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水无为》 序 + 章启 楔子 -千水? -止弃? -……说话吗? -好! -千水,我想放弃…… -放弃? -嗯……是时候放弃了。 -止弃? -我在想……假如,只是假如,我这样坚持下去,终有一日登上‘武林榜’首,成为万人景仰的大侠……又如何? -但,大家都期待这样,不是吗? -……千水,你看见天上那颗星星了? -嗯,看到! -那你看见神仙了? -啊?? -你见过有神仙飞到星星上面吗? -没有…… -既然我们能看见星星,为什么看不见神仙?? -……止弃? -因为天空上真的有星星,但星星上根本没有神仙。 -……止弃?? -我们和星星都是真实存在的,而神仙只是虚幻。所以……终于一日,会飞到星星上面的不是神仙,而是像我们一样真真切切的人! -止弃,你?! -我们抱着几百年前的想象过了几百年,为几百年来人们所认为正确的事情而坚持着……但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的想象坚持一下? -止弃想要什么?? -千水……这些话,我只会对你说…… -嗯,无论止弃想要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坚持。 -千水,我想带你一起,一起飞到星星上面。 … … … 章启 武林,一个世人眼中高手如云,百家门派竞逐相争的地方。在这里,有身怀盖世绝技的大侠,也有天赋异禀的奇人,更有神幻莫测的千机百变。 看长剑挥舞于皎月,观雪袂拂扬于清风,高手对决,一夕争霸天下,谁人问鼎巅峰,谁人主宰浮沉,谈言间,激荡人心,热血沸腾! 武林,是这样一个拥有无穷吸引力的地方,千百年来流转的刀光剑影,依旧令人们心驰神往…… 日升日落,岁月如歌,不知何时起,武林,成为了一种世人所恭颂的追求。大家敬重无与伦比的佼佼者,向往夺取非凡傲人的战绩。 一战功成名达,再战威扬天下,四方来贺。登顶武林首居,风光显赫,无数高歌颂章。不尽之荣耀,不尽之灿烂,引万千热炽澎湃的心,趋之若鹜。 大势汹涌,武林再掀新页,殊人竞逐之战风靡席卷九州。 由此,一卷名为‘武林榜’的金册,就在这个人心激昂的时代中,应运而生了…… …… ‘啪’的声,说书人扇子一敲,绘声绘色的讲述又长又累赘,不知所云。饮过杯茶后,听众已走掉几批。 咳咳,说书人翻过另一页, 来说,越良城奇魁高止弃,与,尚水宫少主尚千水,这两人的决斗之日即将来临,此战势必…… 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哇啊!! 一石掀起千层浪,二名吓跑万城人。 待阵阵疯哇鬼叫的恐慌场面过后,整座茶楼乃至茶楼外方圆十里,已走得半个人影不剩…… …… 这高止弃与尚千水到底何方神圣?? 竟有此令人闻风丧胆之名?! …… … 天蒙蒙亮了,细雨后,青草长出嫩芽,路旁野花含苞。微风吹来,空气中弥漫了土壤的清新气息。 山间清幽寂静,晨雾依稀,阳光穿过云层,寒霜凝为水露,从枝叶间撒落,滴滴答答…… 一位年轻男子,行走在蜿蜒崎岖的碎石小道上,玉冠高束长发,青灰衣袂恣意摇曳,肩背处,一抹如烟云波澜的暗纹刺绣若隐浮动,衬着高挺匀称的身段,略略显得英姿撩人。 但除此之外,亦再无特殊之处,若要说有,那就是他腰间挂着的那只水瓢。 一只铜黄色的水瓢,铜制造工不错,也是用来浇水的那种,手柄长些,看起来很方便握拿…… 嗯,仅此而已。 男子名字叫高止弃,长得自问玉树临风,敢情是个品性另类的人…… 他现在要去一个地方,找另一个人。 对于这个人,他可说认识,又可说不认识…… 他知道,这个人名字叫尚千水,是尚水宫的少主,年仅弱冠,性别为男…… 嗯,仅此而已。 他与尚千水素未谋面,这人性情如何,爱好哪种,长什么样子的全然一概不知。 那高止弃为何要去找尚千水呢? 两个字,打架! 这是最直接的说法,若要换成体面一些,那该说,比武! 时下大势,唯武至尊,殊人竞逐风靡九州,放眼整个武林,奇技比拼无处不在,不少人以求名录金册‘武林榜’中,立足大江湖之上,进而扬威四方。 皆因荣耀吸引,不但能坐拥金玉还受众景仰,可谓一举功成名利双收,所以人们都纷纷投身其中,热切渴求。然而,想要出名,首先还是得名录‘武林榜’内,才有更大机会。 规则挺简单的,能成功打赢一位榜上有名的侠士就可以了。但这又并非易事,毕竟,能名录金册的,不是独领风骚就是深藏不露,从榜首往下至一百六十八名,无不为奇才之辈。所以,若身无高强殊能,想要在里面挤根缝隙怕是不可能的。 而他,高止弃,就是这堆高手里面的一根缝隙。 十二年前,仅十二岁的他,独学移影九剑,打败了金册位九的独殄姬,成功名录‘武林榜’上,更甚取而代之,位登前十之列! 此事轰动一时,还被编词作曲,绘为佳话,传唱越良城千里。得此天赋才华,可说羡煞旁人。 然而,或许时运不济,或许盛极必衰…… 总之,就在十年前,他,高止弃,被打败了。 话说武林中胜负残酷且无常,自那以后的十年间,他就像一颗被抛进了深渊的石子,不断坠跌,不断失败,然后不断失败,不断坠跌…… 眼看就要砸入谷底粉身碎骨了,高止弃取出衣中那卷金册‘武林榜’,翻开长长的卷轴直拉下去,目光扫过一行又一行,最后定定落在最底最底的一个名字上……尚千水。 英眉一挺,深眸一眯! 至少,跌得再深,还有个人垫他身下,不是么? 所以,高止弃要去找尚千水,打架! 不……得换个说法,比武! 高止弃要去找尚千水比武,以挽回他颓落已久的败绩,重振他无剑之剑的声名。 想着,高止弃深吸一气,紧了紧拳心。 现在的他,迫切需要一场胜利…… 山道弯弯曲曲,沿路延伸至幽林以外,踏过浅浅的清溪,走出茂密的树荫,前方景致豁然开朗…… 盆山环壁高耸,环抱着中央清澈映日的湖水,如同巨大的石盆,盛载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镜。 环绕湖水的山壁上,有无数细溪汇聚成河流,河流从一层又一层的断崖间倾泻而下,形成一段又一段的瀑布,一共十九段。 此地就是,盆山十九瀑环湖! 广若无边的碧湖上,坐落着一座庞大而优雅的宫阙。仰观一望,堪为琼楼玉宇,高耸绮丽的层楼交叠,水榭亭台高低错落,更有许多巨大的水车在那其间缓缓转动,牵起丝丝水帘高挂。整座汉白玉石所雕砌的宫阙剔透无暇,倒映在水镜之上,壮丽如画,美得恍人心神。 高止弃眯起双眼,从岸边远远眺去,湖中隆起的一块巨石上,劲笔刻写着三字,尚水宫。 如此,他找的地方没错了,尚千水就在这里! 看着眼前壮丽宏景,高止弃心内燃起一股无比强烈的预感…… 久违的胜利要到来了…… 他人生,即将迎来一场颠覆! 章 一 十年不胜高止弃 站在盆山十九瀑环湖之上,举头望去,满目尽是水…… 高耸的盆山环绕碧湖,进出只余一条蜿蜒石道,除此之外,所及之处,皆是粼粼荡漾的湖水。 尚水宫筑于碧湖中央,优雅壮丽的宫阙倒影湖面,景致平静得宛如一幅画…… 堪称当今武林最强势派之一的尚水宫,为何如此人声寂寥? 这种问题,高止弃暂时没有细顾,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情,就是快点找到尚千水见面,然后跟他打架。 不,要说比武! 望向四周,无桥引路,亦无舟可渡,莫说前来迎门通传的家仆,甚至一根连接的绳索也没有,这究竟教人如何过去? 最直接的方法之一,游过去。 高止弃认为此法虽行却不够好,想想看,以披头散发还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与尚千水见面,场面确实有失气势。 还有另一种方法,运轻功踏水过去。 这需要一定技巧,高止弃目测了从岸头到宫殿之间的距离,认为此法虽行却有点悬。以他能为并非没有信心,但踏水而行脚下运功必须疾速,要冲过这么长的一段距离,鞋和裤子定会湿透。想着自己以下半身湿淋淋的模样与尚千水见面,还是失气势…… 再想其他方法吧,造只船划过去? 这念头在高止弃脑中只存了弹指一瞬,毕竟太荒谬了,他如今已然迫不及待要与尚千水见面打架,哪还有耐性等船造出来?! 嗯……他需要一个快捷有效,而且不失气势的方法。 踱步回来了几转,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 挺身站立在碧湖之岸,青灰长衣临风拂摆,高止弃气运丹田,深吸一息,聚以胸膛之内,抬起双手放嘴旁两侧,用尽全力…… “尚千水,快出来开门啊!!!” 这发声势浩荡,如大浪奔腾,如狂风过境,让整片盆山回荡起阵阵震响! ……快出来开门啊!!! ……来开门啊!!! ……门啊!!! ……啊!!! 余音缭绕不绝,声声直抵那碧湖之上的宫阙之内。 高止弃喊完后自觉非常满意,认为这道喊声的威力,已足够能令尚千水听得清楚。 果然,片刻之后,有声音自另一端传来,给他回应了。 “等等啊,这就来啦!” 柔亮清润的声音,如滴水般不染纤尘。飘进高止弃耳中瞬间,心内忽然一荡,有种道不明的感觉…… 这声音,若是化作曲乐,定然更加好听。 莫名其妙的想法只闪过一霎,便急的挥去了。奇怪,他对音律一点兴趣也没有,更不是个喜欢听曲赏乐的人。 正思绪联翩时,那个好听的声音又传来了。 “等等,我来啦!” 仰头看去,一抹水蓝轻衣在视野中悠悠飘扬,止水平静的碧湖荡起涟漪,以那点水蓝为源头,均匀漾开,一圈又一圈的,向着高止弃这边荡了过来…… 随着那青年越走越近,高止弃渐渐看清楚了对方的容貌。 这个人像一滴水,一滴从天上落下的水…… 当第一次真正见到尚千水时,高止弃是这么想象的。 但如此形容又未免太抽象,换直白些说吧…… 此人长得极其干净,明眸润唇,肤白如皑雪。额前刘海分垂两缕,乖巧地贴服在白净的双颊上。长发披肩不乱,青丝在身后束成松慵的长辫,看着柔和温润,宛如此地碧水,不染纤尘。 他,就是尚水宫的少主,尚千水。 但除此之外,怎看也并无特殊之处,若要说有,那就是他手里拿着的一颗球。 一个巴掌大的球,晶莹剔透,似玉非玉,似冰非冰,看不出何物所制。只见这球被捧在尚千水双手中,白雾寒气幽散。而尚千水手掌边缘,已有一层微微泛霜的淡红…… 高止弃蹙了蹙眉头,有点不舒服。 “来了来了……” 那头,尚千水加快了脚步,向高止弃走来。 不错,是‘走’…… 高止弃又把目光注视到尚千水下身,一双光洁的细腿,一步步地踏过粼粼水面,如若行走于平地,坦然自若! 大概因为赶着来接人,尚千水步伐有点急,然而丝毫不疾,与寻常的踏水轻功尽不相同,是另一种更为深层的内功绝学…… 高止弃眯眼,暗暗喃唸出四字,止水心法。 柔和水蓝拂过碧湖,浪涛微微一荡,轻衫湿而素肤不沾,身体隔与水又融于水…… ……是个深藏不露的对手呀! 想着,高止弃拳心紧了紧。 走过四五步,转眼尚千水已踏上岸边,来到了高止弃面前,对他轻轻一笑,态度亲和有礼。 两人面对面的站在湖畔,高止弃看着跟前这位比自己矮了个头的温润青年,忽然紧张起来…… 他没有事前打话稿的习惯,从来都是直言爽快的,此刻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尚千水见他不话说,笑了笑,正要开口时,高止弃突然先开了口! “我们终于见面了,尚千水。” 声音响亮,语气沉稳,既保持了风度又不失气势,若能再带开些距离,周围多飘些落英,烘托一种红尘茫茫的气氛,高止弃就更满意了。 尚千水听他这么说,笑问,“啊,我们见过面吗?” 高止弃被他温和俏皮的语调诧得一愣,即将交锋对决的紧张感全没了,视野中只有尚千水那张好奇瞧着他的笑脸…… “就是因为没见过面,所以我才说终于见面了。” 尚千水‘哦’的一叹,微笑,“啊,我以为你意思是,我们以前见过面,但很久没再见,现在又见上,所以才说的‘我们终于见面了’!” ………… 高止弃不说话,眯眼睨向尚千水。 气氛骤然变冷,尚千水低头,双手抱紧怀里那颗球,轻问,“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高止弃睨着他,“你该先问我是谁。” “啊,对哦……”尚千水这才恍然道,“你是谁?” “高止弃。” 连名带姓,简明直白。 尚千水向他又是一笑,“啊,我叫尚千水。” “我知道。”高止弃道。 尚千水再一笑,“啊,真的?” “真的。” “啊,是吗?” “是……” 事态发展有些微妙且奇怪…… 从越良城来到十九瀑,少说也得走上七八里路,途中无所事事,高止弃做了许多与尚千水见面时的想象,却没有一幕跟现在相似。 而最令高止弃意外的是,传闻其势力足以震慑半壁武林的世统大户尚水宫,这里面的少主怎么会是个如此……‘和蔼可亲’的人?! 说他性情温和也罢,还又呆又乖,似乎很容易被坑蒙拐骗的样子…… 几句过后,见高止弃又睨着自己不说话了,尚千水只好继续低头抱球,“对不起……” 这个尚千水,到底怎么回事? 高止弃有些受不了,“既然大家都已相互报了姓名,那你现在该问我来这里做什么。” “啊,是哦……” 尚千水恍然一叹,正要来问,高止弃已定声打断了他。 “我来这里是找你的。” 闻言,尚千水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啊,原来你是来投宿的?” 投宿?!怎突然扯到这个?! 高止弃挥开额间滴汗,“不,我是来找你打架的。” “啊,你需要投宿!”尚千水的眼睛很明亮,眨过几眨,更加亮了。 “不是投宿,是打……”架! 高止弃话未完,尚千水已兴奋地朝碧湖那头的宫殿高唤了声,“阿便,我们有人客啦!” 很快,有个声音回应,“呀,马上来!” 高止弃错愣着,只见湖面的烟波上有道浮影隐隐若现,越来越近了,待再靠近一些,终于看清楚了,是个划船的船夫。 “少主,是这位客人吗?”船夫问着,向尚千水行了个礼。 尚千水高兴的拉过高止弃,把人领上船,向那船夫道,“是的,我们带他去雅楼吧。” 那个阿便点过头,撑桨把小船划向碧湖中央的宫阙。其间瞧了眼眉头紧锁,一脸肃沉的高止弃,忍不住悄悄对尚千水道,“少主,这男人气势看着很猛,你真能应付得来?” 尚千水脸颊微酡,也悄悄道,“难得又有人来,我会留住他的……” 这看似主仆的两人背身低声聊了几句悄悄话,高止弃坐在船的另一头,可听得一清二楚。 感受到背后视线,叫阿便的转头向高止弃迎笑道,“贵客请放心,我们这里环境清幽,房间一应俱全,而且招待周到,保证令你住得称心满意!” 尚千水响应着,向高止弃用力点头,以表肯定。 ………… 如此,高止弃就被他们这样莫名其妙的拉上了船,耳边听着一堆陈词滥调,脑中浮现出千思万绪,待心神稍定时,发现小船已停靠在尚水宫的入口…… 好快,这个阿便的划船功夫不错。 然而所谓‘远看成岭侧成峰’,这座尚水宫远看壮丽雅致,近看时却好像不太对劲…… “我们为什么不能走正门?”看着尚千水撑身爬进露台的样子,高止弃问。 阿便埋头回避,不敢应话。 尚千水笑得尴尬,“前几天雨水多,盆山发洪把一楼的大门淹没了……” 高止弃深吸一气,简直,意想不到! 见高止弃脸色骤变,尚千水连忙道,“请放心,我们这里还有二三楼,都是完好无损,飞瀑楼上还有更高的房间,不会有事!” 高止弃睨视向他,深沉的…… 尚千水无措,只好从露台上伸手向高止弃,“请,请进……” 高止弃看了看面前这只指骨纤细的素手,掌心泛霜冷红,甚至幽幽有股寒气透散,不禁又瞧向他另一手捧着的那颗球,眉心轻蹙。 他没有去接尚千水递来的手,也不说话,脚尖在船板上轻盈一蹬,纵身跳上露台,落在尚千水身边。 尚千水对他微微一笑,“来,我带你进去。” 高止弃不语,只跟在他身旁,由他领着自己走进这座神秘莫测的尚水宫…… “这里天花顶漏水!” 高止弃以为自己能一直保持沉默,结果才没走几步,就已经破功了。 往上望,雅楼的穹顶高耸,日光从四面阔窗照入,几十条水瀑从白石横梁间飞流直下,莹莹剔透,在高止弃的青灰衣衫上溅开了一朵朵灿烂的水花! 尚千水紧张解释道,“我,我们住的地方都这样子,还是专门请工匠精心设计,这些水都是由大水车带到楼顶再灌下来,意境很好啊对不……” 他越说越慢,越说越轻,因为,高止弃又在睨视自己,深沉的…… “那,那个,我带你去房间……”尚千水低过头,继续往前走,双手紧紧抱着球。 走出偌大的雅楼,穿过几座相连于楼台的天桥,尚千水领高止弃来到了清雨楼。 此楼高三层,四面开敞,分为四侧厢阁,牌匾各嵌一字:诗,情,画,意。 旁边,瞩目处,还竖了块木牌:请勿往楼外乱扔杂物。 “这里地砖渗水。” 高止弃抬起自己湿透了的靴子,不是抱怨,是为表达。 尚千水见了,慌忙上前解释,“最近山雨多,昨晚湖又涨水了,差点淹过二楼。不过已经找人修水闸了,积水很快就会排掉。请放心,没事的……” 他不敢去看高止弃。 但这次,高止弃也没去睨他,睨的是他那双光洁白净的腿……盈盈浮踏于一层薄水之上,不沾不湿! 再看尚千水之身,那套水蓝长衣随他话间动作微微飘逸,同样的干爽清透。感觉自身已然半湿的衣袂,高止弃眯眼,拳心又紧了紧。 “你真的是尚千水?” “啊?” 高止弃这一问唐突,尚千水反应不过,只把头点了点。 “这里真的是尚水宫?”高止弃又问。 尚千水心间起了怦跳,把手中那球抱得更紧,“是,是真的!” “我们走这么久了,为何一个别的人影都看不见?”高止弃沉声道。 人去楼空,日久失修,落魄少主独守荒城?? 尚千水这下急了,怕高止弃要走,连忙高声唤起,“家常便饭!” 这回又闹哪出??高止弃抽了抽嘴角。 不一会,只见楼阁上窜出几道飞影,移走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有四个男人整齐一排的站在了高止弃面前。 这四个男人,要么高大伟岸,要么细长高挑,要么粗犷硬朗,要么憨厚斯文,总之各有不同,而其中一个,还是刚才划船接他过来的‘阿便’! 面对突然出现的四人,高止弃把手松了松,暗暗摸向腰间的水瓢…… 尚千水没注意高止弃的动作,只笑着走到那四人身旁,“他们是我的……” 话未说完,只见高止弃已挥出水瓢,手腕瞬间腾起一道劲风,水瓢飞转,重重的临顶敲去! 这道出手太突然,尚千水惊慌中只来得及挺身一步,大呼,“不,小……啊!!” ‘咚’的一声,铜水瓢砸到了尚千水额头上! 剧痛之余,尚千水还感觉天旋地转,眼花缭乱,然后不知怎的,所有景象都黑了…… 章 二 尚水宫少主 房间里到处都是水,地中间有一口流动的水池,八面横梁倾流着水帘,家具摆设无一不是‘以水为材’,而现在,那张浮于水面的大床上,还躺着个尚千水。 尚水宫,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高止弃在房间里踱步来回,也没理会身上湿淋淋的长衣和靴子,自莫名其妙的进了这座尚水宫后,他就没干爽过片刻,现在更是怎样也没所谓了。 尚千水被高止弃的铜水瓢砸晕了,额头肿了一大块,还昏迷着,没能醒过来。然而,他双手仍紧紧的抱着那颗球,拥在胸怀里,一直没松开…… 当见面时,这颗球就引起了高止弃极大的好奇和疑惑,现在也正好趁着尚千水晕了,可以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个东西。 那球被尚千水拥在胸怀里,他小心翼翼的凑近了些,细细观察起来……晶莹剔透的球体,似玉非玉,似冰非冰,还幽幽散发出白雾寒气,与初见时的形态无异。 这到底是什么? 高止弃自问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他尝试着,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的,碰了下球面…… “啊!!” 激灵的极寒,令高止弃禁不住喊出一声! 没错,是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烈寒气,从指尖刹那直达心脏的凌冽冷意! 高止弃闪地抽回手,深吸一气,身体往后退了几步,不想,这张大床是浮在池水上的,他这一退让床身失了平衡,整个倾斜向一侧!高止弃见状,连忙俯前以稳回平衡,结果姿势换得太急没能控制好,使他整个上身扑的趴向了床上,胸口正正压到尚千水手中的那颗球! “啊啊啊!!!!” 这一下连钻心蚀骨都不够形容了,只觉那股非比寻常的凌冽寒气透过胸膛直冲心脏,如洪流奔涌似的通向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那感觉,简直就是……啊!! 高止弃颤颤的撑身捂住胸口,脸颊瞬间冒起淋淋冷汗,痛苦得几乎难以忍受。 或许事发突然,或许事态激烈,总之,尚千水就在这时醒过来了。 他缓缓睁开双眼,朦朦胧胧的看到有张玉树临风的男人脸庞靠他面前很近很近…… 尚千水晃晃头,眼睛又眨了几眨,待视野彻底清晰了,就见高止弃撑身凑在自己上方,满额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房间陷入不可描述的沉默。 尚千水看着高止弃,脸上泛起一层淡得不能更淡的红晕,“你,你怎么了?” 高止弃捂胸咬牙,强忍着犹存于体内挥之不散的凛寒,遥了遥头道,“我们一人一次,算扯平了。” “啊,什么?” 尚千水不明白他这说的意思,还想继续问,却见高止弃已支持不住的,整个倒下了。 “啊,你怎么了,没事吧?!” 尚千水急忙下床去扶他,不想这床是浮于池水上的,当两人同处一侧时,失了平衡的大床就这么瞬间翻了! “啊啊!!” 几声惊喊后,两人都纷纷掉进水里啦! 好,真好,实在太好了! 高止弃咬牙,眯视着熊熊燃烧的火盆,那火光映进他眸中,无比精神! 尚千水抱球坐在他身旁,想说话,又不敢说话…… “额头的伤还痛不痛?” 这次,还是高止弃先说话。 尚千水心间一悸,脸上随之又露出了笑容,“痛啊,想不到一只水瓢可以打人这么痛,你好厉害!” 他边说边笑,边笑边说,柔和温润的脸蛋,真真切切。 忽然间,高止弃百感凌乱…… “抱歉。” 尚千水摇头笑道,“没关系,我经常都这样。” 高止弃蹙眉,“经常这样被人打?” 话末,只见尚千水抿起双唇,低头愣愣地望着怀里那颗球,沉默…… “要不,你也问问我心口痛不痛?”高止弃道。 尚千水抬起头,“啊,你刚才怎么突然压着……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我第一次这样。”高止弃瞧着他,嘴角一弯。 尚千水脸上没来由的泛起淡红,“啊,我也是第一次……” 说着,他又紧紧的抱住那球。 高止弃目光转移向他怀里那颗球,“你连睡觉都会一直抱着它?” 尚千水用力点头,“要一直拿着,不准离手的。” “为什么?” 被这一问,尚千水蓦地抿紧嘴巴,似乎不太想说…… 果然,是个秘密吗? 高止弃压下心内莫名升起的焦躁,配合着尚千水的情绪,把话头绕回前一圈,“那个……抱歉,刚才是我鲁莽出手,误会了他们是尚水宫那四位杀人于无形的诗情画意……” “你连这些都知道?”尚千水略略吃惊 高止弃淡笑,“当时只想到,你故意把我引到尚水宫里来,是要借机杀人灭口,所以先下手为强了。” 尚千水看高止弃的眼神多层光,“啊,你好厉害……” “厉害?”高止弃挑眉。 “书里说的,是经常被暗算的人,才有这种疑神疑鬼的敏锐触觉!” “所以很厉害?” “不厉害的话,怎么会经常被人暗算?” 高止弃睨视向尚千水。 尚千水低下头,抱球不说话。 在他们的身后,站着四个高大伟岸,细长高挑,粗犷硬朗,憨厚斯文的男人,捧着一堆毛巾衣服热茶之类的东西,脸上各种清淤肿紫…… “我打晕了你,所以他们都来打我,然后我又打回他们,就这样。抱歉……”说完,高止弃自觉忽略了身后四道带刀砍来的目光。 气氛缓缓转好,尚千水那温润的笑颜又绽开,“诗情画意不在这里的,他们是留下来照顾我起居生活的家常便饭。” “家常便饭……他们?”高止弃顿了顿,然后看向站在身后的四个人。 尚千水笑着,拍拍手让他们过来。 四人听从少主的吩咐,上前站成一排,让尚千水逐个给高止弃介绍。 他指向那憨厚斯文的,“这是阿家,我们管家,尚水宫的事情都由他负责处理。” 他指向那细长高挑的,“这是阿常,负责我们家里的日常碎杂。” 他指向那高大伟岸的,“这是阿便,负责护送我出行和在外时的事情。” 高止弃暗想:哦,原来不是管茅厕的。 尚千水再指向那粗犷硬朗的,“阿饭,我们家的厨子。” “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唤他们!” 总算听完,高止弃点了点头,“所以,整个尚水宫就剩你们几个了?” “不,”尚千水忙道,“这几天都有人来投宿,就住在清雨楼,虽然不多……” 因为见到高止弃睨视自己的目光霎间变得极深沉,尚千水低头抱球,没再继续说下去…… “尚千水!”高止弃突然唤出他的名字。 “是……”尚千水应声抬头。 “你真的是尚水宫少主,尚千水?”同样的问题,他又再问。 “是啊……” “这里真的尚水宫?” “是……” “很好,”高止弃也点了点头,“那些来尚水宫‘投宿’的都是什么人?” 尚千水抿唇不语…… “回答我!”高止弃厉色。 其实,他们才不过见面了几个时辰而已,为何尚千水要对这个叫高止弃的男人有问必答呢?! 或许他生来性情谦和温顺,或许他对高止弃存有某些憧憬,总之,他身体怯生生的向后挪了几步…… “你这样招了多少人回来?”高止弃逼近问。 尚千水把头遥啊遥,在他双颊的两缕垂发晃啊晃,“真的,没几个……”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男人声音越发低沉,气息越发逼近,空气中仿佛有股潜怒在浮涌…… 尚千水抱着球,紧张兮兮,“他,他们跟你一样,都说要来找我……” 心一绷,高止弃肃声,“找你做什么?” “要我跟他们…那,那个……”尚千水越说越结巴。 高止弃又逼近一步,“跟你做什么?!” “打架……” 轻轻的两个字飘出,轻轻的声音回荡在房间。白石横梁飞瀑,流水汩汩,地上的景池倒映着两人靠得近乎又近的身影…… “你意思,那些人都是跑来打你的?” 过于直白的说法,显得伤人,然而高止弃无所谓,毕竟他相信,这是事实…… 尚千水身子颤颤的抱着球,“那……可能是……是我在‘武林榜’里面的原因吧?” ‘武林榜’………… 高止弃眯眼,“这跟‘投宿’有什么关系?” 尚千水把头垂得低低的,声音更加低,“我不肯打,他们就不肯走,但外面荒山野岭什么都没有,那样把别人拒之门外不好,所以我让他们住进来了。然后阿家告诉我,可以再收一笔投宿钱,我就照做,果然真的挣到钱了!” ‘钱’………… “你把那些来打你的人都留住在这里收钱?!”高止弃双眸眯得更加深沉。 尚千水瞄了眼高止弃的神色,随即又低下头,“让他们住过几天,我再答应打架,完了后还能收钱,他们名录金册,我也给自己解决了一些生计难题,各取所需而已,也没什么不好的……” ‘生计’………… 高止弃深吸一气,“清雨楼?” “什么?”尚千水愕然。 “都住在清雨楼里面?” “只有几个而已,明天打打就走的了……” 高止弃站起身,几步走出了这座湿淋淋的房间。 尚千水急忙从后面追上去,“其,其实……你也要打的话,过几天我就可以……” 不等他话说完,高止弃已使轻功腾跃而去,尚千水以为他要走了,抱球急急跑去追,还边追边喊,“等等,不要走,价钱好商量啊,我收很便宜的!” 徒步不及轻功快,转眼高止弃已没了身影,尚千水拼命又跑过一段后,终究追不上了,蹲身呼呼喘气…… 此时,楼外响起阵阵杀猪般的尖叫,尚千水大惊的伏身到凭栏处眺望。 只见清雨楼那边,不断有人被扔飞出楼台…… “呀呀呀呀!!!” “哇呀呀哇!!!” “呀啊呀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交叠而响,那些人一接一个的掉进了碧湖,又骂又叫。 “不好啦!!”尚千水惊呼着,拔腿赶去清雨楼。 那匆匆的身影拭过瞩目处,一块竖立的木牌:请勿往楼外乱扔杂物。 一扇房门被‘啪’的撞开,尚千水冲进来就见高止弃已揪起一个彪悍大汉的衣领,二话不说,信手往外扔了出去。 “不要啊!”尚千水拉住他,“我还没跟他们收钱的!” “二十三个。”高止弃道。 “什么?”尚千水不解。 “你刚才说只有几个,但我已经扔到第二十三个了!” “…………” 高亲戚睨视向尚千水,“还有多少?” “没,没了……真的!”尚千水摇头,但想了想,脸色忽然大变,“糟糕,你把他们都扔到湖里了?!” 高止弃挑眉,“哪又怎样?” “啊,糟糕啦!” 惊呼着,尚千水扑向楼台,那似是要倾身跳下去的姿态,把高止弃吓得一振,急步上前拉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意想不到的是,尚千水那手心竟冷得像块寒冰似的,当高止弃伸手一碰上时,只觉又是那股钻心蚀骨的凌冽直冲肺腑,叫人无法忍受! 高止弃只得把手抽回,咬了牙。 此时,楼台外突然撼起一阵‘轰隆隆隆’的巨响,其势犹如排山倒海!浩荡声势之后,有猛烈的气浪接踵而来,天色骤然笼罩在暗沉之中…… 什么东西?! 高止弃瞪目望向楼台,尚千水紧扶栏柱朝他大喊,“不要过来啊!” “什么?!” 正是时,一道庞大的阴影充斥了整片视野,高止弃只见眼前有一条鲶鱼腾飞出水! 一条鲶鱼。 一条巨型的鲶鱼。 一条比层楼还高还大的巨型鲶鱼! 高止弃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鲶鱼,竟不知世间真存在这种玩意?! “小心啊!” 尚千水的喊声令高止弃晃回了心神,然而才刚镇定下来,就见那巨鲶在腾空之间摇尾一甩,猛的砸散了楼台,白玉栏柱化成碎石,连同尚千水一起,纷纷坠落…… “啊!!!” “千水!” 高止弃大喊一声,疾步冲到摇摇欲坠的楼台边,千钧一发,抓起了尚千水的手。然而未等把人拉回上来,那股剧烈的凌冽寒气又再袭来! 始终还是忍受不了啊,高止弃干脆松开手,打算跟尚千水一同掉下去算了。 三层楼高,底下是一片深湖,再运点轻功缓一缓,大概未至于粉身碎骨…… 想着,高止弃承下坠之势,环过尚千水的腰身,同时不禁蹙紧眉头,这个尚千水的身体,冷得像块软绵绵的寒冰! 他咬了咬牙,对他道,“抱紧些!” “嗯嗯!”尚千水红着脸,用力点头。 眼见二人即将砸入湖里,高止弃拥起尚千水,稳住脚尖朝下的姿势,运起了移影轻功…… “啊,止弃你看!” 尚千水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了高止弃的专注,令他有些懊恼的道,“怎么了?!” “上面!” 抬头,那条巨型鲶鱼冲天一跃之后,又翻身俯冲回池,那一张大口,正是朝他们头顶罩下! “啊啊!!!” ‘咕噜’一声,巨鲶把两只会尖叫的动物吞进了嘴巴里! 好,真好,实在太好了! 章 三 尚少主胸前的球 武林中,存在一个强大且神秘的势派,尚水宫。传闻,其产业之庞厚,遍布大江南北十城。其势力之巍壮,撼慑九州半壁山河。 而又在十年前,尚水宫宫主始创了一部内功绝学,止水心法。此心法源于自然造化之力,蕴藏了万千玄奥之念,世间不知其详,只传言,当尚水宫宫主九层大成之日,武林再无人能出其右…… 强大,所以堪称拥有覆雨翻云的力量。 神秘,所以无人知晓其真实的面貌。 那问题来了,既然能翻云覆雨又怎会无人知晓,既然无人知晓又谁传道尚水宫能翻云覆雨?? 这不跟街头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大夸其词,凭空发散想象,以求引人入胜的惯用手法一样吗?? 是亦假,否亦真,真真假假之事,在世人眼中其实并不为重要,而大多数所在意的,就只是那些听进耳朵里的东西吸引与否,又或者,关乎自身与否? 正因如此,高止弃所得知的那个势倾武林,拥有覆雨翻云力量的尚水宫,也只不过是从说书人那听回来而已。 所谓闻名不如见面,世间百态诸事,都需要亲身体会过,尝试过后,才能参透其中奥妙…… 比如,尚水宫。 又比如,尚千水…… 身于这个湿淋淋又到处都是水的地方,高止弃深深的,叹了一气。 不错,这个地方就是那条巨鲶的嘴巴里。 巨鲶非常巨大,口腔空间宽敞,还不断有水那从一张一翕的鱼唇间涌入,夹杂着泥草的腥味。 也算幸运吧,这鱼没把他们吞入腹中。如此一来,高止弃可以暂时待在这个地方上,与尚千水一起,好好的冷静下来,谈谈心底话…… 高止弃全身湿透了,他转过头,只见滴水不沾的尚千水依然乖乖坐在他身旁,抱住那颗球,不说话。 高止弃又轻叹了一气,这次,还是要由他先说话…… “你……冷不冷?” 尚千水看着他,遥遥头,“不冷……” “饿不饿?” 尚千水点点头,“有一些……” 高止弃顿了顿,问,“这鱼你养的?” 尚千水低声,“是……” “养得真肥!” “它什么都吃,所以你不能随便把乱七糟八的东西扔进湖里!”尚千水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瞄了某人一眼。 高止弃挑眉,“哦,那你怎么又随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招回家里?” 尚千水愣了愣,轻声反驳,“他们跟你一样都说要来找我,而且还会付钱……” 言下之意,是怪罪高止弃找了他但没有付钱? 哼,才不是那回事! 高止弃抬手打断他,“不扔也扔了,那事情就当已经过去。现在,我们来谈回这条鱼,好吗?” “嗯,好的!”尚千水乖乖的点了头。 “很好……首先,我们要想个办法,离开这条鱼的嘴巴。” “它吃东西的时候,需要张开嘴巴!”尚千水一笑。 高止弃也向他展现出认同的一笑,“但是,真的不能让我切开它嘴巴吗?” “不要!养许多年了,有感情的!”尚千水急忙阻止。 高止弃睨向他,“你养着这么大一条鱼?” 尚千水低声,“以前很小的,后来才变成这么大……” 哦,原来还有个故事呀…… “好吧……你说,我听。”高止弃摆出一个准备听故事的姿势,与尚千水面对面的坐正。 尚千水对他笑了笑,温柔地搓着手中的球,眸光凝凝若水…… “这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家里人说我听……很久很久之前,盆山十九瀑环湖这里是一片荒芜的战场,有位谋士利用水攻之计,在山上开掘出十九段垂崖,把河水灌入山腹,然后再引敌军深入盆山,进而一举淹没,取得了最终胜战。” 高止弃隐隐咽了咽,“这么说,这湖底之下……” “嗯,是成千上万的……”尚千水声音轻轻的。 “哦啊!”高止弃发出一声感叹,“难怪这鱼如此肥壮。” “起初只养了一批,哪知后来越生越多,结果泛滥成灾了。” “哦啊!”高止弃又发出一声感叹,“所以它们开始自相残杀,最后就剩下了这条特大的?” 尚千水摇头,“不……有日,一个叫‘南攻竞天’的男人突然来了。” “南攻竞天?!”高止弃听了这名字,一振! 这个人……不就是金册‘武林榜’的宣启者吗!?那个凭借着一卷名录,就将整个武林捣得风起云涌的家伙…… 高止弃问,“你亲眼见过南攻竞天了?” 尚千水歪头,似乎很努力地在回想,然而还是遥了遥头,“可能我当时太小了,记不清……只知道,南攻竞天突然来到我们家,说要找我爹打架,爹没去理会他,然后那人把我扔进了湖里……” 高止弃眉心一绷。 尚千水低头紧紧抱着怀里那颗球,脸颊的两缕丝发垂下,挡住了他此刻眸中的情绪…… “后来还是打了,打得很激烈。不知是谁使出的一击,撞到湖里,浪花卷得像天高,水里全是血,鱼都没了……” 说着,尚千水身子微微缩了缩…… “但最后竟然还活剩了一条,它把湖里面的血肉都吃光后,就长成这么巨大……” 高止弃静静听完,没有发话。 沉闷的气氛充斥在一张鲶鱼的嘴巴里,使本来就低沉的空气变得更加低沉…… 尚千水抱球安静地坐着,白净的脸上渐渐涨起了淡红,呼息带急,似乎越发喘不过气来了。高止弃正处沉思之中,没注意身旁人的异样,待又过了一会,只觉肩膀一沉,有个冷冰冰又软绵绵的东西压了过来! 心间一悸,高止弃转头看,发现尚千水已彻底昏迷了去…… “千水!!” 高止弃急的大喊几声,把人使劲晃了几发,没有反应。又见尚千水脸颊红彤彤的,额间凝满汗珠,是缺了空气太久,快要熬不住的样子。 “可恶!” 高止弃咬牙环视四周,这巨鲶的嘴巴仍闭阖着,要等它再张开嘴巴吃东西,怕是人都憋慌了! 他在鱼舌上用力踢了脚,可惜尚千水说过舍不得,不然早将它切开几段了…… 但既然不行,只好另想他法。 有种方法是,运内力逼压鱼腔,强行迫使它张开嘴巴…… 高止弃想,这种做法会使湖水一下子都灌涌进来,直接把他们冲进鱼腹,太危险了。 又或者退而求其次,从鱼唇的缝隙间挤身出去? 高止弃想,有点风险,万一这鱼突然闹起情绪,咬住他们不肯放怎办,到时候被卡着不进不出,更加糟糕了。 要么再退一步吧,就顺应天意,让他带着尚千水一同漫步走入鱼肚之中,越过鱼胃,穿过鱼肠,最后从那个地方…… 高止弃甩了甩头,怎么越想越奇怪了?! 他现在只需要一种安全有效,且不失风度的办法而已。 嗯………… 请勿往楼外乱扔杂物…… 一道灵光闪过脑中,他想到了! 铜黄水瓢系于腰间,高止弃取出它,灵巧的在掌上旋过几转,生成一道劲风聚于腕间。高止弃嘴角一挑,腕臂继续施力旋动水瓢,劲风渐鼓,从掌心一路覆盖上他全身…… 如此,高止弃身周出现了一道无形的风墙,把他严严包裹起来。拂风吹起了他背后的长发,飘舞飞扬,令他身影看起来如逐风之使,气概凛然。 待风息运转稳定了后,高止弃指间一挑,手腕一挥,铜水瓢就连带着这股劲风从鱼唇的缝隙间冲了出去! “好了!” 高止弃双眸一眯,转身举起尚千水半昏半晕的身体,本想把他扛上肩背,然而这种姿势并不好,尚千水双手还紧紧抱着那颗球不放,只稍一碰,又是令人无法忍受的肆心凌冽。 试了好几次,仍无法背着,高止弃只好把人横抱起来,让球躺回尚千水怀里,这么才算‘相安无事’了。 此时,只闻轰隆隆的巨响自外头传来,鱼嘴内瞬间整片倾斜,高止弃知道,这条巨鲶即将又要腾跃出水! ………… 碧湖上,楼台外,那‘家常便饭’齐聚一堂,每个脸上都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回要怎么交代呢? 照直的说,少主跟个男人跳湖了,还给鲶鱼吞掉? 不行呀!宫主会把他们都杀掉的…… 委婉的说,少主跟个男人殉情了,场面凄美感人! 也不行呀!宫主会把他们杀掉然后扔去喂鱼的…… 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得把自家少主救回来才行,但谁去救,怎么救啊?! 正当’家常便饭’四人围在一起埋头苦恼之时,四周忽然掀起了一阵轰隆震荡,还伴随着熟悉的巨响……四人心中霎时有惊有喜,纷纷循声冲到楼台外眺望过去。 只见广阔的碧湖之上,一抹青灰身影若隐若现于半空,阳光照耀着一只铜水瓢,散发出闪闪金辉。平静如镜的湖面逐渐波涛激荡,浪花卷涌,突闻‘轰隆’一声猛响,那巨鲶瞬间腾跃出水,冲天而起,张开嘴巴就要把那抹青灰吞噬。 四人见状,齐声大喊,“不好了啦!!!” 惊魂未定,又见另一抹青灰从鱼嘴里飞出,怀里还抱着个水蓝飘逸的颜色! “是少主啊!!”四人齐声又一喊。 一道青灰乘风而上,另一道青灰倾坠而下,两道身影交叠的刹那,金芒闪烁,映得一湖碧水粼粼乍亮! “哇哇!!!”那四人齐声大呼! 巨鲶大嘴吞入一道青灰,然后转势翻背入水,庞然之躯遮天蔽日,砸落湖面的刹间,浪涛溅起千尺高,如大山瀑流,使整座白玉琼宫都震颤了起来! “这……他们又被吞回去了!?”粗犷硬朗的阿饭大喊。 “不……看啊,他们在那里!”憨厚斯文的阿家喊着,指向大浪中一点青灰与水蓝交叠的光! 细长高挑的阿常用力揉了揉眼睛,“没眼花……太好了,真的是他们!” “可是……刚才我看到巨鲶把他们吞掉了的!?”高大伟岸的阿便脸上无比惊讶! 再说那头…… 高止弃逮住巨鲶再度张嘴吞食的机会,抱着尚千水跃出了鱼口,取回移影劲风所连带出去的那只铜水瓢后,他旋身冲出巨浪,疾步踏水,一路向清雨楼奔去。 那巨鲶大概感觉到自己被耍了,大尾猛烈拍打水面,庞躯曲摆,朝高止弃腰身挂的那点闪烁光芒穷追不舍! 偌大的湖面上又再掀起一阵波涛汹涌,高止弃咬紧牙关,抱紧尚千水,在大浪起伏的水面上跑得那个疾步如飞,脚底生风,披头散发,浑身湿透…… 总之,就是不顾一切的冲啊,跑啊! “可恶!” 高止弃咬牙一声,赶在巨鲶扑到身后的一刹,跳起踩上鱼头,再承力跃到高高的大水车上,有惊无险呀! 水里那道闪光没了,巨鲶只得兴致缺缺的潜回湖底去,高止弃见它终于肯走,才松下一气。 沿着大水车的支架逐层直上,纵身几跃,在家常便饭的欢呼声中,高止弃将尚千水平安带回来了尚水宫…… 呃,虽然人还是昏迷不醒的,但至少没缺没破呀! 高止弃叹着,蹲身把横抱在胸前的人放下,想歇歇气。不料,那湿漉漉的靴子使他脚底打了个滑,上身倏地往前一摔,胸口正正压到尚千水怀里的那颗球上! !!! 五脏六腑啊,四肢百骸啊,都是虐身肆心的剧烈凌冽啊! “啊!!!” 一道凄丽而撩人的呻吟,划过了尚水宫的天空…… 章 四 不是英雄也救美 因为高止弃,所以尚千水又晕了…… 高止弃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最初来尚水宫的目的,只是为与尚千水见一面,然后跟他打场架。若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将尚千水打败,夺得十年来的第一场胜利。 之后,他就可以潇潇洒洒的归返越良城,跟他那个日夜叨唠不绝的爹报喜了。 一切事情就那么简单,不出意外的话…… 尚水宫到处都是水,高止弃已接受了这个认知,看着房间内,白石横梁飞瀑,地上环池连绕,流水汩汩,浪花如珠的景致,他深呼一气,拧掉了衣袂中的水。 这地方,居然能住人! 转过身,尚千水仍睡在那张浮在水池的大床上,双手紧紧抱着那颗球。他脸色已恢复正常,呼息也轻和均匀,估计快能醒过来了。 高止弃负手于背,踱步在房间走了几个来回,心里默默编了段话稿…… “千水,冷不冷?” “啊,不冷……” “那饿不饿?” “啊,有一些……” “要不要吃面?” “好啊!” 高止弃的声调动作都在模仿着脑中情景,还从手中端出一碗无形的面递过去,“来,千水你告诉我,这里真的是你家尚水宫吗?” “是……” “那你真是的尚水宫少主,尚千水吗?” “是……” “千水啊,就看在我不远千里来见你一面的这份心意上,跟我打场架,好吗?” “啊,原来你跟那些男人都一样……” “不,怎么会呢?那些男人早被扔掉了,能亲手打倒你的人只有我。” “可是,万一我晕了怎么办?” “没事,我可以等你醒来,然后再打你。” “可是,万一我被鲶鱼吞了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会把你救出来,然后再打你。” “可是啊,万一我又再晕了怎么办?” “别怕,在还没有打倒你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 “嗯啊……” 一声微弱的呻吟响起,打断了高止弃这场自编自导自演的话剧。 尚千水在床上缓缓翻了个身,两扇睫毛微微颤动着,惺忪朦胧的,似乎真要醒了。高止弃这边正演得入戏,见那头上床的尚千水张开眼睛看过来,动作瞬间一滞,抛手扔掉了那碗无形的面。 “我们……在哪里?”刚醒的尚千水还有些迷糊,“啊,这里是我的房间吗?” “是的,你房间。”一个地方大,水又多的房间。 高止弃向他床边走近几步,但这回他小心了许多,生怕又撞上那颗球。 “我们出来了?!”尚千水望向高止弃,脸颊泛起淡红,目光炯炯明亮。 呃,他在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吗? 大概不会,因为如果不是他乱把东西扔进湖里,就不会招来巨鲶,不招来巨鲶,他就不会被吞进鱼嘴。不吞进鱼嘴,他就不会窒息昏迷。所以高止弃认为,即使尚千水给自己责怪几句,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 “你好厉害……”尚千水对高止弃一笑,两缕垂发落在微红的双颊上,温润乖巧。 高止弃咳咳几声,打算先办正经事…… 约他打架! 他背身挥去衣袂的水滴,又正了正头顶玉冠,抹过沾湿的额头,整理几下仪容,再转回身时,就是一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正人君子。 尚千水的大床浮在池水上,荡荡漾漾的,高止弃轻步踏上,小心翼翼地坐到床沿边,感觉平衡隐着了后,在心里翻开那套编好的话稿,浅吸一气,道…… “千水……你冷不冷?” “啊……” 呃,对白这么快就不对了?! 高止弃稍稍蹙眉,见尚千水那双如水灵动的眼眸正惊讶地注视着自己,心间一悸,忘记稿词了。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尚千水只觉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动。 高止弃顿了顿,把声音放缓放轻,“千水?” “啊……”尚千水一手捂住脸,一手紧张的捧着球,“你叫千水?!” “你不是尚千水?!”高止弃被他这反应搞郁闷了。 “原,原来我们关系已经这么……这么好了?”尚千水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兴奋。 “呃……”高止弃睨视向他,“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唤我止弃。” 他不介意被人直呼名字,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让人别扭难为情的相处。 “止弃……”尚千水尝试着,认真唤了他一声。 “嗯,千水。”高止弃无奈,只好友善回应。 “啊……”尚千水呼出一声感叹,兴奋得几欲手舞足蹈,就连身下这张大床也随他心情摇晃起来。 “别,你别乱动!”见大床有倾侧之势,高止弃连忙撑身稳住,目光盯着尚千水怀里那颗球,咽了咽口水,“只是唤个名字而已,你激动个什么?!” “抱歉……”发现自己的失态,尚千水脸上涨得更红了,他低下头抱紧着球,轻声道,“因为,是我第一次……” “又是第一次?”为配合惊惑的情绪,高止弃刻意拔高了声调。 尚千水抬头看向他,目光喜悦而激动,“你唤我千水,我唤你止弃,那我们现在算做朋友了吗?” 朋友? 高止弃把眼睛眨了一眨,又托下巴想了一会,然后望向尚千水,“嗯,勉强算是吧。” “啊……”尚千水听了,高兴的又把球捧到手心搓啊搓,“止弃,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啊!” “哦,恭喜你。”高止弃以平实且真诚的态度祝贺了他。 尚千水笑着,捏起一缕散落在肩膀的垂发,“除了在家里,以往一直很少有人跟我接触。” 高止弃瞄着他怀里那颗球,和一双微红泛霜的手,“其实,我朋友也不多。” “啊,是吗?”尚千水轻声问。 “是的。”高止弃轻描淡写的应道。 “真的?!” “真的。” “啊,这样啊……” “就这样……” “啊……” “啊啊……”实在无话可说,高止弃只好睨视向尚千水。 尚千水见了,脸上尴尬一红,低头看回怀里那颗球,“那个……我很少跟其他人说话……所以不太会那,那个……” “嗯,我明白。”看着他净白温润脸庞上,两缕乖巧的垂发,高止弃柔声道。 感觉到对方的亲和,尚千水抬头看他一笑,“我跟止弃做了朋友,那止弃肯跟我说话?” “可以。”高止弃微笑点头。 “啊,其实我,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两个人成为了朋友以后都会做些什么事情。止弃,你可以告诉我吗??”像个得了稀世新奇之物的孩子,尚千水怀着一颗充满热情且好奇的心,向高止弃凑了过去。 不料,尚千水这么一靠过去,浮于水池的大床就失平衡了,随即倾倒一侧! “不,别这么近……” 高止弃见状不妙,伸过双臂摁住尚千水肩膀,把人向外推了推。尚千水也明白,于是挪身往床的另一侧移了些,两人彼此调整了几下,大床总算稳着了。 “那个……”高止弃平复下心情,与尚千水道,“这朋友嘛,先要懂得相互保持些距离,不然很容易翻床……” “啊,原来如此……”尚千水低头,摸着身下丝滑的被褥,柔和的神情变得颇有感触,“难怪以前我一个人睡的时候经常翻床,原来是因为没朋友……” “………” 高止弃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话不好说,转而又沉默的思考了一阵,才道,“嗯,不错。可以这样理解!” 尚千水又得意的笑了笑,“不过,后来有爹陪着我睡,床就没有再翻了。” “你爹?!”高止弃一愣,脸上骤然翻了道颜色…… “嗯……”尚千水点了点头,眸中染过一抹淡淡的情感,叫人无法看透,那到底是什么…… “你爹……就是尚水宫的宫主?”高止弃沉了声音问。 “是……”闻见高止弃语气突然变了,尚千水一怯,声音也随之低下来…… “尚天水?” 当这个名字被高止弃唤起时,尚千水浑身一凝,心内有股情绪,难以压抑的涌动起来! 从来,没几个人会这样直唤他父亲的名字…… 清灵温润的瞳眸笼上了一抹炽红,尚千水脸露愠色,向高止弃大声道,“你!不可以……” 不等尚千水说下去,高止弃猛的一把扣住他手腕,将他人扯到了身前,“尚天水真的是你爹?” “………” 听着高止弃竟然对自己问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尚千水讶然间,又觉心火上燃,更加生气! “你是他亲生的吗?!” 啪!! 一记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流水汩汩的房间中…… 高止弃的左边脸颊,渐渐浮现了一个纤细的掌印,红通通的,还带了挥之不去的凌冽寒气…… “混蛋,你是你爹亲生的吗?!” 这大概是,尚千水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出口骂人! “不是。”高止弃眯眼,低沉的声音,堪比他脸颊的凌冽更森寒…… “什……什么?”尚千水身子一颤,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话。 此刻的高止弃,身上骤然笼盖起一层阴沉的气息,是尚千水与他相识的这十八时辰以来,第一次在他身边感受到的压力…… 尚千水有些怯怕,身肩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抱着球往床的另一侧缩退。 高止弃眸光一凛,手臂施起劲力,生硬的又将他扯了回来,“说,你那个亲生的爹,为什么要将你丢在这座荒无人烟还快要被水淹掉的宫殿里面?!” “关你什么事?!” 尚千水心一紧,摆头拼命挣扎起来,想要从高止弃的牵制中抽回自己手腕。高止弃不予他,使力只掐得更紧,尚千水急了,忍不住大喊出声! “放手啊,你要做什么?!” “这里除了你和那四个家仆,根本没其他人!” “那又怎样!” “那个尚水宫的宫主尚天水呢?他躲在什么地方了?” “不准你这样说我爹!” “答我,这里真的尚水宫?!你真的是尚千水?!!” “你!!”尚千水被他这话气得脸红耳赤,心律失常,“高止弃你个大混蛋!” 两人突然争执起来,你拉我扯的相互较着蛮劲,这下子动静太激烈,大床隐不住了,在池面上大幅摇晃起来,左倾右颠的,岌岌可危…… 正当世态发展得不可收拾,那位憨厚斯文的阿家一把推门冲了进来! “少主,大事不妙啦!” 阿家高呼一声,定眼看向房内,入目一幕把他彻底惊呆了…… 高止弃跟尚千水正闹得激烈,两个在大床上挣得衣冠不整,不料突然有人撞进来,瞬间一切动作都静止了! “啊!” 这声是尚千水的,他力气不敌高止弃,所以被置于下风。听见阿家进来就喊‘大事不妙’,心里慌急,连忙撑身坐起。 “啊啊!!” 这声是高止弃的,惊色犹带凄丽,只因尚千水一把坐起来时,怀里那颗球正正撞到了他胸口上! 五脏六腑啊,四肢百骸啊……啊啊……啊…… “啊啊啊!!!” 这声高止弃与尚千水两人同时发出的…… 因为,整张大床刹那翻了! 好,真好,实在太好了! 章 五 朋友之床 盆山十九瀑环湖,原本是一座荒芜的山中盆地,后来经人工开掘,造出十九段瀑布,将大河之水引入盆腹,由此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湖泊,承载起层楼高叠的尚水宫。 然而,盆山之地流径浅细,难以去水,若逢山雨沛盛之季,湖水便会猛涨淹盖层楼,涝患严重。 为解决排水问题,环绕湖泊的大山之中,建有一座水闸!每当湖水上涨,则可开启水闸,将大水排出山外,分往各处支流,以此控制湖面水位。 或许年久失修,或许突遭损坏……总之,在数月前,这座水闸塌掉了,又恰时迎来多雨之季,滔滔上涌的湖水,就这么把尚水宫淹去了一半。 看着湖面还在不断上涨,尚千水急的翻箱倒柜,东拼西凑,好不容易的,才筹出一笔钱来请工队维修水闸。 然而…… “不要啊,你们快住手!” 得知工队要来砸毁水闸,尚千水冲来连声阻止。 “哼,这下总叫得你们主儿现身了!” 一个壮肉彪悍的粗汉握起大锤,横着凶巴的目光,给站在边旁满额是汗的‘常便饭’三人扫去一眼。 阿便硬顶着这股凶劲,走前道,“卢爷啊,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大动肝火……” “呸,滚边去!”那卢爷抬脚踢开阿便,“有什么要说,等你们少主来跟我说!” “是的是的,万事好商量,好商量!请不要动手呀……”为拖住局面,阿常跟阿饭也上来掺和几句。 “我砸!!” 卢工头大吼着,猛的举起他那柄大铁锤向闸墙砸去,石壁裂开几道大缝,粉尘石灰散落一片。 “等等呀,来了来了!” 那头,阿家可总算将尚千水带过来了。 卢工头瞧着尚千水气喘匆匆的跑来,咧嘴一笑,朝身后带来的那群丁工喝道,“都给我砸了!” “呵嘿!!” 工头一喝,那伙丁工纷纷举起大锤,势要砸向水闸的墙体! “不要啊!”尚千水大喊,一步挺上,纤身挡在林立高举的大铁锤前,“这水闸不能砸!” 一排排亮晃晃的大铁锤不但没有因而缓下,还更带狠劲的向尚千水这身砸去,‘家常便饭’见状吓得脸青冷汗流,都扑来把尚千水拉开。 阿常按住尚千水道,“少主啊,不能这样乱来,你要是有出个什么损失,宫主会将我们杀掉的!” “啊,对不起……”尚千水听了,抱球低下头…… 阿饭也道,“是啊,宫主生气了,会先把我们杀了再剁,剁了再炒,炒了再蒸,蒸了再……” 阿家忍不住的一脚踹开阿饭,对尚千水道,“少主,你试着跟卢工头说说,请他给我们通融几天吧。” “啊,哦…好,好的……” 尚千水抱球咬着唇,焦急却不知该怎办,但眼见那群丁工已开始挥动大锤,砸得呵嘿卖力的,闸壁有好几道裂缝越撕越大了,尚千水无奈,不得不走到那个满脸凶神恶煞的卢工头跟前…… “废话少说,就一个字,钱!” 见尚千水怯生生的模样,卢工头更不客气的冲他大吼,“今天再收不到钱,我就砸了你家水闸!” “别啊,不能这样!”尚千水把球抱紧在怀中,压着心里的慌惧,请求道,“钱我会继续想办法的,请你通融几天可以吗?” “你聋了吗?!我说,今天就要收到钱!!” 尚千水被他这一吼,身子颤颤的缩了缩,“那,那个……水闸也是你们工人辛苦修的,现在就差等几天时间而已,这样砸坏它不可惜吗……” “哦,小少主想来跟我卢头讲道理啊?!”说着,卢工头握起他那柄大铁锤向尚千水逼过几步,高大彪悍的体型把尚千水笼罩在一袭阴影里。 “不……”尚千水细颤着退了几步,“那个……我只想请你们不要砸毁这座水闸……” 卢工头咧嘴一笑,“水闸是我们修,就算我们的!你当初付的那点工料钱,连分人头都不够。我给你垫钱修好水闸,还给你白白用上了几个月,做到这份上也叫待你不薄吧,小少主?” 尚千水咬唇不语,卢工头逼近来,弯身凑到他脸颊旁,呼出的粗气令尚千水很不舒服的缩避了下。 “哟,小少主怎么突然又不说话呀,还等着你动起那双片唇儿来跟我拌嘴呢!” 这卢工头刚说完,那边正卖力砸着水闸的丁工们随即一哄大笑起来! 尚千水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却莫名的感觉窘迫,脸上不由地涨红,双手拥紧了怀里的球…… “一,一天,就一天!”尚千水紧张得呼吸都乱了,声音稳不住地颤抖,“请你给我一天时间,我会凑到钱!” 卢工头仰笑几声,然后怒吼道,“一天?!一天够你跑多远!?” “我,我……请放心,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跑的……” 见卢工头步步逼近,尚千水只能不断后退,直至背后一凉,不料已撞到了石壁上。 “保证?”卢工头呸的吐了口沫,“听着!今天,要么我给你砸掉这座水闸,要么你给我掏出值钱的东西来!” 说着,他凶的抓起尚千水臂弯! “哇,这冷的!”寒气直渗肤骨,卢工头瞳影一缩,露出了狰狞的神情,“你这是什么身体!!” 尚千水受惊,不禁大喊,“不要,放手啊!” 见到卢工头对少主动了手,‘家常便饭’四人立刻奋不顾身的扑上去制止,而边上那群正砸得呵嘿起劲的大锤丁工见了有架干,也都呵嘿的扑过来凑起热闹! 混乱中,忽闻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呀啊啊,是谁?!!”卢工头吃痛捂住被一颗银锭子砸破了的额头,瞪目欲裂,怒视四周,“谁砸的,给我滚出来!!” 水闸修建在山间的湖口上,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穿过枝叶,散下斑驳的碎影,一道金铜色的亮点闪晃几霎,有些刺目,众人眯蒙着眼睛,望向一个正悠步走来的男人…… 这个男人,当然就是高止弃。 尚千水见他来了,有些惊,又有些喜,有些安心,又有些愠恼…… 他们刚刚闹翻,还处于互不理睬的阶段,尚千水以为他不会主动出现的,更没想过要他来帮助自己…… 两三步走上水闸,高止弃脸带笑容,用力踩了闸壁几脚,‘咔啦’的,只见那些被砸开的裂缝又深了几寸,便遥遥头,走到尚千水身边,问候道,“千水,你冷不冷?” 尚千水愣愣的看着他,轻声,“不冷……” “那饿不饿?”高止弃又问。 “止弃,你……” 高止弃抬手打住尚千水要说的话,继续问,“千水,这里真的是尚水宫?” “………” “你真的是尚水宫少主,尚千水?” “………” 尚千水突然很想骂高止弃是混蛋,但他从来不骂别人,第一次的也算给他了,现在没好气再骂第二次…… “你是什么人!!” 卢工头举起大铁锤,冲高止弃怒喝。然而,手是抖的,脚也是抖的。只觉这男人出现后,当场气氛骤变,无怒自威的气势,叫所有人不敢向他靠近半步。 高止弃没理会四周的人,只看着尚千水,似乎也猜到他心思,于是笑笑道,“知道吗?千水,你这么做不对。” “什么?”尚千水愣然。 “这是别人垫钱修的水闸,要砸要拆当然也就是别人的事情了,你没付工钱,还要跑来这里碍着别人砸,实在是蛮不讲理。” “我……”被他这一说,尚千水顿觉语塞。心里难受起来,只好抱球低下头,“可是……没了水闸排水,家里很快会被淹没的……” “千水啊……”高止弃一叹,柔声道,“我看这水闸都已快被砸坏啦,你也阻止不了,等下他们定然会再向你敲钱修闸,你付不清工钱,隔几个月后他们又回来继续砸。砸了又敲,敲了再砸,他们就这样一直缠住你不放,如何了事呢?” “止弃!”尚千水恍然一呼,抬头,目光凝凝的望向高止弃,尽是惊叹…… 卢工头瞪开双目,靠怒吼掩饰着怯色,“你是谁,敢来多管闲事!” 高止弃也不瞧一眼,由他自个吼去,只柔声与尚千水道,“千水,这事由我来替你做个主,好不好?” “止弃……”尚千水望着他,心里百感交集,情难自禁。甚至还没想清楚对方的话,只听见他问自己‘好不好’,就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好……” 高止弃笑了,轻轻捏过他脸颊的两缕垂发,然后取出腰间铜水瓢,握到手上。 卢工头盯着那只铜黄水瓢,突然狂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都上啊,给我把这装模作样的臭小子砸个粉碎!” 怒骂一声,卢工头举起他的大铁锤冲向高止弃,手下那群丁工随即一哄吼起,数排大锤千斤坠,直往高止弃和尚千水二人所站之处临头砸来。 高止弃淡定的伸手环过尚千水腰身,脚底施力一跃,带他腾上了半空中。其间,那软绵绵又冷冰冰的感觉还是令他不禁蹙了眉头…… “止弃?”尚千水不解的看向他。 高止弃不语,只见他臂腕灵活地带动着水瓢旋转,一股气流升起,劲风越聚越大,形成了一道风壁包围着他们两人。 风吹尘沙,迷蒙了那群铁锤子的眼睛,劲风聚拢,逼退了他们冲前的脚步,高止弃双眸一眯,把水瓢翻了个转,手臂猛挥出一击! 瞬间,狂风大作,‘轰隆’巨声响彻天际,尚千水心一诧,低头往下望去,不禁大叫,“水闸啊!!” 与此同时,躲在远处避风头的‘家常便饭’也齐齐同声大叫起来,“水闸啊!!” 高止弃这一击,把整座水闸都撼碎了啦!! 石壁崩裂而开,湖水从缺口处冲出,撞开了更大的窟窿,汹涌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大闸彻底倒塌了,砖块泥沙土石通通坠入湍流之中,连带着卢工头跟他那群怒骂疯吼的铁锤子们,全被大水冲出了盆山以外,场景可谓叹为观止…… 高止弃平静的收回水瓢,在半空转了个身,双手横抱起尚千水,非常小心的避开他怀里那颗球,然后纵身落到一根树干上。 大风过境,落叶纷飞,夕阳之下,一双深影依依…… 尚千水在高止弃怀里,轻轻对他唤了声,“止弃……” “嗯?”高止弃低头,看徐风吹拂着尚千水脸颊两旁的丝发,一双眼眸如水明亮。 “你不生气了?”尚千水轻声问他。 高止弃温柔的笑了笑,“那千水呢,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会……” “那就好。” “可是……”尚千水低声道,“家里的水闸……” 高止弃点头,“嗯,我知道。” “怎么办,连二楼也要浸水了……”尚千水凝视着高止弃那张近在咫尺的玉树临风脸,声音越来越低。 “没事,飞瀑楼上还有更高的房间。” 心头一悸,尚千水目光凝凝的望着高止弃,高止弃也同样目不转睛的望着尚千水。 “止弃……” “千水……” 二人彼此渐渐靠近,越靠越近,近近近…… “啊!!!” 这是,尚千水怀里那颗球撞到高止弃的胸口了! “啊啊!!!” 这是,高止弃怀里的尚千水从树上掉下来了! “啊啊啊!!!” 这是,家常便饭跑来看见他们满脸泥浆的可惧模样了! 好,好啊,怎么能不好呢! ……… 水流渐缓后,此地已成一片狼藉,损破不堪。‘家常便饭’跑过来,表情各有各的复杂…… 阿饭在想:太好啦!少主平安无事,他们四个不用被宫主杀了剁,剁了炒,炒了蒸,蒸了…… 阿常在想:糟糕啦!被鲶鱼撞碎的那段楼台还没修,这里又被搞成乱七八糟,家里越来越入不敷出了…… 阿家在想:诶呀呀!这个男人头脑好,武功也高,看着还挺可靠的,要不要请少主把他留下来呢?诶呀呀,好像不对啊,说话这男人跑来我们家是为干嘛的?? 阿便在想:唔……太阳快下山了啊,我要不要开声提醒一下少主,他‘开工’的时辰要到了…… 这头,家常便饭各怀想法,陷入了思索之中。 那头,高止弃和尚千水已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蓬头垢面的模样,好生狼狈却有趣。 尚千水抱回那颗球,用沾满泥巴的袖子擦了擦沾满泥巴的脸,然后左右四顾……大水冲过后,颓塌的闸口堵满了碎石枝丫,若再有大雨的话,湖水定会涌涨上来的。 “还是需要一座水闸……”尚千水低低叹了一气。 “没问题,”像早有准备似的,高止弃从怀里取出一封写好的信,“越良城永平大街,左侧第五家门口最大的工铺,拿我这信去找老板,就说,百通客栈的高止弃要在盆山十九瀑环湖修一座水闸。” “止弃……”尚千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高止弃把信抛给了那头的阿家,“此家勤工重质,童叟无欺,我可以向你保证,这里很快就会出现一座无坚不摧的新水闸。” “止弃,这样真的好吗?我,我可能会欠你很久……”说着,尚千水垂下了头。 高止弃挥掉手上的泥巴,轻轻替他抹了抹脸颊,“没关系,只要你肯答应我,莫说一座水闸,就是一百座都不成问题。” “答应什么?”感觉男人指间传来的温度,尚千水微微颤抖。 “千水,我们既然已成为朋友……” 尚千水眸中水色一荡,“我们要做朋友做的事情了??” 高止弃点点头,柔声道,“朋友之间,就是需要互相帮助。比如说,我帮千水修好一座水闸,千水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的!”尚千水笑着,马上就答应了。 很好,这次总算哄到他啦! 高止弃在心内默默激动……这场力气没白出,他十年来的第一个胜利终于要来临了!搞掂这个尚水宫的尚千水后,就能立即赶回越良城,跟他那个‘不是亲生’的叨唠爹报喜了啊! 稳定住情绪后,高止弃柔声与尚千水道,“千水,请答应我,以武林之名,尚水宫少主的身份,你与我高止弃在此打一场架,好不好?” “好!”尚千水一口答应。 听了,高止弃脸上谦谦一笑,波澜平静。 然而,其内心世界是这样的…… 啊啊啊,这是多么不容易啊! 他终于答应了啦!! 他答应了啦!!! 答应了啦!! 啊!!!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好不好?”大概因为心里太激动,高止弃目光炯炯的逼近尚千水一步。 尚千水被他这目光摄得一怔,退了退,正当要说‘好’的时候,阿便走上来,小小声的在他耳畔道了几句…… 高止弃眉心一凝,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尚千水表情骤急,脱口而出的是,“啊,现在不行啦!” 章 六 要打架先下聘 月华初升,夜幕下,锦城繁华,灯火阑珊…… 阿便驾着马车,行驶在灯红酒绿的闹市上。大街两旁满布勾栏歌院夜楼之类,各式各样的花灯高照,人海穿流,熙熙攘攘,阿便吆喝着,前行得很缓慢。 “阿便,再快些,我要迟了!” 车厢内,传来尚千水的声音。 “少主,这街上人太多,马车快不了。” “就停在路边吧,我可以自己走过去。”说着,尚千水挽起一身华美艳丽的衣袍,准备步下马车。 “少主,这样不好……”阿便劝道,“我尽力赶快些,请回车里再待会。” ………… 这座嫣香繁华的夜市名为纵情乡,距离盆山十九瀑三五里外,围山而建,倚河为界,独据一方。若白天来看,此地不过是一座关门闭户的空寂寥城,然而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纵情乡便骤然换上另一幕截然不同的景致…… 放眼望去,烟花在漆黑的夜空盛开万紫千红,照下一片光醉迷离。华衣锦裳的人们嬉笑于花团烂漫之间,丝管奏乐,曲韵传情。沿路水榭楼台,飞檐错叠,无数灯影汇聚,绚丽迷人眼。在那粼光闪烁的月潭之上,更有数座华丽得令人惊叹的巨大舞台,曼妙娆娆的佳人翩翩起舞,绫波水袖,羽纱霓裳。 尚千水望向远处那正纵歌盛唱的舞台,神情焦急,“不好啦,要来不及了!” 他脚刚踏出车厢,不料肩膀被一只大手按住,高止弃在身后把他整个揪了回来! “来不及就来不及,最好是来不及。” “不行啊,我接约了,缺场要赔钱的!” “赔钱就赔钱,最好是赔钱。” “止弃!” “干嘛?” “放开我啦!” “不放。” 尚千水着急得想跳车跑去,却挣不开高止弃的手,两人于是又较起劲来,弄得车厢里颠荡摇晃的,从外面看还好像特别激烈的样子,惹来许多过路旁人或可疑或羡煞的目光…… 阿便埋头只当看不见也听不见,手里扬起马鞭,把车子拐入支巷,只盼尽快把自家少主送到买笑楼。 “那买笑楼是个什么地方?” 车厢里,高止弃抓住尚千水问。 “正名是‘蔷薇楼’!” “先不管它什么楼,你说要去打工,就是指那个地方?” “是……” 高止弃觉得头有些痛,还越来越痛。他原以为尚千水答应了自己,就可以马上跟他打架,搞掂后马上就能回越良城报喜,哪知突然又给他搬出了个莫名其妙的买笑楼! 天意吗?! 他高止弃自问玉树临风,怎么摊上了个麻烦问题层出不穷的尚千水?! 看着高止弃越发阴霾的脸色,尚千水抱球低声道,“止弃,我答应你,明天一早我就跟你……” “不,”高止弃抬手打断他,“我要先替你解决掉今晚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尚千水眨眨眼睛。 问题啊……高止弃深吸一气,眉宇深锁的眼眸把尚千水从头顶一直扫到脚下…… 金簪坠珠,繁花艳裳,雪脂嫣唇,风恣娇丽…… 看着这样子装扮的尚千水,高止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是难看,但就是觉得不好看。若真要作个选择的话,他更喜欢看尚千水那身水蓝轻衣,长发松辫的活泼模样。 尤其是,当微风吹过他脸颊两旁的垂发,笑着笑着,就有淡淡一层红晕浮现于白净的肌肤上…… “止弃?” 感觉高止弃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对劲,尚千水抱球小心的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随即打断了高止弃的浮想,他愕然回神,咳咳几声,移过注视在尚千水脸上的目光,“呃,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你说要解决我的问题……”尚千水低声道。 “问题……”高止弃一拍大腿,“对,解决问题!” “止弃?”尚千水被他这下声势吓得微微缩了缩。 “千水,”高止弃突然伸来一把抓住尚千水肩膀,与他面对面的正视,“你回答我!” “嗯……”尚千水愣的点着头,双手紧紧抱住球。 即使已见识过好几回这样子的高止弃了,但每当要直面他逼近而来的气息时,尚千水仍无所适从。 高止弃用力的抓住他,只觉那股不再陌生的冰冷渐渐涌入掌心,“千水,你真的是尚水宫少主,尚千水?” “………”尚千水不想再答,无奈男人投来的目光太认真炯神,令他不得不回答,“是……” “千水……”硬抵着越趋强肆的寒气,高止弃抓在尚千水肩膀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无视对方挣扎的意图,定声道,“今晚,无论我怎么阻止你,你都要去那个买笑楼里跳舞,是不是?” “是……是蔷薇楼……”尚千水身肩被他双手使劲地晃了晃,簪上坠珠的光影映落在粉脂淡饰的脸上,摇摇曳曳。 “为什么?”高止弃沉声问。 “家里的生计……” 高止弃仰首反了个眼,“你真的是尚水宫少主尚千水吗??” “是……”尚千水懊恼了。 “你能给我个别的理由吗?!”高止弃更加懊恼。 “什么理由?”尚千水问。 “一个,你非要去那种地方跳舞的理由!” “我……” “你告诉我,一个除了那些钱啊,生计啊,养鱼啊,水闸啊之外的理由!” “我,我……” 感觉手里那纤瘦的身肩微微颤抖了起来,高止弃一叹,放柔了声音,“千水,请你告诉我。” “止弃,我……” 心扉悸动,一双含过胭纸的嫣唇,张了又阖,阖了又张,几欲出口的话,却始终说不出来。 不由自主的,高止弃手指轻轻捏住他干净的下颚,“千水……” 突然,尚千水抬起头,如水明亮的瞳眸中,闪起了星点光芒,“止弃,我想跳舞!” “什么?!” 像没听清似的,高止弃当场愣愕着…… “少主,我们到了!” 此时,车厢外传来了阿便的喊声。 趁着高止弃还在错愣,尚千水挣身摆脱了他双手的钳制,抱球跳下了马车,全然是不管不顾的,挽起衣摆就往蔷薇楼里跑了进去! “少主?少主啊!”阿便想本跟他交代回程接他的地方,不料自家少主一下马车就飞奔的跑了去,怎么喊也喊不回头。 高止弃坐在车厢里,看着尚千水渐渐隐没于一片迷离灯色中的身影,深深眯起了双眼…… 蔷薇楼,又或称之买笑楼,坐落于纵情乡地势最高的位置,亦是这里最宏伟华丽的一家歌舞楼。整栋高楼依山而立,临傍月潭之侧,金瓦红柱,繁花满盛,姹紫嫣红缀于其间,华灯高挂,千色映照着瑶台玉宇,内外皆是气派堂皇。 广阔的层楼沿山坡起建,基地逐级攀延而上,楼台高耸,金碧穹顶仿佛已直伸云端,使人以‘手可摘星辰’的美幻之感。 往下望去,波光粼粼的月潭之上,是一座水玉石雕琢的巨大舞台,舞台呈圆形,一弯玉白一弯水,当水色渐溢,漫过玉白时,为新月初启之意。而当水色渐流,玉白呈满时,为月圆之意。如此,月潭为星夜晚空,舞台水碧相照为月,宛如一幕人间天境。舞姬的华衣纤纱翻飞舞动于月华,翩翩若仙,意境无尽浪漫。 装潢奢华,格调高雅,款客的姑娘个个容貌娟丽,不但气质宜人,还都能歌善舞的…… 像这种地方,想必收的不会便宜…… 高止弃走到了蔷薇楼,在那栋金碧辉煌的大门前驻步停了三刻。 不要误会,能在盆山十九瀑修一百座水闸的他,并没有担心付账问题。相反,他觉得这蔷薇楼应该个是极其讲究品味格调的地方,出入往来无一不是才情风流的贵宾,所以,像乱散银子使唤他人这类粗俗的作风,估计会惹来贻笑,不好摆弄…… 高止弃正在想一个办法,一个能把尚千水从这地方揪出来带回去的办法…… 直接杀进去抢人,是一种简单且不失粗暴的方式。 但像这类歌舞楼的生意场所,定必养了不少高手,不会任人随意耍野。再说,他自己也不认同这种做法。 换个方式……走进去问人尚千水在哪里,然后把人找出来直接拖走? 这想着好像可以,但尚千水说过自己在这里打工,还接了约就不能缺场。那么就算给他把人找到了,这里头的管事估计也不会肯随便放人……嗯,不行呀。 有什么办法,既能稳妥有效,又不失风雅气度呢? 高止弃托着下巴,在蔷薇楼的大门前踱步来回…… 这踱久了,自然就会引起别人注意。此时,楼里有位年轻的姑娘看到了他,于是走过来问,“请问这位公子有何事?” 高止弃闻声转头,只见有位容貌清丽的姑娘站在身旁,对他施礼一笑。 “遥闻月上仙歌,盼有幸步入天云细赏。”说着,高止弃也不失风度的回了这姑娘一礼。 那姑娘侧头,目光细细在他脸上转了圈,红唇盈笑,“小女子名唤十九笑,可为公子引天月?” “十九笑?”还有这种名字? 名唤十九笑的姑娘对着高止弃一笑,然后转身挑起盏小小的花灯,“蔷薇楼共有十层之高,每层景观各异,且厢房多不胜数,所以楼内通道难免复杂多变,请公子小心跟好。” 高止弃谦谦一礼,“多谢姑娘提醒。” “未敢问公子名号。”十九笑走在前方,手中花灯荧荧闪亮。 “在下高止弃。”高止弃徐步跟在十九笑身后,发现她左侧肩背刺印着一朵嫣艳的蔷薇花,在薄纱轻袍下,若隐若现…… “……高止弃?!” 高止弃正沉默思索着,忽然听见十九笑肃声把他的名字念了遍,不禁有些诧异,“姑娘?” 十九笑连忙展开一把描花纸扇掩过半面,转身向高止弃欠身道歉,“十九出言失礼,请高公子原谅。” 高止弃顿了顿,只道,“无碍,姑娘请起。” 十九笑缓缓抬起头,眸光在高止弃的眉目间又转过一圈,含笑继续引路,“月潭就在这边,高公子请。” “有劳。” 高止弃负手跟着她,从人声热闹的金碧大厅,穿过一座座雅致的亭台楼阁。沿途有花树幽林,孔雀夜莺,又见青石流水,锦鲤成群。不少年轻的才俊丽人游玩于其间,抚琴倾歌,嬉语谈笑,共进一席美酒佳宴。 然而这都没什么稀奇,更吸引高止弃注意的,是那些架建于半空中,连接楼层之间的长廊…… 蔷薇楼依山而立,沿山坡之势延伸直上,每一层都筑有独立的地基,所以并不是塔楼那般层层叠起,而有点像梯阶似的,一层又一层,分立于山间。正如十九笑所说,共有十层。宇楼高耸广阔,景致千变万化,不管内外,都是令人为之惊叹的壮观。 亦因如此,各层间没有交叠衔接,唯以那些高架于半空的长廊相连。而吸引了高止弃注意的是,那些长廊的地面竟会转动! “我们唤这些叫‘登云桥’,不必腿脚功夫,只需安踏其上,便能带你渡上另一重天云。”见到高止弃一直举头望着那些长廊,十九笑细心给他解释了一番。 正好观赏月潭的地方位于第二层,十九笑便领他走到其中一座长廊的入口,“高公子可想亲身一试?” “姑娘知道这‘登云桥’的内里玄机吗?”站在能够自动前行的地板上,高止弃觉得有趣,于是又一问。 “是水车。” “水车?” 十九笑提灯往前轻举,高止弃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每座层楼的两边,都筑置了几架巨大的水车。山上有河水湍流,高地错落使水势更猛急,瀑布冲击水车翻转,带动起结构相连的轴轮运作,由此让铺砌在长廊底部的方板得以不停转动。 这种技术与灌溉之器颇有相似,却又被运用得更为巧夺天工,精妙绝伦! 望着那些承水流之势而悠悠转动的巨大水车,高止弃脑中略有所想…… 但同时,又察觉到,这些大水车与尚水宫碧湖上所建的那批,有些巧同…… 这个叫‘蔷薇楼’的地方,或许隐藏了某些秘密。高止弃摸了摸腰间的铜水瓢,平静地跟在十九笑身后,继续穿走于堂皇优雅的楼宇间。 “高公子,我们已到了。”走过一段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后,十九笑提灯转头向高止弃一笑,“此处云岸阁,便是观赏仙月台的最佳位置。” 高止弃闻言望去,迎面一股欢呼之声传来,只见人们围满在形如镰弯的广阔露台上,正向着犹如环抱于怀中的月潭仙台热烈鼓掌…… 仙月台上空,早已烟花盛放,数十位貌若天仙的舞姬在月上倾姿漫舞,水袖翻卷如云浪,裙裳展绽如花芳,华丽绝艳的表演,引来无数赞美的呼声。 高止弃站在露台一处人少的地方,往下看了看,然后转身取出一锭银子,“谢姑娘引……” ……?! 高止弃愣了愣,发现那十九笑已不在身旁。她是何时离开的,连高止弃都没察觉到…… 莫名地,那朵刺印在她肩背的蔷薇花闪过了脑海。高止弃轻蹙眉头,回神时,却见一位像掌事装扮的中年男人站在了他面前。 “公子来此赏月观仙?”那位掌事问道。 “是的。”高止弃把那锭银子递过给他。 掌事收过银锭,微笑还礼,“公子若相中哪位仙子,可与我道。” “哦?”高止弃英眉一挑。 章 七 纵情乡,蔷薇楼 夜色渐深,纵情乡中,一片华灯璀璨,欢歌嘹唱,热情弥漫…… 喧哗热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而当中,有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若说特别,这身影也不算特别,就是个瞧着长得挺拔健朗的年轻男子罢了,鼻不歪眼不斜,五官端正平平无奇,放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那种。若说气质风度之类,这男子给人的感觉是不严肃也不散漫,不随和也不冷淡,大概很容易相处但又不太好沟通的那种…… 那到底何谓‘与众不同’呢? 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身上所穿衣服。 放眼望去,满街绫罗绸缎,金银珠玉,来此纵情乡纵情作乐的人们,衣着无不光鲜亮丽,唯独这男子,一身黑衣简朴,不带半点修饰。只有腰间挂的一把大刀,给他徒添几分可有可无的煞气。 一位深藏不露的隐侠? 又不太像,此时他肩上正扛着一座盆景,是一座足足有七尺高六尺长的蔷薇盆景。青玉圆盆上绽开着朵朵娇艳欲滴的蔷薇花,枝茎剪裁得匠心独运,花株姿态形如漫舞中的婀娜少女。 旁人所看,这盆景蔷薇花简直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估计价值不菲,而且十分沉重! 这个黑衣带刀的男子,就扛着这么一盆蔷薇花,大步行走在人群之间,上百斤之物于他举重若轻,丝毫不见吃力气喘。蔷薇虽美艳却带荆棘,所以过路途人见了都纷纷避让,如此一来,他腿下脚步走得更快了…… 这不是千里送香递佳人,而是把镖运去蔷薇楼! 不错,这个黑衣带刀的男人,他不但是一位镖师,还是长生镖局的镖头。姓林,名字叫…… 唔,因为某个原因,他几乎不与别人道出自己的名字,所以就暂时称他为林镖头吧。 又走过几段路后,这位林镖头拐入了月潭侧面的一片小树林,穿过平整的林道,终于来到一扇大门前,也就是蔷薇楼的后门。 林镖头放下花盆,伸手摇了摇门檐上挂的金铃,‘铃铃铃’的几声清响,等过片刻,只见大门打开,走出两名壮硕彪健的守卫。 “是什么人?” 林镖头把花盆扛上肩膀,然后拿出一封信笺递过去,“长生镖局的,百花侯委托我把花送来这里。” 一名守卫接过信笺打开细看,另一名则走来准备要检查这盆蔷薇,林镖头见状忙侧身移过花盆,“这玩意贵得吓人,请大哥们小心点,别要弄坏。” 那守卫顿了顿,转头看向身旁。另一个守卫读完信笺后,点了点头,示意可以。 “跟我们来。”那守护道。 “有劳两位大哥。”林镖头扛起蔷薇花盆,跟在他们后面继续走。 一条通道三重门,走过了后,前方便是蔷薇楼地层的回廊。一个蒙了半脸的女人提灯等在那,守护走来只跟她道了声,“百花侯的花。” 那女人点过头,向着林镖头道,“请我跟来吧。” 阴柔的声音,语调娇媚骚气,令人听了不禁打冷颤…… “哦,好……”林镖头打了个冷颤,脸上有些恍惚。 话说,这个给他带路的女人,长得……是不是有些……太高太壮了? 据闻蔷薇楼里的姑娘都是国色天香,还想趁有这趟送镖的机会来此地亲眼见识一番,怎料第一个给他见的就是这般如此……独特?? 虽然她蒙了半张脸,身后还背着把琵琶,给气质存了几分风雅,但究竟还是,那个……难以言喻,无法形容,不可描述…… “对了,这位怎么称呼呢?”前方的女人突然回头,与林镖头问了句。 “在下姓林!” “嗯?” “长生镖局的镖头!” “嗯?” “你可以叫我林镖头!” “林公子~”那女人语带娇魅的唤了他一声。 这声不唤即可,唤起之时,把林镖头激灵得差点摔了那盆价值不菲的蔷薇花! 幸好,他坚定的扛持住了…… “我名字叫十二笑。” “啊?”林镖头打了个愣。 “公子你名字呢?”那女人对他的名字似乎还在穷追不舍,执怀不放。 “咳咳,姑娘……” “嗯?” “呃,没什么了……请姑娘继续带路吧。”林镖头埋头扛花。 见他始终不肯道名,那十二笑转而瞟向他肩上扛的花盆,阴柔的声音翘高八度,“对啦,这盆蔷薇是百花侯送哪位姑娘的?” “啊?”林镖头又打了个愣,脊背窜汗之余,还感觉很窘迫,“这……只留信吩咐要送到蔷薇楼笑字间。” 话说,整座蔷薇楼有多少个笑字间啊,他一向最怕就是这种地址含糊不清的镖了,幸好有人带路…… “笑字间?!”十二笑眸光一亮,把蒙在半脸的纱巾掩好,“那我知道了,请快些来吧!” “哦……” 林镖头扛起花盆快步跟上前方那女人,心里却莫名地,又冒起来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千万,不要,又出事了啊! 波光粼粼的月潭水面倒映着璀璨繁星,繁星中,有一座巨大的皎月舞台,水玉石所雕,舞台之上,正演绎着一幕幕阴晴圆缺。 高止弃站在云岸阁的露台上,俯瞰着整座星月瑶台,只觉这块玉石,跟尚水宫里用的很是相似…… ……巧合吗? 算了,还是先投入重点吧! 美丽的花仙们共舞于月上,羽衣蹁跹,婀娜多姿。细看下去,最前排的三位女子,不论容貌身段或舞艺气质,皆最为惊艳出众。而从后几排的十五位,也各色千秋,恣容不俗。 “她们就是蔷薇楼的水月镜花十八仙。”掌事在高止弃身旁,向他介绍道。 “嗯……”高止弃摸着下巴,“敢问一句,是不是挑哪个都可以?” 掌事微笑的告诉他,“有六位花仙,今晚已摘花牌。” “嗯……”高止弃随意应了声,然后指向围在那十八花仙外,台边一群伴舞的,“那个。” “哪个?”掌事轻愕,随高止弃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禁笑道,“她们是伴景的舞使。” 高止弃眯眼,把目光紧紧锁定在一个正踮起脚尖,不停旋转的身影上,“那个,拿着颗球的。” “啊?”掌事又望去,额间透出一层汗。 “人人都拿着花在跳舞,只有他拿颗球!”高止弃道。 “这……”掌事擦了擦额间的汗,“这幕叫观花泪,为烘托出泪眼观花的意境,所以她负责拿颗球代表眼泪!” “哦,原来是这样啊……”高止弃仰头感叹了一声,又道,“奇怪,这颗眼泪怎么一直左脚踩右腿,右臂撞左肩,还乱七糟八的样子?” 掌事顶着额汗道,“这是要表达出一种凌乱的美态,公子你看,花都开好了,却未能等到来欣赏她的人就要凋谢,如此凄伤之情,这眼泪能不凌乱吗?!” 高止弃自有一套憋笑的功底,“那请问,这颗凌乱的眼泪跳舞跳得发簪飞了,鞋子掉了,又是为表达什么?” “这个……当然就是……”那掌事刻意拖长着语调,暗自愠恼,若不是临时缺了个位置,真不想用这人…… “依我猜呀,世人爱看花开,却不愿见泪落,所以这颗眼泪在天空憋得慌了,急着褪下仙装,想要来凡间寻觅一位愿意赏他的人。” “公子你……”掌事看着高止弃意有所意的脸色,抹了抹汗,“难道公子你想……” “就他了。”高止弃笑着,取出一锭银子递予掌事。 “可是,她只是个舞使……” 掌事犹豫着,这并不是钱的问题……每位花仙都有一枚相属的花牌,客人点花后,便会得到花牌,然后只需照着花牌上所刻的图案找到楼内对应的厢房,即可与花仙共聚一霄。 规矩一贯如此,然而那些舞使只是请来为表演伴舞旁衬的,人员也时常替换,所以根本不会有花牌。没花牌,那就不能进厢房…… “怎么,不可以吗?”见那掌事一直不说话,高止弃故意摆出不悦的语气道。 “这,也不是不可以……” 蔷薇楼宗旨于满足客人一切需求,而且规矩上也确实没有不能让客人点舞使这条,如此一来,掌事更找不到说法拒绝了,思前想后,终究还是从袖里掏出了一串牌子。 高止弃不着声色的瞄了眼,只见那是一串用铜环连起的木牌子,每枚牌子上都刻着一朵花的图案,有牡丹,水仙,月季,芙蓉等等,这些花每种只刻了一枚,而比较特殊的是,蔷薇花图案的牌子则刻了五六枚…… 掌事打开环扣,取出一枚蔷薇图案的花牌,递予了高止弃道,“蔷薇楼第五层笑字十二间,请公子务必慎记,千万不能弄错!” 高止弃接过花牌,满意一笑,“好。” 其内心兴奋一喊:很好,今晚的问题,总算给他解决了! “蔷薇楼第五层笑字十二间,请公子慎记!”那掌事好像不太放心,又再对高止弃重复了一遍。 高止弃把花牌收入衣襟,轻快道,“第五层笑字十二间。” “好……那么,请让我现在就去替公子安排。”掌事躬身一礼,离开了。 高止弃又再望去舞台,可以看到,尚千水穿了艳丽的长裙,在那后排的边上旋转着。从开场到现在,似乎一直就是在转啊转,转啊转的。 那颗球流转在他一双手臂之间,回旋滚换,平衡得不错,可惜装扮甚忧。头上转去了几件发饰,鞋子也掉一只,幸好观众关注的目光都不会在他身上,尚千水找了个机会把鞋子藏到裙底下,然后又继续专心的转啊转,转啊转…… 高止弃静静地站在云岸阁上,看他转完了整首曲子…… 一幕谢毕,四周灯光随之暗下,繁花拥簇着十八花仙,而两侧和后排的伴舞都纷纷退场了,瑶台景致渐渐换过另一幕。 高止弃细心望了遍,发现那只舞鞋仍留在台上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猜想尚千水是不好意思去捡了,心里不禁忍俊。又见这幕再没有尚千水出现的身影,心情更为舒畅,把手中拿的花牌轻轻回抛,一套行云流水的计划早已浮现脑海…… 首先,去厢房找到尚千水见面。 接着,不管他愿不愿意,坚决把人揪回去睡觉。 然后,明天一大早就拉尚千水起床,按照约定,要他跟自己打架。 当然,他高止弃一定会取得胜利! 最后,立即赶回越良城,跟他爹报喜! 想到他的那个爹时,高止弃苦恼地捂住了脸…… 算了,先办正事吧! 就在高止弃正准备去厢房把尚千水揪回家时,云岸阁上忽然掀起了一阵热烈骚动,兴奋的尖叫声一浪接一浪,人们情绪高涨! 发生什么事了? 高止弃微诧着,向月潭瑶台那边望去,只见那星月中扬起了漫天盖地的缤纷花瓣,天月云岸霎间幽芳四溢,魅香弥漫! 人群中又响起了兴奋的尖叫,“是他,他来了啦!” 花? 高止弃瞧着那些不断吹来的花瓣,心里隐约猜到了七八分…… 欢呼声掀起,只见被繁花迷乱了的天空中,有数幅长长的巨大画卷展开铺散,连绵延伸至整座舞台,画中仙境绚丽灿烂,风采多姿的美人漫舞其间,活灵活现! 千丈画卷如丝缎般飞扬穿梭于月潭上,在一阵惊呼惊艳惊叹的人声中,一位戴着面具的优雅男子从画卷中缓缓走出。华丽的百花羽袍于他身上随清风飘逸,风华美艳的气质超脱尘俗,稍稍的摇身一转,又倾倒了大片…… “真的是他啊,千丈画仙百花侯!” “好迷人的风度啊……” “实在难得一见,他就是当今‘武林榜’位居第七的不世奇才百花侯!” “据说,他是活在画中的仙君!” “啊,今晚能够一睹神仙风采,简直毕生无憾!” ……… 听着越说越夸张的谈论,高止弃只当侧目视之…… 不过两幅相同的镂空画卷前后叠在一起时,所产生的视差错觉,一手小把戏而已,什么画中神仙!? 此时,又见舞台上的十八花仙都围聚在了百花侯身周,秋波流盼,摇曳翩舞,所展现的美态比刚才一场更加淋漓倾情!不但如此,竟有越来越多貌美的姑娘步上月潭瑶台,纷纷随乐奏纵情漫舞,风采千繁。 百花侯唇含微笑,一双猜不透神色的眼眸藏于半片面具之下。他负手恣意游走于花海盛境中,观赏着每一位美人的风姿,如此艳煞之景,令人又爱又妒! “知道吗,百花侯的新绝作《百美图》即将就要完成了,这幅无与伦比的大作势必轰动全城,不知今晚谁能有幸成为他第一百位入画的美人?” “听闻选入过《百美图》的美人,不是倾城绝代,就是花中冠魁,能被百花侯相中的人啊,何等艳荣。” “还听说啊,百花侯会带上他选中的美人步入仙画之内,共兴尽欢,美人们流连忘返于莹光闪闪的幻境中,芳魂全被他面具下的俊貌勾去了,从此留在画卷里面。所以这《百美图》啊,是一幅蕴藏了百美芳魂的仙画!” “哇,这就更加刺激了啦!” “好紧张,真不知道百花侯今晚要选谁!” ………… 繁花漫天散下,魅香弥漫遍布,人们的情绪逐渐变得或激荡兴奋,或酣醉迷离…… 百花弥香! 一枚花瓣徐徐飘落到高止弃的肩膀,轻触瞬间,青灰长衣如影消散,原本站在那里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移影剑式! 铜黄水瓢挂于一抹青灰的腰间,微光闪烁,高止弃立于高高的楼檐之上,花不沾衣身,香不侵呼息。清明透彻的眼眸眯了眯,朝着月潭那边瞥去,淡淡抛下一句,“管他要谁,无聊。” 蔷薇楼第五层笑字十二间…… 高止弃拿着那枚花牌,通过登云桥来到第五层,然后顺着回廊一直走过去,边走边数,“……八,九,十,十一,十二!” 是这间了! 尚千水在里面等着…… 按在门上的手顿了顿,忽然地,高止弃心情有点紧张,又有点复杂,还含杂了某种难以压抑的,不快…… 他为什么要跑来这种地方跳舞?? 跳舞就算了,竟然还敢随便接这种工作?! 可恶…… 算了,还是先赶快把人揪回家再追问吧,待在这里只怕又起事端。 想着,高止弃推开门,几步迈进房间里,抬头沉声一句,“好了。千水,你现在就跟我回……” ………?? ……这? 话音未落,高止弃当场愣住,只因他视野被一株娇艳欲滴的蔷薇花堵住,满目尽是嫣红! 稍微退过几步再看,才知原来是座很大的蔷薇花盆景,枝叶修剪得形如一位翩翩漫舞的少女。高止弃蹙了蹙眉头,又再退几步,视野开阔后,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红裳女人坐在房间窗前,犹抱琵琶半遮面…… 这是一个女人! 一个非常丑的女人! 这个‘丑’并不是‘美’的反义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法形容的,不伦不类的,不可描述的‘丑’! 高止弃心中有一万分肯定,这个丑得像男人一样的女人,绝。对。不。是。尚千水!! 章 八 千丈画仙百花侯 这是一个女人! 一个非常丑的女人! 高止弃心中有一万分肯定,这个丑得像男人一样的女人,绝。对。不。是。尚千水!! “侯爷,你终于来了!人家好喜欢你送的花!” 那女人转头望向高止弃,灿烂一笑,随即放下琵琶飞扑过来! 心一凛,高止弃疾步跑出房外,盯着门上的牌子使劲看,花字十二间,没有错啊! 难道楼层弄错了?! 于是,高止弃又跑回房间,一跃跳到楼台往下望……一二三四五,这是第五层,也没错啊! 见鬼了吗?! “侯爷,外面风大,请快些进来吧,我陪你。” 眼见那浓妆艳抹的女人又要扑过来,这回还脱了层衣服,高止弃脸色铁青,抬脚一把踹开了她! 毕竟认为对方是女人,高止弃忍留了几分力。那女人趴倒在地,不知从哪抽了条帕子出来,放嘴唇上一咬,“诶呀,侯爷……原来你喜欢对人家粗暴? “闭嘴!”高止弃忍无可忍的喊道,“快说,你是从哪冒出来的人?!尚千水呢?!” “讨厌啦,让人家闭嘴,又要人家说话,这怎可办嘛~~” 那阴柔骚气的嗓门,令高止弃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你闭嘴!” 女人听他说的,闭起了嘴巴。 “不对,你快给我说清楚!”高止弃觉得自己要抓狂。 “侯爷你想听什么,我弹琴跳舞唱歌无一不精的!” 高止弃扯过她衣襟,一手拳头捏得咯咯响,“说,尚千水在哪里?!” “尚千水??”那女人一愕,然后又笑了,“侯爷你真会开玩笑,尚水宫的少主怎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他哪还知道这种地方叫‘这种地方’!高止弃听了更郁闷气愤,“你对尚千水做了什么?!这个时候,他绝对绝对是在个房间里等着我的,为什么人没了?!” “不,不……冷静点,”那女人伸手摸去他胸膛,却被高止弃一掌拍掉,只好又笑笑,“侯爷你说的尚千水,是指哪个‘尚千水’啊?” “就是尚水宫的少主,尚千水!” “侯爷啊,尚水宫的少主怎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糟糕,怎么又绕回来了?! 高止弃懊恼得猛捶额头。 “侯爷,别这样……”那女人不失时机,又倾身凑来投怀送抱,“或许,你会觉得我不比那个‘尚千水’差呢?” 高止弃眼神一厉,抽出腰间铜水瓢指向她,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咬,杀气腾腾,“说,是谁让你来这个房间!” 那女人稍滞,随之半脸红晕,羞答答道,“侯爷呀,是你摘我花牌,要选我入你《百美图》的……” 高止倒吸一口冷气,“那你应该去勾引百花侯,而不是来悚吓我!” “打人不要打脸啊!”见高止弃手中水瓢要落,十二笑连忙护住自己的脸,“侯爷,我想见你的脸很久了!” “打肿了那个百花侯的脸都不可能像我!”高止弃说完这话后感觉不太对,换了句,“打肿我的脸都不可能像那个百花侯!” 这么说似乎更加不对…… 但更加更加不对的是,为什么尚千水会不在这个房间里?! 正当焦急焦虑焦躁之时,那女人带笑上前捧起他的手,目光含情脉脉,“侯爷,我都知道……那些表演只是逢场作戏,其实你今晚早已决定,要摘蔷薇花牌,对不对?” “你说什么!”闻言,高止弃头顶劈了道雷。 巧合吧,那盆蔷薇徐徐瓢落了几片花瓣,意境深深…… “侯爷你放心,我也是蔷薇笑之一呀,她们懂的东西我都懂……”说着,她扯开衣襟,露出肩背上的一枚蔷薇刺印,“侯爷,我叫十二笑……” 话未完,高止弃已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捏下去,“你跟他换了?!” “咳,咳……他,他指谁?”十二笑呛着气,不敢挣扎。 “就是他!尚千水!那个少了只鞋子的伴舞!你跟他换了花牌,是不是?!!” “我,我什么都没做……” 十二笑使劲摇头,然而被高止弃的厉光一瞪,心虚了…… “你见过他!”高止弃收紧了手劲之余,还纳闷这女人的脖子怎会如此粗…… “可,可是……侯爷你说那个是尚水宫的少主尚千水啊,我又怎么知道那个‘尚千水’是不是那个尚千水??” “别再跟我绕弯子,你私自跟他调换房间,有什么企图!” 对着高止弃随时准备要杀人的目光,十二笑怯怯的咽了咽口水,“不,不……其,其实是……那个……” “到底是怎样!” “那个,笑十二间的花牌几乎不会有人用,但今晚掌事竟突然摘了我这牌子给别人,所以就猜到,一定是那位极不寻常的贵客来了……”十二笑哽着喉咙,向高止弃深情一笑,脸上厚粉掉了几块…… “那牌子给我约的是尚千水!!!”高止弃几欲掐断这女人的脖子! “噢,哦,啊……冷,冷冷静……”十二笑扯嗓子叫的同时,粉妆又掉了几块,“我,我问过他的,他说不想来,而正好我又很想来,于是他答应让我顶他来了!” …………… ……顶? 气氛骤转沉默,高止弃只觉有个什么东西,从肚顶上了胃,从胃顶上了肺,从肺顶上心,从心顶上脑!刹那,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他说不想来…… 不想来…… 不来……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没料到这个?!!! 感觉高止弃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松开了,十二笑倾身倒向他怀里,“侯爷啊,我是真的很想见你一面呀!看……这株蔷薇盛开得多么娇艳,它被送到这个笑字间来,已证明了我们彼此的缘分……” 高止弃没有推开这女人,他早已移身至那株宛如漫舞少女的蔷薇盆景前,十二笑惊讶看着眼前的幻影瞬间消散,啪的扑了个空! 这……移影剑式?! 不可置信地望向站在那头的高大男人,“难道,你是……” “这株花,”高止弃眯眼盯着满目嫣红,沉声问,“是百花侯命人送到笑字间的?” “那是……” 不等十二笑说下去,高止弃又再问,“他掉了只鞋子,不会四处乱逛,你让他待在什么地方了?” 十二笑能感受到,这男人身上正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逼近的气息…… “蔷薇笑只能进笑字间,我替他找了另一个笑字间过夜……”不知怎的,十二笑忽觉心虚又不安,最后低低补了句,“但请放心,除了侯爷你,今晚不会再有其他人进笑字间……” 高止弃深深一吸,手中拳头绷得直响。 好,真好,实在太好了! 另一厢,笑字二十间…… 尚千水抱着球,站在房间里,环望四周。 华美宽敞的前厅,烛光幽暗的寝间,各式家具摆设上都有蔷薇花的图案,四处布幔垂帘,满目嫣红。 这个房间的颜色,好鲜艳…… 尚千水想着,颇为新奇的到处翻看起来。 他从来没试过独自到外面的地方过夜,此刻心情莫名兴奋。尚水宫的房间都是汉白玉石色调,天花地面流水汩汩,而这个房间香气四溢,烛影幽曳迷离,整个气氛截然不同啊! 尚千水抱球在房间里蹦跶着,甚至旋步转了几圈,情不自禁地哼拍子跳起舞来,这种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令他激动不已! 然后,尚千水又得意地翻开那些抽屉看,发现里面有很多香料瓶罐,他好奇的逐一打开来细闻,有些清芳淡雅,有些馥郁沁神,有些还带了辛辣……各种各样满满的,不知道放这么多在这里做什么呢? 算了,尚千水对调香这门没太多兴趣,此刻最吸引他的事物,就是寝间里面那张大床了! 哇,是一张不会摇晃的大床诶! 尚千水拨开帷幔,几步小跑一跃扑身跳到床上面,左转右翻,不管任他如何扑腾,这床仍是那么的四平八稳,不摇不晃,感觉好棒耶! 他从小生活在尚水宫,每天睡着那张浮在水面的大床,动作还千万不能张扬,时常夜里睡熟了,不觉翻身一大转,整个人就掉水里去啦,实在…… 哎…… 尚千水抱球仰卧在床上,深深一叹…… 兴奋过后,情绪渐渐平息,四周变得很安静,只有烛火的昏光映照在嫣红的房间。尚千水从床上坐起来,把球紧紧抱进怀里,看着自己脚下剩得一只的鞋子,黯然落寞…… 怎么办呢? 这么急就跑了,还没给阿便交代在哪里接他回去…… 都怪止弃啦,要不是他想阻止自己跳舞,他也不会急着逃跑。 呜,虽然,他也明白,自己跳得很不怎样…… 尚千水转头向楼台,呆呆望着远处月潭瑶台的灯光,不知不觉地,嘴里吟唱起一段歌词…… 凝步云岸轻羡盼 隔望瑶台花灿烂 星汉璀璨难予求 愿违不达多惋叹 怀执始心不觉悔 还笑天真太烂漫 …… 唱着唱着,脑中又浮现了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 当见到掌事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心里紧张又害怕,因为知道自己失误了,还掉了只鞋子在台上,担心再没有机会…… 结果的确没有机会了。 但沮丧之余,还吃了一惊。那掌事竟然告诉他,有客人要点他进厢房见面,还说,那位客人自始至终都在注视着他跳舞的样子,似乎很在意…… 他当时就有些心悸,想去见,却又不敢见。他不懂怎样款待客人,甚至连跟生人说话都不会。 为难之时,有个长相难以言喻的女人跑来找了他,说若他不想去的话,愿意顶替这份工作。他抵不过那女人眼中不断投射而来的热切目光,终究答应了。 现在想来,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点后悔……好想知道啊,那个唯一在场上看他跳舞的人,是谁呢? 嗯,要不要现在跑去那边的厢房瞧一眼? 不好吧,这事情已经跟他没有关系,突然跑过去太失礼了…… 嗯,还是看一眼吧,只在门隙里看一眼,一眼而已,没事的! 可是,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那场面一定会很尴尬…… 嗯,就说‘不好意思,找错房间了’吧! 这样就行啦! 心里挣扎过几番后,尚千水终于成功说服了自己,决定亲自去看一眼那个人。 “好,决定了!” “决定什么?” “啊?!” “嗯?” “啊啊啊!!!” 这声惊叫是尚千水的,因为他床边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是突然,非常突然的那个突然!! 尚千水慌忙滚到床的另一边,紧紧抱住怀里的球,对那男人道,“不,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找错房间了?” “噢?”那男人歪头,颇有兴致的望着尚千水,“请问,这里是笑字间吗?” “啊,是……”尚千水脑瓜点了点,脸颊两缕垂发也随之晃了晃。 “这就没错了。”男人温雅一笑,取出一枚蔷薇花牌与尚千水看,“按照蔷薇楼的规矩,拿到蔷薇花牌的人,只能进笑字间。” “这……”尚千水看了看花牌,又抬头看向男人。 对方一身百花羽纱锦衣华美非凡,俊丽的脸容,优雅倜傥,似乎不像坏人。然而,那双眸中浮荡着的几点魅光,却令尚千水莫名的感到压抑…… “诶,你不是蔷薇笑?” 男人目光幽幽延向他肩膀处…… 尚千水脸上刹的一红,伸手把衣襟裹紧,“那,那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叫百花侯,你喜欢怎样唤我都可以。”百花侯微笑坐到床上,与尚千水凑近一些,“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啊,我……”尚千水见他靠过来,警惕的抱紧球把身体缩了缩,“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刚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竟然连房间里进了个男人都不知道! 现在怎么办呢?? 要不要赶他走?? 话该怎样说?? 尚千水心里纠结着,显得慌张无措。甚至还在想,到了这种时候,高止弃会不会又一次的跑出来,替他解决问题…… “怀执始心不觉悔,还笑天真太烂漫……” 悠悠的歌声,令尚千水微微一颤,目光惊讶的望向百花侯,“你?” 百花侯对他一笑,“你唱到这一句的时候,我进来了。” “啊……是吗?”尚千水眨眨眼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你声音很好听。”百花侯又道。 “啊,不……不好意思……”尚千水抱球低着头,双颊垂丝恰恰挡住了他脸上的红。 百花侯稍稍侧头细看尚千水的脸,余光瞥过他双脚时,感觉有点不对,又看了眼,才发现他只穿了一只鞋子,不禁笑尔。 尚千水见了,顿觉窘态,急忙将腿缩回,膝坐于床上,不敢看对方。 “我就想,这只鞋子的主人到哪里了呢?” “啊?!” 尚千水抬头,只见百花侯手中捧着的,是他另一只鞋子! “你……怎么找到的?”尚千水看向百花侯的目光越发不一样了,连身体都不自觉的靠近了他一些…… “你在瑶台跳舞时,不小心掉下的,是吗?”百花侯笑着,轻轻伸手过去,挽起尚千水的一条腿…… “是……” 尚千水心里怦怦直跳,却不挣扎反抗,只由着男人小心地帮他穿回那只鞋子…… 末了,尚千水轻轻向他道了声,“谢谢你……” “这样就好。”百花侯也轻轻放下了尚千水的腿,接触间,肌肤渗来的寒气引起了他注意,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柔声道,“你一定很喜欢跳舞吧?” “嗯……” 尚千水颔首抱着球,心内思绪纷乱…… 他只在舞台的角落里跳舞,动作也不明显,而这个男人竟然知道他在那掉了只鞋子,难道说……他就是那个,今晚自始至终一直注视着自己跳舞的人?! 这一想,尚千水心跳怦得更急了,他捂嘴望向百花侯,目光盈满激动! 百花侯被他这道目光一望,只觉缺了些头绪,又瞧了眼他怀里的那颗球,含笑柔声问,“愿意告诉我吗,你的名字?” “我叫尚千水!”这次,尚千水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对方。 当听到这个名字时,百花侯瞳光刹间一闪,尚千水似乎并未为意。 “花,花侯?” “啊?”百花侯略略愕然,有点没明白他说的话。 “花侯……我这么叫你,可以吗?”尚千水低声问。 “噢……”百花侯总算明白了,于是也同样唤了他一声,“千水?” “啊!”尚千水叫着,兴奋的捂住了脸,“这样……我们是朋友了?” “……朋友?” “做了朋友,我们就要做朋友做的事情!”尚千水抱着球,兴勃勃道。 百花侯歪头,感觉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朋友要互相帮助,”尚千水高兴地与他道,“你帮我找回鞋子,所以,我也应该帮你做件事情才对!” “哦,真的?”百花侯嘴角微微上扬。 章 九 蔷薇笑字间 四五里外,盆山十九瀑环湖,尚水宫。 天色还没有亮起来,灰蒙蒙的云层笼罩着大地,同时,也笼罩了‘家常便饭’的心情。 此刻,他们四人又再围聚一堂,冒头密会,讨论着一件攸关存亡的大事…… 他们的少主,尚千水,被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拐跑了,至今不知所踪! 阿饭很直接,“这次惨啦,宫主必定会将我们杀了剁,剁了炒,炒了蒸,蒸了烤……” 阿家责怪阿便,“少主一直在宫里不谙世事,你带他外出时应该看紧些的!” 阿便只喊冤枉,“我刚停下马车少主就急的跑了去,我想追呀,但那个高止弃说他会看好少主,所以我才当放心的,哪知道最后会弄成这样?!” 阿常来岔话了,“怎么说,少主也不是第一次到那个楼里打工了,每次都能好好的回来,怎么这次多跟了个高止弃就突然出事呢!” 阿家眉头深锁,“嗯……这说起来也的确奇怪,以往日子风平浪静的,但自来高止弃来了尚水宫以后,少主就一直麻烦缠身!一会被鲶鱼吞掉,一会又砸了水闸,现在还给人拐去了!哎,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阿便摇头一叹,“不过话说回来,每次都是全靠他挺身而出解决掉那些麻烦,少主才能平安无事啊!所以,作为负责任的男人,他这次一定也会把少主救回来的。” 阿常点头赞同,“嗯,看来这次也只能靠他了。” 阿家表示担忧,“可是……真不要通知宫主吗?” 阿饭自个继续不停念着,“这次惨啦,宫主必定会将我们杀了剁,剁了炒,炒了蒸,蒸了烤,烤了炸……” ………… 六七里外,原河中游,十城之一,越良城。 这里,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 大街小巷,人们碰见互打招呼。茶楼酒家,亲朋好友间谈笑闲聊。杂市店铺,买卖兴旺热闹。一座不大不小,不喧不僻的城,没有繁华壮丽,没有巍峨肃严,到处洋溢着祥和惬意的生活气息。 天刚刚亮起,此时街上行人寥寥,偶然经过几家小食摊档,才见一些大娘在那烧水淘米,准备晨食的糕点面饭。 穿过宁静的大街,拐入狭窄的小巷,来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邸后门,在这里,能发现一道黑漆漆的身影…… 高大挺拔,肩厚健壮,黑衣黑裤黑鞋黑袜,腰间一把大刀,不错,这就是长生镖局的林镖头了。 他在这里做什么? 做生意呀! 怎没看见他身上扛镖货呢?? 噢,这次他不是送镖,而是要给人家当保镖! “你先去开门。” 一个胖肚子的男人缩身在林镖头背后,递去钥匙,然后往前推了推他。林镖头在心里苦叹一气,接过钥匙,几步走去开门…… “慢着!”当那钥匙正要插进门孔时,胖肚子的男人叫住了林镖头,“你再确定一下四周环境!” “是……”林镖头听从他意思,仰头在门前望了圈,“钱老板,这门梁上有把菜刀,要我拿下来吗?” “不,不要!”那钱老板果如其然的大呼一声,“是我老婆放在上面的,不能动它!” “那我开门?”林镖头拿着钥匙问。 “你开!” 只见林镖头扎开马步,扯开上衣,凝息运功,体内一股刚气自丹田灌入全身,肉眼可见,腹部胸膛手臂的肌肉都瞬间厚了几寸! 迈步踏上门前石阶,林镖头手中钥匙一插一扭,漆木大门缓缓而开,眼前一点银光乍闪,越来越多,如针雨般疾势飞来,是几十把菜刀! “快,给我挡着!” 钱老板急急缩回林镖头背后,耳边随即响起一阵铮铮锵咚锵咚铮! 待声响平息,钱老板伸出半个头看,只见满地散落菜刀,林镖头站在那里,抹了抹胸膛,套回上衣,“钱老板,可以走了。” “很好很好,”瞧着他一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的好本领,钱老板满意点过头,“现在你跟我回房间,不过必须小心,不能给我老婆发现!” “是……”林镖头心里又再苦叹一气。 他正在保护一个,因为喝了整夜花酒,乃至第二天不敢回家见老婆的男人! 从后院通往房间,沿途险象环生,什么菜刀横飞,锤棍落石,隔夜马粪……所谓受人钱财,□□,林镖头一勇在前,通通直面挡下了! 再且,此情看来,这钱老板在外面寻欢作乐的事儿,也绝不只一两次…… 眼见马上就要走到房间,他的工作也将能完成,兴喜之余,心里那种不妙的预感又冒起来! 不会又要出事了吧? 千万不要呀!! 林镖头在心里默默祈求着…… “钱员号,看我今日不劈开你!” 一个尖锐的声音穿破耳膜,林镖头抬头一看,是个跟钱老板体型不相上下的胖女人,手里举着一把大斧头,边喊边冲了过来! “快,快给我挡着啊!!”钱老板一步缩到林镖头背后,双手把他直往前推。 林镖头汗额无奈,张开双臂用力一夹,夹住了那把当头劈来的大斧。 “滚开,关你什么事!” 那胖女人的嗓门大得叫林镖头耳朵痛! “这位……钱夫人啊,我只是来当个保镖的,拿了钱就走!” “好啊钱员号,你居然还敢带个臭不要脸的人回来拿钱!让我劈开你!!” 说着,那钱夫人又挥起斧头劈过来,钱老板急忙缩避,把林镖头当个盾牌似的护在身前,左挡右闪,大斧头劈到林镖头身上,竟不知不觉损了几道缺口…… “夫人,你听我说……” “喝酒耍鸟混男人,就知道没一次是好事,让老娘先劈开你再说!” 这俩夫妻边打边吵,边吵边打,林镖头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个人。眼看再这样下去不成办法,林镖头把心一横,决定出手! 只见他一脚左踏,扎开马步,定气运内功于双掌,掂量了力度,向一前一后的两个人拍击出去! 一式简单的气功,不足两成力,恰恰够把这对胖夫妻不可开交的相互逼开十尺。 争吵打闹声停止,钱夫人被这道冲击一撞,站不稳的往后坐倒在地,手里斧头顺势飞出,恰好劈断了一根横梁上的线子。 这线子一断,连带挂着的一桶马粪冲林镖头这边抛了来,林镖头本能地闪身避开,马粪桶由此冲向了他身后的钱老板! 钱老板同样被那道冲击撞得脚步不稳,这下又当头冲来个马粪桶,避不过了呀,整个人就这么给撞飞起来,恰恰掉进了后院的水井…… ‘哗啦’一发水声! 林镖头彻底傻样了…… “啊啊,你谋杀我夫君!!” 钱夫人的尖叫声把林镖头耳朵震得嗡嗡作响…… 另一头。 高止弃连夜轻功疾走,从纵情乡赴回越良城,此时日已高照,整座城渐渐热闹起来,大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络绎不绝。 他找了套灰沉破旧的穷酸衣服穿上,再用斗笠严严密密的盖住头脸,还怕不够,用布巾捂了嘴鼻。 如此,匆匆过路的行人只会以怪异目光望他一眼,而不会认出他就是,百通客栈老板的儿子,十二岁时荣登金册‘武林榜’前十,却不知为何功夫废剩一成,十年不胜,至今名列倒数,于是带上全城期盼跑去尚水宫邀战的那个…… 高止弃! 咳咳…… 他一定会得到胜利,但目前,要先将那位能给他胜利的打架对象救回来…… 高止弃掩低斗笠,穿出大街,侧身拐进一条人迹稀少的弯肠小道,他沿着小道走啊走,一直走到尽头处,在一堵石墙前停下。 前后左右望了转,确定四处无人,高止弃才摘下斗笠,顺了顺头顶凌乱的发丝,然后伸手摸到墙壁上,感觉掌腹下有个凹凸处,用力一按! 隆声细响,墙边裂开两道缝隙,高止弃手臂用力再一推,缝隙张大,沿一杆轴心转开,原来是一扇活动的旋门! 暗门后,是一座僻静的别院,前后只盖了两栋楼房,较大的有一层高,为接待生意的前堂。而较小的那栋则有两层高,是日常居住的地方。 院子里除了草,还种了几颗树,其余一切都是单调的墙柱门窗。 若问此地有何特别的东西,那便是满地的碎石头…… 碎石头有什么特别的? 那是,林镖头每日用来砸自己的石头。 林镖头? 不错,这里就是长生镖局! 高止弃从长生镖局的‘后门’进来了,只因正门锁着,还挂块牌子写:镖头外出,有事留书。 所以呢,这整个镖局里,其实就只有林镖头一个人? 是的。 高止弃遥遥头,打算进居楼等人回来。 刚推开门,就见有只白狗从里面窜了出来,在它身后,还追了只大黑狗! 这两只狗‘汪汪汪’相互吠过几声,从院子墙底的一个洞里跑走了…… 不记得林镖头何时还养过狗,高止弃耸耸肩,没当一回事。 他走进屋内,找了张椅子,正要坐下时,听到二楼响出几声极细微的动静…… 有人在这里?! 高止弃心一警,确信这里除了林镖头,没有其他人住。于是摸向腰间的铜水瓢,沿楼梯轻步走上二楼。 二楼只有一个房间,房门紧闭,声响自房内发出…… 屏息呼吸,高止弃背身贴在门上,手肘用力一顶! 门被撞开了,入目之物,是一株嫣红娇艳却歪歪扭扭的蔷薇花,高止弃非常认得这株花! 昨晚还形如一位翩翩漫舞的少女,今天就成了一团乱七糟八的不明物。 等等,这盆蔷薇花怎么会出现在林镖头的房间里?! 高止弃倏地窜起一阵恶寒…… “诶呀,是你啊!” 阴柔风骚的声音,不伦不类,不可描述…… 抬头,瞪眼望去,视线越过娇艳的蔷薇,及至一张难以言喻的‘女人’脸上…… 高止弃的脸色同样难以言喻。 “诶,你别怕,这脸妆我还没画好……啊啊啊!!” 赔完了钱老板的药费,林镖头拖着一毛不剩的身子,脸如灰土的回来到了他那长生镖局。 他就是这么衰,天生命格其挫……无论接的什么镖,镖货必定以翻车告终。无论给谁做的保镖,谁都必定以扑街收场! 如此一来,他镖局的生意有多惨淡,可想而知。 不过,他这人斗志高,心志强,始终坚信着,有天定会好的! 重拾起信心后,林镖头又再昂首挺胸,打开了他长生镖局的大门! “啊啊啊!!!!” 一声尖叫震得林镖头耳朵嗡嗡响,前一刻还熊熊燃烧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这声音是从院子那头传来,林镖头大跑冲去,抬头就见一袭鲜艳的红色从二楼窗台飞出,然后急速下坠! 此情此景,跟昨晚的,简直一模一样! 人命关天,林镖头无法置之不理,于是运起内力气功,飞扑而上,以身作垫,接住了这袭尖叫的红色! 然而事故陆续未完,紧接着,头顶一盆上百斤重的蔷薇花砸下! 此情此景,跟昨晚的,又是一模一样! 林镖头连忙翻转将那袭红色护在下面,以身作盾,抵挡了这百斤一击! ‘嘭隆’声响,漫天蔷薇飞扬,满目嫣红娇艳。 ……这次,总算完了。 待花瓣与灰尘散尽,林镖头蹲地扶额,对自己的衰运百思不得其解。 “林孤凉,你总算回来了!” 高止弃在二楼窗台上,纵身一跳,轻松落到地面。 “原来你名字叫林孤凉!诶呀,这也没什么的,为何我问了你一晚都不肯说……啊唔!” 林孤凉拿手捂住那个阴柔风骚的声音,盯向站在跟前,一身穷酸扮相的高止弃,只道一句,“不要问!” 高止弃从怀里取出锭银子,给林孤凉一抛,“也不要问。” 林孤凉问,“运镖还是保镖?” “就现在,跟我去救个人。”高止弃道。 “等一下!” “嗯?” 林孤凉把银锭放一边,望向居楼敞开的大门,“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一条黑狗?” “哦!”高止弃耸肩,若无其事的应了声。 “那狗呢?!” “我看见它跟条白狗跑了。怎么,不是你养?” “对面三街赵叔托我做它的保镖……” “哦,”高止弃淡言,“已经跑掉了。” “…………” 为什么…… 林孤凉仰头,有种无语问天的悲壮…… “凉凉你不要难过,其实这种事情我也经常……啊!” 那抹名为十二笑的红色见他这样,不忍住要安慰,可话没有说完,就被林孤凉揪起扔回到二楼上! 与生俱来的千钧巨力,确实不凡…… 高止弃咳咳几声,向他走来,林孤凉沉着脸,只道一句,“你要救谁?” “尚千水。”高止弃道。 听了这名字,林孤凉先惊后叹,“是那个名撼长河大江势慑半壁武林的尚水宫的那个绝顶巅峰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的尚水宫主尚天水的儿子,尚宫水?!” 一气呵成,内功深厚。 “是尚千水……” “你不是去找他打架了?!”这事全城人都知道。 “要先将人救回来,这架才能打下去。” 说着,高止弃仰头深深一叹,竟也有几分无语问天的悲壮…… 章 十 镖界奇挫 寂夜无边,云天细卷,风过玉楼,雷鸣之中,千丝晶莹的雨水,降落到了人间…… 水蓝色的优雅长袍逶迤于水影之上,男子温柔地将一个熟睡的小婴儿抱在怀里,给他取名,尚千水。 千水成长在一个叫尚水宫的地方,每天被水包围,无论头顶的天花,或脚下的地面。他习惯了这一切,与水为伴,度过朝朝夕夕。 尚水宫很大很大,对于小小的尚千水来说,像个迷宫那么有趣。在只有一人的时光里,他跑遍了每座亭台楼阁,每个房间密室,每处秘道角落,尚水宫的每一寸领域都有他踏过的痕迹…… 但他从未曾离开过尚水宫,这座偌大的白玉宫殿。 夜临时,小千水坐在房间的楼台上,悬着一双小脚丫晃啊晃,辽阔的碧湖倒映着壮丽的盆山,他目光眺望着山外的天空…… 男子静静地走过来,问千儿在看什么。 千水回头,高兴的扑进男子怀里,对他唤了声,爹! 男子将千水抱起,脸上有点不悦,因为看到千水手中没有拿他给的永凝珠。 必须一直拿在手里,不能放下! 是,爹…… 千水抱回那颗球,紧紧的,不敢再放手了。 尚水宫有处很特别的地方,建于尚水宫地层下,湖底一座隆起的高丘之内。地宫由寒冰砌成,这些冰不会融化,散发出的寒气极之凛冽。 这地方常人进不去,因为根本没有‘路’通往里面。唯一与地宫入口相连的,只有从洞顶四壁涌出的几条大湍瀑!这些湍瀑水势凶猛,一旦被卷入其中,便会把人直直砸往百尺之下的硬地,粉身碎骨。 尚千水很早以前就知道家里有个这样的地方,还知道,那是爹经常去练功的地方。但他自己从来没进去过,一直十分好奇。 有次,千水偷偷跟在爹身后,想知道进入地宫的方法。结果看见了,原来爹是脚踏湍瀑的汹流上,一步步走下去的! 气如霜,息如冰,极寒极冷之内功。 肤体隔与水又融于水,其身化为水而控驭水。 心法之核髓,是为…… 水心合一,心水无澜。止水之心,心如止水。 能达到如此的人,尚水宫里只有两个,一个是尚水宫的宫主,尚天水。而另一个,就是尚水宫的小少主,尚千水。 夜深人静时,千水再一次偷偷来到这个地方,学他爹那样,踏着汹涌而泻的湍瀑,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地宫里面…… 当再次醒来时,千水发现自己又趟在那张无数次把他翻进水里的大床上。 这次意外的并没有翻…… 侧过身,他看到了爹,支头伴睡在他边旁,带着幽深的眼神,轻轻问他,千儿现在感觉怎样? 千水摇了摇头,抱紧怀里永凝珠,天真笑着……什么感觉也没有呀? 从那夜起,爹每晚都会陪着他睡。千水偶然睡不着,想让爹跟自己多聊点东西,什么都可以…… 当然,最好是‘外面’的故事。 大家都说,尚水宫主是整个武林最首屈一指的冰山大美人。独创神秘绝学,止水心法,武艺登峰造极,一览众山,不出其右。 只可惜,尚水宫主那张美如冠玉的脸上从来不哭不笑,不喜不怒。寡言少语,冷若冰霜。身周还总是凝聚着一股凛冽寒气,叫人只可远观而不敢近亵…… 这看来,放眼武林,似乎还真没哪个谁能令尚水宫主破功。 直到有天,一个叫‘南攻竞天’的白衣男人来到了尚水宫。 他的要求,就是跟尚水宫主尚天水,打一架。 尚天水没有理会,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只冷冷的把人拒之门外。 夜里,千水套了件单薄的衣袍,光着脚踝,独个爬到飞瀑楼的楼台上,向远方眺望,却发现那个男人依然站在湖畔,没有离开。 他眨眨眼睛,奇怪的望向那个男人,不料恰恰撞到了男人回望自己的视线。 一双细长的凝眸魅光闪荡,刹间凌厉挥来,千水被这道眼神摄得怯退几步,心内莫名压抑起来…… 千儿,回房里睡觉。 千水转头,发现爹在身后严声叫他,于是低头抱住球,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的一连几晚,千水无法睡得踏实,长夜里做了许多迷迷糊糊的梦,时常会惊醒,醒来后什么都记不清…… 湖畔上,那个男人依然没有离开…… 已经过了十日十夜…… 这一晚,千水没有做梦,却是被体内一股剧烈的感觉生生痛醒! 啊啊!!! 这种痛楚超越了他意志所能承受的极限,令他无法压抑的哭喊起来! 不要!爹,救命!! 千水捂住胸口,痛苦挣扎,向伴睡在身旁的人求救。扯开丝软的被褥,一只手突然伸出,掐住了他的脖子! 唔……唔呜…… 剧痛让泪水瞬间迷蒙了千水眼前的一切,此刻,他所能做到的,只有紧紧抱住怀里那颗永凝珠…… 爹……爹…… 微弱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叫唤着。掐在他喉间的大手不断收紧,体内剧痛不断蔓延,有两道相互交斥抗衡的力量在他薄弱的经脉里猛烈冲撞,难以忍受的折磨,肆虐遍身,意识逐渐朦胧…… 千儿,开门! 他房间的门被人倒锁了?! 千水用尽最后一分气力,瞪开双眼,甩去迷蒙的泪雾,见到…… 那个男人对他邪魅一笑。 冷,好冷…… 痛,好痛…… 他身体沉进了冰冷的湖底,体内两道力量化成两只狰狞的勾爪,扎入他心脏,然后狠狠向两边撕开! 啊…… 寒水不断灌入肺腹,他无法叫喊,身体动不了,鲜血从嘴中涌出,越来越多,染红了他眼前一切…… 千儿! “爹!” 尚千水从睡梦中惊醒,张开眼睛的刹间,看到头顶有个男人,正望着自己。 细长美艳的眼眸,泛漾点点魅色…… “啊!” 尚千水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醒了吗,千水?” 柔美的声音,是当晚那位百花侯。 “啊,是你……”尚千水连忙捂住嘴巴,两颊发红,“这里是……” 他睡在月白淡香的被褥上,轻纱帷幔纷垂,片片花瓣悬舞于半空。一尘不染的房间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镜子…… 哪有人会放这么多镜子在房间里呢?这本来是件很奇怪的事情,然而尚千水从来没见过别人的房间,再说自己的房间,不也到处是水吗?! 所以,只算见怪不怪,不见过怪也就不见得怪了。 “这里是我的烟池庄。”百花侯看着他,笑了笑,“昨晚回来时,你在马车上睡着了,我想你是太累,所以没有唤醒你。” “啊,对不起……”尚千水微红着脸,低头时双手习惯性的抱球…… 诶?! “球呢?!”发现手里的球不见了,尚千水大惊跳起。全然什么都不顾的,掀起满床枕头被褥,甚至急得将之通通扫落地上! 眼看尚千水准备撬床板了,百花侯不得不伸手拦住他,“千水,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那个……” 说着,指向床边,一颗晶莹剔透的球静静安放在案上,白雾霜气,幽幽散发。 “啊,是!”尚千水扑上去,将球紧紧抱回怀里。 “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百花侯走上来,轻轻对他道。 尚千水回头一笑,“是爹给我……”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尚千水连忙抿住嘴唇,不再说下去…… “嗯?”百花侯侧头,凤目轻眯,凝视在他如玉温润的脸容上,似要等他再说下去。 尚千水不知该如何绕过,只好模棱两可的回了声,“啊?” 房间里布满镜子,镜面从不同的角度映出,百花侯把手伸向尚千水心口的画面…… 修长的手指,利落避开了永凝珠,掌腹贴在怦怦跳动的心脏上…… 这是一颗,极寒极冷的心…… 与那个男人一模一样的心…… “千水,你真的是尚水宫少主,尚千水……” “啊?!” 尚千水愕然望向面前的男人,华美迤逦的百花长袍撩人绚目,狭长丹凤微眯,瞳色泛漾点点魅冶凝光…… 不知为何,一丝压抑,在心间隐隐浮涌。 “千水,让我们开始吧……” “啊?!” 闻言,尚千水又一次错愕。 百花侯轻笑,“诶,千水不是答应我了?” “啊,好!”尚千水反应过来,“画画吗?” “是的,”百花侯笑道,“你愿意给我画一张画吗?” “当然可以!”尚千水点头。 这很简单呀! 而且,他也应该答谢他,昨晚帮自己寻回了遗失的鞋子。还有,愿意观看他跳舞…… “那个,我现在要做什么呢?”尚千水眨起水亮的眼睛。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未知的体验,令他由心激动不已! “嗯,让我先看看……”看着变得像个孩子般兴奋的尚千水,百花侯蹲身侧头,认真打量起他这身。 此时,尚千水仍穿着蔷薇楼的舞衣,长裙水袖,华丽鲜艳,很美丽,但并不适合。 “最适合千水你的,还是水啊……” “……啊?” 这个男人说的话,为何令人如此难解? “千水愿意换套衣服吗?”百花侯道。 “嗯……”尚千水很乖的点了头,顺从配合。 “那好……来吧千水,我带你去烟水间。”百花侯站起身来,对尚千水温柔一笑。 ……烟水间? 尚千水从床上走下,打算随他一同走去看看是个怎样的地方,却发现,自己的鞋子不见了?! “那个……” 尚千水脸颊微红,想问,但见百花侯脚下也没有穿鞋子,懵了。 猜到他心里所想,百花侯轻笑,“烟池庄里,不能穿鞋子。” “啊,原来这样。” 奇怪的规矩,但没什么关系,尚千水想,他在家里也时常光脚四处蹦跶。 “你的鞋子我替你收好了,回去时会还你。”百花侯走在前面,给跟在身后的尚千水领路。 “谢谢……” 沿途,尚千水紧紧抱着怀中永凝珠,四处张望,不敢做得太放肆,又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 雅致的烟池庄里,遍布了其形各异的温池,热气与花香冒散。园林景观,兰亭小桥,周围幽芳四溢,烟烟袅袅,令人悠然惬意。 这个地方也好美…… “作画这段期间,你需要住在烟池庄……” 前方传来百花侯的声音,尚千水抱着球,心不在焉地回应,“啊……” “千水,你想先沐浴吗,再吃点东西?” “啊……” “我替你准备了新的衣服。” “啊……” 这里是,尚水宫外面的世界,他从来没到过的地方…… 啊! 他竟然,真的,就这样…… 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尚千水陶醉于四周新奇别样的环境,脑海里纷纷扰扰,又紧张又混乱,又兴奋又害怕…… 百花侯对他说了什么并没在意去听,恍惚间,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啊,他还答应过止弃,今天要跟他打架的,现在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章 十一 尚水宫主 烟池庄五百步外,出现了两道身影…… 两道非常高大高大的身影,一个挺拔健朗全身是黑,腰间一把大刀。另一个玉树临风青灰长衣,腰间一只铜水瓢。 之所以说’高大高大’,是因为在他们高大的身肩上,还各自扛了一袋高大的面粉! 如此,这两道高大高大的身影,正向烟池庄大门步步逼近…… “高止弃,你确定……抓了名撼原河大江势摄半壁武林的尚水宫的尚水宫少主,也就是绝顶巅峰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的尚水宫主尚天水的儿子尚千水的人,就是当今金册‘武林榜’名列第七,其貌俊美超群堪称女人见了要疯狂男人见了想撞墙的不世奇才千丈画仙,百花侯?” 语不缓顿,一气呵成。林孤凉扛着面粉,边走边问,问的同时,不掩疑虑。 高止弃侧目,深深鄙夷了这位自幼的‘好兄弟’一眼,只问,“你昨晚接的镖,是百花侯指派送去蔷薇楼笑字间?” 提及那盆蔷薇花,林孤凉不禁扶额,“笑字间有很多房,那家伙给的信上不道明,我只能听那个‘女人’说,把花放在她房间里,还说百花侯一定会亲自来取花……” 高止弃眸中闪过一道光,不说任何。 然而话及此处,林孤凉情绪骤转激动,“但后来不知道哪个家伙,竟然将那盆花扔了下楼,很贵的呀!害我又翻镖不说,还连带给个自寻短见的‘女人’给压了!可恶!岂有此理!!世间怎可能有这种卑鄙无耻,野蛮无赖,低俗恶劣,品性不堪的人存在!让我知道他是谁的话!!” 林孤凉越说越气愤,忍不住,一拳捶在路边大石上,‘轰隆’,大石瞬间成了尘沙…… “嗯,我不会猜错,”高止弃扛着面粉,一脸平静,“进了尚千水房间的人,是百花侯。” 林孤凉泄完愤,冷静一点,“我听说过,那家伙一向只喜欢画女人,他抓个男的回家做什么?” 高止弃顿了顿,一道阴霾染上他额间,“只怕是尚千水主动跟他走的……” 那个傻瓜好哄得很! 暗地咬牙…… “你说那个尚千水,真的是尚水宫少主尚千水?”林孤凉仍禁不住,又再问了遍。 高止弃垂目一叹,“是吧……” “若百花侯知道自己摊上的是尚水宫,估计不敢对尚千水轻举妄动。” “万一求之不得呢?”高止弃冷着脸,“他不是个好人。” “嗯,这个我知道,”林孤凉连连点头,“那时他已经将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还无声无色的再踩你左右脸各一脚,手段确实阴险!” 高止弃额头那道阴霾一直沉到了下半脸,“好几年前的事情。” “也是,自你十二岁名录金册以来,这十年间踩过你脸的人也不少了……”林孤凉替他感叹道。 “你在看什么?”见林孤凉单手从怀里取出了本小册打开看,高止弃凑了眼问。 林孤凉道,“我一个‘运镖必翻镖,保谁谁扑街’的镖界奇挫,再加你‘废剩一成,十年不胜’的无为奇魁,想要从一位‘武林榜’位七的高手手中抢人,必须有方有法!” 听他讲完一通,高止弃只认同了最后四个字,有方有法。 “你的方法跟这本册子有关?” “知己知彼,敌人的弱点就是我们的优势!”林孤凉道,“我翻查过百花侯以往极少的败绩记录,在与‘鬼咆哮’一场中,他嫌对方口气太臭不战而败。又与‘最毒妇人’打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说要回家洗澡!” “所以呢?”望向前方,烟池庄大门已近,高止弃把扛着的那袋面粉抛到林孤凉身上,自个松了松肩膀。 “所以啊!”林孤凉没在意,扛起两大袋百斤面粉,自顾投入的道,“我敢肯定,这个百花侯是有洁癖的!传闻他一天要洗澡十次,每次时辰都算好,这册子里有他沐浴的记录,只要我们掐准机会,说不定可以趁虚而入!” “趁虚而入偷窥他洗澡?”高止弃随意拍了拍沾在肩背的面粉。 “那不成!话说,此人每天就是在不停洗澡画女人,当个男人弄成这样,是我都要疯狂撞墙!”林孤凉不胜感慨。 “男人也有很多种,比如放在你家里二楼的那个……” 高止弃本想轻描淡写的提及一下而已,不料林孤凉反应大,“你说‘她’是男人?!” “或者呢,女人也有很多种。”高止弃耸肩。 “哎,不过也奇怪,从来没女人找过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已到烟池庄的大门,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高大高大的身影,罩盖上竖立于门前的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内进脱鞋,非礼勿扰! “就是这里。”高止弃眯眼,手中捏紧拳头。 林孤凉放下两大袋面粉,只道,“或者背两桶马粪来更具恐吓力?” 高止弃一笑,“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那些都是田市之谈,为招引热论罢了。与其靠旁门歪道,不如用实在的方法。” “你确定你的方法能够对付百花侯?”林孤凉瞧着地上的面粉。 “不能……”高止弃深吸一气,“但我并不是来打架,只要能将尚千水救走就行了。” 另一面, 尚千水随百花侯走进了一座山洞,洞穴很深很深,是烟池庄最隐蔽而不为人知的地方…… 洞穴里清爽干净,光脚踩在地面上,凉冰冰的。走过一段后,尚千水隐隐看见前方出现了两道模糊的身影,在幽暗中乎动着,朝他这边渐渐靠近,越来越近…… 先是一惊,然后又莫名一悸,尚千水抱住球,不明为何,竟情不自禁的跑了过去。 “千水!” 百花侯在后面叫住他,可惜已晚一步…… ‘嘭’的声! 抚摸着被撞疼的额头,尚千水退后几步,才发现自己撞上的,是一面晶莹的玉镜。 更确切来说,是一壁被削得光滑莹亮的玉晶镜面。 尚千水茫然望着浮现于镜中的自己,有些失落…… 为什么会这样? 从醒来到现在,心情一直惴惴不安,难以平服…… “来,千水。”此时,百花侯已走到他身旁,手里捧过一套新衣服,水蓝色的,“就在这里换上吧,然后我带你进去。” “进去?”尚千水摸到身前的玉晶镜,以为已走到洞穴尽头了。 百花侯含笑,轻轻倚在镜面上,侧身一转,竟然……走进镜子里面了?!! “啊!”难以置信。 百花侯侧身又一转,在尚千水惊奇的目光中,从镜子里走回出来。 “这……你会法术??” 看着尚千水一脸孩子般激动的表情,百花侯嘴角微微一弯,指尖似有若无的,拂过他脸颊发丝,“别急,你换好这套衣服,我就带你进去。” “好!”尚千水接过衣服,迫不及待。 然而正要脱换时,却蓦地想到什么,尚千水抬头看向百花侯,脸上不由地,红了…… 细长的凝眸微眯,百花侯浅笑,没说什么,只平静地转过身。 ………… 尚千水不懂那话该怎说,但见对方已安静地背对自己,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衣服,只好也转过身,解去所穿的衣袍与长裙…… 百花侯背身不语,待耳畔响过一阵窸窣,再回头看去,很满意。 薄薄的水蓝轻衣,如水荡漾在纤细腰身,衣襟一抹凌波卷浪,流淌于脖颈。温润白净的人儿,剔透凛冽,像极了那份感觉。近乎一样的神韵,令他无比兴奋…… 穿好后,尚千水抱着球,透过玉晶镜,凝望这身熟悉的水蓝……单薄宽松的衣裳不太得体,更像沐浴后用以披身的轻袍,跟他在家闲溜时穿的那件不但一样,而且一模一样! 啊,这是原本收在他父亲房间里的衣服?! 为什么这里会有尚水宫的衣服?! 不对,这套衣服是全新的,没有任何被穿过的痕迹……巧合吗?! 疑云重重,犹生惧意,当尚千水转头对上那双凝光魅冶的细眸时,竟有种令他无法思考的压抑…… 迷惘,彷徨,害怕…… 为什么会这样? 勉强镇定着心神,尚千水弯下腰,打算捡回地上那叠衣物,百花侯倏然伸手挽起了他背后的长发,尚千水一怔,微微颤抖…… “别怕,很快就好。”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水蓝色发带穿绕于柔滑的发丝,男人动作轻快利落,替他编好一道蓬松的长辫。 轻衣水蓝,长发慵媚,温润如水的身影映在玉镜之中,百花侯赞叹,“千水,你这样的打扮最好看……” 这……不就是他平日在尚水宫里的打扮?! 尚千水在脑海里翻过所有曾经到尚水宫‘投宿’的人,包括高止弃,连同被高止弃扔飞的那些,却找不出一张与跟前男人重合的脸。 从未见过的男人,知晓太多关于他的东西…… 诡异。 “来吧,我们要进去了!”百花侯伸过的手,在尚千水怀里那颗永凝珠前稍滞了一下,转而轻轻牵过他袖边,柔声道,“别怕,像我这样做就可以了……” 百花侯侧身,缓缓潜进了镜境之内,神奇的画面,令尚千水深吸一气,前刻的疑虑很快又被抛之脑后,他跃跃欲试的走到那面玉晶镜前,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镜里…… “啊!”尚千水惊呼,终于发现,原来是两层错隔而对的镜面! 一面透明的玉晶在前,另一面反照的晶镜在后,人走进其中,如同站在镜中之境! “哇,好有趣……”尚千水惊叹。 百花侯微微一笑,眸中凝光越发幽深…… “进来吧,千水。” “啊?” 尚千水未回神,已被百花侯牵起衣袖,穿过晶镜,来到了洞穴最深也最神秘的地方…… 烟水间…… 水气缭绕,百花香气弥漫。光滑洁亮的玉晶岩石,被切制成数不清的镜面,从头顶至脚下,四面八方,纵横林立。莹光闪闪的玉镜,映照着洞内绮丽的景象。 一幅巨大的画卷盘绕于环壁,蓬莱彩霞烟波缈,九天揽月星银桥,千姿百态的美人漫舞于各界仙境,画墨洒脱飞扬,在琉璃玉晶的迷幻光影中,灵动似活!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让人感觉仿佛走进了一幅画卷里面,又或说,进入了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幻境…… 然而,当尚千水身处于其中时,只觉那股压抑越来越鲜明强烈,甚至乎,他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好了! 第十三章 撕心裂肺的疼痛 烟池庄,大不算大,小也不小,数十乃至上百个花香扑鼻的温池满布庭院各处,烟雾袅袅。要在这里逛完一圈,少说也得几个时辰,若再要在每个池里都泡一澡,那就得好几天了。 当然,高止弃来这里不是闲逛,更不是为了泡澡。他目的是要找回尚千水,将人平安带走,再跟他打架。 计划简单而连贯,但同时,高止弃心中亦有个坚定不移的信念,那就是…… 不管他如何努力坚持,事情最终的结果,定不会如他计划所想一样! 什么世事无常,天意作弄,冥冥注定……那些存于虚无缥缈之间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反复增强着他这个信念,令他对自己充满怀疑…… 到底哪里弄错了? 哎…… 算了,这时候还想那些东西做什么呢。 高止弃深深一叹,只认为,即使结果不如所想,但大概也不会更差吧? 至少,他已肯定尚千水就在这里,或许期间还会发生很多错综复杂的变故,但只要能找到他,把他带回去,什么事情都无所谓。 在烟池庄找个人不困难,也不容易。站在唯一一座拨地而起的高楼上,整片庄园一览无遗。 大小各异的温池散布于优雅的园林景致间,除了白蒙蒙的热雾,没有一个人影。 所有房间都没有带锁,所有通道都没有守卫,甚至连个可以抓来问话的家仆都没有,诚然一副任君随意的从容气派。 简直就是挑衅。 “这地方真奇怪……” 林孤凉肩扛两大袋带来的面粉,四处搜查,挖不出半分头绪。想过可能会有机关暗门之类,但探究半天,除了满屋诡异的镜子,再无别样。 “一个大男人,在家放那么多镜子……”林孤凉边说边拿起一面对着自己照了照,“嗯,有点胡渣,回去得剃一下!” “不对,他不是在这里……”捏紧手中一双洁白的舞鞋,高止弃脸色暗沉…… 这双鞋子无疑是尚千水的,发现它的地方,就在他们身处的这个房间里。尚千水在蔷薇楼掉的舞鞋,被百花侯捡到了。而以尚千水少主那种又呆又乖的性格,因为一只鞋子就跟了男人回家这种事,并不难想象。 出于某种怪癖,百花侯不喜欢别人穿鞋子踏进他的烟池庄,甚至包括他自己。又因如此,他把穿了鞋子的尚千水直接带回庄,然后才藏起他的鞋子,这么做显然志在必得…… 再者,高止弃发现了,在这座一尘不染的房间里,镜子太多只算其次,重点是……那张惹人瞩目的大床。 这床上不是一般的凌乱,枕头棉褥通通被掀起扫落到地,却无人整理,十分有违烟池庄主人的作风。 高止弃脑中浮现出一种情景…… 当尚千水醒来后,在床上手忙脚乱的找东西,有可能是他那颗从不离手的球。而百花侯在场很快哄住了他,与此同时,急切想将他带到另一个地方! 若想得没错,那百花侯把尚千水带进烟池庄,就不是偶然的兴致,而必定存了某种意图…… 嗯……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等等,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那‘家常便饭’不是说,尚千水从小到大只生活在尚水宫吗?? 他在蔷薇楼跳舞的时候还结识过其他人? 不会的,凭他三句话就能被人连哄带骗再拐的本领,哪有这种可能!! 可恶,怎么又想到那些去了?! 捏紧手中舞鞋,高止弃深深蹙起眉头,“一个不可能被找到的地方……” 听见高止弃低沉的声音,林孤凉赫然转头,“什么? “百花侯对尚千水另有意图,所以必定会将人藏在一个绝对不可能被找到的地方。”高止弃沉声道。 林孤凉咽了口水,“这里所有地方我们都翻过了。” “不在这里,”高止弃把尚千水的舞鞋收入怀襟,几步走到窗台前,眯眼俯视烟雾蒙蒙的烟池庄,“在画里……” “你说什么?!” 自小一起长大,林孤凉对高止弃独特的‘头脑’早已有独特的认识。而且深信,他那些独特的想法,多半是不太好的想法,还会引至一系列不太好的结果…… 没理会林孤凉的复杂神色,高止弃临风站在阔窗前,敏锐的目光,锁定在百池中央,一壁石砌的假山上。 烟池庄里的假山有很多,景致各样,却唯独这一座附近立有绘画的屏风,屏风上,是一幅幅千姿百态的美人出浴图…… “这么说吧,蔷薇楼那夜,我曾听说百花侯正在作一幅将轰动全城的《百美图》,如此旷世大作,怎么一直看不见?” “这!”一言点破,林孤凉豁然大呼,“在他画作面世之前,都是藏起来的!” 高止弃盯在那壁假山上的目光越发深锐,而其中一个莹莹闪烁的光点,更引至他所有注意! “还说,那些被选中入画的美人,都会流连忘返于什么莹光闪闪的幻境,被他勾去芳魂?” 林孤凉一听,随即道,“是玉晶境!” “玉晶境?”高止弃眯眼问。 “悦芸坊那个花魁燕莺莺说的,她被百花侯选中了,还说那是她毕生最难忘的经历!” “你有钱去悦芸坊?!”高止弃突然岔了个弯问,只怕他哪次喝醉酒了,在这儿瞎编话。 林孤凉被他这反应气得踩脚,“三街徐老板去那谈生意,雇了我当保镖,还要我给他试汤,结果我喝没事,他喝了后泄得不似人形,回头诬告我口水有毒,呸!” “燕莺莺被百花侯选了?!”高止弃搬回重点。 “这事全城人都知道,她现在身价百倍,再等百花侯的画作一出,估计要被捧上星月!”说着,林孤凉叹气摇摇头,蓦地又醒起高止弃的事情,“噢,那些天你跑去找尚千水打架,所以错过这事了。” “她说什么?”高止弃只问。 “你说谁?” “那个给百花侯带过来的燕莺莺。” “噢,她说百花侯与她共度一夜,做梦走进一个幻光莹莹的玉晶仙境里,身体像会飞似的,醒来发现已飞回家中,但怎么也忘怀不了。”林孤凉摊手,“很离奇是不是?” “好了,我们走吧!” “吓?” 未等林孤凉在说,高止弃已从窗台纵身跃下。 “喂,你等等我!”无奈林孤凉身肩还扛了两大袋面粉,轻功使不好了,于是怎么随便怎么跳,他这身体一砸下,地面‘轰隆’的陷了个大洞! 糟糕,上回翻了他的镖货也没追究,这下百花侯真要我赔钱了怎办?!林孤凉看着地上的大洞,焦虑…… 高止弃无顾那些,大步走向那壁位于百池中央的假山。果然,那点嵌在石壁内的莹光,是一片小小的玉晶! “是这里了!”高止弃伸手摸上那片玉晶。 “你确定?”平淡无奇的假山,并无特别之处。 “不……”高止弃后退几步,给林孤凉肩上一搭,语气真切,“要你来确定!” 林孤凉侧目瞥了眼,高止弃抱胸耸肩,各晓所意。 “得,救人要紧。” 林孤凉放下面粉,扎开马步深吸一气,运功同时,他手臂肌肉又见厚了几寸…… “嗨!”的一声,铁拳捶出,假石山应声粉碎! 高止弃抽出腰间水瓢,信手使之旋了几转,拂风吹开尘沙后,一条莹光幽幽的地道呈现而出。 “是个山洞!”林孤凉惊叹之余,还带着激动,“竟然真的有这种地方!” 高止弃不语,沿石梯步入洞内。 千水…… 细汗从额间缓缓滑下,发丝沾湿在微红的脸颊,尚千水抿唇抱紧怀中永凝珠,凌冽寒气逼入心脏,强镇了一点痛楚,渐渐地,又感觉好些…… “千水……” “啊?” 抬头,尚千水见百花侯正站在一壁高耸的玉晶镜前,静静凝望着自己…… “怎么了,不舒服吗?” 透过百花侯身后的镜面,尚千水看到了一双水色迷蒙的眼眸,还有红晕嫣绯的脸庞…… “啊!”看到这样子的自己,他莫名害怕起来,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只能低头抱紧永凝珠。 肌肤触及到微烫的温度,视线移下,挥开弥漫的烟气,尚千水才发现,自己不经意地站在了一池暖水之上。 池底一面晶莹的玉镜,把他身影映照于水下,那感觉就像,要将他吸进水镜里面…… “这……”尚千水暗慌,望向负手站立在岸边的百花侯。 “是你令我感到更加惊讶,千水。”百花侯对他微笑。 尚千水嫣红的脸颊蓦然又烫了几分,正要走回岸上,百花侯平静地拦着他,“不要动,你现在的样子最美了。” “可是……” 尚千水还想说,却见一卷白绸倏地铺至百花侯身前,玉笔轻持于手,无尽优美秀丽的线条随之流畅于画面。 “很好,就是这样,千水……”百花侯见他身体紧张得不住细颤,微微一笑,“放松些,现在……你试着躺下……” “躺下?” “嗯,我知道,你可以的……”百花侯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尚千水犹豫了一下,咬咬嘴唇,还是照他意思做了。 “乖,很好……” 百花侯眯起凝眸,幽邃的瞳色,映进了水蓝身影…… 他颤颤地俯身侧坐于水面,然后缓慢躺下,长发与轻衣浸漾于雾气缭绕的水间,白净的肤体柔和地浮贴着凌波微荡的水面,滴水不沾的剔透,带着温和湿润的妩媚,太奇妙,太吸引…… 能够与水交融于一体,衍变无穷的力量…… 止水心法。 惊羡,却又不可执求的神秘绝学。 世间只有两人拥有着它…… 迷幻的水晶镜洞,一片幽静,男人逐渐听到了自己搏动的心跳…… 很快,他将得到…… 尚千水没有注意到百花侯身上骤变的气息,就在俯身那刻,他又感觉到心脏传来撕扯的疼痛,越渐强烈,已使他难以自抑。 满布在洞穴内的玉晶镜,不断散发出莹光,密密麻麻地,将尚千水的身体覆盖…… “对,对不起……我,我不行……”尚千水抱球捂住嘴,小小的动作,竟也牵扯起撕裂的疼痛! 口中一股腥甜,吐出的是血! “唔……”望着流过指间的鲜血,尚千水暗吃一惊,撑身想要坐起,却发现,不知何时,全身被缠满了无数细韧的丝线! “啊……” 晶莹的丝线,掩藏于水晶闪烁的光影间,难以察觉。当尚千水终于感觉到不妥之时,丝线早已牢牢捆绑在他的腰身手脚上,更之越挣扎绷得越紧,韧丝无情地刮破了单薄的轻衣,扎入他细白的皮肉内,狠勒出一道道殷红的血痕。 “啊,不要……” 尚千水惊呼出声,身体给无数丝线牵扯着,被迫趴伏于水面上,水蓝发带断开了,长发散开成一缕又一缕,飘荡在水里。透过烟气朦胧的水镜,尚千水看到一个凌乱不堪的自己…… 果然…… 不应该一个人跑出来的…… 明明就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还要天真的自以为是…… 根本,不可能的…… 爹…… 一滴,一滴,又一滴…… 烟雾缭绕的水面上,溅起了涟漪…… 尚千水忍痛蜷缩起身体,把永凝珠紧紧抱在怀里,湿红的眼眸,看向站在池岸的男人,染过殷血的双唇微张,“为,为什么……” “千水啊,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百花长袍绚丽夺目,优雅俊美的容颜揭不开任何记忆。 “谁……” 尚千水咬唇坚持着,声音已然十分虚弱,心脏的撕痛,肤体的裂痛,全身里外都在承受着剧烈的痛。那些狠狠绞缠住他的丝线,渐渐化染为红,仿佛有生命的根须,在疯狂地汲取他经脉内的血液…… “求你……不要……” 一丝凌光闪过男人的指尖,利如刀刃的细线刹那迸射而出,直穿尚千水的心脏! “啊!!” “也好……至少,你的‘心’还记得我。” 细眼微眯,凝眸闪荡点点魅光,男人唇角微弯,邪魅一笑…… 突然!他两指狠的一扯,那丝贯穿了尚千水心脏的莹线绷至极紧! 好痛! 尚千水倒在水面上,意识昏沉迷糊,眼前聚起一片血红。剧痛之中,他又感觉到,那两股强烈的力量正在体内汹涌冲击,肆掀狂澜。 “呜……”尚千水强忍着,用力咬入嘴唇,抱起永凝珠,尝试运功抵抗。 邪魅的男人瞪开双眸,指间莹线幽幽传来的寒气,令他兴奋不已…… 止水心法的力量,他要得到了! 滋啦啦的一串脆响,寒冰噬入丝线,凝霜从尚千水心口的一端瞬间窜向男人指尖,触及一刹,凛冽直侵经脉脏腑,极冷极寒之气,钻心蚀骨! “……这?!”百花侯赫然一惊,以他功力要抵驱这波寒气不过轻而易举,但他指间莹线已凝结成硬霜,无法再任其操控。 “知道吗,千水……”看着喘息倒伏在水面上的尚千水,百花侯声音无比温柔,“到了这种时候,你就更应该乖顺一些,柔弱一些,这样才能让人不忍心伤害你啊……” 厉光闪过深眸,男人狠的崩断了所有丝线,凝霜破裂粉碎,化为莹尘弥漫四周。 “啊啊!!” 尚千水大声惨叫,数不清的锐利丝线在他身上崩裂,血口一道又一道的破开,殷红溅满零落碎乱的水蓝轻衣,残忍而凄艳,一幕令人炽血高涨的画面…… “啊……救命……”尚千水蜷缩在水面上,痛苦扭动,微弱的呼救,几不可闻…… 百花侯站在一壁玉晶镜前,魅冶的凝眸,深深望着那全身被血水湿透的人儿,“千水啊,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人能找到。” “不要……”心脏越来越痛,每发出一声,就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痛。 “千水,你想走吗?” “走……” “可是不行,你要留这里,直至让我得到为止……” “啊……” 他到底在说什么…… 剧痛之下,尚千水无法再思考任何,体内两道力量如同泄堤的洪流冲破了心脉,汹涌向百骸!止水心法所持护的功体溃散,怀中永凝珠随他一起坠入水中,烟雾缥缈的温池,冷结成了寒潭…… “千水!” 冰冷的池水中,身体不断沉坠,隐约间,尚千水听到有个朦胧的声音在叫唤着自己。他努力睁开眼睛,视野一片黑暗,没有都看不见…… 然而尽管如此,那声音仍不住在他耳畔响荡,很熟悉的感觉…… 千水,你冷不冷? 不冷…… 那饿不饿? 有点…… 要不要吃面? ……啊? 章 十三 烟水间的秘密 山洞很深,极其掩蔽,干爽而清凉的空气,随着地道不断深入,越渐变得冰冷…… 这种冰冷的温度令高止弃十分不安,烟池庄地底,应该流淌着许多热泉才对…… 林孤凉没有在意这些,此刻他心情激动,但同样又十分不安。 激动,因为要去救人,还是个不得了的人!而并存的不安,当然就是,被他救的人总会扑街…… 林孤凉心里祈求,只希望,这次是个例外……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你的面粉真能派上用场?”冰冷沉寂的气氛令人有些压抑,林孤凉按耐不住,找了点话说。 “还记得小时候,我曾经炸过客栈的厨房……”高止弃淡淡回道,那目光一直定定望向前方,没有转头。 林孤凉也望着前面,随意跟他扯聊起来,“嗯,就那件事,你爹跟街坊四邻炫耀了好久,说你十二岁就能轰炸厨房,十年后必定轰炸武林!” “嗯……”高止弃点了头,“可能选的地方不太对,但其实,我当时的确是在练习移影剑式。” 林孤凉也点头,“我跟你爹都在场亲眼见了,你把手里水瓢挥啊转啊什么的,弄得整个厨房风尘四漫,突然轰隆就爆炸了!那个威力啊,你爹高兴得几天合不上嘴,睡不着觉!” “当时厨房里有两大袋面粉,炉头煮着面……”高止弃提及到一些细节。 “嗯,你家客栈的三鲜面不好吃!”林孤凉胡扯道。 “那,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正聊着,前方两道乎动的身影映入眼眸,话打止了,高止弃心间一悸,急步跑上前! ‘嘭’的声! 高止弃咬牙抚着被撞痛的额头,发现面前只是一堵透明的玉晶耸壁。 “没路了?”林孤凉走过来,摸上坚硬的玉晶镜。 “不可能……”难道他猜错? 环顾四周,发现地上有叠衣服散落,高止弃捡起看,认得是尚千水在蔷薇楼跳舞时,所穿过的衣裳…… “为什么……”看着手中衣物,高止弃思绪纷乱。 为什么尚千水会在这种地方脱衣服??! 不过还好,只有外袍和裙子,没把里面的都脱光…… 郁闷又焦躁。 他这是在担心他吗?害怕他会遇上危险? 不可能…… 高止弃在心里甩头否认。 事情是因他弄巧反拙而连累尚千水被拐,他来救他,只当负上应有的责任。再且,他已肯定尚千水在这座洞穴里,即使再来多少波折,亦只管把人带走就是! 就算,真要把情况往更糟糕的想……尚千水没有反抗百花侯的能力,以致困于险境,但他到底还是尚水宫的少主,就这道身份,相信对方定然会明白个中厉害,不敢妄意动他…… 哎! 高止弃深叹一气,心烦意乱。 “奇怪,百花侯将他带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林孤凉不胜疑惑。 他们似乎已走到洞穴尽头,却什么也没发现。 “很冷……” 面对着玉镜中模糊的影像,高止弃目光深沉,触摸在镜面上的指尖传来丝丝寒气,冰冷凛冽,钻心蚀骨……这是一种,他已熟悉了的感觉。 “他在里面……”高止弃沉声道。 “什么?”林孤凉讶然。 “尚千水在里面……”高止弃眯眼,一只手掌在玉晶镜面上不停摸索着。 林孤凉瞪开眼睛使劲看,用力看,然而不管怎么看,面前的就只是一壁透明玉晶而已…… “是这里!” 高止弃声音一提,林孤凉转头看去,大吃一惊,“你的手!” 他看到,高止弃的手伸进了镜子里面!? “啧!”是当夜在蔷薇楼里耍过的把戏。不再多说,高止弃侧身走进两块玉晶的间隙中。 林孤凉随即扛起两大袋面粉跟上,“真夸张,那家伙到底要藏什么?!” 两人绕过几重高耸的玉晶壁柱后,最终来到了烟池庄深处的烟水间…… 隐蔽密封的洞穴内,满布莹莹发光的玉晶,如同一面面镜子,映照着洞中所有的景象。 “哇,这幅就是《百美图》了,好壮观!”看着这幅盘绕在洞内的巨大画卷,林孤凉不禁称叹。但马上,他又想到自己是来救人不是来看画,便赶紧转回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奇怪,人呢?”他放下袋子环望四顾,这座藏于最深处的洞穴并不大,扫目已及一切。凌冷的空气飘荡,浮了层薄薄的霜…… “高止弃,你可能真的猜错了……” 一目了然,这里没有百花侯,也没有尚千水,甚至找个人影都没有。 ………… “或许他们已经走了,我们要不回地上再找?” ………… “嗨,你在发什么愣……” ………… 没见反应,林孤凉转身望向高止弃,正想喊他,却见高止弃沉默地,蹲膝在一片寒烟冒散的冰面上…… 冰面?! 林孤凉走近来看,才知原来这洞穴中央有一口水池,池面结了层厚冰,他们刚进来时没有发现,从上面直晃晃的踩过几转。 “千水……” 透过晶莹的冰面,高止弃看到了,一个水蓝色的身影,若隐若现于水底…… 心刹间绷紧,一种强烈的感觉直冲全身,高止弃抽出腰间水瓢,手中劲风骤涌,猛发一击,冰面瞬间炸裂粉碎! 冰冷的池水四溅而起,高止弃屏息潜入池底,在钻心蚀骨的凛冽寒水中,搂住了尚千水的身体…… 池水很深,水寒刺冷异常,身体浸在里面,片刻就能使人麻痹得失去知觉。高止弃将人紧紧抱住,拼命往池岸上游去,一刻不容有缓! “啊!!!”高止弃爬出水面后,发出一声喊叫。 在寒水中消耗了不少体力,高止弃撑身在池边抱住尚千水喘息,不料尚千水怀里依然有那颗球,他前身不觉一倾,胸口往那上面一撞!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久违又熟悉的感觉…… 林孤凉没见过尚千水,当然也想看看尚水宫的少主长什么样子,就见高止弃扯了自己那件青灰的外披,把一个衣衫碎乱还满身细伤的青年裹起,紧紧拥在怀里…… “他,这已经……” 林孤凉并不想说出那个字,然而人不知在池底里浸多久了,此时捞上来像块寒冰一样,估计结果不太好…… “千水……” 冰冷的水珠从发梢滴下,一点一点,落在光洁的额头,又缓缓淌过紧阖的双眸,最后化在如水柔和的脸上…… “千水……” 高止弃又轻唤了几声,不见怀里的人有反应,茫然无措。伸手抚上他冰白的脸颊,指间寒意刺心。 怎么会这样? 昨晚见他时,还在跳舞,好好的…… 还答应过他,今天要跟他打架…… “走吧!”高止弃沉色,横抱着尚千水的身体站起。 林孤凉追上几步,喊住他,“你打算怎么做?” “带他走。” 高止弃没有停下,双目直视前方,大步走向玉晶镜后的出口…… 倏地,几点莹光闪烁,满布洞内的玉晶镜中,映出无数重华美而迷乱的身影。 高止弃眯眼,抱紧尚千水疾退两步,避过两边飞窜的丝线。移影索风绕身,涌聚成一把锐剑,切断了缠到身上的几根。 “百花侯。”高止弃眯眼,厉视着从玉晶镜后款款走出的男人。 优雅的声音,笑意盈盈,“这可不行哦,怎么能随便拿走别人家里的东西呢?” 高止弃厉色不语,身周散发出一股肃沉的气息…… 百花侯瞧着他那身湿淋淋的狼藉模样,轻笑,“东西从哪里拿的就该放归哪里,这才是入屋为客最基本的礼貌呀。” 高止弃横抱着尚千水,沉声一句,“让开。” “你还没有脱鞋子就进来了,想要非礼?”百花侯瞟着他,继续笑道。 高止弃不予理会,“我要带他走。” 凝眸魅光点点,百花侯细眼半眯,“你知道,他是谁吗?” “尚千水。”高止弃双眸深眯,与百花侯的眸光凌厉对视。 “是尚水宫的少主,尚千水。”百花侯嘴角微勾,指尖牵过一丝莹线…… “所以说,他属于尚水宫,而不是你这种人的东西。”高止弃立身不动,只把怀里的人又拥紧了些。 “高止弃……”不想才两句话就被他拐出了破绽反驳,百花侯语气转而阴沉。 “我要将他带回尚水宫。”高止弃再一次,肃声道。 “奇怪,为何尚水宫主不亲自来接他的儿子,反而要你这种人替他瞎操心?”百花侯笑问着,眸中凝光渐深,显得……如同他指尖上的丝线一般锐利! “不知道,或许因为你这种人太恶心,令他非常不愿意来呢?”高止弃仍站在那里,不动半分。 肃厉之瞳与凝锐之眸撞击出炽火,在旁围观状况的林孤凉仿佛嗅到了烧焦味。 洞穴中,无数镜面林立,莹光迷离纷乱,一丝丝细线隐藏于光线之中,早已绕满了高止弃身体…… “高止弃,要小心!” 章 十四 钻心蚀骨 林孤凉见势凶险,果断抽出大刀横扫挥砍,破开面前扰目的丝线。刀刃砍丝不过轻而易举,见此于身并无威胁,林孤凉乘势而上,举刀腾起,直取百花侯背后。 华美的百花长袍拂扬而起,霎间乱花迷人眼,林孤凉被这道晃得恍了心神,稍稍一愣,只见一朵鲜艳欲滴的蔷薇几乎贴到了他鼻尖上! 满目嫣红,呼息间,花芳满溢…… 百花侯嘴角微微一勾,轻念四字,“百花弥香……” “什,什么?!”林孤凉错愕,连忙挥刀劈碎这朵蔷薇。 花香消散,林孤凉暗松一口气,以为自己就此破解了对方这招,竟不知,身体陷进一堆横七竖八的细丝里面! “哇,这是什么?!”林孤凉大呼若惊。 百花侯只瞥过一眼,转身不再理会。 “这……”细丝如刃锐利,林孤凉不敢鲁莽,小心尝试着,向前迈开一步,只觉身体被密集的力量所牵制,难以活动自如。 都说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仅凭印象先入为主,以为人家叫‘百花侯’的,就会使用花来攻击,结果一朵蔷薇不过掩眼之物,只为将他迷惑于这片结网中! “可恶呀!”他咬牙使出蛮劲一挣,随即‘滋啦’一响,整件黑漆漆的上衣被丝线割成了碎块,袒露出一片精壮广阔的胸膛! 见了这下,林孤凉当即心口一凉,痛惜自己唯一一件衣服之余,也本能地伸手护着腰上裤头。不敢轻举妄动了,生怕再来这么一下,要搞成全裸视人! 虽然这里都是男人没错,但那画面呈现在林孤凉脑内,究竟有说不出的别扭…… 转到另一头。 高止弃横抱着尚千水,对向百花侯,神色沉凝,不语亦不动。 “你与他有什么关系?”轻声细柔,飘荡于凌冷的霜气,百花侯手中丝线越来越多,洞穴内聚起了如星幕般的亮光。韧丝锐利,无声无色地,削碎了高止弃沾湿在背后的长发…… “朋友。” 不重不轻的二字,在霜雾凌冷的洞穴内响荡了一声。 几缕碎发飘飘散落在百花侯华美的百花长袍上,他看着高止弃,笑道,“那么,我想你现在就该把他放回原处。为一份侠义心肠而掉了性命,不值得。” “世事难料,今天我若能救他一命,说不定明日他会感激不尽的报答于我呢?”高止弃淡淡道。 百花侯冷笑调侃道,“就算以身相许,亦只怕你无福消受。” “无福就无福,我要救他。” “能救他的人,不是你高止弃……”百花侯凝眸细眯。 “或许吧,”高止弃声音转低,“很多事情,总要亲身试过才能知道……” “试了你一定会后悔。”百花侯捏起一根细线,柔柔抚弄于指尖。 高止弃看着那一丝丝绕满在身上的莹线,平静道,“说了一大堆,你就是不动手,难道怕我?” 话音落,一刹强烈的闪光在高止弃身上炸开,千丝迸裂,碎光飞溅! 一刹强烈的闪光在高止弃身上炸开,千丝迸裂,碎光飞溅! “高止弃!”林孤凉大喊一声,心脏瞬间蹦出了胸膛。 牵连指尖的丝线松散落地,没有感受到血肉的气息,百花侯眯眼再望,丝线缠绕之处,不见有人,唯剩几抹残影,在霜气中徐徐消淡…… 移影剑式。 百花侯挥开碎裂的丝线,指间细条挑一勾,又有无数新线牵至他指尖上。 “当今武林之巅,唯斗魁四星屹立。无剑君子东方极是为之一,所创移影九剑,秘籍刻入巨石而抛于黑风崖万丈深渊下,不传世间。而你这套,又是从哪处街头地摊捡回来的劣本?” 话末,百花侯轻轻转身,瞥了眼身后,那夹于两壁玉晶之间,卡在里面动不了的高止弃…… “你胡,胡说八道……什么东方极的石头,无剑之剑就是我高止弃的剑,剑啊……”说着,高止弃拼命伸手想去抓腰间那只铜水瓢,可惜肩身被夹紧了,连挪一下都不成,更莫说施展剑式…… 就这两壁玉晶之间,容个男人身躯勉强可以,然而高止弃怀里还抱了个尚千水,要一起显然就不成了。现下他们两个夹在里面,进出不是,动弹不得,连脸颊的肉都被压扁在了透明的晶镜上,模样只说狼狈惹笑! “可恶……” 面对百花侯投来的笑意,高止弃愤瞪回去,却只把对方惹得笑意更深。 “高止弃!”那头,传来林孤凉焦急的声音,“你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还要逞强耍帅!耍帅就算了,还一边耍帅一边逃跑,逃跑就算了,还逃进那种地方,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有空肥画,怎不快像个伴发?!”使劲蠕动着被挤歪了的嘴巴,高止弃向他喊道。 说的意思是:你有空废话,怎不快想个办法。 林孤凉提着裤头,左看右看,莹光闪烁的丝线纵横错乱在洞穴里,迷乱人眼。韧丝锋切锐利,身体在其间只稍一动,怕就要皮开肉裂,衣衫尽碎。 林孤凉比较担心的是衣衫尽碎。 如此,动不是,不动也不是。自问也不怎擅长想办法,林孤凉干脆把祸头抛回去,“这‘伴发’还不是你想出来的!” 接过祸头,高止弃气恼的把眼睛朝上反! 百花侯微笑着,悠然把玩指间丝线,“高止弃,前几年与你一决于越良城郊,三招已定胜负,我只当不足为道。想不到时过数年而已,你那‘废剩一成,十年不胜’的武林佳话不但没有歇止,还将更为盛传了。” “闭嘴……我不适来照你打价!” 这句的意思是:我不是来找你打架! 脸肉被挤扁在玉壁上,嘴巴发不准话声…… “嗯,你说得也对。”百花侯点头表示听得明白,“我不喜欢在自己的家里打架,弄得满地脏血,难清理……” “哼!”高止弃瞪过一眼,挪身设法挣出狭缝,可惜实在徒劳,只扭歪了一张玉树临风的脸。 百花侯见着,忍不了笑,“要么,我再你一次机会吧,高止弃?” “少来这套……啊!”高止弃刚提声,那涨起的胸膛触到了尚千水怀里那颗球,凛冽寒气,直灌五脏六腑! 可恶啊,这次预计失误了! 只因发现此处空隙狭窄,百花侯手中丝线难以充斥其内,才选择移影换位至此,却不料把自己给卡住了!腰间水瓢够不着,剑式施展不出,被迫坐以待毙不说,再之,在这道狭隙里,尚千水的球贴他只有一毫之距,每次呼吸起伏,胸膛都堪堪抵上一股凛冽剧寒,弄得他大气不够出,处境可谓险象环生又尴尬至极。 百花侯唇含深笑,“只要你肯将尚千水放回去,我也就将你放回去,大家就此了事,还原谅你不脱鞋子进我家的非礼之罪。怎么样,条件够宽厚了吧?” 那头林孤凉一听,立即奋道不平,“穿鞋进你家叫非礼,那你扒掉别人衣服算什么?!” 话末,只闻‘呲啦’一声,林孤凉下身一凉,低头看,他那双黑鞋已被丝线削成碎块,还不止,连裤子都烂掉了,全身仅剩一管空荡荡的裤衩…… “你非礼啊!”林孤凉大喊,尖叫声里夹带着淳厚粗亮的男音,倒不算太刺耳。 百花侯悠悠晃了晃修长的五指,目光注视在仍紧抱着尚千水不放的高止弃身上,“明白了?要解决你们很简单,但我不想让烟水间沾染别的血息。所以,你只要放下尚千水,然后自觉离开,我就不再与你追究。” 高止弃不作声…… 或已料到他不会妥协,百花侯眯起凝眸,声音幽幽转深,“除了尚水宫的少主,尚天水的儿子,你还知道他什么?” 高止弃沉色,不语…… “我敢肯定,你并不了解他的事情。也奉你一句,与他的关系,牵涉得越少越好……” 高止弃眯眼,紧抱尚千水的双手没有放松半分。在这道狭缝里,他们身体被紧紧挤贴在一起,几乎没有空隙。冰白的肌肤,传透着钻心蚀骨的凌冷,凛冽寒意清晰鲜明…… “千水……”他埋头对他唤了声。 没有回应。 怀里的人又湿又冷,感觉不到心跳与呼吸…… 仅有一点希望,让高止弃始终不肯放弃,那就是,尚千水身体还软绵绵的,而他手里仍抱住那颗球! 对,他不了解尚千水。 不了解一个比冰还冷的人,怎有可能活于世间。 但尚千水就是存在于这世间的人,跟他说过话,吵过架,胡过闹,他与他所发生的全部都是真真切切。亦正因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实,他心中才一直怀着希望…… 说不定…… 再怎么弄一下,或者再发生些什么,尚千水就会突然活回来了! 依然能说能笑能跳舞,真真切切,完好如初。 “好,我把他留下。”高止弃抬起头,声音毫不含糊。 章 十五 放手一搏 百花侯展开一笑,“这么快就想通了?” “但我得先从这里出来……”高止弃肩膀使劲撞着把他夹得快喘不过气的玉壁。这些莹莹剔透的玩意,也真不是一般坚硬。 “可以。”百花侯悠悠侧身,指尖轻划,一丝锐光刹闪,眨眼便横断了面前的玉壁,“好了,那你现在就……” 话才一半,只见得以脱身的高止弃随即一跃跳起,一手抱住尚千水,一手抽出腰间铜水瓢,旋风作起,猛挥一击,直呼百花侯而去! “哦?”百花侯轻身一闪,指间莹芒闪烁,千丝万缕,瞬间又缠上了高止弃全身,“妄我白期待了,还以为你会有什么出人意表的招数,没想到只是这种老土的手段。” “哼,你想要看惊喜吗?”高止弃手腕一拐,那道挥出的劲风从百花侯身后绕了回来。 百花侯只作轻笑,“就这样了?” 说时,转身一掌,欲打碎这道于他微不足道的风力。 不料,那道劲风又拐了一弯,目标竟不是他,而是那两大袋,一直被人遗忘在地上的面粉! “诶?”百花侯微愕。 风刀划开布袋,百斤面粉尽数被吹起,白蒙蒙的散布整个洞穴,凌冷空气中,纷纷扬扬地飘荡起细密雪白的粉粒。 面粉沾满了洞内所有人的衣衫,同时,也沾在了纵横交错的丝线上。如此,即使有玉晶镜的映光罩掩,这些暗藏的利器亦无所遁形了。 “好极了!”林孤凉大呼,只要能看清丝线的来龙去脉,即可轻松迂避,不用担心被削掉衣服! 挥刀砍断身旁显然易见的几根线后,林孤凉再次腾身举刀,劈向百花侯。对方余光一瞥,轻拂袖袍,又见一朵蔷薇窜飞而来。 “哈,这次我不会再中计了!” 无视那朵蔷薇,林孤凉猛力破开身前数重缠丝,乘势直冲至百花侯身上! 一股馥郁的花香渗入鼻息,刀刃到了百花侯头顶三寸之距时突然停住…… 林孤凉身体震颤着,竟越发溃软乏力,甚至连刀也握不牢了,手一抖,大刀跟人一起摔落在地。 “这又是什么?!”林孤凉勉强稳住脚盆,满脸又惊又恼。 “百花弥香。”百花侯轻淡一句,撇身不再理会。 “你,你,你!!!”林孤凉奋指直骂,“你卑鄙无耻下流阴险!!” 还说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刚才被对方以花掩眼摆了一道,又定性的认为这个‘百花侯’其实只会弄线不用花,所以这把不顾他的花了,岂料蔷薇里面竟掺了足以令人四肢麻痹,浑身乏力的烈药! 花芳不沾血肉,只随呼息纳入体内,任林孤凉一身淳厚气功可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却奈何不了这一朵蔷薇的香气…… “可恶!”林孤凉咬牙扎开马步,运功聚气,努力恢复力量,好给自己捶胸顿足! 另一头…… 抢在林孤凉拖住百花侯的宝贵时间里,高止弃成功在自己与尚千水的身体四周旋起了一幕风墙,以抵挡韧丝侵扰。然而予他喘息的时间并不多,百花侯很快又把目标转移过来。 “是有点意思,”百花侯轻笑,拂袖挥去长袍上的面粉,“可惜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于我毫无威胁。” 话落,他凝眸魅光一眯,指尖勾拨,千丝化为利刃削破风墙,几根细不可见的丝线闪刹穿至尚千水心脏! “住手!”高止弃瞪目怒吆,拥紧尚千水疾避回退,以身背挡住刺来的锐丝。 “我说过,不想让烟水间沾染到别的血息。”百花侯猛扯一发,指间丝线扎入高止弃双肩,令他无法再退一步,“这已是我最大的容忍限度了,高止弃。” 肩上炸起刺烈的钻痛,令高止弃险些握不住他的铜水瓢。强忍着,待缓过痛楚后,高止弃只笑道,“看来,你也只能继续忍了。” “将尚千水放下。”百花侯用力绷紧指间丝线。 高止弃暗暗咬牙,手中水瓢旋起劲风,在千丝迸裂的瞬间,身躯幻化为影,闪即移位。 “呵!” 百花侯冷笑,伸过另一手,修长优雅的五指轻轻一挑,未等高止弃抱住尚千水再次站稳,那些丝线已牢牢禁锢了他的双脚…… “我慢了吗?”高止弃轻叹。 百花侯不屑一笑,“无需再装模作样了,你这套从街边捡来的移影九剑只废剩一成。” “哦,你懂移影九剑?”高止弃话声一沉,半脸黯光,如抹暗影…… “无影之影,形见即为影,无剑之剑,手执是为剑。”百花侯指尖丝线回扯,把高止弃双手也束缚了起来! 一手铜水瓢,一手尚千水。 “这口诀念得够溜,”高止弃双手坚执不放,与臂上的千丝万钧对峙抗衡,汗水溢满额前,黯影明灭的脸上厉色沉凝,“但恐怕你连何为剑与影都分不清……” 百花侯瞧着他这模样,冷笑,“就你废剩的这点剑影,恐怕连杀蝼蚁都不够。” 牵引着千丝的五指缓缓扣紧,迸裂一触即发…… “这是你最后抉择的机会了,高止弃。”百花侯冷声道。 高止弃一手紧执铜水瓢,一手紧拥尚千水……沉默中,突然! 他朝林孤凉那头大喊一声,“好了,就现在!” ?! 突如其来,百花侯微愕,转身望去。只见林孤凉一手提着他仅剩的裤头,另一手高高举起,以示清白。 眨了几把眼睛,感觉不对劲,百花侯回首再望,当即又一愕! 声东击西夺得一刻时机,高止弃迅速移影脱离丝线的束缚,嘴里还叼上一根已燃起的火折子。 “你……想做什么?”百花侯显然弄不懂这出状况。 高止弃‘噗’的把那根火折子喷到百花侯身上,或许对方还愣着吧,总之不见百花侯躲开,那火折子就这么‘扑’的撞到他肩膀,然后‘扑’的掉到地上……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沉默,安静…… 安静,沉默…… 寒霜飘漫的洞穴,因这份安静和沉默而显得更加冷了。 “呃……”高止弃神色有点尴尬,没想好下一步打算,只把抱住尚千水的臂弯紧了紧,也当找了件目前能做的事情做一下…… “高止弃,你!” 见那头林孤凉又要来喊了,高止弃懊恼的先声堵回去,“别烦,我知道!” 百花侯看了眼地上那根火折子,星点橙红的火焰还燃着,正要扇灭它,洞内忽然呼风大作。掌势一滞,百花侯抬头见高止弃又旋起了他手中那只铜水瓢,弄得满洞乱风吹刮! 白蒙蒙的面粉四散弥漫,朦胧了玉镜莹光,也混乱了视野。然而,这些景象看着气势大,却毫无杀伤力,百花侯静静站着观察了会儿,不知所谓,也显得不耐烦了。 “高止弃,我虽不知你要做什么,但你也没机会做下去了。”话间,杀气凝满丝线,直穿高止弃与尚千水二人之身! 千钧一发,高止弃脑内灵光闪现,终于…… 他想到了! 铜水瓢呼风不止,移影剑式直取百花侯身侧……的脚下,那个火折子! “……什么?!”百花侯愣了愣,指间丝线有点被窜乱。 “想不想看惊喜?” 高止弃朝他一笑,就这一笑,把百花侯激了个寒颤。再定神时,高止弃已将火折子抛到半空,带上一道劲风,星火瞬间燎燃为熊熊烈焰,火舌迅速攀到那一幅巨大的《百美图》图上,烧得美艳灿烂! “不!!” 百花侯那近乎尖叫的声音,把林孤凉震得耳朵痛! 不待他叫完,高止弃挥水瓢留了道劲风在空中吹扬面粉,然后急急抱着尚千水跳回洞中的水池里面! 尚千水怀中的永凝珠没入水下,池面随即泛起凝霜,越结越厚,很快便成了一块坚硬的冰面,把池底与洞穴的空气完全隔绝。 高止弃屏息闭气,透过晶莹的冰面,他看到洞内瞬间炸起一连串明亮的火光,爆裂的声响传入水底,掀起轰轰震荡…… 此情景,就跟他小时候炸掉厨房时的一模一样! 他确信自己所练的移影剑式不会有爆炸的威力,所以后来反复做了多次尝试,组合所有的因素以重现这种情景。结果发现了……风,火,面粉,三者相互混掺时,这种爆炸便随之发生了! 无意的发现,却令他感悟出了一道深刻的认知…… 有些看似平凡无奇或微不足道的东西,但混到了一起后,也可能产生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人生之事,谁能意料? 寒冰干燥了空气,呼风扬散了面粉,加之一把烈火,就爆炸了。 火光透过冰面,映照着高止弃的双眸,茫然在冰冷的池水中,他仿佛想到了些什么…… 或许,有些平凡无奇或微不足道的人,但混到了一起后,还能做出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呢!哪怕只有一份虚无缥缈的信念,也使他不曾放弃过,自己废剩一成的力量…… “止弃……” 隐隐一声,在凛冽的寒水中响起。 很轻,很朦胧…… 心霎间一振,高止弃低头看着怀里的尚千水! 水波荡漾着他脸颊的两缕丝发,冰白的肌肤显得柔和剔透。一双眼睛仍安静阖着,纤长的睫毛在水里挂了几点水泡,没有一丝颤动。 高止弃蹙眉,忍不住晃了晃他,“千水……” 突然! 四把长剑插穿冰面,在高止弃的头顶上方划开了一个圈! 蔷薇花艳,满目嫣红。 四抹红衣把他从水里扯起出来,四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怎么回事?! 情况骤变得太快,高止弃愣了一脸,有些追不上这节奏。 环看四面,烟水间被炸得面目全非,玉晶碎块散乱一地,百花侯不见踪影,但高止弃肯定这人没被炸掉!林孤凉却被炸掉了唯一的裤衩,所以正在那拼命找着能够挡掩的东西,无奈满地都是透明的玉晶…… 算了,重点在这边。 “你们是谁?”高止弃浑身湿淋淋的抱着尚千水,心里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非礼之徒,放开我们尚千水!” 四道声音整齐响起,是女的。 “不,等等……” 高止弃头痛了,话还没说出,眼前又见寒芒闪烁。四柄长剑展开剑阵,细锋挥动如舞,把高止弃整个围于重重剑刃之中。 不明状况却只能应战,高止弃旋起手中铜水瓢,正要反击,四名红衣女子见状随即向他抛出一波暗刺,高止弃腾身迂避,不料怀里一轻,尚千水已落入了她们手中! 好快的身手! “喂,不要,放下他!” 见她们得手后马上要走,高止弃焦急地冲上前去抢人,不料一股花香扑来,视野瞬间布满嫣红的蔷薇。这幕反复出现的景象看得高止弃郁闷无比,猛地挥开糊了他双眼的花瓣再看,发现那四名女子早已带着尚千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连混乱,只隐约见到她们的肩背处,都刺印了一朵娇艳的蔷薇。 是蔷薇楼的人。 高止弃抱着头,蹲在地上,连林孤凉喊他的声音都完全听不见了,心里面只有滔滔翻腾的巨浪…… 好,好啊,怎么能够这么好呢! 人还没救完,怎么又给抢去了?! 他跟尚千水这架还能不能打,要不要打了?!! 第十七章 为了将来的妻子 高止弃有个爹,名叫高止寒。少年时长得玉树临风……当然,现在也是个相貌堂堂,中气十足的男人。 这父子两人在越良城有一家‘百通客栈’,十分出名的,每日客似云来,因而生活过得颇为富裕。 但其实,这对父子一开始混得并不算太好…… 高止弃的爹总跟他说,他不是亲生的,而且身世坎坷。 孩童时,高止弃信以为真,有点小黯伤,还想过要像说书故事里面的那些大侠一样,幼时勤练武功,将来长大后闯天南地北,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迷。 说不定,还会是哪位神秘莫测的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的孽爱结晶,又或者某位背负着一段恩怨情仇的盖世大侠所遗落的私生子呢? 令人有点小激动啊,是不是? 然而,后来越长越发现不对劲了…… 当他每次主动问起有关自己的身世时,这‘爹’一时说是从深山诡洞里捡回来的,一时又说是从路边茅厕捞上来的。还有说是某位准备要去跳悬崖的女侠托付给他的,甚至是天上雷电劈中棵大树后爆出来的…… 总之,版本之多层出不穷,每次答的都不一样! 这些在孩儿时只当故事听着好睡觉,但随着高止弃他渐渐长大成人了,也要只觉荒谬。 既然爹不肯说,那就去问问别人吧,越良城很大,总会有人知道些的! 这当然了,从百通客栈的左邻右里,乃至越良城郊野的村落散户,根本无人不晓此事…… 说话, 高止寒少年时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只轻轻沾过花丛,已不知惹来多少芳心暗许。当时,楚家千金楚怀铃就是其中一位。 郎情妾意相见倾心,花前月下的浪漫总是有。凤冠霞帔,交拜三杯,洞房花烛一夜后,两人由此结为夫妻,共携连理。 隔年,一个名字叫高止弃的小娃娃出生了。 听着那声声响亮的哭啼,高止寒感受到了人间最美满的幸福。 等到了高止弃周岁抓周的时候,高止寒特意准备好了一堆算盘、钱币、元宝、账簿,秤杆之类的…… 诶,这些东西的含意好像并没有太大别区? 不错,高止寒是个热衷生意的富商,所以他也希望儿子跟自己一样,能过上荣华富裕的生活。 还是个娃儿的高止弃,撒开四肢往前滚啊滚,很快滚到了那一堆东西上,又大又圆的眼睛眨了眨,面前每一件都散发着闪灿灿的光亮!然而横竖可选不选,毕竟选哪个都差不多,高止寒别脸窥笑。 圆溜溜的眼珠滚了滚,肉嫩嫩的小手伸出一抓,抓出了个金光闪闪的东西! 是算盘还是元宝?? 高止寒兴奋期待着…… 不对,怎么有只铜水瓢在里面!? 高止寒的下巴掉了。 妻子告诉他,那是刚才给儿子洗澡后,忘记放下的。 哎,水瓢就水瓢吧,也只能这样了…… 高止寒抱起高兴地耍着铜水瓢玩的小止弃,仰望天空。 朗空黯下,乌云聚拢,风雨欲来。 高止寒经营在外的生意全都搞砸了,时运不济,一连损失了好几把,结果欠下一叠厚债,家境陷入窘况。 楚家得知,逐渐对他翻起脸色,妻子楚氏视而不忍,私下取了娘家的钱给高止寒渡济。高止弃当即一口拒绝,只坚持自己会有办法保住高家,要妻子把钱拿回去! 偏偏事情暴露得太快,楚家的人赶来,纷纷指斥高止寒的潦倒无能,各种骂话不堪入耳也罢,还强行将他妻儿楚怀铃和高止弃拖了回娘家。 高止寒被逼得又焦急又气愤,无奈之下,他变卖了所有家当,什么名贵家具,珍藏古董,祖传信物,棉被衣服,鞋袜裤衩,总之能换钱的东西通通抛出去了,家里一洗如空,独留了那只,高止弃周岁时抓的铜水瓢…… 几经坎坷波折,高止寒总算还清了债。那天,他带着身上唯一剩下的铜水瓢赶去楚家,一心想把妻儿接回来,重新开始。 结果,当见到面前那顶大红花轿时,他彻底白了,连人带心,从皮到骨,一片空白…… 话说武林佳话再起热潮,一卷金册‘武林榜’在江湖上横空而出,掀起新页。连场殊能竞逐风靡九州,激荡人心,能为超凡又战绩卓越的武林高手成为了众人仰慕倾羡的对象,一旦名录金册,更是名耀双辉。 如此,有幸遇到一位‘榜上有名’的武林高手前来求亲,楚家当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楚怀铃要改嫁他人,这事全城都知,唯独高止寒在最后一刻才知…… 花轿队伍一路而去,高止寒在后面一路的追,花轿里传出高止弃的哭声,那年,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娃儿。 高止寒不会武功,一点都不会。他用自己双脚拼命地跑,拼命地追,从越良城一直追到原河对岸的恒阳城…… 眼看一切将成定局,无法再挽回时,小小的高止弃突然从那顶大红花轿上跳了出来,撒开短短的腿丫,向着父亲奔去! 爹爹! 一声叫唤,重燃了高止寒的决心。 楚怀铃下轿想去追高止弃,而新郎,那位武林高手,只使出点轻功,很轻易就将高止弃抱了回去,也不看高止寒一眼。 高止寒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想的,望着腾飞在半空,抱走了他儿子的那个男人……他举起身上唯一带着的那只铜水瓢,使尽全身气力,扔过去! ‘咚’一声,响亮。 不偏不倚,正正砸中了那位武林高手的头壳顶! 天空一抹浓影,直线坠下。 于是…… 高止寒捡回自己儿子和那只铜水瓢,头不回地走了。 父子两人从此过上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高止寒用布捂了自己那张众人皆知的玉树临风脸,每日拿着一只铜水瓢,在‘百通客栈’里面洗碗打杂工,而小小的高止弃就待在他身旁,帮忙提水擦碗,或者打破汤碗。 事情说来又有点意思…… 每当有武林人来到越良城歇息过夜,他们都必定会选择百通客栈,就像某种俗成的定律?亦因如此,在百通客栈里面,常年都有各式各样的武林高手在出出进进,打打杀杀。 刀光剑影的场面在这座客栈里头不时上演,而且不分昼夜。从楼顶墙柱,到门窗桌凳,断折碎裂的打斗痕迹随处可见,多不胜数。 初时,高止寒有些害怕,每当见要打起来,都急急拉着高止弃躲进厨房。但后来因为见得实在太多,也就觉得不外如是了。 慢慢地,只要客栈里有人打架,高止寒都会拉着儿子从旁观斗,好看清楚那些武林人所施展过的一招一式,还用纸笔认真记录下来。 在教高止弃念书识字同时,高止寒也将自己绘制好的一本本‘武功秘籍’交给儿子学着练。 每页一张招式的图谱,附上几行解析的字,简浅粗略,但对于完全不懂武功的高止寒来说,已用尽了最大努力。 他常对儿子说,你不是亲生的,而且身世坎坷,所以一定要练好武功! 高止弃只想问,不是亲生而且身世坎坷,跟练好武功有什么关系?? 高止寒告诉儿子,就因为不是亲生而且身世坎坷,所以你将来一定要找到个好妻子照顾你! 练好武功,才能保证你将来的妻子不会因为你没有武功就舍你而去! 练好武功,才能保证你将来的妻子被人抢了去后可以靠自己挽回来! 练好武功,才能保证你将来一定有个妻子! 所以,为了那个‘将来的妻子’,高止弃必须练好武功! 高止弃听不懂他这个‘不是亲生爹’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练好武功的期盼,所以,他听从了父亲的说话,勤练武功。 或者真有那么点与生俱来的天赋悟性吧,高止弃就靠在百通客栈里每天看人打架,每天自己练习,最后竟真的无师自通,练就了一副不错的武功根底! 高止寒看着自己学有所成的儿子,欣然感动。 能够见到父亲高兴,高止弃当然也很高兴,除了……父亲依然不停地跟他说,你不是亲生而且身世坎坷!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高止弃渐渐长大成人,拥有着不可多得的好身手,还生了张不逊于他爹当年的玉树临风脸。 高止寒用积蓄投了几桩买卖,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挣到一笔可观的资本。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把所有钱都拿出来买下了百通客栈,当上这家神奇客栈的老板! 后来,他甚至将这家神奇客栈经营得更加‘神奇’了,吸引到无数前来越良城的旅客争相光顾,名声响亮! 父子两人的生活越来越好,眼下家财万贯,衣食无忧,然而,高止寒还是不停地跟高止弃说,你不是亲生而且身世坎坷! 天呐,那真相就连城郊黄妈家里养的猪都知道了!! 高止弃对他这个‘不是亲生爹’十分无语。 或许吧,高止寒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勉励儿子奋勇自强,顺应时势练好武功,将来能够找到一个好妻子共度人生,不要再重蹈自己的旧辙…… 不过,也真是一种‘特别’的方法啊! 人生总是大起大落,笑泪交杂,若能寻得一人愿意相守相伴,不离不弃,笑时可以一起笑,泪时也可以一起泪,就是幸福。 毕竟是经历过笑泪的人了,所以当高止弃名登金册‘武林榜’之日,高止寒表现得很高兴,然而当高止弃武功被废剩一成之时,高止寒也没有显得太激动。 看着高止弃从金册榜头直坠至榜底的战绩,高止寒只说,人生大起大落,不要放弃就好。 但说还有个事情令他忧心不已,难以释怀的,那就是时下之势,唯武独尊,儿子武功废剩一成,十年不胜,将来怕找不到好妻子了呀…… 把那卷金册‘武林榜’翻来覆去,发现原来‘高止弃’的名字下面还压了个‘尚千水’! 诶,不是亲生的儿子啊……说不定,他比你更废! 不是亲生的爹啊,你又想怎样了?? 你快去找他打架吧! 一定要吗?? 当然!为了你将来的妻子,一定要去打他! 章 十七 为了将来的妻子 夜静阑珊,焰火摇曳。 偌大而优雅的房间,玉白无暇,横梁满挂晶莹的水帘,地面景池淌动,细水长流。 银泉倾瀑,流水汩汩。尽是水,但又不尽是水…… 前厅中央,阔池之上,一团火焰正在水面静静燃烧,舞烁熠光。 清冷的晚风从窗外吹来,拂动了焰火的光芒,房间里,霎间出现了四位裙裳嫣红的女子。 四朵美艳的蔷薇刺印隐于红纱之下,四柄轻细的利剑藏于四件乐器之中,分别是: 琴。瑟。箫。笛。 四件乐器之上各刻一枚大字,分别是: 诗。情。画。意。 她们的身份…… 猜到了吗? 水面焰火摇逸,房间安静无声,片刻,一瀑水帘后面,有道雍容华美的身影逐渐呈现…… “夫人。” 四位女子一同蹲身,向水帘后的身影施礼。 “有发现?”平和的声音,端庄尔雅。 ‘诗’走前,双手捧出一套舞裙,“是少主所穿的衣服,在烟池庄的烟水间前脱下了。” ‘情’走前,“这个月来,少主一共到过蔷薇楼四次,最后一次时,领了蔷薇花牌进笑字间侍客。” ‘画’走前,“少主在盆山十九瀑的尚水宫期间,前后共招了五十六个男人到宫里留宿过夜。” ‘意’走前,“少主甚至跟了个陌生男人回家,身困诡洞还与之纠缠不清,最终引致体内寒阴失衡,心脉紊乱!” 柔和清亮的女声,因情绪而拔高了几度,显出她焦虑的心境。而此时,在旁的‘诗,情,画’也同样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少主他,独守在尚水宫太久了……” “万一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只恐不可挽救。” “夫人,请恳准将少主接回来吧!” “这些事情,尚水宫主已得知。”水帘后传来的声音,依然温静平和。 “是……” ‘诗情画意’重新蹲身膝跪于她们的主人前,不再出话。 “还有发现?”水帘后的声音又问道。 “夫人?”‘诗’愕然抬头。 “千儿活过来了?” “是,是的……” “他说要走?” “是的,夫人。”‘诗’低头回道。 “除了尚水宫和蔷薇楼,千儿从未到过任何地方,也没有结识过任何人。若事无风波,从中生变,他绝对不会忤逆宫主。” 如此,在这位尊贵的夫人心中,早已将整件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诗’道,“少主决意要‘家常便饭’送他到越良城,找一个名叫‘高止弃’的男人。” “高止弃?” ‘意’请言道,“此男于武林上有称‘废剩一成,十年不胜’,听闻为人品性恶劣,所见也是个低俗不堪的非礼之徒,不知少主因何突然要找这个人。” ‘情’在旁低喃,“少主情况已越来越严重了。” ‘画’无意一句,“难道发生了什么关系?” 水帘后的声音幽幽沉下,“此事,宫主不会允许。” “是!” ‘诗情画意’低下头,一致应声。 ‘诗’道,“夫人请放心,我们定会竭尽全力,阻止少主与此男见面!” “不必了……” “夫人?” “我已派另一人处理此事,而你们身上,还有任务。” “是,谨遵夫人。” ‘诗情画意’齐声一致。 …… 天蒙蒙亮,一滴渗着寒气的露水,落到高止弃肩膀,浅浅的沾湿了青灰上的烟云波澜…… 寒气透入肩背肌肤,高止弃微微一颤,心间有些悸动,但很快,又重新陷入了苦恼当中。 好一张玉树临风的脸就这么被扭得纠结不堪,跟在他身旁的林孤凉看不下去,安慰道,“至少,我们已经成功将尚千水从百花侯手里救出来了。” 虽然,尚千水现在还不知所踪…… 高止弃不语,深蹙着眉宇,脸上继续是纠结不堪。 林孤凉伸手拍他肩膀,鼓舞道,“那对手可是百花侯啊,金册‘武林榜’位七的不世奇才千丈画仙百花侯啊!” 高止弃瞥过他一眼,不想告诉他,这手劲拍得他肩膀好痛! 林孤凉又拍了几下,继续道,“再说,我们救了的人是尚千水啊,名撼原河大江势摄半壁武林的尚水宫的尚水宫少主尚千水啊!” 高止弃不着痕迹地挡过对方又想拍来的手掌,“你……穿条裤子再说话吧” 林孤凉的衣服鞋袜都被百花侯削碎了,连最后一条裤衩也在高止弃弄出的爆炸中炸掉,如今只能捆张树皮掩住重要部位,走在光影斑驳的山野上,好不狂野感性! 林孤凉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身子,不以为然,“高止弃,我们这是从百花侯手里救出了尚千水啊,就这个事情,回越良城一说,马上就会被传为英雄佳话!” 结实壮硕的肌肉随性地伸展缩合着,一副挺拔健朗的好身材,大大咧咧的赤露在荒山野岭中,景象令高止弃看不下去,解了层衣服递给他,“还是穿着吧。” 他外袍在之前给了尚千水裹身,现在只有一件长衫,这一脱,也就剩下白色的里衣了。 林孤凉推了推,只道,“不用担心,我还好!” 他这人凡事看得开,倒不是在意赤身露体,其实他对自己这幅日以继夜所锻炼出的体魄还颇为自信!唯独可惜了那套黑衣服,那是他全家唯一的衣服了啊…… 不行,人穷志不能穷!林孤凉握紧拳头。 “哎……”高止弃轻叹,硬塞了过去,“暂时穿着,等回到越良城,我再赔你。” “振作起来,高止弃!”林孤凉接过他的衣服,随意套到身上。两人身材相若,尺寸勉强凑合。 当然,对于高止弃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不用再看着他那两块难以直视的胸肌在眼前晃…… “关于蔷薇楼的事情,我们还有一处线头。”林孤凉道。 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刺印和一张难以言喻的‘脸庞闪过高止弃脑海,令他当即又打了个激灵,“你回家,如果发现那个‘女人’还没走,一定要把人留住。” 林孤凉张了嘴巴,“不可能,从来没女人肯为我留下。” “要找尚千水的线索,在那个‘女人’身上!”高止弃语气认真的道。 林孤凉语气更加认真的对高止弃道,“要不由你负责留她?说不定,你爹还高兴,儿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把女人带回家了!” “不。可。能!” 高止弃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瞪向林孤凉! “咳咳,”林孤凉别开脸,“也知道嘛,对比于我来说,女人都会选择追求你……” 这并不能说林孤凉没有男子气概,相反,他是经历了太多挫败后,才有此直面自己宿命的男子气概! “人生之事,岂可轻言。”高止弃拍了拍他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损友,手劲不轻,“不要放弃就好。” 不要放弃就好…… 高止弃也在心里给自己默念道。 尚千水会没事的,那一声‘止弃’他听得真切,不是错觉。 虽然难以想象,一个没了心跳呼吸还浸在水里冷过半天的人,怎可能突然活回来? 但,他就是坚信尚千水会没事! 没事就好了…… 只要他没事,就可以继续找他打架! 哎,又想到, 自己去尚水宫,也只是找尚千水打个架而已!打完了,他得胜了,就能马上回家跟他那个‘不是亲生爹’报喜,叫他不必再为自己将来找不到好妻子的事情担忧了。 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何会越变越复杂呢?? 到底为什么!?? 这个尚水宫的少主尚千水啊,令高止弃万劫不复,百思不得其解…… 天色渐亮,迷蒙的晨雾散开,越良城大门已在前方不远,一夜之后,高止弃和林孤凉终于又回来了。 扛走了两大袋面粉,却什么也没能带回来,身上还少几层衣服…… 也罢! 虽然找不到尚千水打架,但高止弃决定先溜回家,换套新衣服再说! 这事必须做得干净利落,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回来了,唯恐又被那爹知道他一事无成,搬出那套‘你不是亲生而且身世坎坷,将来一定要找个好妻子’的唠唠叨叨…… 思及此处,高止弃不觉摇头低叹。 避开熙熙攘攘的大街,拐过几弯横道窄巷,高止弃与林孤凉约好在长生镖局再会,便各自回家打理一身狼藉。 高家有栋小舍,挨建在百通客栈旁边,一层楼高,不大不小,用来存放东西的,高止弃偶然也会在里面过夜,所以放了些他平日穿戴的衣物。 这时辰,百通客栈肯定已经开门生意了,高止弃自然不想进去跟他爹打招呼,于是偷偷潜进小舍,打算取套衣服就走。 然而,当高止弃来到家门前时,发现情况十分不对劲! 百通客栈在越良城是出了名的,每日客似云来,人多兴旺那是常事,但也未至于像今天这样多人吧?!! 人群黑沉沉的一片,聚满在百通客栈的四方八面,两层楼高的客栈里面早已挤爆了,周围大街小道也站得密密麻麻,甚至连屋顶的位置都不剩…… 放眼望去,人们前胸贴后背,脚尖顶脚跟,可谓接踵摩肩,挤得连根针都插不进! 这遍天遍地人山人海的景象,堪为越良城百年不遇之景。看着面前极其夸张的一幕,高止弃彻底目瞪口呆了…… 什么情况?! 难道爹又想出什么奇异古怪的手法来招引客人?但也未免太夸张…… 正当高止弃惊魂未定,脑中混乱一片之时,耳畔陆陆续续传来了人群间的聊语…… ‘这么巧,你也来了啦?!’ ‘废话!原河十城所有最倾城冠绝的美人都齐聚百通客栈啊,这道消息早就传遍大江南北,撼动山河了!’ ‘天啊,错过这次,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机会看尽那么多的美人了!’ ‘就是啊!她们全是由百花侯从万千佳丽中精挑而出,入画旷世大作《百美图》的美人啊!哇,简直个个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貌若天仙啊……啊,快看啊,她们啊……’ ‘啊啊……虽然没看见百花侯的《百美图》面世,但今日竟能在此一次看尽那九十九位美人的绝色容恣,这感觉啊,更胜观画!’ ‘想不到啊,有生之年,竟也有幸亲眼目睹如此一场盛况空前的壮丽之景!无憾了,无憾了……’ ‘不过说来神奇,为什么《百美图》中的九十九位美人会不约而同的来了百通客栈?!’ ‘呀呀呀,我从客栈里被挤出来之前听到了,她们好像都说,要找百通客栈老板的儿子,高止弃!’ ‘哇啊,就是百花侯,也一次只找一个,这个高止弃一次就找上了九十九个,此人定有来头!’ ‘风流得简直了!’ ‘诶,不对呀……高止弃不就在这里吗!’ 说这话的人,伸过手,把靠在身旁侧耳窥听的某个男人一指! ………… 蓦地,全城都安静了! 满街热烈的人声瞬间戛然而止,众人一致转头望来,万千视线聚焦,直对准了一个长发蓬乱,还只穿着白色里衣的男人…… 高止弃站在一片成千上万的视线之中,挺胸抬头,喉间不自觉地咽了咽,脑后有一滴汗,缓缓划下。 倏地,以他为中心,人们默契地腾开了一圈空白。然后,又以他为起点,一直向百通客栈大门腾开了一条通道…… 高止弃仰头深吸一气,只见塞涌在自家客栈门前的人群逐渐散开,一位又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从里面步出,九十九道千姿各色的秋水明眸,一同聚焦到了她们不远千里来此寻访的目标上…… 在场的每个围观群众都能清晰感受到,各种强烈的怨念,仇恨,鄙视正从那九十九位倾国倾城的美人身上散发而出,逐渐化成杀意腾腾的怒涛,如滔滔江水般,一发不可收拾的涌向高止弃之身! 这股气势太过于强大,高止弃自问招架不住,堪堪往后退了几步,而在他周围的人也十分默契地给他让开了几步…… 有何办法? 短短的片刻,高止弃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坚定无疑的答案!那就是…… 跑啊!!! 头一扭,身一转,高止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跑起来! “高止弃你休想逃!姊妹们,将他抓住!” 一呼九十八应,“抓住他啊!!” 九十九道明媚悦耳的美人叫声响彻了越良城天空。 “高止弃,你既然有本事烧了我们百花侯的《百美图》,那要有本事给我们烧了你!” 高止弃使劲的跑啊! “老娘这一生仅一次的机会,费尽多少心血才得来!竟然……被你这种卑鄙无耻的男人给一把火毁掉了!!” 高止弃拼命的跑啊跑啊! “呜呜……人家千辛万苦才哄到百花侯画的,想不到就这样,这样烧没了……呜呜呜,我要烧了你,高止弃!” 高止弃用尽全力的跑啊跑啊跑啊! “高止弃,你这个‘废剩一成,十年不胜’的无为之辈,明知道自己武功比不过百花侯,于是心怀妒忌,还卑鄙无耻的去烧人家呕心沥血的画作!像你这种男人,也算废得透彻了!” 高止弃不顾一切的跑啊跑啊跑啊跑啊! “岂有此理,世间怎能容忍有这种卑鄙无耻,野蛮无赖,低俗恶劣,品性不堪的男人存在!姊妹们,把这个叫‘高止弃’的抓起来烧了!” 哇塞,这句好耳熟……哪里听过?? 没有多想的功夫,形势凶急之下,高止弃只管使劲的,拼命的,不顾一切的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啊!!! 哇啊……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天姿国色,国色天香,貌若天仙,天仙下凡,千姿百态,各色各样…… 无数人毕生难得一见的绝代佳丽啊,如今真真切切地来到了这座热闹的越良城上啦! 卖菜的不卖了,煮饭的不煮了,洗澡的也不洗了,连正在上茅厕的都纷纷走出来,大街小巷随即堵满人群,大家兴致勃勃的争先恐后,只为沿路观看,那个百通客栈老板的儿子,玉树临风的高止弃,被九十九位美得一塌糊涂的美人,追遍全城的精彩场面!! 好艳福,好羡慕! 人生啊,有此一次,亦是无憾! 章 十八 九十九美人 尚千水一直生活在尚水宫,只听风霜雨雪,看日升月落。每天伴倾瀑流水,阅书习武,每夜随银汉星辉,无梦入眠…… 他想去做的事情有很多,只从来没做到过什么。 世间有很多事情,不允许他做,而无法得到。 世间有一件事情,必须要他做,且一定得到。 那就是,止水心法。 何谓止水心法? 尘世不闻。 只当尚水宫主初降凡尘,一色碧蓝惊鸿河山万里。 如云轻袖拂之而过,竟翻覆了九重天水。冽冽幽寒无喜无怒,却掀起了一片武林的惊涛骇浪。 俗世之争,如同汹水乱流,嗔痴执狂,浑浊难清。尚水宫主默默不闻,遗立于滔滔江湖。只有他所过之处,一切蓦然静净无澜。 强大,已远不足以形容。 止水之境,神幻莫测,引诱了无数觑觎的欲念…… ……… 尚天水站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一色碧蓝无边无际,连天盖地,犹如离尘之境,美得动人心魄。 小小的千水抱着父亲予他的永凝珠,低声问: 什么是止水心法? 他抱起了依偎在身旁的千儿,在他耳畔轻轻告诉: 止水心法,就是尚千水。 这一个秘密…… 深藏在寒冰笼罩的地宫中,无人进闯的禁域里。 那夜,千水做了梦。 梦中,感觉有熟悉的寒气不断渡入他体内,心脏被充斥了一股力量,强烈又平静,凛冽又温和。 寒冰一层又一层包围了身躯,但他一点也不觉冷,体内的力量如水般缓缓流动,融入了血脉之中,汇聚在心脏深处,化作止水…… 空气太安静,听不见心跳的声音。 千水突然有些害怕,控制不住地挣扎,那力量似要安慰他情绪,一丝丝冰寒回淌于全身,慢慢地,使他又沉眠下去。 梦醒后,依然有父亲伴睡在身旁,安心的感觉,他天真一笑,浮于水面的大床晃了晃。 朝阳出云,一夜又过…… 岁月悠悠,记忆与感情仿佛都埋藏在这座寒冰覆盖的白玉水宫,千水的心,变得如水宫中的水,凌冷晶莹,纯净剔透,不染纤尘…… 是一片,静净无澜的止水。 什么是止水心法? 止水心法,就是尚千水。 尚千水,就是止水心法…… …… 永凝珠的寒气不断渡入尚千水体内,剧烈抗衡在他心脏的两道力量缓缓释解了,寒阴相持左右,丹田二气一升一沉,心湖静净无澜,化作止水。 微弱的脉搏,跳动起来…… 当尚千水重新醒来后,发现自己在尚水宫,而身下,依然是那张浮于池水上的大床。 他撑身坐起,薄薄的丝衣滑落光洁的肩膀,他随手扯回,拢紧了些。然后茫然望向四周,横梁倾瀑,流水汩汩…… 渐渐地,房间中弥漫起一片霜雾,越来越浓,晶莹的碎冰浮荡在空气里,越来越多。 “这是……” 看着这些飘浮于霜寒中的凝冰,尚千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你走了。” 玉石之声,空灵深邃。 “爹?!” 尚千水一震。 凛风吹来,翻起优雅的碧蓝长袂,凌雾散开,挺拔颀长的身影映于天幕。长身玉立,三千青丝飘逸,美若天人。 “你想走吗?” 尚千水落床,倾身跪在地上,向着楼台处,那负手立于夜风中的男子,低唤…… “爹……” “千儿。” 男子没有转身,千水望着那抹碧蓝的背影,恍恍目光深处,映了楼外的漫天星辰,和星辰下的青山万重…… “爹,我……不会离开你。” 他垂下头,阖起眼睑。 凝露寒霜,弥漫空气,玉宫静谧,流水无声。 “十日。” “……爹?”尚千水蓦地抬起头,眸光烁动。 “十日后,回段瀑山。” 平静,空灵,不带起伏波澜,犹如一片止水…… “爹,谢谢你!” 尚千水激动的蹦起来,上前想抱住那抹碧蓝的身影!然而,眨眼间,男子已消失在漆星夜空之中…… 凌冷的风呼呼不停,尚千水愣愣望着湖面上一圈圈划开的涟漪,又一次低唤…… 爹…… …… … “爹……” “少主!” “唔……” “少主,醒醒!” “唔……唔,嗯?” “少主,我们到了。” 阿家的声音在叫唤他,尚千水朦朦胧胧的,从睡梦中醒来,意识依然迷糊。 “到了……到哪里了?”尚千水含糊不清的问,仍依恋着睡梦中那份感觉,不想太快清醒…… “我们到越良城了。” “嗯,唔嗯……越良城是哪里?” 见自家少主睡眼惺忪的样子,阿家只好提高声音道,“是少主你说,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来的地方。” “啊,是吗……是哦……” 感觉马车的颠荡,尚千水揉了揉眼睛,望出窗外,前方一座高大的城门,‘越良城’三个大字瞩目。 越良城…… 止弃…… 啊,是哦! 尚千水总算彻底清醒了! 他取出藏在怀中的信,小心展开,一行行苍劲工整的字体映入眼帘。 这信是高止弃写的,那日他砸掉了尚水宫的水闸,然后将一家工铺的订单给了尚千水作补偿。尚千水还清楚记得,高止弃当时说…… ‘到越良城找这家老板,告诉他百通客栈的高止弃要在盆山十九瀑环湖修一座水闸。’ 那么,只要来越良城找这家老板,问百通客栈在哪里,就能找到高止弃了! 想到快要与他见面了,尚千水的心情有点激动又紧张…… “少主,这城里的人多得夸张,已经挤不进去了,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吧。”阿便在车外喊道。 不知为何,这座越良城也不算什么名城大都,却见城内城外到处挤得人满为患,连根针都插不进的夸张!阿便累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总算找到个地方停下。 “啊,好……”尚千水应着,拿起随身的包袱跳下马车。 仰头,是一片蔚蓝的天空…… 放眼望向,城门周围人山人海,城内更是人潮汹涌,满满的热闹沸腾,好像正在举行着什么精彩盛事?? 啊,太好了,说不定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尚千水怀着兴奋又好奇的心情,正要迈出他的第一步时,只见前面拦了几根手臂。 “少主……”阿家很担忧。 “你真的打算就一个人?”阿常很忧虑。 “万一又再出事的话……”阿便很心慌。 “宫主会把我们杀了剁,剁了煮,煮了炒,炒了蒸……” 阿家一脚踹开了阿饭! “少主,十日之后你必须回段瀑山,所以……绝对不能再出事了!”阿家担忧地望着这位小少主。 尚千水一手抱球,一手把包袱背到身后,脸上笑意温润,“放心吧,我只是去找他打架而已。” “不需要我们陪?”阿便带尚千水在外时,一直寸步不离,除了蔷薇楼那次意外。 “我……”尚千水低头,天空阳光照耀,他手中永凝珠散发出点点剔透光芒,“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靠自己亲自试一次,做到这件事情!” 毕竟,他从来没做成过什么事情…… “哎,请少主一定要万事小心。”阿家叮嘱着,到底不太放心。只怕他不谙世事,这么一走,又要被人买掉。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自己的。”抛开不安的心情,尚千水灵巧地转了转手中永凝珠,脸上有一点点得意。 “人心莫测,事非莫理!” “我知道了,”尚千水展开一笑,“十日后,我会回去。” “不要跟陌生人搭话!”阿家道。 “嗯!”尚千水点头。 但……这里到处都是陌生人? “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要随便相信!”阿常道。 “嗯!”尚千水点头。 但……不能信别人又怎么找人问话? “最重要的,不要跟男人回家!”阿便加重语气! “嗯!”尚千水点头 但……去止弃的家找他算吗?? “还有千万不要乱吃东西,江湖人总喜欢在饭菜里下药!”阿饭这次终于说了个正常的。 “嗯!”尚千水点头。 ……什么药?? 再三叮嘱后,‘家常便饭’四人终于洒泪道别了他们天真无邪的小少主。 抱着期待与满腔不解的疑惑,尚千水又一次踏上了他从未到过的地方…… 那个,他只懂称作为‘外面’的世界! 章 十九 始踏阡陌路 越良城内水泄不通,尚千水在人墙外绕了几圈,又踮着脚尖使劲跳,可惜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他抱紧永凝珠,不敢与人过于接触,但见大家都在热烈讨论,那大街上似乎正发生着不得了的事情。 尚千水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怎么也挤不进去,要找人问,又想到阿家叮嘱过自己不要跟陌生人搭话,只好左望右望…… 怎么办呢,这里没有一个‘不陌生’的人呀?? 不能问人,尚千水于是凑到人群旁边,细耳听他们讨论的内容…… 刚好,几个豪放泼辣的姑娘家正聊着这场八卦! “真想不到呀,这个高止弃,长得一副玉树临风的皮囊,底里竟是个低俗不堪,辣手摧花的男人!” 尚千水愣了愣…… “当日听说他要挑战当今武林第一大户尚水宫,还以为这人真存了那么点骨气,才知原来只是想找个比自己更废的人来揍一顿,这种男人也算废得令人无语!” 尚千水又愣了愣…… “早就传遍武林了,谁不知就是个‘废剩一成,十年不胜’的无为之辈,如今他为了这一胜呀,可谓不择手段,什么卑鄙无耻的伎俩都能用上!” 尚千水再愣了愣…… “就凭他这点能耐,还敢去‘非礼’人家百花侯,真是不知廉耻啊!” 尚千水继续愣…… “哎,果然……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像高止弃这种男人,千万不能托付终身的!” “当然啊,谁愿意跟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过日子!” “简直天理难容,以后见了,一定不能饶他!” “对对对,绝对不能让这种可耻的男人祸害我们女人!” 几位大姑娘你一言我一语,闲话八卦聊得带劲,那小圈子逐渐扩成了大圈子,围来争相插话的女人越来越多,说的就是一个叫高止弃的男人何等卑鄙无耻,野蛮无赖,低俗恶劣,品性不堪之类云云。 尚千水在边旁听得一愣一愣,脑中久久消化不来,也就是只记得阿常叮嘱过他的…… 陌生人所说的话,不能随便相信! 此时,前方传来一片喧嚣,人群爆地沸腾起来。隆隆脚步响自远而近,好像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疯狂奔跑,把地面震得几乎抖了起来,好不夸张! 如此声势浩荡,当即又引来了大群的人,面对一波波聚涌而来的人潮,尚千水显得失措,慌急抱紧永凝珠连连避让,生怕撞到别人。 眼见人墙又厚几层,尚千水被逼退到了外围远远的地方,彻底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了…… 哎,虽然可惜,但也没办法。 尚千水轻轻一叹,拿出高止弃留给他的那封信,打算快些找到工铺老板,好问百通客栈在哪。 既然是止弃让他找的人,应该可以相信了吧?尚千水想。 越良城永平大街,左侧第五家…… 依照信上所写的地址,尚千水很顺利就找到了这家门口最大的工铺。高兴之余,更难免有点沾沾自喜~ 他尚千水还是能靠自己做到一件事情的! 见有客人进铺,一个伙计走出来迎接,“欢迎欢迎,这位公子,请问是来订工项吗?我们这里包工包料,质量全行最好的!” “啊……”只因不擅长与他人说话,听着对方一套说得溜顺,尚千水竟不知如何应对。 “公子?”伙计唤了声,见这位一身水蓝轻衣的年轻公子生得温润柔和,白净清雅,没准是哪个大户人家养的。但不见他身后带来随从仆人,手里还抱着颗奇怪的球,不禁多想了层…… 难道瞎撞的?? “咳咳,这位公子,请问你要修房,筑道,还是挖渠?” 尚千水紧张的抱着球,低声道,“我,我来找这家店的老板。那个……那越良城……百,百通越良……” 他努力着,想把高止弃交代过他的话复述出来,可工铺里的伙计都有活要忙,没那个耐心听他支支吾吾。 “老板出门去了,今天不在。” 敢情这家老板也没忍住,跑出去观看那场越良城百年不遇的热闹了。 “不,不在??”尚千水愣了。 那伙计道,“公子,你若有工项要交托,我们这能替你照办。” 听到老板不在,尚千水蓦地乱套了,他事前并未想到,碰上这意外时该怎办?? ‘不要跟陌生人搭话’,‘别相信陌生人的说话’……这些叮嘱在尚千水脑内盘绕回响,令他不敢再与那个伙计多说下去,只好道,“我,我下次来……” 尚千水转身,脚步匆匆的走了。 那伙计看着他冒冒失失的身影,只道一声,“哎,果然又是个瞎撞的!” 窘迫地从工铺里跑出来后,尚千水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游离浪荡在街头,不知该去哪儿找高止弃。 此时,大街上仍然人潮拥挤,尚千水不能适应人多的环境,于是走到角落里,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歇着。不料,大街那头再次传出轰动,似有女人的叫声,带起连串铁盆砂锅的碰撞响,甚至还有烧火的硝烟味,夹杂在喧嚣人声之中,沸成了一煲粥! 挤在外围的人潮如同沸粥表面上涨起的水泡,滚滚外涌,向着尚千水这边逼了过来…… “哇啊!!”,“哇呀!”,“哇呀哇啊!!” 各种‘哇啦呀啊’的怪叫突然接连响起,使原本在观看街上热闹的人们纷纷转了过来,目光一下子都聚到尚千水身上。 “啊!”尚千水抱紧怀中永凝珠,一下子不知所措。 “怎么,怎么??又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里有声音发起,各种八卦追问陆续而来,看热闹怎会嫌事大? 原来,在刚才那阵推推撞撞的混乱之中,有些人无意碰上了尚千水身体,岂料一碰刹间就是一股凌冽刺冷,把他们吓得面青嘴唇白,活像见了鬼怪似的,一个两个大呼小叫起来。 “妈呀,这个人是冷的!” “他是活的!” “快看,他要动了!” 人们闻声纷纷避开,不明状况却顺势起哄,闹得大家以为是哪个邪魔鬼怪要发功了,威力摧城拔寨! 尚千水左右茫然,只见自己这身周围与人群隔开了一圈空白,投来的目光又是疑惑又是惊讶,意味各样,却不像在看人,反而更像在围观一个从未有过的特别东西! 什么东西??更多的目光又再扎来! 是个抱着颗奇怪玉珠的蓝衣青年,生得水灵剔透但倒没什么,毕竟另一面还有放着原河大江的九十九位美人,光看一圈已叫人审美疲劳。而这青年之所以引人注目,只因他身体正散发着一股极之凛冽的寒气,充满生人勿近的气息! 武林中有不少性情高冷的奇人,也已得人皆知。偏生这青年脸上温顺懵懂,一双水眸犹惊若羞,腰身看似还软绵绵的,叫那个人尽可推!就这种寒暖错乱,透着魔惑魅诱却又天真不自知的模样,实在惹人遐想…… 陌生的视线越来越多,不断往他身上聚扎,尚千水孤身站在原地,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抱着永凝珠的双手绞得发白…… 怎么办……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人这样看…… 空气里渐渐充斥了压抑,旁人的话语声在空洞地扩大着,高低喧嚣,杂乱无章,化为了刺耳的魔音,爬来缠绑着他全身…… 如同,那夜那个禁锢他的噩梦! 心脉因彷徨受惊的情绪而跳动得越发剧烈,感觉那两道力量在暗暗翻涌,似要冲脱他功体的束搏。 撕裂的痛楚,又开始隐隐作动…… 他害怕极,急忙掉头,逃似的冲了出人群! “唔……”尚千水边跑边捂住嘴巴,不知为何,有种很想哭出来的冲动…… 慌不择路,尚千水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窄巷里,只为躲开所有的人。 他拼命地跑,几点泪雾挂在眸眶边,模糊了视野……蓦地,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青灰长衫,高大挺朗,与那个男人一模一样…… “止弃!”尚千水呼出一声,情不自禁的扑了上前。 “哇啊!”感觉背后突然粘了个冷冰冰的东西,那男人被吓得一跳,转头看去,又再吓得一跳,“哇啊!!” 不难怪这反应,毕竟对上一次他看见时,尚千水是个浸在寒水里面,没呼吸也没心跳的……人。 “啊!”当看清眼前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时,尚千水同样被惊得不轻。 他认错人了! 不仅如此,从背后看没有发觉,当转过正面后才见这男人身上,除了一层青灰长衫外,里面什么都没穿! 偏偏就在这时,不知哪来一阵不合时宜的风,飘来吹起了那层衣服的下面…… “啊啊!!” 尚千水满脸熟红,扭过头就要跑,却被男人一把抓住肩膀,挣不开了! “喂,你别走!” 感觉男人手中力度一紧,这下尚千水心里更恐惶,捧起永凝珠向那男人砸了过去! 这颗寒气凌冽的玩意非同小可,但男人似乎早已知晓,闪身避过球面,抓着尚千水的手非但没有松开,扣得还更加紧了! 情急之下,尚千水另一手在地上捡了快石头,再次使劲砸去,这回男人没躲了,石块撞在他头顶,一击碎成了灰…… 好猛的气功! “你别激动……” 见男人仍抓住自己不放,尚千水生怕真的遇上歹人了,无奈只有大声喊起,“救命……唔唔!” 呼救声还没能喊出来,男人已一把捂住了他嘴巴,“你不要这样叫呀!” 如此处境,尚千水整个人都不好了,眼眶湿的一红,在男人钳制中拼命挣扎,但觉对方身体硬得像块铁似的,根本脱不开。加之不明男人这般对待自己的意图,使尚千水更加害怕了! 怎么办?!!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呜,果然是不行的…… 还想什么,可以靠自己做到的事情…… 根本就是个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可能做到,什么都不会做到的废…… 现实的打击前呼后应,接二连三,几近失控的情绪逼上了尚千水心间!寒阴失衡,心法紊乱,连串剧烈的反应接踵而来,心脏又一次掀起了撕裂的疼痛,他无法压制,只任由身体承受,直至剧痛超越了负荷的极限后,意识彻底奔溃…… “冷静些,听我说……喂,喂!!你怎么?!不要呀!” 感觉周围一切的声音与景象都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变得模糊不清,恍惚中,尚千水徐徐阖起了双眼…… 止弃…… … “喂,不要呀!!” 赶在尚千水身体倒下之前,男人手臂一捞,可算把人挽住了,却是个没呼吸也没心跳的…… 不会吧?!他,他,他成杀人凶手了??! 抱着尚千水冰冷的身体,男人吓出一背冷汗…… 镖界奇挫的诅咒又应验了,当真救谁谁扑街! 正是时,这小巷尽头的一堵墙突然转开了,某位相貌难以言喻的‘女人’冲出来,“刚才谁喊救命!?” ……诶??? 两道目光不约而同的撞上…… 一个是衣衫凌乱,浑身水气淋淋的模样。 “不要误会,我刚才在洗澡,听到有人喊,所以出来看看……” 另一个是衣冠不整,抱着个昏迷青年的模样。 “不要误会,我什么都没对他做!” 之后,两人再无言以对,只深深的对望彼此。 沉默中,不知哪来一阵不合时宜的风,飘来吹起了男人那层青灰长衣的下面…… 哇! 章 二十 重重遭遇 当尚千水再次醒来时,他以为自己又会回到尚水宫,像做梦境一样。但感觉身下这床面稳扎扎的,被褥也没有家里睡惯的柔软,于是小心尝试着,翻了个身…… 这床没有翻?! 猛的坐起,惊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啊!”尚千水摸上身体。 手中永凝珠在,穿的衣服也在…… 呼,稍稍松了口气。 望向四周,一株鲜艳欲滴的蔷薇花最先抢夺了尚千水视线,是一株很大样子却歪歪扭扭的蔷薇花盆栽,好像被人刻意摔过……虽然外观不堪,但经过有心人打理后,这株蔷薇开得朵朵艳丽,飘散着芬芳的香味。 但与这盆美艳蔷薇毫不相配的,是这房间里的简陋。一张桌子一张木凳,一张床铺一个大柜,别无更多。 是个陌生的房间呀…… 当意识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房间里的陌生床上时,尚千水倒吸一气,心脏又要不好了。 这次,他没有跟陌生人回家,却被陌生人带回了家! ……怎么办?! 他会被困在这里走不掉了吗?! 他再也没机会找到止弃了吗?! 正当胡思乱想,心慌意乱之时,忽闻几声脚步传来,向着这房间的门前越走越近…… 尚千水抱紧永凝珠跳下床,想找个什么锋利点或者坚硬点的东西,但这房间里上下左右空无一物,要捡根毛都没有。 情急之中,他脑海闪出了个办法! 首先,手脚极快地把房里仅有的一张桌子和木凳架到门前,以此尽量抵住对方一阵。 然后,尚千水扯了床上那张单薄的被褥,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最后,他跳进唯一剩下的那个大柜子,掩紧柜门,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这算哪门子的办法??! 风行利落又不失手忙脚乱地做完了这一切后,尚千水缩在黑漆漆的柜子中暗暗自嘲……不管了,总比束手就擒的仍人摆布要好! 尚千水咬着嘴唇,细听柜子外的动静…… 门被毫不费劲地推开了,挡在门板上的桌凳形同虚设,只发出了几声与面板磨擦时的哑响。那人走进来,脚步向着尚千水藏身的柜子靠近…… 这么快就被找了?! 也不怪人家,毕竟,这种目标实在不能更明显呀! 尚千水屏住呼吸,永凝珠在他怀中抱得紧了又紧…… 一线亮光切开了柜中的黑暗,在尚千水面前逐渐扩大,就在他身影被彻底暴露的刹间,尚千水闪地从柜中蹿了出来,不等对方防备,他急快运功聚起永凝珠的寒气,身体随即散开一片霜雾,晶莹的碎冰浮荡于霜白的寒气中,离身五尺之距,足以令人感受到尚千水身上那股凌乱刺骨的冷意! “你,你不要过来!”尽管有永凝珠的寒霜气层保护,尚千水仍显得十分紧张,脸上涨红一片。 “谢天谢地啊,你没事!”见尚千水能说会动,男人欣喜而泣,笑中带泪。 “走……你,你走开!”面对着这个浑身肌肉壮硕,只用了片大蕉叶裹住下身,连衣冠不整都无法形容的陌生男人,尚千水害怕极了。 ……变态呀! “别啊,你先不要紧张!”不幸中之大幸,这位尚水宫少主可算‘活’回来了,怕他再受个什么刺激突然又‘死’去,所以男人这次格外小心,不敢轻举妄动,“不要误会,这只是因为我没有多余的衣服而已!” “你……你为什么要抓我?”尚千水抱球不断后退,还想躲回柜子里。 男人道,“别害怕,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坏人。” 就他现在的模样,这话根本无法使人安心。 凝聚在尚千水周围的寒霜又加重了一层,他不会觉得冷,但身体正在细颤,“请,请你放过我可以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永居遗世水宫,尚千水并不善于与外人说话,所以这话是他从看过的书里学回来。还记得当故事人物遇上差不多这种情景的时候,都会说差不多这样子的话。 男人只问他,“你是尚千水吗?” “啊?!”听见这陌生男人竟唤出了自己名字,尚千水倍增惊讶,“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名字?!” “噢!你真的是尚水宫少主,尚千水?!”男人脸上的惊讶不比尚千水少。 没料到,武林第一大户尚水宫的少主,竟然是这么一个……呆呆的人?! “是……”尚千水继续往后退,直至拉开一段令他感觉稍稍安全的距离后,才声颤颤的问,“你,你是谁?” “我叫……”话到嘴边,卡住了。男人顿了顿,咳咳几声,“我就是,和废剩一成的高止弃一起从不世奇才百花侯手中挽救了你尚水宫少主性命的,林镖头!” 呃,原来这个男人就是被百花侯削光了衣服后又因为家里没有衣服加之街上人满为患买不到衣服于是只好赤身裸体的,林孤凉! “高止弃?!”没能听清楚对方一气呵成的长句,但听到‘高止弃’这名字时,尚千水心里激动,“你认识高止弃?!” “当然,我们是拜把子的兄弟!”林孤凉拍胸膛道。 “拜,拜什么?”尚千水解不懂这类称呼,只问,“你是他的兄弟?” “就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林孤凉道。 “一个姓林,一个姓高,怎会是兄弟?”尚千水难得头脑清醒。 “所以才说,是拜把的!” “拜,拜什么?” 糟糕,怎么绕过一圈又绕回来了!? 考虑到自己不能再以赤身裸体的姿态与尚千水纠结下去,林孤凉只好换个解析,“就是朋友的一种!” “你是高止弃的朋友?” 林孤凉也不明白尚千水脸上流露出的黯然是为何,只隐约觉得,这‘朋友’二字在他的理解,与常人不太一样…… “呃,你当我们是兄弟吧!”瞧见尚千水神情不对劲,林孤凉担心他又要死去,连忙转过话头,“你要找高止弃吗?” “是!他在这里?!”黯然挥去,尚千水眸光焕发闪亮。 “不在。” 这回答让尚千水瞬间瘪了气,凝聚在身周的寒霜也随他失落的情绪而散解…… “那你知道,高止弃在什么地方吗??”尚千水抱着球,焦急的问。 “谁要找高止弃??” 一个声音突如其来,转头望去,原来是十二笑回来了。 只见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房间,逐一放到桌子上,还随口悠悠道了句,“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他跟好多女人在……诶!” 话才一半,目光落到尚千水身上,十二笑随即感叹大呼,“啊,千水你没事了!” 尚千水惊讶地看着十二笑,也发出一声感叹,“啊,是你!?” 他们之间仅有蔷薇楼中的一遇,却好像牵引着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有种道不明的感觉…… 林孤凉卷了蕉叶裹紧下身,在两人之间左看看右望望,“你们认识的?!” 十二笑微微一抖,暗地咬了舌头。想要岔开话头,于是向着尚千水,问林孤凉,“呵呵呵,你们也认识的?” 这一听,直觉不对劲,尚千水紧张的凑前一步,向着林孤凉,问十二笑,“你们都是认识的?!” 十二笑又咬了舌头,后背隐隐冒汗,只好装作热了,从怀里抽出把扇子摇啊摇,掩脸笑道,“呵呵呵,这么巧呀,原来大家都是认识的!” 林孤凉想了想,反问十二笑,“你怎么认识高止弃的?!” “呃……”十二笑笑容一僵,那事真不知从何说起。 又听到‘高止弃’这名字,尚千水一步扑到了十二笑跟前,急问,“你认识高止弃?!” 十二笑看着尚千水,手中扇子越遥越快,额上的汗却越冒越多,“呵……呵呵,你也认识高止弃呀?” “我要找到他!”尚千水目光切切,柔和而坚定。 “这……”十二笑遥扇,心里暗揣着这两人之间的关系。 此时,林孤凉走来,对尚千水道,“那正好了,高止弃也在找你!” “啊,真的……止弃也要找我?!”尚千水抱紧球,脸上泛出一片淡红。 十二笑扬扇掩脸,不再岔话,已知…… 事态之严重,非比寻常。 章 二十一 一双无为再重逢 夜里,经过一天的喧嚣和混乱后,越良城终于又恢复了恬静。许多人已睡入梦乡,但又还有些人,彻夜难眠。 漆黑的大街,寂静无声,月亮被浓厚的云层遮着,光影黯淡。一抹灯笼火光照亮了森森道路,得以穿回衣服的林孤凉带着尚千水,来到了百通客栈。 这家出名的神奇客栈,亦就是高止弃的家。 “到了,就是这里。” 顺着林孤凉所指的地方,尚千水举头望向…… 先是一愣,再是又一愣! 眼前一座两层高的叠楼,布满千疮百孔,楼顶穿了个惹人瞩目的大窟窿,楼体墙身损毁不堪,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露台门窗更是支离破碎,残缺不全。 而最最不可思议的是,这整栋楼的地基,竟然就是个空荡荡的大坑,底下仅以一根不细不粗的木桩支撑着,在夜风中咿咿呀呀的左摇右晃,欲坠却久久不坠…… 如此一栋玩意,竟能真实地存在世间,简直有违天理! 高止弃真的住在这里? “我们进去吧。”见尚千水站在原地发愣,林孤凉唤了他声。 “啊……”尚千水犹豫了一下,他没有猜疑别人的心思,但此刻确实不敢相信。 “快来,说不定他就在里面。”林孤凉直接走了进去。 ‘百通客栈’的四字牌匾下,大门敞开,从不会关锁,因为门是破的,也根本没锁。 “啊,等等!”尚千水只好抱球快步跟上。 打烊后,客栈里漆黑一片,林孤凉把灯笼挂在柱子上,然后驾轻就熟的走到柜台前,取出一盏油灯和火折子,点亮了灯光。 靠着微弱的火光,尚千水望向客栈周围…… 大厅的桌椅不少都是缺边少角,四面横梁竖柱痕损斑斑,地面铺的木板少了几块,护栏也缺失了几处,总之,这整个百通客栈所呈现出,就是满目疮痍,十分沧桑凄凉的样子。 高止弃真的住在这里??? “他房间在楼上。”林孤凉举灯走在前面,领尚千水步上架在左侧的一排楼梯。 皆因地基仅由一根木桩撑着,人走在地面上,时刻摇摇晃晃的,好不惊险刺激。 尚千水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着,身处于高止弃的家中,他心情忽而很是矛盾…… 想到止弃自己过着这种破瓦颓垣的生活,却还要坚持帮他修尚水宫的水闸,这份心意令他深受感动。但同时又觉得,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好特别,好有趣啊! 小浪花在尚千水心内拍打着,林孤凉只当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是受了刺激的后遗症。 拐过转角,他们终于来到一排房间前面。 “这里就是。” 说着,林孤凉伸手推开房门,尚千水凑过去,心里怦怦直跳,快要见到止弃了,难掩紧张。 澄黄的火光照进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噢,那家伙好像没回来。”林孤凉无奈耸肩。 临别前,两人曾约好在长生镖局再会,但十二笑说他在大街上被大群女人死缠难打闹得热烈,林孤凉得知后半信半疑。然而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仍不见人来,也就信了。于是趁这夜深人静,街上再无喧嚣,才带尚千水来他家寻人,结果还是扑了个空。 “止弃……”尚千水走进高止弃的房间,抱着永凝珠四处张望,目光茫然而失落。 他到底在哪里呢? 深深一叹,尚千水背身靠倒在墙上…… “小心!” 林孤凉只知喊迟了! “啊!”尚千水感觉后背一空,整个人向后摔了个仰翻! 他爬起来一看,原来,刚才所靠的这面墙上,穿了个大洞! 不,这还不是个普通的洞…… 这洞的形状就是一个人的身体,以大张伸开的姿势,在墙壁上直面穿透而过的! 深吸一气,尚千水惊讶望向与这墙正对的另一面墙,发现那墙上同样有个人身形状的大洞,只是姿势不一样了,是个双手高举腿劈开的动作。 心血来潮,尚千水爬过大洞,跨进隔壁房间。不出意料地,看到对面墙上同样有个人身形状的洞,这次动作是头朝下屁股向上的姿势! 像被这些洞吸引了似的,尚千水继续爬过去。 啊……这,这面姿势怎么有点像正面蹲坑?? 又翻过一面,这次的姿势看起来像在骑马…… 继续翻,这面的有点威风,像大鹏展翅冲天,可惜手势勾了个兰花指。 继续翻,这面姿势有点难度,要冲天而起还双腿后曲垫头顶! 再翻,这面是个极其豪迈夸张的奔跑动作。 当翻到最后一面墙时,尚千水看不见任何姿势或形状了,只发现壁上有个洞孔,不大不小,约摸一根指头宽的,不明所以…… 数下来,共有九面墙壁,分别穿了一个洞孔和八个人身形状的大洞。 表面看像是打斗中留下的痕迹,但究竟因何构成了这种画面,实在令人费解。 尚千水猜不懂,但不知为何,看着这些墙壁上的洞,心中又想到了高止弃…… 那个无所不为的男人,道尽了闻所未闻的疯狂,满身都是他此生最向往的放纵浪荡。 若自己也能跟他一样,拥有充满奇遇的人生,可以无拘无束地做想做的事情,该多么好…… “止弃……” 尚千水抱紧着永凝珠,唇边渐渐漫开了一抹连他自己都不知的笑意。 林孤凉在楼里转了几圈,撞不见一个人,“奇怪,难道他爹今天把客栈关了?” 百通客栈接待留宿,所以平日夜里总有几个房间亮着灯,甚至还彻夜打架的。但今晚整座客栈孤灯黑火,看来高止弃他爹没有开门做生意。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镖局吧,或许他已经到那了。”林孤凉对尚千水道。 “嗯……”尚千水沉默点点头,跟林孤凉走出了客栈大门。 他走得很慢很慢,越来越慢,不断回头望向那座晚风中摇摇晃晃的百通客栈…… 夜幕星光闪烁,点缀了它歪歪扭扭的轮廓。 蓦地,一股感情涌上了胸膛,强烈得使他体内又一次掀起撕裂的剧痛。尚千水不顾一切,像要用尽生平所有的力量,向漫无边际的夜空大喊! “高止弃,你快出来啊!!!” 嘹亮的声音充满了淋漓尽致的抒发,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回荡起了阵阵震响…… ……你出来啊!!! ……出来啊!!! ……来啊!!! ……啊!!! 最先被他这声吓了大跳的是林孤凉,然后是两旁的左邻右里,最后蔓延至了整条大街。 一排排黑漆漆的窗户次第亮起,花盆铁锅马桶盖应有尽有,冲着那个扰人清梦的噪声来源----尚千水,砸去! “啊!” 这声是尚千水的,又惊又喜……他看见高止弃了! 他从一堆装面粉的麻袋里冒出,疾风般跑来横抱起他,避过满街横飞的杂物,纵身跃上半空,任呼啸之风掩盖愤怨怒骂,把嘈杂喧扰抛于九霄,置之不理。 眼前的男人,尽管蓬头散发,脸上沾满面粉,却依然是那么的玉树临风,一如最初。 这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明明没有很久,却仿佛隔了很久很久。 这一见之前,都历经了什么? 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感慨太不容易。 尤其对于高止弃。 尤其对于尚千水。 星幕之中一双如影似幻,晚风吹拂着他们的长发,千丝万缕交织缠绕,彼此间,深深凝望,无关浪漫! “真的是你?”高止弃不眨一眼地注视着尚千水。 “嗯,止弃!”强忍着心脏的剧痛,尚千水激动地向他点头,“是我!” “你没事了?!”高止弃暗暗搂紧他冰冷又柔软的身躯,搏动的心跳,急促的呼吸,无一不是活着的真实。 “止弃,一直在找你……”感情如浪涛翻涌,波澜起伏,无法自抑。重逢的喜悦每添一分,心脏的剧痛又更深一层…… “可是,你怎么出来的?”高止弃迫不及待想问他,然而当见到尚千水极痛苦的脸色时,心猛然一提,急忙抱拥住他,“千水?!” “止弃,我答应过你……”尚千水顽强争取着,无奈体内两道势不可挡的力量已冲脱而出,毫不留情地,将他心脏狠狠撕开! 眼前,一片腥红。 怎么办呢,来不及说了…… 还想告诉他,答应过,要打架的…… “啊!!” 这声高止弃的,又惊又慌! 永凝珠又撞到他胸口上了?! 不! 这次是因为,他看见……尚千水高兴得‘死’了。 章 二十二 饮水也买醉 烟波飘飘,水气袅袅,一道俊雅的身影若隐于烟水之间,正是宽衣解带,穿簪束发,准备下池沐浴…… 今天选的是飘溢着青酒醇香的温池,配上一壶小酌,正合他此刻心境。 晚空月光圆亮,皎白色的长袍挂在屏风上随风摇曳,乘着玉晶杯的小托在烟波缥缈的水面上荡荡漾漾,杯中青酒温香,修长的五指将之执起,对月邀举,然后贴至唇边,浅酌一口,惬意悠然。 花芳不再有,酒香更沁心。 低低吟过一声,俊雅的男人舒展开四肢,把身体完全浸泡在醇馥的酒池里,慵懒的余光飘向竹林深处,唇角微微一弯,“姑娘,你们非礼了。” 呼呼风过,竹林里的四位女子各自站立在一根竹枝上,嫣衣红裳轻盈若飘,蔷薇刺印娇艳欲滴。 男人笑了笑,“诗情画意,别来无恙。” 只闻琴音先至,瑟色铮铿和鸣,箫笛悠扬相伴,在静谧夜色中,徐徐奏起一曲醉月吟风…… 曲韵清幽,声声悦耳动听。一曲既尽,余音收势,‘诗情画意’四人已围至池边四面,不出五尺。 男子献出掌声,“好曲。” “作赠一曲,以还进闯非礼之失。”说着,名为‘诗’的女子从琴中抽出一把极细长的轻剑,“取血满剑,以偿亵我少主之罪。” “要血?”男人浅笑,指尖在掌心利落划开一道血口,殷红的鲜血流出,他看着,然后挥去一掌,风中染了血的味道。 眨眼一刹,只见‘诗’的细剑已注满血光,在皎月清辉的照耀下,竟有摄人心魄的绯红。 “可以么?”男人又一笑,执起剔透莹莹的玉晶杯,饮尽了杯中温香的青酒。 “如此,百花侯已死。”‘诗’把染满绯血的轻剑收回琴中。 男人歪了歪头,动作表现得有几分任性,“死因为何?” “在自家的浴盆里淹死。”名为‘情’女子冷冷的抛出个建议给他参考。 “那可是‘武林榜’位七的千丈画仙百花侯啊……”男人悠悠拂动着温池里的水,“要不能体面一些?” “那就为了作画痴执成狂,最终忘记吃饭而饿死。”名为‘意’的女子给了他出第二种个参考。 而名为‘画’的女子听罢拧了眉头,“就不能更简单直接的,走路时扑街死?” 湿过酒池香气的手指轻点着双唇,男人静静想了会,慵媚一笑,“为得尚少主之心,表明真意,不惜舍身以命相许,可以么?” 隐隐中,传来几声作呕…… ‘诗’沉下脸色,“少主之名不能与你的伪身共存一话。” 男人随即摆出一副撒手不干的姿态,“既然不能与尚少主共存一话,那是死而不甘,我就不要死了。” “你!”‘诗’切齿欲骂,然而作为杀手的心性使她很快冷静下去,“你想怎样?” 男人悠悠道,“就说……画仙百花侯与为他入画的第一百位美人邂逅红尘,一霄良缘佳梦,从此只觉天下美色不过浮云。为求携手永世,双双魂归千丈画卷,任焚火烧烬,之后人间再无仙踪。可以么?” 隐隐中,又几声作呕……不要脸! “咳,这随你胡作。”‘诗’额角抽了抽,换上郑重的语气,“那夜蔷薇楼中,本应负责接待阁下的蔷薇笑无故而去,还让他人冒充顶替,误致此番事端,是为我方之过。” 男人倚坐在酒池里,手臂放沿边上支着头,优雅的薄唇含笑戏谑,“哦,有尚少主亲身作陪,我倒乐在其中。” “这不是玩笑!”名为‘画’的女子警告他。 ‘诗’抬起手,让同伴先冷静,“这次过失,将由蔷薇楼负责。依楼主所言,可以让阁下提出一个要求,以作补偿。” “要求?”男人含笑着,又饮下一杯。 “任何要求。”‘诗’眯起双眼,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楚无误。 “那就让尚少主再来陪我一晚吧!”男人爽快直接。 ‘诗,情,画,意’目光一致的瞪向这个不要脸的男人。 “可以么?”男人倒不收敛,反而更加颇有兴致的把酒饮过一杯又一杯。 “可以。”‘诗’脸无表情的回了他句,双手捧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这是楼主吩咐,一旦阁下提出的是这个要求,就必须将之交给阁下。” 瞟过木盒上的蔷薇刻印,男人笑道,“蔷薇楼主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请替我谢过她。” ‘诗’将木盒放置在池边,“阁下打算以何身份驾临?” 圆月皎白映清辉,温池青酒与共醉。 男人缓缓摇晃手中玉晶杯,凝视着映照在酒中的皎白月光,想了想,“当今‘武林榜’位五有一酒中奇人,白衣胜皎月,其身盈满酒香,千杯不醉,号名醉月君。” 隐隐中,再次传来几声作呕…… “那么,蔷薇楼将恭候醉月君大驾。” ‘诗’留下一句,与‘情,画,意’一起,闪身消失了。 呼风过后,幽幽竹林再无人影人声,一切归于静谧。 男人笑意依然,泡过了一澡后,身心舒畅无比。他拿起那个木盒,轻步踏出温池,取了皎白的长袍披上身肩,随手把那发髻上的木簪一拨,墨色长发如瀑倾泻,扬扬飘逸,风采翩然。 好,真好,实在太好! 月落日升,夜尽黎明,天光极暗。 此时,十里外的越良城中…… 高止弃蹲坐在长生镖局门前的石阶上,暗乎乎的风吹乱了他的散发,一身单衣苍白无力,远看潦倒落魄,近看更是一塌糊涂。 林孤凉捧了两坛酒,走到他身旁,伸脚踢去,想看他还会动不会?结果这一脚踢空了,那身影闪间消失,定眼再看,高止弃他人已坐到另一侧。 又是那烂熟的移影剑式,还只有一成的。 “不错!”林孤凉拍了他肩膀,力度一如既往的生猛。 高止弃咬牙挨下这堪以碎石的一击,伸手取过对方手里的酒,仰头灌下大口,“怎么是水?!” “酒来着,”林孤凉与他相靠坐下,接着自己也灌了一口,“只是掺过些水罢了……” 林孤凉的状况一清二白,想来他那长生镖局也快揭不开锅了,却也肯掏钱买酒来陪自己解愁,高止弃在感动之余,不掩内心的流露出郁闷之情…… “这是水!”完全尝不出酒味! “是酒!”是他用了最后十个铜板换来的‘酒’! “是水!”高止弃强调事实。 “掺多了水的酒!”林孤凉勉退一步。 “掺了点酒的水!”高止弃得寸进尺。 从小到大,他们之间说话从不需要拘礼客气,而且越损越好。 “水就水!喝你的水去!”林孤凉不耐,仰头灌下一肚子水。对,跟高止弃这种人品不堪的家伙就不需要伙拘礼客气,还对他越损越好! “水……”一字入心,高止弃泄了气似的,垂下头,喃喃唸着这一字。 黎明的光极暗,风极冷,酒坛中的水极寒,高止弃楞地望进坛口里,晃荡在那水面上的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林孤凉瞧见他失魂落魄的沮丧模样,叹声,“节哀顺变……” “人还没死!”高止弃冲他一拳! 林孤凉不闪不避,反正于他不痛不痒,“你说,一个人全身冰冷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没了呼吸也止了脉搏,那叫什么?” “没活过来!”高止弃修正言辞。 林孤凉蹙眉深思,“自古都说人死不能复生,而他竟然是个千古例外!” 高止弃撇嘴,一举将酒坛里的水灌了大半,“自古不也说有志者事竟成吗,那我们都是千古例外!” “咳,凡事都有例外……”林孤凉一掌拍在他肩膀。 高止弃的肩膀,痛! “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吗……”高止弃突然歪起头,神情忧郁苦恼,“其实只是一件事情,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嗯,的确很奇怪,很简单。”林孤凉附和着他道。 “我去找他见面,相互打过招呼,说好要打架的,结果他晕了又晕,我只能等了又等,还陪他做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甚至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高止弃仰头,继续给自己灌水,“我拼命地努力,就是为了跟他打场架……但到头来想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跟他发生了什么?!” 这水里掺的酒少得可怜,根本醉不了人,奈何高止弃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模糊不清,听着像真醉了一样…… “可不是么,你看我当镖啊,”林孤凉也灌了一口水,奉陪道,“其实就是帮人送点东西而已,怎么偏要送不成,还莫名其妙的带多了个东西回家……” “不就是打架吗!看,我站在这里,他站在那里,”高止弃又猛灌一口,往那无人的空地上左右各一指,“他拿颗球,我拿个水瓢,大家准备好了,我就马上冲过去朝他脑瓜使劲打一下,让他爱叫不叫,要痛不痛,反正所有都结束了,什么废剩一成,十年不胜,通通都结束了!” “带了回家的东西放着就也罢,放着还退不回去,哪来多管闲事的风,这下连下半身都被看光了,还得对人家负责任,你说荒唐不荒唐!” “从此以后,他继续待在他清清冷冷的尚水宫,我回到我破破烂烂的百通客栈,大家当个永远不要见的朋友,留份回忆等以后忘记掉就算了。那些什么江湖侠风不是这样子的吗!?哪来这么多风!?” “没错,就是要你多风!” 只见这两只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乱瞎扯起来,坐在路边东歪西倒,喝着两坛水在买醉。 “到底为什么!”高止弃大喊,一口气喝光了坛里的水,再随手抛掉。姿态颇有几分侠客豪迈,只可惜他本人正风中凌乱。 “因为……”林孤凉也跟着把水喝光,抛开坛子,正想说,却给高止弃先抢了出口! “因为他是尚千水!” 尚。千。水! 荡气回肠的三字,冲破凛凛冷风,直上云霄…… “就因为他是尚千水,才会诸多麻烦!就因为他是尚千水,才会问题缠身!就因为他是尚千水,才会要我整天绕着他万劫不复!” 乍听之下,是无理取闹,强行甩锅,然而深思细想,又仿佛确有此理,微妙至极。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林孤凉问他。 高止弃咬牙,“打架!” “确定打?”林孤凉只觉他这决定悬念甚大。十年不胜之咒,选由此人来解开?! “打!”高止弃坚定握拳,豁出去似的大义凛然,“人就在这里了,走不掉的。若此刻放弃,那我之前拼命救他的努力岂不付之东流!” 所以,一定要打,必须打!可恶的尚千水!就要打他! “万一他活不回来怎办?” 林孤凉说这话其实并无恶意,然而高止弃闻言一僵,方才燃起的斗志熄灭了,心里还仿佛被个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一下,顿生闷痛…… 此时,十二笑从屋内匆匆走出来,带着骚魂抖魄的声音,一脸浓妆艳抹看起来十分高兴,“尚千水他,又活回来了!” 章 二十三 感情之事 如水澄清,剔透晶莹。 纯净无暇,不染俗世纤尘。 独藏水宫之中,修遗世绝学。 予诫之…… 勿愤怒,勿哀悲,勿愁忧,勿泣喜。 不为情而波动,不为感而生愫。 止水之心,无爱恨,无情感。 尚千水又一次‘活’过来,但‘死’前的剧烈痛苦仍犹存体内,阴影挥之不散。 每一次‘死’,都要承受超荷的剧痛,每一次‘生’,都伴随彷徨空洞的绝望。生生死死,反反复复,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到底何谓‘死去活来’,世间给这一词注满了无数诠释,用以形容一切至深至彻的痛苦,却独独只有尚千水一人,体会得至深至彻…… 永凝珠被紧紧抱在怀中,寒气不断渗入心脏,扩散至全身。寒阴两道交缠抗衡的力量解开后,所有波澜又再化作了一片止水。 然而这两次情绪骤变得太频急,所牵动的冲击也太激烈,身体显然负荷不上,心脉极虚弱……尚千水睁开眼睛后,茫然望着头顶的空白,心跳一下又一下地,缓慢跳动着。 他在哪? 他是谁…… “千水?” 耳畔有个声音响起,熟悉得令他想哭…… 在朦胧的视野中,一张玉树临风的男人脸庞出现在上方。眉目俊郎,长发玉冠,衣襟一丝不苟。看得出,他来见他之前,还得意经过了一番细心的梳整。 尚千水想哭又想笑,脑中却依然一片茫然。眼前的男人逐渐凑近着他,越来越近,近得几乎气息相闻…… 恍惚中,尚千水想到,好像有哪一次,他与他也是以这么种方式见面的…… 是哪一次呢? 啊,是那次!他被他的铜水瓢打晕了,醒来后,就看见他脸庞出现在面前,就像此刻的一样,玉树临风,离他很近很近。 尚千水平静地趟在床上,凝望着眼前的人,意识渐渐清晰鲜明…… “我们终于见面了。” 那个玉树临风的高止弃对静静看着他的尚千水说道。 还记得,他曾经也这么对他说过这句话,当时,他是这么回答他的…… “我们见过面了吗?”尚千水轻轻一笑,虚弱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得意和俏皮。 高止弃随之笑了,“我们以前见过面,但很久没再见,现在又见上,所以才说的‘我们终于见面了’!” ‘噗嗤’一笑,心脏深处隐隐又传来了撕裂的痛,尚千水抱紧怀中永凝珠,把笑意咽下,沉默不语。 “千水……”高止弃柔声唤起他的名字。 躺在四平八稳的床褥上,尚千水轻轻转过身,也对他唤了声,“止弃?” 清润如水,真切明亮,一如最初的好听极了。 “千水,你冷不冷?” “不冷……” “饿不饿?” “有点……” “要不要吃面?” “好……” 尚千水看着高止弃,又笑了。 高止弃看着尚千水,也笑了。 两人笑过了后,又笑了会,笑了会后,又再笑了会。 一会过了又一会,他们就这么笑着,看着彼此,傻了似的笑着…… 奇怪,不过是认识了几天的朋友,为何会有这种相惜的感觉? 或许,冥冥中……他们是走在同一条歪路上的人? 不对,这该是坠落在同一个深渊里的人。 注定了,只能用一身的伤痕拥抱另一身的伤痕…… “千水,你离开尚水宫,是为了来找我?”高止弃轻声问。 尚千水低声道,“止弃,对不起,那天我自己一个跑走了,没有遵守约定,跟你打架……” 高止弃认真地凝望着他,“那你答应了我,这架就一定要打。” “嗯,我答应你!”尚千水对他点了点头,如水的眼眸,澄清真切。 有种感觉,不可理喻的萌生了…… 但里面夹杂的问题太多,情况不妙。 “那好……”高止弃深吸一气,蹲身在床前对他道,“这一次,就由千水你来决定。” “我决定?”尚千水微愣。 “由千水你决定,我们这一场架,在什么时候打。”高止弃望着他,目光专注不移,“可以现在,也可以明天,或将来你想到的任何时候。而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只要你说准备好打了,我们就打!” 尚千水似懂非懂的听着,心脏怦怦搏动。那撕裂的疼痛骤然而来,他抱紧永凝珠勉强压下情绪,只低低对他唤了声,“止弃……” 四目以对,高止弃注视着尚千水眸中闪过每一丝粼光,他能感觉他的彷徨不安,犹豫不定。他不想强逼他,但更不愿在这一刻却步,“千水,我们就这样约定了,好不好?” 他知道,只要这么问,尚千水就一定会很乖的答应他…… “好……” 很轻很轻的一声,轻得仿佛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的,而是在心的深处…… 但他听到了,他们都听到了。 在彼此的凝望间,尚千水脸颊微微烫红起来,高止弃轻的笑了笑,换上温柔的语气,“千水,要吃面吗?” “啊?!”真的有? “那家伙这里什么都没有,先凑合着吧。”扫去热炽紧张的气氛,高止弃将一小碗素面捧到尚千水跟前。 哇,真的有! “嗯!”尚千水笑着,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接过高止弃递来的面碗…… 不料,触及瞬间,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竟冷结成了硬邦邦的冰! “啊!”尚千水连忙缩回手。 好不容易回暖的气氛,随这一冰,跌至了沉默。 “呃……”有些意外,但不太意外,高止弃看着手中这一碗‘冰’,只问,“你平时怎么吃饭?” “能控制好感情就没事了,只是我…时常会失控……”尚千水抱着球,低头道。 “感情?”高止弃望向他。 那目光里夹杂了一种不易理解的情绪,尚千水没敢面对他,只看着怀里永凝珠,低声道,“爹告诫过我,修炼心法不能太动情……” “你爹?”高止弃语气很平静,眸光却稳稳染了层愠色。 “啊!”无意中又提及到了那个会令二人吵架的事情,尚千水先声打断道,“不……不准你再说我爹的坏话!” “千水……” 高止弃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他,但找不到一种适合的方式。若以往,他一定单刀直入的逼问出来。然而现在,他必须很小心,只怕刺激了他…… “止弃……” 尚千水同样也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该如何说。单独的岁月漫长,与他为伴的水不会说话,所以他也不需要说话。他很少有机会与人说话,不懂表达自己…… 两人各怀疑虑,没几句又沉默了,想知道的事情,彼此不问,话堵在心里,空气闷闷的,憋得慌。 这样下去不行! 高止弃把手中的碗甩了甩,面条和汤被冷藏在冰里沾着碗底,使劲倒不出来。算了,拿回厨房给林孤凉那家伙当午饭吧。 “止弃?!”见高止弃起身准备走了,尚千水急的唤住他,心里不安。 “嗯?”高止弃回头,嘴角隐了抹弧度。 无话可说,又不愿一人独留,尚千水红着脸,“我,我……” “要不……”高止弃把结冰的面碗放一旁,“我带你去吃面,好吗?” “去吃面?”尚千水眨了眨眼睛,看着高止弃的目光既渴望又担惊…… “嗯,去吗?”高止弃柔声问。 “我……”尚千水坐在床上,犹豫着。 “没事的,”知道他心里害怕什么,高止弃走回床边伴着他坐下,“我说过,会一直跟在你身边。” “止弃……” “来吧,你不是说饿了?我们一起去吃面。”说着,高止弃向他伸出一只手。 厚实的掌心上血色红润,看起来很温暖,充满令人安心的力量…… 毫不犹豫,尚千水伸手一把握住了它! “啊!” 蓦地一声,是高止弃的。 凌冽寒气自尚千水的手心传来,钻心蚀骨! 啊……这事他并没有忽略,只是一时忽略了!! “止弃!”那极度痛苦的表情把尚千水吓得慌,急忙松开手,为他撑住倾遥欲坠的身体。 “啊!!” 惨烈一声,也是高止弃的。 那颗永凝珠,在他倒进尚千水身上时,撞到心口上了! 熟悉不变的套路,更强烈汹涌的感觉。前一浪剧寒未散,随即又一浪直冲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好不痛爽…… “啊啊!!” 惊叫一声,是尚千水的。 林孤凉和十二笑在楼下听见突然有人惨叫,都冲进来看,始料未及,把尚千水吓了大跳。 “我,我,我们要去吃面,于是起床,然后一握,就,就这样……”尚千水涨红脸,竟不知自己为何要向他人紧张解释?? “你们……”看着叠在床上东歪西倒的二人,林孤凉困惑道,“吃面就吃面,非要弄得这么情苦……啊!” 倔挺着一道内劲,高止弃抄起边上那碗结冰的面,扔向林孤凉,“去吃你的面!” 手疾眼快,林孤凉一把接住,见高止弃还想再找个什么东西继续扔,十二笑瞄过他那盆蔷薇花,随即推了林孤凉出去,“呵呵,没事就好,你们继续吃面。” 走时,随手关门。 好,真好,实在太好! 章 二十四 来者武林盟 临近午时,烈日当空,艳阳高照,街上行人不多。 因为此时大家都在茶馆里闲饮解暑,顺便听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述那段,越良奇魁高止弃与原河大江九十九美人的传奇故事。 故事里,描述了‘废剩一成,十年不胜’的越良奇魁高止弃,如何在九十九美人的狂热追求下,打破三十二户房子的门窗,踏平五十九座院子的花草,摧毁八十七家店铺的货物,撞穿一百零三栋楼房的屋顶等等。彰显了影响之轰动,过程之剧烈,结果之淋漓! 除此以外,更添加不少节外生枝的情节。比如,城内因人满为患,应接不暇,一日之中有上百家客栈酒楼断水断粮,大批茅厕盛情难载,坑中事物堆积如山无从处理,邻近居民受扰严重诸如此类…… 当然,那些只为衬托而衬托,重头大戏,必定就是不枉人间一趟的高止弃,何以倾尽风流,化解一夜之间凭空而生的九十九段爱恨情仇?? 所谓, 情到浓时情更浓,恨至深切便是爱。 爱恨难解世间情,唯将多情作无情。 越良城八里踏遍香尘,倾国回眸掀得翻雨覆云,天仙下凡缘诺海誓山盟,人间几许轰轰烈烈…… 只道风云幻变后,一切又如旧。那三生有幸的男人,独凭一身放诞不羁,竟招架住了这浪滔天情劫,此能此耐,怎不令全城为之称奇叫绝! 日落黄昏,人比花瘦,筵席终有散,与君临别时,九十九美人一人一句,对高止弃说了九十九遍…… 多情,自古,空余恨! 此恨!绵绵!无绝期!! 如此看来,高止弃这九十九段风流油生的爱恨,将永无绝期! 啊,好一个高潮迭起,妙趣横生,引人深思,惹人发指。 更且,这段传奇已记录在越良城百年大事之中,估计再传唱个一百几十年不成问题。 ………… “止弃,这故事里的主角也叫高止弃,真巧?” “嗯,很巧。我们走吧,快些去吃面。” 尚千水还想继续听,可惜高止弃似乎没那个耐心陪他,硬要把人拖走。 “是在说,一个男人和很多个女人之间的感情?” 尚千水驻足在茶馆门前,目光熠熠的往里头张望,不肯挪步。 “千水,你还饿不饿,要不要吃面?” “止弃,进去听一会儿吧,就一会……不可以吗?” “你想听故事,我会说很多,还保证是你从来没听过的。” 千水告诉止弃,自己从来没听过外面的故事。他对这世间所认知的一切,都是从尚水宫的藏书里看回来。 蓦然有感而生,尚千水道,“止弃,我好羡慕他……” “咳,羡慕什么?” “他有女人。”白字意思。 “女人……” 高止弃压低声音,为掩人耳目,他这趟又换上了那套严严实实的穷酸装。刚好有位花姑娘路过,瞧见他一身怪异打扮,不觉留神看了片刻。高止弃把斗笠按低,装作不在意,腹中有锅液体在滚酿。 鲍参翅肚纵然味美,一顿吃下百斤,也教人作呕。倾国倾城虽悦目,这一下子来得太多,加之‘受宠若惊’过度,害他现在见到女人…… 有些反胃…… 不理解高止弃那忽白忽青的脸色,尚千水感叹道,“有那么多女人,他此生一定拥有丰富精彩的感情,真令人羡慕……” “千水,”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单薄柔弱的尚千水,倔了性子时还挺难搬,“你羡慕他有女人还是有感情?” “啊,不是先有女人才有感情吗?” 理所当然之余,面对高止弃的强行拖走,尚千水脚下扎根不让。 “感情这事,并不分男女。” 高止弃在尽可能不勉强他的情况下,使劲把人往外拖! “可是……书里说的感情就是男人和女人。” 尚千水不走,跟高止弃相互较劲。 “你看书太少。” 或说,尚水宫里的藏书太少,远不足以包罗这个万象的世间…… “止弃看过不分男女感情的书了?” 高止弃力气比他大,但他手中有永凝珠,强来不得。两人由此各持一道,谁也不肯妥协,话题更拐进了某个奇怪的方向…… “用不着看书,当今就有。”既然使强不行,高止弃于是抛出诱饵。 “哪里?”尚水宫少主柔和乖顺,逢饵必接。 高止弃颇有深意的,睨向尚千水一眼,“还有更加刺激的,是关于……一个男人和很多男人之间的感情!” “啊!??”那眼神把尚千水怔住了。 “千水……”旁敲侧击,点到即止,“待会吃面之时,我再慢慢说你听。” 感觉手中身体放松了些许,高止弃不失时机,将他拖离了茶馆大门,嗅到胜利的气息,隐隐得意。 “但……止弃,我还是想听听一个男人和很多女人之间的感情!” 一双如水的明眸,向高止弃眨了眨。好不容易拖过的几步,又返了回去! 高止弃彻底没辙。 懊恼间,目光瞟到街旁几处小杂摊,灵机一动,“千水,在这等我。” 高止弃叮嘱了句,转身走去。尚千水抱着球,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等他。 正是时,一个举着根稻草棒的老翁,走来尚千水面前,胡须花白,声音倒厚亮,“这是最后一根了,公子可要?” “啊?”尚千水被吓了小跳,只见这老翁拿的稻草棒上插了一串红通通的圆果子,丝丝甜香…… “这是什么?”他自幼在尚水宫长大,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老翁嘴角浮出一笑,“是江湖儿女常备在身的寄情之物,公子可要一根?” “寄情之物?”到底是什么呢?? 看着那鲜红的颜色,仿佛有某种诱惑的吸引力,尚千水犹豫了片刻,正要伸手去取,耳边蓦地响起一道沉声! “我们不需要!” 转头,发现高止弃已回来了,就站在他身旁。 “止弃?!”尚千水又被吓了小跳。 “走吧!”高止弃厉光扫了老翁一眼,握住尚千水手臂,大步把人拖了走。 那老翁也不难缠,只在后面望着两人的背影,嘴角徐徐勾起…… “止弃,那个是什么?”尚千水还想知道。 “糖葫芦。” “吃的?” “是。” “和感情有关系吗?” “千水,”高止弃岔开他注意,“你看这个。” 是一只手工精巧的风车。 “哇,好有趣!”接过高止弃给的风车,尚千水随即好奇地玩起来。 形如小鸟的风车,由一根细线牵垂,轻风一吹,翅膀扑扑扇动,唯妙生动。 “不但会动,还能飞。”高止弃笑而引诱道。 “真的?!” 不出所料,只须拿个新奇玩意诱惑一下,尚水宫少主便会忘乎所以,全无自觉,任人摆布…… 这个‘人’,还不管是谁。 实在可恶! “来,我弄给你看。” “好!” 高止弃不露神色的接过纸鸟,指间运生风力,一双轻薄的翅膀频扇,带动鸟儿身体窜飞,竟像有生命一般!鸟儿从高止弃指间飞起,缓缓落到尚千水手心上…… “再来一次可以吗?”尚千水兴奋得像个孩子。 “那看好了哦……”柔声细语间,高止弃不着痕迹地将人一路带着走。 鸟儿又一次飞起,落在尚千水手心,“啊,止弃,我想再看一次。” “嗯……” 如此,二人拿着只鸟儿风车,边走边玩,边玩边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他们要吃面的地方。 百通客栈。 且道,高止弃取了尚千水回家后,长生镖局里就余下了林孤凉和十二笑。 临门前,高止弃私下扯过林孤凉交代,看好这个‘女人’。 事态未明,疑云重重,那个突然宣称什么销匿仙踪的百花侯不可能就此放过尚千水,而蔷薇楼也定会再派人来捣局,所以这个身印蔷薇花的‘女人’将是他们查探幕后秘密的关键。在他能与尚千水正式打架之前,要保证不再陷进混乱的局面! 林孤凉脸露难色……不是说好一瓢子砸他脑瓜就从此了事吗,还打算把自己陷进混乱的局面?! 对于高止弃的这个想法,只能让他自求多福。 然而说到自求多福,林孤凉也想到了自己和十二笑…… 华灯之夜,一个自高楼伴随蔷薇花坠落,一个离开时刚好路过,娇艳欲滴的蔷薇砸中了林孤凉上身,浓妆艳抹的十二笑则砸中了他下…… 咳! 一声凄丽的惨叫,一夜荒诞的邂逅,最后演变成了陈年套俗的一出……救命之恩,以身还报! 报恩,成为了十二笑赖在长生镖局不走的理由。林孤凉虽身有所长却一无所有,不认为自己的条件能让女人为他而留,即使对方是个容貌难以言喻的风尘女人…… 但既然十二笑不走,林孤凉也没有开口赶她走,就依高止弃所说,按兵不动,随其自然的……看好她! 门庭冷落,生意惨淡,林孤凉支头坐在案机前,细数飞过的苍蝇。心里盘算着,这个月还有哪些开支能省则省…… 十二笑一身红裳娇艳,浓妆艳抹,从后院走出来,见到林孤凉愁容满脸,轻声问,“凉凉,你在想什么?” 林孤凉埋头在一堆苍白无力的账目中,只应道,“没什么……” “那个,”十二笑感觉此时不该打扰他,但又不得不打扰,“凉凉,柴刀不见了……” 自从住进来后,十二笑主动包办了这里的一日三餐。此时见日头已差不多,正打算劈柴烧饭,却发现放在院子里的柴刀不翼而飞。 “柴还有?” “有是有,但没了劈柴的刀……” “那没关系,让我来吧。”林孤凉拍拍衣服,走进院子。 十二笑跟随他身后,只见林孤凉从墙角那堆木柴里随手取了几根粗的,放平在地面。然后举掌劈下,‘啪’的脆响,粗木应声破开成几块! !!!? 十二笑从旁楞楞的看着,林孤凉徒手把一根根木头劈成细柴,胳臂肌肉透过衣服在阳光下起伏弧度,毫无表情的脸上,沾了些汗水…… 既感性,又无语。 “这些够?”林孤凉把柴捆好,递给十二笑。 十二笑伸手接过,又道,“凉凉,厨房的菜刀也不见了……” “哦,是哦!”林孤凉拍脑袋,忘记自己把菜刀也拿去当掉了,只问,“菜还有?” “有是有,但没切菜的刀……” “没关系,我来。”说着,又走进了厨房。 十二笑蹲在炉头生火,忍不住转身看了看,只见林孤凉把菜肉全放在桌上,徒手将之剁了个碎。 “咳,碎肉炒饭如何?”林孤凉给了个简单的提议。 把唯一幸存的铁锅放炉上烧红,十二笑道,“凉凉,没有锅铲……” “没事,让我来。”林孤凉将碎肉和杂菜倒进锅里,油盐适量,徒手炒起! 饱满的饭粒在一只刚厚的大掌中翻滚,汁香满溢,火候充足。 眼见一锅炒饭快熟,十二笑极力保持平和,“凉凉,碗碟筷子全都没了……” 唯一的那只碗给了尚千水盛面后,现在还是一块硬邦邦的寒冰。 “隔壁家有棵蕉树。”林孤凉捧着一锅热饭,走出厨房。 “呃?”十二笑跟在后面,有点不敢想象…… “等等,我去摘它两块叶子。” 接过林孤凉手里那锅饭,十二笑脑中浮现出他以蕉叶裹体,把尚千水吓得逃进衣柜的情景…… “凉凉,昨天买回来的衣服,全都不见了……” 眼前,林孤凉仍是一身黑衣黑裤黑鞋黑袜,甚至比之前那套更粗旧。 “衣服再多,身上也只能穿一套。”林孤凉爬墙摘了蕉叶,泼井水洗净后,将炒饭放在上面,包成一个个拳头大的饭团,递给十二笑,“我衣服一套就够了。” 他当真就只有一套黑衣,还在救尚千水的过程中惨烈牺牲了,无奈只好拿家里垫桌子的旧布给十二笑,让她到裁缝那儿改改。不料十二笑竟自作主张的,买下一大堆新衣服,慌得他当即通通拿回去退掉,只怕一辈子付不完这账。 他的一辈子就只值几套新衣服?人生之事谁能料,或者连一套都不值呢?? “总要留几件换洗的……”十二笑拿着蕉叶包的饭,尝试说服他。 “不用那么麻烦了,黑色的耐脏,可以穿很久!” 看着那身黑衣上虽不显眼,但又确实存在的数重补丁和污垢,十二笑难掩不安,“这块抹布多久没洗了?” 林孤凉一口吞下饭团,然后站起身脱掉上衣,“来,你看。” 阳光下,肌肉精壮。 十二笑没有羞涩,没有别开脸,目光就这么直晃晃的盯着看。而林孤凉也不多说,只把自己的上衣放井水里洗濯起来。 “我只是说说,没有厌弃你什么。”十二笑见他饭也不吃,光着膀子蹲在那洗衣服,怕刚才自己说得过分了,有点过意不去。” “不,没关系。” 洗过几遍后,林孤凉把衣服拧干,然后往半空一扬,运气于双臂,向前冲去一掌!粼光飞溅,衣服里的水被这道掌劲彻底逼出,烈日一晒,瞬间干爽净透! 有此绝活,连搓衣板和晒衣杆都能省了。 “所以说,我衣服一件就够。”林孤凉把上衣穿回,绑好腰带,坐下继续吃饭。 尽管如此,十二笑仍不依不饶,“也不能只有一套,多换几款颜色穿,可以让人心情变好的。” 心血来潮,林孤凉多瞧了眼十二笑这身穿的衣服,羽纱长裙,丝绸料子极好,鲜红嫣艳的颜色一直未换,仿佛随时要准备出嫁,也不晓得她心情好不好?? “黑色的好,”林孤凉咀着肉饭道,“当镖这行,衣服都容易破脏,黑色的脏了不起眼,还可以正面脏了穿反面,反面脏了再穿回正面,出门在外不仅方便还省功夫!” 唔……此人也算达到某种境界了。 十二笑含着嘴里的饭粒喃喃自语,“那就多弄几套黑色的……” 风过无声,午夏蝉鸣。 两人席地坐在树荫下,各自低头吃着手里的饭。偶尔聊上几句,三分惬意情调,七分心不在焉…… 章 二十五 无剑君子东方极 百通客栈今天没有如常生意,门前挂了块木牌:吾儿大喜,休栈一日。 高止弃带尚千水到了客栈前,信手扔掉那块木牌,推门迈步进去。大门一如既往的不关不锁,出入自便,但此时客栈内空无一人,高老板似乎也不在。 昨日一场香尘风波闹得激烈,惹来围观的人群如山如海,客栈存货怕已扫荡一空,若猜的不错,那爹该要出城采办了,一日之内估计不会回来……高止弃想着,转头向跟在身后的尚千水笑了笑,那种充满了意味却猜摸不透的眼神,让尚千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紧张个什么呢,只是来止弃家吃面而已,只是吃面……天真无邪的尚水宫少主在心里这么劝慰自己冷静不慌。 楼内到处千疮百孔,地基仅由一根木桩支撑,乃至整片地面摇摇晃晃的,每走一步都是吱吱呀呀,惊险刺激。 “小心点。”高止弃见尚千水举步维艰的样子,想去扶他一下,手伸到那颗永凝珠前,停住了。 不服气,但目前来说没有办法。 “止弃,这里真的是你家?” 尚千水这问,颇有几分像高止弃在尚水宫时,问他‘这里真的是尚水宫?’那话调。 “是。”简单一字,潇洒,爽快。 高止弃带他走上二楼,拐入回廊,那靠边有一排房间,尚千水记得这里,没有什么比那些墙上的‘洞’更令人过目难忘。 “不用拘束,就当在家里一样。”高止弃对尚千水道。 这话常人听来,只作客套上的礼貌言辞,但尚千水听了不由一悸,“家里?” 且不说这两家住的地方非比寻常,但……如何把尚水宫当百通客栈,又或者把百通客栈当尚水宫?? 难度上有点争议。 “进来吧。”高止弃领他走进自己的房间。 “啊……”尚千水轻轻应了声,目光在墙侧那排‘洞’上挪不开。心中充满好奇,忍不住道,“止弃,你房间好多洞……” 高止弃瞧着,打趣道,“管这叫‘洞房’如何?” “啊?!”尚千水打了个颤。 高止弃笑了笑,边脱去身上那套为掩人耳目的旧袍,边柔声与尚千水道,“坐吧。” 他这房间比起林孤凉那的还要简单,莫说家具,就连普通的桌椅都没有,只剩一张床…… 尚千水抱球坐在床沿上,心情复杂。 仔细回想,他有多久不能椅子了? 尚水宫的床,蔷薇楼的床,烟池庄的床,长生镖局的床,百通客栈的床…… 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死也好活也罢,他为何就只能坐在各种各样男人的床上?? 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窘境,尚千水自己也十分苦恼费解。简直,像被下咒了似的。 高止弃跨过一侧墙洞,到了隔壁房间找新的衣服换上,尚千水在床上等着他,没有说话,只低头把玩高止弃送他的纸鸟风车,心跳没来由的,怦怦不止…… 不是说好来吃面吗,为什么会变成坐在对方的床上? 哎,只能再一次说明,尚水宫少主,真的非常好拐。 “千水?” 换回一身潇洒青灰的高止弃走来床前,看见尚千水恍惚的脸,蹲下轻唤他了声。 尚千水回过神,只见眼前玉树临风,近在咫尺,“止弃?” “害怕?”高止弃轻轻凑近他。 尚千水摇了摇头,低声,“没有……” “紧张?”高止弃又靠近了些,再问。 “有点……”近乎又近的距离,使二人呼息相闻,尚千水微微颤抖着身子,没有退避。 高止弃也没有停下,继续逼近他,“答我,千水……” “什么……”太近了,男人身上的味道充斥着呼吸,令尚千水恍神。 “以后不许再这样,知道吗?”低沉的声音,有着使人专注的吸引。 一抹红晕淡淡的染上尚千水白净的脸颊,“止弃?” 有风拂过他脸颊的两缕垂发,那是高止弃呼出的气息,“这样不对……” “怎样?”愕然轻问,稍稍抬头,肌肤触碰到了一片温热,尚千水闪地细缩。 “这样……”高止弃用额心轻轻顶了下他脑瓜,“懂?” 尚千水脸上一红,双颊明明是冷的,却感觉烫了起来…… “随便容许别人靠这么近,是不对的行为,知道?”高止弃认真的对他道。 尚千水抱紧着怀里的球,“止弃……” “当有人对你这么做的时候,只要感到不舒服,就应该马上推开他,懂吗?” “可是,我……” “懂不懂!” 这话里含了不容逆违的愠意,尚千水只得顺从地,乖乖点头,“知道……” “伸出双手,像这样……”高止弃小心握起他手腕,让那双霜白的掌心对向自己胸膛,作以示范,“用力推去,不需要犹豫。” “啊……”尚千水想缩回,却被对方扣住不给放。 “记住,以后若再有人这样靠近你,对你做出你不愿意接受的事情时,就要这样马上用手推开,懂!” 尚千水抿紧嘴唇,用力点头。 “乖……”高止弃笑着,抚过他脸颊两缕柔顺的垂发。 男人指间的触感,令尚千水不由一颤,低头想了想,又问,“任何人吗?” “什么?”高止弃放开手,眉头轻蹙。 尚千水道,“任何人都要推开?” “任何……”高止弃顿了下,慎重的道,“任何你不愿意接受的人。” “那么,我愿意接受的呢?”尚千水再问。 “唔……”高止弃看着他,神色骤然转深。 “我愿意接受的任何人呢?” “…………” 单纯如水,天真无邪,偏生还是真真切切的天真,加之岂有此理的无邪,叫高止弃头痛欲裂,胸肺郁结。 “也不能接受得太多,最好只接受一个……” “为什么只能一个?” 稍一松懈,尚千水那脑瓜又要开始活跃地发散起来,遐想联翩。 “不然呢,你想要多少个?”高止弃睨向他。 “那故事里的‘高止弃’有九十九个……”说的同时,尚千水脸上流露出了憧憬向往之情。 果然,就不该给他胡乱想象的机会! 高止弃收起与他嬉笑的态度,沉下脸色,“一个就一个!” 肃厉的声音不大,恰够让尚千水敛回脱轨的心思,直身端坐在这‘洞房’的床上,给他满意的答应,“是……” 很好,一道问题解决了。 高止弃搬出另一道,“也不能随便收下别人的东西,知道了?” 尚千水微愣,低下头…… 高止弃取过他手里玩的那只纸鸟,放到一边,让他把所有注意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好了。千水,你现在看着我……”高止弃双手搭上他肩膀,轻轻扳正,让彼此四目相视。 “止弃……”尚千水被摆弄得面红耳赤,不习惯这种过于坦白的对望,想再低头,却被抵起了下颚,要他不得不对上高止弃那双英气逼人的深眸。 “认真听着,千水……”高止弃道,“不能碰到什么都低头躲避,你该学会正面看向不同的人。” 下颚被捏住,尚千水无法低头,不敢正面看向高止弃,目光左右飘忽,不知往哪搁才是。 “看着我,千水!”高止弃沉声,指间加重几分力度。 小施威吓,尚千水很快便显得乖顺贴服,不过还是小声抱怨道,“止弃,痛……” 高止弃松开他,语气放轻,“千水,与人说话时,你要多留意对方的眼神,懂得辨别颜色,细心区分。” “颜色?”尚千水不懂。 “你看我眼睛,是什么颜色?”高止弃向他瞪开一双英气勃发的眼眸! “黑色……” 尚千水往后怯退,可立刻又被高止弃扯了回来,“现在这样的呢?” 男人眼睛霎间瞪大一圈,如炬火逼视而来,看在尚千水眼里,是那个的深……深不可测。 尚千水身子不住颤抖,“黑色……” “知道有什么不同吗?”高止弃边问边逼近,近得让尚千水能在他眸子里照出自己的样子。 尚千水摇头,脸颊两缕撩人的垂发随他动作晃摆,高止弃眸中深处又多叠了一层颜色。 “第一种是正常的,第二种叫虚伪。以后,当你见到第二种颜色在某人眼里放光时,就表明此人对你另有图谋!所以无论他再说什么,你都不要听,懂了?” 正面看着高止弃那双泛滥起五光十色的眼睛,尚千水怔怔点头。 人心之貌自然没那么简单,高止弃思忖着要不要多弄几种不同颜色给他见识一下,又想到尚千水心性浅白,一时半刻怕消化不来,只待日后再慢慢调教吧! 又一道问题解决,高止弃阖目收回眼中色光。然而,当再次瞪开时,他身上倏然烧起了一团煞火,“好!接下来,是最要命的事情!” 尚千水被他这身突然冒起的火焰摄得一怔,竟顿生了逃跑的念头。 要命的大事当前,高止弃一把用力抓起了尚千水肩膀,定然不会给他有任何现实那种念头的机会! “千水,你可知道,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独自跟一个陌生的人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是件非常离谱的事情!” 看着高止弃脸上阴云密布的神色,尚千水心脏怦怦直跳,“知道……” “你又知道,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当着一个陌生的人面前脱衣服,是件非常不知所谓的事情!” “知,知道!”尚千水知道此刻一定要点头说知道! “你还知道,当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里,却还要去顺从一个陌生的人所说的话,是件非常……非常欠揍的事情!” “知道,我知道了……”尚千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感觉高止弃摁在他肩膀的手劲越来越大,害怕他真会突然发狂揍自己,所以事先用手捂了眼睛。 “所以,你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乱跟人回家,懂!”终于说到这道关口,高止弃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语气更是一层深过一层。他强行掰开尚千水挡在眼前的双手,目光瞪在他红通通的脸上,好不炽烈! “懂,懂……”尚千水不迭点头,不敢不懂。即使再有不懂,也能从那传达给他的强烈情绪中悟懂。 高止弃非常生气,十分生气,对尚千水甩下自己跟了别人回家的这件事情非常十分生气! 纵然怒火烧心,但高止弃仍强忍着这股怒气,将之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要予尚千水震慑之威,让他牢记教训,但同时又不能发泄得过分,以致伤害到他的感情。 可谓,心有猛火,细熬清水!如此用心良苦,不知尚水宫少主可有领悟?? “止弃你,你不要生气了……”尚千水抬头看向他,清澈的眼眸里,蒙了一层水气…… “哎……”高止弃深叹,抽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空气蓦然清冷,“千水,你总能令我担心。” 这并非涉世尚浅,而完全是一片空白的天真,不懂浮生,不会尘世…… 这个,尚水宫的少主。 “止弃……”尚千水把永凝珠放在双膝,伸手拽住一角青灰的衣袖,低声,“不用担心,我答应你,一定会记住你说的话。” 一定会记住,你说的话…… 此言一落,犹如一颗水珠,滴入心池。 一圈涟漪荡漾而过,满腔的波涛汹涌蓦然化作止水,水面柔和平静,水中不染纤尘…… 高止弃看着尚千水,深邃的眸光里,出现了一种特别的颜色。 不是第一种,也不是第二种。 章 二十六 他是他妻子 [此部分要求和谐] 唇间,拂过一抹炽热。 脑中,闪过一刹空白。 再回神时,高止弃的双唇已在尚千水唇上…… 距离,只差一毫。 “懂?” 高止弃问尚千水。 尚千水不知道自己懂不懂,那仿佛只是一种身体的本能,催他把嘴唇贴了过去…… 距离,只差半毫。 高止弃以为他明白了后就会害羞的缩回去,也不打算勉强他。意外的,这人儿不但没有退避,反而主动靠了过来,高止弃脑中没想推开,便坦荡荡的贴了过去! 距离,只差…… “止弃,你是不是回来了??” 一道中气十足且陌生的男性声音,突然在房门外响起!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鸣一响,当即把房间里面正全神贯注中的两只吓得三魂七魄全副出窍,好不容易才得以元神归位! 尚千水不敢作声,瞪着眼睛问高止弃,‘……谁?’ 高止弃也没有作声,用嘴型张开一字,“爹。” “啊!” 这声是尚千水的,受惊程度颇深。只见他脸上霎间红比熟虾,还滚滚冒烟。情急之中,倏地大转翻身,伸出双手把压在自己上面的高止弃用力一推,毫不犹豫! 即学即用,孺子可教。 “啊!!” 这声是高止弃的,他虽然受惊不深,但尚千水那手心的凛冽可想而知,加之他坐起时怀中永凝珠又再次往他胸膛一顶! 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全身上下……啊啊!!! 高止弃倒在地上满额冷汗,痛苦至极。尽管全然是无心之失,但尚千水见了这样,心里尽满慌急,连忙去扶他,不料…… ‘咯,咯,咯!’房门被敲响,那道男声又响起。 “止弃,你在里面做什么?!” 好那个‘不是亲生爹’啊,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头,高止弃胸口还堵股剧寒没缓过来,那头,尚千水已整个又惊又慌又害又怕的,在房间里又跑又跳又转又滚……什么反应都炸出来了。 怎么办??!他从未遇过这种情况! 躲起来吧!? 但高止弃的房间里除了床什么都没有,连衣柜也没有! ‘咯,咯,咯’的又是三声,那房门眼见要推开…… 高止弃在地上撑起半身,想劝他不用慌,可尚千水实在慌得紧要,什么都不管不顾,目光扫到墙上唯一的窗口,想也没想,抱起球就冲了去跳,毫不犹豫! 高止弃见状,飞身扑去拉住尚千水,可惜已晚一步,那水蓝袖子从他掌心滑过,人已坠下…… “啊!!” 这声还是高止弃的,喊得凄丽! 此刻他终于领悟到一点:只要条件允许,尚千水就是个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人。 二层楼高度,对于身怀武艺的人来说不足为惧,但高止弃很害怕尚千水会就此扑街!巧合的,楼下刚好停了架拉货的木车,上面载满一袋袋胀鼓鼓的面粉,尚千水于是吃了满嘴满脸的面…… “站着等我,不要乱跑!”高止弃对他喊道,半身几乎越出窗台。 这个尚千水,天落下来就是为了要他头痛的存在! “止弃,你在这喊什么?!” 转头,高止弃已明知道是谁来的,但还是禁不住喊了声,“啊!!” “你‘啊’个什么劲!”那’不是亲生爹’走来,一掌拍过他头,“刚才喊你这么久不应,躲在房里面做什么!” “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高止弃深吸一气压惊,然后若无其事地整理好身上略带凌乱的衣服。 高止寒瞧了眼他身后略带凌乱的床,双目横光,“一笔还一笔,现在是爹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练功。”高止弃一脸平静。 练功好啊,高止寒最欣慰的事情就是儿子肯勤练武功了,然而,“你怎么满头冷汗?!” 抹过额上潺潺渗出的汗,高止弃依然平静,“天气热,练功流点汗,不正常么?” 不正常呀…… 高止寒蹙起眉头,“这房间里怎么凉飒飒的?” 时值暑夏,外头烈日当空,屋内也是闷热得很,但高止弃这房间里竟然有股幽幽的寒气??! “练功时不小心发寒了。”高止弃保持着平静。 反之,他爹脸上显得不怎么平静了,且不说他从没见过儿子练的功会发冷发寒,就他现在这个模样,“天气那么热你还发寒??发寒你还能冒汗?!” “天热就练功,练功就冒汗,冒汗就发寒!”高止弃卷着三寸烂舌,淡定的跟他这‘不是亲生爹’绕下去。 “刚才你在那‘啊啊啊’的喊个不停,又是怎么回事!?” “练功要使劲,使劲时喊几声,不正常么?” 不正常呀…… “练功要喊那么凄丽??” “练功也需要情绪,情绪能带内劲,多喊几声有助功力增长。” “你练什么功,又发寒又凄丽?!” 眼看快绕不下去,高止弃索性双手一摊,“武功的东西爹你又不懂,问那么深干嘛?” “臭小子!”高止寒一掌拍他过头,“还敢耍你爹,从实招来!” “爹……”高止弃挺胸抬头,深呼大气,平静而淡定的道,“你吃面吗?” 高止寒听他这说,先眉梢一挑,然后大掌拍到他这‘不是亲儿子’的肩膀,“也好,我刚就运了车面粉回来!” “那好,”高止弃也道,“爹,我现在要去长生镖局一趟,今晚回来吃面。” “好呀,”高止寒挑眉瞧着儿子一副长衣拂袖,淡定而去的姿态,也不多追问,只颇有意味的重复了那两字,“吃面。” 章 二十七 尚少主被丢了 傍晚时分,太阳已落山,盛夏的风吹过,仍十分闷热。 长生镖局内,林孤凉正埋头在厨房,对着一碗冰,陷入深深苦思…… 不错,这碗‘冰’就是高止弃煮给尚千水的那碗‘面’! 从午时到日落,这碗被尚千水冷成了冰的面在酷热之下已放了三个时辰,竟一直未融,还是一碗‘冰’! 想着不能浪费食物,林孤凉于是打算将这碗‘冰’热回成‘面’,当晚饭吃掉。 炉头的火燃得旺盛,铁锅也被烧得通红,然而锅里的这碗冰,还是一碗冰! “呼……”林孤凉暗暗惊叹。 煮了半柱香的时间,林孤凉开始心疼被浪费的木柴,便熄了锅,取出那碗冰,放回桌子上面。 想了想,林孤凉运功劈掌,这道力不算猛,撼碎石头足矣。但见手举势落,一击之下,没有意想中的粉碎,还是一碗完整无缺的冰! “呀……”林孤凉又是一声惊叹。 摸过下巴,想了会儿,他捧起这碗冰放面前,伸出舌头,小心地舔了一下! 唔…… 带着汤汁的味道,居然入口即化,还冰冰凉凉的,寒气融进腹中,化解了全身暑热,感觉极其爽快! 神奇呀,这玩意!! 震惊之余,林孤凉托着脸腮,边一口又一口地舔碗里的冰,边陷入另一层更深的沉思…… 突然,有声“啪”的一响,打断了他脑中刚冒出的念头。 “凉凉你……” 红衣飘飘的十二笑提了一篮子菜肉回来,刚跨进厨房,就看到林孤凉捧着尚千水那碗‘冰’在舔,整个人当场就愕了,手中菜篮不觉掉了在地…… 扭头,见十二笑楞在门前直直盯着自己,林孤凉当场也僵了,连舌头也忘记收回…… 气氛怪异而别扭,二人静滞了片刻,只闻林孤凉先发出一声痛呼,“唔呀!” 他舌头粘在冰上拔不起来了!! “凉凉!”十二笑晃回神,急忙上去帮他。 唔呀呀啊!!唔呀啊呀啊!!! 此时,有人经过长生镖局的大门,当听到这一声声自里面传出的悚栗怪叫后,无不匆匆避而远之…… 好不容易,一场无中生有的混乱过去,十二笑摆弄好一桌鲜热的饭菜,与林孤凉面对面坐着。 林孤凉看着面前的碗筷,“这……” 这套新碗筷是十二笑刚买回来的,连同柴刀,菜刀,锅铲等等。 “来,趁热吃吧。”十二笑给他碗里夹了块鱼肉,脸上浓妆带笑,阴柔妩媚的姿容,不可言喻。 林孤凉心内纠结,不知该吃还不吃。倒不是对方相貌的原因,反之,他觉得自己更拙更逊…… “凉凉,我给你缝了几件黑衣服,待会吃过饭后,来试试合不合身?”见对方不愿动筷,十二笑于是先找出点话说,以缓解静局。 “衣服?”林孤凉闻言微诧。 “我用旧布缝的,怕你说不喜欢买新……”十二笑惋叹。 如此一来,林孤凉只觉更加纠结,吃不下饭了。 “诶……凉凉,你要去哪里?!”见林孤凉站起来转身,十二笑连忙叫住他。 “没事,你吃吧。”林孤凉淡道,“有些热,我到外面坐一会。” 目光移到他手里一直捧着的那碗‘冰’,十二笑轻声问,“凉凉你……是不是还在担心他?” “呀??”林孤凉有点懵。 “感情这事,最难勉强。” 突然听到‘感情’两个字,林孤凉一把额汗,“谁?” 十二笑别过脸,“尚千水……” 那日林孤凉不着方寸的下体把尚千水吓‘死’了,趴在床头嚎啕大哭几个时辰,仿佛毕生冀望也随尚千水的消逝而化为乌有,那悲伤的画面,至今历历在目…… “是有点震撼……”虽不知十二笑为何提起这事,但回想当日情形,林孤凉确实心有余悸,“幸好他没事!” “嗯,他没事了……”十二笑垂下眼睑,额前发丝掩过双眸。 林孤凉见十二笑神色似带感伤,以为她也担心尚千水,于是道,“也幸好你劝我不要乱动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作为镖界奇挫,他一直有自知之明……救谁谁扑街! “他体内寒阴紊乱,心脉有两道异力冲撞,你若再强行渡气予他,只会加剧他经脉的负荷,绝不可取。”十二笑低头,跟前一桌子的热饭热菜不曾有动。 林孤凉搔头,带了些愧色,“我对内功这门深奥的东西不太懂。” 听了,十二笑接而补上一句,“轻则致使他心脉受创难愈,重则就是彻底废掉,不可挽救。” 林孤凉听到‘不可挽救’时,猛咽口水,仿佛与一场人生浩劫擦肩而过,冷汗直流。十二笑低着头,眸光偷偷瞥去,把那担惊紧张的神情尽收眼底。 “说来,什么吞毒吐焰,制蛊炼尸的奇门异术我也算有见识,但这种能死能活的武功简直不可思议。看似柔柔弱弱不堪一击,身体里竟然藏了那么神奇的力量,不敢相信,世上真存在着一个这样的人!” 林孤凉望着手里这碗‘冰’,不由地越说越激动,那种发自内心的惊讶与震叹,令十二笑觉得他似乎对尚千水起了极大兴趣…… “其实,尚千水他……”十二笑欲言又止。 林孤凉追问,“他怎么了?” 十二笑暗暗绞着指头,半响才道,“是止水心法……” “止水心法?!”林孤凉双目一瞪,捧起冰碗问,“你知道这种武功?” “尚水宫主所创绝学,不闻其详,只知一二……”说着,十二笑又瞟过一眼,林孤凉已凑来坐回自己身旁,一脸兴致勃勃的想听。见拒不掉了,十二笑重新拿起筷子,给他碗里夹了片菜,徐徐道,“此内功乃属至寒之气,以水为介,融水于心而驭水于意,持者必须心意清明,心水无澜,亦最忌情……” 林孤凉越听越糊涂,忍不住要打断,“就是说,练了这种武功的人,身体会像寒冰一样,能死能生,还能把所有东西都变成冰??” “不……”十二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止水心法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蕴含玄奥万千,是尚水宫主的遗世绝学,不传凡尘。” ……凡尘?! 林孤凉在想……难道说,他们这些算凡人,而尚水宫主是个天人?? “那个,十二你知道尚水宫的事情?” 被这一问,十二笑打了个颤,随即笑着拿筷子夹了块调味的姜放林孤凉碗里,“名撼原河大江,势摄半壁武林的尚水宫。武艺登峰造极,不出其右的尚水宫主。当今世上还有谁人不知呢?” 人云亦云,随波逐流,所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 林孤凉举起手中这碗烧不融也捶不碎的‘冰’看了又看,表情认真的夹起那块姜一口吃下,“这止水心法,似乎是个非常不得了的东西。” 十二笑又夹了颗红椒,“是啊,能超越武林巅峰的神秘绝学,引诱了多少人为之疯狂。可惜呢,那是尚水宫主最珍贵的秘宝,岂会容那些凡尘之人沾指……” 糟糕,不妙! 手一抖,夹在筷子上的红椒‘啪’地掉了,十二笑捂住嘴,才发现自己竟说出不得了的话! “你是说,武林里有很多人想夺取止水心法?!”偏偏这把林孤凉一圈画到了重点上! 十二笑语噎,“呵呵,毕竟是个不传之秘嘛,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人之常情而已。” 他本想打个笑就结束话题,不料林孤凉大跳站起,追问,“除了尚水宫主,那尚千水就是世间唯一身怀止水心法的人了?” “这,必须是的……”十二笑无法否定。 意识到事态严重,林孤凉脸色大急,“当下‘武林榜’风头大作,为那一席之位个个都在争破头。如果得到尚千水就是得到止水心法,得到止水心法就能登顶武林,那局面岂不要疯狂了!” “呃……”十二笑眼瞳左右飘忽不定,一时慌失,吐出了句,“所以啊,尚少主这样跑出来四处乱逛是很危险的,万一被人认出身份,就不得了……” 糟糕!十二笑狠咬舌头!怎么越说越不得了?! 林孤凉胸口一寒,“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十二笑还在懊悔自己说得太早。 只见林孤凉急得满屋转,“高止弃那家伙时值衰运,祸事连起,自己都顾不来,还要带上尚千水。搞不好又再出个三长两短,那真大大大事不妙!” “凉凉你别担心,除了我们,没人会相信他就是尚水宫少主……”十二笑相劝着,悔不该说。 “倒是有道理……”林孤凉低声喃喃,“谁会相信这么个软绵绵又乖呆呆的人会是尚水宫少主呢?” 见林孤凉冷静下来,十二笑稍松一气…… “不行!”林孤凉突然又跳起,“他这种体质太容易暴露了,我要马上去把人接回来!” 林孤凉横心决定,十二笑听了不解喜虑,只觉很是心虚,“留在长生镖局,也不一定能保证他不出事……” “十二你有所不知,”林孤凉道,“在百通客栈里往来的都是武林人,如今又有那卷金册‘武林榜’摆在前头煽吹,哪个不是野心勃勃?高止弃把尚千水带回去,就是把一块猪油抛进鼠窝里!” 尚水宫少主是块猪油?! 不待十二笑反应过来,林孤凉又道,“长生镖局门庭冷落,尚千水留在这里,至少不会被那些有非分之想的凡人发现他!” 咬到‘凡人’这两字,林孤凉顿觉异常牙疼,“要知道,一旦跟尚水宫这种神仙大户结上冤头,下半生就跟完了没分别呀!” “是……是吗?”十二笑目光移到刚才掉桌子上的那颗红椒,于是重新夹起,放回林孤凉碗里,“但高止弃说过,他会负责到底。” “经百花侯这桩一闹,他现在就是原河大江所有女人的众矢之的,自身难保!”林孤凉抓乱头发,“弄成这样,怕下半生也不会有女人肯跟他过了,还负责任?!” 糟糕,他好像也说出不得了的话! 正是此时,门外响来一道声音,“什么女人!” 那即使还没见到人就已能在语气中感受到的深深睥睨,令林孤凉深深睥睨。 他埋头不理,在碗中夹了块东西放嘴里一咬,是红椒! “水啊!” 随之又传来的另一道声音,叫林孤凉如灌泉露! “我们在外面遇到好多女人……” 水灵剔透,澄清无瑕。 看见跟在高止弃身后走进来的尚千水,林孤凉喜极而泣,冲动扑了上前,“千水啊,看到你平安没事就太好了!” 章 二十八 华灯暗涌 虽不晓得他受过什么刺激,但那赤红火热,满腔激泪的模样,显然让高止弃变了脸色,也不客气,伸脚就是一踩,直取正脸。 无愧品性恶劣! 尚千水躲在高止弃身后探出半个脑瓜,眨眨眼睛,不明状况。十二笑额汗,脸上呵呵一笑,从怀里抽出块花红手帕给林孤凉擦脸上的泪花和脚印,“你们怎么回来了?” 高止弃瞥了眼那一桌子鲜热但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打扰你们?” “不……” 十二笑正要说,林孤凉抢一步到了尚千水身旁,手抓花帕,涕泗横流,“千水,你回来就好了,我还担心你会遇到歹人。” 看着尚千水完好无缺的站在面前,林孤凉兴幸自己下半生还算安好。 “歹人?”尚千水突然想到林孤凉衣不裹体,还抓住自己不放的情景……双肩微颤,晃头挥去那幕画面,“没,没有歹人。但来的路上遇到了好多女人,还一直追着我和止弃狂奔,不知道为什么?” “女人啊……”林孤凉当然知道为什么,也知道那些女人追的不是尚千水,而是某个品性不堪的家伙!不过攸关下半生这种大事,别人的怎够自己重要。见到尚少主能说能笑,他已难抑满腔激动,“千水,只要你能安好无恙,有没有女人都无所谓!” 说着,又流下一汪热泪…… 虽听得一头雾水,但尚千水还是被他真情不假的泪水感染了,安慰道,“林镖头你,你不要再难过,我已经没事了。” “大家成为朋友不必见外,千水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感情泛滥成灾,林孤凉一反常态。 “孤凉……”尚千水随他意思,乖顺的唤了声。 高止弃冷脸阴沉,身上随之冒起一股煞气,目光先扫过那一桌饭菜,然后狠厉的盯到十二笑身上,直觉就是这‘女人’给林孤凉下了药! 额顶大汗已叠三重厚,十二笑脸容僵硬的‘呵呵’直笑,厚粉簌簌抖落,“这么早,大家都还没吃过晚饭吧,要不要一起来坐?” 大概因为这两天见的女人过多,肠胃频频作动,高止弃现在反而觉得十二笑这脸没‘丑’得那么极端了,但仍然接受不了这种骚柔阴媚的腔调…… “不了,我带千水回家吃面,现在就走。”高止弃直截了当的拒绝,手已把人拖往门外。 尚千水追问道,“止弃,你不是要我在这里留一晚吗?” 留一晚?! 林孤凉听见,疾步冲到大门前,举板凳拦住高止弃去路,“你不打算让尚千水留在长生镖局?” “我现在改变主意。”高止弃眯眼,伸脚顶开了板凳。 若要把尚千水交托给这俩人,还不如瞒着他爹继续藏在百通客栈里。 “不行!”林孤凉又举来一块大石头,继续阻路,“你不能将尚千水带回那个蛇鼠一窝的地方!” “好比留在这种鸡犬不宁的地方。”高止弃抱起尚千水跳上大石,淡定的从林孤凉头顶踩了过去。 “什么叫鸡犬不宁?!”林孤凉把石头一抛,拨了根十尺木桩横在镖局大门! “那又什么叫蛇鼠一窝?”高止弃抵着木桩一端,从容的运起功力与之对扛。 尚千水左看右看,不明白他们为何争执,也不能插嘴劝止,只得抱球四处张望,目光无意与十二笑撞上,两人对视一眼,似是意有所会,却又道不清楚…… 十二笑给尚千水的感觉是既陌生又熟悉,既古怪又接受……正想着,他手腕被高止弃扼住了! “好了,我们走!” “啊!?”那手劲传来愠怒,尚千水不敢抵抗,只能任由高止弃把自己拖了去,但心里还是不免困惑,“止弃……真的要走?” 刚才两人那阵子的对望显然也给高止弃注意到,更坚定了他要立即把尚千水带走的决心。 “走!”高止弃咬下一字。 这个尚水宫的少主尚千水,不论放到哪里,都总能无端招风,无故起浪,令他头痛! “可是……” “没有可是!”高止弃定声打断。 尚千水抿住唇,可是……他们一路被无数女人追得又躲又藏,历经不易才来到长生镖局,还什么都没做就莫名其妙的回去啦?? 高止弃不多说,双手横抱起他,轻功跃上瓦顶,走了条常人不经之路。 “喂,高止弃你还不懂啊,不能带他走的!” 只见林孤凉不依不饶,高止弃回眸一瞪,十二笑当即又渗出一额汗,连忙配合地上前阻止林孤凉再追的步伐。 诶呀,情况弄得越来越棘手了呀! 百通客栈买的面有两种,一种淡而无味,相当难吃。而一种则情味交融,暖人心胃。高老板没有将之分门别类,乃至最终端到客人桌上的属哪一种,全由高老板的自个看着办。 通常,江湖人点了一桌饭菜都不为吃,只当摆着做个场合,聊上几句或恩或怨后,要么一走了之,要么掀桌踹凳。更甚谁,是为蓄意从中下药发事,不求味道如何。这般的,只给端上淡而无味的面即可应付。 那又何时该端上情味交融的面呢? 傍晚,家家户户的厨房都升了炊烟,百通客栈这里也不例外。高止寒熬汤煮面,摆好一桌碗筷,就等儿子回来‘吃面’。 闻到丝丝飘香传出,带着鲜肉和青菜的味道,已知功夫一切就绪。高止弃贴在门外,深思熟虑。尚千水抱球缩在他身后,乖乖静待…… “好,就现在!”高止弃瞄着门缝,趁他那爹转身进了厨房,一把抱起尚千水,风一般的闪去自己房间! 身怀武功的到底不一样,当高止寒端着汤碗回到大厅时,见儿子已端端正正的坐在饭桌前,笑容可掬。 独木撑地基,整座客栈晃了晃…… “你怎么笑成这个样子?” “遇到值得伤心的事情,当然要多笑笑。”高止弃笑道。 高止寒脸色不掩惊讶,“奇怪,家里怎么突然又有股寒气了?!” 高止弃收回笑容,淡定的取过他爹手中那碗面,“这不好么,大暑天时也能图得清凉,天下仅此独有,别人家还羡慕不来。” 高止寒坐下,瞧着儿子大口大口地吞着碗里面条,浅叹道,“说吧,什么事情?” “没事。”高止弃继续埋头吃面。 高止寒轻笑问,“怎么,不报喜了?” “爹!”高止弃倏地抬起头,嘴里塞满面条,眼里不服气。 高止寒突然一掌拍到儿子背上,叫他险些喷面,“慌个什么,我还要夸你这次做得好!” “哦!”赶在这‘不是亲生爹’使出下一击之前,高止弃急忙把嘴里的面吞下。 “止弃啊,原河十城的女人都被你吸引过来了。” “你要夸我什么?” “整座越良城被挤得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我做得好?” “可不是,就这两天咱们挣到的钱,能赶上客栈一整年的生意了!”高止寒说着美滋滋的,不出所料又给了高止弃背后一击,“取人名声,借机哇众!早知道你有我经商的头脑,要不是时势所逼,遍天盖地唯武独尊,你现在一定就是个臭名昭著的大奸商!” “爹,你……”高止弃顿了顿,低问,“你难道不怕我烧掉那张《百美图》后,就此得罪全城女人,从此再找不到妻子?” 高止寒听了,脸上霎间肃沉起来。高止弃瞧见,低头又塞满一口面。 突然,毫无征兆的一掌,把高止弃嘴里的连面带汤一起顶了出来! “咳,咳,咳咳!!”高止弃被他这下撼得不轻,“干嘛!??” “哼,什么《百美图》!”高止寒嗤之以鼻,“那百花侯选的一堆庸脂俗粉,只顾追名逐利,算得什么!我高止寒的儿子乃人中奇魁,将来定会找到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妻子回来!” “爹……”高止弃喉咙被面卡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止弃!”高止寒转过正话,“你去找那个尚千水打架的事情,弄成怎样?” “咳咳,咳,咳!!”高止弃猛捶胸口,使劲把喉咙里的面咽了下去。 “你打不过他?”高止寒略带焦急。 高止弃几口吸光了自己碗中的面和汤,“还没打。” “他不肯跟你打?”高止寒又问。 “他答应我了。”高止弃倒了两杯茶端父亲面前,然后转身走进厨房。 高止寒挑眉,见他又捧了碗热腾腾的面出来,“你很饿?” “有点……”高止弃看着碗里的面,想了想才问,“爹,这架一定要打?” “你都十年不胜了,还慌再败一局?” “还没打!”高止弃强调道。 “那就打。” “他……”高止弃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他只是个垫底的,给我取胜又如何……” 一辈子做压在垫底上面的那个? “止弃,我当年投买卖,曾经连亏输几十把,直到身上只剩一贯钱……” 高止弃直接打断了那些长篇大论,“最后一把你旗开得胜了,又想告诉我,凡事不要轻言放弃?” “错!”高止寒一掌拍在儿子头上,“我最后是败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裤衩不剩!” “………”无语中,高止弃补了句,“爹,我还在。” “止弃!”高止寒望着儿子,“你明白自己为何久败不胜,乾坤不扭吗?” 高止弃淡言道,“……败有余地,败不彻底?” “对!”高止寒又给了儿子头上一掌,“常人一败涂地,亦岂如你十年无为?!止弃,你要明白,你现在正坠着的这个深渊,是深得非比寻常的深渊!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不放弃的继续坠下去,一天没坠到谷底,你还得一直坠下去!” 高止弃稳住手中汤面,眯眼瞥向他这个‘不是亲生爹’…… “想要扭转天运,止弃你现在差的,并不是一场胜利,而是一个谷底,一份极尽你意志的痛苦……喂,你这是去哪?”高止寒喊着才听到一半,就是自个腾了上楼的儿子。 “我要回房里吃面,爹你今晚早点睡。”高止弃手捧面碗,步伐急而不乱的拐进了厢房走廊。 瞧着放在跟前未曾有动的两杯茶,高止寒深深地眯了双眼,“这小子……” 整座客栈,又晃了几晃。 第三十章 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怕尚千水等得太久,高止弃急急回到房间,结果被眼前一幕吓得差点摔了碗。 只见,尚千水整个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颗球滚到角落里,安静得诡异…… “千水!!” 高止弃心脏霎间停了半拍,仿佛看到垫他身下的这片谷底消失了,自己由此坠入无尽深渊! “啊……”尚千水身子稍稍挪了下,发出一声唸痛。 “千水!”看见他的‘人生谷底’又能动了,高止弃先松一气随即又浑身一振,放下碗走过去蹲身看他,“千水你没事吧,怎么躺在地上吓我?!” “我…对不起……”尚千水撑起半身,低头道歉道,“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还好吗?怎么摔得不能动了?!” “我……”尚千水听出高止弃不悦,声音更低,“我刚试过站起来的,但马上就摔倒了。我又试了一次,还是摔,摔来摔去,也不知道为什么……” “呃……”高止弃这才恍然想到原因,连忙柔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 “这房间的地砖被来打架的武林人踩塌了,已有多处松陷,来回必须按照‘上上左左左上上右右右右下右右上上左左上’这条路线走,不然就会一直摔得倒地不起。” “啊,好刺激……”但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很想这么玩一次。 “我们换个房间再吃面吧!”见尚千水能够坐起了,高止弃于是顺势把他横抱。这动作已做得流畅熟稔,因为这姿势只会接触背部,能避免与他身前冽寒正面交锋,所以自然也成了他与尚千水之间最安全的一种相处姿势! 尚千水不说什么,似乎同样自然地接受了被高止弃这么抱…… 顺着正确路线,高止弃抱尚千水走到墙角,让他捡回那颗滚落的球后,又沿路返回,穿过两道人身形状的墙洞后,到了相连的另一个房间。 同样是空无一物的房间,但至少每块地砖都是踏实的,唯独天花顶上穿满大小不一的窟窿,横梁也有几根折断的,随时要整片塌下来的趋势……但就是不塌! 尚千水脚踏浮地,抱球仰望天月,心中有感万千。 “意境很好,是不是?”高止弃轻笑,捧了那碗汤面走过来。还忽然想到,当日在尚水宫,说起那的天花顶漏水时,尚千水也问过他,‘意境很好是不是?’ “止弃……” 以为他真怕那屋顶会塌下去,高止弃先笑了笑,解析道,“别怕,都只是打斗时留下的痕迹。武林人喜欢选择在楼顶打架,不但施展得开,还带侠气。” “每天都打吗?” “每时每刻都打,说打就打。” “啊……”这难道就是书中所说的,群雄逐鹿,争霸武林?江湖到底是怎么样子的呢?好想走去看看…… 看着那张又呆又乖又水灵柔和的脸,不知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高止弃把面递过去,“来,快些吃东西吧。” 若不是破事多磨,他早已将尚千水安顿好,而不必让他窝在客栈里躲躲藏藏。思及此处,高止弃不免自责。 “没关系,我不太会饿。”尚千水笑道。 “怎么可能,你这一整天都没有……” 话间,一抹黑影倏地闪过地面,高止弃抬头瞪去,屋顶有人! 通常,夜袭者会潜伏于屋上,揭一隙瓦片窥察屋内动静。然而百通客栈的屋顶早已漏满大小窟窿,要看什么,那是适随尊便。相反,若屋外有人经过,哪怕丝毫异动,亦会立刻被发现。 “今日客栈休息,恕不接待,请侠士改日再来。”高止弃左手捧碗,右手抽出腰间铜水瓢。 脚下地面晃了晃,高止弃深眉,那人并没有离开,而是落到了与他正对的另一端! 夜幕降临,那爹已回房入睡,此时客栈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高止弃站在房间里,尚千水靠他身旁,墙上一盏油灯烘映着他们错叠的影子…… 风停了,万籁无声,一切平静如空。 尚千水抱紧永凝珠,“止弃,是来找你打架的人吗?” “嘘……”高止弃划了道噤声的手势。尚千水抿住嘴唇,不再发声。 客栈地基仅由一根桩柱撑起,稍有移动都会引发摇晃,所以无论置身何处,亦可凭此感知双方位置。 不明来历的身影隐藏在黑暗,无声无色,不闻动静。习武之人五官敏锐,高止弃根基不差,却感察不到对方气息,可见此人身段极为潜隐诡秘,而有此能耐的,多半是杀手或刺客。 有不好的预兆升起,高止弃沉声对尚千水道了句,“跟紧,不要离开我。” 尚千水用力点头,乖巧的向他身边靠了些。但见高止弃稍微避了下,只因那颗寒气凛冽的球。 空气沉静,高止弃瞟了眼左手的碗,碗内汤液正缓慢地倾向一侧,嘴角弯起,料知对方正试图向这边靠近。 铜水瓢运转呼风,卷起油灯的火焰,高止弃将之引至一枚蜡烛上,抛向屋顶,火光穿过大大小小的洞孔,碎散而下,在房间里映出数重扑朔迷离的虚影! 尚千水惊奇地看着这一切,屏息不语。昏暗的火光照在高止弃脸上,亮出一抹笑意…… 己在明,敌在暗,敌为实,己为虚。 瞟过碗中汤液倾斜,不出所料,一个闪点刹间从黑暗中窜出,直取二人! 是暗器。 高止弃站在尚千水前面,暗器从他们的身躯直穿而过,眨眼消失不见!?原来,不过是一道虚影。 移影剑式。 更多的暗器陆续投来,每一枚都是一个目标。对方有心试探虚实,高止弃不慌不忙,带尚千水匿隐于层层光影之中,立身不动。 虽看不清黑暗中的身影,但任其动作再轻盈细敏,能掩过五官感知,也到底瞒不过‘水面’的暗示!碗中汤液左右摇晃,当重心倾于左,证明对方以右脚着力,由此暗器投出的角度则为左,反之则然。 如此,高止弃凭借碗中汤液倾摆的方向而判断着暗器路迹,移影闪避。这方法荒诞未闻,效果却也不差甚多。一波攻击过后,全例虚发,对方见状停了手,又再尝试无声无色地向光源处的两人靠近…… 高止弃眯眼肃色,手中铜水瓢已执紧,就等对方现出真面目!不料,地板忽然一阵震荡,碗中汤液乱抖,浑浊难辨。高止弃微诧,对方逮住时机,投来一波暗器! 心念不妙,高止弃连忙将尚千水逼向墙角,以身掩护住他。 “止弃!”数发暗器击中高止弃后背,尚千水脸色刷白,心脉险然紊乱…… “嘘!”高止弃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我没事。” 这句‘没事’并不是他在逞强安慰尚千水,而是真的没事!对方招式疑似刺客杀手,高止弃以为那砸来的定是毒针利刺之类,却出乎所料的,竟是一堆不三不四的硬物…… 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光线太昏暗无法看清,但觉身上被击中的地方,皆是运功大穴,每一处都精准无误! 这人,是个点穴高手,想要封他功体! 所幸为了避免剧毒侵体,高止弃事先自封了几段经脉,这下才不至于彻底陷入被动。缓过气劲,高止弃凝神屏息,开始尝试运功自解经脉。 但对方显然不对给他这种机会,很快,一波暗器再次来袭! 只见尚千水突然抢出一步,挺身挡在了前面。高止弃见状,中途强行打断运功,使力将他推回墙角! “止弃……” “不要乱来!”高止弃厉声,“万一敌人先虚后实,发根真正的毒针过来怎办!” 被那映了火光的眼眸一瞪,尚千水抿唇不敢反驳,只好乖乖缩回高止弃身后…… 几番试探,那人似乎已知晓了高止弃的手法,于是每次投出暗器前,都故意大跳一下,让地面震荡起来。碗中汤液抖荡,高止弃无法再借此判断暗器路径,漆黑中,几发不明硬物再度迸来,他身数处经脉已被封堵! “可恶……”暗暗咬牙,执起铜水瓢,正打算抛开面碗,与对方豁出一拼。 尚千水在他背后不说话,只伸手在碗壁轻轻一碰,令高止弃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一碗水波乱抖的汤液,在尚千水这一指轻点下,霎间化成了澄清的水!不仅如此,在震荡不已的地面上,碗中水面仍能平静如镜,不起一丝波澜! 这是!? 高止弃转头看向尚千水,眸中尽是惊讶。尚千水没想太多,只请低声问,“这样可以吗?” “千水……” 此时,那黑暗中的身影倏间窜近,一丝花香嗅入鼻息,芬芳馥郁,娇艳欲滴……似曾相识的感觉,令高止弃打了个冷颤!尚千水以为又是自己贴得太近,自身寒气令他难受了,于是缩退几步,却立即被一把抓回,“不要走开!” 尚千水怔怔点头…… 飘飘花香中,一发烁光闪现,又一枚不明何物的暗器飞来,但这次目标不是二人,而是照耀在屋顶上的那根蜡烛。 无光则无影,无影则见实。移影九剑的影身关键在于光,对方这道出手,是找准破绽了! 高止弃眯眼,挥出一道劲风,在蜡烛被击碎前,削出焰芯,以沾过灯油的铜瓢恰恰接住。散乱的光源重聚为一点,虚影消失了,昏暗的房间内,独留两道影子,一道是高止弃,另一道是尚千水。 目标清晰准确,一发暗器果断放出! 刹间,那两道影子突然重合在了一起,随之一声顿响回荡在漆黑的客栈…… 被砸中的,不是高止弃,也不是尚千水,是一件正徐徐飘落的青灰长衣。 那藏匿于黑暗中的人还在错愕,忽觉大腿处被利刃闪疾刮过,不禁发出一声痛吟,“唔啊……” 沉忍在喉间的声音,渗着刚阳之气,是个男人! “无影之影,形见即为影,无剑之剑,手执是为剑。”水瓢在腰间,高止弃左手捧着止水无澜的面碗,右手悠悠转动着一双筷子,向那暗黑中的男人笑道,“一物可映出万影,一影可归射万物,有万影非有万物,有万物非有万影。何为实,何为影?何为真,何为假?眼见不为实,真相亦非一。” 寂夜一股凉风吹过,百通客栈吱呀的晃了几晃,再无声息…… “他走了?”尚千水在高止弃身后探头,望向空寂一片的漆黑。 “嗯,他吃了我一剑。”借着微弱的灯光,高止弃瞥过筷子端上一抹淡淡的血迹,暗自思索…… “止弃?”尚千水轻轻唤了声。 “嗯?”转过头,对上一双熠熠闪动的水灵眼睛,高止弃脑后冒了把汗,“你怎么了,千水?” “止弃,你刚才好厉害啊,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你说那个影和实的,是什么意思?”缓过紧张的气氛后,尚千水终于按捺不住,满怀好奇地追问起来。 “很厉害吗?” “嗯,像个武林大侠一样厉害!” 高止弃听了不禁摇头,没忍住伸手撩过他脸颊两边的垂发,低叹,“无影无剑,幻化万千,这部移影九剑确实是很厉害的剑法……”渐渐地,他话中渗进了丝无奈与苦涩,“可惜我现在只剩一成,无法再将其施展极致了……” 像许多人一样,他高止弃也有不愿提及的往事,不愿揭示的伤疤。任旁人如何热嘲冷讽的拿这个当笑柄,他都不予理会,昂首自行。但就此时此刻,在尚千水面前,他坦然流露出了一份落寞…… 尚千水摇摇头,对他笑,“我也看不懂剑法,只是觉得,止弃你很厉害!” “千水……” “我意思……不是那个影剑的什么,是止弃你,你很厉害!” 天真单纯的尚少主不会说话,但说出的,一定是他真心的话。 “谢谢你。”这一声,轻得连高止弃自己都不听。 尚千水自然也没有听见,他笑道,“说来奇怪,我突然想起,之前好像也见过这种剑法,和止弃你用的一样……不对,好像也不一样,不过又好像是一样……” 这话越说越迷,尚千水觉得自己好像在胡言乱语似的,便不再说下去了。 “你见过用这种剑法的人了?!”高止弃暗地吃惊。 在此之前,尚千水一直生活在尚水宫,只有偶然机会去蔷薇楼,怎可能知道移影九剑的事情?!但他绝不会对自己撒谎的…… “我,我……”尚千水蓦地紧张起来,他只是直觉自己见过,仅凭印象说出的,没想到高止弃会突然对此认真。 “只是随便一问,别多想。”高止弃没想逼他,缓下语气,捧过手中的碗,“千水也厉害。” “我?!”尚千水指着自己。 碗中之水依然澄清无澜,高止弃看得轻叹,“真神奇,世间竟然有这种匪夷所思的力量。” 尚千水身肩一颤,低头抱紧永凝珠,“是……” “是止水心法吗?” 当说到这个时,尚千水额间已溢出细汗,仿佛在自抑着什么,十分难受。 “千水?”察觉到不对,高止弃走近他。 “我……”尚千水退了几步,别过脸,竟不敢再望向高止弃,“我,我……其实也是只有一成而已,而且……” 突然!漆黑中闪来一串光,眨眼插进了尚千水腹身! “啊!” 急转之变,令人措手不及!火光昏照,只见鲜红的颜色从尚千水腹中冒出…… 心像抽离了胸膛,高止弃扔掉面碗,双手一把抱住尚千水大喊,“千水!” 章 三十 武林盟主百里梦 九州之上,有原河与大江两主流域。原河于南,沿岸分布十大主城,为人烟稠密之地。大江于北,盘穿七大峻岭,为世外浩瀚之境。 百香山为大江七岭之一,是当今武林盟主的选址居处。只因此地两面重岭环绕,御寒保暖,山中气候稳定,常年四季如春,百花绽放。 武林盟主喜欢春天,也喜欢花。 是日,盟主百里梦倚坐于凭栏,品茗观花,悠然自若。山间花香飘飘,一只蝴蝶飞来,扑落在了他粉嫩的长袍上,绕了几圈依然徘徊不去,是把这香美的妙人儿误当成了花。 百里梦见着一笑,指尖轻轻点起蝴蝶,目光细瞄着它优美的翅膀,还想要不要留它片刻作张画呢?但意外地,此时又来了另一只,翅膀上还沾了露水,等不及让阳光饱照便匆匆赶来,飞着显得疲力。但见它一直眷绕在指尖上的那只身旁,依依不离…… 心间微悸,百里梦给沾了雨露的翅膀温柔一吹,那蝴蝶瞬间活泼起来,飞得精神奕奕。他又一笑,指尖轻挥,由着这对蝶儿双双飞去,回到漫山遍野的百花丛中。 “哎……”叹了下,正想起身走走,不觉把边旁放的几卷文书信件给碰翻了,他见着却不急去捡回,也由它们一起咕溜溜的滚落到漫山遍野之中…… “诶呀!”喊这声的人,是武林盟左使五十里。身板方刚可靠,然而或因跟从于盟主身边有些年头了,在他成熟稳重的脸庞上,总带着几分与之不衬的哭笑无奈。 “怎么了?”百里梦若无其事的问。 五十里哭笑无奈道,“那些都是武林各方的紧要大事,还快马加鞭连夜送回的,急等盟主批示处理。” “比如?”百里梦歪头。 “红豆山庄与绿豆山庄扬言要倾家大战,至死方休!急请武林盟主出面调解,化解这场血光之灾。” “可知这两家为何要打架?” “因为当年绿豆庄主的爹喜欢了红豆庄主的娘,红豆庄主的爹又喜欢了绿豆庄主的娘,乃使绿豆庄主无端成了红豆庄主,红豆庄主也无端成了绿豆庄主!双方一气之下相互踹了对头,两家亦由此结上仇怨,楚河汉界,相见必打。但后来红豆庄主的儿子居然喜欢了绿豆庄主的女儿,红豆庄主的女儿又喜欢了绿豆庄主的儿子!两双小情人无顾劝告,毅然私奔,当下绿豆庄主和红豆庄主都怒气冲天,扬言要倾家大战,一起死了作罢……” 「求:红豆庄主与绿豆庄主的心理阴影面积?」 百里梦耐心听完,只问,“如今这两家都死光了吗?” 五十里一顿,额前冒了滴汗,“两家庄主相劝无用,他们的儿女来书请求武林盟主助以制止这场悲剧发生。” “到底死光了没有呢?”再问一次。 “没……” 百里梦叹道,“等人都死了后,便来通知我吧。那时我定会亲自上门施救,化解悲剧。当让两位庄主共渡一场人生劫难,得以大切大悟,从此两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五十里暗想是否该提醒盟主,他这词用得不太对…… “还有重要事情么?”百里梦执起折扇,拂袖轻轻拍去粉袍上的几片落花,作势要走了。 五十里晃回神,急的又道,“自那个叫‘南宫竞天’的男人推出金册《武林榜》后,天下之势聚倾修武,武林人数一下大增了百倍,近况越趋失控。各门各派人满为患,纷纷都来投诉再塞不下弟子了!更有些偷得一师半学的跑去自立门户,招员骗财,乱象丛生。” 百里梦高兴道,“太好,既然有那么多人,下回我请吃饭时,都让他们来齐吧。” 听到‘请吃饭’三字,五十里头顶小汗瞬间化大汗,浑身浪抖了几圈,眼前竟浮现出一幕横尸遍野的哀鸿景象!低道,“咳咳……其,其实那些问题并不算紧急,当下情况最严重的是属:仙风横行,侠骨肆虐。” “仙风侠骨在横行肆虐?” 擦了把汗后,五十里凝重道,“今在《武林榜》势头影响之下,武林竞逐不休,人们为求扬名登榜,手段越趋沦丧,只争作神仙大侠,四处行侠仗义,救苦救难,乃至一股正气歪风席卷九州!“ “比如?”百里梦歪头。 “但凡路见不平,便是一哄而起的拔刀相助,若见哪个没有拨,或拨慢半拍的,定成千夫所指!或见有谁伤风败俗,便是群起攻之,若见哪个没有群,或群错了的,定招群起攻之!偏生又有不少爱好事非之争者,借事扬名,乐此不倦,世道实在有所难解……” 百里梦听了静静细思。心中固然明了,但知问题的根本要比表面看的复杂得多。世态变幻源于人心所欲,不好逆行扭改。只道,“五峰盟的几位长老可有送来佳见?” “有的……”说时,五十里脸上显出几分为难,只因那卷写有‘佳见’的详书已滚落了漫山遍野。 “无妨,说个意思便可。”百里梦一笑,春色明媚。 五十里躬身说道,“五峰盟决定逮出‘南宫竞天’此人,要求他废止金册《武林榜》的一切活动,再……” “……嗯?”见自己的左使突然说不下去,百里梦摇了摇折扇,接道,“再杀了他吗?” 五十里低头,没有说话。 金册《武林榜》已于武林煽乱多年,其间的各种名利纷争引惹了不少祸端。但虽如此,却不见盟主立令多加管制,甚至屡次出身平局,显然是有心袒护‘南宫竞天’此人的。当下五峰盟借事态提出要除去‘南宫竞天’,意味就是与武林盟对立,把百里梦逼入两难局面,内里形势叵测…… 百里梦点头,笑道,“嗯,此案亦是佳见之一。” “盟主?”五十里抬起头,对这一笑疑惑不解。 百里梦道,“若将武林比拟一人躯体,当下正处于灵神不足而精血过盛之际,属阴阳失调,正邪缺衡之象。人于自然而自衡,但因长久压抑于求而不得的欲望,使其忘怀本心,失去灵神清明。此时身心所需要的并非补减精血,而是调理阴阳正邪,让其重归自然平衡。所以,我决定……” 听了一通,五十里只咽了咽喉咙,专注于最后重点…… “我决定为武林复兴魔教,以邪制正,扶衡世局。” 只闻‘轰隆’一声,大晴天的,说打雷就打雷,说下雨就下雨! “请恕属下敢言,”五十里蹲身一跪,“此事风险甚高,万万不可!” “为何?”望着漫天落下的雨水,百里梦平静问。 “武林中有称‘魔教’的教派为数百余,势力占取半壁,且归无教一脉所统。上代教主阿无(ewu)弃教远走西域,遗落巨债一笔,债头多如星罗,滚利更高得惊人!为平定乱局,当年尚水宫暗道接管了无教所有分部,出资维系,但遇蔷薇楼主三笑夫人反对,这硕果仅存的魔教亦由此宣告彻底破产,教主之座席空多年无人问津,沦为当今最没前途的职位之首!” 雨线纷纷,伴随雷鸣而来势渐骤。蓦然想到花丛深处那双翩飞的蝶儿,百里梦扬扇送去一缕香尘,眸光凝满着春水般的柔情。 怕自己说得不够坦白,五十里低声,“请盟主三思……” 雨水洒在香尘扇上,一点点的绽开如花,百里梦微笑地细细抚摸着,轻问,“左使认为风险何在?” 十五里把牙一咬,索性直言道,“如今魔教负债累累,残余支离破碎,实为无底深渊,根本无人敢踏。即使盟主愿意接管,但单凭武林盟的力量到底难以久扶,只怕五峰盟趁机捣局,最后挽不了武林,反而让自身陷入腹背受敌。” 百里梦踏出几步,于雨中眺望天景。那身粉粉嫩嫩的衣袍飘逸着,嬉风戏雨,如同一片山花烂漫,说不出的活泼可爱。 他笑道,“正统百年,魔主千秋。魔教教主肩负正邪两立的使命,一直是为江湖不可或缺之位。位者既能忍辱负重,又能从容放纵,不为世风自缚,逆流而上。有此不群不类不羁不服,敢与天下大势抗衡的独到人才,方可胜任此位。” 已知盟主心意坚决,无谓劝说,五十里只好追问,“盟主心中可有选定的人才?” “怎么说呢,这种人才的平生一般混得极其不顺,而且曲折离奇……”香尘扇于唇间点了点,欲言之时,正见张三里领着一支小队回来了。 “参见盟主。” 百里梦转身,见他们衣衫未沾雨湿,便知早已到步的,只待时机适合才主动上前交代。于是笑了问,“事态有异了?” 张三里上前执礼道,“依照盟主所吩咐,我们封锁了越良城门,并包围在百通客栈搜查,可是没有发现无剑君子东方极的行踪。” “嗯……”百里梦脸色平静。 果知百里盟主心目清明,张三里自觉不作赘报,直接交代道,“在百通客栈搜查时,我们与一名特殊的剑侠交了手。” 百里梦微诧,“剑侠?” “那人手握一只平平普通的铜水瓢,却挥舞如剑,更施展出了移影剑式。功力虽有不足,但招式确实与东方极的无剑之剑如出一脉!属下担心此事暗藏跷蹊,便先一步回来向盟主禀告。” 百里梦道,“有问那位剑侠是谁人?” 张三里道,“他自报名号为,百通客栈高止弃。” “……高止弃?”百里梦歪头,眨了眨眼睛。 此时,左使五十里上前请言道,“回盟主,此人是个后生青年,于金册《武林榜》上有名垫底,全称为‘废剩一成,十年不胜’的高止弃。” 张三里又道,“我们于城中不时听到有关传闻,只说这高止弃卑鄙无耻品性不堪,风流得跟原河十城的女人都有一腿。真夸张……” 感觉有趣,百里梦又问,“他还有说什么?” 张三里想了想,然后低着声音道,“他说……谢盟主你的一百两黄金。” “哦,原来如此……”百里梦一笑,展开香尘扇,“他叫高止弃呀~” 。。。 章 三十一 醉眼迷离 天色蒙亮,微光穿过百通客栈楼顶的大小窟窿,在地板映下许多斑驳影子,其形状有像花朵的,有像蝴蝶的,还有像小鸟,或生猪野牛等等的各种各样,瞧着都有那么点意思…… 尚千水抱球躲缩在厨房角落,对着那些千奇百怪的影子思考了个把时辰。心想:怎么办,要不要做呢? 从小在家成长,尚少主没有偷东西的经验,只知这个事情不该做,但现在必须亲自去做了,好紧张……又想起十二笑说的,他已是高止弃的妻子,只当在家取东西便可!有此道理,尚千水稍稍心安,但随即又发现情况不对呀,乍是一阵脸红心跳。 “不行,一定能做到!” 尚千水甩了甩头,挥去脑中的胡思乱想,手颤颤伸向炉上的一篮素包子…… 此时,厨房那门‘吱呀’的张开了丝缝隙!一声细动,足以把他吓得整个僵硬,身子像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心脏却跳得几乎蹦出胸膛。 如此过了好一会,不见有人进来,木门仍在摇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原来只是被风吹的而已…… 尚千水大松一气,抱着永凝珠抚了抚心口,伸手继续去取那篮包子。或因惊魂未定,这下不慎碰翻了旁边一盆酱油,黑漆漆的汁水全泼到了白绵绵的包子上,两者合二为一,再分不开了。 “啊!”尚千水捂嘴呼了声,心道不好了,正要把摊子收拾回去,却是手慌脚乱的,打翻了另一盆椒油! “啊!?”看着红通通的汁水全泼到黑漆漆的包子上,尚千水慌乱起来,想把东西清理干净,随即又失手打翻一盆亮晶晶的白醋。 “啊!!?”面对着散发一股古怪味儿的红黑醋包子,尚千水彻底傻了眼。 偏偏这时候响来了脚步声,厨房大门要被推开,这回决不是风吹的!乱中更乱,尚千水慌得六神无主,随手抓了那篮包子便跳出窗外,匆匆而逃。 活了二十个年头,尚少主第一次做出这种事情。 所幸百通客栈名副其实,四通八面,尚千水抱起永凝珠和一篮包子绕到后院,从侧阁的木梯蹿上二楼,连滚带爬地跨越了一片坑坑洼洼的地板后,翻过那九壁连洞,最终回到了高止弃的房间。 一段看似平平无奇的路途,走得好不惊险刺激! 这时,那张不大不小的床上,依然躺着两个晕男,一个口中不停胡言乱语,像说梦话。另一个口吐青烟,饿得快要灵魂出窍了。 尚千水见着急忙从篮子里拿起个包子,但因方才一番折腾,情绪弄得起伏而难以平静,是为心乱则神乱,神乱则气乱,乃修练内功心法者最不可取的状态。这下功体内的寒气调转不过来,手心冰冷异常,那包子被尚千水拿在手中,瞬间便凝固成了硬邦邦的冰!还是一颗卖相红黑交错又散发着古怪味儿的冰! 尚千水尝试着,把这颗玩意放进东方极的嘴巴里。但使劲塞了几次,又换过几种方式或角度,怎样也无法让他吞咽…… 无奈地,尚千水只好又转到高止弃那一侧,在他耳边大喊,“止弃,止弃!你快醒醒啊!” “唔,那些人啊……什么都不知道……哈哈……” “止弃,天亮了啦,你快醒吧!” “你们都要看我…哈哈……来看我怎么衰的…就高兴了……啊哈哈……” “止弃!!”见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尚千水来气的给他脸上两边各拍一记,“快起来啊,起来啊!” 那手心的寒气入肉而钻心蚀骨,令神智好不痛苦。高止弃朦胧地把眼睛睁开了一丝,只见床畔有个橘色衣裙的女子在深深凝望着自己,一股酸楚泛涌,竟是破泪哭了出来,“娘……娘亲……” 这声情深叫唤可把尚千水给怔住了,方觉自己还穿着那身女装,便连忙拔掉头上的珠钗发髻,“止弃你认错人了啦,我是尚千水!” “娘,你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高止弃拼命向尚千水抱去,口中反反复复地低喃,夹带起难过的呜咽,“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不要再走了……不要掉下我……” “不……止弃,我不是……”那话语敲入心间,牵动了别样的感情,泪水滴落,在手心化开一瞬而逝的温热…… 尚千水突然也想抱住他,告诉他自己不会再走了,也绝对不会掉下他的。然而双手伸出时,只觉心脏深处生起了熟悉的裂痛,尚千水暗地强忍,自知此时不该发生那些,便使力推开了身上的男人,大声对他喊道,“高止弃,你给我快醒过来啊!!” “娘……你要走了?!”高止弃被这一把甩开后,茫然愣了片刻,突然猛地扑上去把人压住,那脸‘哇’的哭得更是难看,“不!!娘你不要走……你是不是还怨我当日自己走了?不是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离开你……我一直都很想你……真的很想……娘……” 尚千水越听越乱,身体不禁挣扎起来,他气力本不如高止弃强,刚才是因为对方醉如软泥,才勉强推得开。这下男人着疯似的扑来把他重重压在身下,彻底没了反抗的余地。偏生那张伤心难过的脸庞哭像孩子,眼泪哗啦不停,如雨洒落,滴滴答答的湿了尚千水满脸,还流过脸颊滑过脖子,所经之处尽是一片热热烫烫,教人无所适从。 尚千水左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瞥见东方阿叔整个儿还躺在旁边,脸上霎间红熟,脑中生出一幕如斯:阿叔突然醒来,惊见他跟别人发生了这种事情!然后这种事情让阿爹知道了,阿娘也知道了,连同家常便饭还有诗情画意他们,最后是尚水宫的都知道啦,尚少主英名毁于一旦,从此跳入原河大江再洗不清! 等等,不对呀……一事无为的尚少主何来英名?! 惆然自弃,尚千水颓了劲,无所谓地挣动几下后,有气无力道,“止弃你醒醒吧,放开我好吗……” 高止弃没有放开,只把抱拥在他腰间的臂弯收得更紧,夹泪痴痴低喃着,“那些人都走了……让他们走……你不要走……有一个要你的人……只要你一个就够了……” 醉意懵忪的说话,尚千水听着时,心内那股裂痛竟骤然强烈起来!暗叫不好,当知必须马上以寒气逼入心脏缓解,若等毒性彻底发作,自己‘死’了去的,丢下这般三男一床的局面何等吓人! “人…没有人……要你…只要你……”高止弃还在稀里糊涂的抵缠着,那双结实的手臂越锢越紧,尚千水被他勒得咯咯生疼,心中更是急痛交加,“止,止弃…你快放开手呀!我要运功解……” 等等,对了呀……运功! 急中生智,尚千水伸手在床褥摸了又摸,发现永凝珠果然在的,便一把捧到手上,运功聚劲,趁高止弃还在神魂颠倒之时,一记重砸他头! “啊!!” 太好,高止弃又晕了。 尚千水目的达到,连忙翻身坐起。永凝珠于胸前,让寒气直渗入心,待痛楚缓轻后,便开始闭目运功…… 纯寒真气于功体流转,如水一波又一波的漫过心脏,凝神化入止水之境,万籁寂静无声,一切平静无澜。冰冷的心脏没有血液的温度,扎入深处的情根丝丝枯断,裂痛渐渐消失,到最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情毒化解。 调息过后,尚千水慢慢张开眼睑,心中一片空荡。方才之事,每一刻都印象鲜明,感觉却仿佛不曾发生。高止弃说的那些醉话,每一字都记得清晰,可心里念起时,已不再有一丝悸动…… 情生情毒,止心止毒,周而复始。每次运功以止水心法化毒后,那份空荡占于心中又更大一些,感觉还越渐明显!尚千水蹙了眉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起来。 止水心法…… 什么是止水心法…… 蓦然间,那个眸光邪魅的男人掠过脑海…… ‘要断情根,唯有心死。止水心法的秘密,便是最终把你变成一个无情无欲无爱无恨的冰冷死人。’ 尚千水使劲摇头,甚至拍打自己的脸颊,心里坚持道:不会的,爹绝对不会这样做! 沉默了片刻,尚千水回过神来,望向床上晕了和又晕了的两人,抿唇自励,“一定能做到的!” 立下决心,他提了那篮包子走回床前,直接用牙咬起一个,俯身喂到东方极嘴上。红黑醋包子的味儿呛得尚千水泛泪作吐,但知书中有言,做大事不拘小节!当前大事,便是把两人救醒过来!为此,一切在所不辞! “唔唔……唔……” 唇齿并用,几番卖力之下,看着那颗包子快能被东方阿叔咽下去了,尚千水眼中冒出希望的光芒。心道:只要先把东方阿叔救醒,阿叔定有办法救醒止弃…… “娘!你又回来了!!” “啊!”尚千水给这声吓得整个弹起,身子一把挺直,咬着的红黑醋包子抽了回去! 不知是刚才那球砸的力量不够强,还是这包子醋味的威力太过强,本来在旁晕得好好的高止弃,突然又蹦醒起来,但神智依然是疯,人话不多句,只一声‘娘的’便猛势扑来! 好不容易才办到这步,眼下快能成事了,岂料给他这一捣,落得前功尽废!尚少主恼极了,怪的只能是这个混蛋高止弃,横竖左右无处可泄,便干脆把自己口中的红黑醋包子一堵塞给了他。 于是高止弃口中莫名其妙的多了个玩意,味儿还难以言喻,本能认定这不是个好玩意,正要呕出,不料后脑被人使劲一按,脸板与东方极的对了个正着! “都怪你,混蛋高止弃!” 尚少主此刻很气恼呀很气恼,所以也不多想,直接把那抓来的后脑压了下去!红黑醋包子从高止弃口中扑入了东方极口中,带着冲力滚落喉咙深处,然后卡住了!! “啊!”这声是东方极,他被高止弃送来的这颗玩意给折磨醒了。 “啊!”这声是高止弃,他被东方极一拳打飞到墙上了。 “止弃啊!”见墙壁又多了个人洞,尚千水的气恼瞬间没了,只叫担心的跑去看他。不想才刚走下床,肩膀就被东方极从后捏住了,他转头一瞧,见阿叔猛指着自个喉咙,脸色红中发青,青中发白,人已发不出声音来。当即急喊,“阿叔啊!!” 尚千水大跳到东方极身后,手肘给他背上撞去一下又一下,好不容易的功夫,那颗差点卡进肺里的包子总算被逼了出来,‘扑咚’的掉在床上。东方极对着它仔细打量了几眼,大气深叹,一手拿起,双目闭下,放到嘴里咀嚼了会儿,最后吃掉。 “阿叔你……”尚千水看着他,千言万语难以道出。 东方极摇头一笑,望向那处九壁连洞的景致,神情颇有感慨,“人总会饿,饿了总要吃。这么多年来,我都习惯了。” 尚千水自然不会懂得话中之意,但觉有份深切的感情包含在里面…… “娘啊……你就是要掉下我跟他走吗?”那头,高止弃从一地粉灰破瓦中爬了起来,要快哭的样子。 糟糕!尚千水坚定自己并没有忽略他,只一时忽略了而已! “阿叔,止弃他突然疯掉了,你能想办法救他吗?”尚千水焦急地抓起东方极摇晃。 东方极脸色骤转沉重,语气极其认真的问,“千水,你老实告诉我……” “……什么?”尚千水愣着。 “我这一晕到底有多久?十年还二十年??”东方极颤颤地指向那高止弃,“你儿子都长那么大了……” 章 三十二 无剑对无剑 “阿叔你误会了,我不是他的那个……那个娘……”尚千水涨红脸的解释道。 “娘,你不要跟他走!”见‘娘亲’不认自己了,高止弃大喊叫唤。 东方极指去,坦直道,“他喊你作娘!” “我也可以你喊作爹……”尚千水鼓起脸蛋。 “你爹是我师兄,尚水宫主。你这喊了我作爹,那你爹的儿子是谁?” “东方阿叔!”尚千水急了,只恳求道,“止弃他又醉又疯的清醒不来,你想办法救他吧,好不好?” “唔……”东方极瞧着对面那个又醉又疯的男人,摸下巴问道,“他就是高止弃?” “娘……你为何一定要跟他走?是怪爹不会武功,不能保护你吗?”见‘娘亲’与这么个英俊潇洒,器宇不凡的男人亲密在一起,两影相伴不离,高止弃难过得咬牙切齿,抽起铜水瓢指去,“爹让我练武功了,我一直都在努力练,拼命练。因为只要练好武功,娘亲就会回来,再也不走了!” “止弃……”尚千水动容,有种想走去抱住他的冲动,步子刚迈开,却被东方极轻轻一拦,“阿叔?” 东方极瞥过那只铜水瓢,自个抽出一双青玉筷子,以剑式相向,说道,“我也会武功,自然也会保护你娘亲。而你的武功不如我,你娘亲当然要跟我走。” “阿叔,止弃他是……”正要解释时,东方极给他打了个噤指,尚千水只好抿紧嘴唇,在旁默不作声。 高止弃见着,心中百味翻腾,敢情要比那个红黑醋包子的味儿还浓烈百倍。他咬牙愤道,“那我就打败你,把娘带回家,你这人从此不准再来找我娘。” “嗯,你能打败我……”东方极一笑,“的话!” 为让场面效果更佳,他还故意拉起了尚千水的手,可这一碰马上就后悔了……好一股直教人钻心蚀骨的凛冽寒气呀!暗地缓解过窜流于手臂的肆寒,东方极自问并没有忽略这点,只一时忽略了而已。 那边,高止弃早已忍无可忍,还怎经得如此挑衅?!便是厉目煞色,疾风起剑的冲了过去!东方极执筷而嘴角一弯,凌空跃起,轻松避过。又顺势借助百通客栈独有的摇晃力摆,轻巧回跳于横梁之间,竟是全不费力的闪过了挥来的剑风。 有心试探对方剑术,东方极不急还击,只迂回闪避,其间看着那只铜水瓢回旋生风,又带风挥起剑气数重,节节势逼。 高止弃横过剑影,以水瓢使劲劈去一击,咬道,“为何不还手!” 东方极敏身闪避,不沾方寸,笑道,“你不出手,我何以还手?” 此话气度从容,恣意傲然,高止弃听得心胸郁结不爽,出招越发急躁起来,只恨不得立即把这男的彻底打个落花流水!此念之下,手中铜水瓢劲力挥舞,生起呼风乱刮,当场尽是横七竖八的飞风剑影。 玉筷执手一旋,东方极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聚风成刃,弧线穿过满屋凌乱的剑影,从高止弃头上削出了一根长长的发丝!又见发丝被那道弧线卷起,于风中竖直的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十六……发丝越削越细,眼看无影无踪,却是一直存在,被风刃不断分削,仿佛无穷无尽,无止无境。此剑法之惊人,简直无以形容!! 东方极执筷一笑,“你来我往,这招以表回敬。” 高止弃脸色沉下,当知敌我实力悬殊,取胜渺茫。尽然愤而不甘却无能为力,深感挫败自弃之时,不由地望向了角落处,发现‘娘亲’一直在那望着自己,目光切切专注…… 见高止弃忽然看过来,尚千水心间一颤,脸颊两缕乖巧的垂发晃了晃,抱球向他呼道,“止弃,别放弃!” ‘咚’的一声,铜水瓢掉落在地,高止弃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目光定在那抹醉眼中的纤细身影上,深迷不拔,情迷不解…… 东方极见了这出,双眸眯了眯,隐约猜到什么似的,朗声道,“高止弃你听着,这场比试若是你输,我便带走他,从此天涯海角,让你再找不到。” 话未落,一道剑气已给他迎面冲来,东方极原地不避,锐利的剑气从他身体中间穿过,破开成影! “移影剑式!” 高止弃喊出一声,铜水瓢回到了他手中,剑气凝聚。日光透过屋顶上的大小窟窿而投下,把高止弃包围在重重光影中,成了数十道虚实扑朔的剑影。 “移影剑式。” 东方极也喊了声,玉筷执于手中,以剑气在身前划开一方圆孔。一孔分二,二孔分四,四八十六的如此类推。只见光穿孔而生像,一孔生一像,千万孔生千万像,不过霎间,剑影之像铺天盖地,纵横颠倒! 剑式取名归一,两者异曲同工。尚少主在旁观战,他不会剑术,更不懂那移影九剑,只知此时此刻,眼前充斥了数十个高止弃和成千上万的东方阿叔! 且不论双方功力差距如何,单以剑影的数量直观,可知那个正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人是高止弃无误。 数十剑影很快就被击溃殆尽,看着东方极的无剑之剑破风直向,高止弃捏紧拳心,硬迫功体运功,迎撞冲来的剑气!无奈实在不行,这一勉强冲击,反而倒创了体内残碎的经脉,内伤复叠,丹田淤塞闷痛,给对方的剑气一捅,随即便是一口乌血! “唔……”咽着口中腥苦,在闭眼等候败局来临前,高止弃不禁又再望了眼角落处的……人呢?! 发现一直站在那的人儿消失不见了,高止弃整颗心猛地提起,当即扭头四处寻望。唯见满屋剑影飞梭,明暗缭乱迷目,独独没有他要找的那抹身影。或有自知之明,终究技不如人,注定只成败局,那‘娘亲’亦已早早舍他离去,此生再无相见可能。这么想着,凄殇交加,黯然幽咽憋泪。 此时,忽闻‘叮’的一声,如玉石敲钟,高止弃睁眼讶然所见,身前漫开了一色幽蓝冰遁,寒气凛冽,染得四周霜雾弥漫,东方极的无剑之剑撞上冰遁,刹间化为了点点碎屑…… “不准伤他!”尚千水持永凝珠运出功体寒气,挡在高止弃身前。 东方极从容收回玉筷,释然一笑,“千水你不用误会,我正是在救他。” “救他?”尚千水愣了不解。自是很信任东方阿叔的,但刚才见到高止弃被打得吐血,眼泪都洒出来了,实在于心不忍。 “他这不是疯也不是醉,而是中了心术‘醉生梦死’的后遗症,所以才会一直神智不清,错乱认人。”东方极道。 “娘!你别乱听那男人的花言巧语!”得见‘娘亲’不离不弃,挺身保护自己,高止弃感动不已。看那个男人又试图来把‘娘亲’骗走,便毫不犹豫的抱上身前人儿,占入怀中,情深真切地道,“娘亲……我是武功不如他,打不过他……但我能向你发誓,就算豁尽我所有的一切,哪怕是性命也没所谓,都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止弃……”尚千水由他抱着,有感犹生。 东方极一脸震惊,倒不是听了高止弃话中那份以命相许的深情决心,而是看见他竟然单凭血肉之躯抱住了尚千水的身子! 可知尚少主体内蕴藏百年之深的纯寒真气,其身冰冷异常,所散发出的凛寒更钻心蚀骨,就是一般的功力深厚者亦不耐抵受。方才比试,东方极已知这高止弃的功底不余一成,当下能做出如此抱拥之举,除了一方痴执沉沦的意志,便无话可解释。 不由地,东方极又望了望那幅‘九壁连洞’的景致,心下灵感一亮,有了番打算! 尚千水心思纯粹,全无在意别样,只被高止弃的深情打动得心跳怦然,双手回抱他道,“止弃,我会武功的,也可以保护你,有我在你身边,谁也不准再欺负你!” “娘亲,你能答应我……以后再不要跟男人走了,不会再离开我了?”高止弃急问。 “嗯,我不走了。”尚千水点头。 “娘亲!!” “止弃!” “好啦好啦,你们够了……”东方极摆摆手。论剑术造诣他可谓独当一面,但论演戏功底自认远不如门里那个师弟的强,这出已算奉陪到底,也该是时候重回正轨了,便道,“千水,他这身酒气是被人泼上去的,其名‘里糊涂’,一种特殊的酒味香料,闻者即使滴酒不沾亦会受其气味侵扰而陷入醉梦之中,糊里糊涂。此时若再加以使用心术‘醉生梦死’,即可操控醉梦人的意识,让他说出或做出任何事情……” “什么?!”久居寒宫,尚千水自然不懂那些,只担心的问道,“止弃他被歹人暗算了?” “是不是歹人不好说,只知他惹上了一个非常非常麻烦的人……”东方极摇头,心中明了那个‘麻烦人’是谁,却不便将此人告出。他从衣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颗丹药,形状有拳头那么大,光滑的表面上还印着个‘梦’字。 解释道,“这颗是‘逍遥丹’,可以化解‘里糊涂’的醉意,喂他吃下后,很快就能清醒回来了。” “太好啦,谢谢你阿叔!”虽然一波三折,但总算有办法救醒止弃了,真的太好!于是,只见尚千水高兴的拿起了那颗‘逍遥丹’…… “等!”东方极喊慢了,这回可不好。 “啊!”看着手心一颗被自身寒气凝固成了冰的药丹,尚千水焦急问,“这……这样还能吃吗?” 东方极试着以筷子戳了戳,只觉其表面坚硬异常,估计不可轻易削开,说道,“普通情况下,这药只需削取小片服吃即可,若一下子吞掉这么大的整颗,我也难准说会有什么后果……” “那怎么办?唔……都怪我不好,又笨又没用,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尚千水自责起来。 高止弃哪见得‘娘亲’伤心,连声柔哄道,“娘,你别为我难过,见你哭得伤心,连我自己也想哭……” “止弃……” 东方极越看越头痛,只好问,“千水,你能试一下解掉药上这层冰吗?” “我……我不知道那该怎么弄……”尚千水有些为难。 只知止水心法克制情愫,修练者的心境必须平静止水,而每当发生动情,体内寒气便会紊乱失控,乃至冰封万物。但问如何化解寒冰,尚千水自己也无从知晓…… 此时,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响,还带上一道中气十足的叫唤,“止弃,你是不是回来了,在里面吗?” 是高老板的声音! 章 三十三 重振雄风 “止弃,你躲在里面做什么?”那爹在房外又唤了声。 听着门板被敲响,尚千水跳了个,顿生慌急,定是自己偷包子还打翻厨房的事情被发现了!这下若给那爹走进来,先看见他这模样,又看见高止弃那模样,还加东方阿叔的这样那样……如此局面,怎可解释得了?! 情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尚千水一手拿起整颗拳头大还冷成冰的逍遥丹,直接喂进了高止弃嘴巴里,心里只望他能快快清醒过来,好挡下这道难题。 此举过于冲动乱来,东方极不及阻拦,只见得那高止弃被尚少主强迫喂药,左面翻来的无奈是欲拒还迎,右面覆去的痛苦是欲迎还拒,一幕二人的欲迎欲拒,翻来覆去,其间还“啊啊啊”的呻叫不停,叫得他头顶落下一排黑线…… 话说这颗逍遥丹集百药所成,用料十分稀有珍贵,虽不能夸称治愈百病,也是可解不少异功奇毒的。制得这么大的一颗需耗十年时日,且仅于武林盟存有,是江湖人都欲求得之的一件好物。或有问,这颗玩意有何令人抗拒之处?便是它味道异常十分的那个……恐怖! 所以此时此刻,高止弃他神情挥洒出的那种无以言喻的空洞忸怩,便是对个中恐怖滋味的淋漓表达。当然,还包含了药上那层凛冽寒气所附加的双重折磨…… “啊啊,啊……啊……” 看着如此,东方极心里道:真没想到,这颗十年熬成的珍贵逍遥丹就这么给个小子一口吞掉了,该说便宜了他呢还是折苦了他?罢啦,情形所逼已是没办法的事情,待日后还有机会,再到武林盟去偷颗出来便好。当下反要担心的是,这小子功体颓废,定力极差,却偏生又是个血气方刚的盛年之躯,这股没头没脑的吞下了整颗百药大保丹,怕不知会生出什么状况来…… 咯!咯!咯! “止弃,快开门。”敲了半天不闻有应,那爹高止寒兀自推门走了进去…… “啊!!” “你‘啊’个什么劲!”一巴掌拍过儿子头上,“刚才喊你半天不应,躲在房里面做什么!” “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高止弃深吸一气,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冠。 那爹瞧到他身后那张凌乱的床铺,双目半眯,“一笔还一笔,现在是爹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练功。”高止弃一脸平静。 练功好啊,那爹最欣慰的事情便是儿子肯勤练武功,然而,“你怎么满头冷汗?!” 抹过额上潺潺渗出的汗,高止弃依然平静,“天气热,练功流点汗,不正常么?” 不正常呀…… 高老板蹙了眉头,想这时正值暑夏,外头烈日当空,就算屋内也闷热得很,然而,“你这房间怎么凉飕飕的,还像有股寒气?!” “练功时不小心发寒了。”高止弃继续保持平静。 反之,那爹脸上显得不太平静了……且不说自己从没见过儿子练的功会发冷发寒,就以他现在这身衣冠不堪还满额淋汗的模样……忍不住问,“天气热你还发寒??发寒你还能冒汗?!” “天热就练功,练功就冒汗,冒汗就发寒!”高止弃卷着三寸烂舌,淡定的跟他这位‘不是亲生爹’绕下去。 “我刚才听到你在里面‘啊啊啊’的凄叫个不停,又是怎么回事!?” “练功要使劲,使劲时叫几声,不正常么?” 不正常呀…… “练功要叫得那么凄丽??” “练功也需要情绪,情绪能带内力,多叫几声还有助功力增长。” “你练什么功,又发寒又凄丽?!” 眼看快绕不下去,高止弃索性双手一摊,“武功的那些东西爹你又不懂,深问干嘛?” “臭小子!”高止寒又一巴掌的拍他过头,“敢来耍你老爹么,从实招来!” “爹,实情就是我真的在练功啊!”高止弃抚着自个被拍得星斗颠旋的脑壳,不肯屈打成招,又是胡道,“这功可厉害的,必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让人彻底沉浸在波涛汹涌之中,感受出痛苦的极乐后方得领悟。而且中途绝对不能打断,否则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边信口胡诌的说着,边不着痕迹的把那爹往门外送去…… 偏生那爹把话听得仔细,心中顿然猜到一丝头绪,便把脚顶在门边,问道,“止弃啊,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情想告诉爹?” “……什么?!”被那爹的眼神一瞄,高止弃身躯一颤,竟不自觉的往房间里偷了眼…… 这微乎其微的瞬间可没逃过高老板的利眼,这下对心中的猜想更加肯定了,嘴边随之浮起一丝笑意,这回拍了拍儿子肩膀,好说道,“哎,爹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不好直说,还用得着拐弯抹角呢?” 糟糕……高止弃脑中窜出这个词,背生寒汗,“总之……那个……我就是在练功啊,紧急关头不能打断的,爹你快回避一下,到厨房煮碗面什么的都好。” “好好……那你继续练下去吧,别要断掉了呀。”那爹倒叫通情达理的,转身便离开了房间,等门关上后,又意犹未尽的再敲了敲,“那么,今晚还要多煮一碗面吗?” “煮吧!”随口道的。 “嗯,那样好……很好……” 听那脚步声逐渐远了,高止弃背身靠在门板上,脖子微微缩紧,退避了横在自个咽喉上的那道无剑剑气。 “好个必先劳苦心志,方得领悟极乐。”东方极一笑,旋手收回玉筷,束缚在高止弃身上的剑气消散了,接而抱起尚千水从顶梁轻身跳下,风度翩翩,器宇不凡。 “我名百通客栈高止弃,敢问你这位高姓大名?”不问尚千水为何穿了母亲的衣裳,只问这个擅自带了他跑路的男人是谁! 东方极潇洒一笑,“无剑之剑,手执是为剑。我于世道不留名,只道世人唤我无剑君子。” 暗诧一惊,面前的男人,便是斗魁四星之一的天玑星,无剑君子东方极!高止弃捏着拳头,同为剑者,自能感受到对方索绕于身的超然剑气…… 无青锋寸尺,自有剑气长存,是为真正的人在剑在,人剑合一!剑者的至高境界,天赋的非凡造诣,令世人望尘莫及。自己与他的差距,远不止天星与地砾…… 尚千水抱球走来他身边,高兴地笑道,“止弃,这回全靠有东方阿叔的帮忙,才把你从那糊涂里救醒过来,真要好好感谢他。” 高止弃看着尚千水,看他高兴地对自己笑着,烂漫又单纯的,真心在为自己能平安无事而高兴地笑着…… 心中有问,为什么是他? 这个,让他注定万劫不复的,尚千水! “我刚才给他掩藏行踪,不算还了人情么?”高止弃昂首直面,不见客气。 “哈哈!”东方极朗声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再奉你一道人情,又敢收下?” “什么?”高止弃沉色。 先问,“你的功力是被谁人废剩一成?” 一言戳至痛处,高止弃冲声道,“与你无关!” “怎么,你不想重振自己的无剑之剑吗?”话间,东方极目光转深而望向房侧那处九壁连洞,“为了练就这套移影九剑,你一定付出过不少血汗吧?就此枉遭废去,没有半分不甘?” “哼!废剩一成亦有一成,世间之事,为我高止弃决心要为,一成足矣!”意志坚强,全不为对方的语言所动容。 很好,够气概,够骨气,也够讨厌的。见这小子硬不肯识趣的把人情给自己,东方极揉了揉额角,不由瞥过在他身旁乖乖笑着的小千水,灵感一亮,又道,“我听千水说,你是他的那个……朋友?” 听到此话时,尚千水望向了东方极,脸颊生起淡晕…… 高止弃迈前一步,以身躯隔断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只道,“你又想说什么?” 东方极笑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是千水的朋友。” “阿叔?”尚千水一愕,清澈如水的眸子眨了一眨。 东方极又道,“所谓朋友的朋友亦是朋友,既然你高止弃是千水的朋友,而我也是千水的朋友,那么你我也算一场朋友。朋友之间理应互相帮助……” 没等东方极顺势把这‘朋友’交上,只见尚千水脸带的笑容一凝,忽而甚是紧张的问道,“啊,这么说……自己的朋友交了朋友以后,别人的朋友也是朋友的朋友了?” “呃……”东方极把他这话反复想了又想,最后决定不想了,干脆问,“千水,你何解为朋友之事如此紧张?” 尚千水低声,“那个…如,如果…东方阿叔和我做朋友就是做了止弃的朋友,那我不要做阿叔的朋友了……”那单纯白净的水灵脸儿上,片刻又染起两抹淡红。 哦,东方极总算明白……原来小千水把‘朋友’当成那么一回事了。不觉又瞥了眼那高止弃,见他神情平淡,怎不知心里其实暖开了花儿! 好啊,这俩双剑合璧的,都不肯让他好办,东方极心里好气地想着。然而他无剑君子又是何许人也,岂会让两个情窍懵懂的小娃娃给难倒?这下也好…… 一道不成又换一道,这回东方极是大大咧咧的绕开高止弃,走来与尚千水道,“千水,止弃他是你一个人的朋友,对吧?” “嗯……”尚千水点头。 “那他一定对你很好,还帮过你很多,对吧?” “嗯……”点头,心间怦跳。 “若能有机会,你愿意好好答谢他,也帮助他吗?” 正中靶心,尚千水用力点头道,“我愿意的!” “不要愿意!”见这尚呆瓜被人三言两语的就套进去了,高止弃气得冲声打断。 东方极眉梢一挑,指间玉筷挥旋,一发无声无影的剑气直打入他任脉,刹间一股暗痛自下体窜过全身,那种是个男人都懂的痛楚让他淋汗直冒,几口大气进进出出,却叫不起一声来! 忍俊瞥过,东方极续而柔声与小千水道,“止弃他遭遇歹人暗算残害了,一身苦练的武功就此被废,失去能守护至亲所爱的力量,心中定然痛苦极了。千水啊,你会助他恢复功体,重振雄风吗?” 尚千水专心听着东方阿叔说话,没见高止弃在身后紧捂下体痉挛的痛苦极了模样,只目光烁烁的问,“我真的可以帮助止弃他……他那个…重振雄风?!” 章 三十四 拔阴补阳 东方极认真地点了头,“所幸他功体并非尽废,而受一道内力封堵,乃无法尽全运功。但奇经八脉已受撼碎,那人显然有心毁他前程,要他再无翻身机会,针对意味颇深……” 尚千水听了顿感惊讶,才知止弃他多年来一直忍受这般折辱,心中之痛何其疾首。然而未见他有与世埋怨,抱愤不公,只于众人的冷眼嘲笑中默默地努力坚持,不言放弃,不失自我,更不畏辛险的救过自己…… 想着,千水对止弃的好感又添一层敬慕,眸光感时泛起泪花,真挚诚诚的道,“阿叔你快说吧,要怎样才能帮得止弃他?不管什么事情,哪怕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做的!” 东方极轻轻一叹,念这位长在寒宫,不染纤尘的小少主又怎知何谓‘刀山火海’?但见他心意坚定,便道,“刀山火海是派不上用场了,如今能为他恢复功体的,就只有你身怀的百年真气。” 尚千水一讶,“啊,那是爹……”话一破口,连忙又捂嘴堵回,低声,“阿叔…是不是……只有这个办法?” “是的。”东方极道,“封堵他功体的那道内力属阴,我能以阳击破,为其打通十二经脉。但与之相辅的奇经八脉已溃废,无法再推深功力,日后定必成患。此内伤凶恶严重,本应不可逆挽,然而你修练的纯寒真气十分特殊,继百年精益,为得天独厚,可滋养血脉调和生机,或也能为他治愈碎脉,重合功体。” 听着,尚千水抱紧怀中的永凝珠,不安道,“这真气不听使唤的,时常游走血脉,难受控制。每次当我心境起伏不静,寒气便会紊乱蚀侵……怕,怕万一在做那个……那个的时候突然乱了……会不会…让他伤上加伤?” “必会。”东方极道,“所以做的时候切记加倍小心,不可操之过急,先为自身调教好感情,再一点一点的潜循渐进。” 因知离宫在外的时日有限,尚千水担心道,“那么一点一点的……约需多少点?” “你身怀的真气不与寻常,功效定然比一般丹药要好百倍。依我估算,若每天一次,约一个月足以愈合七八,若每天反复数次,潜逐增快,半月或十日即可。”见千水掰着手指头的算起了七上八下,东方极笑了道,“恰巧,你把凝成寒冰的逍遥丹灌了他腹中,究竟是要尝试以内力渡他化解的,不然寒气长淤功体不散,最终亦恐有性命危险。” 一听止弃会有性命危险,尚千水身肩震颤,已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后悔不已,想来到底是自己的责任,便决心道,“明白了,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我会对止弃他负责到底的!” 高止弃憋痛说不出话来,只听了两人那番对话,心中尽是千言万语,百感交集。既一点也不想受那个东方极的恩惠,却又对千水愿为自己做的那个事情,有一点一点的期待…… “好,此事就交给千水你了……”东方极站起,又从衣怀取出了根三寸长钉,向高止弃走去说道,“那现在,先由我为他做该做之事吧。” 那根长钉头圆宽而尾尖锐,柄处隐印一枚‘梦’字,不明作用,但见其在东方极手中散发冽冽刺光,高止弃全身抖抖激灵,冲声向他喊道,“你,你,你想做什么?!不要过来!”不断往后退避。 “这是‘寸心钉’,可吸纳内力直注经脉要处,一发即中,效果立见。你如今功体受堵不好自行调转,而我亦不想与你慢慢纠缠,咱们就用这根来直接解决吧。”东方极边解释,边把高止弃逼至墙角,“冷静,放松……此钉中已存有我的阳气,当下只需打入你体内,即可击碎那道封于你十二经脉的阴邪。一旦事成,从此你就能畅通无阻,为所欲为了……” “滚开啊你!快给我扔了这根玩意,更别想用你的什么东西放进我身体里面!!”明知凭武功打不过对方,却不想坐以待毙,任人摆布,高止弃横心又抽出水瓢,正要反抗,不料一道剑气倏地刮过手腕,锐痛之下,那铜水瓢握不住了,只得‘咚’掉到地上。 东方极眸光一眯,“千水,这步势在必行,由不得他情愿与否的,请你助我制止住他。” 尚千水听话,执永凝珠挥开一扇寒气,凝聚在高止弃身周四面,瞬间成了一壁冰遁,把他牢牢锢于其中,是彻底的动弹不得,挣扎不了。 “千水!你不要听这个歹人说话啊,他动机不纯的!”高止弃不放弃,把身体使劲撞向冰遁,只觉这遁坚固无比且寒气凛冽,几下便乏了气力。 尚千水来他身边温言安慰道,“放心吧止弃,东方阿叔为人正气,行侠仗义,绝不会加害于你的。等你经脉打通后,我亲自为你愈合内伤,好不好?” “不要好!!”身体没了气力,高止弃干脆又用头撞! 东方极手执寸心钉,一指用力点在他下腹丹田处,运功往里深入,感觉指尖逐渐牵出了一道纯阴,气息尤感熟悉,心中微诧,随即又稳回心神,脸上沉道,“这下可能会有一点痛,男子汉大丈夫,自己想办法忍着。” “你,你给我滚开……”高止弃抽搐着,只觉腹部如被利剑穿刺,里面有断肠削骨的剧痛,更一直蔓延全身,分分寸寸,说不出的难耐难受。神智痛得迷了糊,心中却死活不肯依从,还咬牙强撑道,“滚开……我不需要你这种…这种人来帮……我…我这种……不需要任何人帮!” 口中话语不清,双手胡乱抓拨,恰正撞到了小腹处那一指,指尖忽地偏离丹田,不易逮来的阴邪溜了去。东方极见着不禁来气,竖指重重刺进他痛穴,以剑气直捅,叫刹间他脸青无血,气出无入。 逼身向前,隔开了尚千水的视线后,东方极压沉着声音与他道,“别要不识好歹,可知我现在给你使出的这股痛劲,放武林中有多少人巴不得愿挨!若非看在千水心中重你的份上,我才不会管你这高止弃废不废!” 汗雨淋漓间,两人前额几乎相抵,高止弃喘息着,只咧嘴一笑,“好话好听的,你这哄得了那个尚呆瓜,但别想来糊弄我!无恩无意,硬塞恩意,又是居心何在!” 东方极也笑,“想不到,你这高止弃的头脑还有那么点聪明。可惜,现在已没你选择的余地。” 话落,他指尖运功把那道纯阴揪回丹田,另一手举起寸心钉,对准要害直势插进! “啊!!!!” 一声响彻,在那厨房里煮面的爹跳了个跳,失手打翻一盆酱油! 只道,儿子练的功果真厉害! ………… “止弃,你还好吗?止弃!止弃!” 尚千水看着他一头晕了过去,已然满身被汗湿透,神色犹存痛苦深刻,不忍张手抱住了他。但觉自身寒气凛冽渗人,怕又会伤他,只好依伴在旁,小心守着。 “不用担心,侵蚀他功体的阴邪已被破除,十二经脉运行畅通,接下来可为他愈复奇经了。至于日后能得多少提升,只看他造化如何。”东方极收回寸心钉,把那晕去的高止弃扔回床上,借片刻调息过己身内力后,坐于床沿与尚千水轻道,“千水啊……你为何独自离开了尚水宫,是你爹答应的吗?” “我……我想靠自己做点事情……”尚千水抱着永凝珠,那双白皙干净的腿儿垂在床沿晃动着。 “诶,小千水想做什么事情呢?” “我……” 待了半响,见他仍没有说话,又问,“事情做完后,就要回家了吗?” 尚千水默默地,低头不语。 东方极已猜出必然,只因以尚水宫的势力和他大师兄的性情,真要把这个出逃在外的小少主逮回家中,多不过一头半日之事,怎纵容得他恣意胡闹呢?但见这两天风平浪静,可知尚千水的此番作为是得过默许的。然而还有蔷薇笑在暗中看管,腥血夹于风息之中,隐约感觉河内暗涌,山雨欲来,事态错综复杂…… 偏生不明为何,小千水别扭的不愿向他坦白个中细节,只好轻问道,“那事情,是否与这个男人有关?”指向晕躺在床的高止弃。 尚千水抿了抿嘴唇,低头道,“东方阿叔那么厉害,又为何会被歹人追得东躲西藏呢?” “诶呀呀!”东方极拍腿,心里道:才浮沉了几日俗世,这单纯无邪的小少主竟生性子变了,都说学会驳嘴啦!果然呀,小孩子不能管束得太……此处时,思绪蓦然打断,想到了千水背后的身世,究竟无法以寻常人生来道理。最后深深叹下一气,与他道,“哎,好了好了,那现在我们谁也不问谁了,好不好?” “好!”这答倒爽脆。 东方极轻笑,又从衣怀里掏出一颗淡红色的小丸,解说道,“这叫作‘百乐丸’,是一种迷药。服食后可使人根骨疲软,无力运功动武,彻底不能反抗。” 尚少主自然不懂‘迷药’二字的含义,只看着上面印的一枚‘梦’字,好奇猜想,东方阿叔这身怀里到底藏了多少个‘梦’? 东方极把这颗‘百乐丸’交给尚千水,“记着,要好好藏起它,这东西是不可随意暴露的。” “阿叔??” “你助他化解了逍遥丹入带的寒气后,若见他举止出现异常,或又胡言乱语的,就立即把这颗药丸塞进他嘴巴里,不要犹豫,知道吗?” “东方阿叔……你??” “阿叔我得走了,小千水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阿叔!”见东方极迈步走向窗台,才明白了,原来对于武林人来说,大门就是窗台,窗台就是大门……不对!尚少主不是要想这些的! 连忙拉住道,“阿叔,你不是在被歹人追捕吗?这样走出去不会有事?” “对啦,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小千水也一定要记住!”东方极转身道。 见了那神情认真,尚千水只问,“……什么事情?” “你这朋友的经脉虽已清除了阴邪,但如今体内又存了我的阳气内力……”指了指躺那的高止弃,东方极摇头惋叹道,“以他现在的修为,恐怕难以驱使这道内力,待过一个月,你为他愈复了奇经八脉后,还必须到百香山去找百里盟主,请求他为其调和生理,以衡稳功体。不然阳气久沉不活,淤积成患,终有性命之危!” 听得止弃会有性命之危,尚千水急急应下了,但想来情理不通,又犹豫地问,“那个……但是,百里盟主不认识止弃,会肯帮他吗?” 东方极笑着,坏心思的故意使他道,“小千水啊,你可以与百里盟主做朋友,再说你是高止弃的朋友,这样高止弃就是百里盟主的朋友了,朋友之间理应互相帮助,如此一来,百里盟主定然会帮他的!” “不要……”尚少主不接受这种关系。 忍了笑意,东方极又道,“不然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尚千水急问。 “你让高止弃带着‘海誓山盟连理剑’亲自上门去找百里盟主,盟主见了那剑后,必定会答应他的任何请求。” “海誓山盟连理剑??”尚千水懵了。 东方极回头一笑,“那剑就封藏于百通客栈之中,你的朋友高止弃会知道,等他醒过来后,你就将此事转告与他吧,记住了?” “啊…嗯,好!”尚千水点头。 “好。那么……”东方极望向天际,吸入一口清风,“小千水,好好保重。” “东方阿叔!”尚千水小跑到窗前,向着长空中那抹潇洒浪荡的青衣,深深呼道,“真的谢谢你啊!!” 白云清风,留下一声朗笑,“后会有期!” ………… 好,很好,太好了! 东方极如此想:那个玩世不恭的小师弟估计还潜伏在越良城里,若能找到他借点钱,往后再躲个一年半载大概不成问题! 好啊~ 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