世和这一世又有何不同,上一世是她被沈从嘉逼着,去巴结荣王妃,去巴结后来的荣王侧妃、皇贵妃四妹妹,也去巴结其他皇室贵戚。 这一辈子呢,她是主动地要去巴结,去巴结那个后来可以成为帝王的小屁孩。 阿宴揉了揉额心,自我安慰说,其实有些人,无论你怎么巴结,人家就是要踩你,你就是把所有身家奉上,人家也就是要看着你匍匐在她脚底下才开心呢。 如今她要试图去巴结那个小屁孩,其实是以此做到,再也不用巴结那些其实根本看不起她的人。 至少,如今的九皇子,将来的隆德帝,实在是一个心胸宽阔的好帝王啊! 正想着时,大少奶奶却急匆匆地过来了,倒像是回来找她们的,见了她们三个,倒是松了一口气,笑着道: “还真怕把你们落下呢!快点吧,都等着呢。” 说着就领了三太太要往前走。 阿宴和二姑娘也跟着过去,却见一群贵妇并贵女们,都在那里,或者在草丛间捕蝶,或者在秋千上游玩,或者在踏青赏景,三三两两的,好不热闹。一旁摆设了案几,案几上有十锦攒心盒子、自斟壶等,一旁又有十数个丫鬟侍立着。 阿宴见众人在那里游玩,便也假装在那里踏青,却是趁着别人一个不注意,便拐进了一旁的杏林子了。 她急匆匆地跑过那个林子,却是明白,到了这杏林子的尽头,便是有一棵桃树,那棵树的桃花比往日外面的竟然要开得早,粉嫩的桃花图簇在那里,惹得她喜欢,于是就爬上树去要摘花的。 就是在这桃花树下,她遇到了九皇子。 当时,九皇子忽然走出来,她吓了一跳,于是就那么半摔了起来。 当时她叉着腰,气愤地说了九皇子,九皇子愣了一番,抿着唇儿没说话。 接下来的事情,阿宴想想就觉得要冒冷汗,当时那个刁蛮任性毫无家教的阿宴,竟然在推搡中,就那么不小心将九皇子推下了湖!! 尽管后来阿宴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赶紧下水将他捞了上来,可是她是记得那九皇子当时的狼狈的。 不过那时候的她不知道那是九皇子啊,还觉得你别生气了,我好歹救了你呢。 好久之后,她再次见到了九皇子,记得那时候她十四岁了,已经要准备议亲了,而当时的宁王刚刚登基为帝。那时候的九皇子,刚被封为荣王,所住的府邸就是今日的宁王府。 当她知道自己昔日欺负的那个小孩子就是昔日九皇子,如今的荣王的时候,她脚都软了,差点摔倒在那里。 此时九岁的阿宴,抬首望着桃花树上那果然开得粉嫩娇媚的桃花儿,叹了口气。 往事已矣,如今她既然有了再一次的机会,一定要抓住机会。 抱紧大腿,努力讨好他。 想到这里,阿宴抬头望着那桃花儿,忽然心间一动,干脆挽起裙摆,爬上树去。想着那九皇子应该还要过一会儿才出来,她何必揪一枝桃花来哄他开心。 虽说这男孩子未必喜欢桃花儿,可是到底小呢! 再说了,阿宴还记得他后来好像还挺喜欢桃花边纹的袍子呢。 阿宴九岁的小孩子爬上了树,然后一个手抱紧了那树干,另一只手,努力地伸展着,去够那个最是繁花锦簇的桃花儿枝。 嗯,够到了…… 阿宴轻轻一掰,要将那桃花枝掰下来…… 可是就在这时候,忽听到一个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阿宴浑身一顿,忙俯首看过去,却见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小男孩儿,正仰脸望着自己。 黑黝黝的双眸,潭水一般清冷;如白玉一般无暇的肌肤;梳着黑亮的垂髫,头顶一个攒珠抹子。 这不是九皇子,又能是谁…… 只是,怎么他看着自己的样子,面无表情,冷沉沉的眸底隐约泛着一点哀伤,全然不似一个六岁的小孩子…… 阿宴这么想着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滑,猛地身子就那么一歪,然后就直直地掉了下来。 “啊——”饶是活了两世,她也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Chapter 13 记忆中,她应该是摔倒了草地上,虽则草地上有积年的树叶,是摔不死的人的,可是她的胳膊腿儿着实很疼。 所以她后来才会发那么大的火嘛! 不过这一次,当她死死闭着眼睛,等待着那落地一刻的疼痛中,疼痛仿佛比预想中的要轻。 她晕头转向地睁开眼睛,却感觉到身下的绵软。 她诧异地低头,就这么低头间,又对上了那双眸子。 那双乌黑清冷的眸子,正用打量的目光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阿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过了许久,她终于微微张开嘴巴。 她想说:“对不起,我真得不想得罪你。我多么想讨好你啊!” 可是却没法说出口。 嘴唇动了一动,她终于灵光一闪,于是就那么抬手间,将手里竟然一直死死攥着的那枝桃花,送到了他面前。 她努力地,绽开一个一定是天真无邪既友好又充满了温柔的笑容,低声道: “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下面的小孩儿,深冷却好看的眸子,幽幽地凝视着那桃花儿。 桃花儿开得盛艳,握在她细嫩的小手里,锦簇的花骨朵那么颤巍巍地在他眼前,散发着淡淡的桃花儿香味…… 底下的小孩儿微微闭上双眸,修长的睫毛掩在他如玉一般的肌肤上,片刻后,他又睁开了双眸。 睁开双眸的小男孩,黑眸再也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他淡淡地开口,道: “你压疼我了。” 声音是那么的稚嫩,不过却并没有丝毫的情绪在里面。 啊? 啊! 阿宴这一刻忽然想哭,她忙起身,顾不得自己浑身的疼痛,关切又温柔地,尽量放缓了声音道:“你没事吧,哪里疼啊?我没压坏你吧?” 九皇子起身,将被压皱了的袍子扯平了,退后了两步,抬首凝视着阿宴。 阿宴果然觉得她实在看不懂眼前的这小孩子。 她想表达,想张口,想努力地讨好。 不过一切好像有点徒劳。 最后她只能沮丧地垂头站在那里,想着,难不成这一次还是不行?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 只是怎么这未来的皇帝竟然是如此难搞的小屁孩啊! 九皇子定定地望着阿宴,许久后,终于目光下移,看到了犹自被阿宴握在手中的桃花儿枝。 其实经过这么一番蹂躏的折腾,桃花儿已经被揉碎了许多,汁液沾染在她的小手上。 九皇子张嘴,低声道: “你不是说要送给我吗?” 阿宴闻言,不敢置信地望着刚刚开口的九皇子。 九皇子眸中带着一点暗沉: “怎么,不给了?” 阿宴听到这个,终于反应过来,忙上前,两手捧着那桃花儿,犹如献宝一般,递给了九皇子。递给他后,低头一看那桃花的汁液都沾染在手上了,粉红鲜亮的桃花汁儿,俏生生白嫩嫩的手指头。 她赶紧拿出帕子来,这是前几天绣的,上面还有一个歪歪的小鸭子。对于自己的作品实在不满意,她赶紧笑了下,小心地用那巾帕擦着手指头。 于是阿宴忽然想起来了,好像上一世,这个帕子在落水的时候丢了,后来他去敬国公府做客,还说要还给自己呢。 当时的阿宴还不高兴地道:都被你弄脏了,我才不要了呢! 而此时的九皇子伸手,接过那桃花,低首打量了番那报经蹂-躏的桃花儿,又看向阿宴手中的帕子。 阿宴见了,以为他也想要帕子,忙递给他:“给,用这个擦擦手!” 于是九皇子接过来。 阿宴从旁看着他低头怔怔看着帕子的样子,回想下小孩子们交朋友是如何搭讪的,于是终于咽了口唾沫,又努力绽开一个友好而清纯的笑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歪头笑着,故作轻松地问他。 九皇子怔怔地望着她纯真无邪的笑颜,眸中有一丝的迷茫和遥远,不过那丝情绪很快从他眸底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丝毫看不出端倪的黑沉。 “永湛。”他用童稚的声音这么回答。 永湛,这是九皇子的名字。 不过当然了,除了他的父皇皇兄等,也没几个人敢直接这么叫他的名字的。 阿宴心里明白这个,不过此时她才多大啊,九岁的她凭什么知道这是九皇子,又凭什么知道永湛是后来一代明君的名字呢。 所以她甜笑了下,上前友好地道: “永湛,我叫阿宴。”叫出永湛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觉得声线颤颤的……这可是未来帝王的名字,有种犯了忌讳的奇妙感觉。 九皇子微怔,定定地望着她,半响终于道: “阿宴……” 那声音从喉咙地轻轻地压着发出,低低的。 阿宴见他唤了自己的名字,心中总算舒了一口气,于是便大着胆子,牵起他的手。入手时,却觉得那手凉凉的,便干脆将那手大胆地包住,让他暖和。 九皇子仿佛根本没想到阿宴会过来牵着自己的手,自始至终,虽不抗拒,却只是用一双黑如墨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却仿佛呆了一般。 阿宴一边包着他的手,一边笑得璀璨: “你一个小孩子家的,怎么在这里站着?也不怕冷?” 话说到这里,她是真有些疑惑了。 按说作为一个皇子,身边不该是丫鬟仆妇成群吗,怎么连着两世,他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就这么孤零零地来到这林子里呢? 九皇子却没说话,垂下眼睑,修长的睫毛在他玉瓷一般的脸颊上投下一点美好的阴影。 他那小孩子特有的好看眉眼低首望着阿宴紧握住自己的纤细双手,不言不语。 阿宴见此,有些无奈了,她回忆了下,好像上一辈子她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不说话的。只是她当时正生气着,叉腰对他怒吼,还以为是这小孩子被自己吓到了呢。 如今她软声好语地和他说话,不曾想他依然是不说话? 阿宴心中浮现了千万种猜测,不过此时此刻,她依然笑得如春风一般,大姐姐似的拉着这九皇子的手,颇为怜惜地道:“这里是风口,你别吹着,我们去个避风处吧?” 九皇子这次终于开口,轻轻“嗯”了声,便乖顺地跟着她往前走。 她顿时是越发有了照顾小弟弟的好心情。 不过她是没忘记自我介绍来刷存在感的,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我啊,叫阿宴,今年十岁了,是敬国公府三房的姑娘,我有个哥哥叫顾松。他如今才十三岁,正进学,很是上进用功,读书好,也会些武艺呢。”闷着良心把自己哥哥说成一朵花。 说完,她笑着看向身边的九皇子,却见九皇子也用奇怪的眼光望着自己。 她忽然明白,自己对着这么一个陌生的小孩子介绍家世的行为实在是有点奇怪了。 不过她机会有限,逮住了未来的天子自然是拼命地刷存在感,当下越发厚着脸皮,笑问道: “你,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九皇子黑如星子的眸子,就这么盯着她看。 有风吹过,桃花扑簌簌地落下,阿宴心里却打了一个突。 他该不会觉得自己是神经病吧? 可是就在此时,九皇子的唇几不可见地抿了下,眸间泛上一点笑意。 他轻轻点了下头: “我知道的。” 他的声音稚嫩,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软糯,很是好听。 可是就是这么童稚软糯的声音,却仿佛有一股削金断玉一般的淡定和不容置疑。 听了九皇子的这话,阿宴心中很是满意,想着这一世总算是有了一个极好的开始。她以后看来竟然是要设法多和这九皇子接触下,没事儿多关心下,虏获这小小孩童的友情。 阿宴想到这个,打从心底泛起笑来,唇角不可抑止地扬起,就连眉眼都带着神采,她低首望着身边这个美貌到有些精致的小男孩,笑道:“你看那边有个亭子,倒是能避风,我们过去那边坐坐好不好?” 九皇子才六岁,比四姑娘也就高上一点而已,此时听到这话,微微仰脸去看身边的女孩,点头轻道: “好。” 于是这九皇子在阿宴的带领下,来到了那亭子处。 这亭子是建在假山边儿的,听说这假山的石头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亭子是个八角亭,每个亭子角上都栖息着一只燕儿,翩翩展翅,仿若就要飞出去一般,极为灵动。 阿宴领着这九皇子,迈到了这亭子中,想着此时到底隐蔽,若是有个仆人路过,却也不会发现,便打算和他细细说话。 谁知道她刚要开口,便听到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笑着道: “三姑娘,你怎么躲在这里呢?” 话音一落,便见林子那边走过来两个小姑娘,竟然是永福郡主和孙巧梦。 永福郡主眉眼高傲,连看都不曾看阿宴一眼,只是望向了一旁的九皇子。 孙巧梦开始是没看到九皇子,只嘲讽地望着阿宴:“大家都在那边玩耍,怎地就你一个冒失失地跑到这边?” Chapter 14 话语间丝毫不掩饰对阿宴的不满,事实上刚才那秦婉玉竟然对阿宴言辞极为亲切时,她就有些不高兴了。 虽则秦婉玉的身份并比不上永福郡主来得高贵,可是却是圈子里知名的才女,其祖父又是太子太傅,孙巧梦是牢记父母嘱托,要和秦婉玉结为手帕之交的。可是谁曾想,一直以来这秦婉玉对自己并不见多么亲近,今日一见阿宴,竟然一见如故的样子。刚才就在湖边玩耍的时候,秦婉玉见阿宴不见了,竟然还问起来呢。 阿宴见是这两个人,知道那永福郡主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虽则她父亲只是一个异姓王,可是到底品阶在哪里。富贵压死人的。 当下阿宴忙收敛了,上前恭敬地拜了永福郡主。 永福郡主却是依旧没看阿宴一眼,只是上前走了几步,来到八角亭中。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拽着九皇子去岸边。 若是上一世,被人这般冷遇,阿宴怕是都要气得两拳握紧了,可是此时的阿宴,却是极为淡定地笑了下,径自直起了身,坦然自若地站在那里。 你受过的气多了,这一点子气,何必在意。 况且这个永福郡主,阿宴是知道的。 后来在那场夺嫡之战中,永福郡主的父亲左贤王却是站在三皇子那边的,于是后来,待到三皇子败了,左贤王迫不得已领兵早造反,被当时年仅十三岁的九皇子带兵追击,最后这左贤王被困在山壑之中,无奈兵败自尽。 登基为帝的四皇子没有放过左贤王一家,于是男丁尽皆斩首,女眷充入宫廷为奴为婢。 阿宴隐约记得,其实她后来进宫去见她那四妹妹,是听她提起过这永福郡主的。 到底是这个九皇子仁厚,虽则杀了永福郡主的父亲,可是也没为难她,从皇上手中要了她,让她在自己王府中做些粗活。 你说对于这样一个下场凄惨的人,阿宴犯得着和她计较吗? 不过此时的阿宴,目光倒是小心地注意着亭子中。 这永福郡主今年八岁了,看起来和这个比她小两岁的九皇子倒是关系极好,看这,如今竟然径自上了亭子,走到了九皇子面前。 她牵起他的手来,低声道: “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王妃命人去找你,却不见了你,不知道多着急呢。” 阿宴冷眼旁观,果然这两个人竟然是极为熟稔的。 可是这九皇子,见到了永福郡主,面上并没有变化,却只是毫无表情地挣脱了永福郡主握住自己的手。 然后,他黑眸望向了阿宴的方向。 阿宴见他看过来,忙对他笑了下。 于是九皇子绕过了永福郡主,来到了阿宴身边,握起她的手,低声道: “你刚才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见了永福郡主和九皇子的熟稔,阿宴此时若是再装无知,却也太假了,当下只好诧异地望了眼永福郡主: “永湛,你怎么和永福郡主很熟?” 永福郡主高傲地俯视着亭下的两个人,见对自己不假辞色的九皇子,竟然那么地亲切地对着阿宴,那个根本不让她看在眼里的阿宴,不由很是不屑地道: “永湛,你怎么不理我,倒是和她说话?” 虽则是左贤王府中高贵的永福郡主,可是到底才八岁,又是下人们捧惯了的,此时稍不如意,便现出刁蛮的本色来。 孙巧梦从旁看着这一切,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小男童怕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她打量着永湛的衣着,再想着这一辈的皇子们都是从永字,她顿时猜测到了,这眼前的孩童竟然是九皇子了。 龙生九子,虽然由于其母家背景以及是否得宠而有贵下之分,可是即使一个最不得宠的皇子,落在外面,那都是皇族血脉,是真龙之子,当下孙巧梦忙跪在那里,恭敬地道: “臣女孙巧梦,拜见九皇子。” 阿宴原本扮无知打算用自己温柔大姐姐的友好虏获小孩童的心,此时这个算盘是彻底被孙巧梦和永福郡主打乱了。 她也是有些不高兴了,从旁握了握九皇子凉凉的手,故作诧异地道: “你,你竟然是九皇子?” 九皇子根本不曾去理会孙巧梦,只是仰脸望着阿宴,仿佛在审度着她每一分的神情,良久,他淡声道: “是。” 阿宴见此,忙放开九皇子的手: “九皇子赎罪,是臣女有眼无珠,险些冒犯了九皇子!” 阿宴作诚惶诚恐状。 这时候永福郡主从八角亭上走过来,不高兴地道: “永湛,你还小着呢,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边来?那些不知根底的人,你怎么就让她们叫你名字?” 阿宴见此,委屈地皱了下小眉头道: “九皇子,是臣女莽撞了,不该直呼九皇子的名讳,请九皇子赎罪。” 说着这话时,便要跪下。 可是她膝盖还未曾着地,身旁那个比她还矮小的孩童却已经一抬手间,将她下跪的姿势托住。 阿宴一愣,那托住自己的手虽然是六岁孩童的稚嫩,可是却忒地有劲儿,自己竟然真个不能动弹分毫。 猝然间,阿宴有一丝疑惑,委屈而好奇的目光就落在了九皇子眼中。 九皇子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眸中平静,明明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罢了,那眸光却深似海,让人无法琢磨。 此时的孙巧梦,从旁愣住了,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在她看来,尊贵至上的九皇子,怎么和那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敬国公府庶出三房的姑娘如此亲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而永福郡主低首望着下面,因阿宴下蹲,九皇子又去扶持,倒是九皇子把阿宴的身子挡住了半个,她看不真切,只觉得这两个人黏在一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倒像是很要好的样子。 她心间忽然冒火。 这永福郡主的父亲如今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永福郡主哪里受过这等冷待,等下怒火中烧地望着这一切。八岁小姑娘的刁蛮开始在心间发酵,她一个气不过,竟然几个箭步冲下来,对着那阿宴狠狠一推,口中道: “你算什么下作东西,竟然敢这么呼唤九皇子!” 阿宴万不曾想到刚才还高贵骄傲的永福郡主竟然如此鲁莽,猝不及防间,整个身子就这么陡然间向一旁冲去。 而这九皇子一则是背对着永福郡主,二则是正一心盯着阿宴看,根本也不曾想那个永福郡主火气竟然这么大。仓促间,他只来得及抓住了阿宴的手腕。 此时永福郡主八岁,九皇子只有六岁,以至于在那巨大的冲力下,死死拽住阿宴的九皇子就这么跟着阿宴往一旁撞去。 而亭子就建在湖边假山旁。 阿宴心中一沉。 她忽然记起上一世,她好像就是这么把九皇子推入了湖中。 她记得九皇子是不会水的。 电光火石间,她只好死死反抓住九皇子的衣袖。 这一次,她必须再次好好救他! 噗通一声,两个人都沉入了沁冷的湖水中。 孙巧梦此时已经看呆了,指着湖中,惊叫一声: “九皇子!九皇子落水了!” 永福郡主原本真得只是想推一下阿宴的,八岁的小姑娘也远没想到要害人性命的时候!可是此时,眼看着九皇子和阿宴都这么落入了水中,她是吓傻了。 吓傻了她,被孙巧梦这么一叫,顿时醒过神来。 于是她冷汗都流了下来。 谋害九皇子,这是什么罪行? 孙巧梦左右看着,并无人烟,便要大叫,却被永福郡主狠狠一扯,苍白着脸道: “不许叫!” 说完,永福郡主狼狈地拉着孙巧梦就要离开。 孙巧梦是吓得手都在发抖,惊惶的眸子望着永福郡主: “他们,他们死了……” 永福郡主急促地喘息着,茫然地道: “别叫!你叫了,若是他们死了,咱们都活不成了!” 说完,她拽起孙巧梦道: “咱们快跑!” 行动间,已经全然没有了适才在厅中的高贵和冷傲。 孙巧梦两腿发软,几乎要摔倒在那里,可是她不敢不跑啊。 如果两个人真都死了,永福郡主跑了,那岂不是这件事就落到了她头上! 小孩子干了坏事,第一反应就是跑啊! ************* 冰冷的湖水中,阿宴的身子无依无靠地沉浮。 恍惚中,她忽然记起上一世,她临死前的情景。 那是一个料峭的冬日里,风就那么吹着,她沙哑地呼唤身边的贴身侍女,结果那侍女或许是偷懒,竟然不曾出现。 她病得厉害,口渴难耐,却无可奈何。 最后那个阿宴死得那么凄冷和寂寞。 不,既然重活一世,她再也不要那样的。 醒悟过来的阿宴,咬一咬牙,就要挣扎。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人牢牢抓着,那个人拉过自己,然后将自己抱在怀中。 那并不是一个太过宽厚温暖的怀抱,可是却在努力地试图给自己一点温暖和依靠。 那人抓着她的手,拼命地划动着手。 阿宴在水中,大声地喊道:“放开我,我自己游。” 阿宴却是会游泳的。 那个人放开了她的手腕,却抓住了她的衣摆。 阿宴得了自由,便奋力地往上滑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从湖中冒出了头。 再看时,却见两个人竟然来到了距离湖边有十几丈的距离。 这时候冷风一吹,浑身湿漉漉的阿宴就这么打了一个寒战。 九皇子此时的发带早已经不见了踪迹,头发凌乱地裹在脑后,却越发显得眉目清秀可人。 他见阿宴发冷,便划动着水,冷声道: “快上岸!” Chapter 15 阿宴上下牙齿不能自已的相碰,不过见他如此,也使劲咬牙忍住,伸展着已经没有了知觉的双手,开始划向岸边。 待到两个人终于上了岸后,九皇子便牢牢将她抱住了。 他这小小的身体其实极为冰冷,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为她挡去那吹过的料峭春寒。 阿宴忽然想哭。 她是隐约明白,自己上一辈子之所以不能受孕,或许是因为自己受过寒凉? 没想到这一次依然无法避免! 想到这里,她泪水哗啦,恨恨地就想将这九皇子推开。 不能生孩子,她巴结这个九皇子干什么? 她早已看清楚了,无论她嫁给哪个男人,若是一世无出,她也幸福不了! 任何一个男人其实都是希望有自己的亲生孩儿的,抱养的到底不亲! 可是她却不愿意去容忍自己的男人有其他的女人。 可是九皇子的双臂却牢牢抱着她,在她耳边用童稚而坚定的声音道: “走,前面有个院子,那里有衣服!” 说着,揽着她就扶她起来,往前面跑去。 可怜阿宴,冻得浑身哆嗦,无奈何只好跟着他往前跑。 幸好只跑了没多远,果然看到一个大院子。 此时这大院子里并没有人。 九皇子领着她直冲入那院子,用脚踢开了门,然后一进去,他便跑到榻前,取来了一个大髦,将她整个人裹住了。 虽则里面的衣服还是湿的,可是到底这大髦极为暖和,让她不再浑身发抖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忙前忙后的这小小九皇子,有点搞不清楚这是唱的哪一出。 却见九皇子又跑到一个箱子前翻了一番,竟然就这么找出几件姑娘家的衣服。 九皇子将那衣服拿过来,递给阿宴: “给。” 阿宴抖索着接过来,竟见着衣服是恰好合适的。 阿宴越发诧异地盯着九皇子。 九皇子淡道: “这是我在园子里的一个别院,衣服应该是之前的丫鬟留下的。” 想想也是,阿宴再也无法忍受身上的冷湿黏,赶紧抓着那衣服,包着那大髦,就要换衣服。 刚要动作,忽然望向一旁的九皇子。 虽则六岁,这也是男的啊。 九皇子忙道: “你去暖阁里吧。” 阿宴点头,忙进去。 片刻之后,衣服换好了,阿宴身上暖和了一些,不过依然觉得骨头里透着冷,仿佛有冷风在骨头缝里吹着。 她越发的沮丧,觉得自己怕是依旧不能生出孩子来了。 无可奈何,她出了暖阁,却见九皇子也换好了衣服。 “我走了。”再不走,怕是母亲见不到自己要着急了。 可是她刚迈步,九皇子却拽住了她的衣角。 她回首,低头看过去,却见九皇子幽黑的眸子冷沉沉的。 “你,等下,我已经命人熬了姜汤,你喝过再走。”九皇子如是说。 她歪头盯着他瞧:“我不喝。我要赶紧回去找我娘。” 九皇子却不放开她: “不行,你必须喝。” 说话间,却已经有一个侍女端着朱漆托盘来了,待一进来,见到里面的阿宴,虽则心里诧异,可是面上并不显露,而是恭敬地将托盘放在那里。 九皇子淡声吩咐道: “下去吧。” 侍女微微一福,道了一声: “是”。 九皇子亲手将那一盏姜汤端到阿宴面前,道: “先喝下去。” 阿宴疑惑地皱着眉头: “这到底是哪里?” 她忽然觉得,这里透着一股子古怪。 比如这一块也就距离王妃带领大家赏湖的秋水坪不远,可是怎么这块儿连个仆妇园丁都难以看到,更不要说侍卫了。 又比如怎么在这荒僻的地方竟然有一个院子,还有一个恰好伺候着的丫鬟。 阿宴忽然有些怕了,她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不是她知道眼前的孩童是帝王之命,怕是邪祟不轻易近身的,她都几乎要以为,也许自己根本是遇鬼了! 九皇子见阿宴竟然怕了,便收回手,定定地望着她道:“喝下姜汤,我就让你离开。” 阿宴略显惊惶的目光扫向那姜汤,连连点头: “好,好……” 九皇子苍白冰冷的手递上那盏姜汤。 阿宴小心翼翼地接过,接过来时手指相触,她感到了他指尖的寒凉,于是她顿时一个哆嗦。 她捧着那姜汤,闻着味儿,是有点姜味儿,可是却又伴随着其他的草药味,闻不出来是什么。 阿宴又不傻,当然不想喝了,可是抬头间,却见九皇子用不容置疑的目光望着自己。 她顿时觉得浑身发冷,赶紧退后了两步,缩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口口喝了。 喝下去后,肚子里顿时舒服了几分,热乎乎的。 侧首看过去时,却见九皇子也正喝下另一碗姜汤。 他如今头发散着,乌黑的发更衬托得脸庞如玉一般。 他实在是如同画儿里走出来的金童一般。 阿宴捧着那姜汤盏,不由自主地想着,若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啊!到底是才当了个九岁娃,她心里还记着上辈子没孩子的事儿呢。 不过刚这么想着,她就打了一个哆嗦,想到眼前这个精致的小金童,后来端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她就顿时什么念想都没了! 她小心地打量着这九皇子,用低低的声音,瑟缩地道: “我,我可以走了吗?” 九皇子望着她,点了点头。 她忙撒开腿就要跑,刚迈步到门槛,却是想起来了,终于还是停下,期期艾艾地望着他,犹豫半响,终于道: “你,你会怪我吗?” 九皇子黑亮的眸子淡定地望着她: “我要怪你什么?” 哦…… 她绞尽脑汁,努力地装点起很厚的脸皮,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问: “我们……我们是不是患难之交啊?” 九皇子盯着她瞧,半响,点头道: “是。” 阿宴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瞧瞧那一脸冷的小男孩,忽然觉得过犹不及,还是罢了。 希望她以后还会有机会! 阿宴逃也似地跑出了那院子,一跑出来,她才想起,这里到底是位于这碧波湖的何方,自己是一点不知道的。 这碧波湖就处在这万秀园中,万秀园乃昔日天然山林修改而成,占地极广。阿宴站在院门前,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走向何处。 就在她踌躇着要不要回去的时候,一个粗实的仆妇从前经过,手里提着一个簸萁并一个木桶,看起来是洒扫的仆人。见到了她穿着不似府中下人,便问起道: “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阿宴忙笑了下,上前问道: “这位妈妈,我是敬国公府中三姑娘,因王妃宴请女眷,在秋水坪赏湖景,不曾想我和妹妹为捉一个蝴蝶,就这么跑出来,竟然走丢了,如今正愁着怎么回去呢。” 这仆妇见她这样,倒也是个热心的,忙一招手,却见林边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 仆妇吩咐着小厮道: “六儿,你去把这位姑娘送到秋水坪去。” 这六儿是个眉清目秀的,听到这话,忙答应了,又对阿宴行了礼。 六儿在前,阿宴在后,六儿走得极快,两个人一忽儿绕过假山,一会儿又穿过林子,没多时,阿宴便听到女子欢声笑语之声。 阿宴情知已经来到了秋水坪,当下心中一块石头这才落地,忙谢过那小厮。 小厮又向阿宴拜了一拜,这才告辞而去。 阿宴提起裙摆,悄悄地偏僻处去寻自己的母亲。 待找到,却见三太太正焦急地站在那里,和大少奶奶不知道说着什么,大少奶奶安慰着三太太。 阿宴知道母亲担心自己,忙上前,故作轻松地笑着道: “母亲,阿宴回来了!” 三太太猛然间见女儿回来,一下子扑过去,将她搂住,口里却是骂道:“你个杀千刀的死丫头,跑去哪里了,急死我也!”一一时之间有贵妇看向这边,大少奶奶忙上前,嘘道: “小声些,别引人看了。” 三太太这才噤声,却是拉着女儿的手不放开。 这时候四姑娘也过来了,一双眼儿盯着阿宴身上的衣服,却是问道: “阿宴,你身上穿得谁的衣服?” 郭姨娘手里领着五姑娘,见了这番情景,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阿宴。她今日对三太太是极为不满意的,只因为三太太真是抢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风光! “我的三姑娘啊,你说你一个公府姑娘家的,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啊!别是遭遇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大少奶奶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闭上了嘴。 不过大少奶奶此时压下这郭姨娘,只是不愿意让丑事张扬罢了,可是她心里也是疑惑的,当下探寻地望向阿宴。 三太太满脸诧异,担忧地看着阿宴,却见阿宴发髻也有些乱,头发上还透着湿意: “阿宴,你这是怎么了?” 阿宴淡淡地笑了下,不在意地说: “我调皮,去前面玩儿,竟然不小心一脚踩到水里了,也幸好有扫地的仆妇把我拉上来。又见我弄得一身脏污,便把这衣服借给我穿。” 大少奶奶审视了下阿宴,最后终于点头道: “也幸得你年纪还小,倒也不算什么。若是再大些,可不能这么随意,一不小心这闺誉都毁了的。” 阿宴自然点头,笑道: “大嫂,我心里明白的,以后自然小心便是。” 当下大少奶奶又安抚了下阿宴和三太太,这才说道: “刚才王妃还问起呢,我过去看看。” 说着,便要领了四姑娘过去宁王妃那边。 可是四姑娘却不去,她双眸盯着阿宴,审视着道: “三姐姐,你身上这衣服料子倒也不错,万不曾想到,这王府随便一个仆妇竟然能拿出这样的衣服。” 阿宴听了这话,心中一顿,想着这四姑娘实在是不好糊弄。 心中冷笑,面上却点头笑道: “我原也想着奇怪的,后来问了才知道,这是管家娘子家的姑娘赏的,这仆妇倒也好心,竟借给我穿了。” 四姑娘笑了下,这才没追问。 Chapter 16 由于阿宴经历了九皇子一事,实在是惊心动魄,她也无心再和这些贵妇赏玩儿。三太太虽然一心迟钝,没什么眼力界,可阿宴到底是她心爱的女儿,她也看出阿宴心不在焉,便也无心这宴席一事。 待到这游玩并宴席结束,大少奶奶和宁王妃告别,宁王妃却是舍不得四姑娘的,便要留她在这里住几天。于是当日,大少奶奶便带着二姑娘、五姑娘,三太太和阿宴回敬国公府了。 一到了府中,一行人先去向老太太请安。 这老太太是何许人也,眼睛尖利得很,那双浑浊暗沉的眸子盯着阿宴打量。显然大少奶奶已经先行一步将这事儿向老太太禀报了。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三太太. “你啊,亏得老身我宽宏大量,想着放你们母子出去一趟,不曾想你们竟然丢尽我敬国公府的脸面!不要以为你小心,大姑娘那边请的都是侯门贵妇,哪一个是没眼力界的,你们以为人家看不出啊?” 三太太跪在那里,一声都不敢出。 阿宴上前,也跪下,低首道: “是阿宴的不是,请老太太责罚。” 她虽跪着,可是心里却没什么不爽的。 不管这个九皇子是如何的诡异,左右她如今在九皇子那里是留了印象的。 至于眼前人的斥责,她是毫不在意的,反正过几年这老人也该死了,她没得和个要死的人计较。 况且,不就是眼馋她有钱吗。 就是不给你们花,就是不给你们花,气死你们! 得意洋洋地念叨完这些,阿宴忽然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忍不住诧异:咦,我自己想事情就跟个小孩子一样?!难道年纪变小了,人的性情和才智也会后退成小孩子? 此时老太太先是训了三太太,接着便将厌烦的目光投向了阿宴。本以为她是规规矩矩对跪在那里,谁知道低头望过去,却见她正摸着脸,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当下这老太太越发恼怒了,发暗的眸子里闪着不满和鄙夷:、 “三姑娘啊,你也是半大的丫头了。若你真是那小门小户女也就罢了,或许这个年纪还娇宠得混不吝真跟个皮猴般呢。可是你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人家出身,你可是咱敬国公府出去的三姑娘啊。你知道宁王妃请了你们去游玩,那去的都是什么样的人,那都是多大的体面?你就这么去给我丢人现眼!若是个不明白的,还以为我家规不严呢!” 阿宴听着这番训导,是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只觉得那声音嗡嗡嗡如一只苍蝇一般在响。临了,听着那嗡嗡声终于停了下来,她便瘪着嘴儿,规矩恭敬地一弯腰,小声而委屈地道: “阿宴知道自己错了,请老祖宗责罚。” 大少奶奶从旁看着,却是不想趟这个浑水的,早已推说外面要去账要去看着,便告辞了。 屋子里只剩下三太太,在那里恭敬小心地低头认罪,二姑娘从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怔怔地低着头发呆。 这老太太训斥了半响,最后终于叹了口气:“打小儿,你父亲就是个难管的。好不容易我费尽心思,给他挑了一门好亲,我想着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谁曾想,生下你们兄妹后,他就这么去了,可真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啊。” 阿宴听着这话,心中却是连一声冷笑都懒得了。 说了半响,一旁的青桃递上了茶水,老太太品了一口茶,又继续道: “自从你爹去了,你娘是个不晓事儿的,你那哥哥也是个混不吝的,倒是让我好操心。原指望你懂事一些,好歹能撑起三房的门面,谁曾想,让你出去见个世面,你竟然闹出这等事儿来,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呢!” 阿宴听此,又低首,又淡道:“请老祖宗责罚。” 要罚就罚吧,求不要再絮叨…… 可怜的阿宴,低首听着老太太又絮叨了一番,总算听到了这么一句话:“阿宴,今晚你就不要用膳了,去祠堂里跪着,一直跪到明天早上。” 这话一出,三太太那眼泪顿时落了下来,膝行来到阿宴身边并排跪在那里,哭着道:“老祖宗啊,这原是我这个当娘的管教不严,你若要罚,罚我就是,便是罚我三天三夜我都没话说的。可是阿宴,她如今才九岁啊,她哪能受得住啊!” 老太太阴着脸,不说话,只低头品着茶。 三太太越发要哭起来,口里喊着:“可怜的阿宴,她才九岁啊!” 老太太听着这话,猛然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嚎什么嚎,你当这里是哪里,可不是你那没规矩的小门户,这是堂堂敬国公府!哪里容得你这么没规矩!” 三太太本是哭得心肝肺疼的,此时听到这个,却是眸子里挂着两滴泪珠儿,就那么吓得一愣一愣地跪在那里。 她是自从嫁入这家门,便夹着尾巴做人的,也是在这个老太太的淫威下训斥惯了的。如今被这老太太一说,竟然是真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是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啊,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啊。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一抽一抽地哭着,抹着眼泪,呜呜地低声叫着:“老祖宗,罚我吧!” 阿宴跪在那里,看着自己母亲跟个哭丧一般,真是又心疼,又无可奈何。 不过是跪一夜罢了,又能怎么着,左右死不了人的。 她又不是没跪过。 上一世,她嫁给沈从嘉后,开始一段时间夫妻举案齐眉,很是美满。后来沈从嘉外放,她留在沈家大院,结果真是遭受那沈家老夫人好一番磋磨。性情鲁莽的她,有一次就那么顶撞了沈家老夫人,结果就罚跪在沈家老夫人屋外。 当时她母亲已经死了,沈家老夫人说要找她娘家来管教,于是回了敬国公府去叫人。 阿宴冷笑一声。 当时恰好大少奶奶和太太都不在家,四姑娘学习着管家,于是四姑娘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既嫁到了沈家,那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要怎么调理,都由沈家来。敬国公府是不会干涉的。” 于是后来,沈家老夫人得了这话,便明白她是个没娘家支撑的,唯一的亲哥哥又是不成器的,便着实让她跪了一番。 当时天冷,下着雪,她就那么跪在屋檐下,有雪花就朝她脚下漂,落到她的膝盖上,化开,成了沁骨的冰水,冷冷地浸到她的骨子里。 她是跪到了后半夜,一直到后来,不知道因了什么,沈家老夫人忽然匆忙出府了,歪倒在那里的她才被侍女们赶紧抬回屋子里。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落下一个毛病,只要一阴天,她浑身的骨头都疼。 想起往事,阿宴吸了口气,跪在那里,低首道: “老祖宗若要责罚,阿宴并无怨言。太太也不必哭泣,如何责罚,老祖宗心里有数,她是慈善之人,都是儿孙,若真得有个什么,别说太太心疼,便是老祖宗,心里也是疼的。” 这话一出,一旁端着汗巾的朱桃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阿宴。 老祖宗阴沉着个脸,眸子里都是愠怒,此时听了阿宴的话,倒是皱紧了眉头。 说到底,是个九岁的小姑娘罢了,便是天大的错处,若是真个出点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 当下她冷哼了声,挥了挥手:“你们实在是闹得我心烦,先下去吧,让阿宴去祠堂跪上一夜,再抄写十遍女戒。” 阿宴听此,便利索地站起来,倒是先去一旁扶起哭泣的母亲,淡声道:“太太莫哭,阿宴便是去跪一夜,又能如何。太太先回房歇着去吧。”说着便要扶着三太太出去。 三太太还要给阿宴求情的,可是回头看,却见老祖宗已经斜靠在榻上,垂着耷拉下来的眼皮子,一副对她们厌倦不已的样子。三太太顿时没了生气,把那眼泪抹着,跟随阿宴出来了。 待来到廊下,阿宴忙对三太太道:“母亲,你赶紧去找人给我拿一个大的棉垫子,再拿两个小垫子,还有两根绑带来,给我送过去。” 三太太身旁是惜晴,她是经常跪过的,自然知道这跪一夜下去的痛苦。就是个大人,一个不小心怕是都要把腿跪坏的,更不要说阿宴只是个小姑娘家了。 当下惜晴忙劝着三夫人道:“看来这跪一场是免不了的,我还是快去准备那些吧,也免得姑娘跪伤了身子。” 三太太忙点头:“我的儿,你倒是想得周到,让惜晴去准备你要的那些,我想着如今你来家后连口茶水都不曾喝,让厨下给你做些东西,这就给你送过去。” 阿宴想想也是,便点头。 此时老太太身边的仆妇,却是拿一双眼儿瞅着阿宴,意思是让阿宴快去祠堂那边跪着。 阿宴淡笑了下,便也不待人催,径自往祠堂而去。 祠堂里供奉了历代的排位,烧着无数的蜡烛,门开了又关了,那惨白的蜡烛就在那些微的风中摇曳着。空寂的祠堂无声,只有投射在墙壁上的无数光影在晃动。 这实在是一个瘆人的地儿。 Chapter 17 阿宴记得上一世,她把九皇子推下了水,又把他救起,也是弄得狼狈不已,自然是被发现了。 回来后,她也是被罚跪在祠堂,不过只跪了没多久,便有大太太来求情,把她给赦免了。 阿宴回忆起来,不免疑惑了,上一世大太太为何来救自己,而这一世却没有来。 这怕是上一世因了要吞并三太太的陪嫁,到底是心虚,便在三太太的哭泣求情下,来做了一个顺手人情吧? 跟随来的那仆妇也是个不好相与的,看了看这四周围,却是道:“三姑娘,既然老祖宗吩咐了让你跪一夜,也就怪不得我们了,我们原本也是听命行事的。如今既然得了这个令,却不敢不从,少不得从旁看着。” 阿宴听闻,笑了下,却是不跪,而是弯下腰去,摸索着鞋子。 那仆妇见她这样,倒是有几分诧异,尖着声音道:“三姑娘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抗命?若是如此,少不得回头去禀报了老太太知晓。” 阿宴却依然不答话,少顷,却见她仿佛使了一把力气,猛地一拽,然后抬起了身子。 仆妇看不得她这般作怪,便越发生气地道:“这可是祖宗面前,三姑娘莫非要违背老太太的命吗?” 阿宴却回首,对她笑了下,将刚才从鞋子上掰下来的一个金珠子递给了这仆妇:“一时身上也没什么,只是这鞋子上有个这个,倒是个真金的,这位妈妈若是不嫌弃,拿去便是。” 仆妇听了这话,狐疑地看向阿宴的手中,待看到那在烛火映衬下金灿灿的珠子,倒是仿佛闪瞎了眼,忙去接过来,前后打量了一番,又放到嘴里去咬。 阿宴淡道:“不过是个珠子,当得什么紧,妈妈若是喜欢,以后去我房中,我再给你找来。” 只这么一句,这仆妇望着阿宴的目光顿时变了。 两眼发出亮光来,带着几分警惕,欣羡,以及贪婪。 其实也难怪她,原本不过是老太太身边粗实的仆妇罢了,男人想来也是府中的粗实仆人,一家子每个月所得月钱想来不会超过三两银子的 只这么一个金珠子,就够他们一年的嚼用了吧。 更何况,这三姑娘言辞间,竟然是以后还可以再有的!! 一时想起那茶房里的小道消息,说是如今这三房中,大房二房都是空架子,唯有三房家底丰厚! 仆妇当下眸中闪着贪婪,将原本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收了,将那金珠子仔细揣进袖子里,反而陪着笑,小心地道:“三姑娘,你看今日这事儿,虽则是老太太要罚,可是您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谁又忍心这么待您。只是老太太那边,怕也瞒不过,总是要做做样子的。” 阿宴见她是个识趣的,满意地点头,道:“这个我倒是知道的,原也不会让妈妈为难,只是请妈妈行个方便,别太为难我则是。我到底是年纪小,若是真要实打实跪上这一夜,怕是这条腿都毁在这里了。” 听了这话,仆妇看着眼前这三姑娘,倒是也有了几分同情,当下忙道:“可不就是么,若是依我说,这处罚未免太重了!” 正说着时,那边惜晴急匆匆地跑了来,却是拿着几个软垫子。 这仆妇见此,是想要讨好阿宴的,忙也帮着拿了一个最厚的铺在地上,惜晴见此,也不问什么,径自将两个小软垫子用绳子绑在阿宴的膝盖上。 惜晴又小声嘱咐道:“太太怕是今晚都不敢合眼,只是不好来这里,我怕被老太太的人看到了,等下给姑娘送了羹汤,然后也是要走的。不过今晚我会偷偷过来看看,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再给你弄来。” 阿宴此时膝盖处都包好了,地上又是软绵绵的,便开始跪在那里,这一跪之下,果然并不觉得难受。 当下笑着对惜晴道:“你回去告诉太太,只说不必担心。这里的妈妈是个善心的,自然会照顾我的。你只稍后给我端来一个食盒,多送一些吃食,最好再来一点酒菜就是了。” 酒菜? 惜晴一愣,不过看着自家姑娘那笃定的脸色,倒也没说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昔日骄纵的小姑娘,变得很是有主意了,平日里就连太太都要听她的了。 惜晴便点头道:“好,我先回去了,稍后会来送食盒的。” 待到惜晴走了,阿宴悠然地跪在那里,望着面前这一个个肃穆的牌位,想着这里的牌位都是历代的祖宗,也就是她的先人。 不过不知道是否因了重活一世的缘故,她对这些牌位竟然并无敬意。 其实自从她懂事起,敬国公府里便是老祖宗当家了,家中几个男丁都是大不了她几岁的哥哥。 老祖宗偏心,对三房一直诸多排挤,大太太是个苛刻的,二太太又是个诸事不问的,她实在对这敬国公府没有什么归属感,连带对这祖宗们也没什么敬意。 好整以暇地跪着,她随口问起一旁的仆妇来:“你叫个什么名字,男人在哪里帮衬呢?” 这仆妇得了金珠,便待阿宴十分的殷勤,笑道:“小妇人的男人姓柳,别人都唤我一声柳嫂,如今男人在二门当差,小妇人则在老太太房门外听使唤。” 阿宴满意地点头,又问:“家中除了你们二人,还有何人?” 这柳嫂忙笑着道:“小妇人命薄,如今只得了一个女儿,别人都叫她柳叶儿的,今年十四了。如今也没个事儿做,便在家中闲着。” 阿宴笑了下,道:“柳嫂当也知道,我三房向来不被老太太看在眼里,如今我看柳嫂是个好的,心里想着帮衬你,可是却又不敢张扬。若是柳嫂愿意,赶明儿我看着寻个机会,便让你家柳叶儿去三太太房中伺候吧。” 这柳嫂闻言,却是大喜,忙跪在阿宴一旁,谢过了。 因为得了这个承诺,这柳嫂越发为阿宴卖力,便将自己所知都一一道来:“三姑娘啊,回头儿老太太怕还是要派人来看的,到时候还要姑娘应付则个,小心别惹了麻烦。但只要姑娘忍耐过了申时,老太太也就歇下了,其他人等,谁也没事儿操心这个。到时候姑娘若是累了,便干脆在这祠堂寻一处躺躺,也是不要紧的。” 阿宴点头:“嗯。” 柳嫂此时已经是全心要为阿宴,便又道:“姑娘若是累了,先坐在这里片刻,我去外面把风,若是来了人,我就出声招呼,姑娘就跪下,如何?” 阿宴挑眉笑望着她道:“极好,你倒是个机灵的。” 柳嫂忙道:“姑娘别夸,这些阳奉阴违的事儿,平日里也是没少干的。” 说着柳嫂便去祠堂门口去站着。 过了少顷,便听到外面说话声,却是惜晴带着一个小丫鬟来了,提了一个食盒,怀里还抱着一个被褥。 惜晴先将食盒放在那里,让阿宴吃,阿宴如今被这么一番折腾,早就饿了的,当下狼吞虎咽吃了几个松子糕,又饿了桂圆八宝粥,这才觉得肚子里舒服了一些。 眼看着还剩下一些糕点,阿宴便招呼那柳嫂道:“柳嫂若是不嫌弃,便将这几个吃了吧?” 那柳嫂上前,便赔笑道:“我倒是也不饿,只是这松子糕看着倒是精致,比寻常家做的香多了,我家中柳叶儿怕是不曾吃过呢。” 惜晴打量着这柳嫂,不曾想片刻功夫,自家姑娘竟然让这柳嫂投了自家,当下听着这个,便笑道:“几个松子糕而已,有什么要紧的,柳嫂快快收好了,回头拿回去给你家柳叶儿尝尝。若是喜欢,自去我们院子里要,有的是呢。” 这柳嫂心中很是受用,笑着道:“那我也便不客气了。” 当下便上前,用个手帕子将那几个松子糕都仔细包好了,然后揣进怀里去。 阿宴蹲坐在那里,冷眼旁观这柳嫂收拾松子糕,心中却是想着,世间父母,原来无一不疼宠子女的。纵然是身为粗实仆妇,纵然在外人面前会做出一副钻营苟且的嘴脸,可其实面对着自己儿女,都是一副慈母心肠。 一时又想着,对于那柳叶儿来说,怕是不知道她的母亲在自己面前贪婪以及见风使舵的嘴脸吧,只觉得这母亲是十分的好。 转念又一想,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怕是儿不嫌母丑,依然觉得自己母亲极好,谁人也比不上的。 所谓贪婪和见风使舵,原本不过是当惯了奴婢,便学会了一个本能而已。 阿宴浮想联翩,有了这层认知,便忽想起自己母亲今日在老太太面前哭泣无助的样子。 其实有这么一个胆怯懦弱的母亲,何尝不令人头疼,怕是上一世的阿宴也曾悄悄地羡慕过为何别人有一个能够执掌家业的母亲吧? 只是如今重活一世,又看了这柳嫂,阿宴忽然看开了。 真的是儿不嫌母丑,便是那母亲再为怯懦,总也是她的母亲,一颗全心为她着想的心总是没错的。 既如此,她必要加倍珍惜才是。 有了这一层体悟,阿宴越发觉得自己该好生应付过这一关去,免得让母亲担忧。 Chapter 18 正说着时,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这柳嫂忙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看,一看之下便使劲对着阿宴努嘴,然后满脸堆笑对过去迎着:“哎呦,我说今日个会派哪个过来,原来倒是把你们几个派过来了。这大半夜的,小心这祠堂里冷,若是冻着,可怎么了得。” 惜晴听见此,知道是老太太的人过来了,便忙将这食盒收拾妥当,阿宴想着外面这几个人怕是难以应付,便招惜晴过来附耳道:“你身上可带了银子?” “过来的时候,从太太房里拿了一些碎银子,想着今晚怕是要用的。只是没来得及给太太请示呢,拿得也不多。”惜晴小声地道。 “好,那你回头便将这些碎银子分给外面来的那几个,若是不要,也硬塞到她们袖子里。回去再弄些酒来,准备一只熟鹅切肉并瓜果什锦,或者其他下酒菜也可以。”阿宴望着这惜晴,心里越发赞赏,知道她是个中用的。其实说没来得及请示,不过是做主子一个颜面罢了。太太做事糊涂,拎不清,阿宴是知道的,也亏得有这么一个机灵的惜晴。 惜晴当下摸了那食盒出去,阿宴便继续跪在蒲团上。 只听得惜晴走出后,便对着那几个刚派来的嬷嬷笑起来。 “张嬷嬷,孙嫂,原来是派了两位过来的。您看这天冷,祠堂里又偏,不曾想竟然连累了两位在这里半夜受累,实在是过意不去。我这里还有一些碎银子,两位定要收着,便当是我们姑娘给两位的吃酒钱。”惜晴说着,便将那银子往张嬷嬷和孙嫂怀里塞过去。 这张嬷嬷和孙嫂开始的时候还不好收的,主要是怕落下口舌。 一旁的柳嫂自己得了一个金珠子揣在怀里正热乎呢,见这张嬷嬷和孙嫂只有碎银子,心里便有几分庆幸,更何况这两位原本在老太太面前是比她有体面的人呢。 “张嬷嬷,孙嫂子啊,你们且收着吧,这可是咱三姑娘的一片心意呢。”柳嫂子也是怕事情不成,这两位从中找茬,到时候她在三姑娘面前就落不了好了。 这张嬷嬷和孙嫂子见柳嫂也劝自己收,便猜到她必然也是收了好处的,当下也就笑着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着把那银子收在怀里了。 惜晴笑着对这两位福了一福,便提着食盒告辞了:“外面风大,两位进屋避避风吧。我这里就先失陪了,三太太那里还担心着呢,我回去得说一下去。” 张嬷嬷和孙嫂子原本是绷着脸过来的,此时拿了几个碎银子,脸上虽然依然不好看,不过到底是和缓了下,便没吭声。 柳嫂子见她们两个依然是居高临下的样子,便忙接过她们手里的灯笼,又掀开帘子让她们进来。 这张嬷嬷和孙嫂子待进了屋,慢腾腾地走过去,一眼便看到跪在那里的阿宴,那尖锐的目光就落在了阿宴脚下的面团儿上了。 这孙嫂子就落下了脸,嘲讽地地道:“这也算跪!” 张嬷嬷咳了声,抬眼对柳嫂子说:“你这是怎么看的啊,这可是在祖宗面前,哪里有这样跪的啊!” 柳嫂子见说起,知道几块碎银子怕是堵不住她们嘴的,心里便着急,真个是比那个跪着的阿宴还着急呢。 “张嬷嬷啊,您老看看,这三姑娘不过是个小姑娘家罢了,那小腿儿还嫩着呢。刚来了,跪了没几下,这膝盖就生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只能是垫了一个这个。我知道您老往日最是心善的,便看看这三姑娘年纪小,让她垫着个垫子跪吧?” 张嬷嬷看了看柳嫂子,两个人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张嬷嬷便咳了声,绷着声音对阿宴道:“三姑娘啊,您也甭怪我们几个以下犯上,这原本是老太太的吩咐,要您跪在这里,还要跪一夜的,这是半点不容马虎的。” 阿宴仰起白净的小脸,淡笑了下,乖巧地道:“张嬷嬷,孙嫂子,您二位原本是老祖宗跟前积年的人儿,往日见了您二位,我都要称呼一声见个礼的。更何况如今阿宴是犯了错,要在这里被罚的,到底该如何,自然是听从两位的。若是您二位要我去了这垫子,我便是膝盖出了血,那也得听啊。” 这话听在耳中,张嬷嬷分外受用,又见阿宴仰起的小脸儿,真个单纯乖巧,心中便有些轻视,便道:“既如此,我这坐下人的也不多说,三姑娘便好好地跪在这里,也算是别给我们惹麻烦了。” “那是自然,嬷嬷放心,阿宴一定跪在这里,一夜都不动的。”阿宴眸中泛出冷意,嘴里却这么笑着道。 张嬷嬷这才勉强点头。 一旁柳嫂子见此,知道这两个人在,那便是给三姑娘找茬的,忙上前陪笑着说:“这个祠堂,我倒是觉得阴森森的,虽说都是自家祖宗,可到底都是一些灵牌的。况且这里实在空旷得慌呢,倒是不如咱们去一旁的抱厦,那个屋子小,咱们也暖和些。” 孙嫂子看着这边的蜡烛摇晃,正觉得阴森呢,此时听到这个,忙点头。 “原本说得极是,咱们去一旁的抱厦吧。” “既如此,也好,那我们过去吧。”其实张嬷嬷这老人家,也有些怕的。 于是这几个人便打着灯笼出了祠堂整屋,去了一旁的抱厦。 这抱厦不大,原本是祭祀之时供女眷休息时用的,里面有桌椅,甚至连床铺都有的,只是如今床上也没个被褥。 几个人坐定了,张嬷嬷先叹了口气。 “其实要说起来,这三姑娘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哪里用得着咱们几个过来呢。”张嬷嬷年纪大了,有儿有孙的,没想到被派过来干这个,其实心里是极不情愿的。 “也是啊,一个小小姑娘家的,便是柳嫂一个人看就是了,难不成她还敢跑?”孙嫂子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两位说得极是,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就这么一个乖巧的小姑娘家,哪来能跑呢,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啊。倒是让两位受累。若是依我看啊,倒是不如两位在这里歇一会儿,过一会子我就过去看看,这差事也算交代过去了。”柳嫂子陪着笑,这么提议着。 张嬷嬷和孙嫂子都点了下头:“你说得倒是在理,只是要劳烦柳嫂子你了。” “哪里劳烦,两位都是比我有体面的,这跑腿儿的事儿,哪里敢让您二位受累呢!”柳嫂子趁机一个马屁拍上来。 张嬷嬷和孙嫂子心中极为受用,便点头说:“既如此,我们就坐在这床上先歇着吧。” 于是柳嫂子便又笑着说:“我先去三姑娘那边。” 张嬷嬷道:“你受累走一趟吧。” 柳嫂子忙出了这抱厦,进了祠堂,却见三姑娘已经不是跪着了,正坐在那蒲团上,神情清淡悠然得很。 “三姑娘,她们两个在抱厦歇下了,一时被我用言语稳住,怕是不会过来。”柳嫂子笑着,把刚才的事儿都说了。 阿宴满意地点头:“柳嫂子做事,倒是比那积年的老嬷嬷都周到。” 这柳嫂得了夸奖,心中高兴,忙笑着道:“说哪里话,原本都是一些应该做的。” 正说着时,却听到外面脚步声。 “三姑娘,酒菜送过来了。”进来的是惜晴,后面跟着两个小丫头,都提着食盒,而惜晴自己都是抱着一壶酒。 阿宴点头笑了下。 “柳嫂,劳烦你把这些酒菜给隔壁抱厦的张嬷嬷和孙嫂子送过去吧。” 柳嫂听了,忙点头:“难为姑娘想得周全,我这就过去。” 于是惜晴便跟着柳嫂一起,去了隔壁,将食盒并酒都放在那里,又奉承了几句,这才去了。 这隔壁的两个,见了酒菜,又有柳嫂从旁奉承着劝酒,自然是吃喝起来。偏偏这惜晴带来的熟鹅,烧得味道很是地道,又是热乎的,吃着实在是舒心。 这张嬷嬷吃得高兴,便干脆从兜里摸出来一个纸牌,于是几个人便在那里赌点小钱喝酒,倒是不亦乐乎,险些忘记这是在看守祠堂里跪着的三姑娘。 而惜晴呢,则是悄无声息地来到祠堂,却招呼了外面几个小丫头,那几个小丫头竟然是抱着被子的。阿宴留了一床,干脆就地在祠堂里铺好了,又拿一床盖着。 “三姑娘,今晚这可是放肆了,到底是祠堂呢。”惜晴一边铺床一边忍不住抿着唇儿想笑。 “看看隔壁,还是老祖宗身边的人呢,那可真真是学了三辈子的规矩,这还不是在祠堂隔壁打牌喝酒呢吗?”舒服地躺在褥子上舒展着双腿,阿宴笑着嘲讽道。 惜晴想起往日最最重视规矩,一口一个规矩的老太太,也不由笑了。 阿宴躺在那里,眯着眸子,笑盈盈地说道: “你去拿一床被子过去,也给那几个用一下,免得冻坏了,倒是本姑娘的不是。” 惜晴得了令,便招呼小丫头们过去。 几个嬷嬷嫂子,得了这被子,自然是称赞惜晴体贴,此时吃酒吃得脸都红了,也就不去管阿宴到底是怎么跪的,直催着柳嫂子赶紧出牌。 惜晴离开这抱厦,又回到祠堂,到底是不放心阿宴的,便要陪在那里。 “这里阴气重,你人小儿,怕是经受不住的。”惜晴向来思虑周全,如今这么说着。 阿宴去是不怕的,她重新活了这么一世,也是看开了。这生啊死的啊,原本不过日此,既然上天要她重新活过,那断没有在这里安排几个鬼怪吓唬她的道理。 “都是自家祖宗的灵位,能有什么经受不住,你快回去吧。要不然被人看到,却是不好的。”阿宴是不忍心惜晴跟着自己在这里守着,没得回头又连累了她。 惜晴想想也是,她倒是不怕自己被连累,就怕万一老祖宗知道了,越发地生气三姑娘,只好笑了下。 “既如此,三姑娘自己保重,我在外面留了两个小丫头,你若有事,叫她便是。” 阿宴点头: “你去吧。” Chapter 19 眼看着惜晴离开了,阿宴便干脆将那棉被都放开了,自己躺到里面,倒也舒服得很。 她如今是九岁的小身子,软得很,朝里面一窝,恰如一只小狗一般。 谁知道这边刚躺下要睡着,却听到外面有动静。 “三妹妹,你在里面?”来人的声音带着点颤意。 “二小姐怎么过来了?”紧接着便听到细微的声音,应是惜晴落下的小丫头。 于是便听到这几个人嘀咕了一番。 阿宴仰脸躺在那里,明白这是二姑娘来看自己了。 她回忆了一番,自己前一世对这个二姑娘仿佛并没多做注意,这一世不过是小施恩惠,没想到她竟然在这大晚上的特意看望自己,当下不能说是不感动的。 阿宴便起身,裹上大髦,笑着道: “是二姐姐吗?我在这里跪着呢。你可别进来了,这里都是牌位。” “啊?三妹妹啊,你没事吧?”二姑娘语气中充满了担忧,不过到底是停下了脚步。 “我还好,只是这到底是大晚上的,这里又是祠堂,姐姐别进来了。”阿宴淡笑了下。 “哦……也好,咱们姐妹隔着窗子说说话儿吧。”二姑娘犹豫了一番,终究是有点不敢。 往常那个祠堂,她跟着二太太也进去过,即使大白天去,看着那么多灵位,也是觉得阴森森的,更不要说这是晚上。 “二姐姐,你回去后,没人为难你把?”到底是这二房的嫡女借了她的首饰,万一问责起来,二房脸上怕是不好看的。 “没有呢,你也知道,二太太一向身子弱,往常并不问事儿的,她只随口问了几句如今王妃身子可好,就让我下去了,其余的竟然是一声没问的。”二姑娘提起这个,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她虽说是过继过来的,可是到底是一颗女儿心,这二太太真个是对自己不管不问了呢。 “这样也好,省得麻烦了。”阿宴随口笑道。 二姑娘听着里面自己这三妹妹竟然还从容地笑着,不由得眸中泛起敬佩。 “难得你小小年纪,被罚跪在这祠堂里,竟然也不怕,还能笑得出来。”二姑娘自己懦弱,她是没那胆子去顶撞老祖宗的,也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出了这等事,又该怎么办。 一时心里忽然又泛起孤苦,这个三妹妹虽则不得老祖宗喜欢,可是到底有个疼她宠她的亲娘,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这以后都是依仗啊,而自己呢,将来又依靠谁呢! “三妹妹啊,说起来,我是真个羡慕你呢。你看看往日三太太也是个性子温顺的,今日为了你,那可是和老祖宗对上了呢。”满心说不出的羡慕。 “你说得极是。”阿宴笑了下,想着上一世自己对这个母亲的埋怨和不满,以及后来失去母亲后,心中的孤苦。 两个姐妹正说着话时,恰那边柳嫂子过来,却原来是酒过三盏,她过来看看阿宴这边如何了。此时见了二姑娘也过来看,忙上前见了礼,然后才说道: “二姑娘啊,按说您来看三姑娘,这是您和三姑娘的姐妹情深,我这老妈子万万不敢说什么的。可是如今三姑娘这是被罚跪在这里,又是深更半夜的,您这打了灯笼过来,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看到了,这过去告一状,反而是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柳嫂说着这话,便推门进了屋,进屋后,却是小心地将门掩上,并不敢让二姑娘看到里面的情景。 进去后,她望着坐在被褥中裹着大髦的三姑娘,凑上去,以眼色示意外头。 “二姐姐,既然柳嫂子都这么说了,不如你就先回去吧,等过几天,咱们姐妹在一起说话,如何?” 阿宴心里明白,柳嫂子是怕二姑娘将这事儿泄露出去,于是便也催着二姑娘该离开了。 二姑娘其实心里也有些怕了的,当下也就不再说什么。 “既如此,阿宴,你自己好好保重,明日回去记得让三太太给你推一下淤血,我不好久留,这就回去了。” “二姐姐,你自己路上小心。” 姐妹二人告别后,二姑娘径自走了。 “三姑娘啊,您也别嫌我这老妈子多嘴,实在是人多口杂。”。柳嫂子唯恐她敢走二姑娘的事惹得阿宴不高兴,忙这么解释着说。 “哪里,柳嫂子做事竟然是个如此小心谨慎的,你想得周到,我怎么会怪你。”阿宴原本是无所谓的,想着被发现了就发现,不过经过柳嫂子这么一提醒,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再怎么说,她也该替母亲想想不是么。 这厢两个人正说着,那边张嬷嬷赌兴正起,见柳嫂迟迟不归,反而开始喊了: “这是跑哪里去了,快过来啊!” 柳嫂子忙应了,笑着对阿宴道: “姑娘赶紧钻到被褥里,好生歇着吧,今晚啊,她们二人怕是不会过来盯着姑娘了呢。” “辛苦柳嫂了,今晚就靠你了。”阿宴也发现了,这柳嫂实在是个能办事儿的,若是换个别人,未必将这两个人精就这么拿下了呢。 一时柳嫂过去那边继续打纸牌了,阿宴慢腾腾地打了一个哈欠,继续钻进被子里去睡了。 此时月影渐渐西斜,殿外陪侍着的两个小丫头都有些困了,便去了西边的抱厦,也都歇下了。而东边抱厦里,几个嬷嬷妈子在那里边喝着酒边打着牌,偶尔传来惊呼声以及遗恨声。 祠堂外种了许多树,有风吹过,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音。因有女眷在这里跪守的缘故,看守祠堂的家仆早已退下,于是这里看着比往日越发的沉静和萧冷。 而就在这风声树动中,一个小童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推门进入了祠堂。 偌大的祠堂,有烛火在摇曳,明暗不定,映衬着那些牌位都变得阴沉起来。而就在祠堂的一角,有一团儿被褥,一个小小的人儿,露着精致的一张小脸儿,乌发散开着,就这么躺在那里,睡得正是香甜。 小童生得相貌极好,又穿着月白的袍子,带着冠带,乍一看,那竟然如年画里观音身旁的善财童子一般。 这小童正是阿宴今日白间所见过的九皇子。 九皇子走到阿宴身旁,蹲在那里,低首凝视了她那宁静的小脸许久。 最后,他终于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盒子来时,却见盒子里是一个小小的丸药,圆圆的暗红,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九皇子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阿宴的脸颊,入手却觉得那脸颊幼滑得很,实在是娇嫩得犹如刚剥开的鸡蛋白一般,让人不忍放开。 可是九皇子终究是放开了手,然后捏住阿宴的下巴,掰开来,然后将那粒丸药送入了阿宴口中。 可怜阿宴此时好梦正酣,梦中,她正躺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呢。 却忽然被塞入了一个什么,就这么直直地滑入了喉咙中。 阿宴一惊,忙睁开双眼,朦胧中,她却见面前一双黑幽幽的眸子正凝视着自己。 她定睛一看,几乎忍不住“啊”的叫出声! 见鬼啊,为什么眼前竟然是九皇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的祠堂里! 而且,自己喉咙里,逐渐散发开来的那种又香又热乎乎的感觉,那是什么?! 九皇子见阿宴这么盯着自己看,呆呆地,一动也不动,也怕把她吓坏了,便立起身,低声道: “我走了。” 阿宴嘴巴张张合合,想发出声音,可是喉咙仿佛冻结了一般,一个字都发不出。 最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穿着一身白衣的九皇子,就这么飘然离开了祠堂,然后门开了,他就这么越走越远。 阿宴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瞪大的双眼逐渐转向一旁的灵牌。 天地啊,祖宗啊,求保佑啊!这是什么鬼啊! 她瞪着那祠堂的灵牌发呆了很久后,终于鼓起勇气,起身出来,往四周看去,却见这周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东边抱厦里,打牌的声音还在继续。 西边抱厦里,几个小丫头估计正睡得香。 夜风吹来,她觉得身上有点冷。 摇了摇头,她喃喃地道:“这一定是我做梦了吧?” 她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自己的被褥中,将自己的身子钻入了被子里,紧紧地裹着。 嗯,这一定是做梦,我还是继续睡觉吧。 这一次,我争取做一个好梦,要吃酱排骨。 Chapter 20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一夜阿宴做得梦太美好了,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却见供案上的蜡烛早已经烧没,此时已经熄火了。她起身,知道很快会有人来看自己,若是被人发现自己不是跪了一夜而是睡了一夜,必然惹麻烦的。 可是就在她弯腰收拾被褥的时候,祠堂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儿。 郭姨娘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一见阿宴正卷起那被褥,眼前一亮,当下干脆光明正大地推开了祠堂,得意地走上前,尖着声音道: “哎呦喂,都来看啊,老祖宗罚三姑娘在这里跪一夜,谁知道咱们三姑娘竟然是在这里打着地铺睡了一夜!真个是好大的胆子啊,这可是祠堂,你竟然敢在这里冒犯祖宗!” 郭姨娘得了这个理,在那里得意洋洋地说着。 阿宴闻听,见她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却是冷笑一声。 “郭姨娘,您如今便是急巴巴地跑到大太太那里告我的状,那又如何?您以为大太太就会高兴,从此后喜欢您家五姑娘?您说她会赏您一个金首饰,还是会设法给五姑娘找一个好女婿啊?”阿宴语气充满了嘲讽。 郭姨娘听着阿宴这番冷嘲热讽,当下叉着腰就要上前: “你这小丫头子,怎么如今这么牙尖嘴利,也不过是个庶房的丫头罢了,得意个什么劲儿!再怎么说,我家五姑娘那也是老祖宗的血脉,可你呢,你算个什么葱,不过是当年一个怕床的丫头硬生下了三老爷,这才有了你!我便是在老祖宗大太太面前再不讨好,也容不得你仗着两个臭钱儿在府里横行霸道!” 郭姨娘说着这话时,声音尖锐,早已经惊动了东西抱厦的人。 张嬷嬷揉着眼睛,带领着柳嫂和孙嫂过来了,而几个小丫头也醒了,头都没梳,就跑过来。 阿宴听了这话,越发冷笑,淡声道: “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竟然敢在姑娘面前叫嚷,这还说要去老祖宗和大太太跟前嚼舌根。” 说着这话,她转首看向还红着眼睛的张嬷嬷,上前恭敬地道: “张嬷嬷,您原本是老太太跟前积年的人儿,您且说说,可是有这个道理吗?” 张嬷嬷望了望地上被阿宴睡了一夜而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被褥,再看看趾高气扬的郭姨娘,良久,她终于开口: “郭姨娘啊,老奴昨晚上是奉命来看着三姑娘受罚的。不知道郭姨娘一大早起来,这是要干什么?跑到这里来叫嚷,这是要祠堂里的祖宗不得安宁吗?” 郭姨娘听了这话,好生不解和委屈啊,忙拉着张嬷嬷道: “嬷嬷啊,你看,这三姑娘哪里是跪了一夜啊!她这是阳奉阴违,这是罔顾老祖宗的命令啊!您可要回去好生向老祖宗禀报!” 张嬷嬷听到这话,眸中却透着阴冷和冷笑。 “郭姨娘,老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因为老奴绝对不敢阳奉阴违,昨夜是亲眼盯着三姑娘跪了一夜的。如果有别人非要说三道四,说什么三姑娘没跪,那老奴倒要问问,是哪位看到了?” 郭姨娘猛然怔住,她不解地指着地上的被褥道: “地上那被子,可不就是三姑娘睡的吗?” 谁知道这话刚出,柳嫂就赶紧上前,小声地解释道: “郭姨娘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张嬷嬷实在是年岁大了,便放在那里的,也是怕天冷,便在一旁歇歇。虽说这是祠堂里,可即使如此,我们在这里睁着眼睛看守三姑娘一夜,也不能活活冻着啊,便是走到老太太跟前,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您也知道,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的,哪里有让积年的老嬷嬷挨冻的道理呢!况且张嬷嬷又是老太太跟前体面的人,一向得老太太器重的。您如果真要跑到老太太跟前去叫嚷,反而怕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呢。” 如果说之前郭姨娘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现在却是恍然了。 她去告状,岂不是连这一群嬷嬷妈子都告进去了吗? 正这么想着时,却见柳嫂子并几个丫头赶紧过去,将那被褥收拾了,却是要消灭证据啊! 郭姨娘这么一大早过来,其实就是要找个三姑娘的麻烦,好去大少奶奶或者老太太跟前卖好的,如今被这么一堵,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一方面觉得自己这一趟白来了,一方面又觉得,不过是个区区三姑娘罢了,怎么就让她弄得这一群老妈子在这里俯首帖耳,开始为她说话了呢! 郭姨娘想了许久,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半响,终于瞪了三姑娘一眼,扔下一句: “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儿!” 说着,甩袖而去。 张嬷嬷对着郭姨娘的背影干冷地笑了几声。 “三姑娘,您既然跪了一夜,如今却是要跟着老奴去老太太跟前请安认罪去吧。”张嬷嬷回过头来,这么对阿宴说。 阿宴不紧不慢地起身,笑道: “既然跪了一夜,自然是不良于行,劳烦嬷嬷找个粗壮仆妇,却是要背着阿宴过去才是。” 张嬷嬷闻言,倒是一顿,瞅着阿宴半响,才道: “难为三姑娘想得周全。” 一时有祠堂里的粗实仆妇等,被叫了起来,于是阿宴便选了一个,由其背着,前去老太太的院子。 惜晴一早就是往祠堂这边赶过来的,迎面恰好碰到了阿宴等,见到阿宴被一个仆妇背着,身后数个嬷嬷丫头并粗实仆妇,忙上前去。 “看着脸色倒是还好。”惜晴见了这个,就放心了。 “哪里脸色好了,惜晴姐姐,阿宴这就是要死了,膝盖都疼死了,怕是这条腿都废了!”阿宴哭丧着小脸,对着惜晴诉苦。 惜晴马上意会,转眼间已经是满脸悲苦了。 “我苦命的三姑娘啊,太太担心得不行了,一大早就抹泪呢,如今已经去老太太房外头候着去了,只求着老太太消消火,可别再罚你了!若是再这么下去,姑娘这条腿怕是要保不住了!”惜晴说着说着,还真一副要落泪的样子。 阿宴在心里满意地点头,越发觉得以后要重将惜晴重点培养。 当下主仆二人作出一副愁苦模样,继续前往老太太院子里。 走了没多久,绕过回廊,穿过穿堂,便来到了那院子里,却见房门前,三太太正抹着眼泪跪在那里呢。 此时仆妇背着阿宴来到院门前,于是阿宴便哭着道: “三太太啊,阿宴的腿好疼啊!” 这三太太虽则是早已知道阿宴根本没跪,可是一夜没见女儿,又看她白净的小脸哭得跟什么似的,那心顿时跟被人剜了一般的疼,上前苍白着脸,口中叫着: “我的心肝肉啊,你这条腿万一废了,以后我可怎么活啊!便是一头撞死在那里,我也没脸下去见你爹啊!好好的姑娘家,一条腿就这么废了,以后连说亲都不成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阿宴见母亲哭得伤心,虽然心疼,可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 于是她趴在那仆妇背上,委屈地,低低地抽噎着道:“母亲别哭,若是阿宴真得这条腿不能要了,阿宴就干脆不活了,干脆去找地下找爹爹!” 三太太听得女儿这么说,越发悲恸,一时想起那个早早走了的夫君,那泪水越发哗啦啦的流: “那没良心的三老爷啊,你就这么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一个是不争气的帮闲子,书也不好好读一个,一个却是不听话的死丫头,净给我惹是生非!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若是这两个不省心的冤家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个也跟着你去吧!” 这三太太正哭着的时候,却见外面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众人扭脸看过去,却是十三岁的四少爷跑过来了。 他金刀大马地跑过来,气喘吁吁,跑得脸上都红着呢,头上发丝凌乱,还带着几根草,他上前一见自己母亲和妹子都哭着呢,便急了: “阿宴,你到底怎么样了?这腿如何了?” 阿宴掩面,作哭泣状,肩膀微微耸动。 这顾松虽则一向行事鲁莽,可却是一个疼妹子的,此时见母亲哭天抹泪,妹妹则是抽噎得不行,当下怒发冲冠! “我昨晚就说,万万不能让妹子真个跪一夜,母亲却偏不听!竟然还让人把我关在柴房里,可把我生生急死了!若是妹妹腿真得跪坏了,难道母亲不心疼!” 说着这个,顾松就要上前,从仆妇怀里接过妹妹,揽着她道: “快些给哥哥看看,你这腿到底怎么样了!” 这话说的,阿宴心里那个暖和啊,想着到底是亲哥哥,原本这血缘真个是做不得假的! 她心里虽然火热热的,可是面上却并不露出,只是哭丧着小脸道: “哥哥,我腿疼……我浑身没劲儿。不过你别碰我的腿,一碰就疼,你回头给我找大夫去……给我看腿……” 断断续续,抽抽噎噎……阿宴一面趴在哥哥肩头哭着,一面心想,自己也真个作得一手好戏! “啊?好的!我这就出去,给你找大夫看腿!”哥哥阿松摩拳擦掌,就要出去。 不过刚起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不行啊,老祖宗在这里等着呢,我陪着你们一起进去向老祖宗请罪,若是老祖宗还是不肯原谅妹子,那我就替你跪!” 话刚说道这里,便见正屋里出来一个嬷嬷,脸上挂着霜的,居高临下地望着这闹腾的一家子。 “老祖宗正歇着呢,一大早的你们就在这里,你们当是哭丧的?” 来的是孟嬷嬷,是当年老祖宗陪嫁的丫鬟,后来嫁给了敬国公府的大总管,生了三子两女,如今三个儿子都在府里管着事儿,两个女儿也都是嫁得府中体面人。如今这孟嬷嬷在老祖宗房里,那是等闲人不敢得罪的。别说别人,就是大少奶奶,见着她都要行礼,道一声嬷嬷好呢。 当下众人见孟嬷嬷出来了,恰如老祖宗亲临一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唯独顾松,却是个不怕的,梗着脖子在那里道: “妹子腿都成这样了,难不成还不让说两句了?” 孟嬷嬷活到这么大了,哪里被人这样顶撞过呢,谁知道却遇到这作死的顾松,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冷盯着顾松,眼前却是恍然出现了昔日一幕幕。 半响,她淡声道: “老祖宗正洗漱着,你们且等着吧。”说完便扭身回去了。 这顾松心里不忿,又怕不请大夫耽误了妹子的腿,又怕自己若是离开了那老祖宗又欺负母亲和妹子。偏生因为要进内院,身边的小厮们一个个都留在外面,不曾带进来的。 Chapter 21 就在此时,惜晴便上前,小声道: “四少爷别担心,我这就出去二门,找那些小厮,叫他们跑腿出去请个大夫来给三姑娘看腿。” “好丫头,是个有胆量的,快去吧!”顾松看了惜晴一眼,口中这么夸赞着。 惜晴脸上微红,点了下头,低头出去了。 这母子三人在这里等了也不知道多久,一直等到大家心里都开始没底儿。 别说别人,就是那看守阿宴的张嬷嬷都有些担心了。 别是这郭姨娘真得跑来告状,到时候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郭姨娘那人,素来是个没脑子的,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也没少干。 这么一想,张嬷嬷开始忐忑起来,想着昨晚悔不该喝酒赌博,这个真是误事儿。 若是这事真被张扬了,自己这混了多少年才有的体面怕是从此没个踪迹,就连自己的儿孙都要受连累的吧? 阿宴靠在自己哥哥怀里,做出病怏怏的样子,此时只扫了一眼,便看出这张嬷嬷的心思。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张嬷嬷,那郭姨娘一大早的跑到祠堂里去,也不知道是打了什么主意,怕是有心编排咱们呢。” 这张嬷嬷何等人也,一听阿宴这么说,顿时恍然。 一旁的柳嫂见此,也忙上前道: “可不是么,这郭姨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天都没亮就跑到咱祠堂里闹腾一番,掐着腰儿要打架,过后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呢,等下到了老祖宗面前,可是要说清楚的。” 张嬷嬷点点头,同意了柳嫂的说法。 “原该如此的,必须当着老祖宗的面说清楚。你我辛苦一夜,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万万不能被人这样诬陷。” 这么说完,张嬷嬷心里那么一顿。 她这是上了贼船喽! 有了这档子事儿,从此后怕是她这老祖宗跟前积年的老嬷嬷,从此只能和三房打好交道了!如若她和三房作对,怕是哪天这事儿万一泄露了,她也得不了好。 张嬷嬷想到这里,心痛不已,又有几分忐忑。 这在侯门公府里做事儿,原本是必须要有个依靠的。原本她依靠的是老祖宗,可是老祖宗跟前原有比她更有面子的孟嬷嬷等,况且老祖宗若是西去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仓皇间,竟然只能投靠三房了,还不知道三房这艘船是不是够结实,哪天会不会漏水呢。 阿宴心中笑了下,却是对着柳嫂使了一个颜色。 柳嫂顿时明白了,忙将张嬷嬷拉到一旁,以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耳语道: “嬷嬷啊,依我看啊,如今咱这府里,是积年老船,还不知道将来能行出都远呢。别的我柳嫂也不懂,反倒是这个三姑娘啊,手底下是宽松得很,对丫鬟仆妇大方,我听说前些天,她一个贴身丫头,随手就这么得了一个金镯子呢。我冷眼旁观,这三姑娘做事实在是个稳妥的,性子又好。若是靠着她,将来咱也不愁。况且昨晚的事儿,若是被捅出去,你我都讨不了好的。” 张嬷嬷心思微动,只好道: “过后再说吧,先过去今日这一关。” ******************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这其间只见正屋里来来往往的丫鬟们,提了各色食盒,或打了洗脸水进进出出的。 终于,就在众人都有些懈怠的时候,只听到里面传唤: “老祖宗让你们进来。” 这话一出,三太太泪眸忐忑地望了眼屋里,便上前,扶起半靠在顾松怀里的阿宴,大家一起进屋去了。 待一进屋,却见老祖宗半靠在榻上,眯着眸子,看都不曾看这一家人。 三太太挽着袖子,含泪跪在那里,泣声道: “老祖宗,你可饶了阿宴吧,阿宴昨晚跪了一整夜,今早是连路都不能走了!” 顾松见此,放下了阿宴,也跪在那里,朗声道: “老祖宗,你便是觉得阿宴不对,那就罚我好了,我代妹妹受过。阿宴到底是个姑娘家,若是真个有事儿,这一辈子便算是完了。” 一旁的青桃扫了眼阿宴,见她低着头,整个小人儿都仿佛在颤抖的样子,便不曾说话,只越发用心地服侍老祖宗用茶。 这老祖宗喝下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抬起阴沉的眸子,望着这一家人。 “你们年轻,不懂事,老身我原不怪你们。可是今早这么说话,又在我院子里哭啼啼的,这就没个体统了。若是传出去啊,没得惹人笑话呢!” 她长叹了口气,却是抬手,道: “孟嬷嬷,你过来,且和他们说说,老身我岂是个刻薄的?昨日的事,原本不过是三丫头犯了点错,便罚她一罚。你要说啊,咱们这等钟鸣鼎食之家,那规矩一家比一家的严,罚跪一晚,那又怎么了?根本不是个事儿啊!” 说着,她不屑地望着抹泪的三太太。 “你啊,老三媳妇,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个没心肝的!你说自从三老爷去了,我哪点对不住你们娘几个?虽说你们三老爷不是打我肚子里出来的,可那也是我名下的儿子,我看得比我亲儿子都娇呢!”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颤抖的手指指着孟嬷嬷: “你且过来,给他们说说!” 孟嬷嬷就这么被点名,只好过来。 “老太太原本说得没错,当年三老爷刚一出生,王姨娘就那么去了。老太太可真是把三老爷当亲生儿子一般疼着宠着,没让他受半分委屈。及到了三老爷大了,老太太本来想着要给三老爷定一门好亲事的,谁知道三老爷和三太太私定终身了。”孟嬷嬷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就像背书一般。 而此时跪在那里的三太太,听到这话,却是脸上一红。 私定终身什么的,原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如今她也一把年纪,两个娃都眼看长大了,不曾想还要被人这么念叨。 孟嬷嬷垂眸扫过三太太,又淡淡地开口了。 “老太太把三老爷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如今把三姑娘和四少爷当亲孙子亲孙女一般看待。你们各位,可莫要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片苦心。刚才你们在外面哭天抹泪的,倒是好像老太太亏待了你们。你们且说说,老太太哪点对不起你们?” 半跪在那里的阿宴,听这话,心中不由冷笑。 不过此时人在屋檐下,她面上并不露出分毫,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 顾松听到这话,跪在那里,沉声求道: “孟嬷嬷教训得极是,这事儿原本是顾松的不是,是顾松性子鲁莽,冲撞了老祖宗,搅扰了老祖宗。但只是今日,阿宴受了跪伤,如今连走路怕是都难,还希望老太太宽宥了她,顾松带她回去,请个大夫看看腿。” 老太太斜眼瞥了他一下: “我何时说过,不给她治腿了?你真当我是什么黑了心肝的,眼睁睁地看着孙女的腿废了就不给治?” 三太太闻言,忙把眼泪一擦: “顾松,你还不给老太太赔礼道歉!” 顾松一怔,忙上前磕头:“顾松顶撞了,这是顾松的不是。” 三太太赶紧上前,也陪着磕头,然后便急忙忙推着顾松道: “既然老太太都开口了,还不赶紧带着你妹妹出去,让大夫看看,别真个落下毛病。” 顾松忙点头:“是是是!” 说完抱起阿宴,对着老太太道: “遵老太太的命令,顾松这就带着妹妹去看腿。” 说完,不待老太太说什么,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这老太太原本是还要拿捏一番的,谁知道自己话刚一出口,这顾松竟然抱着阿宴跑了。 她瞪大了眼瞅着那离去的背影,想叫他们回来,可是终究,这再叫回来也说不过去,只好罢了。 她把目光放在了三太太身上。 “三太太啊,这往后啊,你可要好好管教下三姑娘,莫让她再惹麻烦。” 老太太有些气不过,便开始教训三太太了。 三太太往日是受气受惯了的,哪里怕她这么唠叨自己呢,当下一个劲的点头。 “老太太说得极是,以后媳妇儿定然对阿宴严加管教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时,却见外面有人丫头急匆匆地走进来,大气粗喘着。 一旁的孟嬷嬷见了,皱了下眉。 青桃见此,忙上前,绷着脸教训道: “你不是郭姨娘房中的萍儿么,还有没有规矩啊,跑到老太太房里来大喘息,又不是走水了,急得跟什么似的!” 谁知道这丫头萍儿却喘着气儿道: “不好了,不好了,郭姨娘发疯了!” Chapter 22 “发疯?” 这话一出,不说青桃,就是孟嬷嬷和老太太,都不由诧异了。 老太太当下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盯着这小丫头问道: “你且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就疯了?” 这小丫头萍儿此时气息总算平了下来,道: “今早上,郭姨娘早早地起床出门了,我原要跟着,她却也不让跟。后来我便在屋子里纳鞋底子,谁知道刚缝了一半,郭姨娘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过来,两眼发直,嘴里还喊着有鬼有鬼啊,说是有个穿白衣服的鬼。我也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跑去找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大太太一早出去拜佛了,大少奶奶在那里分牌子呢。我想着这事儿不能耽搁,就跑到这里来了。” 老太太摇头叹息。 “这是作孽啊,好好地怎么疯了!赶紧请个大夫过去,给她看看。” 说着这话后,便在青桃的扶持下起了身。 “你我过去,且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说着,一群人收拾收拾,浩浩荡荡就要前往郭姨娘院子里。 就在这群人的后面,柳嫂和张嬷嬷面面相觑,老眼中都有狐疑的意思。 原本她们还担心着万一这郭姨娘找茬,就此说破了这个事儿,以后她们还怎么混啊。 谁知道郭姨娘就此疯了? 这可不就是老天爷保佑吗!那天杀的郭姨娘,一大早去祠堂就为了扒三姑娘的不是,不曾想她自己竟然疯了。 一行人等走到半路,在回廊那里便碰到了大少奶奶。 原来这大少奶奶今日回见完了各路管家婆子,分完了牌子,安排好了各项事宜,便听说郭姨娘那边的丫头急匆匆地来找,却被挡回去了。 她是何等样精明的人,知道怕不是小事,忙一打听,倒是吓了一跳,赶紧也带着人马往郭姨娘这边来了。 迎面遇到了老太太,忙上前见了礼,一番汇报。 “刚刚已经请了胡太医过来,应该很快就到了。”大少奶奶一脸的郑重。 其实这郭姨娘,说是个姨娘,也不过是府里半个的主子罢了,谁曾在乎她死活。可是发疯这个事儿,却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传出去,别是有什么流言蜚语,反倒对敬国公府名声大大的不好,是以她是郑重对待。 “你做得极好,原该请胡太医来看看,帮着瞧瞧,这到底是怎么了!”老太太忙说道。 一旁的三太太也是陪着过来的,听了这话,心中却极为不是滋味,一阵阵的发寒。 到底是亲疏有别啊,自家的阿宴,若是真个跪了一夜,那腿怕是都要废的,也没见有人要帮着请个太医。三太太低着头,心里明白,这府里的人各怀心思,如今自己这三房是风雨飘摇之中,任人踩踏的,谁个放在眼里啊。 其实自从昨晚,她忧心阿宴,干坐在自己房中,一夜不曾合眼,又怕自己去看阿宴反而让老太太更为生气,不敢去看,只能自己流泪。心里也想了许多许多,想着这老太太真个是心狠,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竟然让她跪上一夜! 及至天亮,她心里多少已经明白了。 如今听到这话,是彻底心死了。 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想着这个的时候,已经到了郭姨娘所在的流芳园,却见此时五姑娘正哭着喊着。 “姨娘啊,你这是怎么了!我是阿洛啊!” 而回应这声哀戚叫声的,则是郭姨娘惊恐惧怕的声音: “鬼啊,鬼啊,你这鬼,快滚开!” 此时有郭姨娘房中的婆子,见老太太和大少奶奶都来了,忙急匆匆地拦下。 “如今姨娘正不好着,别一个冲撞了老祖宗,还是等下再过去吧。” 大少奶奶听此,点头,却是吩咐左右。 “派几个粗壮的仆妇过去,将她按下,拿绳子绑了。” 大少奶奶这么吩咐下去,马上就有仆妇上前,拿了绳子,进去绑人了。 于是大家便听到里面传来挣扎叫骂声,以及惊恐地呼叫声。 五姑娘哭着跑出来,见了老祖宗,一抹泪便呜咽起来。 “老祖宗,姨娘这是怎么了?” 老祖宗听着里面还在叫唤,皱了下眉头,吩咐道: “拿东西给她把嘴堵住了,也省得听着闹心。” 五姑娘闻言,一个瑟缩,原本要靠向老祖宗的,如今眸中却有了惊恐不定。 大少奶奶拉过五姑娘,抱在怀里,柔声道: “别怕,姨娘这是病了,等过些时候就好了,已经请了太医来给她看呢。” 五姑娘带着眼泪点点头。 当下等着太医的时候,一行人便来到一旁的厢房里坐下,老太太叫了这房里的人,一个个地开始审问。 这姨娘到底去了哪里,早上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晚上回来,竟然撞鬼一般,疯了。 这张嬷嬷和柳嫂见老太太这边审着,便有些瑟缩,知道这事儿瞒不过。 少不得上前,大着胆子,把郭姨娘去了祠堂,结果跑去找三姑娘麻烦的事说了。自然其中隐瞒了三姑娘的在祠堂里铺了被褥的事儿。 五姑娘听着这话,却是气不打一出来,哭着叫嚷起来。 “原来是三姐姐把姨娘气成这样的,若不是姨娘一早去看三姐姐,如今怎么会成了这模样!” 三太太一听,顿时无语了。 “五姑娘啊,咱这讲话得凭着良心。阿宴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会把姨娘吓成这样?先不说这郭姨娘没有老祖宗的命令,一个人大清早跑到祠堂,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再说了,就是她被吓到了,那也是不关阿宴的事儿啊!一个小姑娘家的,还能装鬼去吓唬郭姨娘!” 发生了这两天的事儿后,三太太算是看明白了。在这大宅子里,她不为自己的闺女,谁还能为闺女说话? 她是庶出的三房没错,不得老祖宗喜欢没错,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是好欺负的! 她好歹是市井商铺人家出身好不好,以前怕被人笑话,在那里端着举着,不敢撒泼吵架。 如今呢,却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再敢欺负她的儿女,谁再敢谋夺她的家财,她就上去跟人拼命! 堂堂国公府,难道还能把她们孤儿寡母的真个逼死? 就是逼死,她也要一头撞死在国公府门口的那一对狮子上,让这世人看看,这国公府是怎么欺负她们的! 五姑娘向来也是个胆子大的,知道这三太太生性懦弱,是以敢和三太太叫板,此时听着这话,倒是吓得一愣一愣的。 到底是小孩子啊,口齿还不如三太太伶俐,说话也不如三太太灵活,当下愣在那里半响。 最后便干脆扯起嗓子哭着道: “姨娘啊,到底是谁,把你逼成这样,竟然逼疯了!” 三太太见此,当下心里想着,谁怕谁啊,干脆也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噗通一声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祖宗,您可要明鉴啊!阿宴那孩子,老老实实在祠堂跪了一夜,早上的时候连路都没法走了,这可都是几个丫头嬷嬷眼瞅着的事儿啊!这郭姨娘好好地去找她,这事连我都不知道,也不知阿宴是不是受了什么气!” 她一边哭着一边抹鼻涕抹泪。 “这也就罢了,要说起来,郭姨娘是大老爷房里的,也算是阿宴半个长辈。便是郭姨娘说了什么,她也不敢顶撞的,还不是生生受着!可是如今这郭姨娘被吓成这样,怎么可能怪到阿宴头上呢!老祖宗啊,您可要明察秋毫啊!” 这一幕,看得大少奶奶都不由得无言以对,良久后,终于转首,对拧眉颇为不悦的老祖宗笑着道: “老祖宗啊,您也别焦急,咱们先把看着阿宴的那几个妈子叫过来,问一问不就是了。” 老祖宗最是喜欢这个孙媳妇的,当下点头。 “好,我老了,实在是受不住这事儿,看着就头疼。你去把她们叫过来,一个个细问。” 大少奶奶得了这令,便忙清点了,招来了柳嫂,张嬷嬷和孙嫂。 当下这几个人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喘,只等着大少奶奶问话。 盯着底下的几个人,大少奶奶笑了下,可是那笑却不曾到了她眼睛里。 “今日呢,我就代老祖宗问问你们几个,你们可要如实说,若是有一个隐瞒,我可不看你们是几世的情面,到时候少不得将你们一个个都赶出府去!” 这话一出,下面张嬷嬷等都不由发冷,忙恭敬地道: “奶奶问便是,婆子不敢乱说的,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大少奶奶点头,却是开口问道: “我且问你们,这郭姨娘是什么去的祠堂,去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张嬷嬷低着头,恭敬地上前回话。 “郭姨娘来的时候,天刚刚亮呢,我们正说要带着三姑娘过来见老祖宗的。谁知道这郭姨娘来了,指着东抱厦的被褥,说是怎么三姑娘不是跪着的,竟然睡在这里呢?” 张嬷嬷说到这里,语气歉疚而自责。 “这个原本是婆子们不好,我和柳嫂,孙嫂年纪都不小了,三个人盯着在那里看一夜,实在是受不住。便在东抱厦放了一个被褥,想着三个人中只要有两个人守在那里就行了,另外一个可以歇息,所以这一夜,是我们三个轮流去东抱厦睡一会儿的。这件事,实在是我们的不是,老祖宗若是要责罚,婆子们也认罚的。” 柳嫂和孙嫂见此,也忙低着头认错。 “张嬷嬷说得极是,我们知道这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是情愿受罚的。” 大少奶奶点头,而一旁的老祖宗却有些不耐烦。 “你们年纪都大了,守一夜确实辛苦,便是轮着去歇歇,这算什么!就是往日值夜,也都是轮着来的。快别啰嗦这些,倒是说个正经的,这郭姨娘后来到底怎么回事。” 张嬷嬷见老祖宗这般说,知道这事儿是逃过去了,便继续说起来。 “郭姨娘非要说是我们不严加看管三姑娘,我们几个也好生委屈,便说要拉着郭姨娘来老祖宗面前评理。这郭姨娘一听来老祖宗面前,便顿时蔫了,跺着脚骂了一声,就这么走了。” “当时呢,我们想着要着急来老祖宗这里,便也没理会,就带着三姑娘过来了。接下来的事,老祖宗就知道了。至于这郭姨娘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却是不知道的。” 此话一出,大少奶奶又问了柳嫂和孙嫂,这两个人自然是又将张嬷嬷的话说了一遍,谁也不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大少奶奶想了想,又叫来了看管祠堂的家仆,对方却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早间在祠堂外见到过郭姨娘,确实是没好气的样子,倒像是和人吵架了。后来她急匆匆地离开了,我们也便没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不知的。” 大少奶奶这么审讯了一圈,最后一无所获,反而看得一旁的老祖宗头疼不已。 “罢了,等那太医来了,先把把脉再说吧。” 既然老祖宗这么说了,于是大家也只好各自散去。当下大少奶奶伺候着老祖宗离开,后面一群的婆子丫头拥簇着。 很快,这流芳园里便空落落的了。 五姑娘望着大家离去的背影,回到屋里,看着自己那个被绑在床上,浑身不能动弹,甚至连嘴里都塞了松江汗巾子的姨娘,不由得泪流满面。 “姨娘,你赶紧好吧,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跟谁好,我就跟谁好,我以后也不和你吵架了,你快醒过来啊!” 五姑娘凑到一旁,流着泪这么说。 可是郭姨娘呜呜咽咽的,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Chapter 23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胡太医在府中孙管家的陪同下,急匆匆地进了这敬国公府,到了二门上,换了一个小厮送进去,及至到了流芳园,那小厮退下,又换了一个丫鬟引领着,这才到了正屋来为这郭姨娘把脉。 这胡太医一进屋,却见暖阁里半躺着一个妖美的妇人,只是如今钗乱鬓散,满脸惊慌,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被塞了松江汗巾子,在那里呜呜咽咽的。 胡太医见状,忙命人将这妇人放开手,他去诊脉。诊脉半响后,又强迫这妇人张开唇舌,看了舌苔。 半响后,一个嬷嬷上前:“大夫,姨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胡太医见此,便上前将自己的结论告知这嬷嬷。 “依下官所见,这位夫人是受惊吓过度,导致深思忧虑,魂不归体。正所谓肝主藏魂、肺主藏魄、心主藏神、脾主藏意、肾主藏精,如今夫人惊惶失措之下,心肺紊乱,肺不能藏魄,心不能藏神,导致神思恍惚。” 这嬷嬷是个不识字的,哪里懂得这些,听来听去如坠云雾之中,却是个有听没有懂。 胡太医见此,叹了口气。 想着这敬国公府这几年实在是每日愈下,前几年每次上府,总要封上五两银子的,并有管家娘子亲自接送。可是如今呢,才封二两银子呢! 这也能拿得出手? 更何况,让他给府里一个什么姨娘看病,再请一个根本什么都不懂的老嬷嬷在这里接待? 茶水呢,茶水在哪里? 胡太医暗自冷笑一声,看着眼前两眼昏老迷茫的嬷嬷,干脆直接说白的。 “这位夫人呢,是受了惊吓,一时心魂混乱,才吓傻了。若要她好,倒是需要慢慢静养,这个原本是急不得的。” 说完这个,便在白色的宣纸上,提笔写下处方。 那墨是早已研好的,有些冷硬,下笔很是不流畅,胡太医心中暗暗又鄙视了一番。 最后写好了这处方,里面不过是一些人参鹿茸等补品罢了,只要这府里舍得给这个姨娘吃,每日吃吃,总是没坏处,顶多是流点鼻血罢了。至于以后这疯病能不能好,却是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胡太医写好了方子,便有个大丫头过来,递上一个红色的绣包。胡太医捏了捏,知道不过是两三两的样子,倒也没什么意外,道了声破费,便跟随引路的小丫头离去。 ***************** 却说阿宴,被哥哥顾松抱着急匆匆地离开,回到自己的院落。 顾松将她小心地放在榻上,就要挽起她的裙子看这伤势如何,却被阿宴一把推开。 “这又不是小时候,你也太莽撞了!”阿宴虽成了小孩子,可是身体里还藏着一根后宅妇人的弦儿。 况且……阿宴坐在榻上,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哥哥,歪头对他说明真相。 “我才没有那么傻,真得跪一夜的,昨晚上我拿了两个褥子在各位老祖宗的牌位前打了一个地铺,睡得比你都香!” 顾松原本担忧得眉头都皱紧了,此时听到阿宴这么说,吃了一惊。 “你说得是真是假?”顾松是真得担忧妹子啊! “自然是真的。”阿宴笑得颇有些得意,几乎要在榻上摇摆起小身子来了。 “那你刚才在老祖宗那里,还委屈得跟什么似的!”顾松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妹子,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上当受骗了,虎目圆瞪,开始兴师问罪了。 “哥哥啊,刚才在老祖宗那里,我要是不装着点,她能轻易放过咱们吗?如果她知道我根本没腿,还不知道怎么罚我们呢!你如今生我气,难不成还真盼着我跪了一夜,把腿弄废了,你就开心?”面对哥哥,阿宴还是很淡定的,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行吧,你如今真个狡猾啊!看来母亲是知道的,你们都明白,就瞒着我呢!”顾松又不是个真笨的,自己想想,也就明白了。 依照母亲对阿宴的疼爱,若是阿宴真得在那里跪上一夜,还不知道怎么个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呢。 “这不是也怕万一你做戏不真,被人看了去嘛!”阿宴笑着道。 顾松低下头,自己这两天的事儿,眼圈儿就有点泛红,望着床上犹自笑得天真烂漫的妹妹,忽觉得心疼不已。 “阿宴,我知道,如今咱们三房根本不被人看在眼里,别人都想着欺负咱们呢。你以后放心,我再不胡玩了,倒是要好好进学,以后争取混出个前程来,这才能护着母亲和你。” 顾松十三岁,生得结实高大。 可是只因往日行事孩子气,那脸上总透着几分阔家少爷的稚嫩。如今阿宴这么仰脸,逆着光看过去,却见那结实的脸庞上,有了几分坚定和刚毅,那虎目中透着真诚和温暖。 阿宴心中微热,她低下头,眼眸里不知道怎么就有点湿意。 曾记得,五姑娘阿洛曾去沈从嘉府中看自己,言及顾松,曾经直截了当地说: “他啊,不过是个旁闲破落户,能有什么前途!到底是皇上仁爱,靠了贵妃的颜面,给他做了个皇商。” 阿宴咬着唇,心道,自己的哥哥原本不是什么旁闲破落户。 浑金璞玉,只看怎么去雕琢。 上一世,三房无人,倒是把一个好好的热血少年给带歪了呢。 正想着时,听雨过来,端上了茶水糕点,身后又有数个小丫头一排地进来,端来了热水等物。 待一切都放置好了,听雨便命令各小丫头们出去了。 她自己上前,对着阿宴福了一福,这才开口道: “姑娘,虽则咱们没受伤,可是总要掩人耳目的,现如今惜晴在外面等着大夫呢。我先让小丫头们准备了热水布巾,作势给你敷腿。又想着你该是饿了,这会子功夫了,早点还没吃呢,便准备了你素日爱吃的几样茶点,你先吃着,也挡挡饥。” 阿宴点头,便命她先将这茶点等物摆好了。 “哥哥,你闹腾了这一早上,也该饿了吧?”阿宴知道自己的哥哥向来饭量是个不小的。 “那还用说,为了你,我这是什么都豁出去了!”顾松知道这里是没人伺候了,便自己净了手,用听雨递过来的巾帕擦了,这才过来坐在那里,陪着阿宴用早膳。 听雨一边从旁陪着,一边说起外面的事儿。 “少爷和姑娘刚离开老祖宗房里,便听到外面有人叫嚷,说是郭姨娘发疯了呢。”听雨说着这个的时候,小心地为阿宴挽起袖儿。 “发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宴回想了下上一世,这个郭姨娘可是比自己都活得长,活得好呢,倒是不曾有发疯这档子事儿。 “活该!我看这郭姨娘是个黑心的,就想着害咱们呢!”早间的事儿,顾松多少知道一些了,对这个郭姨娘是不满极了。 “后来呢?你再说说?”阿宴没搞明白,便决定多问问。 “后来啊,听说老祖宗,还有大少奶奶都过去流芳园了。这郭姨娘可是疯得不轻。于是老祖宗便把今早上在祠堂里里外外的人都找来了,审问了一番,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谁也不知道这郭姨娘到底是怎么疯的。最后不了了之,倒是说请了胡太医,给郭姨娘好生看看呢。”听雨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都一一说了。 胡太医? 阿宴心中一动。 她记得,上一世她是知道这胡太医的大名的,后来恩远侯夫人一直不曾生育,就是请了这胡太医开了药,吃了两三个月,就这么有了的。当时她心急,想着有个自己的子嗣,可是当时的沈府哪里能请得动太医啊,于是她就低头进了当时的荣王府,去求自己那四妹妹,当时的荣王侧妃。 可是任凭自己说了许多,这四妹妹却是一脸同情,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最后才一脸为难地说: “这太医,原本是给皇亲国戚看病的,便是以前在国公府里,那也是看了老祖宗的情面人家才来的。如今我若是有个头疼脑热,请了也就罢了,别人也说不得什么。可我若是请了他来给姐姐看病,难免被人家说道。” 阿宴听了这话,当时就几乎无地自容。 她和这四妹妹说的,原本都是女人家的私密话儿,真个是为了求她,把自己多少私密都告诉了她,结果她倒好…… 想起这事儿,阿宴淡淡地笑了下。 别说她是个贵妃,就是她要当皇后,这一世她也没法和这四妹妹去交好的了! 如今,这胡太医既然来了过国公府中,先不管日后如何,自己何不借着这腿伤,先请他过来,给自己诊治一番? “哥哥,我近日总觉得自己身子虚,猛地一起身子便觉得眼前发黑,心里想着确实要请个大夫来看看,只是到底不是什么大毛病,又怕母亲担心,还一直不曾提起呢。如今既然这胡太医过来,你何不清了他过来,也给我过一下脉,让我心里有个底儿。”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赶紧对自己哥哥顾松说。 顾松听了阿宴这么说,却是顿时皱起了眉头,眸中透着担忧。 “阿宴,你既不舒服,怎么不早说!” 一边说着时,一边就要起身,却是跑去二门外,要去截那个胡太医了。 阿宴见他忙不迭地就要往外跑,虽则是担心自己,可是到底太急躁了,便从后面提醒道: “你好歹稳着些!” 可是此时,顾松早已蹿得没影了。 只剩下一个人的阿宴,低头捏了一个松子糕喂到嘴里,心里却在琢磨着,自己哥哥这性子,若是读书,真个能有长进吗? 她蹙眉沉思着,却是眼前忽然一亮。 如果她没记错,过个三四年,约莫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那时候北方的游牧民族羌族就要骚扰大渊呢。她记得上一世,这仗打了好几年,一直打到后来,总算是宁王带兵出战,才亲自将那个羌族的大王降服了,从此后这大羌才算归顺了大渊。 听说当时才十岁的九皇子也是跟着去了,一直被宁王带到身边的,凡事儿都亲自指导。 后来呢,太子坏了事儿,几个皇子争夺帝位,宁王仗着昔日的兵权,才算是平定了这场夺嫡之战,从此后登上大宝,天下太平。 如果自己的哥哥注定无法在读书上面有所成就,那他是不是也许会更适合走武将这一条路呢? 阿宴想到这里,眸中忽然灿灿生辉,把手中的箸子往那里一放! 这是条好路子啊! Chapter 24 这胡太医原本刚迈出二门,正要在小厮的引领下往外面走去,却正在此时,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过来,却是一把将他拉住。 他吓了一跳,待定睛看过去时,却见这少年穿着蓝色缎纹袍,头发上束着冠,倒是生得一个器宇轩昂,便知道他并不是什么歹人,更不可能是普通下人。 这顾松心里着急妹妹的身体,把个胡太医揪住了,待见他吓了一跳,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 他一个抱拳,真诚地对这胡太医说道: “太医,我乃国公府顾松,排行第四的。如今我妹子腿上有些不好,久闻胡太医大名,知道太医是神医圣手,所以想劳烦太医过去,帮着看一看。” 胡太医一听,便眉头便皱了起来。 怎么这国公府如今越发的抠门会算计了,包一个红包,竟然是要看两个人? 正犹豫间,恰好惜晴从里面过来,原来她是让外面小厮去请了个大夫过来,一时让那小厮引领着大夫要进府,她就在这里等着。此时她见了这四少爷,倒是拦着一个大夫模样的问。待走近了细看,却见那大夫穿着是四品的官服,知道这怕是宫里来的。 她从旁听着,却见顾松又深深地一鞠躬,恭敬地道: “我妹子如今才九岁,本就体弱,如今更添了一些症状,还望胡大人能够去看上一看。” 这惜晴虽然不明白既然三姑娘既然没病,干嘛要请这个胡太医,可是既然四少爷在这里求着人呢,她自然不可能从旁干看着。 她当下摸了摸袖子里头的暗兜,摸出来的,却是一个沉甸甸的十两银子,原本是知道今日用钱的地方必然多,便揣在袖子里以作不时之需的,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笑盈盈地走上前,先向顾松福了一福,这才笑着对胡太医道: “大人,我家三太太说了,劳烦大人帮着看看,实在是搅扰了,这些小小意思,还望大人千万莫要嫌弃。”说着这话,便将那十两银子塞给了这胡太医。 胡太医触手一碰,便知道那是个大的,想起刚才去看那个什么姨娘时,二两银子的寒酸,顿时觉得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好主顾啊! 要知道他虽然是太医院的名医,可是家里消耗也大啊。有一个天天爱穿金戴银到处攀比的太太,又有一个专门喜欢去庙里施舍香火钱的老太太,他这日子过得穷苦,见钱眼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 当下胡太医原本绷着的脸,便缓和下来,温暖地望着眼前的一主一仆,笑道: “往日我也是时常来这敬国公府的,说什么搅扰,倒是见外了。两外在前引路,咱们这就去看看如何?” 顾松原本是抱定了主意,这胡太医若是不去给妹妹看病,他就死求到底。若是他依然不愿意,自己就要楞押着他过去的。 不曾想,这小小的惜晴来了,只略用了个银子,就令得这胡太医变了脸色,笑逐颜开。 这件事对顾松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他一边和这胡太医引着路,一边想着:自己果然是太嫩了吗? 片刻之后,胡太医来到了阿宴闺房外,因为阿宴到底年幼,便只放下了一个水晶帘儿在那里。 胡太医刚进了屋子,便听到这脆生生的女孩儿声音道: “胡太医,这里为您备了一份礼呢,还望您不要嫌弃。” 这…… 还未曾看病,竟然就送礼? 胡太医不知道走过多少侯门公府,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好事儿呢。 说着这话时,一旁早已得了吩咐的听雨,却将一个红木盒子打开,却见那红木盒子里是白花花的纹银,足有十个锭子。 一个锭子是十两,十个,那就是一百两啊! 可怜的胡太医看病这么久,还没见过如此豪放的主儿。他顿时忐忑起来,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阴私吧? 谁知道这时候,里面阿宴笑了下,用着稚嫩而沉稳的声音道: “太医放心,今日来请太医看病,只有两事相求。若是这两件事儿,太医能应了,便请收下这银子。若是太医不愿应,那太医尽管走了便是,阿宴绝不为难。” 胡太医何等世面没见过,见这小姑娘家的,虽则听声音不过是□□岁,可是那语调间的笃定,却仿佛久经历练的后宅侯门夫人一般。 他当即便恭敬地道:“姑娘若有话,请讲便是。” “请胡太医来,一则是盼着太医开一些治腿上淤伤的药。只因阿宴长跪,腿上伤得不轻。二则呢,是请太医帮着把一把,阿宴身上有没有留下寒症。只因前几日不幸落水,怕因此留下病根。”阿宴这才笑着将自己的要求一一道来。 胡太医何等人也,只这么一听,便顿时明白了。人家姑娘都直接说自己有腿伤了,也不用自己去看,反正必然是姑娘腿上有伤自己才开药啊! 至于寒症,这个好办,乃胡太医拿手好戏也! 于是胡太医躬身,正色道: “医者父母心,姑娘不必忧心,下官自然尽心尽力。” 当下胡太医上前,阿宴伸出手来。 那是一双细致婉约的手,九岁的小姑娘,手腕儿柔软细滑的,白净净,跟刚剥出来的嫩葱一般。 胡太医将手指头扣上那细腕儿,找到了脉搏,凝神品起这脉象。 “姑娘身上并无宫寒之症。”片刻后,胡太医却是正色道。 “当真?”阿宴闻言大喜。 “那是自然,姑娘虽则身子骨弱了一些,可是如今却是用了上好的药品来调着吧?若是能坚持下去,如此过一些时日,姑娘必然是神轻体健!” 胡太医其实心里开始纳闷了,这补药是哪位名医调弄出来的,看着应是极好的。 阿宴转世而来,每每想起上一世饱受不能生育之苦,如今却是下定决心万万要养好身子的,此时听到这胡太医的话,真是惊喜过往。 明白至少如今自己身子是好的,只要以后好生将养就是了。 至于什么药品调着?这个倒是奇了…… 阿宴一时也想不明白。 再没别事儿,于是胡太医便出了这暖阁,来到外间,却见这里顾松早已恭敬地侯在那里,一旁准备好了上等的笔墨纸砚。 胡太医一扫,便知道那是来自青江最好的宣纸。 顾松心忧妹子,忙上前去问候。 “我这妹子,身子如何?” 胡太医捋着胡子笑了笑。 “原本也没什么大事,我如今写个方子,好好养着就是了。” 顾松连连点头。 “好,胡太医,请这边坐。”顾松对这胡太医,如今是比亲伯父都要恭敬几分。 胡太医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便是这敬国公府三房的四少爷。瞧瞧吧,这就是差别,来这里看个病,怎么说也是个少爷来招待,再看看那宣纸,那笔墨纸砚,都是一等一好的。 这才是他一个太医该有的待遇啊! 至于那一百两纹银,胡太医笑得心肝颤。 当下胡太医提笔写下处方,开了许多化淤血通筋络的,有内服的也有外敷的,都是治腿伤的,又随意开了一些灵芝啊孢子啊人参啊等物,慢慢搭配着吃吧,左右那阿宴姑娘也不像是会吃这个的样子。 最后,听雨默不吭声地递上了那一百两纹银。 胡太医原本还是端着的,此时将那沉甸甸的银子揣到怀里,却又觉得太显眼了,最后没奈何,只好塞到了行医箱子里。 一旁顾松看着,想笑,却又只好忍住,最后忍得嘴巴一抽一抽的,假装看向别处。 胡太医得了这银子,发了这一笔横财,心中高兴,虽则看出这少年人的异样,却不以为意。当下态度恭敬地告辞了,谁知道这顾松,因想着日后说不得还要劳烦人家,于是特意陪着胡太医走出去,一直送到了二门上。 这胡太医顿时又觉得,其实这少年真个不错啊! 不曾想,敬国公府,还是有个成器的三房的嘛。 ********************** 惜晴眼看着顾松送走了胡太医,却是不解地过去,问自家这三姑娘。 “姑娘,虽则是个太医,寻常老太太那边请了来过脉,也不过是封上三五两银子罢了。如今咱们给十两,依奴婢看,这胡太医都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怎么姑娘如今倒是给一百两呢,这一百两银子,都够请十几个太医了。” 阿宴淡笑一下,给惜晴解释起来。 “你想着,近日的事,你若是请外面的大夫,一则是不见得好,二则是对方万一传出去,被那是非小人知道,传到了老太太或者外人耳朵里,终究是不好。这个胡太医啊,你看他虽则有些贪财,可到底在太医院混了这么许久,嘴巴牢得很。这些话,他必然不会乱传的。” 而最最关键的,阿宴却是不好说明的。 只因她实在是对不能生育一事刻骨铭心,唯恐这一世也落得那个下场。如今既然能凑到这太医面前,何必干脆大方一些,这样他知道自己,以后若真要有事儿相求,也好张口不是吗? 上一辈子,被那个沈从嘉逼着,阿宴可算是低下头。 而沈从嘉从这阿谀奉承和求人办事儿上面,也算是有个小小心得的,每每得意地对阿宴提及。 那就是,但凡你要求人,总是要给好处。 而给人好处,万万不能求到人头上才给好处。 要在平日里记挂着,给对方施恩,那才叫真好处,才能让别人记在心里的。 Chapter 25 胡太医走后,惜晴忙命人去药铺子抓了药,便开始着令仆妇丫头们都开始大张旗鼓的熬药了,又是内服又是外敷的,各丫头仆妇都熬得满头大汗,一碗一碗地往屋子里端。 这若是不知道的,还当这三姑娘房里住着十个八个的病人呢! 阿宴斜躺在榻上,靠着引枕,满意地望着这一切。 “说起来,这惜晴真是个好的,细心体贴又伶俐,什么事交给她,再没有不放心的了。”阿宴忍不住这么感叹。 “你说得极是,今日若不是她,我还真请不来这胡太医呢。”四少爷顾松想想今日的种种,这丫头惜晴确实不错。 阿宴斜睨着这哥哥,想着他如今也十三岁了,其实房里是时候放个人了。 若是哥哥真和惜晴好了,从此不错待她,未免不是一个好姻缘,自己这哥哥被这惜晴用言语规劝一番,或许更能上进呢。可若是如此,惜晴倒是没福气当个正头娘子,也是一辈子做人妾的命呢。 阿宴心里这么想着,看着顾松的目光便有几分审视,有那么几分琢磨着何时为儿子娶亲的意味,又有几分替惜晴琢磨女婿的味道。 这么小的小人儿,粉嫩嫩的小脸蛋儿,乌黑的头发,红润的唇儿,怎么看怎么跟早间犹自沾着露珠的小嫩花儿,就这么娇滴滴的倚靠在哪里,倒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顾松顿时唬了一跳。 “妹妹这是怎么了,倒像是琢磨什么呢!”顾松终于忍不住开口。 “哥哥啊,你觉得惜晴不错,我也觉得她不错,想着她年纪也不小了吧,正想着赶明儿请母亲为她物色一门好亲呢!”阿宴赶紧绽开一个笑来,故作调皮地问哥哥顾松。 这话一出,顾松越发惊了下。 “她不过也就十几岁的吧,我分明记得她和我同年,如今竟然要嫁人了?”要说起来,惜晴也算是和顾松差不多一起伴着长大的呢。 “我也没说马上要把她放出去啊,无非是让母亲先寻觅着罢了!哥哥倒是着急什么?”阿宴故作懵懂地睁大清亮的眸子,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也没急什么,就是觉得太突然了!”顾松自己怔了下,忙这么答。 阿宴审视着自己哥哥脸色,忽然感觉到,也许其实他对惜晴有些好感的,只是上一世,终究是因为娶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最后亏待了惜晴,让她产下一个瘦弱的女孩儿就此遗恨地离开了人世。 这一世,纵然她想得开,可是世情如此,就算哥哥喜欢这惜晴,也是难以让惜晴名媒正娶的。若是不舍的把惜晴放出去,最好的结局无非是,给哥哥寻觅一个贤惠善良的女子,容得下惜晴的。 顾松此时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也没答话。 这兄妹两个人正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便听到外面动静,原来是三太太终于回来了。 顾松当下去迎三太太进屋,阿宴也要起身,三太太忙急步过来,将她按在那里。 “你不要动,躺在那里好好歇着。” 三太太闻着这满屋子的药味,其实心里还是担心阿宴的,只是当着这么多丫鬟的面,不好直接问。 一时歇息在那里,喝着一盏茶水,又斥退了众人,只留下惜晴听雨两个心腹在这里。 “我的儿啊,你没事儿吧,怎么弄得这么许多药?”三太太再也忍不住,过去搂着阿宴,担忧地问。 “就因为没什么事,怕人家怀疑,才要大张旗鼓,弄出这么许多声势来啊。”阿宴眨着眸子,柔顺地偎依在三太太怀里,笑着说道。 “你个鬼精灵啊!装得倒是像,若不是我都知道,怕是都要被你瞒住呢!”三太太松了一口气,看着怀里古怪精灵的女儿,忍不住抬起手指头戳了戳她的小眉心。 “母亲,先别提我这里,你在老祖宗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再为难你?”阿宴到底是放下母亲的,怕她又受了什么委屈。 听到女儿提起老祖宗那边,一向温顺懦弱又慈爱的三太太,竟然难得地露出一点讽刺的笑意。 “又能如何?无非是着急得不行了,派人请了胡太医,特特地给那郭姨娘看疯病呢,也没看出个子午卯丑来,又怕这消息传出去不好,正焦急呢。刚才大太太上香,从庙里回来了,也到老祖宗跟前说话去了,我这才得了机会回来。”要不然还不知道要伺候到什么时候呢。 “可曾吃过饭了?”阿宴暗暗责备自己,倒是让母亲说了这么许多话,还不知道吃过饭了吗。 “不曾呢,倒是老祖宗身边的那个青桃,看我实在难受,便递给我一些果子,好歹胡乱吃了挡饿呢。”三太太想起今日的种种,心中是越发的凉了。 “惜晴,听雨,快快摆饭。”阿宴赶紧命她们开始摆饭。 “我和哥哥也不曾用呢,只胡乱吃了一些糕点,我们陪着母亲一起用吧。”阿宴靠在三太太怀里,乖巧地这么说。 顾松听着母亲一直饿到如今,心中歉疚又无奈,此时听着妹妹这话,忙答应。 “说得是,正好一起用呢。只是母亲别嫌这药味儿大,倒是冲了胃口。”顾松想想,终于想出一句调皮话儿。 “你个绕舌头的,母亲哪里就怕了这点药味儿呢!”知道儿子这是想逗自己,三太太也笑了下。 一时惜晴和听雨忙命人将早已热着的饭菜摆上来,一家人便围坐在那里吃着。 一边吃着,一边胡乱闲话一番。 阿宴呢,则是乖巧地时不时让三太太尝尝这个,吃吃那个,又给三太太把鱼刺儿挑去。 三太太看着她这白净的小人儿做出一副大人模样,心中真是又疼又怜,越发觉得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护她周全的。 正在这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却听到外面有吵闹之声。 “阿宴,你出来!你害了我姨娘,别躲着不出来!”外面传来五姑娘充满怨气的喊声。 三太太听得一怔,放下手中的箸子:“刚才在流芳园里,这阿洛就一副怨恨我们的样子,看那意思倒是阿宴把她郭姨娘吓疯了,这可真真是个笑话!” 顾松听了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有这么不讲理的吗?阿宴这才多大?郭姨娘一个那么大的人了,还能被阿宴吓疯?” 三太太冷笑:“可不是呢,你看这不是闹着要来了吗?” 这话刚一说出口,五姑娘就冲了进来。 因为院子里的丫鬟仆妇都拦着她,她是拼命往里面冲,于是头发也乱,衣服也不整齐。 一进来,看到这一家三口正在这里其乐融融吃饭呢,她就气得够呛:、 “阿宴,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姨娘吓成那样的!” 在阿洛的身后,是阿洛的奶妈,这时候也跟着阿洛,同仇敌忾的样子望着阿宴一家: “三太太啊,依我说,你好歹管管阿宴啊!这以后可怎么得了!” 要是以前,遇到这种事三太太还不赶紧上前说好话解释啊,可是现在,她却是不惧怕了。 于是她也豁出去,站起来,笑望着阿洛:“我说五姑娘啊,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我们阿宴吓坏了郭姨娘?你要是没证据,可不能红口白牙这么诬陷人啊?再说了,这种事,你若觉得阿宴有不是,自找了你家大太太过来说理,怎么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嫌丢人,跑过来跟个骂街的泼妇一般站在这里?你不觉得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呢!” 阿洛此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被这陡然间变得伶牙俐齿的三太太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她气性大啊,她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当下气得一个上前,这小小孩儿就拿起桌子上的矾红地金彩金口百福大盘。 “你们都是坏人!你们欺负人!你们害了我姨娘,还要败坏我的名声!”阿洛一边哭喊着,一边拿着那盘子狠狠地砸向桌子上丰盛的饭菜! 顾松见状不妙,是早有准备的,当下已经忙护住了妹妹,并拉走了妈妈。 于是那颜色美丽的金口百福大盘就这么碎在了桌子上,碎瓦溅得到处都是,哗啦啦好不热闹。 顾松见此,急了,上前怒道:“阿洛,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我不给你计较,你给我滚!别在这里耽误我们吃饭!” 阿洛没想到顾松这么对自己说话,先是唬了一跳,然后就越发的委屈,瞪大了眼睛,忿恨地盯着顾松:“你,你欺负我!快来看啊,做哥哥的欺负妹妹!” 阿宴开始的时候见这势头,知道这是阿洛来找麻烦,当下已经赶紧悄悄对一旁的惜晴使了一个眼色。 要不就说惜晴是个机灵的呢,她得了阿宴那个眼色,早已经偷偷地溜出去,叮嘱了一个小厮,让他赶紧去大房报信,就传话说是“五姑娘跑到三房里打架去了”。 这话一传到大房那里,大太太也是被惊了一下。 毕竟虽然敬国公府这几房向来有点隔阂,可是要说这明火执仗地跑去三房闹腾,却是没有的。 大太太这个人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赶紧叫来了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见此,倒不觉得什么,忙安慰大太太:“太太别急,这五姑娘阿洛打小儿被郭姨娘养在房里,弄得这性子实在是不像话。依我看啊,借着这次机会,倒是让她这小孩子吃个亏,也好让她知道咱这敬国公府的规矩。” 大太太却是不愿意的,听着这话蹙眉道:“不过是个庶房的女儿,管她作甚么。” 她是只想着自己养的这三个孩子的,大姑娘如今是宁王妃,四姑娘以后也要嫁给高门大户,自然是好好教养。至于其他,在她眼里,以后随便寻一处人家配了得了。 大少奶奶看这太太的意思,心里不由一个叹气,眼前这人是她婆婆,很多话她都不好说,只好道:“这眼看着郭姨娘是疯了,怕是好不了,不几天就要送到庄子上去了。到时候怕是这阿洛还是得来咱们大房的。” 意思不言而喻,阿洛如果不好好教养,就是大房的麻烦。 大太太听儿媳妇提起这话,当下才恍悟,皱眉了片刻,终于道:“咱们一起到老太太那里,一起去看看吧。” 于是大太太和大少奶奶一行人来到老太太房里,此时老太太刚用过晚膳,正躺在那里喝茶呢,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无奈。 “这一个个的,大大小小,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我这老胳膊老腿儿为你们操心到什么时候啊!” 说着这话,就在大太太和大少奶奶的扶持下,上了软轿,前往三房而来。 Chapter 26 等到老太太一行人来到三房院子中的时候,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子冲天的药味儿,众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特别是老太太,更是被呛得掩唇咳嗽了几声,一旁的朱桃赶紧地递上了帕子。 再往里走,进了屋,却见屋子里杯盘狼藉的,有洒在地上的菜,也有摔碎的碗盘,要说乱有多乱。 再看一旁,五姑娘阿洛哭得两眼红肿,头发乱衣服也被撕扯过,一旁的顾松黑着脸站在那里,三太太则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老太太啊,您可来了!阿宴如今正病着呢,我这刚要伺候她吃药吃饭,那么多的药,她这小人儿都要吃下,正苦着呢,结果五姑娘就来了,在这里好一番闹腾,您看看,这家里成什么样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顾松从旁,低着头,憋在那里,不说话。 阿宴则是从暖阁里哭着说:“老祖宗,大太太,大少奶奶,郭姨娘疯了,阿宴心里比谁都难受,可是郭姨娘怪阿宴呢,五妹妹也恨上了阿宴,阿宴实在是不想活了,反正这条腿也是废了,再这么下去,阿宴药也不吃,赶紧就这么死在府里得了!” 顾松听了,一副急得跟什么似的样子:“阿宴,你说什么呢!你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谁不让你吃药,那就是要你的命,哥哥就过去和她拼命!” 大少奶奶从旁拉住阿洛的手,骂着一旁的奶妈:“平时看你们也倒机灵,怎么这时候反倒是傻了,五姑娘在这里衣服头发都乱成这样,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不知道好好服侍?” 被大少奶奶这样一骂,那些奶妈忙上前,要给阿洛收拾。 这边大少奶奶悄悄地给大太太使了眼色,两个人来到暖阁里看阿宴。 却见阿宴躺在暖阁里,容色憔悴,病怏怏地,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 阿宴见大少奶奶和大太太过来,掩唇就哭着说:“大太太,大少奶奶,阿宴腿好疼啊,阿宴也害怕,以后是不是都不能走路了?” 阿宴本来就生得极为好看,白净的小瓜子脸儿,如同黑曜石一般的大眼睛,红润润的唇儿,要看好看有多好看。 如今呢,这娇美的小人儿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地问着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 这情景,谁看了都不得不动容啊。 可是大太太却是怎么也没法喜欢阿宴的,此时见了这模样,也只是不疼不痒地道:“三姑娘好好养病,自然会好的。我听说今日个你还请了胡太医过来,不是开了许多药吗?” 大少奶奶比起大太太要说话好听,她温柔地道:“阿宴快别哭了,你腿肯定会好的。” 可是阿宴却是不听劝,依然哭哭啼啼,委屈万分地道:“大少奶奶,你看我腿都成这样了,五妹妹却要诬陷我,说我害了郭姨娘……” 大少奶奶见此,只好劝道:“阿宴,你别多想,五姑娘那是不懂事,郭姨娘的事儿和你没关系。” 她话一出口,那边大太太就瞥了她一眼。 大少奶奶无法,只好装作不知了。 那边老太太听着这话,也只好点头:“把五丫头带出去,关起来,今天不许她出这个屋子!看看闹得这一地,像什么话啊!” 说着这话时,她皱着眉头问三太太:“你这到底是煎了多少药啊,怎么味道这么难闻?熏得我这老骨头都要头疼了。” 三太太忙回复道:“只因胡太医说了,阿宴这腿伤得重,需要外敷内服的药各开了一些,偏生昨晚跪在祠堂里她受了寒,又给开了驱寒的药,这才显得多了。” 老太太不说话,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人带着五姑娘阿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这五姑娘闹了这么一场,也没沾到什么便宜,等到老太太等人一来,她到底年纪小,不敢闹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三太太一眼,然后跟着大人们走了。 这事过后,就听下面的小厮们打听到的消息,说是五姑娘被禁足了三天,禁足后,就直接搬去大太太房中去了。 而郭姨娘呢,则是被放到了外面的庄子上,怕是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阿宴对上郭姨娘后,也算是得到了小小的胜利,她虽然疑惑这郭姨娘怎么这么凑趣地就疯了呢,心中也想起那晚看到的九皇子。 想想就害怕,她也就不敢多想,既然一切结果都是好的,那就让它这样吧。 三太太呢,自从这件事后,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了。她在阿宴的提点下,开始慢慢地找王瑞芳家的商量对策。 王瑞芳家的呢,对于这件事看得倒是挺清楚的。 “咱们三姑娘可是被罚跪了整整一夜啊,太太,你看看哪个世家大族这么欺负家里的姑娘啊?虽则咱们是庶房的姑娘,可那也是敬国公府的血脉。你看看别家,哪个不是把庶出的姑娘也当成宝一般疼着宠着啊?” 世家大族的姑娘,那一个个都生得如花似玉,好生教养,将来结亲的时候也是能多结交一份人脉。这个道理啊,就连她这个仆妇都是懂的,反而如今敬国公府的当家太太糊涂,就是没看明白这个道理。 三太太听着王瑞芳的说得在理,忙又请教该怎么办。 王瑞芳的看看左右没人,这才压低声了声音道:“太太,我给你说啊,这事儿我听我家瑞芳说了,其实咱们府里的小厮丫鬟仆妇,那些碎嘴的哪个不知道呢!只是大少奶奶压着,不让外面传,所以还没传到外头。这件事儿依我看,倒不如狠使出几两银子,使了人把这事始末添油加醋地往外一说。外头的人都知道敬国公府里苛待咱们三房,以后就是出个什么事,咱也好说道一番啊!” 三太太听得恍然,连连点头:“原本就该是这个理。” 当下就让这王瑞芳家的支了一百两银子,命她出去和王瑞芳一起办这个事儿。 至于她怎么用这银子,却是不管的,只要把事儿办好了,剩下的银子她留着补贴家用就可以了。 王瑞芳的在三太太跟前是个得用的,知道三太太出手大方,可是这一次如此大方却是不曾想到,当下也是感动,便一叠声地说一定把这个事办好。 要说王瑞芳这两口子做事也是老道,于是不出三天的功夫,这燕京城里就开始传闻着敬国公府苛待三房遗孀的事儿。 当家老太太欺负苦守着的寡妇,且想要人家的嫁妆,那可真是怎么说都让人看不起的。 偏偏大家都知道敬国公府现在是个空架子,府里出得多进得少没银子,是以越发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一时之间,敬国公府名声大败,走出去上个香,别人知道这是敬国公府的轿子,都要指点一番的。 对于这样的结果,阿宴是觉得非常满意的。不管将来如何,先把这敬国公府欺凌守寡三房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办事也好办。 也因为外面这些流言蜚语,府里老太太到底是怕落人口舌,这几日竟然没再为难三太太,只是言语间总是颇为冷淡罢了。 阿宴这几日也无事,便在暖阁里跟着惜晴绣花儿,每每也和三太太说话,知道如今表少爷阿易过些日子就要来燕京了。 阿宴听了这个,便有几分期待,想着如今母亲手中偌大的陪嫁,如果干放在那里,到底是坐吃山空,还是要跟着表哥,看看有什么好营生,偷偷地拿出去做了,这样也能为将来打算。 除此之外,阿宴这几日和哥哥说话,看得出哥哥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又想着上一世哥哥做买卖也总是不济,几次都亏本,如果不是好歹有个皇商坐着,还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步呢。 这么一来,阿宴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盼着这阿易表哥能在外面为哥哥找一个武师来,也好让他跟着学学,或许将来竟然能走上这条路呢。 要知道如今边关也不太平,宁王一直被皇上派出去驻守,再过三四年,就连十岁的九皇子都要被带出去历练的。 四年后,哥哥顾松也有十七岁了,眼瞅着就大了,到时候若能学得一手武艺,跟着九皇子去了边关,那怎么也能博得一身富贵回来的。 将来即使这四妹妹当了皇贵妃,有哥哥顾松当年陪着九皇子去边关的情分在,自己这三房也不至于太过凄凉。 这几天柳嫂的女儿巧云已经来到了三房做个使唤丫鬟,拿的是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柳嫂因了这事,自然是对三房感恩戴德。 虽说这柳嫂只是老祖宗房中的不起眼的粗实仆妇,可是到底是老祖宗屋里的,还是要拉拢着。 这一晚,阿宴心里盘算着这些,在惜晴的服侍下,来到暖阁里躺下歇息。或许因了今日实在是想得太多,她也累了,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朦胧中,好像有人来到她床边,拿了一个散发着异香的药味儿喂给了她吃。 她一惊,陡然记起那一日在祠堂里的事,就这么倏然睁开了双眼。 只见眼前,竟然坐着一个童子,仿佛年画上的小人儿一般。 这眼前的人儿,不是别人,正是九皇子。 九皇子也没想到阿宴竟然醒过来,见她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怔怔地望着自己,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阿宴的脸颊。 “不要怕……这一次我会保护你的。” 阿宴嘴巴动了动,喃喃了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我这是做得什么梦?” 九皇子听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他本来就生得俊美,眉眼如画,只是太过清冷,让人生出高处不胜寒之感。如今他这么一笑,犹如春花绽开,暖阳袭来,让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他抬手拍了拍阿宴的脑袋:“你继续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做梦了。” 阿宴美丽而迷茫的大眼睛睁得越发大了:“对,对!” 这时候,一阵浓郁的困意袭来,她迷迷糊糊地望着九皇子,却觉得九皇子的目光好温柔,温柔的带着一点忧伤。 仿佛是跌落在梦中的一个叹息。 就在这温柔的注视下,她渐渐地上下眼皮打架,于是真得睡着了…… Chapter 27 第二日阿宴醒来后,想起昨晚的事儿,好半天不能回过神来。 对于这件事,她心里自然有很多想法,一个想法是她遇到什么鬼祟了,一个想法是她最近老想着九皇子,所以做梦了,还做得特别真切。最后一个想法,也许其实九皇子真得来过? 她的暖阁外面昨晚是惜晴守夜,趁着早间她为自己梳洗的功夫,阿宴忍不住试探道: “昨晚我好像做梦了,梦里也不知道说什么梦话了。” 惜晴一边熟练地将为阿宴梳发,一边道:“昨夜不知道怎么,我也是睡得熟,竟然半夜都没醒一个,也没听到姑娘说什么梦话。” 其实要是往日,惜晴总是会半夜醒来个两次,过来给阿宴掖掖被子,或者递口茶水。只是昨晚却睡的熟,都没醒来一次。 听着惜晴这么一说,阿宴却不好再问什么了。 总不能问,昨晚有没有人外人来到我房里?那才是离经叛道呢。 就在阿宴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这一日三太太从老祖宗房中回来,却是听得一个消息。 “明日个宁王妃要亲自过来把四姑娘送过来,听说一起来的还有九皇子。”三太太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 九皇子?阿宴听了,心中一动。 想着这九皇子如果来了,她是不是可以用言语试探下,也好知道这几次做的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太太却在继续说着从老祖宗房里听来的消息:“听说四姑娘在王府里呆了这几日,天天都和九皇子一起读书呢。” 说起这个话,三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明摆着的。 虽说敬国公府的这几个姑娘年纪都不大,可是凡事儿还是要早做打算啊。显见的这大姑娘打的好主意,是想以后四姑娘嫁给九皇子,敬国公府再出一个王妃。 若是一个国公府出了两个王妃,便是再不济,也是人前的体面,外人等闲不能及的荣耀。 阿宴听到心里,想着四妹妹和九皇子一起读书,这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很不是滋味。 上一世他们就曾一起读书吧?或许只是自己不曾注意,也就不记得了。 不过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也就一闪而逝罢了,阿宴很快打起精神,对三太太笑着道: “若是九皇子过来,倒是要让哥哥多和九皇子说句话,这样于哥哥将来也好。” 三太太却摇头叹道:“你说得是在理,只是那九皇子是千尊万贵的,怕是大少爷二少爷凑在跟前,哪里轮得到我们阿松去结识。” 阿宴想想也是,只好暂时不再提了。 ******************** 这一日是宁王妃前来的日子,一大早敬国公府上下就忙碌上来了。老祖宗特意命人开了库房,把那陈年舍不得用的盘子碗,还有各色花瓶都摆了出来。 因前些时候阿宴腿脚一直装作不好,老祖宗就免了她的请安,这几天她渐渐好起来,勉强能走路了,只是走几步路总是叫着疼。 五姑娘阿洛因为前一次来到三房大闹一场,姨娘又被送走,自己也被禁足了几天,听说自那之后精神不济,还病了一场,再醒来的时候,性子越发暴戾了,动辄就是打骂丫头。 又因为四姑娘阿凝这几日一直不在府中,二姑娘也不敢和阿洛走近了,便每每来找阿宴绣花聊天,这下子两个人关系越发好起来了。一来二去,处得跟个亲姐妹一般。 三太太平日其实是个慈爱的,看着二姑娘没人疼,遇事便每每想着她,便是厨里做个什么新鲜菜样儿,都想着请她来尝尝。 对于这番情景,二太太看在眼里,倒也没说什么。她素来有病,凡事儿不往心里去,也就随她去吧。 这一日,二姑娘一大早来找了阿宴,两个人都打扮得妥当了,一起前往老祖宗房中请安。 老祖宗前几日因为阿宴的事儿,外面流言不好听,对阿宴说起话来也没好气儿,听说也时常对底下下人发火,前两天就连素日最得宠的朱桃都吃了一顿排头呢。 可是这一日,阿宴和二姑娘一来到老祖宗房中,就觉得不一样了。 屋子里摆满了各色不曾见过的器具,比如今日熏笼旁放着一个景泰蓝掐丝珐琅海棠式香薰炉,还有一个铜胎掐丝珐琅方炉,这都是往日不曾见到的。还有窗下桌子上摆着的宝石蓝鎏金如意双耳花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好物事。 阿宴不免掩唇想笑,这老祖宗啊,平日里说得好听,言语间动辄就是“免得失了尊贵”,可是如今大姑娘要把九皇子带过来府中,瞧瞧这一番显摆,真是把压箱子的陈年老货都挪腾出来了。 不过想归想,此时面上她也只好装作一脸懵懂,上前恭敬地给老祖宗请了安。 老祖宗想着今日那当宁王妃的大姑娘要回来,还要把九皇子带来,一早上起来心里舒坦得很,把今日不快都一扫而光,是以如今看到了阿宴和阿容——这两个和她没有什么骨肉血缘的女孩儿,也不觉得过分碍眼了。 只是依然面上凉淡:“你们二人可要记住,今日贵客登门,万万不可莽撞,免得失了我国公府的体面。” 说着这话,她特意指了指阿宴:“阿宴啊,尤其是你,更是不能惹是生非。” 阿宴听了,自然恭敬地点头答应。 待见了礼,阿宴和二姑娘便守在老祖宗旁边,一个帮着捶腿,一个帮着捶背。 这么等了片刻后,便听到外面一个孟嬷嬷走进来,带着笑意道:“老祖宗,你盼了这么半响,可算是来了。” 老祖宗一听,就要起身,阿宴和二姑娘作势上前扶,可是阿宴到底人小,于是朱桃忙过来,和二姑娘一起扶了老祖宗出去。 那边果然是来了,宁王妃带着九皇子和四姑娘,已经进了敬国公府的大门,正往内院走呢。 待这边老祖宗迎出去,那边也进来了。 大太太和大少奶奶那都是早就出门亲自迎去了,此时也和宁王妃一起过来。 这么一大群人,每一个都是穿得风光体面,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这其中尤其以宁王妃更为出众。 一行人亲亲热热地见了面,这边老祖宗带着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原本要见礼的,那边宁王妃赶紧拉住了。 这期间,宁王妃自然是郑重其事地介绍了九皇子。 老祖宗一见九皇子,原本心里就喜欢,如今看他生得唇红齿白,实在是粉团儿一般,精致得比画上的都要好看,那自然是更为喜欢。 当下上前,慈爱地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爱怜得跟个什么似的。 末了,众人拥簇着老祖宗,老祖宗握着九皇子的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屋。 屋内自然是欢声笑语不断的,大少奶奶那边还特特地请了说书的女先儿来凑趣儿,说得大家满堂欢笑。 在这么热闹屋子里,阿宴陪着二姑娘一起,坐在一个角落里,却是不怎么说话,只用那水灵灵的一双眸子时不时打量下九皇子。 九皇子的眼睛,真跟个黑宝石一般,好看得紧,却也清冷冷的,仿佛没什么温度。此时任凭那老祖宗怎么热络,他好像也淡淡的,只是不反抗,也不拒绝。 阿宴回想起这几天的种种事儿,原本以为这九皇子总会看看自己的,可是谁知道,他却好像不认识自己一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望着一左一右,犹如金童玉女一般坐在老祖宗身边的九皇子和四姑娘,阿宴心里再次生出一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非常莫名的滋味,有点沮丧,也有点无奈。 或许她怎么努力,也摆不脱那既定的命运,最后四姑娘依旧是尊贵的皇贵妃,她依然是卑微地跪在那里的生不出孩子饱受冷落的后宅妇人? 片刻之后,有丫鬟们一排排地进来了,在每个人面前都摆了梅花朱漆小几,这波人下去,又有一拨人开始上菜了。因了有贵客,今日菜色自然都看着比往日更为精心。 大家说说笑笑,吹捧着老祖宗,奉承着宁王妃和九皇子,顺带夸赞着四姑娘,就在这满堂欢笑中,开始用膳了。 用膳过程自然也是一群人疼宠地照料着九皇子,老祖宗如今是把九皇子看得比自己亲孙子还要亲了,一个劲地劝他尝尝这个吃吃那个。 阿宴这顿饭吃得却很是没滋味。 用过膳后,这时候女先儿便开始说书唱戏,逗着大家开心。 阿宴见此,只说自己腿疼,找了这么一个借口便出去了。 Chapter 28 阿宴出来后,惜晴忙也跟着出来。 眼见着阿宴出了院子,就在一旁跨院花园里的假山下坐着,看着她小小人儿,落寞地坐在那里,仰脸望着不远处的高空,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惜晴就笑了:“姑娘这是怎么了?倒像是有什么心事呢。” 阿宴勉强绽开一个笑来,却是什么都说不出。 惜晴无法,只好命下面小丫鬟拿了一个月白绣花小披风,给阿宴披上,免得受了风。 阿宴笑了下,对惜晴道:“惜晴,你回去吧,太太还在屋里呢。” 惜晴听着阿宴这么说,知道她是怕三太太性子老实,别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当下也就点头,只是命两个小丫鬟:“定要看顾好三姑娘。” 两个小丫鬟答应了,她这才去了。 其实这个时节,天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眼看着开春了,假山旁边的树都开始冒着绿芽儿呢。有风吹过,那芽儿颤巍巍的,仿佛带着无限的生机。 可是阿宴心里,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她又想起那个冬天,油尽灯枯的她,躺在房中,她想喝口水都已经没人答应一声了。 她才三十多岁啊,就那么死去。 而在她的生命渐渐消亡的时候,沈从嘉正陪着他的几房小妾和儿子吧…… 低低一个叹息,阿宴就要起身。 可是就在这时,她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儿,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阿宴一怔,九皇子,他不是应该在屋内吗,怎么来到这里了? 一旁的丫鬟早已认出这就是那个大家围绕着的九皇子,不过见他示意安静,也就没敢吭声。说起来真是奇怪,不过是小小的六岁孩童罢了,怎么他一个冷清的眼神过来,她们都有种丝毫不敢违背的惧意。 这就是皇家威仪吧? 九皇子见阿宴转过身来,却是终于开口,问道:“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阿宴嘴唇动了动,想笑,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也笑不出。 最后她只好轻声道:“我觉得这里景致好,出来看看,透透气儿。” 九皇子闻言,淡淡地道:“我也觉得屋子里有点闷,也出来透透气。” 阿宴心里却低低哼了声。 如果说之前她怀疑过也许夜晚自己遇到的是真正的九皇子,那么现在心中的想法已经烟消云散了。 前些日子因为受他连累落了水,他还亲口答应自己和他是患难之交呢,今日个在屋里却是自始至终连看都不曾看自己一眼。 九皇子安静地凝视着小小的阿宴,见阿宴娇红犹如小樱桃般的嘴唇微微噘着,倒像是有些怨言,他黑而幽怨的眸子泛起一丝诧意,不过还是上前,拿出一个帕子。 “阿宴,这是你的。” 阿宴低头,看了下那帕子。 其实上一世的阿宴是糊涂的,以至于很多事根本从未往心里去过,后来嫁给了沈从嘉,稀里糊涂过了那么多年,在后宅里饱受磋磨,更是不会去想小时候那些芝麻大的事儿了。 如今回到小时候,往日的一些小事竟然那么清晰真实地袭来。 记忆中,一个精致犹如仙童般的男孩儿,也是这样拿着一个帕子,递给她,说:“阿宴,这是你的,还给你。” 那时候的她说:“你都弄脏了,我才不要呢!” 于是那时候的她就白白失去了一个和九皇子交好的机会。 阿宴知道,这时候她应该上前,接过那帕子,绽开完美的笑,对九皇子说:“谢谢你。” 她深吸了口气,决定强迫自己这么做,然后还要热络地拉着他的手陪他说话! 可是就在她打算这么做的时候,九皇子忽然收起那帕子:“你不想要了是吗?好,那我就留着了。” 阿宴微楞。 怎么可以这样? 九皇子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带着一点点戏谑的意味。 不过这点笑意一闪而逝,阿宴以为自己看错了。 待到她依然在一片迷茫中时,九皇子已经将那个帕子收起来了。 “阿宴,我会在府中住几天,上次听你提起你的哥哥顾松,他正进学,很是上进用功,读书好,也会些武艺?” 九皇子复述了昔日阿宴曾说过的原话,这让阿宴顿时有种也许谎言已经被拆穿的羞耻感。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点头:“是的。” 九皇子点头:“阿宴,那明日记得让他过来,我想见见,可以吗?” 阿宴听了,只觉得惊喜来得太快,她有点接受无能,不过还是忙点头:“好的!” 不过说完这个,她就有点烦恼地道:“不过老祖宗未必愿意啊,你住在后院,哥哥今年都十三岁了,他等闲不来后院的。” 九皇子见她蹙着细长小眉头的样子,面目间泛起柔软,可是口中却淡淡地道:“我明日个跟着府中的大少爷在这园子里逛,到时候记得让你哥哥一起过去。” 阿宴眸中一喜,笑着点头道:“如果这样,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这边正说着,忽听到那边四姑娘的声音:“九皇子?” 阿宴听到这四妹妹的声音,想起来刚才的情景,便笑道:“四妹妹叫你呢,快去吧。” 九皇子闻言,察觉到一点异样,不由望向阿宴眸中,他正想问的时候,那边四姑娘已经到了跟前。 “九皇子,你怎么在这里?这边对着风口,怪冷的。”说着时,四姑娘看到了阿宴,便诧异地蹙了下眉,看看九皇子,再看看阿宴:“阿宴,你怎么也在这里?” 阿宴笑着对四姑娘道:“碰巧遇上了而已。” 可是四姑娘面目中对阿宴却诸多防备,当下转首对九皇子道:“九皇子,快进屋去吧,老太太那边担心着呢,说是怎么出去走走,现在还没回呢。” 九皇子淡淡地道:“好。” 当下九皇子和四姑娘一起往回走。 走了几步路,九皇子回头看向阿宴,可是阿宴却背对着他,并没看向他。 ******************** 晚上回去,阿宴依然心里觉得怪怪的,以至于当天晚饭依然没什么胃口。三太太见了,却怕她是吹了冷风着了凉:“以后可要记得,万万不能站在那风口上,更不要自己跑出去,这惜晴也是,不在外面看着你,竟然自己跑回来了。” 阿宴知道这事怪不得惜晴的,忙为惜晴说话:“太太不许这么说,惜晴姐姐是怕你身边没人照顾,受了委屈呢。” 三太太也知道惜晴和阿宴都是担心自己,心里又安慰又感叹:“我这当娘的,哪里有让女儿操心的道理。以前是我傻,性子也懦弱的泥人儿,任凭人这么欺压。以后呢,我可是万万不会了。好歹我也是长于商贾之家,为了蝇头小利骂个你死我活,这种事我却是见多了的。便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真得是豁出去闹那么一会,就看谁丢脸吧!所以呢,你以后也不用太过小心谨慎,咱们这三房,该吃吃,该喝喝,谁也别想把咱们欺负了去!” 阿宴听着母亲这么一番话,心里自然是感动不已,想着为母则强,其实自从上次五姑娘的事儿,她就看出母亲有点不一样了。 正说着时,顾松从外面过来,跑得满头大汗:“阿宴,快看,看我给你带来个什么!” 原本顾松回来得晚了,三太太就有点担心,如今见他跑来,又是毛躁的样子,便骂道:“前几日才说要好好长进,今日个这又是怎么了?又是骂了什么败家玩意儿来!” 顾松一进门就劈头挨了三太太的骂,也觉得有些委屈,便道:“我没弄什么败家玩意儿,就是今日跟着左将军家的公子陈子英出去,看着一个鸟儿极好,想着妹妹一定喜欢,就买下来了。” 阿宴见此,便过去掀开顾松手里提着的鸟笼子上面白色的罩布,只见里面果然一个小鸟儿,生得比阿宴小小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精致小巧的,身上的羽毛翠绿翠绿的,一对小眼睛黑乌乌的,倒是好看。 她一见,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九皇子那双眼睛,岂不是也跟这鸟儿一般,都是像个黑宝石? 当下阿宴笑着道:“这对鸟儿我倒是喜欢,母亲不要骂哥哥了,哥哥这也是疼我呢。” 顾松见阿宴为自己说话,这才笑着说:“还是阿宴体贴哥哥!” 一时间惜晴过来,命人打了洗脸水,又让人伺候着顾松净手洗脸,这才开始重新用膳。 今日晚膳有糟香鹌鹑,有油盐炒枸杞芽,都是阿宴爱吃的菜。此时哥哥回来,又给她带了鸟儿,她心情好了许多,便多吃了几口。 这边吃着的时候,忽想起来,便随口道:“我听说明日个大少爷要带着九皇子在园子里逛逛,到时候哥哥记得一起去吧。” 谁知道这顾松却是个倔的,听到这话,便道:“人家九皇子是万千尊贵的人儿,大少爷陪着逛,又没叫我,我去做什么!再说了,就是我去了,人家哪里理我!” 阿宴听着,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啊,性子和前一世的自己像得紧,说好听的就是倔,说难听点就是傻。 自己这是经历了一世,吃了苦头,这才明白过来,你身在低处,可不就得弯下自己的腰么? 偏偏这哥哥却没自己那番经历,自然不懂这其中的辛酸。 她正要说什么时,却听到三太太拿手指头点着顾松,却是训道:“你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都是国公府的少爷,虽则你是庶房出的,可是便是凑上前去说句话,那又怎么了?外人也不能说咱们什么啊?若是那九皇子理你,到时候你就多说几句。若是那九皇子眼里根本没人,咱就眯在一旁跟着就是了?你只知道自己是少爷,腰杆子挺得直,可是怎么不想想你母亲和妹妹?” 这一番话,说得顾松无言以对,只好点头道:“你们既然这么说,那我明日去就是了。可若是我不会说话,坏了什么事,你们可不要又骂我!” 阿宴听着这话,不由笑道:“你但凡去了,自然没有怪你的道理。” Chapter 29 第二日一大早,顾松就穿戴好出去了,阿宴则是一边在屋子里绣花,一边随意和惜晴说着话。正说着的时候,大太太那边有请,说是请了看戏的。 阿宴听了,没奈何,尽管并不爱往那里凑,也只能是过去了。 到了那里,却见戏台子都已经搭起来了,各色人等都在呢,看戏台上内外两间的,正中是宁王妃和老祖宗。九皇子和四姑娘依然如金童玉女一般坐在那里。左右侍立着的有大太太,大少奶奶,就连一向不怎么出门的二太太都伺候在那里呢。 三太太则是往后站在角落里,立在那里,有事儿就应着。 紧接着是二姑娘,二姑娘今日看着打扮得齐整,上面是青碧色绫纱斜襟旋袄,下面是桃红绣花绫裙,耳朵是一对金丝小圈红玛瑙耳环,头上戴着一个菊花折枝的金簪子,和往日是别样的不同。 阿宴心中微诧,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上前见了礼,然后捡了一处僻静的杌子坐下来。 刚坐下,便感觉到一个怨毒的目光射向自己,抬眸看过去的时候,却是五姑娘阿洛。 阿洛被禁足了几天,又被收到了大太太房中,别人都夸她是有个有福的。虽说名分上依然是个庶女,可是养在太太房中的,以后做亲的时候说出去都好听,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可是阿洛却不觉得这样好,她的郭姨娘被送到了庄院里去了,现在她在大房里动辄得咎,连她的奶妈都也被换下了,她整个人仿佛浮萍一般,失去了依仗。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阿宴。 如果阿宴不是被罚跪在祠堂里,姨娘根本不会去祠堂,也不会疯掉,一切就不会发生。 阿宴感受到这妹子怨恨的目光,并不以为意,反正这都是早晚的事儿,早来晚来一个样。 倒是坐在正中的九皇子,原本是一脸淡淡的,仿佛什么都不曾看在眼里一般,此时忽然目光就这么扫向了阿洛。 一脸怨恨的阿洛,忽然凭空觉得一阵冷意,她看向左右,明明这屋子里非常暖和的。因了怕家眷冻到了,于是特特地放了搬来了熏笼,还为每个人都准备了铜暖手炉和暖脚炉。 她低下头,不寒而栗地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宴对此,好无所觉,她是一边心不在焉的看戏,一边想着自己哥哥呢,该怎么让哥哥过来呢?哥哥现在十三岁了,自然不好出现在这里。 正想着时,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原来府中的男丁,诸如大少爷二少爷和顾松,这都在大老爷二老爷的带领下,也来到外间看戏呢。这几个人先来了里屋,拜见了老祖宗,然后才各自出去了。 老祖宗因为宁王妃回来,本就高兴,如今看儿孙满堂,身边又坐着一个身份尊贵的九皇子,她是说不出的高兴,一连点了几出戏,看得津津有味,又让人把屋子里的果子,诸如胭脂鵝脯、藤萝饼、牛乳菱粉香糕等物拿出去一些,分给儿孙们吃。 大少奶奶原本就是个知趣的,如今更是拼了命的说笑话,逗着宁王妃和老祖宗开心,也把大家逗得乐呵呵。 这其中,唯独九皇子一直没笑。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颇有尴尬,怎么生得那么好看的人儿,就根本不笑一下呢,可是后来宁王妃却说,他生来就是如此,早已经见惯了的,于是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待到这戏看了半日,也该散了,女眷们回房去了,于是少爷们就陪着九皇子说话,又带着他去后面园子里闲看。 这本来安排的节目里自然是没顾松的什么事儿,陪伴身份高贵的九皇子,那是大少爷和二少爷该做的。 如果是往常,顾松见了这番情景,也懒得去凑上去讨那个没趣儿,自去跟着小厮们玩了。可是如今他得了母亲妹妹叮嘱,心里也明白凡事儿还是要自己争取,于是也就愣是厚着脸皮没走。 大少爷因得了母亲嘱咐,今日是要好生讨好这九皇子的,能带着二房的二少爷,那都是他兄弟情深了,自然是根本不想让三少爷顾松沾这个便宜的。可谁曾想,这顾松竟然是巴了上来,赶也赶不走。 因着之前他想做买卖没本钱,原本想从三房弄些本钱出去,谁知道这三房竟然吝啬得不肯出一个子儿,这让他最近对顾松也没什么好脸色,当下便皱着眉,不高兴地道:“阿松,你素日行事莽撞,别冲撞了九皇子,还是先回去吧。” 谁知道他话刚说完,表情一直寡淡的九皇子忽然望向顾松,淡淡地问:“你就是三少爷顾松?” 顾松见此,忙点头:“对。” 九皇子黑眸微动,却是想起阿宴卖力地向自己夸赞自己哥哥的话,不由挑眉道:“听说你正在进学,很是上进用功,读书好,也会些武艺?” 顾松一愣:“哦……这个……” 大少爷听着也是莫名:“这是哪里听来的?” 就他?大少爷暗暗鄙夷地望着顾松,他这个愣头青,竟然还上进用功,读书好,还会写武艺?!他怎么都不知道! 九皇子见顾松磕磕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眸中却有温和之意,淡声道:“宁王府中颇有几个武师,若是三少爷有兴趣,改日可以去府中,也跟着切磋切磋。” 顾松听了这个,顿时觉得有一排的喜鹊在天上飞,这是九皇子邀他去府上做客吗? 他顿时喜滋滋的,忙点头道:“好,若是他日有机会,一定去。” 大少爷从旁听着颇觉得傻眼儿,心道这三愣子什么时候和九皇子这么要好了? 那边二少爷也觉得莫名,不过他这个人和他母亲二太太一样的性子,向来也不是那爱多管闲事的,也就没说什么。 *********************** 晚间时分,顾松兴冲冲地回来了,见了阿宴,便高兴地道:“九皇子说要邀我去他府上呢,他说他会跟着武师学习武艺锻炼身体,不过每每觉得一个人学也不起劲,说是若我愿意,可以去府中陪他。” 三太太听了,犹自不敢相信:“哪里有那好事!” 要知道啊,这陪着皇子读书练武,那都是世家大族中挑选最有前途的嫡子前去的,大家谁都不傻,都知道皇子伴读意味着什么。这也就是九皇子不住在宫中罢了,若是在宫中,万万是不可能轮到顾松这种落魄国公府不受宠的庶房子的。 阿宴听了,却觉得这事儿是可信的,因了之前九皇子好像对自己的哥哥就很有兴趣啊。 她歪头在那里,想着这件事,心里甜滋滋的,忽然又充满了希望。 总觉得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是那么顺利,如今攀附九皇子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若是哥哥真得能够陪着九皇子一起练武,以后九皇子去边关平乱,自然是少不了哥哥的,那无论怎么样,也能得个军功回来啊! 相比于阿宴和顾松的兴奋,三太太却是不太敢信,也充满了忧虑。 她十七岁嫁入这敬国公府,跟着庶出的丈夫饱受长房以及婆婆的磋磨,后来更是丈夫病故,自己苦苦支撑着拉扯大两个孩子,这么多年的风霜和鄙夷,她已经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了。 “若是阿松会去,那么大少爷和二少爷呢?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可能跃过那两房呢?老祖宗和大太太不高兴了,到时候宁王妃也不高兴,这事儿就未必成吧?” 阿宴一听,也觉得这是个难题,她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久,最后只好叹了口气:“且等等看吧。” 这边正想着呢,外面忽然有丫鬟过来传信,说是大少奶奶过来了。 一家三人俱都是微惊,想着这个时候大少奶奶怎么过来了。 当下这大少奶奶已经进了屋,笑着道:“哎呦,一家子这是商量什么大事呢?” 三太太上前尴尬一笑:“这不是在说阿松么,他素日不上进,我这里正想教导他,好好进学,也好长个脸。” 大少奶奶挑眉,望着顾松,笑得别有意味:“要说起来啊,我这三兄弟也真是个好的,只露了那么一面,竟然被九皇子点了说要以后要陪着他练武。” 说着,拿眼瞅了下三太太:“三太太教子有方呢。” 因了这大少奶奶素日对三太太颇为照料的,当下三太太也不好说什么,也实在是不知道这大少奶奶的来意。 这大少奶奶也没多说,只忽然又道:“其实我是要去库房里拿个往年的青釉高丽瓷云鹤执壶,不曾想路过这里,顺路,这就过来了。那边咱家大姑娘还等着呢,我先不说了,这就去了。” 说笑着间,这就告辞,屁股后头跟着一堆丫鬟仆妇,浩浩荡荡地走了。 待这大少奶奶走后,一家三口面面相觑。 “他这是什么意思?”顾松首先皱眉道。 “能有什么意思,就是看不惯呗,不想让去。”虽说上一世,细细想来,大少奶奶仿佛也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儿,可是那只是因为自己到底没有和大少奶奶有什么冲突吧? 往日看着对这三房是最和善的,如今因了顾松可能去宁王府,竟然马上摆出这幅嘴脸了。 阿宴想着想着,忽然若有所悟。 其实大少奶奶原本和大太太就是一条心,只不过一个把自己的嘴脸露出,另一个却是隐藏得极深罢了。 Chapter 30 阿宴想明白了这大少奶奶的心思,再想起上一世她对自己的种种和颜悦色,顿时浑身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后来做出的多少事,都是她看似合情合理的劝说和引导,当时身在其中,又是个生性愚钝的,丝毫不知,慢慢地被她引着,不知道做出多少傻事。 而她顾宴,又是何等的糊涂,在四姑娘那里受了委屈,竟然还和这大少奶奶诉说。 想起过往,阿宴满脸通红,无奈叹息,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她叹了口气,咬牙想着,罢了,往事已矣,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做好自己。 再看如今哥哥和母亲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的在那里说着,欢喜的是九皇子竟然点了顾松要去陪读练武,担忧的是就怕那九皇子只是一时兴起说说而已。况且这宁王府里,如今宁王远在边疆,这九皇子虽则身份尊贵,可到底年幼,府中的事儿,是不是凡事儿还是得宁王妃做主? 如果是宁王妃做主,那么大房那边一个不高兴,这事儿或许就黄了呢。 阿宴听了母亲的分析,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又想起昨日个所见的那小小孩童,想着纵然他以后是九五之尊,可是现在是不是连这个都做不了主呢? 心里不是不担忧的,不过到底还是劝着母亲:“母亲也不必多想,这几天咱们也先别欢喜,静静等着。若是这事儿真定了,也算是我们攀上了贵人交了好运。如果这事儿不成,那就当不曾发生过就是了。” 三太太听了,点头道:“你说得极是,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第二日,听说这九皇子就离开了敬国公府,回去宁王府了,当然一起离开的还有宁王妃。 九皇子走的那天,阿宴正在屋里看书习字。她上辈子实在是个不学无术的,这辈子却是想好好练字读书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屋子里,如今天气渐渐暖和了,阿宴就在书桌前,提着毛笔自己慢慢地临摹。她上一世性子不稳,总是坐不住,写的字每每被沈从嘉嘲笑,如今却是不愿意再因为这个被人瞧不起的。 如此写了一会儿,那边惜晴端了一茶盏的银耳燕窝羹来,熬得恰好到处,热腾腾的,递给了阿宴。 阿宴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喝着,一边问起惜晴:“前几天太太不是说表少爷要过来燕京的事儿,这几天也没见提起呢。” 阿宴其实是盼着自己那表哥过来的,他走南闯北,见识也高,正想着让他帮衬一番,将太太手底下的嫁妆看看买个铺子或者庄子,这样一来能打消别人的念头,二来也好生些利钱,免得落个坐吃山空。 听阿宴问起这个,惜晴笑着道:“这几日姑娘倒总是提起表少爷呢。” 阿宴抬眸,笑望着惜晴,忽想起惜晴的婚事,便干脆打趣道:“这不是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家了。咱们这府里啊,却是没什么般配的,不是主子就是下人的。把你随便配个小子,未免委屈了你,若是把你配给那个主子,也只能是个姨娘,更是埋没了你的,我却是有些不忍心。” 惜晴万不曾想阿宴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顿时脸上通红:“姑娘说得什么话,实在羞煞人也,快快别说就了,没得让外人听到笑话呢!” 阿宴见此,也就不说了。 倒是惜晴,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这才道:“昨日个三太太才说起,说是一开春,表少爷就打算着来燕京,如今开春了,运河里冰也化开了,表少爷正好走水路,没准儿这几天就到了呢。” 阿宴听了,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那敢情好,等表哥过来,我却是要和他好好聊聊的。” 惜晴不解地望着阿宴,阿宴也不解释,只是笑了下。 见阿宴不说,惜晴也只好不问了,她怕再一问,姑娘又提起她的婚事来,实在是有些受不住的。 这边正说着的时候,那边就听到脚步声,原来是二姑娘陪着四姑娘过来了。 四姑娘在宁王妃住了这么几日,整个人气色极好,容光焕发,珠光宝气。 阿宴暗暗心想,看来到底是有一个做王妃的姐姐,就是不一样呢。 一时又去看二姑娘,却见二姑娘头上戴着一个珠钗,样子倒是好看,挺新鲜的,一看就是外面不轻易见的花样,应该是宫里赏出来的吧。 二姑娘见阿宴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珠钗上,脸上微微红了下,抬手摸了下那珠钗,笑道:“四妹妹送我的。” 说着时,她仿佛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阿宴。 四姑娘淡淡地站在一旁,唇边带着一抹不经意的笑;“不过是个珠钗罢了,当得什么紧。” 阿宴见此,心中越发暗笑,想着原来这四姑娘是特意来自己这里显摆的。 她倒是不在意四姑娘如何的,左右上辈子她这妹妹早已经作够了,如今她那些小手段看在自己眼里,自己也只是觉得厌烦罢了。 倒是这二姐姐,前些天还和自己情真意切如何如何地要好,没想到不过是一个首饰罢了,转眼就去和四姑娘好了。 也真真是变得快。 阿宴在心里冷笑。 四姑娘审视着阿宴的神色,原本想看到什么,可是谁知道阿宴脸上淡淡的,根本是看不出任何东西,她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笑道:“九皇子那一日还说让三哥哥跟着去王府里一起读书练武呢,今日一看,他竟然是忘记这回事一般,没个动静。” 阿宴面上越发淡淡的:“是吗?” 四姑娘见她竟然像是老僧一般,只觉得自己的几句话如同打在棉花上,心里越发的不快,便干脆笑道:“这几日我在宁王府里住着,平日里都是和九皇子一起玩耍的。他这个人啊,我最是知道的,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也不爱理人。那一日说是要三哥哥陪着读书练武,其实也就是说说罢了,哪里会当真呢。” 二姑娘听了这个,便附和道:“阿宴啊,其实四妹妹说得也有道理。九皇子虽然位置尊贵,可到底还小,怕是府里诸事还是要由王妃做主呢。昨日个王妃好像就说过,让大少爷过去陪着九皇子读书呢。” 阿宴挑眉,淡声道:“大少爷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吧?若说是陪着读书,年纪却是有些大了呢。” 四姑娘脸上微红,却是倔声道:“不过是两岁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左右这事儿你我说了不算,还是要看王府那边的意思呢。” 王府那边的意思,其实就是宁王妃的意思。 宁王在外驻守边疆,这几年都轻易不回来的,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阿宴闻言,干脆笑了:“妹妹说得极对,还是要看王府那边的意思呢。” 这事儿啊,且等着吧。 阿宴暗自琢磨,想着这九皇子,其实打小儿是个有主意的,要不人家以后能在朝堂上将那些权臣武将一个个拿捏的稳稳当当呢。若是不说以后,就说他少年时干的那些事儿,那可是十岁就跟着去了边疆,十三岁亲自带兵平定了夺储之乱,扶持着他那四皇兄一路登上皇位的啊。 这样的人,即使如今年纪还小,也万万不是个没法拿主意的。 送走了看热闹的二姐姐和四妹妹后,阿宴其实心里也有些担忧,但是又自我安慰了一把。 就算是哥哥无法去九皇子那里陪读,可是至少也是在九皇子那里打了一个照面的,既然有了这么一个底子,以后慢慢再图其他就是了。 阿宴心里能这么想,可是三太太那边却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最先是满怀希望的,后来则是有些焦虑,这么又过了几天,大少奶奶还有大太太偶尔的冷嘲热讽,她慢慢地没什么信心了。 最后,老太太更是摔脸子给她看,甚至说出:“我家大姑娘的府上,该送谁去,难不成我还不能说句话吗?” 阿宴听着,不由冷笑,想着以后你大姑娘府上的事儿你还真不见的做主呢。 再过个十几年,你大姑娘不过是个丧夫的寡妇罢了,空有一身荣华,又能如何! 这时候三房在敬国公府的地位越来越难堪,真个是处处受磋磨。 如此被打压了这么十几日,那边敬国公府也没得个信,三太太终于是绝望了:“看来这九皇子,真就是说说吧。” 阿宴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心里暗暗地想,那九皇子,也太没用了。 谁知道刚说完这个,就见那边顾松兴冲冲地跑过来。 “母亲,妹妹,刚才宁王府的人来了,说是定下来了,我以后就去宁王府陪着九皇子读书习字呢!” 三太太原本已经是彻底绝望了,听到这个,顿时两眼发光,激动地上前:“我的儿,可当真?” 顾松猛点头:“自然是当真的!我听说是九皇子特意进宫去见了皇上,提起了这件事。皇上亲口下的旨,还能有假!” 皇上亲口下的旨?金口御言,那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阿宴几乎想大笑出声。 此事若真成了,从此哥哥的前途,那就是一片大好! 三太太在那里激动了半响,竟然抱住了顾松,道:“我熬了这么些年,只盼着你长些出息,如今总算是——” 后面的话,三太太没说出口,就哭了出来。 Chapter 31 顾松要去宁王府陪读练武的消息,很快在敬国公府传开了。 这下子,府里算是炸了锅。 老太太先是把三太太叫了过去,第一句话就是:“别以为阿松攀上了九皇子,就不把咱敬国公府看在眼里了!再怎么着,他也是我敬国公府的三房少爷!” 三太太心里都乐开了花来,哪里还管她用什么语气说话呢,就是现在老祖宗把自己下天来,她心里也是别样的高兴啊。 老太太眼瞅着这三太太虽则在那里站着一副恭敬的样子,可是那眼神里闪烁着的兴奋,那是藏都藏不住的。她顿时气得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呛死在那里。 一旁朱桃见了,忙过来又是递茶水,又是捶背的,一旁的丫鬟仆妇也都忙小心谨慎地伺候在一旁。 半响,老太太回过气儿来,眼里都带着呛咳后的湿润,她在这星星点的老泪中,眼看着下面三太太诚惶诚恐地跪在那里,却是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一直拿捏在她手里的三房,如今怎么翅膀竟然硬了起来? 老太太气得捶着手边的引枕:“一个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这不孝的儿媳,出去!” 三太太虽然跪在那里,可是心里正高兴着呢,听到这个“不孝”二字,她再是木头人一般,也是不愿意承受这个罪名的。对于一个丧夫的女人来说,“不孝”这个帽子扣下来,你就是万年都不得翻身哪。 当下她越发跪在那里,捂着脸大哭着道:“老祖宗啊,儿媳哪里做得不好,您打儿媳骂儿媳都可以,儿媳绝对没有半分怨言,只是您说儿媳不孝,儿媳实在惶恐,求老祖宗给儿媳个明白!” 老太太见了这个,竟然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半响终于颤抖着手指道:“别在这里碍我眼,你在这里气死老身,就是你的不孝!” 朱桃见此,忙对三太太使眼色。 一时大太太二太太并大少奶奶四姑娘一个个都赶来了,几个人忙去哄着老太太消消气,更有大太太拿着手帕指着地上的三太太道:“还不出去,难不成要在这里把老太太气死?” 三太太见此,忙擦擦眼泪,道一声:“老祖宗,媳妇这就出去,在外面伺候着,若是老祖宗有吩咐,您随时传唤儿媳就是。”说完这个,这才毕恭毕敬地出去了。 她如今心里怎么也高兴,也乐得在外面站着,其实门外并不冷,暖暖的太阳照着,真个舒服。 就在这时,孟嬷嬷从走廊上走过来了,身后跟随着两个小丫鬟。 她经过时,自然看到了三太太眼里都无法掩饰的惬意,她眸中微动,淡扫了三太太一眼。 三太太一个机灵,忙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可是就在这时候,孟嬷嬷却低声开口道:“三少爷倒是个成器的。”说完这个,停都不曾停下,就这么进屋去了。 三太太听了,就觉得一愣。 仔细回想一番,其实孟嬷嬷一向对三房不冷不热的,那态度,总是有些特别的。 三太太就这么琢磨着这事儿,在那里站了半响后,好不容易里面老太太气儿顺了点,被孙女儿儿媳妇哄着躺下了。 大少奶奶见里面妥当了,便出来,见了三太太,打量了一番,半响终于笑了下:“三太太,还没道声恭喜呢。” 那笑虽然是笑,却总觉得掺着点什么。 大少奶奶于是就这么带笑不笑地道:“三太太,您先回房里去吧,老太太睡下了,这里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你伺候。” 三太太见此,当下也不客气,便谢过了大少奶奶,又说道:“大少奶奶,万一这边老祖宗有吩咐,我随时过来的。” 大少奶奶没说话,只客气地笑了笑。 这边三太太回到房里,之前压抑下的喜悦又冒了下来,当下好不忙乎。 顾松要去宁王府,总得备几件新衣服吧,身边带着的小厮也得好生教导教导,别去了府里惹什么岔子。 顾松性子是个鲁莽的,也怕他去了得罪宁王妃,或者是顶撞了九皇子,这个也得好好和他说说的。 阿宴见母亲高兴,自然心里也欢喜,这几日书也不读了,就从旁帮着母亲收拾东西。 于是这几日,敬国公府是愁云惨淡,每个主子仿佛都憋着一股气儿,怎么也不顺,动辄打骂丫头小厮也是有的,大家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唯恐哪里惹了姑娘奶奶的不开心。又听说大太太房里一个丫鬟和大少爷偷好,气得大太太把她打了呢,第二天就发配出去,配了庄户上一个赶马的庄稼户。一时之间,众人更是如履薄冰,没一个不小心翼翼的。 相形之下,三房的丫鬟倒是一个个舒心自在,众人看了,难免眼热。 又过了几日,顾松正式去了宁王府中,自然是穿得一身新鲜体面,要多光彩有多光彩。 据说顾松出门的时候,恰好大少爷也骑马外出,顾松还有礼貌地给大少爷打了个招呼。 大少爷冷哼了声,理都不理一下,就这么走了。 顾松乐呵呵地,也没说什么,骑马带着小厮赶向了宁王府中。 ********************** 关于这个事儿,开始的时候三太太还是担心顾松捅什么篓子,顾松出门了后,她总是坐立不安的。 偏生那天走在院子里,遇到了五姑娘,五姑娘如今是恨三房恨得跟什么似的,见了三太太,只哼了声:“烂泥扶不上墙。”然后甩着脸子就走了。 三太太被五姑娘这么一说,回来气得不行了。 到底还是阿宴过来劝说:“她啊,如今郭姨娘被送去庄子上了,眼看着以后是回不来了。大太太那里前有当了王妃的大姑娘,后面又有个四姑娘疼得跟宝贝似的,哪里顾得上她。如今哥哥是被选去了当皇子伴读,这是天大的荣耀,我们房里正是众人都眼红的时候,她说这话,不过是嫉妒咱们罢了。” 三太太想想也是:“你说得倒是有理,只是如今敬国公府合府上下恨不得把咱们吞了,这以后日子可怎么办呢。” 这几天高兴是高兴了,可是真怕更惹得那些泛酸的人变了法子来磋磨自己啊。 阿宴笑道:“母亲不必担心,你看这几日,哥哥去王府跟着练武读书的,人都比以前精神了许多。既然九皇子有心提拔,以后哥哥前途自然是好的。只要哥哥前途好,任凭谁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呢。” 当然有一些事阿宴是不好说的,那就是九皇子的人生以后会出现转折,这些转折怕是现在的人都无法想到的。 而就在顾松刚刚适应了皇子伴读的生涯后,外面来消息了,说是表少爷阿芒要过来。 阿宴听了,自然是高兴,以至于三太太从旁笑望着她道:“你这孩子,以前也没见你和阿芒多要好,如今倒是盼着,到底是长大了吗?” 这话一出,阿宴开始还没意识到,后来猛然察觉,该不会是母亲错会了什么意思吧? 当下阿宴见母亲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想说什么,不过想想自己到底才九岁,不着急的,当下也就没提。 正说着,恰好顾松回来,手里提着从街上桂香斋买的藤萝饼,这是阿宴平日里爱吃的。 到了屋子里,先把那藤萝饼递给阿宴:“阿宴快吃吧,这是刚买的,我特意用油纸包好了放在怀里,免得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宴自接过那藤萝饼,酥香软甜的,真个好吃。一时惜晴上了茶水,给阿宴和顾松各一杯。 这边顾松喘了口气,开始兴奋地说起在王府的事儿来:“师父实在是太厉害了,他教我们打桩,说是这些都是基本功,要好好练,还夸我有资质呢!” 如今顾松是每次从王府里回来,都要把他的经历说一番。 阿宴从旁喝着云团茶,吃着藤萝饼,想着自己的打算果然是没错的。 说是让哥哥陪着去读书练武,可是哪里见哥哥提过什么读书,每天提起练武来眼睛里放光。 不过她想着,这样也好,哥哥在九皇子身边练好了武艺,以后护着九皇子一起去边疆,那才能博一个好前程啊。 一时顾松说完了这练武的事儿,又开始说起九皇子来。 “要说起来,这九皇子可真真是了不起啊。这么小的一个人儿,也才六岁吧,读书是过目不忘,练武是一教就会。人家那可叫一个聪明啊!就连师父都说了,得亏这九皇子年纪小,不然怕是连他都不是对手啊!” 阿宴从旁听着,不免想笑。 那当然了,人家九皇子上辈子就是武能平战乱,文能定朝纲,他在位的那几年,把个天下打理得那叫一个井井有条,自然不是常人能比的。 顾松原本说着正激动呢,抬头间阿宴不以为然地在那里笑着,他就觉得阿宴好像不信他的话似的。 “你可别不信啊,这九皇子,真个是绝顶聪明又厉害的人物。我就举个例子吧,在宁王府里,要说起来,他这么小的一个人,还是个孩子呢。可是凡事儿啊,他都自己拿主意,从来不喜欢宁王妃插手的。” 阿宴一听这个,忽然想起来了,问道:“这几日你在府中,大姑娘可曾给你难堪?” 顾松摇头:“没啊,怎么会呢!我都说了,这九皇子性子冷清得很,人也厉害,别看他小,可是他说的话没有人敢不听,大姑娘虽说是当嫂子的,可是平时也不敢不听他的话呢。” 阿宴听着这个,想想也是。老祖宗原本肯定是找了大姑娘,让她劝服九皇子打消用自己哥哥顾松的念头,可是九皇子是个主意正的,肯定就没听他的,人家小小年纪,竟然去亲自拜见了父皇要求制定自己的伴读。 也是因为这个,才把个老祖宗气成那样啊。 Chapter 32 这几日府里的家学又重新开了,敬国公府的姑娘,前去念书的就有二姑娘,阿宴,四姑娘,五姑娘。除了敬国公府,自然还有顾家旁支的姑娘。 因为顾松选为了九皇子伴读的事儿,四姑娘和阿宴说话一直带着酸,而五姑娘如今是和三房有仇的,从来都不会正眼看阿宴的。至于二姑娘呢,那是泥捏成的性子,老好人一个。平日里也和阿宴说话,可是只要四姑娘一过来,她就忙装作漠然地走到一旁了。 阿宴见了,不免觉得好笑。 家学里的那些姑娘们,年纪小的四五岁,大一些的也有十几岁的了,其实都是懂事的。便是不太知道世情的,出门前家里也都是教过的,于是这些姑娘们都知道要讨好如今敬国公府当家大太太的嫡女四姑娘。 这么一来,四姑娘俨然是家学里的孩子王,众姑娘们都以她马首是瞻的。四姑娘踩着阿宴,于是众人也都不理睬阿宴。阿宴倒是不在意的,不过是一群迎高踩低的小孩子家罢了。 这一日,中途休息间隙,各位姑娘们纷纷出了学堂,自有各自的丫鬟取了点心茶水等物侍奉姑娘们。 惜晴也过来了,她身边跟着两个小丫鬟,各自提着一个八宝食盒,当下打开那食盒,食盒刚一打开,就香味四溢,周围都不过是一些小姑娘罢了,闻到这香味都不由看过来。 惜晴小心翼翼拿了帕子,笑着对阿宴道:“这是今早起太太特意嘱咐的,为姑娘熬的红枣雪蛤汤。还有这个,是梅花香饼和珍珠翡翠糕。” 阿宴笑望着那两样糕点,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再看那红枣雪蛤汤,不由笑问道:“这些日子都是每天一碗银耳燕窝的,怎么今天改了这个,哪里来的雪蛤?” 惜晴见阿宴问起,笑着道:“今日个表少爷已经到京了呢,早间特意派了小厮过来,将各地的特产拿来一些,孝敬了老太太和三太太呢。表少爷还说了,明日再前来登门拜访。表少爷还说,这雪蛤是采自深山老林的,都是好东西,还说可以养阴润肺,护肤美颜什么的。太太听了,想起前些日子姑娘被罚跪,最近身子一直虚,就说拿这个补补吧。” 闻听表少爷要过来,阿宴自然高兴,当下挑了那糕点尝了几口。 周围小姑娘们听到这个,面上都有些羡慕,眼睛盯向阿宴这边的糕点和汤。说到底都是几岁大的孩子罢了,哪里有不嘴馋的。便是素日家里教着不该如何如何,可是小孩子们看到别人好吃的,自己又吃不到,可不得偷偷流口水。 二姑娘望向阿宴,其实是想过来说句话的,可是就在这时候,四姑娘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于是她顿时一个激灵,低下头不敢说什么了。五姑娘其实也馋,不过她却是哼了声,努力扭过头去,嘴里说了句:“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个蛤蟆!” 此话一出,一时之间有人噗的笑了出来,也有姑娘说:“雪蛤可不是普通的蛤蟆,这个是入药的,贵着呢。” 四姑娘面上绷得死紧,盯着那姑娘道:“你倒是渊博,懂得真多。”说完这个,理都不理一下众人,径自离开了。 二姑娘和五姑娘见此,忙过去跟上。 一时阿宴喝着雪蛤粥,吃着珍珠翡翠糕,正津津有味,抬眼间几个姑娘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她忍不住一笑,想着都是小孩子,何必呢,她又不是那刻薄的人。 当下便笑着道:“各位姐姐妹妹,你们也一起过来尝尝吧?” 此话一出,众姑娘都愣了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在这之前,她们还一起连同四姑娘欺负冷落阿宴的。 阿宴见此,越发招呼众人道:“这个梅花香饼带着梅花的香气儿,又香又软,做的时候又用了梅花上采的陈年雪水,比寻常的梅花香饼就多了几分香气呢。” 众位姑娘听此,有些怕得罪四姑娘的,就悄悄地走开了,也有嘴馋又没心眼儿的,就走过来,笑着说尝一尝。 一时几个姑娘尝着那梅花香饼,说着话儿,渐渐地笑起来。 原本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又都是同宗的,如今一旦说话,这关系就很快融洽起来。 四姑娘其实也没走出多远,就在一旁书院的抱厦中坐着呢,此时听到阿宴和其他姑娘们说笑,脸就拉得特难看,淡淡地挑眉,来了一句:“都是一些眼皮子浅的,几个糕点,一份雪蛤汤,看把她们收买的。” 五姑娘现在是恨不得直接上前把阿宴掐死的人,如今听到这个,忙赞同:“赶明儿吃撑了,小心拉肚子!” 二姑娘从旁,愣愣地听着这话,想说不就是吃个糕嘛,何必呢。可是她又是个素日胆小的,并没有四姑娘在府中那般受宠,又没有五姑娘那份泼辣,一时无奈,咬咬唇,也就什么都没敢说。 自这日后,惜晴每日都会往学堂里送各种特色糕点吃食,阿宴和众位姑娘的关系越来越好。而另一边,四姑娘却看不过去了,也去带了糕点来,说是给那些往日关系好的品尝。不过此时学堂里已经俨然分了两派,一派是跟随阿宴的,一派是跟随四姑娘的,如今她再拿糕点来学阿宴笼络人心,却是有些难了。毕竟姑娘们吃人嘴软,况且这些日子和阿宴说话,觉得阿宴这个人性格随和实在,待人也热诚,比起眼高于顶的四姑娘来,不知道要好多少。 甚至有姑娘私底下打趣说:“咱们这四姑娘啊,别的不爱说,一开口必然是‘我在王妃府中如何如何,如何如何’,赶明儿夫子让她作诗,她是不是也要起个头就是‘宁王府中风光好’?” 这话一出,姑娘们一个个都拿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虽然这话尖刻了点,不过倒是实情。 阿宴上辈子是跟在四姑娘屁股后的,如今和四姑娘分庭抗礼,还有其他姑娘追随,这让她心里别有一股满足。要知道这虽然都是小孩子,不过却都是顾家的旁支,这里面有家境好的也有不好的,可是却四散在府外各处。 偶尔和这些姑娘说话,说起来自己这一房在府中的境遇,众位姑娘都很是同情。姑娘家回去和各家父母一说,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再者之前敬国公府中也有一些不好的话传出来的。于是大家更加笃信,敬国公府的大房是如何欺压磋磨那个守寡三房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如今阿宴下了学,却是心急地赶回家,想着明日见表少爷的事儿。 她一回到家里,就见院子里们丫头都喜气洋洋的,再一看,连院子里都放着箱子呢,有的已经打开了,有的还没整理呢。 要说起来这表少爷也实在是个处事周到的,头一日来不及安顿好,就已经派了小厮挑了担子,把孝敬府里老祖宗的,以及送给自己姑母三太太的礼物都准备好了。 这送到老祖宗那里的和送到自己姑母房中的自然又有不同,送给老太太的那是面子货。而送给自己姑母的,却是各色补品,上好的百年人参雪蛤,还有各地特产小玩意儿,甚至有女儿家用的上等胭脂水粉等。 阿宴挑了几样小玩意儿,有泥面人儿,也有会自己走的小车儿,都挺有趣的,想着明日个拿到家学里,也让姑娘们玩玩开心。 恰好此时顾松也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盒子,满脸喜气洋洋的样子:“阿宴,快看,哥哥给你带来什么好玩意儿!” 阿宴知道他也是刚从宁王府回来,见了他流汗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知道的当哥哥是去宁王府练武陪读,这不知道的呢,还当哥哥是出去逛街置办呢。” 顾松听了,自己也笑了:“这个真不是哥哥买的。原是今日个皇上赏了东西给各皇子,因九皇子在宫外,皇上格外怜悯,赏他的竟比别人多了一份,他说自己也没用的,便让我随意挑喜欢的。我说我要了也没用啊,他说可以挑回去送人。我这一想,可不就得挑几个好的给妹妹嘛!” 原本阿宴也是不在意这些玩意儿的,无非是些金银玉器罢了,倒是没有表哥送来的这些稀罕玩意儿有趣,不过此时听得哥哥说,竟然是九皇子送的。 要知道那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啊,她顿时格外上心起来。 当下顾松开了盒子给她看,她瞧过去时,只见里面是一个和田白玉羊脂白玉手把件,一个和田青白玉老锁牌,还有一个玻璃种散紫飘翠如来佛玉坠,另外还有一些丝绦等物。 阿宴看了,其他也就罢了,却是见对那莹莹泛着紫色的如来佛玉坠很是喜欢,当下抬手拿起来,握在手里把玩,笑着道:“这个倒是好。我留下这件吧。” 顾松一见她拿起这个,不由笑道:“这个就连九皇子都说好的。原本是一对,一个是观音,一个是如来的,我见是一对,便不好拿来的。可是九皇子却说如来玉坠是姑娘家戴的,他留着也没用,便让我拿来了。” 男戴观音女戴佛……这观音和如来玉坠本是一对…… 阿宴听着,不知道怎么就有点面热,顿时将那玉坠仍在那里了,睨了自己哥哥一眼:“哥哥也未免做事太过鲁莽,既然九皇子戴了那观音玉坠,妹妹怎么好再去戴这个如来?” Chapter 33 顾松听了这个,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对,不过再想起九皇子当时坦然平淡的表情,又觉得没什么,便道:“小孩子家家的,你也未免太多心了。不过是个挂饰罢了,你留着,愿意戴就戴,不愿意戴就放一旁呗。总不能我再退还给人家九皇子,说我家妹妹挑着呢,才不屑要这个玩意儿!” 这时候恰好三太太听到了这两兄妹的话,拿过来那翡翠一看,不由得道一声好:“我往日没嫁的时候,好玩意儿也见过一些,这么清透的却是极少见的。这还是个罕见的帝王绿呢,偏生还泛一点紫,是个好东西,留着吧。” 阿宴抿了抿唇,脑中浮现九皇子那清冷俊美的小模样,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摸起了那玉坠。 低头看了看,终于还是道:“一个是观音,一个是佛,要说起来也算不得一对儿,我既喜欢,自然戴着。再说了,人家是皇子,身边的好东西多着呢,便是留了一个观音玉坠,也未必会戴呢。” 顾松见妹妹想开了,顿时连连点头:“妹妹说得极是!” 当晚阿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是睡不着,不知怎么就想起前些天做的那似真非真的梦,梦里有九皇子,他还喂自己吃药。于是她干脆起来,打开妆匣,取出了那如来玉坠,握在手心,沁凉的触感。 她这么摩挲着,一时回想起上一世。 其实九皇子当了皇帝后,她也是见过数次的,只是隔得远远的,看不真切,只知道他远远地高高在上,表情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看在眼中。 那样高不可攀的帝王啊,如今不过是个清冷的不爱说话的小孩儿。 摩挲着手心的玉佩,阿宴觉得这个曾经让她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的帝王,仿佛也不是那么遥远。 ******************* 第二日因有事,也不去家学了。一大早二门外就传来消息,说是表少爷来到了,先没敢来三房,而是又带着厚礼,去拜见了家中的老祖宗。 谁知道老祖宗说是今日不太舒坦,身上不好,便连面都不曾见,打发大少爷去陪着了。 大少爷也是个着三不着四的,露了一面后,就把表少爷晾在那里了。 这表少爷见这样,也知道府里的情景的,当下把礼数都尽到了,也就来三房这里拜见自己的姑母了。 阿宴听说表哥要来,一大早就准备好了,待到表少爷来到房里拜见了,她也过去,仗着到底年纪小,又是近亲,也没什么忌讳的。 表少爷身上一件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将身形衬托得倒也是玉树临风一般,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面目又是隽秀的,站在那里,彬彬有礼地说着话,一看就招人喜欢。 阿宴走过去的时候,打量着表哥,忍不住笑道:“阿芒哥哥,你可来了。” 表少爷乳名是叫阿芒的,此时听到小姑娘家娇俏俏地叫着自己名字,再看过去时,只见阿宴梳着双髻,头上戴着粉嫩嫩的花儿,衬着小脸儿越发娇嫩可人,仿佛一掐都能出水儿一般,那双眼睛,跟雨前采摘的明前茶一般,清亮的让人挪不开眼儿。 偏生她身上还穿着一件粉色滚蓝边的软绸比甲,下面是同色的百褶裙,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睁着晶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就跟雨后枝头挂着的一朵桃花,颤巍巍的,让人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表少爷也是一两年没见阿宴了,此时见了,看着就觉得心神那么一滞,随即自己也笑了,忙上前道:“阿宴妹妹,近日可好?” 阿宴笑道:“阿芒哥哥,多谢你昨日特特命人送来的,里面好多东西我都喜欢,特别是那会自己走的小马车,真是精巧,寻常都不曾见过的。” 表少爷闻听,自然是高兴的:“那个确实寻常不能见到的,听说是外面走货的商人从海外运来的玩意儿,我看着有趣,想着你见到一定喜欢。” 此时小丫鬟端了茶水并糕点瓜果上来,三太太坐在那里,满脸带着笑,慈爱地道:“难为你在外面跑买卖,竟然还想着她。她啊,什么玩意儿不过是新鲜三两天,你何必又花钱买那劳什子玩意儿呢。” 表少爷恭敬地笑道:“阿宴喜欢,自然是花多少钱都应该的。” 一时又说起了顾松,表少爷忙恭喜道:“其实在外面已经听说了,阿松如今去了宁王府为九皇子伴读,实在是可喜可贺呢。” 三太太听表少爷提起这个,也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吗,我总算是松了口气,想着到底是皇子的陪读,希望将来能有个好前程吧。原本说着,若是实在读书不上进,就跟着你学生意了呢。” 表少爷闻言,却是道:“这可万万使不得,阿松和我到底不一样,他本是国公府中的少爷,怎么可能跟着我去学这个。再者说了,走南闯北,其中苦楚甚多,姑母怎么可能忍心让阿松去吃这个苦头呢。” 话说到这里,阿宴却忽然道:“阿芒哥哥,其实你这次来,我有个事儿想和你谈谈呢。” 表少爷笑吟吟地望着阿宴,目光柔和:“阿宴妹妹,你但说就是。” 阿宴笑看了下母亲,再看看阿芒哥哥,这才说出自己的心思:“阿芒哥哥,你当也知道如今我等在府中的境遇。正所谓豺狼环伺,举步维艰,如今哥哥被选去了为皇子伴读,我等更是动辄得咎。” 表少爷闻言皱眉,想起今日自己前往老太太院中拜见却被拒之门外,再想起自己听到的种种传言,以及如今,看着阿宴稚嫩的小脸上浮现的忧愁和持重。 他皱着好看的眉头,心疼地望着阿宴:“阿宴,我知道姑母和你在府中处境不好,恨只恨我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家,不能为姑母撑腰。” 阿宴却是闻言笑道:“阿芒哥哥,我说这话,倒也不是抱怨什么。只是想说,母亲虽然有些陪嫁,可是却被众人觊觎,况且我等又是不事生产之人,就怕将来会坐吃山空。所以我如今想着,望阿芒哥哥协助,我拿母亲的嫁妆做本,寻几样营生来,也能生出一些利钱,只是不知道哥哥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 表少爷听了这话,却是眼前一亮,赞赏地望着眼前这娇俏的人儿,忍不住笑道:“妹妹想得极是,其实我早有这个想法,只是来不及提起罢了。” 阿芒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阿宴只一想,便明白了。若是母亲自己不提,反而是作外甥的提出拿姑母的嫁妆来投资铺子,外人看在眼里难免多想。 想到此节,阿宴对自己这位表哥越发的敬佩,知道他是个品性端正,却也做事稳重的,当下更觉得自己找对了人。 三太太素来是不问经济的,对这些也糊涂,当下见阿宴和自己外甥谈得好,也就任凭他们去聊了。 看看时候,三太太想着自己又该去老祖宗房中请安了。即便老祖宗那里并不给什么好脸色,她还是风雨无阻每日三次请安。 一时三太太离开了,阿宴越发没有顾忌,笑着道:“阿芒哥哥,这些事儿全都拜托你了,先帮着看看,有什么好营生,最好是稳妥的,咱们做了来。” 表少爷略一沉吟,道:“其实我早看中一个买卖,只是苦于目前没有什么懂行的,一时不好插手。我想着这买卖若是能做好了,将来必然能够生财的。” 阿宴闻言,眼前一亮:“是什么买卖?” 表少爷见阿宴听到这话,那眼里都迸射出惊人的光采,不由目光柔和,笑着道:“茶。” 茶? 表少爷望着手中的茶杯,笑着道:“如今燕京城中,贵人多爱喝茶,茶楼盛行,若是能将茶楼开好,那自然是财源滚滚。我也颇认识一些茶商,对于茶叶运输以及制作之道略知一二。” 阿宴听着,颇觉得有道理,如今大户人家,谁家待客不是用茶,这本就是附庸风雅的事儿。若是能把这个买卖最好,获利必然甚丰。 不过阿宴倒也不傻,听着表哥这意思,明白做这个买卖,必然有其难处在里面的。 当下便问道:“这个生意若好,想来燕京城中做这个买卖的必然极多,必然是有什么门槛,是寻常人轻易不能做的吧?” 表少爷闻言一笑,越发赞赏地望着这粉嫩的小表妹,笑着道:“阿宴果然是极聪明的。其实这个生意,若要做起来,有四大难处,一则是上好的货品,这个需精挑细选最好的茶园,从中取货,二则是运输能力,因为茶贵在鲜,新采的好茶,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运来燕京等繁华之都,三则是对茶中之道极为熟稔之人来帮忙经营。” 阿宴听了,略一沉吟,却是道:“虽说这三样要想做到都极难,可是对于阿芒哥哥来说,定是没什么难处的。阿芒哥哥走南闯北,无论是水运还是陆运都颇为相熟,而且阿芒哥哥也颇认识一些茶园主人以及经营茶庄之人吧?” 表少爷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笑起来:“阿宴,你才九岁而已,倒是精灵得很,竟然连这个都猜到了!你说得没错,其实这最难的却是第四样,那就是茶引。” 茶引? 阿宴想起茶引,却是明白的。 因为上一世的沈从嘉,曾经一度做过太府寺司农,专职管理掌食粮、金帛、茶叶等事务。 只因当朝对茶叶施行榷茶制,既所有茶叶的种植经营和买卖,都需要经过朝廷的批准,由朝廷统一进行管理。 譬如若要开茶庄,那就需要取得茶引,唯有了茶引,才有资格去购置经营茶叶。 而这茶引,却是极难得的。 阿宴隐约想起来,曾经有商客络绎不绝地上门求见沈从嘉,只为了取得那茶引。因为这个,不知道多少人送了多少金银财帛呢。 那时候的阿宴根本不懂这些事务经济,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偶尔听沈从嘉提起茶引茶引的,还觉得无趣。 如今,万不曾想,自己若要想开一个茶庄,最难办的事儿竟然是取得一个茶引。 此时此刻的阿宴,还不认识上一世掌管茶引的沈从嘉,就算认识,沈从嘉现在也不过是个读书的少年儿郎罢了。 敬国公府中的人是不会帮她一分一毫的。 那么她该如何取得这个至关重要的茶引呢? Chapter 34 谈完茶引的事儿,表哥坐在这里又和阿宴说了一会儿子话,恰好此时三太太回来了,于是表哥向三太太告辞,说是会在燕京住一段儿,如今就住在不远的客栈里,过几日再来看望姑母。 送走了自家外甥,三太太颇为感叹:“也就是咱们三房如今在府中任人欺压,要不然但凡亲戚来了,又是这样的近亲,哪里能让他住外面客栈呢。” 阿宴知道此事又勾起了母亲的伤心,便安抚道:“母亲,我们不过是忍耐一时就是了,只要日后哥哥有出息,到时候我们就不必看人眼色了。” 三太太点头道:“如今也只能这么盼着了。” 一时三太太问起阿宴和表哥谈了什么买卖上的事儿,阿宴自将刚才表哥所说的都以一一告知了。 提到那茶引,三太太也颇觉得难办:“如今别说我们敬国公府势衰,便是个太府寺司农都未必肯卖给府中情面,就是如今府中势盛,那又如何,老祖宗是绝对不会帮咱们的。” 阿宴点头道:“太太说得极是。咱们做买卖这个事儿,是万万不能让府中知道的,不然没得又要被训斥一番,还会惹得他们越发不满。” 三太太自然也明白这个的,当下连说必然保密的。 母女两个又商量了一番,也没想出个主意。一直到了晚上,顾松回来了,见她们二人都无精打采的,不由问道:“今日不是表哥过来吗?怎么你们倒是这么不精神?我也很是想念表哥的,若不是今日九皇子那边有事,我都想请假留在家里等表哥了。” 三太太一听这个,自然把顾松骂了一顿:“你个不上进的,你表哥要在燕京住上一些时日呢,哪里用得着你巴巴地请假去等他。到底是九皇子那边要紧,你自然该好好奉承着,不要没事就想着请假。” 顾松被骂了,却依然笑嘻嘻地道:“我原本只是说说罢了,母亲先别骂我,倒是讲讲刚才母亲又为何愁眉不展,说不得儿子为你开解开解。” 三太太听他这话,也便笑了,于是将其阿芒所说的茶引一事。 顾松听了,一拍大腿,笑道:“这个好办,咱们问问九皇子不就是了。” 三太太听着,不由连连摇头:“我原也想过这个主意,可是这茶引一事,乃是户部太府寺掌管,九皇子地位尊崇,可是年纪太小,未必认识户部官员。若是他贸然去要茶引,反而引得外人猜测。” 就算三太太对朝中局势并不清楚,可是却也知道,如今朝中大皇子为太子,因为他立为储君之时种种事端,导致当今圣上对其他皇子诸多忌惮,一直在尽力打压三皇子四皇子等。比如将四皇子派到边疆戎守,这就是一个例证。这九皇子虽然年纪小,可若是开口就向户部去要茶引,未免引起人的猜测。 三太太心中所想,其实正是阿宴的烦恼。况且这九皇子如今帮自己甚多,也是自己的贵人,她也不好总是烦扰啊。 万一人家烦了,就此厌倦了呢。 顾松见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干脆道:“不行咱就改做其他买卖吧,也不是非要做这茶庄生意啊!” 阿宴想想也是,当下也就把这事儿暂时放下,想着再找个其他买卖来做就是了。 到了第二日阿宴去进学,将表哥送来的那些稀罕玩意儿,还有珍珠水粉骡子粉等,都带了一些,分给了家学中的姑娘们,人手一份,包得很是仔细。 姑娘们见了,自然是欢喜,只夸这粉细腻得很,比往日家里的要好。也有围着那小玩意儿稀奇夸赞的。 四姑娘拉着脸,从旁坐着,看都不看一眼。 五姑娘跑过来,叉着腰,冰着脸道:“这是敬国公府的家学,不是你施展恩惠的地方。你若是要好好读书,那就不许带这些过来。你若是不想读书,那干脆就不要来了。” 她这话一出,阿宴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的姑娘们笑了下,其中一个却是道:“这是课歇时间,夫子左边抱厦里喝茶的,都没说咱们什么呢。” 其他几个姑娘闻言,也都附和。 五姑娘闹了个没脸,最后不得已,瞪着阿宴道:“你每日来进学,也不知道学了什么。进学几年,写得字还是不好见人,连我和四妹妹都及不过,可算是把敬国公府的脸都丢尽了!到时候小心我们去回禀老祖宗,再也不让你来进学了!” 阿宴这几日练字颇有小成,却是不愿意被她这样埋汰的,当下挑眉笑着道:“也不比多说,今日恰好先生要考字帖的,到时候让先生评下,我的字是否真得难以入目。若是真如你所说,我自愿认输,可是如果并不是你所说的那般不堪,你又要如何?” 四姑娘听了,却是从一旁淡淡地道:“如果你的字竟然能比得过我,自然五姑娘会向你赔礼道歉。” 五姑娘闻言一愣,为什么是四姑娘和三姑娘比字,输了却是她来赔礼道歉? 阿宴闻听,却是点头,笑着道:“好啊!” 一旁的姑娘们也都纷纷起哄:“阿宴素日的字,我觉得是极好的,总不至于会输。” 四姑娘听着家学中倒有一半姑娘帮着阿宴说话,很是不堪,想着这群姑娘,上的是敬国公府的家学,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一时又想着昨日曾向大少奶奶提起此事,谁知道大少奶奶却说这也是没办法,原本家学办学的银两来自祖茔附近的田庄出产,由族中统一打理。 若是哪个姑娘不遵从家学规矩,这个自然由家学来处置,敬国公府却是不好说话的。 四姑娘听闻这个话,心里却是憋着一股气,虽不好发出来,可是在心里却很是难受。 此时想起阿宴以前的字,是远远不如自己的,概没有输了的道理,是以要铩铩阿宴的威风,故意这么说。 当下一群姑娘们起哄,请来了先生,前来评比。 这先生拿了两个人今日上午所习的字帖,观摩半响,终于指着四姑娘那个道:“这个字帖到底笔记稚嫩,气力不足,况且依稀可见浮躁之气,需要多下些功夫才是。” 说完这话,又指着阿宴的字帖道:“这个下笔沉稳,行云流水一般,看得出下了些功夫,倒不像是个小姑娘家写出来的。” 此话一出,和阿宴一伙的纷纷夸赞,而跟随四姑娘的,一个个脸上露出诧异。 要知道四姑娘往日是家学里公认的才女,说是天资聪颖,四岁就能作诗,字帖更是用功,每日都要勤加练习的,这根本不是不学无术的阿宴所能比的。 四姑娘听着这话,脸上微变,上前拿过来阿宴的字,又拿着自己的对比了一番,良久后,面上表情极其难看地望了阿宴一眼。 于是众人起哄,要五姑娘为刚才的话道歉。 五姑娘期期艾艾的,走到了阿宴面前,很久,才咬着牙,勉强憋出一句:“我,我错了……” 阿宴笑盈盈地道:“妹妹何必这么说呢,说到底我大了你和四姑娘几岁,自然该比你们有所长进的。四姑娘年纪还小呢,以后多练练,想来总是应该比我强上几分的吧。” 一席话,实在是大度又从容,说得众人连连点头,就连一旁的先生都笑着道:“三姑娘说得极是。” 说完这个,又对四姑娘道:“四姑娘到底年纪小。” 这句“四姑娘到底年纪小”,算是给四姑娘下了定论,于是四姑娘那脸上登时一块红一块白的。 众人看在眼里,有那平时早就看不惯四姑娘的,不免掩唇偷笑。 倒是阿宴,却依然笑盈盈的,做出一副友爱妹妹的样子。 可是四姑娘显然是不领情的,她眯眸瞪着阿宴,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怨恨。 *************** 阿宴这一日下学回到家里,想起白日在家学中的事儿,没来由的感到心情极好。其实要说她的字,那都是后来练了许久的,自然是年幼的四姑娘无法比的。 想来这自恃聪慧又勤奋的四姑娘是想破脑子也没办法想明白,怎么就比不上昔日不学无术的自己呢。 她在那里得意地想着这事儿,回想着四姑娘那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脸,就觉得无比的痛快。 不过想了一会儿,她又蔫了下来。 其实说到底,还是要巴好九皇子,谋个好前途才是正经。这一次若是她依然为贵妃,自己依然是那个要巴结她的沈夫人,那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必将成为它日割在自己身上的刀片。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恰好此时顾松也回来了,一进屋,他就神秘兮兮地道:“妹妹,你猜今日我给你带来一个什么好消息?” Chapter 35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恰好此时顾松也回来了,一进屋,他就神秘兮兮地道:“妹妹,你猜今日我给你带来一个什么好消息?” 带着笑,阿宴望着自己哥哥:“快说,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顾松摆手:“太小看哥哥我了,那都不算什么!” 眼珠一转,阿宴想了半响,却是摇头:“委实猜不出呢。” 顾松见阿宴不猜了,颇有些失望,不过到底还是忍不住,凑上前笑道:“九皇子说,他那里有一个茶引呢。” 啊? 阿宴清澈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他怎么会有茶引呢?” 顾松笑:“这我哪里知道呢,反正他说有一个罢了。” 眼眸中顿时放出光采,阿宴思索道:“他怎么会有茶引?他要茶引也没用吧?难道他还经商?” 哈哈一笑,顾松忍不住道:“我现在和九皇子相熟得很,你如果想要,我倒是可以去求求他。” 阿宴睨了哥哥一眼,噘着红红的小嘴儿,不高兴地道:“我这里煞费苦心想找个买卖来做,这是为了谁?难不成挣了银子是我自己的啊?还不是为了咱们三房?哥哥倒好,竟然说什么假如我想要,你如何如何,这事儿难道不是你自己的事儿吗?” 这话一出,顾松想想也是,最后自己摇头道:“唉,我也是犯浑,原本是想逗逗妹妹的,现在想来,实在是不应该。赶明儿我就去求九皇子,要他手里那个茶引就是了。” 阿宴心里焦急这事儿,忙推着顾松道:“明日你就去,快去求他!” 见妹妹真心着急这事儿,于是第二天,顾松在练武的间隙,就状若无意地问起九皇子:“九皇子,昨日个你曾提起,说是你手中有个茶引?” 九皇子品着香茗,淡淡地道:“是。” 顾松这几天每天陪着九皇子练武识字的,对这个尊贵的小孩儿也渐渐熟了,便干笑一声,道:“九皇子,前几日,我和你说过的,我们正缺一个这个的呢……” 九皇子挑了下好看的眉,问顾松:“你家?” 顾松看九皇子的样子,知道不解释是没办法要到这茶引了,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是我妹子,想着拿我母亲的嫁妆出去投一个铺子,也好吃点利钱。可是如今这买卖哪里好做啊,于是她就打主意想做茶庄生意。可是你也知道的,这茶庄生意都是要茶引的。” 说到最后,顾松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可怜我妹子,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愁得小脸都瘦了一圈儿。” 九皇子听得直皱眉,手中的茶盏握在手里就没放下,良久终于道:“茶引可以给你。” 顾松听了,顿时满脸是笑:“多谢九皇子!” 九皇子挑眉,望着顾松腰间的荷包:“这个荷包不错。” 顾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那荷包:“这原本是我妹子做的,最近这些时日,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每晚上都要拿着绷子绣一会儿,如今好不容易绣出来一个,我看了,也不知道她绣得是猫还是狗的,只好勉强带着吧。” 九皇子点头,呷了一口茶,却是道:“我觉得倒是极好,而且看样子这是一个兔子吧。” 兔子? 顾松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于是顾松到了晚间时分,屁颠屁颠地捧着那个茶引回到了家,献宝一样送给了妹子。 阿宴自然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拿着那茶引看了半响,终于道:“有了这个,就能进一批茶叶,这都是钱呢!” 顾松笑道:“可不是么,我听说黑市上都有买卖这个的,光一个这茶引就值不少银子呢。” 抱着那个茶引,她越发的珍惜,想着明日个她就想办法亲自出府,赶紧把这开茶庄的事儿和表哥商量下,也好敲定下来。 顾松望着自己妹妹,忽然想起那个荷包的事儿,便笑着问道:“阿宴,你送我的这荷包,到底绣得是个什么?” 阿宴低哼一声:“枉费我这么细心地给哥哥做了荷包,你竟然看不出?那以后再也不给你做了。” 顾松见此,忙拉住妹妹:“我知道我知道,这肯定是一只白白的小兔子吧?” 一听这话,阿宴这才放了心:“看来我的绣工也还可以,至少你能看出这是一个兔子。” 顾松自然不敢说是九皇子猜出那是个兔子的,便只好在那里干笑一声。 ********************* 第二日,阿宴就赶紧派人去请了表哥过来,表哥见了那茶引,先是吃了一惊,后来听说是从九皇子府中得的,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想来那到底是龙子龙孙的,人家有什么门路,却是他这等商贾之家所不能明白的了。 于是阿宴就请表哥开始筹谋这个事儿,当下这表少爷先列下了这开铺子所需要筹备的逐项事宜,诸如去南方挑选并谈拢上好茶庄货源的事儿,他自然就去做了,至于燕京城内的事儿,他就留了一个老管家,诸事帮着打理。 阿宴见表哥处事井井有条,把各项事宜都弄得妥妥帖帖,难免叹息:“若是没有表哥,这开茶庄的事儿还不知道多少艰难呢。” 表哥听阿宴这么一说,却是笑望着她道:“阿宴,若说起来,小时候我还当毛驴让你骑过呢。都是亲戚里道的,你又是我最疼爱的表妹,姑母更是父亲一直惦念的妹子,你我之间何必说这般客套话?” 阿宴闻听,点头笑道:“虽说是亲戚,我也知道表哥买卖做得大,眼里未必看得上这些银子。可是既然要做买卖,那就还是先说清楚。这做买卖的钱,从母亲的嫁妆里出,表哥不必出钱。可是表哥占上三成,你看如何?” 这阿芒表哥一听,皱眉道:“阿芒,你未免太过客气了,难道我帮你做这些,还要你给我分成吗?” 阿宴却道:“表哥,我自然知道你不在意。可是若是不这样,我怎能心安?” 这阿芒表哥低首望向小表妹,却见她水润的眸中带着盈盈笑意,可是却透着坚定,当下便放软了声音道:“阿宴,你既这么说,那三成股我就先收着了。” 要说这表少爷,确实是个能干的,也难怪他才十六七岁就已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不知道干下多少买卖了。他回去后,马上动身,前往南方,亲自去考察各地茶园情景,并试图为阿宴谈出一个好价钱来。 至于燕京这边呢,他却是只留了一个老管家,在这里物色可靠掌柜等,又开始挑选合适的位置和铺子。 如此忙了两日,那老管家挑了几处,却觉得都不是太合适,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将几处铺子的情景都向阿宴这边禀报了,让她定夺。 阿宴看了一番,都觉得不是太满意,最后只好蹙眉道:“赶明儿我设法出府,亲自去看看吧。” 到了第二日,阿宴将自己装扮起来,又戴上帷笠,在惜晴的陪伴下偷偷地出了府。老管家早已备好了马车,当下阿宴上了马车,透过马车观看着街道两旁。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的,路边有各色商铺,诸如往日买首饰的宝月斋,又诸如糕点极为好吃的桂香斋,也有一些阿宴都不知道的铺子,诸如书铺布店等,还有挂着酒旗的酒肆。 恰在此时,阿宴看到前边一个酒楼,正处于两条街道交叉之处,而最妙的是,这酒楼还是临着一条河的,那条河原本是和护城河想通的,如今河边杨柳依依,河上还有小舟泛过。 阿宴一见之下,便忍不住道:“这个极好,若是用来开茶庄,也算是闹中取静,好好装点一番,一定是雅致宜人的好去处。” 惜晴打量了一番,却是道:“这是岳阳酒楼,是咱们燕京城最近新开的,听说生意还不错呢。这种好铺子,寻常人哪里能得了去呢。” 阿宴想想也是,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还是忍不住道: “惜晴,话虽如此,咱们还是过去看看吧,顺便过去歇息下,出来这么久,我也觉得饿了呢。” 因为早间出来的匆忙,又是偷偷溜出来的,身上也没带什么吃食,惜晴也是怕把阿宴饿到的,于是便道:“既如此,我们过去就是,我身上带足了银子的。” 当下主仆二人下了车,来到这处酒楼,一问之下,下面是散客,上面是雅座。 惜晴自然是要了雅座,于是主仆二人上了楼。 谁知道刚上楼,就听到一个声音:“师父,来,今日弟子先敬你一杯!” 这声音铿锵有力的,很是熟悉,不是哥哥顾松又能是谁! 惜晴也听出来了,正要看过去,谁知道那边顾松恰好看到了惜晴,忙起身过来:“咦,惜晴,你跑出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惜晴身旁娇小的人儿,虽然头上戴着一个帷笠,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认出来——这就是他那妹子啊! 顾松顿时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阿宴知道自己一定是被发现了,摘下帷笠,对着哥哥吐了吐舌头:“我出来玩玩,不曾想竟这么巧……” 她话没说完,就见一个犹如金童一般的男孩,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处靠窗的雅座,手里握着一个茶盏,淡淡地望向自己。 Chapter 36 她话没说完,就见一个犹如金童一般的男孩,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处靠窗的雅座,手里握着一个茶盏,淡淡地望向自己。 阿宴顿时差点被自己呛到:“咳……” 九皇子见她仿佛被吓到的样子,犹如潭水一般的眸子泛起一丝笑意,指了指一旁,却是淡淡地道:“顾松,请三姑娘坐下。” 顾松忙遵命了,领着阿宴,坐在了那里。 阿宴小心翼翼地望了眼九皇子,然后才四处看了下,却见这楼上其实只有自己这一桌,其他都是空的——或许是因为晌午早已过去的缘故吧。 这个靠窗的桌子位置是极好的,目前桌正首是九皇子,左边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应该是九皇子府中的武师。 自从阿宴来到桌上,九皇子也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一旁的那位武师见忽然来了个小姑娘家,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松呢,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妹妹竟然跑来了,也颇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干愣在那里。 阿宴其实想离开的,如今又是武师又是哥哥的,惜晴还在身后伺候着,她就是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去找九皇子攀谈啊。 可是她刚坐在这里,哪里好意思马上抬屁股走人了,于是只好坐在那里,偷偷望向九皇子,只见他如玉般的脸庞,微微侧着,正看着窗外的什么。 于是她也只好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却见外面是一片晴空,偶尔有个鸟儿飞过,除此之外也就没其他的了。 她越发的尴尬了,实在不知道这高深莫测的未来帝王对着这片一望无垠的天空到底看个什么? 就在这时,九皇子忽然将目光转过来,落到了阿宴脸上。 阿宴顿时浑身紧绷,停挺直了脊背,对他礼貌地一笑:“九皇子。” 九皇子目光清淡:“在外面,不要这么叫我了。” 阿宴:“哦?”那该叫什么? 九皇子见她愣愣的张着小嘴的样子,眸底泛起一丝笑意:“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名字? 九皇子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喔,对,上次他说他叫永湛。 可是……这样合适吗? 就在阿宴纠结的时候,九皇子却又忽然笑了下。 他本来就生得极为好看,如今笑起来,真是满天下的冰雪都融化了感觉。 阿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九皇子,就听到他竟然用温和的声音说:“你怎么来街上了呢?” 阿宴此时脑袋一片浆糊,她怔怔望向哥哥顾松。 顾松忙答道:“阿宴前几日不是一直说铺子的事儿吗,是不是想自己出来看看铺子?” 听到这个,阿宴终于恢复了正常,忙点头道:“对对对,我是出来看看,哪里有合适的铺子开茶庄的。” 九皇子微微挑眉:“哦,那你找到了吗?” 阿宴听到这问话,忍不住看了看这酒楼,咽了下口水:“我……我其实觉得这个酒楼极好,只可惜满燕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九皇子微顿,幽黑的眸子凝视着阿宴,然后忽然笑了下:“是,这个确实满燕京城找不出第二个。” 见妹妹依然为这个烦恼,顾松忍不住安慰道:“别担心,等明日哥哥骑马出来,到处帮你打听下,肯定给你找个好的。” 阿宴闻听,只好笑下,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如此做了一会儿,彼此都觉得颇为尴尬,那位武师更是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于是阿宴就起身告辞,就在阿宴起身间,九皇子目光落到了她腰际的玉佩上。 阿宴感觉到九皇子的目光,低头一看,这才记起,自己腰间的这玉佩,正是哥哥从九皇子那里拿来的。 于是这么一瞬间,她忽然脸上火烫。 九皇子笑了下,没说话。 阿宴忙告辞,起身出了这雅间,待走到楼梯那里,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道:“这叫什么事儿啊!” ******************** 走出了酒楼,上了马车,阿宴握着那玉佩,拽着就想摘下来。 惜晴从旁看着,却是诧异:“姑娘这是做什么,好好的玉佩,怎么要摘下来,你早间不是还说要戴这个的吗?” 阿宴不好意思解释其中原由,只是没来由地觉得不好意思。 或许在被人眼里,九皇子也就是个几岁小孩子,便是戴一个他送的玉佩,也是不打紧的事儿,小孩子家家的,哪里那么多讲究。 可是阿宴心里,却又是不同的。 她可是见过这九皇子以后登基大宝后的高不可攀,她竟然戴着这么一个人送的玉佩,实在是有点震撼和难以接受。 不过震撼过后,阿宴捂着心口,忽然领悟。 自己又何必别扭呢,既然他都送了,那戴着便是。 若干年后,他为九五之尊,这玩意儿好歹也是皇上亲自赏下的呢! 想明白了这个,阿宴忽然舒了一口气,把心里那没来由的不自在抛却了。重新拿起那玉佩,在手间摩挲,却又是别样的欢喜。 想着今日在这酒楼里碰见了哥哥和九皇子,这是九皇子也觉得府里闷,于是让哥哥带着来透气?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哥哥和九皇子已经关系极好了的,这九皇子也是极信任哥哥的。 阿宴想到此节,忽然觉得心花怒放。 这重生一世,真是不白来。 至少这辈子必然活得要比上一世痛快!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时分了,她刚一进院子,就见一个小丫头从那里等着呢,那小丫头看了阿宴,忙过去,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地道:“今日四姑娘和五姑娘过来了,说是来找姑娘玩儿的。三太太没办法,只好推说姑娘身子不大好,正睡着呢。谁知道这四姑娘还邪门了,非要坐在那里等着姑娘睡醒。可真真是把三太太急坏了,所以让我在这里等着姑娘。” 阿宴一听,冷哼一声,心道这个四姑娘,真是个阴魂不散的。 当下她和惜晴对视一眼,于是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处。 当下小心翼翼地从旁门进了院子,沿着回廊边角,就这么溜进了抱厦旁,然后呢,惜晴打开窗户,扶着阿宴爬上去。再然后,阿宴就这么从窗子里跳进去了。 惜晴细心地关好了窗子,这才从水房里拿了一个托盘,走进去正屋,笑着道:“四姑娘好,五姑娘好,两位原来都在啊。” 四姑娘看都不曾看惜晴,五姑娘瞪了惜晴一眼,没说话。 屋子里的明明很是暖和,可是惜晴却觉得一股冷意袭来。 不过她还是笑了下,走到三太太面前:“三太太,那边燕窝粥熬好了,若再是熬下去,怕都是成水儿,姑娘睡了好长一会儿了,要不然我进去看看吧?” 说着时,对着三太太使了一个眼色。 三太太见惜晴进来,其实本是吃了一惊的,此时见她这么说,多少已经猜到了,便忙笑道:“可不是呢,这孩子啊,眼看着睡到了天黑,竟然还没醒呢。我这边陪着四姑娘和五姑娘,你赶紧进去看看吧。” 惜晴笑着答应了,于是过去抱厦。 四姑娘盯着惜晴离去的背影,唇边泛起一点冷笑:“我怎么听二门的小厮说,早间惜晴陪着一个小孩子出了府呢?莫不是三姐姐根本不在屋里?” 三太太听了,顿时皱眉:“四姑娘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如今阿宴也大了,国公府的姑娘家可是要名声的,总不能因了二门那些混小子,就这么着被人败坏名声?也不知道这些混小子怎么回事,竟然敢嚼府里姑娘的舌根子,这也就罢了,这群不知道好歹的,竟然还把这种混帐话传到了府里姑娘的口中?真真该是去禀报老祖宗,问问老祖宗这府里规矩是怎么了!” 三太太这么一番话,说得四姑娘顿时哑口无言,只因那话儿是从二门小厮那里传过来的,按理说她一个深闺女儿家,确实不该听信这个。 不过她又是确信如今阿宴不在府中的,当下虽然被三太太抢白一番,依然是扭头盯着抱厦那里。 五姑娘却是个火爆脾气,听着三太太那么说,哼了一声:“其实阿宴根本没在抱厦里吧?哪里能请得来呢,我看她根本就是偷溜出去了!” 谁知道她话一落下,那边阿宴就出了抱厦,脸上红润润的,一看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阿宴进了屋,仿佛没看到四姑娘五姑娘一般,径自走到三太太跟前儿,呢喃道:“母亲,这一觉睡得太长了,你也不叫醒我,倒是让我浑身不自在呢。” 三太太将阿宴搂在怀里,笑着道:“你啊,自己贪睡,倒是怪了母亲来。赶紧看看,惜晴那边给你准备了燕窝粥,你趁热喝了吧。” 却说那边四姑娘脸色难看地盯着阿宴,她只觉得自己一下午的时间都浪费了,当下起身,也不和三太太告别,就这么离开了。 出了院子,她鄙夷地扫了五姑娘一眼:“这就是你探听到的好消息!”说完这个,冷着脸离开了。 五姑娘不曾想花了一两银子才探听到的消息,竟然这么落了空,眼看着四姑娘生气离开的背影,她心里又是憋闷又是气愤,最后一个跺脚:“阿宴,你根本就是在耍我!” Chapter 37 第二日,阿宴如往常一家去了家学,如今她和家学里的姑娘们关系融洽起来,也渐渐地喜欢上了那些姑娘。 上一辈子她总是在家学里遭受欺负,以至于看那些姑娘也不顺眼。如今放开心怀,和她们说笑玩耍,渐渐地发现上一辈子的许多事儿,一则是自己性子太过刁蛮,二则其实那些姑娘到底年幼,还不懂事而已,其实倒是没坏心眼,就是单纯。 她在家学里混得风生水起,因为上次字帖事件,先生也越来越偏爱她,每每问她一些问题,她总是能回答得极好。这一则是因为她到底学过一次的,二则也是因为她现在确实开始上进了。而在学业上的精进,也使得家学中的姑娘越发的敬佩她。 当然了,这一切更惹得四姑娘的冷淡,如今大家都知道这三姑娘和四姑娘已经是势同水火了。 这一日,阿宴在惜晴的陪伴下,从家学里回来,刚进家门,就见哥哥身边的小厮锄禾在院子外等着呢。她见了,不由打趣:“锄禾,怎么今日不跟着在少爷身边伺候?” 锄禾见了阿宴,忙过来请安,弯腰笑着道:“姑娘,有一桩好事儿,是外面表少爷的大管家托人要捎进来的。谁知道如今二门那里管得紧,进不来,所以才托我转达。” 阿宴听着这个,知道是茶庄的事儿,忙问:“托你说了什么?” 锄禾笑嘻嘻地上前:“姑娘,楚大管家说了,昨日个姑娘看中的那家酒楼,突然不干了,说是要搬迁到别处,所以那个酒楼要往外出。大管家得了这个信,忙跑过去了,自作主张,出了一个好价,就这么定下来了。他说要问问你的示下,到底是时间紧急,怕若是耽误了,这酒楼出给别人,到时候就不要再要了,他就自作了主张。” 阿宴一听这个,顿时眉毛都洋溢着欢乐:“怎么会这么巧!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才不管大管家到底是多少银子定下来的,阿宴知道那是一块宝地,这种做买卖的绝佳好铺子,那是可遇不可求啊,一般的商贾,若是得了,那哪里有往外出的道理呢。所以这个时候,大管家无论出多少银子定下来都是不为过的。 锄禾也是高兴:“可不就是说么,这事儿也实在是老天爷都帮忙,咱姑娘刚看中了那个铺子,结果人家主家就有事要往外卖。” 惜晴从旁听着,也觉得这事儿诡异,不由蹙眉道:“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总觉得哪里有这种好事儿呢? 阿宴想想也是,便收住笑,吩咐锄禾道:“你出去,给大管家传个信,就说他是做买卖的,经验也丰富,一定要把好关,别因为这事儿被人诳了去。” 锄禾自然是连连答应好了,然后才离开了院子,自去外面回禀了。 晚间顾松回来,提到这个事儿,却是道:“这事儿我都知道的,那掌柜是个安稳的买卖人,其实酒楼也不是他的,原是他的一个主顾,他也就是代为经营。如今那掌柜母亲病重,他必须回老家侍奉母亲,他原本是想帮东家再找一个可靠的来帮着打理那酒楼,谁知道那东家却说这酒楼要卖出去,不打算再留着了。” 阿宴听着这话,觉得倒也没什么问题,总算是放了一半的心。如今只盼着大管家能够及时把这个铺子定下来,弄个落袋为安,别为别人捷足先登了去。 第二日,大管家那边就派了人捎来了确切的信儿,说是买卖文书已经签下了,如今万事俱备,掌柜也已经找到了,是一个在南边经营了多年茶庄的人,如今对酒楼稍加改造,就能开业了。 至于如何经营茶庄,这些倒是暂时不需要阿宴操心了,一切有大管家呢。 阿宴舒服地出了一口气,喝着这一次表哥新送来的玫瑰蜂蜜茶,只觉得这人生越来越有滋味了。 坐在窗棂前,翻着一本诗集,品着一口清茶,看着外面云卷云舒,望着庭前花开花落。 纵然身处这满是纷扰的敬国公府,纵然身边多少双恨之入骨的眼睛,阿宴依然笑得安静。 如今这一件又一件的事儿,眼看着都是顺理成章一般的顺遂。如今再怎么着,也该比上一次的结局要好,不是吗? 而就在这品茶读书的惬意中,阿宴慢慢长大了。 ******************************************** 阿宴坐在窗棂前,十个犹如削葱一般的手指抚摸着凤尾琴,粉嫩的指尖轻轻挑动,于是悠扬动人的琴声就这么流淌出来了。 惜晴端着一盏燕窝粥走进来,笑着道:“姑娘,你都已经练了半个时辰了,歇一会人吧。” 阿宴抬眸,双眸犹如一汪清澈的潭水一般,她望着窗外开春时盛开的一树桃花,笑:“惜晴,让你打听的事儿,如何了?” 这时候的阿宴已经十六岁了,才刚刚及笄。 十六岁的阿宴肌肤赛雪,雪白中透着一点莹润的粉泽,粉唇小嘴儿,长发及腰,青丝随风轻动,腰肢纤细婀娜。她盈盈立在窗前,就如同窗外桃树上盛开的一朵最娇美的桃花一般,让人忍不住上前采撷。 惜晴站在一旁端着那燕窝粥,一时竟然愣在那里,半响自己笑了下:“姑娘真是越发好看了,别说是外人,就是我这天天见的,看到这模样也觉得心动。” 阿宴绽唇一笑,那笑间虽有少女的清纯,却仿佛又带着一点看尽世情的妩媚。 她挑眉道:“傻丫头,这几年一直说在外面给你物色个好人家,你却不喜欢,倒是活生生把你耽误了。我虽好看,你也不能陪在身边看一辈子呢。” 惜晴闻言,却是笑道:“惜晴原本说过了,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就陪在姑娘身边呢。” 阿宴听了这话,却是叹了口气。 其实早几年,母亲说是想让顾松收了惜晴的,当时顾松听到这话,就傻在那里,没说反对也没说同意,于是母亲就当是同意了。谁知道惜晴却是不愿意的,只说就想陪在阿宴身边,不想嫁人。 阿宴原本也已经打消了让惜晴做哥哥妾室的想法,如今惜晴不愿意,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惜晴的分例提为了二两。 这几年,外面的茶庄的买卖做得好,且有越做越大的样子,阿宴始和表哥商量,在南方购置田地,自己开茶庄,这样就能更好的控制货源。如今这茶庄已经种下去三四年了,眼看着就要有收获了。 因为有这茶庄买卖在,阿宴难免有时候需要往外跑,可作为一个公府里的姑娘,外面又有四姑娘盯着呢,她也是轻易不敢出门,于是凡事儿,她就都交代给惜晴,惜晴也一直把这些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阿宴一方面是希望惜晴能嫁个好人家的,一方面却又是不想让她受委屈,如今拖沓着,就这么拖到了现在。 如今阿宴的婚事已经在谈着了,还和上辈子一样,是正六品亲卫大夫之子沈从嘉。 其实要说起这门亲事来,若是外人看起来,倒是低就了呢,只因阿宴这一房便是庶房,她也是国公府的姑娘,一个身无功名的正六品亲卫大夫之子,确实是低就了呢。 阿宴也看得出,这是老太太可以埋汰人呢,怎么二姑娘就定了一个户部侍郎的儿子,自己却只能订一个六品官员的儿子?这说出去,也是让人笑话。 可是阿宴却倒是不在意这个,以后沈从嘉的官路那是一路畅通,总有一天是不会将这国公府看在眼里的。而最关键的是,她知道凭着这一世自己的后宅修为,以她对沈从嘉的了解,自然是能将沈从嘉拿捏在手心里。 至于后宅之事,她这些年精心保养身体,照理说怎么也能生出个一男半女来的。若是能生,那也就罢了,她自然是借用沈从嘉,好生抚养自己的儿女,从此后做一个富贵后宅嫡妻。 若是不能生呢,到时候从沈从嘉的妾室中抱一个过来,好生抚养,相信将来也不会差的。 阿宴之所以有这个自信,也是她有了一层体悟。 上一辈子的自己,也是太在意沈从嘉了,就执拗地不去接纳他的妾室,执拗地认为他满心眼里只应该有自己一个。 现在的自己,却想得是悠闲自在地过一世,放下那些往日的执念,凭着两世的经验,自己自然在沈从嘉的后院翻云覆雨。 想到了这一点,她对未来竟然有隐隐的期盼。 外面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自己的哥哥如今跟着九皇子几次前往边疆,已经立下了战功,听说不日即将封赏,想来将来前途是不会差的。 这样的自己,仿佛是再也没有什么要操心的。 阿宴唇边泛着惬意的笑,只觉得这辈子仿佛也没太动手,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功德圆满了。 就在她在这里对未来满心期待的时候,忽然,顾松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过来了。 “妹子,不好了,沈从嘉他从马上摔下来了,听说摔得不轻,以后怕是要成个瘸子了!” 啊? 阿宴一惊,唇边的笑意荡然无存。 Chapter 38 惜晴见顾松急匆匆跑过来,颇觉得不妥当。如今顾松已经弱冠之年了,阿宴姑娘也十六岁了,都是大人了,哪里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动辄就闯入妹妹房间呢。 她待上前去说点什么呢,谁知道阿宴却根本不顾这个,跑过去抓住哥哥的胳膊:“怎么可能,是不是你听错了?” 顾松摇头:“哪里能听错呢,千真万确错不了!听说他和认识的好友出去骑马踏青,谁知道他骑的那匹马就突然地发了疯,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能抓得住呢,一旁的仆人赶紧去追,可是根本没追上,他就这么活生生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阿宴听了,脸都白了。这倒不是说她心疼上一世的男人就这么瘸了,她只是想着这沈从嘉若是瘸了,她再去哪里找一个她能够拿捏住的世家子弟呢? 顾松见阿宴呆呆地坐在那里愣神,也是心疼妹妹,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阿宴啊,咱应该偷着乐去,这不是还没定下亲事吗,咱两外再找一个就是了。你想啊,如果真定下了,沈家少爷又出了事儿,那咱们这不是真得嫁个瘸子了吗?” 阿宴呆了那么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哥哥说得有理。” 顾松见妹妹依然是魂不守舍的,颇有些心疼:“你放心,这一次跟着九皇子从边疆回来,哥哥颇认识一些少年有为的将军或者将军之子,一个个都是好的。我多多给你物色,怎么也比一个六品官员之子要强的。其实这门亲事,我原本就不喜欢的,如今既然黄了,那是正合我意。” 阿宴没办法,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顾松看她那样,叹了口气:“虽说那沈从嘉长得倒是隽秀,可到底是个文弱书生,也没什么好的。谁知道你竟然看中了他!” 阿宴不好给哥哥解释什么,只好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匆忙赶走了哥哥。 惜晴见此,端起一旁的燕窝粥:“姑娘,先把这个喝了吧,一会子就凉了,不好喝了。” 阿宴点头,接过那燕窝来,胡乱地喝着:“这沈从嘉怎么会这样了呢?” 上一辈子不是仕途一片大好吗?不是被九皇子好生提拔吗? 她白色不得其解,一时又觉得这一世的命运好似和上一世完全不同了。 掐指一算,眼看着今年冬季就该是太子坏事儿,然后三皇子和四皇子争夺帝位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大事,是不是也会有所改变? 阿宴想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前途不定起来。 因为她如今所作的一切,包括让哥哥好生打点和九皇子的关系,这都是因为她明白四皇子有一天会登上帝位,九皇子将继而成为那个九五之尊。 如果说,这一次太子不出那样的事儿,或者说三皇子和四皇子的争夺地位之战,这一次是四皇子惨败。 那么,敬国公府的处境,包括自己的处境,都将变得极为可怕。 想到这些,阿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该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落得一个甚至连上一世都不如的下场吧? 一时之间,她握着那盏燕窝,却是怎么也喝不下了。 恰在此时,外面的听雨却白着脸进来了,低声道:“姑娘,外面沈家的公子派了人来,送了一个花笺,说是邀你在燕京外的卧佛寺,希望能见你一面。” 惜晴一听这个,顿时脸也白了:“听雨,你这真真是糊涂了!姑娘和他根本未曾定下,如今正好趁机撇开,再也不提之前打算议婚的事儿,从此当没这回事一般!若是姑娘竟然在那寺里和他见了,万一被外人知道,这就是个把柄,不但是私相授予,还落得一个男女私会!到时候便是不嫁他也是不行了!” 阿宴蹙眉,深思片刻,终于还是道:“惜晴,把那花笺拿来。” 听雨略一犹豫,为难地看看惜晴,最后终于还是送上了。 惜晴见此,一跺脚;“姑娘,糊涂啊!” 阿宴打开那花笺,只见上面有着熟悉的字体,那是上一辈子教她练字的那个人的字。 上面写着一行正楷小字:“阿宴,今生,原不想再负你。” 阿宴见到这几个字,顿时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 她颤抖着手,捏着那花笺,良久不能言语。 惜晴见此,忙一步上前,拿过那花笺来,看了却是皱眉,忍不住斥道:“这沈家少爷未免也太过分了,彼此也不曾下定呢,竟然说出这般唐突的话来!” 阿宴颤抖着,一个劲地摇头。 她知道,这不是沈从嘉唐突。 这话,原本不该是如今才二十岁的沈从嘉说的。 这是来自那个辜负了她,让她在后宅凄冷死去的沈从嘉! 她上一世的夫婿! 所以,重生一世的不光是自己,竟然还有这昔日夫婿沈从嘉! 此时此刻的阿宴,感到一股从脚底散发出的冷意,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惜晴,我要去见他。” 阿宴的话音有些疲惫和无力,却是语气坚定的。 惜晴原本还要劝的,可是听到这话,知道这是劝不住的。 自家的姑娘性子,她比谁都了解,从她九岁开始,但凡她要做的事情,别人再是拦不住的。 ********* 阿宴匆忙带了帷笠,又让外面的掌柜帮着找了一辆马车,装扮成一个丫鬟,就这么匆忙出府去了。这几年随着哥哥顾松越来越出息了,三房在府中的地位日渐好了起来,至少这老祖宗是不敢动辄罚跪了。 不过平日的白眼,以及四姑娘五姑娘的找茬是少不了的。 平时阿宴出府都是借着陪母亲上香的名义,可是如今匆忙之间,却是顾不得那么多,只好装扮为一个丫鬟混在里面出去了。 出了敬国公府,早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了,于是阿宴匆忙上去,马车一路直奔,敢向燕京城外的卧佛寺。 一路上,阿宴皱眉闭着眼睛,靠在马上的引枕上,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惜晴也是满心的话语和为难,不过看着阿宴娇美的小脸儿竟然难得冷清清地样子,当下也不敢说什么了。 马车里的气氛极为沉闷,除了马蹄声以及清脆的铃铛声,马车里面极其安静。 车子就这么沿着正阳街出了城门,顺着城门外那条官道前往不远的卧佛寺。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了,惜晴忐忑地望着马车外,不由皱眉:“这可要快一些,若是回来的时候落了城门,那就糟糕了。” 可是阿宴心里想着的事儿,却是关于上一辈子这一辈子的,她深知此事对自己的影响巨大,急于从沈从嘉口中探得一个虚实,是以此时此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马车往前行走,前面人烟渐渐稀少,就在这时,忽然前面出现一大批的侍卫家丁,一个个都是骑着马。 那赶马的原本是个老实人,此时见了这番阵仗,倒是吃了一惊,吓得不轻,忙向里面的阿宴请示:“姑娘,前面有一群人,看样子倒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家丁,只不过看那样子手里都拿着刀剑呢。” 阿宴原本是心里想着这件大事呢,此时听了,皱了下眉,忙探头看过来。 这时候,那些人也发现了这马车,只见一个人上前骑马过来,那人手里拿着刀剑,威风凛凛的。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你们一辆马车,这是前往哪里?” 马夫忙下来,上前拜见了这人:“这位公子,我们这是前往百花山卧佛寺上香去的。” 那人却冷哼一声,道:“我们乃宁王府侍卫,近日得宁王口令,说是有从边关流窜过来的探子,要我等加紧盘问,你们这个时候去卧佛寺,实在是让人生疑。来人啊,检查!” 说着,一旁就有拿了刀剑的要上前检查。 阿宴一皱眉,心想自己好歹是敬国公府的姑娘,若是真被人检查出来,那可真是名声尽失,这可怎么办呢? 惜晴也是慌了神,忙跳下去:“各位,马车上并无旁人,不过是我和我妹子罢了。我妹子年幼,素来胆小,还请不要惊扰了她。” 谁知道惜晴这话刚一出,就听到一旁有个凉淡的声音,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道:“这不是惜晴姑娘吗?” 话音一落,惜晴看向来人,顿时惊呆在那里了。 阿宴听到这声音,也是猛地一惊,忙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看,果然是他! 九皇子。 此时的九皇子,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个子抽高了许多,看上去比阿宴甚至都要高上一头。 不过依然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 依然是面目冷清,眉眼如画,俊美无俦,身着一袭雨过天晴色长袍,骑在马上,犹如谪仙一般。 Chapter 39 九皇子挥了挥手,一时之间,众侍卫纷纷退下。 惜晴两腿一软,跪在那里:“惜晴拜见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高高骑在马上,没有看地上的惜晴,幽黑不见底的双眸却是直盯着那马车门帘。 门帘犹自微动,里面传来一点似有若无的幽香。 阿宴紧攥着双手,僵硬地坐在那里。 她是该出去还是不出去呢? 冷汗就这么慢慢地落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宴终于鼓足了勇气,低声道:“臣女拜见九皇子。”屁股却是一动没动地继续坐在那里。 九皇子依然冷冷地盯着那已经不动的门帘,只是听到这话,握着缰绳的手动了动。 他扯出一个清冷得毫无笑意的笑来:“姑娘这是去哪儿?” 他如今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粗噶和沙哑,却也透着他与生俱来的清淡。 阿宴低声道:“去,去卧佛寺……” 九皇子挑眉:“哦?可是如今天色将晚,你一个姑娘去,总是不合适吧?” 阿宴呐呐地道:“嗯,是有点不太合适……” 九皇子忽然笑了下:“我护送你一起去吧。” 啊? 阿宴听到这话,顿时觉得仿佛有很多很多乌鸦在头顶盘旋。 一则她是怎么也不敢让这个将来的九五之尊陪护着自己去上香,二则如果他真陪着自己去了,自己还怎么去问沈从嘉啊! 九皇子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忽然压低声音道:“怎么,不可以吗?” 那声音低沉沉的粗噶,透着些许威胁的味道。 阿宴连忙使劲地摇头,她可以得罪任何人,却绝对地不敢得罪这位九皇子的! 于是她只好叹了口气,遵命道:“是,劳烦九皇子了。” 当下九皇子命令属下先行离去,他是亲自骑马护送这个马车前往卧佛寺。 属下众人自然是一脸诧异,不明白向来对任何事都无情无绪的九皇子,怎么忽然这么关心起一个看起来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了。 不过他们也不敢问。 谁都知道,在宁王府里,你可以得罪宁王妃,甚至你可以得罪宁王殿下,可是却不能得罪九皇子。 当下众人屁话都不敢说一句,就忙骑马离开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侍卫长带领着大家骑马离开的时候,众人也开始诧异:“原本就是跟着九皇子来的,说是这附近有奸细。现在九皇子不捉奸细了,咱们该怎么办?” 侍卫长跟随九皇子时间长了,也是练得一身面无表情的本领:“能怎么办,先在这附近转几圈吧。” 九皇子要去卧佛寺,他们只好在寺庙周围守护了。 却说可怜的阿宴和惜晴,坐在马车里,神情僵硬地直视着前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惜晴是被个九皇子吓住了。 阿宴是被未来那个居高临下的帝王吓住了。 而那位赶马的可怜车夫,是被现在凝滞的气氛吓到了。 他看出来了,旁边骑马面无表情的冷峻少年,那必然是个不能得罪的主,是目前马车里面的姑娘都不敢得罪的主儿。 他觉得自己赶车的手都在颤抖。 如此,马车来到了卧佛寺山下。 原本沈从嘉约的是山下的某处茶楼,不过现在,阿宴自然是不敢去了,她是提都不敢提一个字,只能硬着头皮去山上拜佛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九皇子忽然淡声道:“停下来,我口渴了,想去茶楼喝口茶。” 嘎? 他喝茶,那她们也要跟着去了? 阿宴和惜晴面面相觑,最后阿宴终于鼓起勇气:“好……好的……” 于是两个人战战兢兢掀开帘子,下了车。 阿宴出来的时候,是带着帷笠的,可是她刚一走下马车,就感到一个无法忽视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 她抬起头,帷笠也跟着动。 九皇子扭过头去,别开了目光。 阿宴透过薄薄的黑纱,望向九皇子,望着他被黑纱笼罩上一层薄薄黑色的身影。 他这个时候已经从马上下来,身材颀长,英姿挺拔,面目俊美得不像真实的。 阿宴上前,轻轻地福了一福:“臣女拜见九皇子。” 刚才没敢下车,是顾忌男女之别,如今既然不得不停下来去喝茶,只好拜见一下了。 九皇子不曾看向她,只是扔下一句话:“进来吧。” 说完这个,他已经抬脚走向茶楼。 阿宴和惜晴对视一眼,忙小碎步抬脚跟上。 这个茶楼只是个很小的茶楼,里面有几张桌子,平时是专门招待那些上香客人的。如今因为时候不对,茶楼里也没几个人,只是有一个茶博士在那里烧着水。 待到九皇子进去后,就坐在了靠窗的一个位置上。 阿宴也跟上,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九皇子抬眸扫了她一眼:“坐下吧。” 阿宴闻言,只好坐在他对面,不过却觉得那椅子仿佛放了烧炭,怎么也坐不安稳。 一时茶博士过来招待客人,并问了要什么茶,九皇子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随意。” 如果是别人,茶博士必然热情地介绍他这里的各色好茶,不过此时看这九皇子衣着华美,面目清冷,浑身散发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冷峻气息,他顿时有些话不成句。 “公子爷,好,好,那我随便选个我们这边的好茶。”说完这个,茶博士赶紧溜了。 茶博士退下后,阿宴小心翼翼地瞅了眼九皇子,实在不知道他怎么个心情不好。 她暗自琢磨,想着或许是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时间?但问题是自己实在也没让他跟着自己来啊? 良久后,她低着头,实在是莫名所以,最后终于叹了口气。 九皇子凝视着她低首叹气的样子,眸中浮现一点黯色,扯开一点清淡的笑,忽然道:“姑娘打小儿就为*心,实在是费心费力。” 阿宴听到这话,却觉得这话里别有意味,抬头看过去时,想从他眸中探究出点什么,可是却见他黑眸幽深,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她只好抿唇笑了下,低声道:“哪里。” 此时茶博士上了一壶热茶,九皇子抬手,斟了一杯,递给了阿宴。 阿宴受宠若惊,忙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九皇子凝视着阿宴接过那茶盏的手指,手指纤长柔嫩,真得是犹如那新剥开的玉葱一般。 九皇子眸中微动,低声道:“姑娘年幼时,为*心,如今,却是不曾定亲,就要为别人操心了吗?” 这话依然带着少年特有的粗噶,可是又有几分暗哑低沉。 阿宴听着,简直是如一声惊雷一般。 她猛然抬眸,怔怔地望着九皇子:“这,这……九皇子你这是说哪里话?” 九皇子凉淡地笑了下,开口道:“姑娘,你这个时候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见一个人?” 阿宴惊惧地望着九皇子,猛然站起,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地道:“九皇子,您这是说哪里话?我前来卧佛寺,是为上香而来。您半路执意护送,孤男寡女,我敬您乃是当今九皇子,没有说半个不字。如今您又要停下来喝茶,我还是没敢说半个不字!可是您如果要恶意造谣,毁坏我的名声,我,我确实——” 九皇子笑望着阿宴垂在胸前的帷笠都因为气愤而上下起伏,他垂眸,低笑了下。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姑娘何必这么在意。” 阿宴这时候哪里有心思坐下呢! 她今天先是被看起来也是重生而来的沈从嘉乱了阵脚,接着又被一个简直是恶意诽谤莫名其妙的九皇子吓得七窍生烟手脚冰凉! 九皇子见此,却是道:“走吧,既然你根本不想喝茶,我们继续上山去吧。” 阿宴见他仿佛不经意地起身,然后往外走去,她也只好赶紧跟上。 惜晴这时候早已经脸上没有了血色,抖着手也赶紧跟在阿宴身后。 九皇子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他是走得挺快的,再加上他个子高腿长,几步就走远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阿宴见周围也没多少人烟,又是山底下,她就有些心惊,忙要跟上,谁知道心里一着急,脚底下就这么一个踉跄,她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然后就这么摔倒在那里。 惜晴吓了一跳,忙去扶,但是可怜的阿宴已经就这么摔倒在了地上。 她是脸朝下,帷笠都被摔倒了一旁,露出一头顺滑的青丝散乱地流泻在地上。 惜晴见此,心疼得要命,忙扶着阿宴:“姑娘,你没事吧?” 阿宴哭丧着脸,抹了抹脸上的灰:“没事……” 这时候九皇子见此情景,忙几步跑回来,单腿蹲下,蹙眉道:“你怎么了?” 阿宴连看都不想看他,低着头,取出帕子来胡乱抹着脸上的泥,含糊地道:“我没事。” 九皇子低首望着已经头上已经没有了帷笠的阿宴,只见她脸上因为被帕子抹来抹去,反而好像更加均匀地涂抹着一层泥巴,那颜色,真是别样的精彩。 他越发的蹙眉:“起来,回马车上去吧。” 阿宴低声,没好气地道:“知道。” 这也不能怪她,即使是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以后是怎么的尊贵,可是面对这个算是把她害到如此狼狈地步的元凶,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惜晴扶着阿宴起来,谁知道阿宴一用力,脚踝那里就是剧痛,一声“哎呦”,她痛苦地蹲在那里,满是泥巴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儿。 九皇子见此,也顾不得男女大妨,忙撩起她的裙摆去查看,却见那白生生的纤细足踝,原本应该是极为好看的,如今却扭曲地红肿起来,已经迅速地肿得极为可观。 阿宴因为他的动作,越发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疼!” 惜晴见此情景,也是傻眼了:“姑娘,这是崴了脚啊!你小心,忍着点,咱马上去找大夫!” 阿宴听到“崴了脚”,忽然一下子想起了沈从嘉! 他上辈子好好的一个人,这辈子不就是伤了脚吗?听说还瘸了?这说明这一辈子的事儿和上一辈子早已不同! 她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低头望着那红肿犹如小馒头一般的脚踝,她该不会因此就落下什么毛病,从此后成为一个瘸子吧? 阿宴一想到这个可能,清澈的眼眸中顿时蓄满了晶莹的泪花儿。 她不想成为一个瘸子啊,她宁愿活到三十岁就穷困潦倒地死去,也不愿意成为一个瘸子! Chapter 40 阿宴这一哭,眼泪就那么啪啦啦跟不要钱一般落下来。 那两行眼泪就成了两条小河流,在满是泥巴的脸上冲出了两道小小的沟渠,看着真是别样的不同凡响。 九皇子原本清冷的面目,看着这一番情景,也是愣住了。 惜晴见阿宴哭,以为她疼得受不住了,顿时心疼得要命,抱着她也哭道:“姑娘别怕,惜晴这就给你找大夫去!” 谁知道她话刚说完,就发现手中一空。 九皇子只略一俯身,就那么伸手一捞,已经把阿宴打横抱在怀里。 阿宴被这么一抱,两脚腾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这时候也顾不得哭了,也顾不得脚踝那里的剧痛了,忙叫着道:“你,你,放我下来!” 这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她再怎么也不敢让他抱啊! 九皇子冷声道:“你如果再动,信不信我把你扔在地上?” 阿宴一个哆嗦,顿时不敢说一句话了,只是瞪大了惊惧的眼睛,盯着九皇子那实在是冷峻异常的下巴。 从下方看,这实在是俊美的少年,浑身散发着无以伦比的高贵气息。 不过阿宴实在是无心欣赏,一想到这个人将来是何等的手握重权,她就觉得浑身发抖。她知道这个人以后会掌控着她全家的命运。 那些上辈子踩着她的人,欺负她的人,一个个都会跪趴在他面前。 惜晴从后面看着自家姑娘就这样被九皇子抱走了,也是惊呆了,半响终于反应过来,忙追上去:“喂,放、放开我家姑娘!” 可是九皇子抱着阿宴,就这么俊逸矫健地翻身上了马,然后两人一骑,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惜晴抹着眼泪,忙翻身上了马车,对那早已经傻掉的马夫说:“快,快追!” ******************* 这是一个乡间小医馆,一个老大夫正慈爱地帮阿宴涂抹包扎着脚踝,而另一边,一个俊美清冷的少年,正襟危坐在一旁,目不斜视。 老大夫笑呵呵地道:“也亏得你们遇到了我,不然若是不及时医治,怕是都要废掉呢。” 这话听得阿宴心惊胆战的:“那现在呢,现在会不会废掉啊?会不会留下疤痕?会不会以后走路难看?” 九皇子侧脸看过来,因为天色太暗,他又逆着光,看不真切他面上的神情。 老太太慈爱地笑着:“不必担心,姑娘啊,你这个没事的,现在上了我独家特制的秘药,你这几天都不要走路,很快就好了。” 阿宴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想到若是没有及时医治,怕是以后都要成为一个瘸子,她就有些后怕。 这时候,老大夫上完了药,又给阿宴包扎好了,这才又叮嘱九皇子:“少年郎,你要记住啊,她这个不能碰水,也最好不要走路,一定要小心。” 阿宴听着,正想说我的事儿可不敢劳烦他操心,谁知道九皇子点了点头,竟然是难得的好脾气:“好的,多谢老大夫了。” 老大夫看看阿宴,再看看九皇子,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姑娘,这是你什么人啊?” 弟弟?看着不像。 未婚夫婿?好像也不太像。 阿宴忙道:“这,这是我哥哥的朋友。” 老大夫笑着起身:“今晚天都黑了,你们若是不嫌弃,就住我这里吧。既然这是你哥哥的朋友,那就有些不太方便了,这样子吧,我老头子把两间房都借给你们住,我去邻居家借住一宿吧。” 九皇子闻言,淡道:“不必了,一间留给这位姑娘住,我随意在外面将就一晚就是了。” 老大夫却很是爽朗地道:“这个你不必客气,邻居家老爷子一个人住,正是无聊,我今日原本说好要和他下棋去。家里还有点吃的,你们自己热热吧,我就不管你们了。” 说完这个,老大夫起身告辞,乐呵呵地去隔壁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阿宴和冷冰冰的九皇子。 九皇子坐在那里,起身,长身玉立,蹙眉望着坐在一旁同样面无表情的阿宴:“你饿了吗?” 阿宴低着头,不说话。 九皇子见此,也就不再问了,径自起身,跑到了灶房里,只见灶房里有一些掺着草籽的干饼,还有一些剩下的粥,另外有半块腊肉。 于是他弯腰,开始试图烧起火来。 阿宴现在对九皇子是又敬畏又惧怕,同时又有点没好气。 如今见到九皇子转身出去,她开始是有点怕的,也怕他就这么扔下自己不管了,可是当她支起耳朵细听,听着他好像去了灶房,然后好像还开始烧火了,她忽然有点不自在起来。 说到底,就算这个人以后不当上皇帝,他也是龙子龙孙,当今圣上的第九子。 等稍大一点,怎么也是会封王的。 这样的一个人,生下来骨子里就流着最高贵的血液,如今竟然开始沾这些烧火的事儿,她怎么可能自在得起来! 而且阿宴非常担心,他是不是会把灶房给烧了啊。 她脚上受着伤,又不敢动弹,只好支着耳朵使劲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可惜开始的时候,那里还有烧火的动静,后来竟然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阿宴两手紧紧绞着帕子。 也不知道就这么等了多久,终于见九皇子进了屋,手里竟然端着一个碗,看样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粥。 他看了眼阿宴,然后放到了阿宴旁边的小桌上。 “给你,先吃点吧。” 阿宴小心地点点头,然后拘谨地端起那碗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九皇子又出门去了,很快他又端了一碗粥,以及看起来颜色不咋样的草籽饼过来。 他将草籽饼递给阿宴:“给你。” 阿宴悄无声息地接过来,放到嘴里,只啃了一口,便觉得难以下咽。 九皇子抬眸看了眼阿宴:“这里只有这个。” 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阿宴点头,然后拼命地咬下那口菜籽饼,吃惯了香软糕点的她,此时喉咙里都觉得有种粗糙的剌嗓子感。 于是她赶紧喝了一口粥,就着咽下去。 谁知道她喝得太急了,那口粥又有点烫,于是她又咳嗽起来。 九皇子赶紧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碗,放下,清冷的眸中泛着一点无奈。 阿宴咳嗽终于停下来了,她已经是满眼是泪花。 “我怎么这么……”她想说我怎么这么不幸啊,不过没敢说出来。 低着头,抹抹眼泪,这时候,她忽然回想起沈从嘉。 不知道沈从嘉约了他出来,又没找到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也会重生一次,是几岁开始的,怎么之前也没见什么动静? 说什么“这一生,我原不想再负你”,上一辈子,开始的时候对她爱若珍宝,后来却将她厌弃,到了最后的最后,她那么凄冷地死在后院里,可曾见过他有半分的怜悯? 如今,她重新活过来了,他却又跑来说这种话。 他敢说出这番话,是不是已经猜到现在的自己根本是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可是既然他已猜到,定当应该明白,经历了那样凄冷死去的他,对他,又能有多少期望呢! 阿宴低着头,想起这过往种种,忽然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呜呜咽咽地低头哭了起来。 其实自从她成为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她就告诉自己要坚强,万万不能软弱再让人欺负了去,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坚强的。 可是如今,沈从嘉的那句话,却让她一下子想起上辈子的种种委屈,上辈子的凄凉。 悲从中来,忍也忍不住。 九皇子从旁看着,清冷的眸渐渐浮现出痛意,半响,他终于抿唇,轻声问道:“你,你为什么哭?” 阿宴抹着眼泪,却根本不想搭理他。 九皇子见她根本只低头哭,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终于起身,走到窗前,长身玉立,背对着她,低声问道:“你就那么想嫁给沈从嘉?” 阿宴啜泣着,擦了下眼泪,抬头望向九皇子。 望着他孤傲清冷的背影,她忍不住嘟哝道:“就算以前想嫁又如何,现在他都成瘸子了,我才不想嫁给一个瘸子呢!” 九皇子闻言,清冷的面上浮现出柔意,回过头来,他凝视着哭得鼻涕眼泪和泥巴齐发的阿宴:“你说得没错,他已经成瘸子了,永远好不了了,你当然不能嫁给他。” 阿宴眨着晶莹的泪眼,仰视着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九皇子:“他的伤根本治不好?” 九皇子淡淡地道:“当然。” 就算能治好,他也不可能让他治好。 阿宴低下头,叹了口气,呆想了半响,最后终于带着鼻音说:“活该!” 九皇子闻听,眸中泛起一丝笑意,走上前来,取出一个干净的松江棉帕,弯腰递给了阿宴:“你擦擦脸吧。” 阿宴非常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胡乱擦了擦脸,这一擦之下,她顿时愣住了。 手帕上一擦之下,又是泪渍又是黑乎乎的什么! 这,这,这……怎么自己脸上这么脏! 她猛然抬头,看向九皇子,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一定是脏得跟鬼画符一般! 难道刚才自己一直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在尊贵的九皇子面前?! Chapter 41 阿宴顿时满脸通红,羞愧地扭过脸去,拼命地用帕子擦脸上,可是她这么一动,却反而牵扯到了脚踝,于是一阵剧痛传来,她“哎呦”大叫一声! 然后就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已经把桌子上的菜籽饼挥舞到了地上! 九皇子上前伸手,扶住她,蹙眉道:“你能不能小心点?” 阿宴捂着脸,难过地道:“我这样子一定很难看吧!” 九皇子眉毛挑了挑,淡淡地道:“是有点难看。” 停顿了下,他凝视着那个捂脸不好意思见人的姑娘,不解地道:“可是你已经顶着这张脸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才遮住,你不觉得晚了吗?” 这话一出,阿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那里化为了石头。 很久很久后,她终于放开捂着的脸,睁开眼睛,用平静的神情望向九皇子。 她在心里拼命地咬牙,心想如果她可以,一定要把眼前这个其实只有十三岁结果竟然如此自以为是如此地讨人嫌的小屁孩大骂一顿! 不过她当然不敢了,上辈子不敢,这辈子不敢,下辈子估计也不敢。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咽下不断涌现的羞耻和无奈,最后咬了咬唇,低下头,羞红了脸,小声地说:“嗯,是有点晚了……” 九皇子忽然笑了下,又拿出一张无比干净的白手帕:“这个也给你吧。” 这一次阿宴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把自己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九皇子坐在一旁,凝视着总算是露出庐山真面目的阿宴。 这样的阿宴,和他记忆中那个灵动又鲁莽的小姑娘实在是像极了。 一双眼眸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带着点点泪意,惹人怜爱,脸颊娇嫩的仿佛一按就能压出水儿来一般,粉嘟嘟的小嘴儿就那么无可奈何地噘着,带着几分羞愧,带着几分无奈,还有一丝的愤慨。 九皇子垂下眸子,掩下眸中的千情万绪。 上一世的自己,曾经那么远远地看着,看她在年幼之时毫无理由的嚣张跋扈,看她初初长大成人后的绝美娇颜,看她嫁为人妇后,垂首跪拜在那里的样子。 高高在上的他,有时候会希望,她能抬起头,看他一眼。 可是从来没有。 所能看到的只有偶然间她那隐藏在发丝间白皙优美的颈子,以及缓缓离去的窈窕背影。 他在情爱的懵懂中,外出征战,却遭遇了异国的刁蛮公主,对方一见钟情地要嫁他为妻。 公主明媚地冲他笑,说我就是喜欢你,一见你就要嫁给你,你不许不娶。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明媚很刺眼。 于是那么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总是会忍不住去偷偷看那个嚣张跋扈到不讲道理的姑娘! 为什么总是在人群中不自觉地寻找她的身影! 可是一切仿佛都为时已晚,她已经嫁为他人妇,已经高高束起发髻,已经垂下她倔强的头颅,掩下她眸中曾经的神采飞扬。 后来,他在皇兄的做主下,和西北羌国结秦晋之好,定下羌国曼陀公主为正妃。 可是自己的皇嫂,经营多年的敬国公府一家却不甘心就这么失掉一个荣王妃的位置,于是抢在他迎娶曼陀公主之前,终于求了皇兄,将敬国公府四姑娘塞给他做侧妃子。 他依然无动于衷,因为知道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 他想要的美好,在他还来不及长大,来不及懂得那种懵懂的滋味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被别人采撷。 此生无缘。 后来新婚的那晚,他揭开四姑娘的喜帕之时,红烛摇曳之中,凤冠点缀之下,那个有几分影影绰绰的相似,可是又完全不一样的容颜,让他陡然心痛,几乎不敢直视。 相似的面容,可是却根本不可能是她。 **************** 阿宴擦干净了脸上的灰尘,就这么一抬头间,便见那个清冷的九皇子就那么凝视着自己,眸中流动着的哀伤,似曾相识。 恍惚中,阿宴猛然记起,好像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六岁的小孩子时,他就是用这种眼神望着自己。 她仰视着他,疑惑的试图去探究,可是他却迅速别过脸去,只留下一个清冷俊美的侧脸。 阿宴叹了口气,低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脚踝。 无论人家九皇子有什么烦心事,他现在都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以后至少是个王爷,一辈子无忧无虑的,也没几个人能欺负到他头上,多少人还得跪在他面前求着他呢。 就这,实在没什么可烦恼的。 阿宴伸手,摸了摸那用白布包好的脚踝,一时想起家里母亲,不知道母亲和哥哥发现自己不见了,该多着急,更不知道老祖宗若是知道了,又不知道该发怎么样的雷霆之怒呢。 至于惜晴,赶着马车追过来,就这么追丢了,她是在到处寻找自己,还是会回去城里报信儿啊? 想到这里,阿宴忍不住抬首,悄悄地看向九皇子。 九皇子恰好目光扫过来,便见阿宴跟个被人逮住的哭红眼睛可怜小兔子一样,满是谴责和无奈地瞥了自己一眼。 好像他是什么土匪强盗一般。 他忍不住轻轻“咳”了声,弯腰,捡起那个被碰到地上的菜籽饼,擦了擦递给阿宴。 “我知道你是吃不惯这个,不过一时也没其他吃的。” 阿宴咬着娇嫩的唇,别过脸去,低声道:“我不饿……” 话音刚落,一阵清晰的咕噜咕噜声响起。 阿宴羞愧地捂住肚子,无奈地道:“那我还是吃吧。” 她接过那菜籽饼,手指却恰好碰到九皇子的手指,只是瞬间的轻轻一碰,却觉得那手指仿佛也带着一点清冷。 阿宴忍不住搓了搓手,然后低着头,捧着那个菜籽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来。 九皇子坐在一旁,也拿起另外一块菜籽饼吃起来。 他是从小金汤羹里长大的,吃一顿饭不知道多少人伺候呢,平时的饮食自然是精细无比,比敬国公府这讲究的老太太还不知道要讲究多少倍呢。 可是如今,这么高贵的他,吃着粗糙的菜籽饼,动作却非常优雅从容,就好像他坐在落叶之中品着一杯茶一般。 阿宴艰难地嚼着口中的食物,凝视着九皇子优雅的吃相,难免感叹,人和人到底是不同的。 有的人生来享尽荣华,处处顺心,一生是那一眼能望到边的坦途,而有的人,却是费尽心机,努力地笑着,去奉迎,去经营,去争取。 阿宴就着那粗糙的菜籽饼,喝了一口粥,越发苦涩地想着,其实自己这几年能够在敬国公府生活得不错,其实全都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呢。 俯首在他面前,承受他的恩赐,就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这就是阿宴两辈子的体悟。 想明白了这些,阿宴小心翼翼地再次望了九皇子一眼。 九皇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淡淡地问阿宴:“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阿宴攥着那菜籽饼,努力绽开一个讨好的笑来,轻声说道:“今日多亏了九皇子呢,阿宴感激不尽!” 九皇子目光扫过来,如电一般,阿宴只觉得那眼神仿佛能把自己洞穿。 她轻轻打了一个抖索,越发小心地道:“九皇子,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此话一出,九皇子忽然扯开一个冷笑,眼眸里也带着冷意:“的确是你连累了我。” 啊? 阿宴惭愧地低着头,认罪也不是,不认罪也不是。 九皇子低首俯视着她一头青丝,凝视着那青丝间隐约可见的一截白嫩纤细的脖子,他猛然转过首去,切齿,没好气地道:“顾宴,你是不是和沈从嘉私相授予,如今更是特意跑过来和他私会?” 听到这话,阿宴越发怕了,忙拼命摇头:“没有!” 九皇子挑眉:“是吗?” 阿宴顿时背脊发冷,忙承认道:“是,我承认,是他让人给我递了一个花笺,约我在这里见一面!不过我根本没见到他啊!” 九皇子眉目越发冰冷:“他给你的花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阿宴茫然地想着,沈从嘉说,这一世原本不想负了自己,可是这话却是不能告诉九皇子的。 因为解释不清楚,也说不明白,万一他一个误会,怕是反而会以为自己和沈从嘉早有私情了!而这件事一旦被误会了,那她的清誉就这么一下子毁掉了! 她为难地皱眉,拼命想着这个事该怎么解释呢? 九皇子俯首审视着她脸上的神色,见她一脸焦急为难的样子,面上的冰冷渐渐消逝,他蹲下来,与她平视。 “顾宴,我要你给我说真话,如果他不是瘸了,你是不是真心想嫁给他?” 阿宴抬眸,黑暗中,就这么撞入那一双幽冷深邃到看不到底的眸子中。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一时脑中忽然浮现很多很多。 比如那一夜的祠堂里看到的白色身影,比如那一夜有了九皇子的梦。 她眸中渐渐浮现出惧色,眼中甚至开始湿润。 她无措地摇着头,咬唇小声道:“没有,我没有要嫁给他。我一切都是遵从府中的安排,听从老祖宗和母亲之命的,我可从来不敢自作主张,更不敢私相授予。” Chapter 42 九皇子原本眸子散发着凛冽冷意的,不过此时看到阿宴眸中盈盈欲滴的泪水,顿时僵在那里了。 他怔怔地望着泫然欲泣的她,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半响后,他终于叹了口气。 从上一世开始,他仿佛就是极为可怕的存在。 其实他真得从来没有要她怕自己的。 这一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默默地安插自己的人脉,不着痕迹地帮她扫清障碍,偷偷地为她配制灵药,做着上一世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绝对不会做的事儿,一切其实都为了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他蹙眉,望着这个眸中泪珠儿眼看又要跌落的姑娘,心间涌起难耐的烦躁。 “别哭了,我不问了”他猛然站起身,背过脸去,决定不再看她。 阿宴惊讶地望着忽然背对着自己的九皇子,懵懂地眨眨眼睛。她虽然猜不透,不过能逃过一劫也是好的。 所以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阿宴谢过九皇子。” 九皇子绷紧的声音道:“不必谢。” 于是两个人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坐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包扎好的脚踝,另一个则是立在那里,犹如一尊挺拔的门神。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不知名的花香。 周围非常寂静,只偶尔可以听到狗叫声,以及隔壁仿佛有老人说笑的声音。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以对,一直到了月牙儿都隐藏到了云层后,九皇子看了看天,终于道:“你累了吧?早点歇息吧。” 阿宴其实现在已经不再摸那个包扎成大馒头的脚踝了,她开始数着自己肩旁的一缕青丝玩儿呢。 此时听到九皇子这么说,忙小声道:“确实累了。” 九皇子闻言,走过来,弯腰,顿时一片阴影将阿宴笼罩住。 阿宴正好奇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悬空。 又是被打横抱了起来。 阿宴浑身僵硬,紧张地攥住他肩膀上的衣服。 九皇子抱起她,面无表情地将她放到了炕上,然后随手拿起一旁的被子,为她盖上。 “你睡吧,我去另一个房间看看。” 然后九皇子没再停留,转身就这么离开了。 门开了,又关上。 阿宴听到九皇子的脚步声,然后是推开另一个门的声音。 她也不敢动,怕一动脚踝那里就疼,她只能默默地躺在那里,闻着土炕中似有若无的泥土腥味,望着黑暗中的屋顶。 一时想起母亲和哥哥还有惜晴,只觉得心里纷乱杂呈的。 她今日出来要见沈从嘉,确实是鲁莽了,可是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一步呢? 怎么就成了九皇子把她弄到这里来,然后受伤的她孤零零地躺在陌生的炕头,忍受着寂寞和害怕。 她正想着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什么小动物竟然快速地窜到床上,动作蹭蹭蹭的。 她惊惧地瞪大了双眼,感受着那个小东西跳上了被子,就在她脚步那里沉甸甸地跳动呢。 她再也无法忍受,张大嘴巴,放开嗓子,吼出了两辈子加起来最惊恐的一声。 “啊——” 听到这个声音,九皇子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入了屋内。 “怎么了?”他的声音粗噶而紧绷。 阿宴哭丧着脸,皱着眉头,颤抖着声音道:“老……老鼠……” 此时那老鼠被九皇子惊到了,已经嗖的一声窜出去,直奔向房间角落阴暗处。 九皇子蹙眉,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冲向那里,手中小刀就要出手。 “啊——你别杀它,别杀它!” 阿宴放声大叫。 九皇子闻言,只好顿住,于是眼看着那老鼠窜入了某处洞穴,再也不见了。 这时候,隔壁老大夫和他邻居也匆忙跑过来了:“年轻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九皇子收起匕首,淡淡地道:“惊扰了两位,实在抱歉,没什么事。” 老大夫不解:“我怎么听着像是出人命了。” 九皇子扫了眼炕上的阿宴,道:“只是一个老鼠而已。” 老大夫和老邻居顿时傻眼:“一个老鼠,就吓成这样?” 阿宴红着脸,呐呐地说:“嗯。” 老大夫和邻居对视一眼,无奈地摇头,哈哈笑着说:“姑娘家嘛,哈哈,幸好有这少年郎在啊!” 当下老大夫和邻居继续去隔壁通宵下棋去了,阿宴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她可以感觉到九皇子在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于是她决定装睡,努力地闭上眼睛。 可是九皇子还是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老鼠?” 阿宴听到“杀”字,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你……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可怕?九皇子眸中有着疑惑。 阿宴无奈,只好苦着脸道:“我好怕老鼠啊,死的活的都好怕啊,你杀了它,我看着也更害怕,还不如让它跑了呢。” 九皇子无言以对地望着阿宴,风吹过,黑发拂过他少年冷峻如玉的面容。 “那就不杀吧。”半响,他终于这么妥协着说。 ******************* 阿宴真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怎么过的,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在这么惊恐和简陋中睡了一觉。 睡到半夜,她醒过来,忽然想小解,不过想到这件事的艰难,她努力地忍住了。 第二天早上,她就听到外面有马蹄声,然后她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是这里了。” 阿宴听到这声音,眼泪顿时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哥哥,终于找来了! 紧接着,就是房门外顾松和九皇子说话的声音,然后就听到门开了,顾松进来,一看吓了一跳。 “阿宴,你没事吧?”顾松平时最是心疼妹妹的,如今看到妹妹泪流满面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实在是心疼的不行了。 阿宴瘪着嘴一边哭一边道:“哥哥,我要惜晴,惜晴呢!” 顾松诧异:“惜晴,惜晴在后面啊,你要惜晴干什么?先别等她了,我先抱你上马车。” 阿宴浑身紧绷,咬着牙,大声道:“我要惜晴!让惜晴来!” 顾松从来没见过妹妹这么激动,吓得忙点头:“好,好,你平静些,别哭了,哥哥这就去叫惜晴。” 阿宴一句话都不说,紧紧咬着唇,两只晶亮的眸子睁得大大地,直直地望着屋顶。 半响后,惜晴在众人的催促下,终于紧赶慢赶地进了屋子。 屋门口,九皇子蹙眉望着里面,清冷的眸中泛着担忧。 顾松更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妹妹,妹妹这是怎么了,感觉跟中邪了一样啊。 阿宴扭脸,看到屋门口的哥哥和九皇子。 一股悲愤从心底涌现,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挥手道:“你们出去,出去,关上门!” 顾松顿时愣住,张大了嘴巴看看九皇子。 九皇子无言,退后,把门关上。 于是顾松嘿嘿笑了下,对九皇子道:“我这个妹子打小儿就被宠坏了,性子实在不好!” 九皇子望着远处的山脉,淡淡地道:“没什么。” 顾松是早已习惯了九皇子的冷淡的,当下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而在屋子里面,阿宴见到了惜晴,终于再也忍不住,瘪着嘴委屈地哭着,小声道:“我要小解……快……”说着这话时,她几乎浑身都要颤抖起来。 惜晴见了这样,也吓坏了,忙满地里乱看,最后看到地上一个吃过没洗的碗,忙拿起来。 片刻之后,阿宴整理好了衣裙,羞愧地望着刚才那一碗黄汤。 “可不能让他们看到。”如果那样,她真得是这辈子再也没脸见人了。 惜晴轻“咳”了声,看看外面,外面都是大男人,她小声地道:“姑娘放心,我拿出去偷偷地倒掉吧。但只是如今你得上马车,我出去,先叫少爷过来把你抱过去吧?” 阿宴点头:“好,只能如此了。” 目光再次落到那碗黄汤上:“你,你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人看到!” 惜晴自然是答应着,随手拿了一个帷笠,盖在上面。 “这样就不会被人看到了。” 这边惜晴走出屋门,于是示意少爷顾松,顾松见此,忙进屋去,进去的时候只见自己妹妹安静而羞涩地坐在炕沿上,满脸通红。 他担忧地道:“阿宴,你刚才怎么了,没事吧?” 阿宴忙摇头:“我没事啊,哥哥。倒是你,怎么来这里找我的?母亲在家里是不是非常担忧?家里老祖宗是不是知道了?” 顾松走过去,安抚道:“你别担心。昨日个惜晴就被九皇子的属下给救了,然后九皇子的属下已经派人去通知咱们府中,就说你在卧佛寺为母亲祈福,结果遇到了平溪公主,平溪公主见你孝顺,就把你留在身边说话。” 平溪公主? 阿宴眨了眨眼睛,回想了一番。 印象中这平溪公主是先皇的第十一女,也就是九皇子的姑姑,封号为平溪,如今寡居在燕京,平日里最爱礼佛烧香的。 顾松凑近了,小声道:“这次可真得谢谢九皇子了,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等下把你送到平溪公主那里,你就跟着平溪公主一起进城,要不然难免损了咱的清誉呢。” 阿宴其实这一夜担忧不小,也是怕这事儿万一传出去,自己是再也没法嫁人了。不过听到哥哥这番话,她顿时浑身放松下来。 如果由寡居礼佛的平溪公主陪着一起回城,相信没有任何人敢传她半句流言,甚至于连老祖宗都不敢再拿这件事为难自己了。 阿宴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哥哥,我这边不好走,只能麻烦哥哥将我抱到马车上了。” 顾松弯腰,抱起妹子,此时马车已经停到了门外边,于是顾松就将阿宴安置到了马车上。 而在另一边,惜晴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藏在帷笠下的一碗那个啥,偷偷摸摸地躲过众侍卫的眼睛,来到一处角落,正打算抖开帷笠将那碗汤水儿倒掉。 却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你这偷偷摸摸是干啥呢!” 老大的嗓门,平地一声雷般响起 Chapter 43 老大的嗓门,平地一声雷般响起,把个惜晴吓得手上一抖,于是那个碗就这么从手里滑落,啪啦一下摔倒了地上。 碗里的黄汤四溅开来。 一部分零星溅到了大嗓门衣摆上。 惜晴呆呆地望着这一切,无语凝噎地转首,只见站在身旁的正是宁王府的侍卫长,叫萧羽飞的。之前就是这个人硬是带着人马把自己和姑娘的马车拦住! 她满脸羞红又愤恨地望着这个什么萧侍卫长:“萧,萧大人,你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清誉啊,清誉! 那碗黄汤就是她家姑娘的清誉,如今竟然被个男子看到,还是个这么粗鲁的男人! 她颤抖着手,目光挪移到了这萧大人的玄色衣摆上,看着那上面被溅湿的部分…… 这要是传出去,她家姑娘还能做人吗? 而可怜的萧大人,昨日个其实是被自家九皇子拉出来,说是要去找找敌国探子的,谁知道在这眼镜城外走了几圈,探子竟然没见到,倒是差点把九皇子弄丢了! 今日一大早,他们找到了九皇子,又见那顾松来了,顿时觉得这事儿里有蹊跷。 于是他从一开始就紧紧盯着任何异常呢,一直到这位什么惜晴姑娘竟然藏藏掖掖地端着一碗什么出来,他越发觉得这事儿必然是有问题。 现在,他一声大吼,把这个什么惜晴姑娘吓得脸色苍白。 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给洒了,碗也摔碎了。 他皱眉望着自己玄色侍卫服下摆上的湿液,狐疑地弯下腰,就要捡起一个瓷碗碎片来研究。那瓷碗碎片上还有一点点零星黄汤呢。 惜晴见他竟然弯腰要去拾,顿时凌乱了,忙抢在他前面把那犹自盛有一点黄汤的碎片儿踢飞了。 萧大人真没想到这姑娘动作竟然这么敏捷,再抬头看,却见这姑娘粗喘着气,满脸怒气地瞪着自己。 他冷笑一声:“姑娘,倒是要请教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说不清楚,实在是抱歉,那我就要回禀九皇子了。” 惜晴越发的难以自持,她颤抖着手,愤恨交加地望着这什么萧大人:“大人,你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萧大人皱眉,冷哼:“姑娘,还是麻烦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惜晴见这个人还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冰冷模样,越发地觉得委屈,替自己姑娘担忧焦虑,也替自己委屈! 何曾见过这么一本正经的官大人,竟然质问一个倒夜香的姑娘干了什么勾当?! 她眼眸中几乎要掉下眼泪,摇着头,咬着唇带着颤音说:“萧大人,您实在是误会了,惜晴不过是倒了一点水而已。” “水?”萧大人挑眉,指着那点分明不是水颜色的汤汁:“这像是水吗?” 惜晴越发的无言以对,怎么遇到这个一个蠢材?难道她要直接告诉这个粗鲁汉子说她是来倒姑娘夜香的,还是说她应该赶紧去找三少爷说清楚? 就在惜晴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凉淡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惜晴抬头,猛然见到英姿挺拔的九皇子,越发的难堪,几乎要哭出来了,看来今日的事儿,必须要赶紧吧少爷叫过来了。 可是九皇子走上前,负手而立,清冷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萧侍卫长忙上前一拜,肃声禀报道:“适才属下见这位惜晴姑娘鬼鬼祟祟,偷偷地端着一个什么,属下便暗暗跟随而来,结果这惜晴姑娘果然要把碗中之物倒掉,属下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便要盘问下这位姑娘到底是在干什么。” 九皇子目光扫过惜晴,最后下落,投射到了地上的碎片上。 那碗虽然已经成碎片,可是却是极为熟悉的,如果他没看错,就是昨晚他用过的那个碗。 不过这碗,看来在后来曾经装了点什么,略带点黄色的水。 鼻翼微动,仿佛有点什么味道。 九皇子目光再次扫向惜晴,却见惜晴脸上是羞红愤慨又无奈,和她主子脸上神情真是如出一辙。 于是他陡然明白了。 明白了后,他回忆了下今早阿宴躺在那土炕上愤慨又紧绷一叠声叫着惜晴的样子,忽然一下子就觉得面上热热的。 他不自在地“咳”了下,冷声命令萧羽飞道:“回去!” 萧羽飞原本想着自家九皇子会为自己做主好生盘问下的,谁知道九皇子当下就让自己回去,真的是一愣,不过还好,他马上跪在那里,沉声遵命道:“是!” 可怜的萧羽飞刚刚起身走了两步,就听到九皇子忽然又命道:“以后,不许欺负这位惜晴姑娘。” *********************** 阿宴坐在马上里,等了片刻后,惜晴终于也爬上了马上。 她赶紧拉着惜晴问:“刚才没人看见吧?” 惜晴有负主人所托,想起刚才的情景,实在是不忍心告诉阿宴,可是又不敢说谎,便低着头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开口。 阿宴见惜晴这神情,顿时知道不妙,拉着她的袖子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一五一十地说来。” 没有办法,惜晴只好把事情地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阿宴越挺越觉得羞耻,听到最后,竟然是九皇子出现,还观察了一番那碎片以及碎片中的那个啥……她捂着脸,无地自容地道:“我真得是没脸见人了。” 她想,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重生回到做昨晚吧,她一定不再喝粥,也绝对不会喝一口茶水! 惜晴经历了刚才两个男人盯着那碎片黄汤的事情后,已经感觉到好点了,她见姑娘恨不得钻到马车底下的样子,还是强撑着安慰姑娘道: “姑娘,你也别太往心上去了。依我看,那九皇子虽然年幼,可办事倒是个稳妥周到的。他如今不是请了平溪公主来为姑娘掩饰吗?这样的人儿,应该是个口紧的,万万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至于那位萧大人,我看那就是榆木脑袋愣头青,他凡事儿应该是听九皇子的,也不至于有什么事。” 想了想,她又继续安慰道:“便是那个萧大人嘴巴上不严,咱也可以请三少爷过去,帮忙去说说,警醒一下他。” 阿宴想起昨晚,只觉得她本来就在九皇子面前丢了大丑,如今更是连这种无法言说的事儿都被这九皇子知道了! 她愁眉苦脸地靠在引枕上,想了半响,最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儿,往外看去。 谁知道只开了这么一条小缝儿,就恰好见到年少的九皇子笔挺地骑在马上,一袭新换上的泼墨长袍映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 她叹了口气,想着自己遇到这么一个小孩就有种载了跟头的感觉呢? 正想着的时候,那边九皇子却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往这边扫了一眼。 淡淡的一眼,清冷深邃,让人捉摸不透。 阿宴顿时一个激灵,手抖了下,那窗帘儿就这么撒了手。 而此时的九皇子骑在马上,脑中不断地浮现着阿宴羞愧悲愤无奈地躺在炕上的情景。 每想一遍,他面上就热一层。 想着想着,忽然若有所察,便转首望过去,却见马车上,她咬着娇嫩的唇儿,正满脸幽怨地望着自己。 被自己的目光逮住,她面上微慌,然后赶紧放下了窗帘儿。 锦红的马车帘儿在那里随着马车的动作摇啊晃啊,可是偏偏却再也露不出一分半分马车内的风情。 九皇子若有所失地收回目光。 他昂然骑在马上,脑中却是回想刚才阿宴望着自己时那委屈的目光。 不知道怎么,唇边竟然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点笑来。 而萧羽飞侍卫长,原本是小心翼翼地骑在马上,脑中犹自回想着刚才的事儿呢,他左思右想无法参透,不知道这敬国公府的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时,不经意间望向了九皇子,却震惊地发现九皇子一向清冷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带着一点笑意。 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萧羽飞眯起了眸子,不敢置信地想着这两天的事儿。 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了? 而阿宴呢,莫名地一条缝儿看看,却被这九皇子逮个正着。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靠在马车的引枕上,叹了口气。 昨晚是一夜没睡好,如今头脑欲裂。 惜晴看她实在难受,便劝她道:“姑娘,你先歇息一会儿,等下见了平溪公主,总是要打起精神来应对的。” 阿宴想起这平溪公主,想着若是能托辞和她一起拜的佛,也是一个体面,因此万万不能在她面前落得一个不好,是以知道自己应该赶紧趁着没见到平溪公主的时候好生歇息一会儿。 可是她虽然头疼欲裂,脑中却格外的清醒。 清醒的她,不断地想起上一世,她死前的情景。 干裂的唇儿,憔悴的容颜。 她身边贴心的人儿都被沈家老夫人设法弄出去了,她孤家寡人一个。 临死前,她口渴的难受,想喝口水,唤了几声,结果根本没人应。 朦胧中,她忽然很想最后一次见那个沈从嘉,问问,当初你为什么要娶我。 可是沈从嘉却一直没有来,一直没有来。 这样的一个男人,如今却想着不忍负她了? 阿宴叹了口气,幸好他的腿莫名地摔瘸了。 要不然,拜了天地,揭开喜帕,却陡然发现自己要嫁的依然是那个辜负了自己的沈从嘉,连记忆都不曾有一点更改。 她会哭的。 Chapter 44 平溪公主是先皇的第十一公主,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昭仪,并不是个受宠的。不过及到当今皇上继位,经历了后宫各种事故,先皇留下的公主也就三四个而已,这平溪公主因为素来安分和善,夫君去世后她每日礼佛,倒是很受当今皇上厚爱。 听说皇上提起各位公主,曾特意说起“朕这许多姐妹,唯数平溪公主最为亲和”。 因为这句话,平溪公主虽然守寡在家多年不曾外出,可是在燕京城里,寻常人等也都是卖她几分面子的。又因为她守寡之后,不理俗事,礼佛念经,更是素有盛名。 阿宴上一世也是见过平溪公主的,那是在后来的容王府里,当时容王府里正妃还没进门,可是侧妃已经有两位了,一位是洛南大族陈家的嫡女,一位是她那个四妹妹。 当时刚从四妹妹那里出来,心里低落落的,恰好遇到了平溪公主。平溪公主看着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倒是不曾在意,反而拉着她说了一番话。 因为这个吧,她对这个平溪公主是格外有好感的。 世间之人,在你繁花似锦的时候送花儿,可是少有在你落魄失意的时候还能拉着你说说话儿,偏偏人家并不觉得折损了自己的身份。阿宴也是那个时候才明白,其实那些得意之时眼高于顶,恨不得和昔日相交之人撇清关系以免折损自己身份的,那才是寒酸小家子气。真正的高贵就是,即使和低到尘埃的人,也能平和地相交,并且丝毫不畏惧流言蜚语。 如今重活一世,再次见到了平溪公主。 这时候的平溪公主比上一世阿宴见到的还年轻一些,不过眼角也有一些细纹了,那都是素日爱笑的。 一路上,跟随着平溪公主的车驾进了城,陪着平溪公主说说话儿。 这平溪公主只得了一子,并没有什么女儿的,如今看着阿宴俏生生的模样,只觉得姿容实在是少见,便是在皇宫内院里那些绝代佳人,未必就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当下拉着手舍不得放开,笑望着可许了人家吗。 阿宴羞涩地低头,笑着道:“不曾。” 平溪公主眼前一亮,越发拉着她手道:“几岁了啊?” 阿宴顿时有种被相看的感觉,当下越发低头,放轻了声音道:“去年才及笄。” 平溪公主慈爱地笑望着阿宴那清澈眸子,湿漉漉的,仿佛让人一看就能看到心里去。还有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一掐都能出水儿的。她只觉得眼前这姑娘,就好像晨间走在花园里,迎着朦胧的阳光,你回首间乍然看到一朵初开的花儿颤巍巍地沾着晨露,就在那风中轻轻摇曳。 她越发柔和地望着阿宴:“已经派人去敬国公府说过了,今日个晚些回去,干脆去本宫府中坐坐吧。” 说着这话,就命人出去传信给顾家的三少爷:“就说三姑娘合本宫缘法,先随本宫回府住上几日,稍后本宫自会派人亲自前去府上说明。” 阿宴听着这话,心中一动,却是陡然记起,这平溪公主只得了一个儿子,如今是承袭的威远侯的爵位,今年堪堪也才十七八岁吧? 看这意思,平溪公主竟然有意自己了? 她暗暗回忆,隐约记得这位威远小侯爷后来娶的仿佛是征西将军的嫡女,后来虽然也纳了几房妾室,生了好几个儿女,可是这侯爷对自己的嫡妻却是极为敬重的,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 一时之间阿宴想着,若是自己能够嫁入这侯府,那便是自己大大地高攀了一门好亲呢。 先不说这平溪公主吧,就是这威远侯爷,人家如今是天子的外甥,以后无论是哪个皇子登上大宝,他都是天子的表兄弟。 且不论上一世当了皇上的九皇子和这位威远将军关系是极为亲厚的,就说这一世吧,九皇子能找到这平溪公主来帮忙,可见他和平溪公主一家关系必然是不错的。 一路上,平溪公主就拉着阿宴的手,问这问那,又问起阿宴扭伤了的脚踝。其实昨晚整整一夜阿宴都不敢动弹半分,今日动了下,发现脚踝已经好了许多,竟然不疼了,甚至能活动了。想来那乡间大夫的祖传秘药果然是个好药。 一时阿宴心里松了口气,望着眼前的平溪公主,又想到嫁威远侯的好处后,越发喜欢这位平溪公主,只想着将来自己若能得她做婆母,那不知道省了多少心呢! 于是平溪公主问起什么,阿宴都认真地回答,平溪公主见阿宴虽然生得绝美,可是性子看起来倒是个单纯的,当下更加喜欢了:“我平日里都是在家中念佛吃斋,寻常也不出去走动,还不知道燕京城里有你这等惹人怜爱的小人儿,更难得的是你看你,真跟个水晶人儿一般,这晶莹剔透的,我若是有你这么个姑娘,一定是捧在手心当珍宝一般。” 阿宴闻言,有些纳罕,心道我心里想什么,她未必知道呢,还说什么晶莹剔透的人儿。不过她也是喜欢这位长辈,当下笑道:“阿宴蒙公主厚爱,这是阿宴的福分呢。以后若是公主不嫌弃,阿宴便多陪公主拜佛念经。” 平溪公主听了,自然更喜欢她了。 一旁跟随着的惜晴见此情景,也是为阿宴高兴,能够攀附上平溪公主,便是嫁不成威远侯,也好歹能得一些照应。 一时马车到了平溪公主府,威远侯亲自来接母亲,只见那威远侯十七八岁,还未到弱冠之年,生得身材颀长,温文儒雅,倒是和他威远的封号并不十分相称。 阿宴因腿脚不便,便由两个仆妇抱着下了马车。 那威远侯猛然间见一个神清骨秀的姑娘,不免细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只觉得那心魂陡然被摄了去一般。 只见这姑娘粉腮红润,秀眸如水,坐在那里犹如弱柳一般,柔桡轻曼,妩媚纤弱,娇美无双。 最是她不经意间望向自己的一眼,两颊犹如桃腮红,眸中便是无情,也仿若有万千霞光荡漾其中。 威远侯心神这么一荡-漾,便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是恭敬地迎着母亲回府。 平溪公主何等人也,只看了这一眼,便知道事情八-九是成了。要知道她虽然镇日里礼佛不问世事,可却不是那迂腐之辈,也是盼着这小儿女彼此能够有情,这样以后才能和和美美长长久久啊。 当下平溪公主带着阿宴上了府中的软轿,进了二门,过了内院,歇息下来。 威远侯因有阿宴在,其实是不好多待的,可是不知道怎么,脚下就不忍挪动地方,只恨不得在母亲这屋子里多留一会儿,以便再多看这姑娘一眼。 只是若说看,他又不好意思盯着这姑娘看,只好看几眼,撇开,脸红一下,再看几眼,再移开视线,然后耳根红一下。 阿宴又不是木头人,哪能看不出呢,当下也是羞红满面。若说这事儿失礼吧,可是到底有平溪公主这位长辈在呢,若说不失礼吧,可是堂堂一个深闺的姑娘,哪里能随意就这么让人看来看去呢。 没羞没臊的! 于是阿宴羞答答地低着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溪公主见此情景,不由越发开怀笑道:“儿啊,今日三姑娘来咱们府中,我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你去库房里,把我昔日先皇上次的那对凤纹和田玉镯取来。” 这年纪轻轻的威远侯原本是看阿宴看傻了的,此时听得母亲那么说,细细品味其中滋味,顿时狂喜,起身恭敬地道:“谨遵母亲之命,孩儿这就去取来。” 说着最后看了阿宴一眼,转身离去。 阿宴听到什么先皇所赐,无缘无故的,哪里敢受这种厚礼呢,当下忙惶恐地一拜:“公主,这未免太重,阿宴不敢受之。” 这平溪公主笑呵呵地拉着阿宴的手:“快快坐下吧。” 阿宴羞红着脸坐下,心知看来这平溪公主果然是有意。 惜晴见此情景,真是一扫今早被那个萧侍卫长弄坏的心情,只觉得无比的畅快, 于是平溪公主一边和阿宴说话,一边命人上了饭菜,等着威远侯亲自取了那玉镯过来。 谁知道等了半响,那边威远侯过来了,可是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阿宴看过去时,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犹如削葱一般的手指不自在地绞着手帕,不免觉得无奈。 怎么九皇子又跑这里来了! 却说这九皇子,虽说已经堪堪风姿翩翩的少年郎,可是到了平溪公主这里,却是淡笑着道:“皇姑母,永湛特特过来看您,给您请安。” 这平溪公主曾经和九皇子故去的母妃却是极为要好的,后来寡居多年,心性慈爱,对自幼丧母的九皇子更是怜悯至极,寻常总是叫他过来小住。 如今见他来了,忙笑着道:“今日个多亏了你,才让我知道咱燕京城里,竟然有这么一个惹人怜爱的小人儿,我这都舍不得放她离开,就想她陪我在这里多说说话。” 九皇子闻言,眼神一抖,转首看向自己的表哥威远侯。 却见威远侯已经是用火热的目光,痴迷地看向阿宴了。 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好看的眉,也随着威远侯的目光看向阿宴。 阿宴无奈低着头,白嫩纤细的颈子弯着,心道这可真是晦气啊,怎么又遇到了这位九皇子。 想着昨晚憋了半夜黄汤的事儿,她面颊上泛着可疑的红,心里悲愤无比。 羞耻地想着,这个若是憋的时间长了,怕是对以后不好,赶明儿是不是该找个大夫看看,好生调理啊? 九皇子盯着阿宴那雪莹面颊上泛着诱=人的红泽,整个人仿佛开在雪地里的桃花一般,雪莹粉润,娇艳柔美。 可是他的目光却逐渐转冷。 冷笑了下,他走上前:“姑母,看您今日倒是高兴,有什么喜事儿吗?” 平溪公主笑呵呵地道:“倒是也没什么,这不是阿宴实在是得我心,我想着自己左右也没什么儿女,先帝御赐的那对儿凤纹和田玉镯,便干脆送与阿宴就是了。” 九皇子挑眉:“哦?” 这时候,威远侯已经命小丫鬟上来,只见一个小丫鬟托着一个描金檀木托盘,上面盖着一方绣有云纹的锦帕。 威远侯接过来那描金檀木托盘,走上前,恭敬地亲自呈献给了平溪公主。 平溪公主慈爱地笑着,揭开了那锦帕,只见那托盘里赫然放着一个矾红地金彩金口百福大盘,盘子里则是一对流光溢彩通透异常的和田玉镯。 她取出那和田玉镯,慈爱地望了阿宴一眼,在手里摩挲着那玉镯:“这对玉镯,要说起来可有些来历了呢。” 听到这话,别说是阿宴,就是惜晴,都是屏住了喘息。 这一个镯子送出来,怕是阿宴十有八九就是威远侯府的媳妇儿了! Chapter 45 阿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忍不住瞄了眼那盘中的玉镯,她也多少听出来了,这对镯子来历不寻常,今日自己若是受了,那就是被平溪公主内定的儿媳妇了。 此生此世,她也没指望着去攀附怎么样富贵的人家,只盼着能在后宅中不受上一世的,随心所欲地当一个悠闲嫡妻罢了。 可是若是能嫁给这威远侯,便是他以后有妾室,那又如何?人家上辈子的威远侯夫人那是当得一个滋润美满呢! 阿宴想到这个,忽然觉得心花怒放。 这门亲事,要说起来,比沈从嘉那个亲事强多了。 至少人家威远侯不会宠妾灭妻,至少人家威远侯实在是温文尔雅清贵俊美。 九皇子审视着阿宴,发现她羞答答地低着头,那眼眸里的惊人神采,那唇角绽开的绝美笑意,只差扑上去说一句“我要嫁我要嫁”了。 他暗暗冷哼一声,握着茶盏的手微一用力,顿时那茶盏成了碎片。 碎片哗啦啦落在地上,茶水四溅了一地,也有零星溅到了九皇子的衣摆上。 平溪公主见此,脸色顿时变了,一旁的侍女们也都是吃了一惊,忙上前收拾。 顿时,屋子里变得凌乱一片,平溪公主忙放下那手镯,过来心疼地问九皇子:“怎么如此不小心,多大的一个人儿了,拿个茶杯竟然掉地上了,可曾伤到没有?快小心些吧。” 待平溪公主亲自检查过后,却发现那茶盏虽然碎了,可是九皇子却是毫发无伤,这才放心下来。 侍女们开始收拾那片狼藉,于是平溪公主拉着九皇子,一众人移步到了外间厅中。 九皇子淡笑着道:“姑母,往日最爱吃你这里的桂花酥,今日可有?” 平溪公主见九皇子并无大碍,松了口气,一时命人带着他下去先换了衣袍:“你先去更衣,本宫这就命她们把桂花酥上了来。” 可是九皇子却扫了眼一旁的阿宴,只见阿宴微咬着唇,一言不发地低头站在那里。而一旁的威远侯呢,则是耳根发红地盯着阿宴看,那目光,都不带掩饰的火热。 九皇子挑眉,眸中泛起冷笑,口中却是道:“姑母,不妨事儿的。我昨晚不曾好生用膳,今日早早地就饿了,你快命人上膳吧。” 平溪公主心疼九皇子,又看他说并不妨事儿,也不愿去更衣,只好听从了。 于是接下来,在九皇子的提议下,先是吃了点午膳,然后去后花园里赏了赏新开的桃花儿,最后则是九皇子拉着威远侯说要比试下拳脚功夫。 可怜的威远侯,他被九皇子硬拉着要离开,他舍不得啊。 可是不离开总是不太合适的。 一时他想起那对玉镯子,想问的,可是见母亲似乎不再想起这个事儿,他也不好巴巴地特意去提,没奈何,只好跟着九皇子去比试拳脚了。 这一天,他拳脚输得很惨,前胸那里被九皇子狠狠地踢了一脚。 其实他平时就知道自己这九皇表弟不简单,深藏不露,做起事来狠绝凌厉,平日又是个不露锋芒的。 可是今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他,竟然被他这么踢了一脚! 而此时的平溪公主,已经午歇睡下了,阿宴一个人在客房里小歇,她思来想去,只觉得心中好苦啊,到手的玉镯子就这么被九皇子搅和没了! 仿佛自从昨日遇到了这九皇子,就没好事儿发生过! 这么说仿佛也不对,如今认识这平溪公主,还是九皇子从中牵线搭桥呢。 阿宴叹了口气,无奈地捧着可人的小脸坐在那里,蹙着好看的眉:“这到底是个福星还是个煞星呢。” 惜晴从旁,也是拧眉:“你说这九皇子吧,平日里待咱们家三少爷也是不错,怎么如今竟然处处坏咱们的事儿呢。” 阿宴闻言,哼了一声:“我看他这个人古怪得很呢!” 这时候,有侍女递上了一盏汤,却是雪蛤汤,当下惜晴捧着,伺候阿宴去吃。原来平溪公主今日已经请了御医为阿宴看过了,说是虽然受了伤,但不过一日功夫,恢复得倒是极好,过上三五日就能走路了。阿宴这才舒了一口气,平溪公主又问了阿宴平时吃些什么,特特地让灶房给她准备了。 惜晴一边伺候阿宴吃着,一边从旁想了半响,忽然诧异地望着自己家那千娇百媚我见犹怜的姑娘,灵光乍现:“姑娘,该不会这九皇子对你有什么想法吧?” 阿宴茫然不解:“什么想法?” 惜晴惊疑不定地道:“他不会倾慕姑娘你吧?” 阿宴闻言,顿时一口雪蛤汤不可自抑地呛在了喉咙里,咳个不停。 惜晴吓了一跳,忙上前帮着捶背收拾,半响后,阿宴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一般,望着惜晴:“以后可不许乱说,今日你这话是把我吓坏了。” 九皇子仰慕她? 那也得她有这个福气啊! 阿宴可不敢认为,她有这天大的福分被这么将来要问鼎帝位的人仰慕。 更何况,平日看他脸色冷淡的样子,实在和仰慕之类的事儿半点不搭界的。 还有一点呢,那便是,不管将来的九皇子是如何的至高无上尊贵无匹,他现在实在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罢了! 个子长得高,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就是大人了吧?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罢了! 今日不是连拿个茶盏都能摔个粉碎么! ******************* 阿宴满腹忧伤地过完了她的午歇,晌午时分一过,平溪公主身边的大侍女偎红便过来,说是平溪公主在凉亭里赏花儿呢,请三姑娘过去,又特意派了仆妇抬着软轿带三姑娘过去。 阿宴听了,自然是忙答应了,满心欢喜地去了。 待到了那里,却见凉亭四周围早已经挂起了帐幔,一旁有众侍女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侍立在那里。 平溪公主悠闲从容地坐在凉亭中,正品尝着案几上的瓜果和各色点心,见阿宴过来,忙和蔼地招呼着:“阿宴,过来。” 阿宴忙上前见礼了,平溪公主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一旁杌子上。 杌子上铺着云团锦绣的垫子,阿宴原不想坐的,说到底平溪公主位尊,又是长辈,可是平溪公主却执意让她坐,没奈何,她只好半坐在那里。 平溪公主笑呵呵地望着阿宴,却是问道:“阿宴啊,原不曾问起,你和九皇子倒是极熟的?” 阿宴听了,清澈的眸子泛起疑惑,随即便摇头,认真地道:“我身处闺阁之中,只幼时和九皇子见过一两次,之后再未谋面的,自然和他不熟。我三哥顾松一直陪在九皇子身边练武,所以我三哥和九皇子倒是熟稔。这一次因我出来上香为母亲祈福,错过了时间,不曾想城门就这么关上了。三哥顾念我的清誉,这才烦恼,于是九皇子便开口援助。” 平溪公主闻言,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其实熟不熟的,原没什么要紧。说起来啊,你敬国公府中的大姑娘却正是我的皇家侄媳妇,又是九皇子嫡亲的皇嫂,原本都是一家人,彼此间都有来往,原本没有不认识的道理。但只是你不知道这永湛的性子,只因他自小没有母妃教导,从小跟着四皇子永坤,可是你也知道,永坤那性子,早先是个不善言语的冷硬性子,后来更是被皇兄派出去戎守边疆。这永湛啊,打小儿性子就古怪,不太爱说话,总是冷冷清清的一个小孩儿,平素也是无欲无求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因为这个吧,我对他倒是比我那亲儿都要偏疼几分呢。” 阿宴听着这平溪公主对那九皇子评头论足,这种话,平溪公主说得,可是她的身份却是说不得什么的,当下只是从旁恭敬地低头,并不言语。 平溪公主慈爱地笑着,示意一旁的侍女递上来那锦盒,然后拿出那对流光溢彩的玉镯子,牵过阿宴的手,但见那手可是柔若无骨,软滑细腻的,十根手指头削葱一般,其上十个贝壳一般莹润的指甲泛着粉泽。 平溪公主爱不释手,笑着叹道:“你这手,可真真是个天生有福气的。” 说着这话,她笑望着阿宴,帮阿宴戴上了那凤纹和田玉镯。 流光溢彩的玉镯子在纤细的手腕上带出沁凉的触感,润泽通透的碧玉和洁白的肌肤相互映衬。 平溪公主笑道:“可要收好了,这是当年番邦进贡的上等和田玉做成的镯子,当日也就三对,先帝怜本宫年幼丧母,这才送了一对在本宫的嫁妆中。” 阿宴听着这话,忽觉得手腕便沉甸甸的,她之前是一心盼着若是成了威远侯那门亲事,自然是极好不过,这辈子哥哥便是不攀附九皇子,从此也不必忧虑。可是如今,不知道怎么便觉得有些沉重。 这玉镯子收了,若是以后自己和这威远侯出个什么岔子,那简直是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当下她抬手,几乎就想褪下那镯子,可是平溪公主却看出她的心思,抬手阻道:“既已戴上,可不能摘下来,不然那就是眼中没有本宫。” 被这话一压,阿宴要撸下那镯子的手只能停顿在那里了。 她硬着头皮笑了下,没想到来这公主府做客一番,就把自己的后半生给卖出去了。 低头望着那镯子,她心道,还好,还好,至少这威远侯比沈从嘉不知道强了几条街。 平溪公主也远远要比沈家老太太好相处许多。 Chapter 46 阿宴在平溪公主府中住了几日,这平溪公主又请了御医来看过,说是这腿伤不知道上了什么灵药,倒是恢复得极好,没几日便能好了。阿宴这几日也能走动了,只是走多了便怕累到,并不敢多走。不过本来她一个深闺女儿家,原也没什么路可走的。 如此住了几日,那边母亲到底担心阿宴,又因为老祖宗问起来,于是哥哥顾松就奉了敬国公府的命令过来,一则是来谢平溪公主,二则是过来接人了。九皇子也恰巧在这一天离开平溪公主府。 这日,阿宴在客居的小院中梳洗了,便等着稍后软轿来接,因临走前还是要再向平溪公主告别的,于是带了惜晴,亲自来到平溪公主的闲居别院。 平溪公主拉着阿宴,说了好一会子话,又提起过些日子可要再来陪着本宫的话,阿宴自然是笑着应下。 从闲居别院出来后,正走着间,谁知道在那鹅卵石铺就的小□□上,恰好迎面走来一人,可不正是九皇子么。他今日穿着的衣袍是鸦青色杭绸素面的,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滚边,衬得他少年骤然抽条后的身形越发的挺拔修长,又带着几分难以忽视的清贵。 九皇子迎面走来,最后停在阿宴面前,与幼时一般的黑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阿宴。 惜晴见此,暗暗蹙眉。 阿宴强自镇定,上前笑着道:“阿宴拜见九皇子。” 惜晴忙也跟着,低头从后面拜了。 九皇子清冷的目光扫过那惜晴,忽然道:“适才我在二门碰见了敬国公府的三少爷顾松,他说有急事,要惜晴姑娘过去一下。” 啊? 惜晴微楞,只觉得此时透着诡异。 可是九皇子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投射过来,惜晴顿时打了一个冷战。 其实惜晴平日里也算是个从容的,可是怎奈这九皇子的目光实在是让人不敢应视,仿佛常年处在高位时那个居高临下的凛冽,让你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服从。 阿宴低头,咬了下唇,低声吩咐惜晴道:“你去吧。” 惜晴得令,不放心地看看阿宴,再看看九皇子,终于狠心出去了。 阿宴何曾是个傻的,自从前两天她遇到了九皇子,这事儿就透着古怪。虽则她根本不曾去想什么这位诡异的九皇子可能对她有男女之情,可是她也看出这九皇子显然是找她有事儿。 尽管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儿。 此时,她低低地垂着优美的颈子,恭敬地问道:“九皇子,敢问您拦下阿宴,是有事儿吩咐吗?” 其实九皇子和阿宴交叉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可是因为少,他却几乎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每一次见到她的任何一个细节。 望着她弯下去的颈子,那段优美的弧度,和上一世隐约见到的何曾相似。 九皇子眸中浮现出烦躁。 他握了握拳头,松开,又收起。 曾经的他,出生尊贵,十三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容王,十九岁登上帝位,俯瞰天下。 他经历过沙场征战,也见识过宫廷政变,在位十三年,既施展得怀柔手段安抚人心,也使得出雷霆手腕镇压群臣。 可是他对付得了群臣,镇压得了边塞敌军,却从未对付过什么女人。 他上辈子,其实除了一个皇后和两位贵妃,其余妃嫔实在不多,便是有,也是一些他记不住名字的。 后来那个皇后一把匕首自缢于万福宫,因为他派兵攻打了皇后的母族北羌,使得北羌退守极北沙漠之地,也使得皇后的两个兄长一个侄子战死沙场。 两位贵妃,一个因错处被他罚入了冷宫,永世不得出来,另一个则是被他囚禁在天牢中,受尽了苦楚。 他曾经的那些女人,根本不用他哄,或者自己贴上来温言软语,或者被他雷霆手段吓得瘫作一团。 于是此时的九皇子,尽管他有两世经验,却依然有了一丝不确定和迷茫。 他该怎么让她抬起头,笑嘻嘻地对自己说话,牵着自己的手,温柔地喊他的名字? 就在九皇子陷入了迷茫中时,可怜的阿宴低头低得脖子要酸了,她艰难地抬起头,小心地看了眼九皇子。 到底有什么事儿啊?他不说,可也不能让她在这里傻站着啊。 就在这时候,九皇子的目光陡然落到了阿宴的手腕上,那纤细皓白的手腕上明晃晃地挂着个和田玉的手镯,赫然正是平溪公主的那一对。 于是顿时,九皇子仿佛陡然喝了一盏冰冷的隔夜茶,堵在心口,刺骨的难受。 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不及多想,竟然伸手抓住那手腕,冷道:“到底是给你了?” 阿宴不及防备,忽然就被这九皇子把手腕抓个正着,虽说这九皇子到底年幼,可也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啊! 她羞愤地望着他,水润的眸中迸射出怒火:“放开,放开!九皇子你要干什么?” 说着这话时,她拼命挣扎,试图摆脱这九皇子,怎奈九皇子根本不放,不但不放,反而冷笑道:“你干嘛这么害怕?怕我弄坏你的镯子?放心好了,我不会的!” 阿宴脸色惨白,她是吓怕了,这么一刻,她忽然记起了上辈子这当皇帝的他曾干过的事儿! 她怎么就傻到只记得他待人的宽厚,却忘记了他一怒之下的血流成河呢! 她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唇:“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九皇子脸上神情稍稍缓和,他垂眸,凝视着那被自己攥住的细白手腕,那手腕那么纤细柔弱,被他这样握住,他都不敢用力,怕稍微一个不小心便将这手腕折断。 他深不见底的眸中涌起一点隐约的怜惜:“你觉得威远侯如何?” 阿宴细喘着,紧张地道:“他,他挺好啊……” 九皇子抬眸,凝视着她,又问:“你是不是想嫁给他?我要你说实话。” 这话问得,太直接了! 阿宴又惊又恼,又羞得不行,半响终于抑制住打颤的双腿,小声小声地说:“是有点……” 九皇子闻言,面上便阴晴不定,握着她手腕的大手犹如钳子一般,越握越紧,疼得阿宴脸色越发白了。 九皇子却忽然笑了下:“顾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情景吗?” 第一次见到……阿宴脑袋迷糊一片,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手腕好疼好疼啊,疼得她满眼都是泪花儿。 九皇子却道:“你可真是傻,要多傻有多傻,自以为是的聪明,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傻得没救了!傻得把你一脸的谄媚都写到了脸上!” 阿宴羞愤地望着他,不敢置信地瞪大沁满泪水的眼睛。 谁知道九皇子还没说完呢,他冷哼一声,又继续道:“还有,你真是太笨了!笨到被一个花笺骗出来,又笨到自己把自己绊倒,最后——” 他抬眼望着阿宴,眉目间尽是清冷,说出的话却犹如刀子一般:“你笨到被尿憋了一整夜,连吭都笨到不敢吭一声!你说你如果憋死,别人会怎么说你呢?敬国公府的三姑娘因为笨到不知道说要撒尿,被尿憋死了?” 他这话一出,阿宴眸中的眼泪几乎都化成了怒火,直射向九皇子! 她拼命地挣扎着,忿恨地低喊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九皇子见她恼成这样,又低头间,恍然间那细白的手腕被自己握得都是红印,陡然一震,忙放开来。放开来后却见红印淤痕更是触目惊心,因为原本那手腕就是别样的纤细娇柔,如今更显得这淤痕的残忍。 他望着她哭得梨花带雨悲愤交加的样子,顿时有些呆呆的,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也是气愤,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阿宴想起他那羞辱人的话,简直是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气之下,竟然恼得顾不得其他,凭着本能,抬起手腕,狠狠地给了这九皇子一巴掌! “啪”的一声,好生清脆。 在阿宴看来是拼尽全力,在九皇子看来却是不疼不痒。 不过再怎么软绵绵的一个巴掌,那也是打在脸上啊。 还是打在当今九皇子的脸上,打在未来帝王的脸上。 打完之后,阿宴全部的恼恨都消失殆尽,她怔怔地望着九皇子如玉般的面容上那一个清晰发红的小小掌印,吓得猛然后退一步,花容失色,浑身轻颤。 她瘪瘪嘴,又哭了,这次是吓哭了。 “我,我真得不是故意的……” Chapter 48 阿宴回到敬国公府,是哥哥顾松接回去的。回到家里,她先把所有人都赶出去,捧着脸趴在锦被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想起九皇子对自己说得种种难听的话,她简直是羞耻得恨不得撞墙。再想起她打了九皇子的那一巴掌,她简直是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然后呢,想起九皇子把自己拉到花丛后,两个人紧紧靠着的情景,她,她—— 这如果传出去,她真得是清誉毁尽! 她恨恨地翻箱倒柜,把昔年哥哥顾松从九皇子那里得来的那块如来玉坠拿出来,气不打一出来,仍在了地上,用脚使劲地踩!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九皇子! 自己憋在房中无声地大哭了一场后,她总算是好受了许多。叹了口气,擦干了眼泪,打开了房门,去见自己母亲。 几日不回家,总有许多事要去面对,还要去见老祖宗的。 三太太见女儿回来后就躲进房中,倒是吓了一跳,问惜晴,竟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见她如今腿脚上依然不大好,更是心疼。 及到阿宴从房中出来,她赶紧过去嘘寒问暖,谁知道阿宴却对着她笑道:“母亲,我没事儿的,咱们赶紧过去老祖宗那边吧。” 三太太一愣,看着阿宴,确实跟个没事儿一般,当下她也就没多想,带着阿宴前往老祖宗院里。 现在满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得了平溪公主的喜欢。 大少奶奶过来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三妹妹叫得那叫一个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嫡亲的亲妹子呢。 四姑娘从旁一句话都不说,绷着个脸。 五姑娘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老祖宗从旁,眼尖地看到了阿宴手上的镯子,一张老脸上顿时凝重起来:“三姑娘手上的那镯子,可是平溪公主送的?” 阿宴抿唇笑着道:“是。” 老祖宗脸色顿时不太好:“真是不知羞的丫头,那可不是什么寻常玩意儿,就这,你也敢收!” 阿宴轻笑:“原也不敢,只是平溪公主偏要送,阿宴也不敢推辞,怕辜负了公主的一番美意。” 老祖宗抬头,脸色难看地扫了眼一旁的大太太,冷笑了声:“这敢情好,倒是省了我们的心。” 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阿宴给自己找了一个婆家。 不过阿宴倒是没觉得羞耻,自己找一个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了平溪公主平素都是吃斋念佛,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找,再找不到这么好的婆母了。 能够有福分嫁到这样的人家,阿宴没什么不自在的。 只盼着那个九皇子千万别将那天的事儿声张出去就是! 一旁的三太太自打知道平溪公主请了阿宴去小住,其实都已经打听得清楚了,如今阿宴被接过来,满面春光,手腕上又挂着那么一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镯子,她就猜到了什么。 现在她笑得都合不拢嘴,丝毫不在意老太太的讽刺,当下笑着说:“平溪公主素来有贤名的,便是当今圣上都曾亲口夸过。阿宴能得平溪公主赏识,并陪着她吃斋礼佛,这是阿宴三世修来的福分。” 三太太的话一出口,老太太倒是再也不好说什么了,当下却憋得烦闷,再看看一旁噘着嘴儿冷冰冰不高兴的四姑娘,更是一口气憋在那里,只好冷着脸道:“今日老身有些不适,你们先都出去吧,也不必伺候了!” 既然老太太不适,三太太和阿宴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谁知道没走出去,就听外面的仆妇禀报,说是二门上有宁王府来送信的,是有大喜事儿。 这下子,大太太原本冰着的脸顿时绽开了一朵花,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于是赶紧召来了那送信的,大太太亲自接见了,这么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宁王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传来,敬国公府一下子振奋了。 要知道他们家大姑娘嫁到宁王府去,这几年来就是一直守活寡啊,不但守活寡,还要照顾那个性子古怪的小皇子。 也因为这宁王不在京内,他们敬国公府想找找这宁王府撑个腰,那都是难上加难。 外面不知道的,都以为她们家出了一个王妃,不知道沾了多少光,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实在是没有沾到半分的好处。 若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竟然是被个庶出的三房沾了去呢! 不过现在可总算是好了,宁王回来了,宁王妃就有了主心骨,宁王妃有了主心骨,那以后敬国公府也有了依靠。 老太太原本是心情憋闷地躺在那里,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喜得不行,把这几个儿孙媳妇姑娘的都召来了,说是今晚要多加几个菜。 她又是个讲究的,是以亲口吩咐下去,要加什么什么的,点的每一样都是用材精贵的。 相较于老祖宗等的欢喜,阿宴心里也是高兴的。 如今宁王府中大喜,看那样子九皇子也不像真把那天自己打他的事儿放在心上。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改变。 如今宁王回来了,就是说明西北的羌国终于降了大昭。紧接着,太子就要坏事儿,宁王登基为帝。 宁王登基了,至少九皇子的前途就稳妥了,最不济也是一个受宠一世风光无比的荣王。 九皇子的前途稳妥了,自己的哥哥,那便将是扶青云而上了。 ******************** 宁王从边塞回到燕京城,这是皇上下的旨意。 最近边塞和羌国一直征战不断,羌国多次扰边,都是宁王在边塞带领将士铁血镇压。经过前几次的征战,羌国损兵折将,于是羌国七十二个部落联合议事,三天两夜的争论不休后,终于得出结论,向大昭国俯首称臣,并从此后再不扰边。 这个消息传来,燕京城内自然是欣喜一片,当今天子大喜,将宁王召回京内,同时开始论功行赏,封赏众将领。 九皇子因未成年,虽则也在边塞立了大功,可是到底不曾先行封王,是以皇上只赏赐了黄金千两,并夸赞了一番。至于宁王,则是食邑增加五千户——比起他属下的那些动辄封赏万户侯的将领来,这个封赏也是不疼不痒。 他的属下,大小封侯者众多,就连九皇子的伴读顾松,虽则不曾封侯,也封了一个正四品壮武将军的位置呢。 不过于九皇子和宁王而言,封侯封赏这都不会放在心上,五千户三千户,甚至不封什么,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今由于这次的羌国归降,龙颜大悦,把这四皇子和九皇子都大大夸赞了一番,直说朕有皇子十七个,唯独九皇子最像朕了。 这话一出,顿时有人脸都绿了。 其实九皇子和宁王如今的风光,自然早有人不自在了,坐在椅子上,都觉得烫屁股,浑身的不自在。 那个人就是当今太子。 当年他设法推波助澜,将这四皇子派到了边塞之地和穷凶极恶的羌人纠缠争斗,那是他当初下的一步好棋。 没想到时过境迁,这个当初让他洋洋得意的好棋竟然犹如翻转了他的局面。 作为一国太子,看着父皇夸赞其他不是太子的儿子,他心里能是什么滋味? 相比较太子的不安,九皇子却笑得胸有成竹,他知道自己和四皇兄的得意,将亲手推动太子殿下走向那个永世不得翻身的深渊。 一席庆功宴结束,九皇子随同宁王回宁王府去。 宁王一身云龙纹玄袍,刚强的铁面一丝不苟,目光凛冽桀骜,挺拔的身姿大步走进宁王府的大门。 前来迎接的宁王妃带领一众人等,恭敬地跪在那里。 对于数年不见的王妃,宁王并没多看一眼,只是淡淡地道:“王妃辛苦了。” 这话一出,宁王妃眼中的泪几乎要掉下来。 嫁过来八年,宁王戎守边塞七年,这七年的苦楚,谁能明了其中滋味。 她都二十四岁了,和她同龄的手帕之交,都是儿女成群了,她却孤零零地守在这宁王府中,看不到任何盼头,守着活寡。 如今总算是宁王回来了。 宁王妃抬眸,殷切地望向自己的夫君。 可是宁王这个人,或许是沙场的征战早已冷硬了他的心,他愣是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宁王妃,便金刀大马地迈步,进入了王府内。 九皇子面若冠玉,俊美绝伦,黑眸清冷的犹如千年寒玉一般,风姿卓绝,紧随在宁王之后步入了王府。 宁王妃在这么一刻,有几分尴尬和落寞,她难堪地咽下那种隐隐的耻辱感,忙带领众管家仆妇,紧随在九皇子之后迈入。 花厅内,宁王和九皇子各自占据一处。 宁王皱眉沉思了很久,忽然肃声道:“永湛,你现在十三岁了吧?” 尽管面前是自己最为敬重的皇兄,九皇子依然惜墨如金:“是。” 宁王目光深邃,皱眉道:“你也不小了,也该物色下了。” 九皇子闻言,神情微顿:“皇兄,至少等到明年吧。” 如今正是春夏交际,等到了今年深冬,会发生一件大事。这件事之后,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到时候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去对付那个让他焦躁得不知道该如何去使力的小东西。 宁王微皱眉。 或许是多年戎守边关的缘故,尽管宁王和九皇子五官极像,可是那五官在九皇子而言就是清冷的贵气和俊美,在宁王而言,却生生透着一股子粗犷和暴戾的味道。 他如今皱眉,不敢苟同地望着自己的弟弟:“你长大了,身边也该放个人。” 九皇子听到这话,若有所悟,知道这必然是皇兄已经知道了那早上的事儿,他眸中陡然浮现不悦,硬声道:“不必。” 宁王凝视着九皇子,却是忽然笑了下,那笑里带着一点包容和无奈,柔化了他冷硬的面容:“你也不必觉得难堪,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笑望着九皇子别过脸去,却敏锐地捕捉到九皇子耳根一点可疑的红痕,于是他之前萧杀的心情顿时变得好起来。 “永湛,这说明你长大了。当年皇兄也是差不多你这个年纪,当时皇兄房中收了几个。你必须明白,不经历这种事,就不算是真正的男人。” 九皇子闻言,清冷而固执地道:“皇兄,真得不必。” 宁王挑眉:“我是怕你憋坏。” 九皇子冷淡地扫了宁王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皇兄,我觉得有这功夫,你还是操心下自己吧。” 说完这个,他起身。 其实本来他还有重要的公事要和皇兄谈的。 但是现在,算了,改天吧。 Chapter 49 三太太还未曾来得及细细追问阿宴关于平溪公主的事儿了,那边又忽然传来消息,说是顾松被封为正四品壮武将军了。 听到这个消息,三太太那自然是喜得都不敢相信。虽说之前就盘算着顾松跟随了九皇子去边疆,也是有了战功,总也该有点封赏,可这事儿一直悬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如今羌人降伏,宁王归京,天子龙心大悦,将有功之人封了个遍,于是顾松也封了个正四品将军! 虽说燕京城里扔下一块砖能够砸死三个官儿,可是那些官衔没落到自己家谁也眼馋。如今顾松说起来也不过二十郎当岁,刚过弱冠之年而已,就有了不小的这份功名。他这以后的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三太太在那里又是念佛又是告慰逝去的亡夫,只觉得从此后腰杆儿都挺直了。 阿宴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是欢喜。上一辈子的哥哥靠着四妹妹的护庇,这才勉强得了一个皇商,不过也干得并不好,勉强度日罢了。当时那五妹妹真真是个哥哥贬到了尘埃里,那时候哪个能看得起三房的顾松啊。 不曾想,这一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将军。 阿宴喜不自胜,只觉得仿佛大夏日里吃了冰镇的西瓜一般,浑身说不出的畅快。 再看看府里吧,大少爷如今二十二岁了,之前吊儿郎当地做这做那,没一个成器的事儿,如今凡事儿也不做了,就窝在家里,等着来日要袭了敬国公的爵位。二少爷呢,如今二十一岁了,说是要从科举出身,可是一把年纪,也不过是混了一个举人,最后还是大老爷出去寻了一位故人,这才找了一个闲差派了出去。 如此一比,国公府里三位少爷,还就是自己的哥哥最是争气呢! 面对三房的欣喜,大少爷脸色不太好看,二少爷干笑了两声,反过来去恭维顾松了。 老祖宗闷头半响不说话,最后却是问起了宁王府中的事儿了。 于是管家这才道:“听说宁王这次归京,圣上大喜,赏了宁王五千户的食驿呢。” 老祖宗听了,总算眉眼间有了喜欢,而恰在此时,却有宁王府的管家过来,原来是宁王这次归京,因琐事繁忙,不及前来府中拜见,便命管家送来了各色礼品。 这一下子,原本脸上不好的大房诸人,面上总算也都有了喜色,想着宁王归来,又受到皇上那般器重,将来敬国公府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说到底,还是盼着咱家大姑娘能早日为宁王府开枝散叶哪!”老祖宗到底想得深远,趁着房里没外人,这么感叹了一句。 而接下来的数日里,因为宁王归来的缘故,敬国公府确实是水涨船高,往日不曾走动的侯门公府一个个都发了个请帖,也有邀请过府赏花赏草的,也有邀请同去城外踏青玩耍的。当然更有京中闲来无事的夫人媒婆,受了别家所托,前来说亲的。 如今敬国公府中现成的几位少爷姑娘还未曾婚配呢。大少爷是早早成亲了的,二少爷早已经定下门下省侍中家的二姑娘,这都是没法了的。 不过如今三房那个炙手可热的三少爷顾松,那是新封赏的正四品忠武将军哪,还有人传闻他身高八尺魁梧彪悍,英姿飒爽挺拔英俊,于是一时之间顾松成了燕京城不少人家的女婿人选。 老祖宗瞧着这情景,心中虽然不喜,不过说到底顾松已经弱冠之年,其实早该为他定一门婚事了。不过老祖宗挑剔,先后谈了几个人家,老祖宗不是嫌这就是嫌那。 三太太看在心里,便私下对阿宴说:“之前谈的那几家,我瞧着都是极好的姑娘,怎么老祖宗就愣是没一个中意的呢!” 阿宴冷笑一声,悄悄对自己母亲道:“依我看哪,就是因为极好,比二少爷定下的那门亲事还要好呢,老祖宗自然是不愿意。” 听到这话,三太太也是点头:“你说得极是。” 三太太想明白了这个,难免犯愁:“眼看着阿松也已经不小了,总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下来啊。虽说这两年我也在他房里放了两个人儿,可说到底他没娶亲呢,也不敢让他房里人有个身子,这么耽搁下去,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啊!” 听着母亲说这个,阿宴作为一个姑娘家倒是不好回话。其实这事儿也是她这个母亲糊涂,这种话哪里是普通姑娘家能听的啊! 不过既然听母亲讲了,阿宴难免劝道:“母亲莫急,再过一两年吧,兴许就有更好的呢。” 三太太想了想,也明白了:“嗯,也只能如此了。” 阿宴其实想的是,若九皇子发达,自己哥哥自然是水涨船高,到时候还愁没好的吗?说不得到时候来个直接赐婚呢,也省得受老太太的摆弄了! 阿宴笑盈盈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心里想着,再说了,说不得过些日子,自己身份也就不一样了呢。 ************************************** 这一晚,九皇子和宁王在书房谈了一番朝中的局势,他回到了自己的聚天阁,刚一上楼,便觉得气息不对。 再看过去时,只见自己那张床上,坐着一个姑娘家,香肩半露,两眸含春,娇媚地望着自己。 见到自己出现,她忙羞涩地低着头,过来柔声道:“九皇子,婢女红枝,今日个由婢女伺候九皇子。” 九皇子微蹙了下眉,盯着那婢女,淡淡地问:“谁命你来的?” 那叫红枝的婢女咬着唇,笑得羞涩:“王妃娘娘说,九皇子身边一直没有伺候的,所以……” 九皇子冷笑,凉淡地道:“真个荒唐。” 他声音极低,又暗哑,以至于那婢女并没听清,只是怔怔地望着九皇子。 黑暗中,九皇子扫了这婢女一眼,倒是觉得她低头含羞的模样有几分像一个人。 他心情忽然大好,笑道:“你奉命前来伺候,那是要怎么伺候?” 红枝闻言,眼前一亮,柔媚的眸子勾着眼前这风姿卓绝的少年:“九皇子,您要婢子怎么伺候,婢子就怎么伺候。” 九皇子点头,道:“好,你去楼下,取来笔墨纸砚,为我磨墨,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能停,给我一直磨。” 红枝不敢相信地望着九皇子:“九皇子?” 九皇子的好心情和耐心此时已经耗尽,眸中寒凉,俊美的五官忽然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周围的气温仿佛陡然间降低:“怎么,你不听话?” 红枝吓得浑身一抖,忙跪在那里:“是,是,是,红枝听令!” 说完,犹如逃命一般,哆嗦着双腿,连滚带爬去了楼下磨墨了。 待这个婢女离开后,九皇子轻轻敲了几下窗棂,于是便听到一阵风声,然后一个身穿黑衣的挺拔男子就跪在了九皇子面前。 黑暗中,九皇子棱角分明的脸俊美得犹如鬼魅一般,黑眸散发出锐利的冷意,削薄轻抿的唇挽起嘲讽的笑意。 “什么时候,我房中的事儿竟然能传的到处都是了?” 九皇子自然是明白,那一日侍女为他整理床铺,看到了床上的痕迹,于是这个事儿不但皇兄知道了,就连皇嫂也知道了,如今更是自作主张敢在他房中塞人了? 他是不介意自己没事梦个遗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可是却绝对不容许卧榻之外有人酣睡! 上一世的他,曾是九五至尊,因忙于政务,后宫之事,他轻易不曾插手。一直以为不过是妇人之争,无伤大雅。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心中曾经的那抹倩影,在后宅骨瘦如柴地黯然逝去,追查之下,其真相却是触目惊心! 从那一刻开始,后宫之中,再也不能有任何龌龊之事。 他手中御笔变身夺命屠刀,红色朱批,不知道批去了多少人的性命。 就连他后宫之中唯有的两位妃子都没能幸免。 至于这一世嘛,防微杜渐,他这位皇嫂,别想染指他的事情半分。 此时此刻,跪伏在那里的黑衣男子也是察觉到了九皇子冰冷的怒意,带着森寒嗜血的暴戾。 黑衣男子微惊,他向来知道自己跟随的小小年纪九皇子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从来不知道一向面无表情的他竟然有这般被惹怒的时候。 当下恭敬地道:“启禀九皇子,属下定会查清此事。” 于是当天夜里,宁王府里凭空少了七名婢女,三个仆妇,一个园丁。 至于她们怎么消失的,谁也不知道。 那天夜里,一个叫红枝的娇美女子在聚天阁里磨了一夜的墨,磨到最后手都发抖了。 她以为自己受尽了委屈,当晚哭着回到了平日居住的后插房。 可是正哭着,嬷嬷面无表情地道:“你倒是个命大的。” Chapter 50 第二日,九皇子忽然邀请威远侯来府中游玩。 威远侯这几天心情烦闷,因为佳人离去后,他每日都是魂不守舍的。他有心催母亲快些为自己定下那阿宴姑娘,可是面皮薄,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事儿,平溪公主倒是不急,如今阿宴的哥哥才封了个正四品的将军,不知道有多少上前要巴结呢,听说上门求娶敬国公府的人家倒是颇有几家。 依平溪公主的身份,自然是看不上一个正四品将军的。不过她这个时候匆忙过去提亲,倒是不免落人口舌,当下是打算过一些时候,这正四品的风头渐渐过去,她再找人前去提亲的。 不过这个打算,暂时没和儿子威远侯提及。 威远侯来到九皇子府中后,先是拜见了宁王殿下。宁王殿下看着这个表弟,颇觉得满意,只吩咐九皇子要好生招待这表弟,又提起改日定要去拜见姑母的话。 一番客套后,威远侯总算是拜别了宁王,小声地对九皇子道:“四皇兄怕是打仗打多了,总觉得他说话都带着杀气。” 九皇子挑眉,淡淡地道:“我倒是不曾觉得。” 威远侯有些后怕:“到底是亲兄弟,你自然是不怕,我却是看到他就觉得他一股煞气。” 九皇子淡笑:“你想多了,走,我在聚天阁中藏了好酒,你一定要尝尝。” 威远侯顿时来了兴致:“我最爱你那聚天阁,坐在阁楼之中,赏着这一池的湖光,品上一壶美酒,实在是惬意!” 九皇子笑得晦暗不明:“你喜欢就好。” 到了聚天阁,却有一个女子,穿着翠绿烟纱散花裙,生得粉腮红润,眼波流转,正侯在那里,见九皇子偕同威远侯来了,便一个深福:“红枝在此,伺候殿下和侯爷,为殿下侯爷斟酒。” 威远侯只瞧了那女子一眼,便没在意,却是随口问九皇子:“你小小年纪,倒是艳福不浅。” 九皇子但笑不语。 当下两个人坐在窗前,一个梨花木小几上摆了美酒瓜果,一边对饮,一边闲聊。 威远侯酒过三盏,就情不自禁地说起了那敬国公府的三姑娘。 “九弟,你到底年纪小,自然是不懂的。有一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如今几日看不到那阿宴姑娘,我这心里——” 年轻的威远侯打了一个酒嗝,捂着心口那里,痛苦地道;“我好想她啊,我做梦都梦到她娇美的样子,我梦到她对我笑呢!” 九皇子听到这话,却是想起自己做的那个让人脸红心跳的梦,再盯着眼前的威远侯,眸中陡然射出凌厉的寒芒,不过他强自压下,不动声色地笑了下,握着酒杯的修长指骨泛白:“是吗?你都梦到什么了?” 威远侯醉酒后的脸红红的,他结结巴巴地道:“不能对你说……” 九皇子眸中越发冰冷,垂眸淡扫了下身后的红枝,却是道:“奉安兄,刚才皇兄忽然找我,说是有事儿相商,我先过去下,很快就会回来。” 威远侯一边喝酒,一边醉醺醺地道:“好,你快去快回……” 九皇子点头,示意身后红枝,然后下楼离去。 说是快去快回,九皇子过了很久才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威远侯已经的醉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床上,他抱着婢女红枝,两个人身上都是光着的。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宁王和宁王妃耳中。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当晚宁王妃就命人收拾东西,将这位婢女连同她的死契等一并送到了平溪公主府中。 要说起来,不就是威远侯在宁王妃醉酒,顺手睡了宁王府中的一个婢女嘛。这在王府侯门,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不过因为那个婢女到底是宁王府里送来的,倒是不好随手扔掉,虽说不好直接做个姨娘,可好歹也是个通房吧。偏生这当了通房的红枝是个命好的,过了一两个月,便诊出有了身孕。 这若是一般人家,说到底威远侯夫人还没进门呢,通房竟然先有了身孕,总是不好看,或许就不会留下了。 可是平溪公主却是个慈善礼佛的,她却干不出这种事儿,没奈何,把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骂了几句,这通房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留下了。 那一日,顾松恰好来宁王府中,九皇子就状若无意地说起了这事儿。顾松当时听了就皱眉了。 九皇子一本正经地道:“不曾想,威远侯竟然是个多情种子。” 顾松后来就没怎么说话,回去后给妹妹把这事儿说了说。 “要说起来,威远侯虽然不错,可是这还没定亲呢,屋里人先有了,总是膈应人。” 顾松如今再也不是昔日在敬国公府仰人鼻息的懵懂少年了,他也是正四品的将军。官虽然不大,可是却不忍心妹妹受什么委屈。 哪怕低嫁了去,也该扬眉吐气地嫁。这平溪公主府上虽好,可是若妹妹过去,却是高攀了人家,难免低声下气。 其实阿宴听了,倒是觉得没什么。谁也没把那威远侯当成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人家位高权重,放一两个人在房里,那就放呗,只要她是以侯夫人的身份进了府,一两个通房姨娘,那还不是捏在她手里。 在她眼里,威远侯和之前打算嫁的沈从嘉,实在没什么区别,都是给她提供一个富贵悠闲后宅又有些身份地位的男人罢了。当下她一笑,淡淡地道:“有什么大不了,这些公孙王侯,不都是这般么?” 顾松虽然不喜,可是看阿宴这么说,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为难地道:“既如此,我便再去打听下这威远侯素日为人吧。” 谁知道顾松这一打听,却打听到威远侯某一日去茶楼,不知道怎么又把一个茶楼说书的女先儿给要了,谁知道那女先儿要死要活的,于是不得已,又领回家了。 顾松听到这个,简直是呆了!心想怎么有这种不知检点的人! 他跑回家,怒气冲冲地道:“妹子,这威远侯便是再有滔天的权势,以后也和咱无关!” 阿宴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愣了,为难地望着手上那镯子,叹了口气。 心道虽则我阿宴其实并不在乎,可是有个如此不只自制的夫婿,未免也太过丢人了吧? 没奈何,她遣了人,以自己母亲的名义,给平溪公主送了谢礼,又顺便把这一对镯子给送回去了。 平溪公主收到那对镯子,脸色黯淡了一会儿,终于没奈何地指着自己的儿子:“你这个逆子啊!” 威远侯望着自己的两个房里人,他也觉得很莫名其妙和委屈。他以前不轻易喝醉酒的,怎么最近连着两次喝醉酒,偏生酒后都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女人呢! 也幸好,这事儿都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也没对外人提及,既然人家姑娘不爱自家这傻小子做的事儿,也只能罢了。 恰在此时,偏生有荣国公府的次女,恰好嫁龄,这荣国公府对威远侯倒是颇有意,平溪公主没奈何,便着了人前去提亲,这婚事就很快定下来了。 阿宴听到这个消息,倒是也没什么想法。 罢了,就是一个不错的男人而已,错过就错过吧。虽说这平溪公主实在是个慈眉善目的,可是实在是架不住这威远侯是个管不住自己的。 只要这一世哥哥好好的,如今她在外面和阿芒表哥的茶叶生意又做得风生水起,将来日子总是会好的。原也不必非要去攀附这等人家的。 阿宴倒是想得开,可是三太太却愁,如今阿宴也是二八妙龄的待嫁姑娘了。其实一般像他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到了十三四岁就开始谈婚事了,一般早早地定下来,或者过了及笄之后的十五六嫁出去,或者舍不得,那就多留几年,留到十七八岁撒手嫁出去。 可无论十五六还是十七八嫁人,那都是早早地定下了人家,心里都有谱了,哪里像她家阿宴呢,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婚事竟然连个影都没有,脸色物色了两个,还没谈呢,就这么黄了。 阿宴于是就劝起了三太太:“这个原本也不急,急也急不来,若是匆忙选一个嫁了,一个选不好,还不知道以后什么日子呢。譬如这威远侯吧,之前我也美滋滋的,想着当个侯夫人真个好。可是母亲你看,这八字没一撇呢,人家先大张旗鼓地在屋里放了两个人儿,这还是外面都听说的,那不听说的还不知道藏了多少呢?我若真个嫁过去,也是堵心,憋屈的过那一辈子,还不如不嫁呢。” 一时想着上辈子的威远侯,还真不记得他曾经在成亲之前就开始充塞后院了。要说起来啊,威远侯这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怎么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啊!实在是看不出来。 三太太叹气;“阿宴你不知道,如今大房里都开始替四姑娘操心婚事了,人家比你还小三岁呢!” 啊? 阿宴眨眨眼睛;“四妹妹的婚事?” 三太太愁眉苦脸:“可不是么!这不是如今宁王回来了吗,还特意派了送了些孝敬的礼品来家里,我听说啊,这宁王如今在府里身边也没其他人,就咱家大姑娘一个。大姑娘倒是和宁王处得不错呢,老祖宗见了,就说早些年看那九皇子,可真是一个好的,说是盼着把四姑娘说给九皇子呢。” 阿宴闻言,顿时神色凝重起来:“竟然这么快就说了?” 她记得上一世,九皇子和四姑娘的事儿那是九皇子当了容王后的事儿了。当时四姑娘是一心要嫁给容王殿下的,成为了皇后的大姑娘也不止一次像皇上进言提过此事儿,无奈这事儿都那么被压了下来。 及到了后来,大约是四姑娘及笄的时候吧,皇后小产了,差点把命都搭进去,后来她趁着这个机会向皇上再次请求赐婚,皇上怜惜她,才没拒绝。 只可惜的是,后来羌国撕毁昔日归降文书,边关再起战端,九皇子带兵亲临西北征战,就在战场上遭遇了羌国的曼陀公主,被那曼陀公主一见钟情,扬言非君不嫁。 当时羌国被九皇子的兵马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于是派了使者前来,说是缔结姻缘之好,从此再不进犯边界。 其实那时候阿宴早已经嫁给了沈从嘉,很多事儿都是听沈从嘉说的。沈从嘉说,如果当时皇上拒绝,那这一场仗还要继续打,可是羌国都是游牧民族,时不时地骚扰边境,你打他们就跑,大昭国也消耗不起。 这皇上听到这个,干脆就下旨让九皇子娶了那位曼陀公主为正妃,至于先前答应的四姑娘,就成了侧妃。 阿宴如今听着母亲这么说,不由恍然,想着原来这四姑娘上辈子从十三岁起,就由大房谋划着要嫁给九皇子呢。 也难为她,筹谋了那么多年,最后竟然成了。 其实也是这敬国公府运气好,大姑娘嫁给宁王,当了皇后,结果守了活寡,不过人家到底是给这四姑娘的贵妃位置铺了路呢。 阿宴想着这一切,唇边泛起笑来。 如果这一次依然是四姑娘嫁给九皇子,自己还不是被她压下一头 这可怎么办呢? Chapter 51 阿宴觉得她必须破坏四姑娘和九皇子的婚事。 那个九皇子不是当时娶了曼陀公主吗,听说那曼陀公主可是个烈性子,如果曼陀公主先嫁给了九皇子,哪里还有这四姑娘什么事儿啊! 再说了,或者九皇子你就娶那位洛南士族陈家的姑娘呗,何必非要娶四姑娘呢? 阿宴存了这个坏心思,就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了。 可是她一个深闺女子,能有什么办法,想来想去还是找来了自己哥哥顾松商量。 这事儿得撇开母亲,可不能让她知道,不然没得把她吓坏了。 阿宴拉过哥哥来,如此这般一说,饶是顾松向来是个莽撞的,也是吓了一跳。 “阿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顾松皱着眉头,一向散漫的眸子里带着思索。 阿宴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奉上:“哥哥,这些年你也看到了,咱们府里啊,大房恨不得把咱们踩到脚底下。这眼下好歹你有了点出息,别人才不敢怎么踩我们,可若是人家一旦得势,咱们还不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对于这个不爱读书的哥哥,阿宴把话说得通俗又明白:“虽说有句话叫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哥哥你要知道,人家要荣的时候,可未必想着咱们啊!这四姑娘往日怎么对我,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她嫁给九皇子,你说她会在九皇子那里吹什么枕头风?” 顾松拧眉,却是道:“九皇子未必是那种人。” 阿宴见这哥哥竟然是个不透气的,便干脆鼻子一皱,小嘴儿一撅,来个蛮不讲理的:“我不管!反正这四姑娘打小儿就争强好胜,她是什么都和比我,什么都想踩着我,处处要害我!我就是不想让她嫁九皇子!她嫁了九皇子我就不开心!” 顾松见妹妹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大不忍心,忙哄道:“妹妹可别哭,我觉得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哥哥并不是不答应你,而是这事咱也轻易插不上嘴,是想着该怎么办才好!” 阿宴见此,顿时转悲为喜:“这个好办,你如今也时常出入宁王府,没事在九皇子面前说说四姑娘的不是就是了!” 听到这话,顾松皱眉道:“你说得倒是有理,不过这话总不好直接说,不然也太过突兀了。左右这事儿八字没一撇呢,我先去九皇子那里,探探口风,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阿宴点头:“哥哥说得有理。” 顾松说着就要离开前去宁王府中,阿宴望着哥哥高大挺拔的背影,知道他是一个正直的汉子,未必干得来这毁人姻缘背后说人坏话的勾当,当下便又叫住他,凝视着他:“哥哥,你是万万要记住,可不能让九皇子娶了四姑娘,一定不能。” 顾松闻言一愣,他倒是少见阿宴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如今阿宴的样子,倒是让他想起十岁那个时候的阿宴,那个明明是个小人儿,却总是一副小大人样的阿宴。 他心里微软,叹了口气,心疼地望着阿宴道:“阿宴,是哥哥的不是。你小小年纪,为咱们三房操心,我这个当哥哥的却不知道为你操心。放心,这次的事儿,我就算是豁出去这张脸,也不会让四姑娘嫁给九皇子的。” 阿宴见了,总算放心,对着哥哥笑了下:“快点去吧。” ********************** 却说顾松来到了九皇子府中,先通禀过了,门房知道他是新晋的四品将军,又知道他素日和府中九皇子是相熟的,也没阻拦,就让他进来了。 原来九皇子在府中的住所是听风苑,不过他并不喜欢长住听风苑,倒是在湖边建了一个聚天阁,分上下三层楼,下面是书房,上面是卧室,最上层平日闲置,偶尔上去登高望远或者赏湖喝酒练武。 顾松蹬蹬蹬的金刀大马直接来到了聚天阁,通禀过后,拜见了九皇子。 九皇子当时正在临风喝茶,旁边放着砧椎和罗枢密等物,一个茶娘正坐在一个炭炉前烤茶。 顾松以前不懂,后来跟着九皇子久了,这才知道,这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喝茶方式,就是把上等的茶碾碎成末,然后放在瓷瓶中煮水,待煮好之后,进行点茶。 九皇子喝茶不喜欢用瓷器,说瓷器太过脆弱,也不喜欢用紫砂,说紫砂有一股土熏味,他竟然是用金碗来喝茶。 上等御制的金碗,纹龙刻凤的,里面是点好的白色茶汤,他用那修长优雅骨节分明的大手捏在手中,轻轻地品着茶汤。 见到顾松来了,便淡淡地命道:“顾松,坐。” 到底是陪了九皇子这么多年的,九皇子让他坐,他也就坐了。 坐下后,顾松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正想着该怎么婉转地提起这个事儿,那边九皇子却忽然挑眉道:“顾松今日过来,有事儿吧?” 顾松嘿嘿一笑,便道:“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闲来无聊,向九皇子讨一杯茶水来喝。” 九皇子点头,淡笑:“我知道你喝不来这茶汤,不过今日既然来了,便陪我喝一盏吧。” 没奈何,顾松只好陪喝,此时茶娘见了,便为他点了一碗茶,那白色的茶汤在金色的茶碗里幻化出瑰丽的景象,犹如山川一般,隐约浮现。 一碗茶汤点好了,茶娘双手奉上,递到了顾松面前。 顾松忙接过,小心地品着,其实是品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这白乎乎的玩意儿苦兮兮的。 喝了这么一盏茶,顾松觉得自在了些,正打算开口呢,这边九皇子却忽然道:“府上三姑娘这几日脚上可大好了?” 顾松笑,忙道:“难为九皇子还记挂着,已经好了。” 说完这个,他瞅了瞅九皇子,却是叹了口气,故意道:“要说起来,我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寻觅个人家了!可是如今想了那么两处,没想到竟然都不成,全都是不靠谱的!” 九皇子淡笑,垂眸品茶:“三姑娘品貌端正,将来必得良婿。” 顾松继续叹气:“我这边愁着我妹妹的婚事呢,谁知道我们大房已经开始想着我家四妹妹的婚事了呢!” 九皇子挑眉:“哦?” 顾松觑了下九皇子,故意道:“可不是嘛!怎么,九皇子你不知道?” 九皇子淡道:“我为什么该知道?” 顾松笑:“我是听说,府里如今是有意九皇子呢?” 这话一出,他就见九皇子抬眸,凉淡的眸子散发出一点冷意:“这话可不能乱讲,免得毁了府上姑娘的清誉。” 顾松一怔,从旁打量着九皇子,最后终于嘿嘿笑道:“九皇子啊,要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考虑了!其实我家四妹妹人真是不错,若真是成了,也是亲上加亲的事儿呢!” 九皇子挑眉,神色晦暗不明:“顾松,你说得没错,改明日我便问问皇嫂。” 顾松听此,忙道:“别别别,九皇子啊,你这到底是啥意思,莫非还这对咱府上的四姑娘有意?” 九皇子唇边泛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是对府上姑娘有意。” 顾松顿时把脸耷拉下来了:“九皇子,你这年纪还小,还是考虑考虑再说吧。” 他本来打算来个以退为进,看看九皇子的意思,不曾想这么一试探,这九皇子还真有那个意思!这可怎么办呢?他不过是个四品将军,该怎么来完成妹妹的嘱咐,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阻扰九皇子的婚事啊! 再说了,这九皇子的婚事也不是他阻挠了就能管用的啊! 九皇子抬眸,探究地望向顾松,眸中深邃清冷:“顾松,你且老实说来,好好的跑过来问起我的婚事,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顾松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一愣,忙嘿嘿笑了:“我就随口一问而已,还能是谁让我来的?” 九皇子收回目光,脑中却是回想起那个娇滴滴的姑娘,胸臆间就那么一荡,是她特意来问的? 他微怔,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如果真是她特意来问的,是不是说明她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在意? 九皇子低头拧眉,望着杯中逐渐凉却的茶汤,心里却是渐起波澜。 他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良久后,忽然绽开一点笑意,抬眸望着顾松,淡淡地道:“明日我要去永旺茶楼品茶。” 顾松听得云里雾里:“永旺茶楼?那是我妹子出资开的茶楼呢!” 九皇子:“嗯。” 顾松越发不明白了,良久他终于蹦出一句:“也好,就当照顾我妹子的生意吧!” 当日顾松回到府中,赶紧把一切告诉了自己的妹妹阿宴。 阿宴听到九皇子竟然真得心仪四姑娘,顿时傻在那里了。 这可怎么办呢,费尽心机,最后抵不过四姑娘是人家心头所好啊! 阿宴拧紧了眉头,酸涩地想起,上一世的四姑娘,那叫一个风光啊,那可是皇贵妃呢! 当日九皇子后宫中一共就一个皇后,一个贵妃,一个珍妃。皇后那是蛮夷之地来的公主,平日里不管后宫事务的,于是作为皇贵妃的四姑娘,那可是在后宫里一手遮天啊! 这样的皇贵妃,必然是当年极受九皇子喜欢的,所以才那么将她宠溺。 想着当日四姑娘是怎么踩着自己,将自己踩到尘埃里的,若是这一世依然是同样的结局,那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啊! 阿宴娇哼一声,才不要呢! 她是怎么也不要让四姑娘再一次有机会踩着自己,踩着自己的哥哥,也踩着三房。 深吸一口气,她打起精神,继续追问自己哥哥关于和九皇子谈话的细节。 顾松回想一番,却是道:“他其实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问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我是谁让他问的,还说他明日要去永旺茶楼品茶。” 啊? 阿宴顿时忍不住心口一缩一缩的,捂住樱桃小口,震惊的瞪大了水漾的眸子,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九皇子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他猜到了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说去永旺茶楼喝茶? 阿宴蹙着好看的眉尖儿,低头想了半响,终于赶跑了自己的哥哥。 她赶紧唤来惜晴,将这件事说了一番。 惜晴低着头想了想,望向阿宴的眸中充满了深思,她考虑了下措辞,最后终于道:“我怎么觉得,其实九皇子已经猜出来是姑娘让三少爷去问的。他也知道永旺酒楼是姑娘的,如今说去永旺酒楼喝茶,这意思……” 接下来的话,惜晴有点难以启齿。毕竟作为一个国公府里一等一的大丫头,却去撺掇自家姑娘这种事儿,总是不好,这若被人知道,姑娘清誉尽毁也就罢了,她怕是连小命都要丢了。 阿宴自然是明白了惜晴的意思,她紧拧着眉头,却是想起了那一日九皇子将她拦在路中的事儿。 这九皇子,看着挺清贵的一个人儿,可是谁知道那力气竟然这般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让自己愣是挣脱不得半分。后来呢,他更是把自己拉到了花丛后…… 想起那日自己竟然和他紧贴着,阿宴心口忽然涌起一股烦躁的热意,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起来了! 惜晴从旁看着阿宴,只觉得那雪莹的脸颊犹如涂抹了一层上等胭脂般,散发着红晕,她微怔,不由道:“姑娘……这九皇子……” 阿宴蹙眉:“罢了,明日去看看再说吧!” 惜晴此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隐隐觉得自己和姑娘的行径其实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其实她应该劝阻的,不该让姑娘这样去见九皇子的,可是她又没法说什么。 毕竟从很早开始,姑娘应该就已经非常明白地知道,在这敬国公府里,三房就如同一根杂草。 尽管如今三少爷也长出息了,可是诸事依然不可能尽如意。 姑娘很小就开始做着一般公府姑娘绝对不敢做的事儿,只为了给三房拼一个大好的前途。 待到惜晴出去后,阿宴一个人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良久后,她忽然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了昔日九皇子送的那个如来玉佩。 她望着那泛着一点紫色的润泽美玉,端详了很久后,终于忍不住抬手轻轻摩挲了一番。 这一晚,阿宴一个人捏着那玉佩坐到了很晚。 一直到了二更时分,阿宴忽然召唤惜晴,吩咐道:“准备下吧,明日我设法出府一趟,去永旺茶楼。” 说完这个,她脸微红了下,不过幸好天色暗,屋子里蜡烛摇曳,惜晴估计也看不出来。 惜晴抿唇,凝重地道:“姑娘,我明白的。” ******************** 第二日一早,阿宴一早就偷偷地出门了。幸好如今老祖宗那边正高兴着,大少奶奶也一心操持着想把四姑娘的婚事落定了,家里也管得松。二门上又是塞了银子的,见是三房里的丫头要出去,也就没细问。 出了敬国公府后,阿宴就在街口等着马车。因为阿宴是临时决定出门的,又出来得早,这马车一时半刻还没到呢。 过了半响,才见那马车来了,赶车的依然是之前的那个,惜晴忙扶着阿宴上了车。 车夫驾轻就熟的,知道这是姑娘要去永旺酒楼见掌柜的,当下也没再问,直接驱车前往永旺茶楼。 到了永旺茶楼,阿宴带着帷笠,直接进了后院,却是召见了大掌柜。 大掌柜一早就知道姑娘要过来了,忙将后院闲杂人等遣到了别处,拜见了姑娘,先是奉上了最近这一段时候的账本,请姑娘过目。 阿宴只略看了一看,便放在那里,笑道:“韩掌柜的账,阿宴自然是相信的。” 这边大掌柜笑呵呵着,又说起来如今店里的买卖。这个茶楼生意开了几年,如今已经是俨然燕京城里最大的茶楼了,现在姑娘提议在南方种植的茶庄眼看着也能产茶了,到时候这买卖可不更是蒸蒸日上了么。 阿宴带着笑,听着大掌柜说起这个,待听他提起表哥时,不由问道:“阿芒表哥有些时候没来燕京了呢。” 大掌柜闻言一顿,不过随即便笑呵呵地道:“表少爷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说是也要说亲了,最近这才耽搁了。” 说亲? 阿宴不由蹙眉,想着怎么如今仿佛人人都是到了说亲的时候呢?不过想想也是,阿芒表哥比自己哥哥都大上两岁呢,如今也有二十二了吧,早该定亲的年纪了,只怕是这些年一直东奔西跑才耽误了呢。 大掌柜见阿宴沉思,从旁又笑着道:“不过前几日表少爷来信了,说是近日会来燕京一趟呢。” 阿宴听到这个,眸中露出欣喜,道:“如此甚好。我哥哥前些日子也念叨起表哥呢,他若知道了表哥要来燕京,一定很是高兴。” 这边和大掌柜聊了一会儿,阿宴便试探着问道:“大掌柜可知道今日茶楼里有什么贵客没有?” 大掌柜听闻这个,略一沉思,便笑了:“若说起贵客,今日倒是有一位,从早间就来了,一直在那里品茶,不曾离开呢。” 阿宴听着,心间猛然一动,不过还是克制住心中别样的躁动,淡笑一下,缓缓地问:“是哪位贵客?” 大掌柜依然笑:“要说起来,这位贵客倒是和府上三少爷极为熟稔,正是宁王府的九皇子呢。” 听到这话,阿宴原本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有落地的感觉。 当下她笑着道:“既如此,一定要招待过九皇子。” 大掌柜闻言,自然是连连点头。 待到大掌柜离开,房中只留下阿宴,没事儿看看往来的账目,以及南方茶庄庄主的来信,里面详细汇报了最近这些时候茶树的长势等情景。 一旁的惜晴悄无声息地进屋了,小声地对阿宴道:“姑娘,打听清楚了,说是九皇子如今在天子三号的包厢里品茶呢,身边也没带什么人,只有一个侍卫。” 惜晴皱了下眉:“怕就是那日的什么萧大人呢!” 这可真是一个没眼色的人,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能跟在九皇子身边伺候! 阿宴站起身,眉尖儿渐渐蹙着,就连细白的小牙都紧咬着两唇,几乎把粉唇都要咬出痕迹来了。 她纠结着,来回踱步半响,最后终于,她的手捏起腰间的玉佩,摩挲了半响。 这个事儿,是成还是败,总是要赌一把。 良久后,阿宴终于下定决心,吩咐惜晴道:“你想个办法,把我在茶楼后院的消息递到九皇子那里。” 阿宴面颊绯红,不过依然硬着头皮继续吩咐道:“至于后续如何,你就不必管了。” 惜晴顿时皱紧了眉头。 其实她跟着姑娘来茶庄,便已猜到姑娘的心思,可是事情真到了这一步,依然有些忐忑的。这事儿,若是传闻出去,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 她怔怔望着姑娘,却见姑娘水漾一般的眸子里,有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然。 惜晴微愣,良久后终于点头:“好,姑娘放心,惜晴一定想办法。” ****************************************** 说是想办法,可是到底该怎么想办法呢? 惜晴的小聪明全都是局限于一个后院之中,虽说这几年也时常来往茶庄这边以帮助姑娘传递消息,可是她是真没有跑过去私相授予的经验。 她趁着别人不注意,来到了茶楼的三层,其间有伙计看到了她,不过倒是觉得眼熟,知道她是大掌柜那边的贵客,于是也没有阻拦。 这惜晴最后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天子第三号的包厢,在包厢外磨蹭来磨蹭去,她该怎么办,直接进去,还是在这里等着? 就在她一筹莫展为难地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包厢的门开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萧羽飞萧大人。 Chapter 52 这萧大侍卫长被九皇子派出来,说是让他去外面好好的反省一下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反省什么?萧大侍卫长实在是不知道。他一直都是遵从九皇子的指示啊,即使九皇子说他得罪了姑娘,他也认真地在想着该怎么赔礼道歉啊!他是想不明白的! 即使想不明白,他还是出来了,一出来就看到之前碰到的那位姑娘,那位鬼鬼祟祟不知道倒什么的姑娘! 这位萧大侍卫长顿时眼前一亮,几乎想上前拉住这姑娘赔礼道歉说一百个对不起。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轻轻“咳”了一声:“这不是惜晴姑娘吗?” 惜晴万没想到,等了这么许久,竟然等来一个这愣头青! 她顿时没有了好脸,低哼一声,扯出一个勉强称得上笑的笑来:“萧大人,今日这是出来做什么?是要去哪里抓细作吗?” 这位萧大侍卫长自从那一日被九皇子冷斥了一番,又对他冷落了几日后,他痛定思痛,终于恍然大悟,知道这敬国公府里的人得罪不起的! 他想了那么几日,也终于想明白,自己必须赔礼道歉,取得人家姑娘的谅解! 这不是这几日正头疼该怎么见到人家吗,谁知道陪着九皇子出门喝个茶,被九皇子赶出包厢,就这么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于是萧大侍卫长快走一步,如铁塔一般拦在了惜晴面前。 惜晴身形娇弱,寻常见的也都是府里的姑娘奶奶丫鬟婆子,就算偶尔间见到几位少爷,那也是离得远远的。如今猛然间面前矗立了这么一个铁塔样的人,而且还是一张黑脸跟个生铁一般冷硬。 想起那一日他非要追问自己那碗夜香的事儿,她真个是又惊又怕又气又恼,胆战心惊又气怒交加。 其实她实在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可是怎么平白无故见到这位什么萧大人心里就来气呢? 她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仰着脖子,怒视着这位一言不发就拦路的萧大人:“萧大人,你这是又要做什么?难不成又看着我哪里鬼鬼祟祟?这里可是茶楼,青天白日的,你要干什么?” 萧大侍卫闻言,皱紧了眉头,不敢苟同地望着惜晴,步子又往前迈了一下。 惜晴感觉到这萧大人的逼近,顿时有种强烈的压迫感,仿佛高山将要倾倒压在身上的感觉,偏生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几乎喘息都有点艰难。 她白着个脸,颤抖着问:“萧大人?” 这玩意儿该不会脑子有病吧? 谁知道就在她腿肚子几乎要抖得抽筋的时候,这位萧大人忽然两手抱拳,低头恭敬地道:“惜晴姑娘,对不住了!” 啊? 望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健壮铁黑的男人低头抱拳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她脑中茫然然一片空白,就跟下雪一般。 这是怎么了? 这又是犯得什么毛病? 惜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仰着脖子紧张地盯着这位萧大人。 就算人家低下头,自己也要仰着脸看人啊! 萧大侍卫长肃穆地低头盯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姑娘,郑重其事地道:“姑娘,上一次的事儿,实在是萧某鲁莽了,萧某在这里给姑娘赔礼道歉,得罪姑娘的地方,万望姑娘别介意。” 说到这里,这萧大侍卫长又想起九皇子的话。 “你负荆请罪,万一吓到人家姑娘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想到这些,萧大侍卫长顿时记起自己请教了左邻右舍后的哄姑娘伎俩。 他先是努力让自己一年到头板着的一张铁脸露出一个冰雪融化春风化雨般的笑容,然后继续一本正经地道:“姑娘,为了向你赔礼道歉,今日略备薄酒,请姑娘一品。” 略备薄酒? 惜晴脑中嗡嗡嗡,她难以置信地仰脸望着这什么萧大人,诧异地想着,这萧大人脑袋竟然是个有毛病的吧? 请一个姑娘家去喝酒吗? 惜晴瞪大了双眸,眸中带着几分恐惧。 如果说适才她还抱着请这位萧大人传递下消息的想法,那么现在这个打算已经完全的烟消云散了。 谁会去相信一个脑袋有毛病的人! 惜晴转身就走,她决定还是等下再想办法吧,现在还是要先远离这个有毛病的! 萧侍卫长见这姑娘先是疑惑又诡异地瞪了自己半天,那样子仿佛自己长了两个脑袋,接着呢,这姑娘拔腿转身就跑。 他实在是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忙一个动作,敏捷地一个晃身,于是他那铁塔般的身形继续拦在了这惜晴姑娘面前。 “惜晴姑娘,你别跑,萧某这里还为你准备了一点薄礼,希望你能够笑纳。” 惜晴本来要跑,惊恐地见到这什么萧大人却是阴魂不散地拦在自己面前,她顿时一个激灵。 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几乎要“啊”的叫出声来了! 她捂着嘴巴,惊惧而防备地盯着这位萧大人:“你别过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再这样我要叫人了……”说到最后,她声音都颤抖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跑堂伙计正好上来送茶,见到此情此景,也是一愣,忙上前问道:“惜晴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吗?” 惜晴见那跑堂伙计倒是个熟的,忙过去,躲在那伙计身后,指着这萧大人道:“这人,这人……” 跑堂伙计见是九皇子身边的萧大人,也是惊得不轻,忙低头笑着道:“哟,原来是萧大人啊?这是怎么了?” 此时其他包厢里仿佛是听到了动静,已经有人派了跟班出来探头探脑了,惜晴见状知道不妙,只好先放下姑娘的吩咐,一溜烟跑了。 这萧大人好不容易见到了惜晴姑娘,结果就被她这么跑了,大大的不悦,忙就要追出。 那边跑堂伙计拦也拦不住,只好眼看着这萧大人蹬蹬蹬下楼去追姑娘去了。 可怜的惜晴,跑下了楼后,神色匆忙地往后院跑,谁知道这萧大人,真真是个没眼色的,竟然一个劲地追到了后院。 惜晴恨得上牙只咬着下牙,她可不可以去告官,告这位大人调戏民女? 她跑得气喘吁吁,当下心里一狠,也不跑了,转身对着这追过来的萧大人,怒目横眉:“萧大人,你这是到底要干什么?若是真怀疑惜晴是细作,那就拿出证据来!您再这么纠缠不休,莫要怪我报官了!” 萧大人也是莫名啊,他越发抱拳,恭敬地道:“惜晴姑娘,莫要怪罪,实在是我奉九皇子之命,一定要给惜晴姑娘赔礼道歉,请求惜晴姑娘的原谅。姑娘若是不能原谅,九皇子那边我实在是说不过去。” 惜晴挑眉,眸中越发喷着怒火:“萧大人既要向我道歉,我这就接受你的道歉,从此后我们两不相欠!可是大人可千万不要再对我纠缠不休!” 谁知道她话刚说完,就见这位萧大人机警地望着前方走廊,神色肃穆,一言不发。 惜晴转首就要看过去,朦胧中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形,可是她还没看清楚呢,就见这位萧大人身形一晃,已经挡在了她面前。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惜晴忽然感到很无力,她到底是怎么惹上这么一位的? 萧大人望定了惜晴,严肃地道:“姑娘,你家姑娘此时就在这个院中吧?” 惜晴一听这话,顿时脸上布满了防备:“你怎么知道?你?” 她脑中亮光一闪,拧眉盯着这萧大人道:“九皇子也知道了?” 萧大人黑着脸,面无表情地道:“姑娘,你现在最好不要去找你们家姑娘,不如就陪我一起去街道上走走吧?” ****************** 自从惜晴离开后,阿宴在屋子里真个是坐立不安。 她紧紧捏着腰间的那玻璃种散紫飘翠如来佛玉坠,玉佩流光溢彩,莹莹泛着紫色,很是可人。 她摩挲着这玉佩,拧紧了眉头,不止一次地猜测着这九皇子的意思。 他特意对自己哥哥叮嘱说要来这茶楼的。 一时又想起那一日他拦住自己,冷冷地逼问自己要嫁给谁的事儿。 阿宴并不是一个懵懂的少女。 她之前完全不曾细想,是因为在她眼里,这九皇子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完全是个小孩儿,再者这九皇子将来可是九五之尊,是以她根本不曾往某个地方深想。 如今经惜晴隐约的提醒,她细想曾经的一切,包括九皇子拦路的那个傍晚,九皇子抱着受伤的她,九皇子守护着受伤的她,九皇子攥住她的手腕,面目冷清地逼问。 还有那一次,他搂着自己,迫人的气息,少年的清冽味道直直冲入耳鼻,火热的紧紧靠近。 阿宴面目绯红,愣愣地坐在那里。 很久后,她终于忍不住,纤细秀美的双手捂住了脸。 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真得是她猜的那意思吗? 如果是的话…… 想到这个可能,阿宴心跳如鼓,脚下发软。 如果真是这个意思,那她,那她……她颤抖着手,捏着那如来玉坠。 真得是这个意思的话,她实在不知道摆在她面前的,是怎么一个坦途…… 阿宴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几乎不能自抑。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阿宴想着应该是惜晴回来了,便轻轻“咳”了声,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激动,轻声道:“进来吧。” 门开了,一个挺拔清隽的身影就这么走了进来。 来人逆着光,只见那英武颀长的身形一个暗色的剪影,却看不真切那么面容。 可是那身形,阿宴一眼就能认出来! 阿宴捏着玉佩的手那么一抖,玉佩就这么无声地滑落在地上。 九皇子凝视着屋中的阿宴,只见她紧咬着唇站在那里,秀美的身姿轻轻颤着,两颊红得犹如傍晚的霞光一般,水漾的眼眸藏着说不出的无措和惊惶,还有一点点的羞涩。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地上那块玉佩上。 那是一个玻璃种散紫飘翠如来佛玉坠,是早年间父皇赏赐下的,和另一个玻璃种散紫飘翠观音玉坠是一对儿的。他知道这是一对罕见的珍品,当时蓦然想起一些往事,便干脆将那玉佩送她一个。 而此时那个成对的观音玉坠就在他的腰间。 阿宴感觉到九皇子的目光落在那地上的玉佩上,顿时有点发僵,别人送的物事,就这么当着别人的面摔在地上,总是不太好吧? 她艰难地目光下移,还好,总算是没摔坏的。 就在她想着自己应该弯腰拾起这玉坠的时候,就见门口的这位,身形一动,已经来到她面前。 然后呢,他弯腰,拾起了那玉坠在手里。 阿宴羞涩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只见那手实在是修长,手指头骨节分明,看上去整个手是自己的两倍还多呢。 此时那曾经挂在自己身上的玉佩,正捏在他那大手里呢,他低头摩挲着那玉佩,良久后,才抬头看了眼她。 他的目光,依旧是清冷的,不过那清冷里仿佛有点其他的意味。 一时之间,阿宴不敢直视。 她手指头轻轻颤抖着,她努力地控制住这种感觉,攥紧了拳头,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总算是没赌错的…… 这九皇子,其实对自己到底是不同吧? 想到一些可能,阿宴只觉得心里那个最尖尖的地方,仿佛有什么轻轻蹭过,又酥又麻的,轻轻战栗着,说不出的滋味。 九皇子摩挲着那玉佩,半响,凝视着阿宴,只觉得她犹如三月枝头一朵红得醉人开得娇艳颤巍巍在风中抖着的花儿一般。 一瞬间,忽然想起在某个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梦里,她就是这么娇美地站在一片扑簌迷离的桃花中。 一时又想起,初初见面时,她小手攥着那枝桃花儿,颤巍巍的花骨朵已经被□□得渗透出了汁液,不过她依然努力地笑着,将那花枝献宝一般地送到自己面前。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烫在他胸臆间酝酿,他忽然有那么一刻,冲动地想走上前,紧紧抱住她。 不过他到底是深吸了口气,压抑下了。 她现在的眼神犹如一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正小心翼翼地握着小拳头,竖着耳朵等着自己反应吧。 他唇边情不自禁地绽开一点笑意,清冷的眸子也渐渐有了柔意,压抑下心间的狂喜和一丝的躁动,他沙哑清冷地开口:“你,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阿宴原本确实是竖着耳朵听他说话的,此时忽然听他开口,还问自己是不是有话要说,顿时心口一缩。 她低下头,细白的颈子仿佛都均匀地氤氲着一层粉红的上等胭脂:“是……” 她的声音特别小声,比蚊子呐呐声并大不了多少。 不过九皇子还是听到了。 九皇子捏着那玉佩,低头凝视着她那一如既往般美好的颈子,低哑地道:“你说吧。” 九皇子近在跟前,她都能感觉到他灼烫的喘息声。 一瞬间朦胧中记起上一世,她好像上一世从来没有机会距离这个人这么近过。 他是尊贵的九皇子,俯瞰天下万人跪拜的帝王,而她只是卑微到尘埃中的小小人物。 她低着头,却又不着痕迹地小心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年纪小小的少年,却已经生得身量高挑,挺拔冷峻,少年的面,已经有了刚棱有力的轮廓,双眸深邃,鼻骨挺秀,面目如玉,俊美得犹如画儿一般。 他往日神情总是淡淡的清冷,阿宴是见识过那种让人孤高的清冷的。 尤记得,曾经因为沈从嘉去参加宫中的宴席,宴席上众贵妇语笑嫣然,可是作为皇上的他后来忽然出现了。 他一出现,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了,低着头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 沈从嘉说,这是天子之气。 所谓寡人,正是如此,孤高绝冷,俯瞰天下。 可是现在,这孤高清冷的天子之气仿佛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如玉面颊上一点微红,以及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阿宴只觉得周围的气息都变得闷热难受,她几乎有种窒息的感觉,不过她还是拼命地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低声地道:“上一次,我打了你,是我对不住你。谢谢你不曾追究。” 九皇子闻言,却是挑眉:“哦,你要谢谢我?” 阿宴咽了下口水,小心点头:“是。” 九皇子俊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唇依然是抿成一条直线,不过那神色间却有几分不悦之气。 他真得是生来的真龙天子,不悦之下,周围的气息都冷了下来。 阿宴顿时一慌。 九皇子凝视着阿宴,淡淡地开口:“你既说要谢我,难道空口就几个谢字?” 阿宴听到这话,有点想哭,不过还是忍住了:“九皇子,那您要我怎么谢你?” 这九皇子缺什么吗?不,他生来锦衣玉食,后来更是荣登宝座,他实在是什么都不缺。 阿宴好生为难,低声地问道:“九皇子,你……” 话刚说到一半,九皇子忽然用火烫的目光凝视着她,沙哑地道:“你欠下我的那一巴掌,我自然给你记下,以后会讨还的。不过——” 九皇子微挑眉:“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阿宴微窒,握了握手,她清晰地感觉到手掌心有湿润在慢慢渗出。 她记起初初见面时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比现在勇敢许多,那时候的自己牵着九皇子的手,大方地喊着她的名字。 当下她攥着汗湿的手,咬紧了唇,低声道:“永湛……” 九皇子犹如天上星子一般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她,声音依然低哑粗噶:“好,阿宴,现在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阿宴低着头,她连看一眼他的勇气都没有,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意:“你是不是娶我们府上的四姑娘?” 九皇子目光盯着她那因为散发着粉泽的幼滑脸颊:“顾松跑过去问我这个,是你让他问的吧?” 阿宴轻轻点头,羞涩地承认。 九皇子忽然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真得很好看,就好像万里冰封轻轻地融化,千年铁树悄然花开。 阿宴仿佛都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她骤然抬起头,发亮的湿润眸子直直地望向九皇子。 九皇子目光如火,火势燎原,阿宴只和那如火的眸子对碰了一下,便目光一抖,瞬间撇开视线。 心里面慌慌的,就跟里着了火一般,一时之间站都不知道怎么站了。 九皇子越发笑了,低声道:“阿宴,你若要问什么,可以亲口问我。” 阿宴别过脸去,就是不敢看这九皇子。 她咬着唇:“那你说啊!” 话一出口,阿宴自己被自己的声音羞到了,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撒娇和任性的味道。 九皇子慢慢收敛了笑,认真地望着阿宴,郑重地道:“我从来没有要娶四姑娘,也绝对不会娶四姑娘。” 这话一出,阿宴顿时觉得心都放到了肚子里,暖融融的滋味。 只要九皇子不娶四姑娘,那便一切都好。 九皇子审视着阿宴的神色,见她唇边挽起那么一点笑来,顿时他眼睛迸射出别样的光采,唇边忍不住重新绽开笑来。 他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然后伸手忽然握住阿宴的手。 姑娘家的手,滑腻软嫩,握在手里跟握着豆腐一般,那手开始的时候还试图挣扎了下,不过他硬是握住不放,于是那手就颓然地不再挣扎,只是越发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了。 九皇子略带粗糙感的指头摩挲着那纤细的手腕,只觉得那手腕就仿佛是枝头上脆弱的一缕嫩茎般,稍微那么用力就会折断。 他目光颜色逐渐变深,略带歉疚地想起那一日自己握着她的手腕,生生勒出红印的情景。 他声音低醇,仿佛陈年老酒:“那一日,实在是我莽撞了,你不要生气。” 阿宴咬唇,手腕儿被他那样握着,自己是连看一眼都不敢,只能低着头,羞涩地别着身子。 听他这么说,低声下气给自己说歉意,她又是欢喜,又是受用,又觉得这惊喜来得太突然。 半响,他望着她粉红娇软的耳朵,见她一直不应自己,莫名就有些慌:“阿宴?” 阿宴这才从喜悦和羞涩中回过神来,用细微的声音道:“只要你不娶四姑娘,我自然不会生气。” 捂脸,其实她要求得很简单…… 九皇子火热的眸子凝视着阿宴,抬手将那玉佩放到了阿宴手心里,低声道:“你知道的,这是一对儿,你戴如来,我戴观音。你好好收着,不要掉在地上。” 阿宴原本被九皇子的握住手,便觉得那手简直是放在火炉上烤着呢,如今一个沁凉的玉佩滑在手心中,她连忙握住,又趁机挣脱了他的手。 紧紧攥着那玉佩,她背对着他,心跳砰砰的,她自己都能听到。 九皇子高大挺拔的身形站在阿宴身后,望着那细白的颈子,哑声道:“阿宴,我……” 有些话,太沉重,在心间藏了那么久,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去开口,也是怕一出口就吓到她。 阿宴咬着唇,支着耳朵,心跳如鼓,却也努力屏着喘息,试图捕捉住他每一个字眼。 可是就在这时候,却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姑娘,表少爷那边刚传来消息,明日 .就到茶庄。” 阿宴一惊,顿时犹如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捉住一般,慌忙道:“大掌柜,你且等等。” 说着这话时,蹙眉望着九皇子,小声地道:“你可不能被发现了!” 九皇子点头,淡定地道:“别怕,我这就走。” 深深望着阿宴,他道:“你……我改日再去找你。” Chapter 53 九皇子深深望着阿宴,他道:“你……我改日再去找你。” 说完这个的时候,人一跃,就不见了。 阿宴眨眨眼睛,东看西看,果然是不见了。刚才好像是他飞一样飞向了房梁? 于是她抬起头,看向房梁,可是看了半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外面大掌柜正等着,她忙将大掌柜请进来,详细地询问了大掌柜关于表哥阿芒要来的情景。 阿宴听说表哥明日就能过来,自然是高兴,只是可惜今日她已经跑出来一趟了,明日却是不敢再跑出来,只能是到时候表哥去府中寻找哥哥时,她在借机相见,到时候可以详细地谈谈关于南方茶园的事儿了。 正和大掌柜聊着,那边惜晴回来了,她小心地望着阿宴的神色,见她脸颊还红着呢,不由笑了:“姑娘,我这报信儿的虽然没报成信儿,不过想来原本那边不需要惜晴通风报信呢。” 阿宴想起适才和九皇子私下见面的情景,脸上越发通红,忍不住睨了惜晴一眼:“哼,用得着你的时候,也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也不个人影!” 惜晴想起适才,顿时有些无奈:“姑娘,你不知道,我刚到了天子一号茶楼那里,结果就碰到了上次那个萧大人。那位大人,可真真是个没脑子的,他竟然说要给我赔礼道歉,说略备薄酒,还说给我备了厚礼。我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可怕,就想赶紧跑回来,谁知道他就追着我跑!后来呢,他硬拉着我上街,谁要给我买礼物来赔礼道歉!” 惜晴叹了口气:“我这辈子没丢过这脸呢,被他硬拉着去了街上,别人还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过来呢!” 阿宴想象着那情景,满脸羞愤的惜晴被一个彪形大汉硬扯着要去买礼物相赠,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后来呢,他送了你什么?” 惜晴听到这个,几乎要咬牙切齿:“他说前街老王肉铺的臊子肉好吃,让老王肉铺细细地给我剁了十斤臊子肉!” 阿宴闻言一呆:“十斤?臊子肉?他这是?” 惜晴羞愤地道:“我简直是……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了。姑娘你说,这个人好歹也是王府的侍卫长大人,怎么偏生生了一个猪脑子?” 阿宴掩唇哈哈大笑:“这个人其实挺有趣的。而且我看他对你仿佛有意,改日姑娘亲自做媒,就让他拿一百斤臊子肉做聘礼,赶紧把你嫁出去吧!” 惜晴听了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也顾不得主仆之别,上前扯着阿宴道:“姑娘,快别胡说!我要是真嫁给这么个人,每天还不被活生生气死啊!” 见惜晴实在是羞涩气愤,阿宴当下也就不说什么了。 惜晴那边羞愤过后,慢慢平息下来,却是细细打量着阿宴:“姑娘,刚才九皇子说了什么?” 阿宴被惜晴这么问起,顿时脸色微红,她此时心情极好,就好像吃了传说中的人参果一般,浑身说不出的自在舒服。 她知道从今日开始,她再也不用忐忑不安,再也不用小心谨慎,适才那个少年微红的耳根,以及亲手交到她手里的那块美玉,只要她善加把握,足以保她一生平顺,再也不必像上一世那般活得卑微犹如尘埃。 想到这些,阿宴满脸满心都是笑意,当下她望着惜晴道:“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从此后倒是少操许多心。” ******************* 第二日,表哥程芒过来来了敬国公府中拜见,按照他以往的惯例,依旧是先去拜见了老祖宗那边,并送了许多的珍惜特产。老祖宗如今觉得身份地位不同于以前了,自然是没见,只吩咐下去,说是好生招待表少爷。 这程芒见此,也在意料之中,便来到了三房拜见三太太。 几年过去,如今这表少爷程芒越发的一表人才了,生得也算是风度翩翩。他又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谈吐间颇有一代巨商的儒雅风范。 三太太见着,分外的喜欢,直叹息这阿芒出息了,拉着阿芒的手,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这边儿阿芒顺势问起表妹阿宴来,三太太想起阿宴,不免叹息:“老大不小了,去年就及笄了,但只是这亲事一直未曾定下。寻摸了两家,原本以为不错,结果最后都没成。再这么拖沓下去,我都没脸去见你姑父了。” 阿芒闻言,忙笑道:“表妹有倾世之姿,这婚姻之事,自然不必着急,总是会寻觅到人品家世上佳的夫婿。” 三太太笑叹:“我倒是希望如此吧,但只是如今急也没用。前几日我去见老祖宗,还谈起这事儿呢,老祖宗那边却推给大太太,我问起大太太,大太太又推给大少奶奶。没奈何,我去大少奶奶那边问,大少奶奶也是一脸为难,说一时也没看到合适的,如今又忙,只好等等再看。” 想起这个,三太太心里便觉得对不住阿宴,要说起来,四姑娘比起自己阿宴还小上三岁呢,如今还不是已经筹谋着要将她和九皇子的事儿定下来么! 阿芒淡笑,眸中却有黯色:“姑母,这也是府上要为阿宴挑一门好亲吧,寻常人家自然是看不过眼的。” 三太太摇头:“话也不是这么说。如今我想着,现在阿松也出息了,别管以后如何,如今年纪轻轻都是四品壮武将军了。便是他以后再也不升,就这么得一个四品将军的位置,我也心满意足了。你表妹呢,素来性子骄纵,虽则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可是我却心疼她,不愿意让她嫁到什么高门大户,省得让她去受我这份罪。我想着啊,哪怕是什么普通人家,只要她去了能够受公婆宠爱,又得夫君敬重,我就心满意足。” 阿芒闻言,挑眉,淡笑:“这个还是要看表妹自己的意思呢,姑母也说表妹是个素来有主意的。” 三太太想想也是:“这个也是。只是我看阿宴啊,她每日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倒是不曾把这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前些日子本来板上钉钉的亲事,就这么黄了,也没见她怎么难过呢。” 阿芒笑笑,却是没回话。 一时之间顾松回来了,刚一进来,就激动得不行,上前和顾松见了。 要说起来,因为最近一两年顾松走南闯北的,倒是没来过燕京城,是以兄弟二人已经一年多没见了。 如今阿芒乍见了顾松,倒是连连点头:“阿松如今越发长得高了,脸上也有威仪了,看着确实像个将军。” 顾松嘿嘿笑着:“彼此彼此!” 兄弟二人在这边说着话,说着说着这话题又到了婚姻大事上。 顾松这边还没定亲呢,三太太也是焦急,不过好歹有不知道多少人家都中意顾松呢,她想着等些时候慢慢挑挑就是了。 于是三太太问起阿芒的亲事来,阿芒微怔,苦笑一声:“蓬门荜户人家,哪里有姑娘愿意嫁过来,我如今倒是也不急。父亲虽催着,我只说这几年走南闯北到处跑,怕耽误了人家姑娘罢了。” 三太太一脸认真地道:“阿芒,你比阿松原本就大上两岁,也确实该操心下了,像你父亲当年你这么大时,你都能在铺子里帮着卖东西了呢。再者说了,我西北程家,原本也是巨商富户,虽则不敢高攀侯门大户,可是在西北也是霍霍有名,寻常人家还不上杆子的把姑娘嫁过来啊!” 顾松听着这什么亲事的事儿,就觉得心烦,当下便忙打断母亲的话道:“母亲,你且歇着,阿芒哥哥既然来了,我赶紧带他到处走走,也省得他听了这烦心事憋闷!” 三太太听了,笑着呸了顾松一脸:“你这个混帐子,当我不知道,这是嫌我啰嗦呢。” 看看外甥阿芒,她笑道:“既如此,你让阿松带着你到处走走,我已经吩咐下灶房,多加几个菜,晚上好生吃一顿。” 当下顾松拉着阿芒离开了正屋,直奔向跨院,这跨院里如今种着一些花草,到了这个时节,倒是蝴蝶飞舞,看着也是好看。 顾松悄悄地对阿芒道:“妹子昨日个就盼着你呢,她如今在跨院的凉亭里等着你!” 阿芒听这话,倒是面上一热,忙道:“是,南方的茶园明年就能出茶了,这事儿我原本想和她好好商量呢。” 顾松挑着剑眉笑:“你们那买卖的事儿,我一听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也好,你们先谈着,我且去练一遭拳法。” 这话说得,让阿芒有几分不自在,不过他并没说什么,只是默认了顾松的行径。 片刻之后,顾松一个人走在这跨院花丛里,直走向凉亭,却见凉亭里一个女子,身后还伴随着一个丫鬟惜晴。只见这女子轻轻袅袅,婀娜娇媚,可不正是他那个表妹阿宴么! 其实从阿宴极小的时候,便是清丽绝美,只是那时候到底是小,如今身段长成,穿着鹅黄色绣百蝶度花衣,真跟百花丛中一只轻盈柔美的蝴蝶一般。 仿佛听到脚步声,阿宴抬眸望过来,修长的睫毛一抬间,水眸盈盈望过来。 顾松心间微窒,这一刻他仿佛有一只蝴蝶那么忽闪着翅膀落在他的心上。 其实从早几年,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可是又没办法控制,所以这几年刻意不愿意来燕京城的。 阿宴见了表哥,绽唇一笑:“阿松表哥,你可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阿芒苦涩地笑了下,走上前,故意笑着道:“你等的必然不是我,而是茶园的消息吧。” 阿宴被戳穿心思,当下也不隐瞒,笑道:“阿芒表哥,茶园如今到底如何,明年能不能顺利产茶,你快说来!” 微微点头,阿芒当下将茶园的情景都一一道来,原来茶树一般种植后两三年便能采茶,不过头两三年产量极低,一直到了第四年,才能大规模采摘。明年便是这茶园的第四个年头了,可以大规模地采摘了。 阿芒笑着道:“头两年的茶,第一年的也就罢了,实在是太少。第二年的我当时命人炒制后,放到当地的茶庄里卖,你也知道,南方产茶极多,南人对这茶香也极为挑剔,可是炒制出来后,竟然是风评极好的。我当时没把那茶带到燕京来,是想着这茶香虽然极好,可是总觉得这炒制方法没有充分发挥出这茶本身的香气。所以今年开春后,我就开始到处寻觅炒茶高手,还真让我找到一位。这原本是金圣茶王的后人,一手炒制点茶烹茶功夫都极为了得。有了这位在,我们茶庄算是如虎添翼了。” 阿宴听着这个,自然是极为欣慰,一时望着表哥,叹道:“表哥,这些年咱们开这个茶庄,一直都是你在外面东奔西跑。我虽有心想帮你,可是无奈我身份所限,只能窝在这深宅大院中。这茶庄的事儿,实在是你有赖于你了。” 阿芒听了这话,却是停顿了一番,凝视着阿宴道:“你我兄妹,何须如此见外,再者说了,当初若不是你寻来茶引,我们的茶庄也不会开起来,怕是我早已放弃了。” 阿宴想起那茶引,却是想起九皇子,当下抿唇一笑。 可是她这一笑,一旁的阿芒却觉得笑得波光潋滟,顿时喘息都有点急促了。 他慌忙别过脸去,压抑地道:“阿宴,还有其他事儿吗?若是没有,我先走了?” 阿宴微楞,想着这几天她看茶园庄主写来的各项汇报,还有许多事儿要问他呢,怎么他就这么说要走? 一时想着他或许有急事,只好道:“表哥若是有事儿,改日再说就是了。” 阿芒点头,硬声道:“表妹,祝你早日觅得良缘。” 说完,就跟逃命似的,跑了。 阿宴顿时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心道表哥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惜晴见此,掩唇笑了下,没说话。 ******************** 或许是因为有了上次九皇子说的那番话,任凭府里怎么努力着九皇子和四妹妹的婚事,她也是纹丝不动地从旁看着。 府里的大太太和老祖宗想尽了办法,最后几乎是半逼迫着宁王妃也想办法去和宁王说。 听说宁王同意了,于是去和九皇子说,谁知道九皇子当场翻脸,冷声道:“我不喜欢。” 一句话,把宁王妃的所有期望打破,也彻底破灭了老祖宗和大太太的希望。 就在老祖宗被打击得心灰意冷的时候,府里倒是匆忙把五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了,是正四品正奉大夫王光禄家的嫡子,虽则只是个正四品的嫡子,不过王家是诗书大家,在洛南一代颇有根基,寻常人家都是得罪不起的。这样的人家,肯娶一个国公府的庶女,也算是看在国公府和宁王关系的面子上吧。 五姑娘听说这门亲事定了,倒是极为喜欢,她这人生来好强。自从姨娘被送到庄子上后,更是郁郁寡欢,性子比以前暴躁了许多。如今不管如何,这婚事总算是占了一个嫡字。听说她嫁得是这家的长子呢,去了后怕是要掌管中馈的。她若真能掌势,到时候便是把自己姨娘从庄子上接过去,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吧? 怀着这个主意,五姑娘算是兴奋了一把,面对着一把年纪婚事还没落定的阿宴,那尾巴几乎翘到天上去了,直直地把阿宴一顿挖苦。 “三姐姐,你这婚事若是再不落定,怕是这么蹉跎下去,就活生生给耽误了!” 阿宴自己已经回想了一番,实在是记不起来这王光禄家后来如何,自然也就不清楚这位五姑娘以后嫁给王光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不过面对五姑娘的挖苦,她倒是淡然处之: “惜晴啊,你赶紧把我那对赤金的缠臂金拿过来,送与五妹妹压箱子底,免得她到了婆家被人笑话嫁妆太少,到时候岂不是被人瞧不起?” 五姑娘闻言脸色一变,气得通红,瞪着阿宴就要发作。 那边惜晴却伶牙俐齿地道:“姑娘啊,你那缠臂金,前些日子随手扔了,只因你说那缠臂金的样式太落后,戴出去被人笑话呢。” 阿宴听了,挑眉道:“看我这记性,竟然忘记了,那就拿出上次的一盒明珠来送给五姑娘吧!” 五姑娘冷哼,眸中喷火:“谁稀罕你那破玩意儿,留着给你自己压箱子吧!”说完扬长而去。 四姑娘从旁淡淡地望着这一切。 自从她和九皇子的婚事未成后,她整个人就变得沉默寡言。 看了眼眉眼间带着笑意的阿宴,她眸中露出鄙薄之色,想着这个人实在是个没脑子的,老大不小了,婚事还没定,她倒是不慌不忙。 阿宴笑望着四姑娘,她自然是把四姑娘的想法都看在眼里。 不过此时她是真不着急了。 既然九皇子能把那玉佩亲手交到自己手上,便是他年纪小,那又如何,自己就赌一把吧。 本朝皇子成亲,小则十四五岁,长则十六七岁。 虽则后面朝中多有动荡,怕是这事儿并不会太顺利,不过再等下去,她还能等多久,不过是两三年罢了。 若是这九皇子十六岁的时候,还没有忘记他在茶庄里对自己说的话,那自己便是赌赢了。 赌赢了,从此后落得半生风光,也护庇得自己哥哥飞黄腾达。 若是赌输了,年华逝去的她,或者是嫁个普通人家,或者是一辈子就不嫁了。 左右如今茶庄的生意蒸蒸日上,她将来不愁没有依仗。其实当朝也不是没有那一辈子不出嫁的女儿家,只要有足够的家资并有父母兄长护庇,自己过活倒是快活,还省了和夫君婆婆后宅众多女子纠缠的苦楚呢。 于是这日子就在阿宴的等待中慢慢从指尖滑过。 在这等待的日子里,阿宴也时刻注意着朝中的动向。 果然在这一年的秋天,本朝太子因为在秋季天子外出狩猎的时候,因为一些事儿,惹得天子震怒,于是废黜太子。太子不甘被废,据理力争不得,便起兵造反。 这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儿,后来被写在史书上,只有那么寥寥几笔。不过后来沈从嘉却曾对阿宴提起,说是当时太子应是在膳食中下了药,试图让皇上在狩猎之时染上疾病而死,可是却被当时的九皇子揭发了这个阴谋。 事情暴露后,太子不甘心,于是才起兵谋反。 不管真相到底是如何,这太子确确实实是谋反了。 太子一谋反,四皇子的帝王之路便成功了一多半。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年迈的皇上派兵镇压太子,结果太子纠结了自己的母族以及众多支持者,竟然佣兵在淮阳和皇上对抗。 皇上一气之下,派了重兵前去平反,这其中就有三皇子、四皇子、九皇子。 这位皇帝可能是在自己亲生儿子试图谋害自己后,心性已经有点不正常了。他开始猜疑身边所有的人,于是把所有可能怀疑的儿子都派出去,让他们去杀那个废太子。 他再派人从后面暗暗观察,看看哪个儿子是忠心自己的,哪个儿子是有异心的。 后来沈从嘉在分析这件事的时候,冷笑一声道:“阿宴,你说这想法傻不傻,但凡帝王之家的皇子,哪个不像当皇上呢,想当皇上,还能没有异心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躺在床榻上,左右没人。 阿宴当时听得懵懂,那时候的她觉得这些距离自己很遥远。 那时候的她也觉得,那个遥远的九皇子,是天一般的存在。 可是这一世的阿宴,此时却拼命地回忆着沈从嘉曾经说过的话。 其实沈从嘉实在是一个心思非常敏锐的人,在政务上颇有一套。 阿宴蹙紧了眉头,她想了半响,最后忽然心间一震。 这沈从嘉啊,他如果也是重生而来,那他应该知道这个夺嗣之争最后的结局! 既然知道,为何从来不曾听说他去巴结依附九皇子和四皇子呢? 阿宴闭上眼睛,手心里有汗慢慢渗透出来。 此时她的哥哥顾松已经跟随九皇子赶往淮阳,这如果沈从嘉真拥有前世记忆,他站在九皇子对立面,那么事情也许真得会有所不同! 毕竟一个经历过一切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利用这一点干出什么事来! 阿宴心里一下子忐忑不安起来,她恨恨地拍着自己脑袋:“真是一个猪脑子,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怪只怪自从知道沈从嘉可能拥有前世记忆,又被九皇子这么一搅合后,她真得是对那个沈从嘉厌恶到了极点,连提都不想提起! 上一世最后的记忆,她每想一次,就会回忆起那时候独自在后院里痛苦不堪地挣扎的自己,于是忍不住会打一个寒战。 她捧着脸,愁眉不展地想着:该怎么办呢? Chapter 54 阿宴当下忙找了大掌柜,请他去打听下沈从嘉的情况,得到消息的时候顿时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从嘉如今腿虽然彻底瘸了,不过人家竟然瘸着腿,跟随三皇子的大军去了淮阳! 这沈从嘉上辈子显然不可能参与了这场诛杀废太子的征战,更不可能巴结上三皇子这样的人物! 于是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沈从嘉这辈子是打算凭着自己活过一世的优势,帮着三皇子登上帝位! 阿宴想到这个,越发对自己恼恨了,傻乎乎地竟然以为瘸了没法当官也就无所谓了,却没去想这沈从嘉包藏的祸心和野心。 如果沈从嘉真得成功了,那自己之前所做的种种,岂不是彻底害了自己哥哥吗?四皇子和九皇子倒台的话,倒霉的不光是自己这三房,还有整个敬国公府。 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将比上一世更为凄惨。 阿宴气得跺着脚,恨恨地想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沈从嘉呢!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该如何让九皇子和哥哥知道这一切,并对沈从嘉加以提防呢? 更而要命的是,沈从嘉应该对上一世的这场征战了如指掌,他对这场征战做过很多分析,只可惜他分析的那些,阿宴根本没听到心里去。所以阿宴只知道咯大概,却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此时此刻,便是阿宴有心想帮忙,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帮啊! 阿宴蹙眉沉思良久后,最后还是觉得,纵然自己没办法帮上九皇子,那也应该通知一下,让九皇子他们知晓这个沈从嘉有问题。 可是该派谁去送这个信呢? 就在阿宴为这个一筹莫展的时候,表哥阿芒忽然来到了燕京,他直接进来拜见了三太太,彼时阿宴也陪在三太太身边。 阿芒脸色凝重地道:“如今因为废太子作乱淮阳,朝廷派了重兵前去剿杀,如今这战争若真打个大半年,那么南北运输的线路就此被堵上,咱们的茶叶是没办法运到燕京城来了。” 阿宴望着阿芒,却是眼前一亮,她忽然记起上一世,舅父一家就是在这张大乱之后,皇帝清查和废太子有关人员,因为当时这表哥在燕京城中做着书肆的买卖,结果那次接了一单看似普通的买卖,谁知道这买卖后来和废太子有关,由此被连累进去,从而落得一个被抄家的处罚。 如今这一世,阿芒表哥虽然不再做书肆了,也许已经避免了这场祸事,可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其他事儿呢?毕竟这买卖的,总是要有个靠山才行呢。 若是自己请阿芒表哥前去通风报信呢?到时候九皇子或许会感念阿芒表哥送信的功劳呢?便是没功劳,也有苦劳啊?这在夺嫡之战还没有分析明朗的时刻,阿芒表哥送信之举便是在表忠心和站队,而这将为他以后带来很好的前程。 如今程家早已不是皇商了,没有了这层干系,这些年来的生意只靠自己打拼,其实很辛苦。而在以后的那些年来,也许会越发辛苦。 阿宴蹙眉这么深思一番,最后终于凝视着阿芒表哥,道:“表哥,我有一封信,需要交给哥哥,你能否帮我转交?” 阿芒微怔,皱眉道:“阿宴,是什么信呢,怎么这时候要交给阿松?” 三太太也摇头,责备地望着阿宴:“阿宴哪,便是有再要紧的事儿,也不该这个时候让你阿松哥哥去冒这个险啊!你这孩子,可真真是不懂事儿。” 阿宴却执着地望着阿芒哥哥:“可以吗?” 阿芒微怔,凝视着阿宴,却见阿宴水漾的眸子里是清澈的认真,就那么望着自己,等着一个答案,仿佛这个事情于她而言,万千重要。 于是在这么一刻,阿芒胸臆间发热。 其实这个表妹,他能为她做得又有多少呢,除了帮着她把茶庄的生意照顾好,他也没什么可以帮她的了。 她虽则是庶房的女儿,可是到底是敬国公府的姑娘,注定不可能下嫁给他家那样的人家的。 阿芒品尝着心中那点苦涩,半响后终于郑重地点头:“既如此,我定为阿宴把信送到!” 一旁三太太见此情景,简直是疯了:“阿芒啊,阿宴犯傻,你怎么也跟着犯傻,她一个小孩子家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非要这个时候去送信给阿松呢!你去了,万一有什么好歹呢?” 阿芒笑了下,转首对三太太说:“既然阿宴觉得这事儿重要,那一定是很重要吧。” 听到这话,阿宴微怔,审视着这表哥眸子里的神色,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她低下头,纠结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若是表哥真因为这个出事儿了怎么办呢? 自己岂不是愧疚万分? 可是如果万一九皇子落败,那接下来等待敬国公府的是什么? 到时候三皇子心狠手辣,整治起来,不知道牵连多少无辜,就算是阿芒表哥,也必然会因为自己这三房而受到连累的。 这皇权之下,稍有差池就能满盘皆输,而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原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想明白这个,阿宴终于抬起头,定定地望着表哥阿芒,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件事,确实重要得很,必须送信给哥哥,让他小心。” 阿芒郑重点头:“我明白的。” ********************** 阿宴写了一封信,里面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就这么封上,由阿芒递交给自己哥哥。她相信这个信一旦送到哥哥那里,必然会惊动九皇子。依自己哥哥和九皇子的关系,这个信也必然会呈到九皇子面前。 送出信后,接下来的日子,阿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忐忑中。 这是一场关乎整个天下的征战,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望着这场征战,而又有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这场征战的结局而改变命运。 别说其他,就是燕京城里她所熟悉的人,譬如当初在宁王府中所遇到的秦婉玉,她如今已经嫁给三皇子了,一切尘埃落定后,等待她的是一生的凄冷。而和她相关的所有家人亲戚甚至她父亲的门生,都会因此受到牵累。 此时的敬国公府中,也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就连往日最爱摆事儿的老祖宗,都不太爱说话了,每日里都去佛堂拜拜佛念念经。 宁王妃显然也因为此事非常紧张,以至于有一天傍晚时分,她忽然回到了敬国公府。听说那天她抱着大太太大哭了一场呢。 就在这种煎熬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不但是九皇子顾松他们,就连出去送信的阿芒也渺无音讯了。 有时候阿宴会想着,她会不会因为自从聪明而害了阿芒,害了哥哥呢。可是每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她就开始冷静地分析这个事儿,于是心里就会越发清晰地知道——这是一场他们豪赌,无论是哥哥还是阿芒,既然和这敬国公府扯上了干系,那就是和宁王殿下扯上了干系。 无论他们愿意与否,都将因为这件事被影响。 与其消极地等待结果,等待着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倒不如站起来,主动去为自己争夺更多的筹码! 在这一天又一天的煎熬中,整个敬国公府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姑娘太太们深居简出,府里的仆妇丫鬟们也都小心翼翼。 一直到有这么一天,忽然有消息传来,说是废太子城破兵败了,四皇子亲手擒获了废太子,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这消息来到后,整个敬国公府沸腾了,老祖宗喜欢得忙命人拿了两挂鞭炮在院子里放了,往日总嫌太吵的,现在也不嫌吵了。 又命了灶房,多多地备几个好菜,又让人扶了去佛堂,去感谢佛祖,感谢完佛祖又去了祠堂感谢列祖列宗保佑。 阿宴心里却焦急阿芒表哥和自己哥哥是否平安,一个劲地找人去打听,可是却一直没什么消息。 就这么又煎熬了三五日,却有军中信使受了顾松嘱托,跑来急匆匆地来报,说是府里三少爷跟着九皇子立了大功! 老祖宗听到这个,虽然心里不喜欢,不过看着别人满心欢喜地来报信,到底是没说什么,赏了那报信的一百文钱。 得了这个信儿,阿宴和三太太都大大地松了口气。此时虽然依旧没有阿芒的消息,不过既然哥哥已经特特地托人送信,并没提及阿芒,应该至少没有什么坏消息的。 如此又等了几日,顾松那边跟着九皇子进城了,这才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原来这阿芒表哥历尽千辛万苦寻到了九皇子的兵马,总算是将那封信交给了顾松。 九皇子倒是注意到了这位能干的阿芒表哥,于是留在他军中。他这一趟,虽则没有什么军功,不过却也是混了一个面熟。 到了这时候,阿宴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刚松下,她就又开始吊起来了。 不为其他,只因为接下来就是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嫡位争夺之战。 而在这场争夺之战中,整个燕京城都将遭受一场劫难,这是阿宴的人生中最大的动荡,她将在这场动荡中经历人生中最黑暗最煎熬的光阴。 Chapter 55 这一日,顾松回到家里,他看上去黑了许多,也越发硬朗了,矗立在那里跟个青松一般挺拔威武。顾松回到府里,老祖宗为他办了接风宴,不疼不痒地夸了几句,说他为敬国公府争光了。 席上众人都没怎么说话,因为大家也都知道,如今几个皇子争夺嫡位正是如火如荼,这个时节真心高兴不起来。 宴席结束后,顾松跟随三太太回到三房正屋,三太太先是搂着他好一番哭,到底是担心了这么些时日,那些功名利禄倒是其次,她最怕的是这个儿子再也回不来了啊!如今回来,真是又哭又笑的。 阿宴从旁也帮着劝,劝了半响后,三太太又拉着顾松问东问西,问了大半响,一直看着天色太晚了,这才让顾松回去歇息。 顾松出来的时候,对阿宴使了一个眼色,阿宴见此,也跟着出来了。 到了院子里,顾松避开惜晴等,小声地对阿宴道:“你送我的信,我收到了。你怎么知道这沈从嘉有问题的?” 阿宴也是担忧了这么久了,忙问:“他果然是有问题?” 顾松点头:“我收到你的信,给九皇子看了,九皇子看了那信,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我那时候才知道,他早已派了人潜伏在沈从嘉身边,其实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阿宴微诧:“这么说,我这信是白送了?” 顾松得意地笑了下:“也不是白送啊,我看九皇子拿到信挺高兴的。他还夸了阿芒表哥,我看若是以后四皇子真得成事儿,不用咱们帮忙,舅父家这个皇商的位置是没跑了。” 阿宴抿唇笑,觑着自己哥哥道:“没想到我的哥哥如今盘算得倒是长远。” 顾松闻言,压低声音,正色道:“如今太子坏了事儿,朝中群臣都知道这是紧要关头,忙着战队呢。我们敬国公府没法站队,只能押四皇子。” 阿宴眸光微闪,却是问自己哥哥:“哥哥觉得四皇子赢面有多大?” 顾松皱眉:“不好说,尽力而为吧。” 说不好说,是因为四皇子实在是除了军功,乏善可陈。他母亲只是小户出身,生下九皇子后就亡故了,如今娶的王妃还是没落的敬国公府,他实在是毫无外援力量支撑,全靠他自己打拼了。 不过四皇子最大的优势就是有军功,手底下他能号令的兵马并不少,即使如今有些兵马被夺走了,可是他若发话,怕还是有人誓死追随的,这都是他的筹码。 阿宴望着哥哥沉重的样子,知道他也是怕万一赌输了,他们这一家从此都得遭殃了。有那么一刻,她忽然很想告诉哥哥,其实四皇子会赢,九皇子也会赢。 他们才是笑到最后的人,你真得没有必要担心。 从你搭上九皇子那根线的时候开始,咱们一家之后的风光荣宠就已经注定了的。 不过她到底是没说。 ******************* 一切和上一世的没有太多差别,这一年,皇帝驾崩了,连一个遗嘱都不曾留下,就这么去了。据说他临终前,对着几个老臣嘴巴动了几动,试图说点什么,不过最后到底没说出来。 于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开始了争夺帝位的征战。 他们的战场,突发于一个夜里,所有的人都未曾预料到,甚至连身为九皇子心腹的顾松,因为身在皇宫之外,都未曾参与其中。 他们的厮杀,从皇宫中开始,然后迅速蔓延到了整个燕京城。 一时之间,燕京城里兵荒马乱。 许多世家贵族都开始匆忙赶着马车逃出城去,敬国公府也不例外。 大太太哭着喊着说要去找来宁王妃,自己的大姑娘,可是却被大少奶奶拉着手道:“这个时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眼看着外面城门都封锁了!再说了,咱家大姑娘在宁王府里,那是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她出不来的!” 于是大太太哭哭啼啼上了马车。 如今匆忙之中,敬国公府一共准备了四辆马车,前前后后浩浩荡荡的。 阿宴的母亲三太太当时是陪在老祖宗身边的,所以也跟着上了第一辆马车。 第二辆马车是府里的少爷们,第二辆则是姑娘们,第三辆是姨娘等人。 阿宴从旁,静静地望着这一片慌乱。 上一世,她本来上的是第三辆马车,不过当时她那个堂妹四姑娘说,三太太刚才好像下了马车,去房里去点什么东西。阿宴眼看着第一辆马车已经驶出去了,她半信半疑,不过到底是怕母亲被落下的。 四姑娘又说:“你快去找三太太,我们这辆马车等着你。” 于是阿宴真得傻傻地去找自己母亲了,可是等她跑到三房,发现家里根本没什么人。 她跑得两腿发软,嗓子里都是火,等重新跑回到大门口时,只见府门前已经是干干净净,只有门口立着的两个破旧大石狮子默默地矗立。 深冬的寒风吹过,吹起地上一些杂乱的物事,她不知道府里的马车去了哪里。 作为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她当时惊惶得不行了,只能重新溜回府中躲起来。 那时候府里的仆妇能跑得都跑了,偌大的国公府静悄悄的,地上有匆忙逃跑时落下的金钗银钗首饰还有一些衣物帕子。 那些东西,也许曾被它们的主人当做好东西收在妆匣里,不过此时却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人再回去在意它们了。 当时的阿宴挪步小心地回到了三房,蜷缩在自己房间里,静静地等在那里。 后来她实在饿得不行了,便只能自己起来,去了灶房,翻找了一番,找出一些冷掉的糯米百合粥,还有一些昨日的芙蓉饼,她狼狈地大啃大嚼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个人在冷沉沉的黑暗中度过,有时候在夜半时分会听到外面有兵马杀伐的声音,她吓得躲在角落里轻轻颤抖。 半夜总是睡不好,只要一睡着就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抓住,要被杀死,有时候也梦到有人拿着刀去砍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 就这么煎熬了好几天后,阿宴在一个傍晚时分攥着一块僵硬了的芙蓉饼迷迷糊糊地睡着,等醒来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了噪杂的声音。和往日不同的是,这声音非常近,听着就是在府中,而不是在外面大街上。 她倏然一惊,吓得连忙爬到了床底下。 那些人到处走动,仿佛在搜查什么,阿宴吓得腿肚子抽筋,不过她紧咬牙关,一个字都不敢发出。 她向列祖列宗祈祷,求他们保佑,让这群人赶紧跑掉吧。 可是偏偏一切不从人愿,有纷乱的脚步声来到了三房这里,然后那些人在搜查什么,最后一个人仿佛站在了她床前。 她可以看到那个人的脚,穿着云龙纹的皮靴子,以及玄黑色绣金边的袍子。 那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忽然沉声道:“床底下的人,出来吧。” 阿宴顿时吓得两腿发颤,不过这时候躲也没用,她哆嗦着,从床底下爬出来。 软软地趴在地上的她,使劲全力抬起头来,望向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挺拔身影。 看着有点眼熟。 阿宴仔细地辨认了一番,顿时差点哭出来了:“九,九皇子?” 到底是小时候见过的,他生得这么俊美,想认不出都难。 她伏跪在九皇子面前,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委屈万分:“九皇子……” **************** 想起上一世的种种,阿宴望着自己的这四妹妹冷笑。 其实想起来,虽然那一次她遭了一番罪,不过后来倒是也不差。当时九皇子亲自护送她,将她安置在一处别院,外面有专门的人把守保护,又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 反倒是自己府中的那些人,出去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听说大太太还因为此得了一场病,差点一命呜呼。 自己的母亲倒是还好,出了城后,在一次用膳过后,就这么和大家失散了。当时哥哥护送着母亲,渐渐地去了北方躲起来,倒是没受什么罪。 如果当时自己也跟随母亲他们出去,也许哥哥根本没办法照顾好自己和母亲两个人,也许自己反而拖累他们吧。 此时的阿宴想起这些,嘲讽地望着四妹妹,想着这一次她又会如何? 正想着的时候,却听到这四妹妹道:“咦,我忽然想起,刚才三太太好像说忘了什么东西,从马车上下来去府里了呢!如今前面的马车已经走了,怕是她赶不上了。” 一旁的五妹妹诧异了下,不过看看这四姑娘,便闭上嘴没说什么。 阿宴越发冷笑,却是对上一世的自己无语至极。 这么明显的骗局,她怎么就没看出来。 不过既然自己这妹妹都费尽心思骗了自己,那她就勉为其难再上一次当吧。 于是她点头,轻声道:“既如此,四妹妹一定要记得让马车等我,我这就下去找三太太。” 四姑娘听到这话,自然是猛点头:“好,你去吧,快点回来!” 五姑娘皱紧了眉头,望着阿宴的神情有点怜悯,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不过她终究是没开口。 阿宴回首,扫过五姑娘的神情,五姑娘见阿宴看自己,忙转过头去,冷哼了声。 阿宴迈步走进国公府的大门,却是轻轻笑了下。 尽管往日里五姑娘是最恨三房的,可是就凭着刚才五姑娘对自己那个怜悯的眼神,就比四姑娘强上不知道多少。 若有朝一日阿宴有那风光的一天,定会感念她五姑娘的这丝怜悯。 Chapter 56 这一次的阿宴,遁着上一世的轨迹,重新回到了国公府中。不过比起上一世的惶惶不安,这一次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哥哥不会在这次的动乱中受到什么伤害,也不会遭受太大的苦楚。而自己呢,如今只要安静地呆在国公府中,便也不会有人来骚扰,外面便是杀声震天,暂时也不会妨碍到她的。 没有了当年忐忑不安惊惶失措的心情,她倒是淡定得很。此时有很多丫鬟仆妇下人等,也都知道要这城里乱作一团,太太姑娘少爷们都跑了,她们也拎着大包小包的去乡下避一避。 阿宴先躲在了一处角落,等到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这才迈步来到了老祖宗的院落中。 只见那里走廊上原本挂着的鹦鹉以及摆放着的花草,如今都倒在那里,乱七八糟,一只鹦鹉可怜兮兮地望着阿宴。 阿宴笑了下,走过去,她望着这鹦鹉,就想起了老祖宗,越看越觉得它和老祖宗很像。 于是她顿时没有了怜悯之心,拿手指头指着那鹦鹉,娇哼一声道:“不要以为我会同情你,我死的时候,可没有人同情我。你若是个人也就罢了,偏偏你是个鸟儿而已,还是老祖宗的鸟儿,她们都恨不得我死呢!” 对着这个鹦鹉耀武扬威了一番后,她又进到了老祖宗屋里。因为走的时候收拾得匆忙,屋子里狼藉一片,榻上的引枕都歪在那里呢,地上更是七零八落,还有打碎了的花瓶。 阿宴隐约记得那花瓶是釉中彩缠枝莲花青花花瓶,当初老祖宗还特意给身边的姑娘们说,这花瓶还是当年她的陪嫁,价值不菲的。 如今这价值不菲的玩意儿就这么打碎在地上了。 阿宴望着这狼藉的屋子,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开,默默地回三房的院子去了。 上一世她这个娇滴滴的小姐,真得是啃着芙蓉饼吃了好些天,最后那玩意儿都僵成石头了,她还继续啃呢。 现在她先是收集了各房中的吃食,汇集到了自己三房的灶房里,然后分门别类,看看那些能久放,那些必须赶紧吃掉。同时她还尝试着自己烧了火,以便给自己烧热水喝。 忙碌了大半日,尽管她弄得满脸是黑灰,不过总算是煮出一锅热腾腾的水。 满意地望着这一切,阿宴心想,接下来她只要舒服地躺在自己房间里,等着九皇子找过来就行了。 阿宴干完这些,其实也有点累了,她慵懒地躺在舒服的床上,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为什么九皇子上一世会出现在敬国公府中呢,而且他是让人到处搜人的。 他在找谁? 阿宴想着这些,脑袋越来越沉,最后终于昏昏睡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了。她猛地翻身坐起,恻然倾听,却觉得那脚步声竟然不似上一世的那般杂乱无章人数众多,反而只是一个人而已。 阿宴拧眉,她开始觉得事情不妙,当下忙攥了一把平日绣花所用的剪刀,然后刺溜刺溜地钻到了床底下。 过了好一会儿,那脚步来到了屋子里,脚步声清晰地落在青石板上,一高一低。 阿宴趴在地上,小心地望向那人的脚,却见那脚是穿着一个棕靴,袍子是石青色鼠灰袍。 阿宴蹙眉,无奈地捏着手里的绣花剪,她此时深深地明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所以现在竟然能够打破上一世的轨迹,一直摸到她房间里,而且看起来他应该是好不犹豫地能够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的。 这个人是谁,又能是谁? 阿宴泛起一抹冷笑,紧紧盯着那人的棕靴。 这个人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她上一世的夫君沈从嘉。 因为曾经,她曾详细地向她的夫君讲述过她作为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所曾经经历的最惊心动魄也是最凄惨的事情。 阿宴咬着唇,小心地将绣花剪刀别在自己腰间,又用裙摆藏好了。她深吸了口气,缓慢地从床底爬出来。 她趴在那里,轻轻颤抖着,小心地仰望着那个站在自己床前的人。 沈从嘉并不如九皇子或者自己的哥哥顾松高,不过他胜在身形飘逸,脸型清隽,也算是一个斯文好男儿。 阿宴仰望着那个上一世给了自己多少誓言,又给了自己多少伤害的人。 她努力地让自己想起,最后的最后,她孤零零地被困在院子里,身边连一个丫鬟都没有,病入膏肓的她,挣扎着爬起来,伸着削瘦犹如鸡爪一般的手去够桌上的一壶不知道放了几天的冷茶。后来她够到了那冷茶,却因为手一直在颤抖,于是那茶壶摔碎在地上。 她渴得难受,便跪在那里,用碎瓦捧着残留的冷茶倒在嘴里。 于是心中泛起阵阵的凄冷,眼眸中开始发热,泪水流下来。 沈从嘉静静地站在这个房间里,怔怔地凝视那个从床底下爬出来的小东西。 她一如上一世般,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尽管此时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可是依然没有折损她半点颜色。 她仰着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带着隐藏不住的惊惶和委屈。 泪水缓缓地从眸底泛起,迅速湿润了眼眸,然后跌落在脸颊。 沈从嘉蹙眉,当下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你,你还好吗?” 阿宴咬着唇,任凭泪水哗啦啦地跌落,她委屈万分又惊惶失措地开口:“你,你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沈从嘉越发的心疼,几乎冲动地就要伸手前去扶起阿宴,可是看到阿宴在他伸出手时的瑟缩,他忙收回来。 握紧了拳头,他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你是敬国公府中的三姑娘吧?我从城外经过,遇到了你们府中的人,听说你没有上了马车,被滞留在这里,所以我特意来找姑娘。” 阿宴抿抿小嘴儿,越发委屈地道:“你要带着我去哪里?你到底是什么人,该不会是坏人吧?” 沈从嘉低头凝视着阿宴那含泪委屈的小模样,看着她细白的小牙紧张地咬着红润的小唇儿,他眸中泛起浓浓的怜惜,越发地放柔了声音,心疼地道:“阿宴,别怕,我不会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你要相信我。” 阿宴低下头,一边流着泪,一边在心里想,我信你才有鬼呢! 你既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当知道我敬国公府,我阿宴,都依附于四皇子和九皇子。 若是他们真得不幸在夺嫡之战中落败,那我阿宴还不知道落到何等凄惨的境地呢! 你如今装得这般深情款款,却暗地里和三皇子勾结,其实是盼着我沦落到不堪的境地,再居高临下地对着我施展恩惠吧? 想到这里,她越发地对眼前的人厌恶。这个人一向心机深得很,前一世他的那些枕边的话语,自己可是都记得,他这个人是怎么对付别人呢!如今这些手段怕是都施展到了自己身上吧! 只是可恨那九皇子,既然已经知道此人和三皇子勾结,为什么不早早地结果了他,却让他又在自己面前晃悠,真真是只看一眼便觉得作呕! 她斜眸小心地打量着沈从嘉,勉强爬起来,低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从嘉见她仿佛不再怕自己了,心中一喜,忙道:“在下姓沈,我父乃正六品亲卫大夫沈大人,姑娘应当知道的。” 阿宴思索了一番,蹙眉点头:“是了,我知道的。” 想到自己差点和这个拥有上一世记忆的人再次成为夫妻,阿宴几乎想吐血。 她越发蹙眉,小心打量着沈从嘉:“你不是已经成瘸子了吗?怎么现在还好好的?” 瘸子? 沈从嘉的脸色顿时变了变,他的脚不自觉地动了下,这才艰难地道:“我的腿脚现在是不太好,不过还是能走动的。” 阿宴漫不经心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沈从嘉小心地打量着阿宴:“原本姑娘和我已经开始议亲的,不曾想我忽然被歹人所害,出了这么一档事儿,姑娘府上便再也不提这议亲的事儿了。” 阿宴瘪瘪唇,委屈地道:“公子,阿宴的婚姻大事,自然是遵从父母之命,可不敢自作主张的。是否和公子议亲,自然是由老祖宗,由太太决定。” 沈从嘉见她这般情态,却是想起种种往事,于是面上带了柔意:“阿宴,你别难过,我原不是怪你的。只是如今既见到了你,总是要问问,若是我今生腿脚永远不会再好,你可否愿意嫁给我?” 阿宴低着头,小声问:“愿意嫁你又如何,不愿意嫁你又如何?” 沈从嘉紧盯着阿宴:“若是愿意嫁我,我今生自然将你视若珍宝。若是不愿意嫁我,我——” 沈从嘉皱眉,不再说下去。 阿宴抿唇,略带不安地道:“如果我愿意嫁给你,你就救我于这兵荒马乱之中。如果我不愿意嫁给你,你就不管我了,是吗?” 这话说得很是直接,沈从嘉听到阿宴竟然这般说,真倒是说中了他的心思,也是微楞。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皱眉道:“阿宴,我不管你到底是否和我一般,不管你如今这样子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希望你能嫁给我。这一次我真得会对你好,绝对不会有半分委屈了你。可若你委实不愿嫁我,那我沈从嘉也绝对不愿意将你留给别人!” 阿宴听着这话,心中越发的发冷,知道自己若是不从了他,他怕是真要使出什么手段害了自己。当下她别过脸去,小声地道:“我……” 她的声音太低,沈从嘉没听清楚,于是沈从嘉皱了皱眉头:“你说什么?” 阿宴含羞带怯地望了沈从嘉一眼,又小声地道:“我……” 沈从嘉依然没听清楚,他有些不耐,于是走上前:“阿宴,你到底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阿宴身子忽然那么软软地倒下,就倒向了沈从嘉。 沈从嘉一惊,忙去扶住阿宴,扶住的时候,顺势抱了一个满怀。 阿宴在心里冷笑一声,悄悄地抽出绣花剪,趁着沈从嘉一个不注意,狠狠地向沈从嘉的咽喉刺过去。 你这薄情寡义的东西,上一世我便是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为什么你竟然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我惨死,连个大夫都不敢给我请! 如今又跑过来威胁我,若我不愿意嫁给你,你便要将我如何?! 沈从嘉是千想万想,也未曾想到连杀鸡都不敢看的阿宴,此时竟然能够有这般心机,他猝不及防,想躲,却是根本躲不过,只能胡乱挥舞着去格开阿宴的剪刀,于是就在这一片混乱中,那剪刀就这么直直地刺在了沈从嘉脸颊上! 绣花剪原本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刺向了沈从嘉肉里,进去半寸,就再也刺不下去了。 不过此时阿宴气性上来了,她咬着牙,拼尽了吃奶的力气,死命地拔出那剪刀,又重新刺向沈从嘉的眼睛,口里咬牙切齿地叫着:“沈从嘉,你竟然敢跑来威胁我!你这个薄情寡义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混蛋!” 她此时迸发出两世加起来都不曾有过的怒意,她忽然恨极了眼前这个人,恨不得就这么杀死他! 沈从嘉也是呆了,剧痛在脸上泛起,他震惊地捂着流血的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阿宴:“你,你果然是和我一样的!” 阿宴握着剪刀,冷笑一声:“沈从嘉,我临死前,你都不敢见我,现在竟然还敢跑来找我!” 沈从嘉瞪着眼睛问:“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心存怨恨,可是那日我找你,你为什么不见我?” 阿宴挑眉,冷道:“你去问阎王爷吧!”说着她的剪刀又要继续刺下。 沈从嘉虽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到底是男人,见此情景,也不客气,当下就要去夺阿宴手中的剪刀。 阿宴哪里能让他夺过去呢,于是拼命地握住剪刀,可是沈从嘉力气大啊,眼看着剪刀就要被夺走,阿宴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仗着自己腿脚灵活,抬起脚来,使劲地踢向沈从嘉的裆部。 沈从嘉果然中招,他脸色煞白地捂住裆部,咬牙切齿地道:“顾宴,我知道你这一世攀上了高枝,不愿意再跟我,可是也不必如此狠心吧!” 阿宴没说话,闷不吭声地抬手抱起一旁的一个茶壶,狠狠地砸向了沈从嘉。 砸完之后,她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道:“你现在是个瘸子了,瘸了,一辈子只能是个瘸子了,竟然还想娶我,真是痴心妄想!” 她知道沈从嘉这个人被自己的话这么一激,必然跟着自己跑过来。 果然话音一落,沈从嘉痛苦地捂着裆部,一瘸一拐地追过来,口里还狠狠地道:“顾宴,你太过分了!”、 阿宴一边跑一边回头,心里盘算着他现在是个瘸子,未必能跑得过自己,自己必须赶紧去找把更适合砍人的菜刀来。 于是她转首跑向灶房,只见那里有一把菜刀,她抄手拾起来。 此时沈从嘉也已经追向了这边,满脸是血,一瘸一拐,实在是看着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跟个鬼一样。 阿宴此时怒气消退了许多,这么一看倒是一惊,委实有点害怕,不过见他如今带着狠厉冲过来的样子,知道他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于是只好紧咬着牙,血气往上涌,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挥舞着菜刀冲过去,嘴里还发出恨恨的声音。 此时此刻,不是他死,便是自己倒下! 她嘶吼着冲上去,可是就在这么命悬一刻的生死关头,她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像个疯婆子,一定不能让外人看到。 其实她现在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黑暗的疯狂和迷茫中,但是就在这疯狂和迷茫中,她竟然还冷静地想着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她一边挥舞着菜刀冲过去,嘶吼着,迎头对着前方乱砍一番! 沈从嘉恨声斥责道:“阿宴,你疯了,你疯了!” 阿宴只觉得那声音在九霄云外,变得模糊和遥远,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杀死他,只有杀死他,才能隐瞒自己重生的秘密。也只有杀死他,自己才能活命! 她脑中有了这个想法,便不再关心其他,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是黑暗的,她疯狂地重复着一个念头,杀死他,杀死他,手中的菜刀僵硬地挥舞着,挥舞着,叫喊着,厮杀着…… 这个世间,颜色只剩下红色和黑色。 红色的是血,黑色的是除了血之外的一切的一切。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嗡嗡嗡的嘶鸣声,盘旋在耳边,仿佛永不停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好像都安静下来,她呆滞地从自己的那片黑暗中醒来,却骤然听到一个温暖的声音呼唤着:“阿宴,别怕,阿宴,你醒醒!” 她的身体被摇晃着,有人担忧地喊着她的名字。 阿宴从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映入眼睑的却是自己的表哥阿芒。 阿芒见她醒来,这才松了口气,满是担忧地道:“阿宴,你没事吧?” 阿宴摇了摇头,蹙眉道:“沈从嘉呢?” 见她看起来神智还算清醒,阿芒忙道:“沈从嘉?你是说沈家的那位公子吧?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他满脸是血地从府门前跑出去了。” 阿芒疑惑地望着阿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宴此时清醒过来,回忆之前的事儿,一定是自己砍杀沈从嘉,把他吓跑了,不过自己也被自己累得晕倒在这里了。 她叹了口气,竟然没能把沈从嘉杀死,只是吓跑了吗? 她抬眸望了眼表哥,心里忽然对九皇子生气起来。 为什么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都来了! 阿芒见这阿宴表妹忽然气鼓鼓的,顿时有些茫然起来:“阿宴,你没事吧?”说着这话时,他也顾不得男女大妨,便去触碰阿宴的额头,凉凉的,倒不像是发热了。 阿宴瞥了眼表哥,挣扎着站起来,一本正经地问表哥:“你怎么忽然来这里了?” 阿芒见她终于看起来有点正常了,便忙道:“我得到消息,知道你被漏在了府里,阿松必须得先安顿好姑母然后才能回来城里帮着九皇子。他担心你,便托我先设法找你。” 阿宴望着自己这表哥,打量了一番,虽然他没练过什么武,不过好歹走南闯北这些年,身子倒是健壮得很,若是再遇到个沈从嘉,对付一下应该是没问题吧? 当下她觉得安心许多,抖擞了精神,平静地道:“我没什么事,不过有点饿了,你帮我去热点吃的吧。”说着这话,阿宴觉得自己脸上湿湿的,于是淡定地抹了一把脸。 阿芒没回话,却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阿宴。 阿宴眨眨眼睛,望着表哥,感觉到他眸中的不可思议,心想有哪里不对劲吗?她相信表哥这个走南闯北的,难免风餐露宿,弄出点吃食来应该没问题吧?至少比自己这个娇生惯养的闺秀要强上许多吧? 阿芒轻轻咳了声,他知道阿宴误会了,忙道:“好,好,你坐在这里,先歇息下,我马上去给你找吃的。” 说完这个,他盯着阿宴的脸,终于忍不住道:“你要不要先去洗一把脸?” 阿宴拧眉,此时她也觉得不对劲了,低头朝那刚抹过脸的手看过去,只见手上都是湿湿的红色。 也许是刚才过于疯狂,以至于感官完全闭塞了,此时她乍然见到这红色,便领悟这竟然应该是血,等领悟出这是血来,所有沉睡的感官仿佛被唤醒,于是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阿宴望着手里的血,叹了口气:“这是沈从嘉的血吧。” 她忽然反应过来,捂着脸,有点羞涩地说:“我这个样子太难看了,不行,我得赶紧去洗脸。” 说完这个,她就跑掉了。 阿芒表哥,呆呆地望着这个满脸是血羞涩跑掉的表妹,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