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蒸之世》 第一章 魂兮归来 “乃下诏曰:魂兮归来! 天不可以上兮,乌云万里。 地不可以下兮,九关八极。 东不可以游兮,汪洋无底。 南不可以去兮,丛莽恶罹。 西不可以向兮,流沙戈壁。 北不可以往兮,冰雪覆地。 魂兮归来!归来魂兮! 归来归来!吾儿归来!” 飘渺空灵的女声独唱至此,浑厚沉绵的男声合音跟着响起: “归来归来!魂兮归来!” 切切的琴音,悠悠的钟鸣,沉沉的鼓响,呜呜的管乐,凄凄的磬吟,更有彷佛可以穿透九天十地,遍及六极八荒的歌声…… “阿嚏!” 阿梁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差点把手中的桐木柴火掉在地上。 玉器、丝绸、桐木和艾草混在一起燃烧而散发出来的怪异味道,闻了一个晚上的小宦者的怎么都适应不了,这火热而冲鼻的气味反而让他想起了失去父母的那一个晚上。 “你要死了啊!”负责这几处燎祭篝火的火者冲了过来,压低声音道。 他扬起手就想教训一下发出噪音的家伙。可是火者看到了阿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给了小宦者一个巴掌,却稍稍抬高了手只打落了阿梁的帽冠。 然后火者带着凶恶的表情揪住了他的前襟,却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道:“你要死了啊!打扰了少妃为公子招魂,你真的会死啊!忍住,阿梁,忍住!” “忍住,阿梁,忍住不要哭……” 因为鼻子的堵塞和火堆的高温,缺氧同时还有点脱水的阿梁产生了短暂的幻觉,让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晚上,母亲同样压低了声音严厉告诫自己不要哭,带着妹妹乖乖地在夹壁里面藏好……虽然他和妹妹都听了母亲的话,甚至在夹壁中听到她悲惨死去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一丝哭声。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宋国士兵最后还是抓住了自己和妹妹。 他使劲眨了一眨眼睛,好不容易止住了被浓烟熏出来的眼泪,然后感激地对火者点点头。阿梁知道这个火者和当年的母亲一样,他们是为自己好。 五年多前阿梁和火者都还是滕国人,他们因为年纪太小没被杀掉也没有被卖到矿坑和瓷窑,而是作为奴隶一起被押送到了宋都商丘。 他们也是同一批被去势还能活下来的男孩。小宦者现年已经十六岁,如果不是宋军入侵,还是小贵族少爷的阿梁自然明白去势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是如今的他不会也不敢有什么抱怨,反而在心中隐隐地感到有些庆幸。 至少自己没有成为活不了三四年的田奴和矿奴,现在每天都能吃饱穿暖,还时不时地见到同样被送进宫中当侍女的妹妹。 对于亡国奴隶来说,这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只不过从小作为贵族嫡子,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阿梁一直没学会如何伺候别人,只能呆在尚膳房伺候柴火,职位还比不上原本是平头百姓的火者。 他趴在地上捡起了自己帽子,随意地往头上一戴,抱起地上那根桐木,也不顾上面的毛刺扎手,使劲地扔进了巨大的火堆之中。 阿梁吁了一口气,退后几步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一整夜不间断为火堆添柴让他筋疲力尽,不得不借着任何机会稍稍地喘口气。 小宦者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祭台上的祭师们,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这些祭师都穿着全套的玄冕,他们头戴旒冕,内穿白色中单,上身黑色玄衣,下身是纁(音熏,意浅红色)色,黄色或者前红后黄的裙裳。阿梁知道这种上黑下黄的玄冕喻意正是天地玄黄,上天下地。这是上到天子,下到卿大夫,此乃“王祭群小即祀林泽坟衍四方百物”的礼服。 他还知道这些祭师都是宋国公族中的八洞明尊,而自己当年也一心想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强者。可是现在…… 阿梁不敢一直站着发呆,怕别人以为自己偷懒。于是觉得自己恢复了一点气力之后,小宦者便跌跌撞撞地跑到柴堆边,吃力地捧起一根桐木,重又冲向火堆。 “吱……嗞……嘶……” 突如其来的尖啸刺入了他的耳中,阿梁不由自主地扔掉了手中的桐木,半跪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而越来越尖锐的超高音频最终超过了他的承受力,阿梁脑袋发胀,眼冒金星,身子一歪,晕倒在了地上…… 阿梁离火堆太近,没多久高热点燃了他衣物和毛发,火焰灼烧肌肤的刺痛让他醒了过来。 他第一时间就想要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觉自己像是喝醉了一般,手脚完全不听使唤。阿梁不明白这是高音破坏了他的平衡能力,他只知道这么躺着自己会被活活烧死。 小宦者福至心灵,索性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这样既远离了火堆,又扑灭了自己身上的火焰。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些恍惚,仰面朝天的阿梁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这才发觉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至少天还没亮。 他努力地用肘部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向四周看去,周围的宦者和侍女们仍然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有几个侍者不知道是不是犯了病,一阵阵地剧烈痉挛,像是要把自己抖成碎片一般。 小宦者终于恢复了些许听力,这让他注意到了祭台上的嘈杂声,不由自主地往那里看去。 哪怕以阿梁这个小宦者的观点来看,这座祭台也真够简陋的,就是在前一天由宫中的宦者们草草筑就。说是祭台,其实只不过是一个高出地面三尺左右的圆形夯土堆而已,甚至连四周的木制版筑都没有拆除。 这等规模还比不上阿梁父亲带着他参加的乡祀祭台。 阿梁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国君唯一的儿子公子起昨日偷偷地一个人跑进了祭台边的宋国大庙。 发现他失踪的宋国宫室那是闹了个鸡飞狗跳,最后在大庙门口找到了昏迷的公子起。这位宋国公子对任何刺激都没有反应,如果不是还有呼吸,那根本就是个死人。 公子起的生母少妃殿下在情急之下才匆忙决定在此地举行这场招魂燎祭。 阿梁也是小贵族出身,自然知道这样的招魂祭祀的仪轨相当复杂,对祭师的要求也十分苛刻,作为祭品要烧掉的丝帛和玉器更是很大一笔财富。 能在短短半天就把这一切准备就绪,也只有诸侯和大贵族们才能做得到了。 虽然宋人毁了他的家园杀了他的父母让他和妹妹成了奴隶,但是阿梁对比自己小了一两岁的公子起印象很不错。 这位小贵人确实长得十分英俊,甚至比阿梁见过的绝大部分女子还要美丽。 宫中的侍者们都知道对于一位王子来说公子起的性格有些过分活泼,除了喜欢冶游田猎,还特别喜欢用恶作剧来戏弄他人。不过他远远说不上顽劣,也不会过分地欺侮下人,更不会像其他贵人动不动让侍者互相残杀以此取乐。 公子起还救过阿梁一次,某个冬日上午小宦者在看火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因此烧坏了一锅羊羹,因此尚膳要割掉他的鼻子以作惩戒。 行刑的时候,没事到处闲逛的宋国王子正好经过,他觉得割掉鼻子的人太过难看了,还是打一顿板子教训一下就好了。 虽然这顿板子让阿梁整整一个月都撅着屁股睡觉,不过这点痛楚肯定完全不能和自己的鼻子相比。所以说他听到公子起病危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难过。 借着明亮的火光,小宦者看见台上的少妃和祭师们的神色都十分激动,这些明尊实力强大,身体素质更是远超常人,并没有和台下侍者们那样晕过去。他们反而是一脸喜色,而少妃则抱着自己爱子又哭又笑,看起来公子起好像是醒过来了的样子。 阿梁觉得身体恢复了一些力量。他挣扎着站起来,不顾一身的烧伤,蹒跚地走到了火者身边。伸出手试探了一下顶头上司的鼻息。 这位对他还算不错的故国老乡呼吸还算是平稳,脸色也蛮平静的,看起来只是晕了过去并无什么大碍,这让小宦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章 蛹人邪术 小宦者犹豫一下之后,还是走到了一个不停抽搐着的侍女身边。他想着是否自己能否帮上忙。因为阿梁认识这位三十多岁的侍女。 她和阿梁一样是在宫中做粗使活计的下人,只不过这个有些粗手大脚的妇人隶属于尚苑,专门负责打扫宫苑和整饬花木。 阿梁好几次看到这个侍女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让他觉得浑身发毛。后来打听才知道,她的精神有些不太正常,总把他这般年纪的小宦者当作自己不知所踪的儿子。 如今这位中年侍女的情况看上去十分不妙。她两眼反白,脸上胡满了眼泪鼻涕口水。阿梁还看到她下身的水迹,看来连屎尿也失禁了。此女外露的皮肤比死人还要苍白,皮下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身上像是爬满了青紫色的蚯蚓。 不过这些状况都比不上侍女剧烈的抽搐来得吓人,阿梁也不是没见过发癫疯的病人,不过抖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与其说这是人体自发性的痉挛,倒不如说侍女体内好像有什么怪物想要破体而出。 阿梁手足无措,他既不知道该怎么做,又有些害怕。最后他缩了缩脖子,还是不敢接近这个侍女。不过小宦者又走近其他痉挛发作的病人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侍者好像都是尚苑中人,而他们的症状和情形也是一模一样,看起来不但凄惨还甚为恐怖。 小宦者再次转过头看向祭台之上,此时台上众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表情,少妃跪在公子起身边对他说着什么,看来宋国王子真的是醒过来了。 然后他隐隐约约地听见少妃和那些祭师说了些什么,其中就有人抬起了公子起躺着的木榻,在其他人的护卫之下走下了祭台。不过这一行人对台下侍者毫不介意,径自穿过昏迷着的人群走向不远处的宫室。 阿梁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是上前向这些贵人们请旨还是直接跑回宫中喊人,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小宦者终于恢复了听力,他听到躺在地上的那位尚苑侍女身上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嗡嗡嗡……” 阿梁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过他马上就被吓了一大跳。小宦者眼睁睁地看着这位侍女一边剧烈抖动着身体,一边整个人如同毫无重量一般,直直地飘了起来。 他被这样的异状给吓呆了,脚下下意识地一步步向后退去,想要离开得越远越好。 “敕曰:殷其雷,宵小振振!” 代天行敕之人是为司雷宗率。 阿梁耳边传来一声大喝和“嗤啦”轻响,接下来就看见一只成年人拳头大小,闪烁着青蓝色光芒,明灭不定的小型球状闪电,“嗖”地一下越过了自己的身边,直射到了形容古怪的侍女身上。 “噼啪!” 电球不出所料地击中了目标,看似有些儿戏的闪电小球居然把侍女炸了个血肉横飞! 红红白白的物事溅到了阿梁的脸上,不过他都忘了抬起袖子擦一下,因为接下来的景象更加恐怖,小宦者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强烈的恐惧反而逼着他直视这样限制级的场面。 飞溅出来不仅有侍女的血肉还有虫子……各色各样,恶形恶状,数也数不清的虫子。 距离最近的阿梁看得最清楚,虫群之中有黑蚊,苍蝇,毒蜂,蜚蠊……还有他也叫不上名字的毒虫。这些混杂在一起的飞虫五颜六色的身体上都闪烁着金属的光芒,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根本不似凡物。 除了古怪的体色之外,它们的体型也要比一般虫子来得大,像是蚊子苍蝇这种原本不大的飞虫,如今全长足有一寸半(不得不插入的注释1),几乎全都比它们的同类大了一倍有余。 不得不插入的注释1:文中如无特别解释,都是使用先秦时期的度量单位。当然众所周知,此时还没有祖龙的“车同轨,书同文。”,度量衡并没有完全统一。为了行文方便,本文基本上采用秦制。就长度单位而言,秦制“五度”从小到大为分,寸,尺,丈,引这五个等级,五度的换算是十进位制。而一秦尺合23.1厘米。 “嗡”地一声,这些虫子乱哄哄地散了开来。 它们似乎能辨认出生人的位置,其中有的直扑地上昏迷中的侍者,有的向着阿梁这个方向冲了过来,而有的飞向了小宦者身后的人群。 首当其冲的他亡魂大冒,转身就逃。 “大司城小心,此乃蛹人!” 阿梁不知道蛹人会什么,但是他知道大司城是谁,就是眼前刚发出“灵电法球”的中年贵人。 只见这位相貌堂堂的大司城眉头一皱,想也不想地口中再次叱道:“敕曰:殷其火,宵小燃燃!” 同样拳头般大小的火球直射阿梁,还以为司雷宗率要干掉自己的小宦者双脚一软就趴在地上。所幸这枚火球的目标并不是胆小的宦者,而是越过了他的头顶射入虫群之中。 “轰!” 这颗火球遇虫即炸,迅速点燃了扑向人群的毒虫。这些怪异的虫子果然十分害怕火焰伤害,它们的翅膀最先经不住火焰的灼烧,如同雨点般地落在了地上。不过这些虫子的生命力也相当之顽强,就算翅膀被点燃飞不起来,仍然用细弱的虫足奋力地着爬向众人。 跪倒在地上的阿梁忍不住回过头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过他无意中眼光一偏,看到有好几只飞虫已经落到火者曝露在外的皮肤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阿梁的老乡脸上顷刻之间就换了绿蓝紫黑这几种颜色,一两个呼吸的功夫他的头颅就像是吹涨的猪尿泡一般肿了起来,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不要……”阿梁口中无意识地发出惨叫,手忙脚乱地想冲上去救治算是患难之交的火者。 “滚开!” 可是阿梁刚爬了几步,就有其他祭师冲了上来。其中某位贵族祭师嫌弃这个低贱的下人碍手碍脚,随意地挥动袖子,就把他甩到了一旁,倒是让他更加靠近了祭台。 这个时候,那些强烈痉挛的侍女和宦者都以同样古怪的姿势站了起来。 小宦者从人群的缝隙之中清楚地看见,其中一位侍女蛹人猛地张开了嘴巴,用力之猛甚至让下颚直接脱臼吊在了胸前。各色虫子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嘴中飞了出来,在空中盘旋着形成了一团嗡嗡嗡直响的虫烟。 “呜呜呜……嗡嗡嗡……” 这些蛹人口中喷出十几团虫烟,瞬间弥漫开来成了遮天蔽日的黑雾,气势汹汹地向着人群扑了过来。此方天地间满是翅膀扑动空气的嗡鸣之声,这烦躁的声音让人彷佛身处蜂巢之中。 在一片乱糟糟的嗡鸣之中,阿梁听到旁边有人大呼小叫。 “虫佬邪术!” “附近有楚国奸细!” “虫子有毒,万不可以让他们近身!” “保护少妃和公子!” 他心中更加害怕,因为连阿梁这样的小宦者也知道虫佬是什么人。 在这片广袤且多样的土地上,操虫之术古已有之,实际上并不稀奇。不过最为大行其道的是两个“腹中有虫”的地方,那就是东南百越中的闽国和西南鱼凫氏建立的蜀国。闽地的操虫者就被称为虫佬,它所属的百越早在百余年前就被宋国世仇的楚国所吞并。 而将虫卵以特殊手段注入人的身体之中,把人体的血肉和脏器当成虫子孵化所需的养料,这样以人为蛹正是虫佬们所擅长的邪术。 第三章 恶虫蝼婴 “勿用惊慌!” 提醒大司城当心这些蛹人的苍老话音又一次响起,这话中带着宁定人心的力量,连阿梁全然无措的慌乱心神都为之一定。 他转过头一瞧,便看见有人从人堆中越众而出,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此君乃是一位上了点年纪的老者。他体态消瘦,面容清癯,配上三缕灰白色的长髯,可称得上是仙风道骨,风仪不俗。 这位贵人阿梁也认识,知道此老便是宋国少妃益阳夫人座下的首席家臣,还是一位极为渊博的知水方士。和同为施法者的司雷宗率相比,同等级之下水卿施展的“道法”威力没有雷主的“术法”大,不过他们的道法更加变化多端。 其实阿梁当年也一心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知水方士。 只见这位知水方士双手比了几个手势,然后“啪”地一拍,合拢之后指着半空中的虫群喝道:“命曰:北风其凉,其虚其邪!” “呼啦啦……” 阿梁看到老者双掌之间冒出一道黑烟,迅速壮大之后便化为寒意深重的冰冷的大风席卷四方! 北风乍起,毒虫遭殃。 即使是比同类大了一倍的邪异毒虫也经不起老者引来的天地之威,瞬间就被寒风吹散,这些虫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卷曲成了一团,似乎想用这种徒劳的方式抵御寒气。 阿梁也被突如其来的寒风给扫了一下,可怜的小宦者被冻得瑟瑟发抖,手脚那是更不利索了。可是他还没忘记自己的患难之交,佝偻着身子抖抖索索地想要从前方祭师的身旁绕过去。 老者用森寒的眼光瞥了一下这个可怜的小宦者,袖中的手也是一动…… 不过知水方士最后还是觉得这个小宦者并无异状,看上去也不像是能造成任何威胁的样子,最后还是决定在这种关键时刻省下一个珍贵的道法。 于是他按捺下杀心,对着阿梁厉声喝道:“乱动者死!” 然后这位知水方士再次高声喝道:“诸君切勿松懈,虫佬必有后手。” 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阿梁乖乖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火者和其他被虫咬过的侍者七窍中流出乌黑的血液。这些被剧痛惊醒的宦者侍女们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喉部,拼命地在地上挣扎翻滚,景象称得上凄惨。 他想哭,却又不敢哭,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把自己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逃离今夜的噩梦。 阿梁贴在地面上的额头感到了一阵轻微的颤动,要不是自己这么趴在地上,这么小的振动真的很难察觉。与此同时,他也听到地下也传来了微不可闻的窸窸之声。 小宦者一开始以为这是自己太过害怕所产生的错觉,等他确认这是真实感受的时候,发觉这颤动和细声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脚下,向着祭台边的众人而去。 他心中一动,马上直起身指着少妃身前的地面对着老者喊道:“地下,地下有虫!” 老者脸色大变,转头对着少妃他们高声喝道:“当心地下!” “咵嚓!” 知水方士话音未落,阿梁就看到公子起原本躺着的木床变成了四下横飞的碎片。 原来这张木床被撞出了一个大大的窟窿,一个婴孩从地下钻了出来,跳到了木床之上! 不,这不是婴孩,而是一只怪异的大虫子! 阿梁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这并不是什么婴孩,而是长着婴孩头颅的褐色怪虫。 就大体形状而言,这只怪虫很像是蝼蛄,头部下方有两只铲子形状的宽大前足,身后也有两根长长的尾须。只是这虫子未免也太大了,比起普通的土犬都要大上一圈。 最为怪异和让人注目的自然就是怪虫的头部,在阿梁看来这真的就是一只婴儿的脑袋,上面眉目十分清晰,而且表情也相当生动,和真的婴孩简直一模一样! 婴儿头颅的口中长着一对像是异形匕首的大颚牙,上面长满了锯齿状的倒刺,这对大牙开合了几下就把那张结实的木榻搅得粉碎,可见其力量之大 而且这虫子身上还带着中人欲呕的臭味,爬出地面之后哪怕阿梁离了有两三丈的距离都闻到这个味道。他似乎被包着厚布的棍棒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顿时觉得脑子迷迷糊糊的,完全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万幸的是,阿梁的示警让公子起身边的护卫有了反应的时间。 就在怪虫冲出地面的那一刻,一位手长脚长的高瘦男子毫不犹豫地拉着少妃退入了人群之中。 与此同时床边的另一位中年壮汉也马上做出了反应,这位上身如同门板般宽阔的魁梧男子迅疾地俯下身子两手一抄就把少主人抱在了怀中,接着马上向后疾退,恰好堪堪躲过了大虫子的偷袭。 长相骇人的偷袭者从洞中一钻了出来就发现自己没有刺中目标,它猛地向下一钻,重新回到了地下。 “蝼婴!” 到底还是那位老者见多识广,一下子就认出这怪物是什么物事。 知水方士虽然认出了眼前的怪虫,心中也是一懔。 他晓得蝼婴乃是闽国虫佬的高阶邪术,此物以蝼为名,自然有着蝼蛄的天性,除了能在地下掘土行进,也能用翅膀做短距离飞行,堪称是神出鬼没。 它身上散发的臭味中人欲呕,体质差的人闻了以后没有采取适当医疗措施,说不定事后还要生场大病。 除此之外,蝼婴作为虫佬不传之秘术,生来不惧五行,一身虫壳堪比重甲,普通手段根本伤不了它。而且颚齿之上带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普通人那是中者立毙。 最可怕的是,如果说蛹人这种邪术称得上丧心病狂的话,那么培育蝼婴的手段绝对就是灭绝人性。 施展此术的先决条件是要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幼女,两者越近越好, 这些女童自小被喂以秘药,等到她们初潮来时,便会与男子**而受孕。等到怀胎之后,把蝼蛄未孵化的虫卵置于孕妇下体之内,再把她们塞进装满粪便和腐土的大瓮之中。 一般只要五六个月的功夫半虫化胎儿就会成熟,它们在吃光了母体中的器官之后便自行破土而出。 虫佬再施以秘术驯养一段时间之后,就能随心所欲地指挥蝼婴。 这种邪术的成功率非常之低,绝大部分孕妇都熬不到足月就会凄惨地死去,而她们就算能活到腹中的虫胎成熟,“生产”出来的也往往是死胎。 据说制作蝼婴十次中能成功一次便算是侥幸,可以说一只这样的虫子背后有几十条活生生的性命,还是虫佬近亲的性命。 就算虫佬大都是出自闽地的蛮人,能如此丧失人性的妖人毕竟还是少数中的少数,连见多识广的老者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蝼婴。况且他们本来是为公子起招魂,不是来应付刺杀的,根本就没有准备大多的手段应付这样的怪虫。 如今,知水方士也是一筹莫展,不过好在其他人做出了反应。 只听那位抱着公子起的中年壮汉一声大喝:“令曰:郁州之秀,苍梧之灵!” 别说在场的明尊,连阿梁也知道同为少妃家臣的壮汉是一位镇山君令,既然名为镇山,这些君令能在自己的身上加持特定山脉的力量。 郁州便是山名,此山位于楚国东北沿海,因其灵秀而被世人所知,有灵山仙府的美称。而这座山脉最为出名的美景便是满山遍野的梧桐森林。 随着镇山君令的叱呵,他整个人顿时为之一变,脚像根,身如干,臂似枝,曝露在外的皮肤上出现了木质化纹理。到最后此君浑身都透着勃发的自然气息,彷佛就是一棵在山巅之上沐风浴雨,自由生长的凤栖梧桐。 正在犯迷糊的阿梁只觉得自己身前不远处突然长出了一棵大树。 中年壮汉的动作十分及时,他刚做好准备蝼婴就展开了第二次袭击。而这次它破土而出的位置正在这位镇山君令的脚下! 第四章 晨光终现 “呜哇!” 随着一声怪叫,蝼婴后肢猛然发力,迅疾地蹦跃而起,直扑镇山君令怀中的公子起。 这有如婴儿哭声的虫鸣和它身上的臭味一样,也是一种害人的手段。 闻到蝼婴臭味的人只不过头晕脑胀,而听到它哭声的人则是心神俱乱,这哭声实际上乃是一种邪门的精神攻击,实在让人防不胜防。离得最近的镇山君令只觉得自己脑袋有如万针攒刺,疼得都要炸开了。 离得较远的祭师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各个脸色发白,身形摇摇欲坠。辛苦了一夜,身子骨稍弱一点的少妃甚至连鼻血都流出来了。 明尊尚且受到了影响,可怜的小宦者更加不堪。哭声入耳,阿梁当即惨呼一声,抱着小脑袋在地上不停的打滚翻腾。 幸运的是,在场体质最强的莫过于抱着公子起的那位中年壮汉,蝼婴身上的臭味对他的影响也是最小。而他在变成“苍梧树人”之后,本就强悍的抗力更上了一层楼。 镇山君令只是脑中稍稍一晕就恢复了神智,不过这也让他的反应慢了一拍。 他只能不避不闪,反而像是孤注一掷一般,一手把公子起揽在背后,另一只粗壮的不像话的手臂横在了胸前,口中喊道:“公子快跑!” “托!托!” 蝼婴的虫牙正刺在壮汉的手臂之上,发出金木交击的声音。壮汉的“山君之令:郁州苍梧”确实有奇效,本来可以把木床咬成碎片的两只颚牙居然只在他的臂膀上留下了两个小小的伤口。 虽然蝼婴身上的恶毒也不可小觑,不过中年壮汉变成树人之后体质高得可怕,这种能瞬间杀死普通人致命剧毒只不过让他的脸色一黑,身形一晃,两三个呼吸之间就祛除了自身所中的虫毒。 “呼啦……” 一击不中的蝼婴并没有落回地面,它忽然张开了身后虫甲,露出了两片不长的透明翅膀。这对短翅看着柔弱无力,不过在急速扇动之下仍然能让蝼婴悬停在空中。 它双翅一展灵巧地划了个弧线,恰好躲过中年壮汉的扑击,就往他身后的宋国王子追了上去。 而这位贵公子大概是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身形极不灵便,没跑几步就自己就把自己绊倒在了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公子起身旁恰好就是头疼得难以忍受而晕过去的小宦者阿梁。 而此时蝼婴离这位宋国王子只有三尺之遥! “律曰:鸢飞戾天,窥谷忘反!” 就在蝼婴堪堪要追上公子起的危急关头,一尾老鹰斜刺里扑了过来。它比起普通的鹰隼大了至少一半,头顶白毛,嘴带蓝纹,爪现寒光,一身茶褐色的羽毛油光发亮,看上去就神骏无比,不类凡鸟。 它的出现十分突兀,来势又迅猛异常,让去势已尽的蝼婴避无可避,一鸟一虫就毫无缓冲地撞在了一起。神鹰险之又险地撞开了怪虫,让公子起也躲过一劫。 救了他一命的却是护在少妃身前的一位貌不惊人,蓄着短须的年轻人。此人乃是佥泽虞官,擅长的正是操纵生灵召唤精魄。 他在蝼婴飞起来之前就蓄势待发,十分及时召唤出了神鹰为公子起挡住了蝼婴的突袭。 可惜的是,短须青年召唤出来的鹰隼看似神骏,战斗力却比不上形象不佳的蝼婴。哪怕神鹰的爪喙锋利,只是弄伤了蝼婴的触角,还在后者一身厚重的虫甲造成了几个不大的伤口。不过自身却被虫子狠狠地刺了几下,脖颈上更是遭到了致命的重创。 神鹰一声长长的哀鸣,“嘭”的一下化作烟雾离开了这个世界。而落在地上的蝼婴快速地挥动宽大的前爪,用人类肉眼不可及的速度挖开了地面,就想要入土而遁…… “哪里走?!”知水方士一指地上的蝼婴,口中喝道:“命曰:磐石无移,君子不转!” “呜呜呜……” 怪虫前肢一顿,快要钻进地下的蝼婴突然发现本来松松软软的泥土变得坚硬无比,智力跟四五岁幼童差不多的虫子不由得发出了惊疑的叫声。 它的反应也不慢,既然入不了地那就飞上天,再次张开虫甲露出了一对短翅。 与此同时,周遭的八洞明尊也从蝼婴的哭声中恢复了过来,各色术法像是下雨一般地向着怪虫泼了过来。 虽然生来不惧五行,还有一身厚重虫甲保护的蝼婴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过他的翅膀却很脆弱,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击。怪虫只好收起被打破的翅膀,重新落到了地面。 “呜呜呜……” 上不了天也入不了地的怪虫发出凄惨的哭声,在地上没头没脑的乱爬。不过中了几个具有像是“北风其凉”一样冷冻效果的术法之后,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动作也变得有气无力。 在场毕竟有十几位八洞明尊,虽然他们被怪虫的突然袭击搞得手忙脚乱,但是只要有了喘息的机会,哪怕蝼婴再过诡异,就这么一只虫子面对围攻都只有一个死字。 乘着这个当口,益阳夫人和高瘦男子也冲到了公子起身边,扶起了他的身子。 少妃惶急地喊道:“起儿!” 公子起这下摔得不轻,脑子里面还一片混沌的他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回道:“无、无事……” 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一丝不挂的宋国王子,发现他并没有外伤,全都松了一口气。 此时太阳终于慢腾腾地爬出了地面,晨光划破黑暗,照亮了祭台。其中一束光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向着公子起照了过来。 第一个发觉不对的是那位高瘦男子,他并没有参与对蝼婴的攻击,而是时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此人乃是专擅战阵杀伐之术的御地将戎,也是在场军事素质最高的明尊,其身手更是众人之中的佼佼者。 他眼看着这道光线就要“照”在公子起的身上,根本来不及招呼同伴。 只见御地将戎身形飚急地向前一纵,右手之上已经多了一根木棍,左手一撑地面打了个筋斗,等他翻身而起就已经拦在了少妃母子的身前。 “呔!” 高瘦男子口中大喝一声,以棍做矛,直刺这道诡异的晨光…… “啊!” 御地将戎眼前骤然大放光明,温和晨光突如其来地成了酷烈强光直射进他的眼中。猝不及防的高瘦男子只觉得眼部刺痛,瞬间就失去了视力,成了名副其实的睁眼瞎。 他一边胡乱的挥动木棍想要以此阻止敌人,一边口中嘶声大喊道:“夫人小心!” 少妃闻声抬头,她就看到那道光线中浮现地出现了一条淡淡的人影。此人就像拉帘子一样拉开了光线,从里面疾步而出。 她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想要为爱子挡住杀手,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鞭长莫及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杀手弯下腰,手中短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宋国王子的心口! 就在短剑触碰到公子起肌肤的那一刻,看似对外界之事一无所觉的美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星眸中异光闪动,口中念诵着诡异的咒语。 “噗嗤!” 短剑自然十分锋利,杀手亦是极为老练,刃入三寸刺破心脏便收了回来,随着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几点殷红的血花飞溅在了空中。 杀手吃了一惊,自己这一剑杀死的居然是…… “快醒醒。” “梁儿,车夫都把车给套好了啊。你再不起床,为父就只带你妹妹去郊游咯……” “梁儿你快些起床吧。为娘给你们做了好多好吃的,还有你最爱吃的果脯呢……” “哥哥,天亮了啊!” 昏迷中的阿梁感到胸口微微一凉,接着心脏传来的剧痛最后一次唤醒了他。 不知道自己已经受了致命伤的小宦者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一片带给人洋洋暖意的灿烂晨光,还有那几张深刻在他记忆中的亲切脸庞。 他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开心地想道,这天终于是亮了啊! 第五章 新仇旧恨 天光大亮,沉睡了一夜的商丘城也苏醒了过来。 屋舍之上飘起了白色炊烟,食物的香气也随之而来。老人的咳嗽,夫妻的招呼,少年的嬉笑,婴儿的啼哭,还有鸡鸣犬吠,马嘶猪吼……这个时代城市里面别说动物了,还有几大片长着庄稼的农地,这是为了在长期围城战中种粮食吃。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宋都人居图。 虽说城中大部分贵族和国人都跟随宋王偃出征对抗气势汹汹而来的齐燕大军,不过商丘城毕竟是千年古国的都城,列国之中也是有数的名城大都,人气终是不缺的。 比起东南边喧嚣热闹的平民居所,城中西北边的贵族宅邸就要安然静谧的多了。 服侍贵人们起床的侍者手中捧着各色物事,脚上迈着小而快的步子,忙碌却有序地穿行在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之间。 宋国大司徒成氏交昨晚没有睡好,今晨便很难得地早早起床。这位闲着没事干的花甲老者不知道怎么突然有了兴致,吩咐人找出自己当年使用的大戟,就在庭园中舞动起来。 一身富态,动作也略显笨拙的老司徒虽然看着不像,不过他和宋国国君一样,确实也是一位御地将戎。 在八洞明尊之中,御地将戎仅次于通天巫觋而列在第二位,对应的正是坤卦,可见其之重要。这类明尊不但长于战阵杀伐之术,还有约束兵卒鼓舞士气之法,特别适合带兵打仗。所以本来是诸侯国君们的专职。 御地将戎和其他八洞明尊一样共分八阶,按五行生克从低到高是山地剥,天地否,泽地萃,水地比,雷地豫,风地观,火地晋和大地坤。 其实成交的资质也不差,十五岁便成就明尊之位,到了加冠的年纪已然是三阶的“萃之地戎(坤下兑上。泽上于地曰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当时被国人视为和戴氏偃一样的天才地戎,今后必定会成为统帅大军的名将为宋国征战。 可是如今在薛地(现山东曲阜附近)率军对抗齐燕联军入侵的宋王偃已经成为了七阶的“晋之地戎(坤下离上。明出地上曰晋。君子以自昭明德。)”,而自己却在一次重伤之后就止步不前,如今连当年的兵器都挥不动了。 宋有五族六卿。也就是说宋国公族中有五支最为强盛,那就是宋戴公之后,如今的宋国公室的戴氏;同为宋戴公之后的华氏;宋桓公之后的鱼氏;宋庄公之后的冯氏;宋成公之后的成氏。 他们也掌握着国家最为重要和关键的六个官职,那就是大司马、大司徒、司城、左师、右师、大司寇。 《周礼》之中的大司徒又被称为地官,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以佐王安扰邦国。实际上就是后世掌管经济出入的户部主官。 只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大司徒交就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了下来。他拄着五十斤重(不得不插入的注释)的大戟,抬头看着光亮如新的戟刃。锋利的戟刃反射的晨光让他不由得眯起老眼,一股子怒意直冲脑门。 不得不插入的注释:本文如不加注解,度量衡全都采用秦制。秦制重量单位为五权,从小到大是铢,两,斤,钧,石。这五个单位并非十进位制,24铢=1两,16两=1斤,30斤=1钧,4钧=1石。一斤相当于现代的250克左右,即半市斤,四分之一公斤。所以这柄大戟的实际重量是12.5公斤。 “哐当!” 大司徒交狠狠地把大戟扔到了一旁,冷着脸让侍女上前为自己拭去汗水,又拿起杯蜜水喝了起来。 就在他喝水的时候,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比起大司徒交中年人要瘦了一些,不过眉目之间极为相似。此人正是老者的嫡长子成聪,也是宋国的少司徒。 这对父子正因为掌管经济事务,所以才留在商丘负责后勤军资。 成聪礼数周全地上前拜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知子莫若父,自己儿子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他老子看到他的表情心中便是一沉,知道成聪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 成交挥退了周边的侍者,等他们走远之后转头训斥道:“孟慧,为父给你说过多次,每逢大事须有静气。看你这般煌煌如丧家之犬的样子,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成聪闻言也是无可奈何,他就算心里有些慌张,也还没到丧胆的地步。再怎么说他也是不惑之年久历世事的少司徒,这点子城府总是有的。只是他知道自己老爹这些年经常大发脾气,现在又是拿着自己做法。 不过他也晓得父亲并不是年老糊涂的无名之火,而是心里有着莫大的苦衷,至少在五年前自己父亲虽说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物,却也不会如此时常迁怒与人。 那个时候宋王偃在灭了滕国之后声威大振,不但列国诸侯震怖,国中更是无人可抗。他借着封赏功臣的由头,把大司徒交转封到了新得来的滕地,同时却把庄氏世传的封地陶丘变为王室直辖,自此之后宋国大司徒脾气一天比一天差了。 表面上看滕地这一大片土地可要比陶丘这一座城市大得多,可帐不是这么算的。 陶丘号称“天下之中”,不但盛产陶器和漆器,还是如今世上名列前茅的繁华之所,商业之都。自从这几年转为公室直辖之后,它上缴的赋税占了宋国总商税三分之二! 这哪里是不久之前被兵火摧残了一次,还处在齐鲁楚宋四国交界的滕地可以相比的。 成聪明白自己父亲为何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作为成氏的第一继承人自己又何尝能咽的下这口气,不然也不会全力襄助自己的父亲犯下足以被族诛的大罪。 这个当儿子的只好咽了口唾沫,把自己脸板得更周正一些之后,再次拱手道:“父亲教训得是。” “事有不成?”大司徒走到儿子身边,压低嗓子问道。 他儿子也低声道:“那孺子已然苏醒,楚国蛮子也失手了。” “呵呵……”对这个“坏消息”,大司徒交脸上并没有十分恼怒的神色,反而低声笑了起来 低着头准备接受父亲劈头盖脸斥责的成聪没想到大司徒交是这样的反应,不解地道:“父亲……” 大司徒交笑着说道:“戴氏孺子进了大庙就等于是个废人。本司徒看着戴偃这个篡逆之徒没有后人可以传位,岂不快哉!” 他越笑越是开心道:“还有徐辟那个老匹夫,以为女儿生了宋国独嗣就能让他复国……哈哈哈……” 知道一些商宋公族秘闻的少司徒聪也明白过来,他陪着父亲笑了一会,继续追问道:“父亲,那两个南蛮子要不要……” 成聪伸出手掌往下一劈,其中的含义再清楚也不过了。 大司徒交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道:“为何要杀了他们?放他们走,让他们闹得越大越好!这样才能把水给搅浑了。” 他顿了一顿道:“既然刺杀不成,黄氏小子要那件物事,就让他的手下自取好了。” 成聪对那位“黄氏小子”倒有几分佩服。这次出手的闽地虫佬和楚墨刺客他也见过,哪怕自己出身于真正大富大贵的人家,门下的游侠刺客也招揽了不少,但是像这两位一般的人物确实少有。 其他不说,光看这两位敢在宋国东宫之旁,十几位明尊之前,暗杀宋国王子这份胆气就足以证明他们的价值。 那位楚国黄氏虽然现在只是旁支卑官,但是能以他如今不高的身份招揽到这般强力的门客,号称三千门客而名震列国的孟尝君当年也不过如此。 成聪有些焦急地说道:“可是父亲,万一要是走漏了消息……事大矣!” “走漏消息?!”他父亲不以为然地说道,“此次齐燕二十万大军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一俟赵国大军出兵,再加上那些滕国余孽发动,商丘城谁还顾得上我们父子?” 大司徒交再次冷笑了一声道:“这大宋七百余年之国祚眼看着就要断送在戴偃的手中,吾辈又有何顾忌?!” 第六章 姓氏名字 芳菲叶底,深绿护轻黄。 憔悴斯人,红颜映白裳。 此时正当月桂盛开的仲秋时节,浓郁却不腻人的幽香飘荡在参差林立的高台美榭之中,萦绕着随处可见的雕梁画柱之上。 耳边传来的是若有若无的弦歌,偶尔也有悠扬的钟磬点缀其中,不知是从哪处宫阙传出,也不知她们是在唱《浣纱》还是在弹《流水》。 清晨的阳光照在河面之上,升腾起来的水蒸气真的如同轻纱一般随风拂动,更让宋国东宫清幽得不似人间。 此情此景可以入画亦可以入诗,更可以让人以为自己走进了梦境。 而在红柱碧瓦的临水榭旁,黄花绿叶的桂花树下,正有着一位白衣胜雪,红颜天妒的翩翩美少年正在默默地坐着赏花。 殷人尚白。作为宋国贵族,这位美少年穿着的是一袭月白色云纹交领锦袍,玉带束腰,璎珞环颈,头上还有一条用珍珠装饰的发带扎住脑后总角,这身打扮真可谓贵气非常。 晨光穿过月桂树的缝隙,斑斑点点洒落在可说是毫无瑕疵的脸庞之上,让这位美少年脸上还未褪尽的绒毛也纤毫毕现。 此时他盘腿坐在一整张鹿皮制作的皮簟之上,用放在身后的双手撑住身子,微微地仰起头,双眼半开半闭,似乎正在欣赏盛开的桂花。 这样的美少年也难怪周围的侍女们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痴迷了,唯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宫女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甚至不大敢抬头看这位英俊得有些过分的宋国王子。 阿苑知道她的哥哥死了,那天参加公子起招魂燎祭的侍者全都死了。她连哥哥的尸首都没有见到,据说这些死者身中虫佬剧毒,不但死状惨不忍睹而且还会祸害旁人,全都一车一车地拉出宫外给烧掉了。 所以自己这样的小宫女才能一次性越过好几级,被提拔成公子的随驾侍女。只是…… 只是她的哥哥还是死了。不然他就会揉着自己的小脑袋,笑着说,我妹妹这么漂亮,只要能被贵人看中,以后肯定能成为宫中命妇的。 想到这里阿苑的眼角有些酸涩,可是她又不敢哭出来,只好低头把自己的小脸藏进了阴影之中。 这位小宫女从小心思细腻,感官敏锐。实际上比起她那位一心想要成为知水方士的哥哥,阿苑更有机会成为八洞明尊之中的乐风万师。 身为滕国小贵族的父亲负担她哥哥的学费已经颇为不易了,但是为了爱女,他最终咬咬牙卖掉了家中唯一一匹好马,这才凑足钱将她送入了国中最好的风师门下学习。 可惜就在阿苑刚摸到一点明尊的门道之时,宋国军队来了…… 她真的有些害怕自己的新主人。原本听大家说公子起的脾气挺好的,只要不忤逆他,对下人还是很和善的,也不会轻易责罚犯了小错的侍者。如果忽略他那些带着孩子气的恶作剧之外,这位小贵人算是很好相处的。 不过经历了这次祸事之后,公子起这两天都呆愣楞的,几乎是一言不发。除了吃饭睡觉,平时就爱呆在宫苑里面晒太阳,和以前那位活泼泼的宋国王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旁人包括他的母亲宋国少妃益阳夫人,都以为这是他受了莫大刺激之后失去了部分记忆的缘故。 只有感应力超乎常人的小宫女才能发现公子起身上那种饱经世事的沧桑意味,还有上位者的杀伐之气。似乎他不是一位十四岁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年,反倒是四十岁阅历丰富的中年贵人。 和她兄长一样,阿苑的胆子原本就不大,自然不敢把这样的小心思告诉其他人,只是变得更加谨小慎微。 “公子……公子,益阳夫人来了。”唯一不被公子起美貌所迷惑小侍女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她看到远处走来的人影,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这位小主人。 “嗯……”公子起轻轻回了一声,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果然看到远处走来的宋国少妃,益阳夫人,徐叔赢慈母。 少妃在诸侯嫔御(侍妾和宫女的统称)中的地位仅次于正妻,一般来说少妃是没有定数的,诸侯想立几个就立几个。但是宋国宫室的情况有些特殊,公子起是宋王偃唯一尚在世的子嗣,于是在宋国正宫王后还在的情况下,他的生母也就成了唯一一位少妃。 益阳夫人是她的封号,她的汤沐邑在益阳,因此得名。 “徐”是她的母国国号,“宋”是她的夫国国号,两者都可以放在名字的最前面,也可以干脆不用。 “赢”是她的姓,和秦国和赵国一样,徐国的国姓也是嬴,而赢这个姓其实来自东夷族,其实这三支赢姓全都出自同一个东夷部落。 “叔”(老三)是她的排行,“慈”才是她的字,而“母”是女子专用称谓。 这个时代正规的贵族女性“命”字(不是名字)格式就是,可有可无的国名(母国、夫国,两者择一,目的是为了和其他相同的名字区分。)+排行+姓+字+母。 而作为一位贵族男性,商宋王族的直系后代,公子起实际上姓子。只不过这个姓,男人平时是不用的。男性的姓,只在要婚娶的时候才派用场。 按照此时“同姓不婚”的规则,他不能娶子姓的女子,纳妾都不行,甚至如果要把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啥的女子收进内室,还要举行占卜仪式,问问老天爷她是否也姓子。 这就叫“姓,别婚姻”。 不过作为贵族,作为宋国王子的他有很多可以选择的氏:首先他是宋国贵族,所以他可以直接选择宋氏;其次他是宋国公族之一戴氏子弟,他也可以选择戴氏;最后,他是宋国现任国王的庶长子,完全可以称自己为公子氏。 一般而言,贵族男子会挑最为尊贵的称号来当做自己的氏,所以不用他自己宣布,旁人就默认他目前的氏就是“公子”。 如果以后他有了官职,比如和成交一样的大司徒,他就可以以官职为氏叫司徒起。要是继承他老爹的王位,那就是宋王起或者王起。当然要是他没当上国王,而被分封在外,也可以用封地的地名当做自己的氏。 公子起的母亲叔赢慈穿着华丽宫装、配着繁复环珮,带着一干侍女和护卫莲步轻移地走了过来。 这位贵妇实际上也不过三十出头,她的相貌和公子起十分相似,黑发白肤,杏眼桃腮,星眸朱唇,容貌堪称标致,甚至可以说是妖艳了,难怪这些年可以独宠于后/宫之中。 她身后正是那天出手救下公子起的那几位家臣,他们其实也是这对母子贵人的亲戚。 年纪最长的知水方士氏徐名识,字仲博,他不但是少妃的首席家老,还是叔赢慈的堂伯父。 正当壮年,长得就像一座小山岗的镇山君令同样氏徐名寿,字季永,他和少妃是堂兄妹,也就是公子起的堂舅。 手长脚长身子也长的御地将戎则属于和徐氏系出同源的彭氏支脉,名延,字叔长。 那日召唤神鹰的佥泽虞官氏徐,名小史,字子雅。他是少妃嫡亲兄长的儿子,论起来实际上是公子起的表兄。 这个时代贵族甚至包括贵族女子招收家臣和门客那也是寻常之事,不过少妃这几位家臣都是八洞明尊,各个身手不凡,艺业出众。他们即使出仕别处待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其实如今徐地也在宋国辖下,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徐氏中人却很少出仕宋国。这四位明尊跑到商丘(实际上宋人自称为宋城)侍奉少妃,大半还是因为他们是叔赢慈亲族近戚的关系。 第七章 公子梦蝶 公子起站起来之后,侍女们上前为他整顿衣裳,穿上鞋子。 他这才姿势有些生疏地拱手作揖道:“孩……儿臣拜见母妃。” 少妃上前几步,拉住爱子的手,还没说话鼻子就有点发酸。知子莫如母,阿苑这样的还没有入门的乐风万师都能感觉到公子起的异常,那么本身就是四阶的“姤之风师(天下有风曰姤。后以施命诰四方。)”的叔赢慈更是心有所感。 全程参与燎祭的益阳夫人到最后也是油尽灯枯,在放下心昏睡了一天一夜之后,这也是第一次好好地打量公子起。 她心中一紧,原本朝气蓬勃的孩子如今变得是暮气沉沉,身上更多一些晦涩不明的气息,莫非那个传言是真的…… 叔赢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尽量平和地问道:“起儿,你感觉如何?” 公子起脸色稍稍自然了一点,闻言点了点头答道:“谢母妃关怀,儿臣只是有些乏累,此外一切安好。” 他突然想起什么,正色地向着少妃身后的那四位家臣们拱手作揖道:“此番让诸君担心操劳,戴起铭感五内,不胜感激。” “下臣不敢!”四位家臣纷纷侧过身子表示自己不敢接受小主人的重礼。他们虽然实际上都是公子起的长辈,但是这个时代君臣大于亲族,这四位的身份只能是臣下。 看到爱子答对进退还算正常,不,应该说比前几天更加成熟稳重,少妃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起儿,你也懂事了!”叔赢慈意有别指地赞了一声,拉着公子起的手,两人携手并排坐到了皮簟之上,那几位家臣也告罪落座。 坐下来的少妃眉头微微一皱道:“水边风寒,穿这么少会受凉的。” 她向着侍立一旁的宫女们训斥道:“尔等是怎么做事的?!” 这些侍女闻言,惶恐地跪下来道:“夫人恕罪!” 叔赢慈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是新手,难免有些疏漏。她只好随手一指位在最后的阿苑道:“去!给公子取一件大氅来。” “是。”小侍女不敢怠慢,站起来敛衽施礼之后立即转身,急匆匆地小跑着回寝宫宫取衣服。 益阳夫人转过头看着公子起,却发现自己儿子表情十分平静,一双明眸中无悲无喜,似乎刚才发生的事情和他无关一般,这心中又不由得打了一个突。 她定了定神,柔声问道:“起儿,前两日的事情可还想得起来吗?” 前两日的事情? 对公子起来说,这好像是……不,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眼前的母亲是如此陌生,对她的印象还不如“长梦”中另一位母亲那么深刻。 同样的,比起自己梦中那段更加丰富,更加复杂,更加激烈,更加动荡,也更加……魔幻的人生,他这十四年作为宋国公子的经历实在太过优渥闲适,浅薄得反倒更像是一场不那么真实的梦。 公子起倒是记得现如今有位人称庄子的大贤就曾经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他醒过来之后说,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只蝴蝶。 他有些迟疑着点点头。 只听少妃开口说道:“起儿,为娘要问你一些事情。事关重大,能早些得知原委,不管对起儿你还是对为娘我都好。” 公子起愕然看了她一眼,只见对方脸色凝重。然后他用眼角余光一扫,发现少妃的那四位家臣也全都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似乎前两天的事情真的非常重要。 叔赢慈温言道:“起儿,可记得那凶人行刺之时,你是如何同那个宦者异位而处的吗?” 这个他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当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还没来得及高兴或者……失望的时候,从地下冒出来一只名为“蝼婴”的恐怖怪虫;等周围那些祭师好不容易击退了蝼婴之后,又出现了一个相当厉害的刺客。 可恨自己这具很久都没有用过的躯壳连腿都迈不开,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然而…… 在那个时候公子起发现自己这个十级术士的类法术列表当中,次等异界盟誓和支配人类这两个五级法术用不出来,任意门、黑触手和次等指使术这三个四级法术也用不出来……等到发现自己连三级的火球术都不能使用的时候,他已经有点绝望了。 幸好,在最后时刻他顺利地施展了“移形换影”。这个二级法术也叫恶意异位(baleful?transposition),和一级法术--善意异位(benign?transposition)最大的区别就是不管目标生物是否同意,只要没有通过意志检定,就能让自己或者某位同伴和目标生物互换位置。 而当时公子起身边就是某个不知名的小宦者,他还非常“贴心”地晕过去不需要考虑其自主意志。 可是……自己能这么照实说吗?当然不能! 公子起做出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想了半天才道:“儿臣当时也是求生心切,就莫名地和旁边那个宦者换了一个位置……” 叔赢慈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有些急切地问道:“起儿,如今可否再试试?” 公子起眨了几下眼睛,点点头。他低声念了几句无人能听懂的古怪咒语,用手一指河边的一颗垂柳,众人只见他指尖发出一道惨绿色的箭矢,正中树干。 垂柳的树干中部被绿色的短箭射中,瞬间就被腐蚀出一个碗口大的树洞。吃不住力的树干渐渐折断,最后树冠和树干的上半部分落入水中,“哗啦啦”地溅起了好大的水花。光看这个声势,倒也有些壮观。 “大善!”少妃和四位家臣精神为之一振,周围侍者们也露出了十分欣羡的神色。 反倒是公子起本人暗自皱起了眉头,因为施展完法术之后他就感觉自己脑中一晕,这分明是法力枯竭的征象! 他这个十级术士现在只能施展二级类法术也就罢了,可是一个强酸箭就用光了自己全部精神力,这可是大大地退步啊。 没错,公子起原先就是所谓的蓝条施法者,施展法术的数量没有法术位的限制,而是只看施法者的精神力。像这样的二级类法术,以公子起原本的水平一口气放十多个还不带喘的。 他觉得自己太弱,旁人可不那么觉得。尤其是他的母亲笑颜如花,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四位徐氏家臣也一起拱手道:“臣等为公子贺!为夫人贺!” 益阳夫人转过螓首,向座下的首席家老徐识笑问道:“仲博甫,你怎么看?” “甫”通父,这是当时对贵族男子的尊称,“台甫”这个词的出处就在于此。 这是一个君臣大于亲戚的时代,即使徐识是叔赢慈的长辈,徐寿、彭延和徐小史三人也是益阳夫人的亲戚,他们之间的称呼还是相当的正式。 公子起记得这位老者不但自己的堂祖父,也是一位极为厉害的知水方士。 所谓上善若水,有容乃大。方士则是持有方技之人。知水方士,就是如同水一般无止境地探求天地之奥秘,以获取知识和技术的人。好吧,做了一场“大梦”的公子起现在认为他们就是法师。 而徐识本人已经是六阶的“讼之水卿(坎下乾上,天与水违曰讼。君子以做事谋始。)”, 八洞明尊的升级遵循着五行生克,以知水方士为例,从低到高为雷水解,风水涣,火水未济,地水师,山水蒙,天水讼,泽水困和大水坎。 这八阶每一阶又分为和卦象相符的六级,以讼之水卿为例,从低到高为初六,九二,六三,九四,九五和上九。而徐识已经是讼之上九,随时都能突破成为七阶的“困之水卿(坎下兑上。泽无水曰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他还是一位道家中人。其实颇多方士都研习道家,原因就是道家的最终目标就是要追寻世间大道,这非常契合知水方士们的追求。而且知水方士还是唯一一种能兼容百家的明尊。 实际上那位写出《道德经》的老子就是最高等级的“大坎水卿(坎下坎上。弱水上善,大坎无咎。)”。 甚至知水方士所用的法术被称之为“道法”,以此来和其他八洞明尊的“术法”作为区别。 第八章 玄鸟之卵 讼之水卿徐识正容道:“公子果然是天赋异禀福泽深厚,以老臣看来,单论此术已不在未济水卿之下!” 未济水卿(坎下离上。火在水上曰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那是三阶知水方士。一般来说第三等级对几乎所有的八洞明尊都是的一个坎,前两级只不过是刚入门的初学者,比起常人也就稍微有些特异之处,最多算是“十人敌”。 而到了三阶才能真正开始发挥明尊的威力,这个威力不一定是战力,可是却是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公子起听了这话,再结合自己的记忆,这才恍然大悟。比起自己梦中的世界,这里的法术水平并不怎么高。 如果以自己原先十级术士的实力,大概已经可以横行于当世了吧。 不管怎么说,公子起能施展术法,已然成为了八洞明尊,这终归是一件大好事。 叔赢慈平复了一下心情,貌似随意地问道,“起儿,你还记得为何要去宋国大庙的吗?” 我怎么进的大庙……公子起凝神搜检了一下记忆道:“儿臣在宫苑中玩耍……那个散步,偶尔听到两个侍女的对话。她们说本国大庙中有能让人成为八洞明尊的宝物。因此……” 现在的他当然知道是被人陷害,只是他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努力做出了惭愧的表情,低下头道:“儿臣就去大庙了……” 八洞明尊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宋国这样的一个五千乘,拥有十万正规部队,一百多万国民的“中(等)国(家)”也只有不足五千的八洞明尊,而且这些明尊当中大部分都是贵族。 这是因为成为一位八洞明尊并不简单,实际上是要花费不少力气的事情。不但本身的资质要足够高,还需要明师从小的正规培养和专业教导,更不用提要投入的各项资源了。 《周礼》中说:“乡有痒,州有序,党有校,闾有塾。” 理论上,所有贵族少年都应当进入各级学校接受教育,哪怕是只要有二十五户一闾人家的地区,也要设立最低级别的塾。 《礼记?内则》:“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学射御。“ 他们十岁进入学校进行最基本的训练,所以十岁到十五岁被称为舞勺之年。而到了十五岁舞象之年,应该就能分辨出这些成童有没有资质成为八洞明尊了,还能确定他们的发展方向。当然其中资质高的天才人物说不定已经略有小成了。 《礼记?王制》:“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 这些有资质的成童要进一步去高等学府接受深造,他们会进入辟雍或者泮宫。前者就是周天子的中央大学,后者则是列国诸侯的地方学院。 到了二十岁加冠,能成为八洞明尊的青年就可以毕业出师了。而还没有成就的学生虽然不是说一定就终身无望明尊之位,但是机会确实也是非常渺茫了。 也就是说,成为八洞明尊是有年龄限制的。 现在已经是乱世了,官学衰败,私学兴起。就连平民子弟都能找到教授明尊之道的老师,更不用说公子起这样的王族公子了。比起阿梁阿苑这对小贵族出身的兄妹来说,公子起成就明尊所需要的明师和资源自然是不用愁的。 现在的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入套的,公子起也都快要十五岁了,却连一点成就明尊的迹象都没有。虽然父王母妃没有表示,但是他还是知道两人对自己的殷切期望,要强的他当时(其实就是几天前)心里面也很是着急。 所以公子起一听到有成为八洞明尊的机会,就头脑一热不顾禁令地闯入宋国大庙了。 听他这么说,叔赢慈和徐识两人互相注目,隐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们,确切地说徐氏当代族长徐辟,也就是少妃的生身父亲和徐识的嫡亲堂兄对宋国大庙中那件殷人传世至宝非常之感兴趣。早在叔赢慈出嫁之前就对此有所吩咐,要他们尽力搜集有关的一切信息。当然这种事情需要保密,也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 不过奇怪的是,他又十分严厉地警诫二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得直接接触那件宝物。 虽然宋国公族中人对大庙**奉的物事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过其实上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庙**奉的是玄鸟之卵。 上古之时,殷地部落中有个叫简狄的女子,她是有娀氏之女,嫁给帝喾(姬姓,号高辛氏,黄帝曾孙。)当次妃。有一天她和两女出去洗澡,看到天上飞的大黑鸟生下一只鸟蛋,掉在了地上。 和绝大部分女性一样爱吃零食的简狄就把鸟蛋捡起来生吃了下去,回去之后就生出一个男娃,取名契。而在契出生的时候,他嘴里含着的正是他母亲吃进肚中的那颗鸟卵。 这便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含……这个衔卵而生的契长大之后,成为了八洞明尊之中最为强大的通天巫觋。他因为帮助大禹治水有功,就被舜帝分封到了商地为阏(音恶,壅塞的意思)伯,赐姓子氏。从阏伯这个封号就可以看出,他的分封确实和治水大有关系。 而商丘就是商伯墓丘,阏伯契的埋葬之地。 更加奇异的是,从阏伯契开始殷人王族中出现了非常之多的通天巫觋(音喜,意男巫。),每代领袖也必定是天觋明尊。这就让人不得不把玄鸟之卵和这个现象联系在一起了。 可是到了商朝灭亡宋国就封之后,也不知道宋国从微子启之后的历代国君是怎么想的,如此宝物不让旁人使用倒也罢了,连子姓公族中人都被禁止。 而且这样的传世至宝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大庙之中,只有几个象征性的守卫,不然公子起也不会这么容易溜进去。 可是少妃和徐识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玄鸟之卵必定是有些不寻常的地方,不然殷宋公族也不会如此暴殄天物而几乎是弃之不用,更不会连守卫都懒得派。 至于这个不妥之处也只有宋国公族中的高层人物才知晓。 作为母亲,叔赢慈听了这话之后很自然地开口责道:“为娘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那大庙乃是禁地,你如今不可擅入。你怎么就不听呢?!” 少妃说的不错,公子起也知道宋国大庙每年只在正月(殷人以阴历十二月作为正月)开放一次,历来只有国君和公族中的通天巫觋才能进入,甚至连其中的打扫都是由这些贵人亲手包办的。 不过有机会再来一次的话,公子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再重蹈覆辙。他苦笑一下道:“是儿臣的错,下次再也不会了……” 应该也没有下次了吧。 接下来少妃语气森严地问道:“那两个侍女你可认得?” 公子起仔细想了一想道:“儿臣是隔着花丛听闻二女私语,连面也未曾见得。” 叔赢慈心想果然如此,做出陷害公子这种恶事自然是要隐匿身份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问道:“起儿,你还记得在大庙里发生了什么吗?” 公子起舔了舔嘴唇,有些艰涩地说道:“儿臣自然是……不记得了。” 他不是要故意欺瞒自己的母亲,而是他的经历太过玄幻,说出来也没人相信,还不如找个借口蒙混过去呢。 想不到益阳夫人微微一笑道:“起儿勿忧……” “听为娘一曲《抽思》,定可让你重拾记忆!” 第九章 万尼科夫 公子起听他母亲这么说,心中暗道糟糕,自己竟然把这茬给忘了。益阳夫人可是正儿八经的乐风万师,而且还是四阶的姤之风师(巽下乾上。天下有风曰姤。后以施命诰四方。), 万者,舞也;师者,乐也。乐风万师自然是一种和音乐关系非常紧密的明尊。而四阶的姤之风师已经算是略有小成的明尊,主持一场小型祭祀完全不在话下,其实为公子起举行的招魂燎祭,唱主角的就是叔赢慈。 史上第一位乐风万师是伏羲氏的妹妹女娲氏。 传说在她的时代,人类遇到一场超大规模的自然灾害。所谓“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火山爆发引发了大规模地震,同时还遇到了一场超大型陨石雨,地势改变造成了大洪灾,饥饿的野兽冲入人类聚居区觅食,吃掉了不少老弱。 而女娲用芦管做成“笙簧”,发明了音乐,这才平息了大地的愤怒,振奋了人类的精神,“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最终带领人类渡过了这场灾难。 在此之后,女娲定音分五声,乃宫、商、角、徵、羽。又制成八类乐器,金、石、土、革、丝、木、匏(音袍,意葫芦)、竹。自此之后乐风万师正式定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风师从低到高为火风鼎,地风升,山风蛊,天风姤,泽风大过,水风井,雷风恒和大风巽。 乐风万师们虽然在直接的战力上有所欠缺,但是他们有许多特异的能力,尤其擅长抚弄人心。 公子起这下可是坐蜡了,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也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说自己太累,如今起床还不过一个时辰。 说自己身子骨不好,刚亲口承认并无大碍。 说自己不想要回溯记忆,这未免也太违背常理了。 他看着一脸期待的母亲,心中不由得一动。母亲似乎对自己在大庙中的记忆非常感兴趣的样子,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原因…… 想到此处,公子起最终把心一横,只不过是欣赏一下曲子回溯一下记忆罢了,到时候自己稍稍遮掩一下问题也不是很大。 “母妃既有命,儿臣不敢违。只是……”他很诚挚地对叔赢慈说道:“只是请母妃一定要小心从事啊。” 益阳夫人对这话不以为意,还以为自己儿子胆子太小,怕回忆起什么骇人的事物。 她随意地点点头,吩咐道:“来人呐,取我的澹波来。” 作为一位乐风万师,叔赢慈身边自然有侍女携带着她常用的乐器。她一声令下,就有人安顿好琴案,在案几上面放了一张颇为古朴的五弦琴。这张琴由上好的桐木制成,木头上的纹理如清涟水波,因此有了澹波这个名字。 益阳夫人在侍女的服侍之下净面洗手,稍稍调息了一会,这才跪坐在澹波之前。她素手一挥,同时开口唱道:“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 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 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 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忧忧……” 琴音淙淙,歌声袅袅。周边众人都露出了迷醉的神情,其中的公子起也不例外。不过和旁人不同,他慢慢地感觉到了一些困倦,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 愿径逝而未得兮,魂识路之营营。 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从容。” 就在益阳夫人一曲即将终了的时候,却见公子起面色大变,整个人“腾”地一下直挺挺地蹦了起来,闭目仰头,浑身抖如筛糠…… “起儿?!” 少妃大惊失色,马上住手,直起身子喊道。 她却见自己爱子已经停止了抖动,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只是其中闪动着的陌生眼神让她这个母亲不寒而栗。 更让人惊异的是公子起气息的变化,如果说他原本是一条虽有些波动但也算平和的大河的话,那么这一刻的他近乎暴风雨前的大洋,平静中孕育着暴烈,渊深下掩盖着无情。 “锤子你个扳手!”“公子起”粗声粗气地随口说了一句很有特色的口头禅。 他环顾四周,惊讶于周围美丽的景色,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天堂山还是世外桃源?” 皱着眉头的美少年使劲抽动鼻子用力地嗅了几下之后,这才长出一口气道:“还好,没有鸟人和老橡树的臭味。不过……” 他再次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咂了咂嘴似乎在品尝味道,口里喃喃说道:“没有秩序,也没有混乱……没有善良,亦没有邪恶……地火风水,所有元素全部混合在了一起……正能量和负能量居然能相互转化……不过又有些稀薄……” “公子起”两眼一睁道:“这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他饶有兴致地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这地方实在太过,嗯,娘炮了。只有树林没有烟囱,只有河流没有钢水,只有木制殿阁却没有钢铁巨塔……果然只有那个娘炮才喜欢。 然后“公子起”看了看自己白嫩的双手,露出十分嫌弃的神色。接着又捏了捏自己的臂膀和胸脯,刚进入青春期的公子起自然强壮不到哪里去,所以他脸上表情更加难看了。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跳着脚骂道:“扳手你个撬棍!果然……果然就是你这个腐朽的奴隶主!娘炮弱鸡懦夫孬种胆小鬼伪君子……”” “公子起”啰啰嗦嗦骂了半天,直到穷尽了自己知道的贬义词之后才停了下来喘上一口气。 只不过他自言自语这么半天,少妃他们居然一句话都没有听懂。 “起儿……” 叔赢慈咽了一口唾沫,向着很像是中了邪的儿子颤声问道,与此同时,知水方士却上前一步拦在了少妃身前,郑重地对少妃示警道:“情况不明,夫人且慢!” 接着徐识严厉地对其他人说道:“此事不是儿戏,只能由老夫对答。诸君千万不可妄动!” 老者交代完了这才肃然对“公子起”拱了拱手,谨慎小心地说道:“请问阁下是谁?来自何方?” “他说什么?”中了邪的“公子起”侧着头自言自语地问道,然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手中掐了一个印诀喝道:“通晓语言!” 只听“公子起”冷笑一声,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嗯,雅言说道:“本座么……” 想来这些巴佬也不懂什么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什么是最高苏维埃代表,什么是机械境方面军生产建设兵团总政委总司令,什么是112兵工厂厂长兼党委书记的吧。 他想了一想说道:“来自钟表涅槃之机械境的万尼科夫(Львoвnч)。” 当然就算知水方士再怎么渊博,也不会知道什么钟表涅槃之机械境,不过他却是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拱手道:“老夫惶恐,原来阁下是天界神君。” “天界神君……”“公子起”歪着脑袋又想了一下,这才点点头道:“你这个巴……恩,老同志说的不错。本座确实就是来自外域的神明!” 第十章 恶意变形 “老同志说的不错,本座确实就是来自外域的神明!” 众人闻听此言,除了徐识有所预料之外,其他人都是大大地吃了一惊的样子。 这个世界本来确实有很多神明,除了人能成神之外,山川河**怪虫兽草木……好吧,只要人类有概念的物品都能成神。 只不过一开始只有通天巫觋能和神灵沟通,后来因为神灵太多,连普通老百姓都能举行私祀得到神灵的指点,因此天地间秩序大乱。 殷商始祖阏伯契的母亲简狄的丈夫帝喾的堂伯父颛顼上位之后,为了重新恢复秩序,于是就让南正重氏管理天界诸神,火正黎氏管理地上民众。凡是留恋人间不肯上天的神明要么失去神位成为邪祟,要么干脆就被干掉。 这就是“绝天地通”。 重黎二氏的后人在夏商周三朝都担当管理神祇的职位,互相通婚的两个氏族到了周朝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合并成了一族,这便是洛阳程氏。 四百五十年前周厉王三十一年,由于这位大周天子的胡作非为引发了著名的国人暴动。程氏一族也被波及而遭到重创,在暴动中族长程伯休甫丢失了颛顼授予先祖的法器,从而也一并失去了封神诛邪的威能。 在此之后程氏中有一支司马氏,成为了周王朝的历代史官。 幸运的是,到了这个时候人道已然大昌,就算没有了重黎后人程氏,人类也能很轻易地对付新出道的毛神。 而现在这样礼崩乐坏的乱世,列国诸侯都已经称孤道寡了谁还在乎敕封神明的权柄。 如今居然召来了一位神明,如何让人不惊讶不激动呢。这也意味着公子起实际上成为了八洞明尊之首的通天巫觋。 他摆摆手道:“既然各位都见过本座了,那么就把祭品奉上来吧。现在革命形势非常严峻,本座也是很忙的啊。” 知水方士不知道什么是革命,但是祭品的意思总归了解的。因此他小心翼翼地说道:“神君恕罪,这确实吾等之误了。请神君稍等片刻,吾等当以太牢以飨神君。” 万尼科夫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太牢?这是什么东东……” 牛、羊、豕三牲全备,是为“太牢“。这是用在大祭祀上的最高等级的牺牲。不过对宋国少妃来说,这些牲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天界神尊”马上很不满意地说道,“本座要这些牲口有什么用啊?老同志你还是别闹了,本座要求也不高,随随便便杀几十个人也就行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位神君居然是需要血祭的邪神! 话说“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宋国本来就是殷商后裔,对什么人牲血祭不可谓不熟悉,只是世易时移,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人这么搞了。 现在的公子起,不,万尼科夫却突然提出要进行血祭,这实在是有点惊世骇俗。 只不过还没等知水方士想好怎么措辞拒绝,就看到这个天界神君猛地跳了起来,大声怒骂道:“撬棍你个钳子!你就让我这么白跑一趟?!” 众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都倒退几步,看着异界神明再次像个疯子一般跳着脚怒骂,或者说对话。 “钳子你个起子!别套近乎,你这个怕血的懦夫不是我,本座也不是你!” “起子你个钻头!老子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他就这么跳着脚骂骂咧咧的半天,这才停了下来。 “呵呵……”只听万尼科夫冷笑一声,两眼一翻道:“你不给,本座不会自己拿吗?” “解离术!” “咻!咻!咻!……” 万尼科夫半是为了泄愤,半是为了立威,一狠心施展了十几个号称杀人灭口首选的六级法术--解离术。 不过他的阵营也不是一言不合就乱杀人的混乱邪恶,最后还是放过了叔赢慈和四位徐氏家臣。 万尼科夫能这么随心所欲地施展解离术不但是因为他的蓝条够长,真要说起来他的本职根本不是法职者,而是彻头彻尾的战士。 他会使用法术,还能这么一口气随意施展六级的解离术,是因为他的进阶职业—逆向工程大师。 这个进阶职业非常之逆天,只要等级和相应属性达标,逆向工程大师能只靠观察就学到任何法术、武技和物品制作技巧。而且随着熟练度的提高,还能降低使用这些法术和武技的精神力和体力消耗。 能有这样给力的进阶职业,当然是因为万尼科夫加入了一个非常给力的神秘组织。这个组织最有名的地方的就是可以提供给成员们的各种威力强大和古怪,就职条件却很低却非常诡异的进阶职业。 比如说英雄母亲这个进阶职业。只要雌性……嗯,能怀孕产子的智慧生物都能就职。每成功分娩一个孩子,自动提升一个野蛮人职业等级。体质和力量之中随机一项加二。唯一的代价就是,魅力和敏捷之中随机一项减一。 还比如政治委员,就职者不是牧师就行。他们能让在自己等级之下的神术(包括不限于卷轴饰品道具装置和附魔武器)完全失效,相当于禁神术力场。除此之外他们还自带一个同时具有虚假生命、钢铁意志和嗜血术效果的光环。 本来万尼科夫想进阶成另一个强大职业—唯物主义者。这个进阶职业和亵渎祭司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近乎无限量地窃取神术供自己使用。不过为了更好地利用手头上的资源,他还是选择成为了逆向工程大师。 当然有一点值得指出,不管是英雄母亲还是政治委员,不管是逆向工程大师还是唯物主义者,要进阶就必须发自内心地认同这个神秘组织的某些“歪理邪说”。 英雄母亲要认识到人多力量大。 政治委员要有党指挥枪的觉悟。 唯物主义者要深刻体会宗教就是精神鸦/片。 逆向工程大师则是需要肯定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这个进阶职业让万尼科夫这个原本对法术一窍不通的战士成了可以随意施展各系法术的炮塔,还是能拿解离术当作魔法飞弹扔的狠人。 周围那些侍者可都是普通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就中了连复活术都没法用的刻毒法术,被绿光射中的他们立即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嘶鸣…… “喵喵喵……” “汪汪汪……” “咩咩咩……” “喔喔喔……” “呱呱呱……” “吼吼吼……” “钻头你个坩埚,这倒是奇怪了?!” 看着眼前这十几只在各自衣物里面拼了性命使劲挣(mai)扎(meng)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小羊小猪,万尼科夫和少妃他们都愣在了当场。 外域神明自然是满心的不解,自己施展的六级解离术居然变成了同为变化系的五级恶意变形术。 而少妃他们则是为这位天界神君的强大而感到战栗。不但随手就是十几道术法,这种能把人变成小动物的术法更是闻所未闻。 知水方士徐识更是暗中咋舌,就单一术法来看眼前的天界神君绝对不弱于自己,但是看他施法随心所欲样子,有可能连大坎水士都比不上。 五人之中的佥泽虞官徐小史到底是年轻,看到这样危险的强者顿时就忘了知水方士的警告,“玱啷”一声下意识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而这样的反应自然让疑惑不解还带着怒气的万尼科夫找到了发泄的目标。他把头一转,眼中异光一闪,右手握拳用力向上一举,对着徐小史喝道:“打倒反动派!” 第十一章 血腥祭祀 “打倒反动派!” 虽然这个咒语有点古怪,但是异界神明施展的是九级法术! 面对万尼科夫的最强单体即死法术,佥泽虞官哼也没哼就软倒在了地上。 众人心中大骇,不约而同地拔出兵器,戒惧地看着被邪神附体的公子起,这位天界神明随口就能把人…… “呼噜呼噜呼噜……” 催眠?! 躺在地上的徐小史发出了一串听着就很香甜的鼾声,这才让众人放下心来。 唯有万尼科夫的嘴张得大大的,高举在头顶的右手都忘记放下来,整个人保持在一个有些滑稽的姿势上。 “坩埚你个阀门!” 堂堂九级惑控系即死法术—律令:死亡,竟然变成了区区三级同系法术—昏睡术! 异界神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法术全都被这个世界给扭曲了,确切地说是被削弱了。不过为什么六级法术只被削弱了一级,而九级法术却反倒一口气被削弱到了三级,他现在还搞不明白。 少妃和她的家臣团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天界神尊”还是“手下留情”了。 实际上一点都没想手下留情的万尼科夫郁闷非常,仰天怒吼道:“真是个操蛋的世界,本座可不想呆了!” “你给本座滚出来!” “呼……” 公子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就是一松,脸上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神态。只不过这么一小会功夫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英俊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无,苍白得近乎透明;身形也是摇摇欲坠,两腿似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随时就会摔倒在地上。 凡人之躯要容纳神明之魂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万尼科夫使用法术甚至包括维系自身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实际上消耗的是公子起本身的生命原力。 “呼哧呼哧……” 公子起双手撑在自己膝盖之上,喘了一会气才艰难地直起身子,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颤声道:“母妃,仲博甫,季永甫,叔长甫,诸君都没事吧?呼哧呼哧……” 叔赢慈迟疑着上前一步,她终究不敢靠近,艰涩地开口问道:“起儿……是你吗?” 像是刚跑了一个马拉松的美少年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点点头。 徐识上前一步,竖起食指指了指天,轻声问道:“公子,那位神君走了吗?” 公子起苦笑着摇摇头,中气不足地说道:“哪有这般好事。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刚才在脑中和万尼科夫“交流”一番之后,公子起知道对方如今的情况也不太妙。确切地说是万尼科夫加入的组织遇到了大麻烦,作为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和最高苏维埃代表的外域神明自然也脱不开关系。 这个神秘组织历史也颇为悠久,可是究竟谁是创肇者连绝大部分的内部成员,包括万尼科夫这种准核心成员都不知道。大概只有中央政治局委员们晓得其中的真正内情。 只是这些年顺利的大扩张让组织领导者们觉得革命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于是开始了大规模的宣传鼓动。而他们传播的思想实在也是流毒无穷,尤其是主物质位面上很多智慧生物听信了他们这一套以后,死后连神国都不愿意去了,宁可被糊上了无信者之墙。 为了营救这些死后都坚持斗争的忠贞同志,这个神秘组织前一段时间搞出了一个大新闻。他们居然把无信者之墙给毁掉了,同时还把冥界搞得一团乱糟糟,几乎切断了外域各个位面和主物质位面之间的灵魂供应链。 这下可是犯了众怒了,从无底深渊到九层地狱,从天堂山到极乐境,从灰色荒野到喧癫空隧,从万兽之园到奔放之野……不知道有多少大能,其中还包括冥界诸神这样的万年老宅男,都想要把他们除之而后快。 虽然一时半会找不出组织的核心成员,但是其外围组织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比如神明非神会(唯物主义者扎堆的地方),斯巴达团(成员大部分是政治委员,嗯,兼基佬的跨位面佣兵团体),红旗之手(激进的左派女权,嗯,雌权主义组织)都被剿灭了。 雪上加霜地是,组织内部高层也正因为这个大新闻在搞路线斗争。很多高级成员指责代号“钢铁”现任总书记犯了“左倾冒险主义”错误,要求提前召开党代表大会选举新的领导人,甚至干脆换成集体领导。 而这位钢铁同志也不是吃素的,才上任两三百年的他怎么肯这么轻易地下台,他要用组织纪律来无情地肃清内部的那些“右倾投降主义”分子。 此种类型的神秘组织,对外战争的时候说不定还搞搞统一战线什么的,内部撕逼……嗯,路线斗争可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两派之间不分出个你死我活,那是完不了事的。 幸好苦哈哈地在机械境为神秘组织提供战争工具的万尼科夫因为是技术人员出身,手下都是只能当产业工人而不是精锐战力的地精祈并者,所以战力平平的他暂时还没有必要站队,到目前为止还没被卷进这场路线斗争当中去。 可是居住在无底深渊?阿喀戎修罗战场的地精主神玛格鲁比耶早就想要找万尼科夫的麻烦。 自封神以来,蒸汽王子把很多地精从混乱邪恶转化成了守序邪恶,大大地挖了至高酋长的墙角。要不是万尼科夫一直很宅地呆在守序中立机械境中的神国里面,地精主神一直没有找到带着深渊大军杀过来的机会。 这位火眼陛下可是强大神力,他一旦认真起来,万尼科夫这种微弱神力的小角色自然更难在地精之中传播自己的信仰了。 不能传播信仰就没与信徒,没有信徒就没有祈并者,没有祈并者就没有神国工人,没有神国工人就完不成组织规划指标,完不成组织规划指标就是对组织不忠诚……而对组织不忠诚的后果太可怕,万尼科夫连想都不愿意想。 被断绝了灵魂供应,又失去了组织“关怀”的蒸汽王子那是一筹莫展,而公子起正好送上门来。 宋国王子一时半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万尼科夫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像一颗恶性肿瘤,无时不刻地在吸取着自己的生命原力。可恨两者之间实力差距太大,自己又赶不走这家伙。要是再这么下去,没多少功夫自己就会被吸成人干。 他就这么光着脚,气喘吁吁地走到睡的正香的徐小史身边,弯腰从佥泽虞官的手上拿起了长剑。 “起儿!” “公子!” 公子起抬头看到他们欲言又止的表情,再次苦笑了一下道:“母妃放心,子雅甫不用死的。不过……” 他并没有说下去,而是拿行动当作了回答。 美少年带着无奈的神色走到一只仍然被困在衣物里面的小兔子身前,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你们不死,我就要死。 公子起掂了掂手中长剑,随手一挥,就结束了这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实际上是一位宦者的性命。 “哎……”徐识眼光闪动,轻叹一声对身旁的两人说道:“季永,叔长。照公子之命做吧。” 镇山君令和御地将戎对视一眼,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公子起在斩杀了一只对他哀哀而鸣的小鸭子之后,正要转向一下一个目标。他这时才发现,周围的“小动物们”全都被三位家臣给杀光了。 爽朗的秋风适时地吹来,拂走了这里的血腥气,只是叔赢慈和她的家臣们没注意这个小节,他们全都看着摇摇欲坠的公子起,心头一片冰寒。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打破了场中的寂静。 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那个刚才回寝宫拿衣物的小侍女。她看着一地的尸体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手中的衣物也掉在了地上…… 第十二章 地精王子 “咳咳咳……软蛋儿子,别哭丧着脸,你老妈我死后说不定能变成欲魔,可比现在要好看多了。” 公子起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位母亲绝对没有益阳夫人叔赢慈那么美丽娇艳。恰恰相反。这是一只身高不高于四英尺(1.2米)的小东西,看上去真的非常丑陋。她的脸部宽阔,鼻子扁平,耳朵很尖,嘴巴很大,嘴里还有尖细的毒牙。扁平的前额往后倾,细长的手臂下垂到膝盖的位置,皮肤也是污秽的杂红色。 这就是地精,除了会下崽子之外不值一提的地精。 倚靠在山洞石壁上的雌性地精从口中咳出来的却也是鲜红的血液,里面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在她的腹部还有一个大大的伤口,都可以看到里面蠕动着的青灰色肠子。 公子起知道自己的形象和这位老妈差不多。不过作为雄性成年地精,他要高大健壮一些,不过这“一些”也有限得很,只是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差不多。 不过他浑身上下布满了诡异的黑色刺青,这种刺青常人多看几眼就会头晕目眩,搞不好还会变成疯子,因为这是地狱魔鬼的赐予--渎神之语。 公子起身上也是遍体鳞伤,左手还上着夹板吊在了胸前。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个“治疗微伤”扔在了自己母亲身上,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老妈,你就省省力气少说两句吧。” 恢复了一点精力的地精母亲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老娘真不知道当年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杀了那么多的同族献祭。最后好不容易召唤出了魔鬼把你老妈我给上了……还真特么爽……咳咳咳……” 治疗微伤显然对她的伤势并没有什么帮助,她再次咳了一大口血,仍然带着欢快的语气说道:“怎么会生下你这个软蛋儿子,一点都不像是我们地精……更不像是魔鬼……” “地狱在下!要不是你成了术士,我还以为自己发了一场春梦呢。” 没有枉费自己放弃生育其他后代的机会,自己唯一的儿子不但自小身体健康,不然也活不下来;而且有着远超普通地精的智力,甚至比自己还要聪明;他更是一位强大的术士,刚会爬的时候就会使用魅惑人类,这才没有死在人类捕猎者的手中,倒是为部落添了些肉食,绝对没有辜负他的炼狱血统。 只不过他的心肠太软,软到不可思议,宁愿自己挨饿都不肯吃人类还有同类地精的尸体。自己有一次都发火了,把他关进一个小山洞,除了人肉和地精肉什么食物也不给。可是最后自己儿子都饿晕了,却没有碰一下加了盐的美味肉汤。 公子起翻了一个白眼,作为曾经的贵公子,他当了十几年地精可是还没习惯如此直白的说话方式。 他心里知道自己母亲已经把全部神术都用光了,自己唯一一个治疗法术也用在了她的身上。要是没有奇迹的话,她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 所以心头沉重的公子起只好随口应付道:“老妈你不是说自己是公主,而我是最后的地精王子吗?所以作为王子,我总归有些特殊之处的吧。” 他母亲有些恍惚地道:“是啊,老娘可是高贵的地精公主啊。本公主应该居住在高耸入云的钢铁城堡里面,乘坐着巨大无比的飞艇巡游四方,身边还环绕着闪亮的机甲骑士……” 伤口的疼痛让她从幻想回到了现实,雌性地精看着自己的伤口,沮丧地说道:“可是现在几只臭臭的食人魔就把老娘这位高贵公主给干掉了!” 公子起知道自己老妈有时候会变得疯疯癫癫,不知道是因为当了萨满的关系,还是因为她一直翻看的那几本古地精留下来的书籍。 他也从母亲那里学会了古地精的文字,知道那些书里面说在巨龙自相残杀成为稀有动物之后,在精灵从树上爬下来学会生火之前,统治这个世界是他们地精一族。 地精们统治世界依靠的不是他们孱弱到抵不过巨龙一指头的躯体,也不是诸神赐给精灵们的各种神奇的魔法和神术,而是他们拥有的聪明头脑。 依仗着地精们发明的科学技术,他们建立了极为辉煌的文明和无比辽阔的帝国。对当时的地精来说,精灵不过是只会爬树的猴子,人类还是连火都不会用的裸猿,矮人是只配为他们挖矿的奴工,而兽人还是和野***配的畜生。 不过正因为如此,骄傲自大的地精们信仰“科技”,更确切地说是他们自己,而不敬诸神。 所以这个帝国早就被诸神所钟爱的精灵所推翻,成了明日黄花。地精也被愤怒的诸神诅咒,不但失去了它们的科技,也失去了它们的智慧,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智慧生物。 作为地精王族的直系后裔,公子起的老妈倒是保留了大部分智力,至少能看得懂这些地精历史书。 可惜的是,这点智力只能让她成为一位萨满,并不足以让她一个人重现地精帝国的辉煌。 在成为部落首领之后,区区一个中阶萨满的地精公主只好带着自己的部族在兽人和人类的夹缝中苟延残喘,直到今天遇到了一个正在迁徙,同样也饿得发慌的食人魔部落…… 她吃力地从旁边的包裹里面拿出了那几本书,递给公子起道:“拿着,我的儿子。北方山脉的尽头处有一处我们地精的城市。” “这书里面有地图,还有如何启动遗迹的说明,带着我们的子民找到它!” 自己老妈不知道说了多少次,要带着自己的部落翻越北方山脉去寻找这座地精遗迹,可是这片大陆上最大最高的山脉又是那么容易通过的吗? 不说山上有传奇生物冬鬼和强大的冰霜巨人部落。就算碰到普通一点的货色,比如座狼和鹰身女妖,弱小地精也不是对手,只能成为它们的食物。 说到食物,地精部落最缺的就是食物,连在平原都找不到足够的食物,不然公子起的母亲也不会为了最后一点存粮和食人魔部落死斗,更何况终年冰封的高山? 公子起不忍心忤逆快要死的母亲,只能违心地点点头,伸手接过那几本快要散了架的魔兽皮书。 “还有一件事情……”雌性地精眼中异光闪动,突然撕开了一张法术卷轴。 “老妈!”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公子起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这是……高级指使术?! 回光返照的地精母亲一脸温柔之色,连丑陋的面容也变得不那么狰狞。她抚摸着公子起的脸庞柔声说道:“把我吃掉!” 不要!!! 公子起在心中狂喊,可是中了指使术的他一丝声音都发布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母亲腹部的伤口中抽出一段肠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还是热的! 一片混乱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么奇怪的事情,他一边无意识地大口咀嚼着口中的母亲血肉,一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道:“软蛋儿子,多吃点。使出你当年吃奶的劲头!” “放心,这一点都不疼。还没有你咬老娘ru头那么疼呢。” “软蛋儿子,把我吃掉之后就带着部落上山。” “食物不够就吃掉老弱!” “一定要找到那座遗迹!” “实在不行就把他们全部杀掉,召唤你的父亲带你去九层地狱吧。” “不过作为魔鬼,你可不要那么软弱了啊!” 地精公主欣慰地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大嚼的公子起,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你以后可以叫万尼科夫(古地精语中的啖母者),这可比软蛋这个名字要威风的多啊!” “活下去,我的王子。无论如何都要……” 第十三章 暗夜难眠 公子起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皮沉重得好像是灌了铅一般,要不是腹中的饥饿感如此强烈,他真的还不一定能这个时候醒过来。 他发现屋中烛火通明,外面的天早却已经黑了,此时乃是卯时。这位宋国王子从宫苑里昏过去到现在起码也有大半天,难怪是饿得慌了。 实际上召唤外域神明真的是一件非常消耗元气甚至摧残身体的事情。 公子起虽然被自己腹内饥火给烧醒了,但是仍然觉得自己疲倦欲死,连根小指头都懒得动弹,好像刚才没有在睡觉,而是狼奔猪突地躲避着敌人满世界的追杀。 幸好他现在不是什么地精王子,而是真正的宋国王子,有需要的话真的连一根手指都不必动弹。 见他醒过来守候在身边的少妃自然是又惊又喜、得知爱子饿了之后,指挥着新调来的一批侍者一阵忙乱。不多时尚膳就送上了一碗香喷喷的羊肉汤饼,叔赢慈让人扶起公子起亲自喂他吃了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公子起实际上是一个河南人,羊肉汤饼可以说是正合他的口味,饿得七荤八素的少年稀里呼噜地就吃了下去。 肚子里面饱了,他又发现自己的脑袋里面也是空空如野,一时半会连发生了什么记不起来。 公子起一边抵御着强烈的睡意,一边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才慢慢把之前的遭遇给拼凑了起来,自己在母亲的《抽思》曲中“回溯记忆”,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把另一个自己--万尼科夫给回溯出来了,为了打发那个家伙还不得不杀死十几位侍者当作祭品。 而他如今身体的极度虚弱的状况自然是召唤万尼科夫的后遗症。 一想到万尼科夫,公子起的睡意就消失了大半。他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心理学,也不懂什么是双重人格,但是这种心理机制确实保护了他。 为了让他免于人格崩溃,于是在他的意识之中就产生了一个新的人格,更加坚忍,更加果决,也更加邪恶的人格,那就是“啖母者”万尼科夫。 他看着万尼科夫吃掉了自己的母亲,强力镇压了反对者,带着部落翻越了北方山脉,在“损失”掉四分之三的地精之后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古地精城市遗址…… 不得不说,虽然一开始公子起看到另一个“自己”指挥身体的时候又是害怕又是惊讶,不过到最后他居然感到了庆幸。万尼科夫替他做出了选择,而这些选择他即使知道是必须的,但是换成自己宁愿去死也不会这么做。 公子起环顾自己华丽的寝宫忽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在见识了一个绝对说不上平和但更为广阔的天地之后,他忽然觉得这舒适的宫室更像一只鸟笼,而自己不过是生活在鸟笼中的金丝雀…… 在这个午夜,公子起已经从昏睡中醒来,可是他的堂兄大司城戴氏直都还没入睡。 这位司雷宗率字伯正,乃是宋王偃的同母弟弟大司马昌的嫡长子,当然也就是公子起的堂兄了。 司城也是宋国六卿之一,这个官职并不是单单管理市政的行政首长,同时还掌握城防卫军,算是兼任了首都卫戍部队司令。而现在国君带兵出征的时候,司城都可以称得上半个监国了。 如此关键的职位当然不能交给外人,否则这位司城有了异志,那就是一场动摇国本的大变。 在公子起未成年之前,根正苗红的戴氏伯正自然是商丘司城的不二人选。 司城直也不可谓不矜矜业业,这一整天又要监督后方的粮草转运,又要警惕都中的各色势力,同时还要关心邻国三晋和世仇楚国的军事情报,早已是心力交瘁。 不过他还不能睡,还要处理一件更加麻烦和棘手的事情,而现在让这位大司城最为头疼的事情自然是针对公子起的刺杀。 当然对他这样的大贵族,人忙事多不代表就不能享受生活。司城直半躺在榻上,美丽娇柔的侍女们正在用芊芊柔夷为他做着按摩。 看上去昏昏欲睡的他心里面可是清醒得很呢。 那两个凶徒是闽国虫佬和南墨刺客,这点并无疑问。能派的出这样的杀手,他们的主人肯定是楚国高层。而楚国南蛮和商宋殷人一向是世仇,他们要杀掉公子起搅乱宋国情势,然后乘着宋国外忧内乱的机会来浑水摸鱼倒也不是不可以想象。 问题就是先有两个不知名的侍女引诱公子起进入大庙,后有南蛮凶徒事先就被潜伏在祭台附近。司城直又不是傻瓜,这没有内应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啊。 可是能驱使宫女并了解招魂燎祭详情的内应又怎会是普通人呢?司城直不由得细思恐极! 他最恐惧的不是宋国公族内部有叛乱分子……现在是什么时代?礼崩乐坏的大争之世! 宋国公族内部没有人想推翻戴氏登上王位那才稀奇呢。他的伯父宋王戴氏偃是怎么当上宋国国君的,就是驱逐了司城直另一位伯父,原本的宋公戴氏剔成之后才上位的。 司城直恐惧的是刺杀公子起很有可能是针对自己的阴谋。 宋王偃只有公子起这么一个子嗣,后者虽然是庶子,不过仍然是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第二继承人自然就是王偃的弟弟,自己的父亲大司马戴氏昌。而第三顺位就是自己了。实际上他的父亲成为宋王之后,司城直作为嫡长子只要不死自然就能继承王位。 也就是说,公子起死了之后他的好处最大。说实话,有的时候暗夜独处,他心里未必没有希望公子起死掉……甚至干掉自己这位小堂弟的想法。 不过司城直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的蠢货,相反他对国内外的局势也有着清晰的判断。正因为如此,就算真的有机会让他成为宋国国君,他也真的不一定想当。 如果打开一张当时的舆图,就会明白为什么司城直不愿意当这个宋国国君了。 宋国南方和东方被世仇南蛮楚国所包围;北方是目下正在攻打自己的东帝齐国;西部是三晋:西北赵国,正西魏国,西南韩国。 也就是说除了刚被齐国痛扁一顿没啥存在感的燕国,和宋国的盟友西帝强秦之外,殷商宋国被当时各大强国团团包围。 司城直正因为了解宋国的战略态势,所以也对本国的未来情势而忧心忡忡。 而且他虽然是五阶的无妄雷主(震下乾上。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但是他自认为比不上自己那位晋之地戎的伯父。 司雷宗率自然对应的是震卦,在八洞明尊之中除了通天巫觋和御地将戎之外就属这类明尊最为尊贵。原本这是列国中大宗伯大祭司们的专职,之所以被称为宗率,就是因为他们掌管宗族事务,并有带领族人祭祀的职权。 雷主们还有一桩神异之处,他们都是某一天突然觉醒,不经学习就能掌握某些术法之人。历史上最知名也最强大的司雷宗率便是和黄帝战于涿鹿的大震雷主(震上震下,大震虩(音西,意恐怖)虩,天摇地动。)蚩尤。 不过即便如此,他真心佩服伯父王偃,换了自己绝对不能“东伐齐,取五城。南败楚,拓地三百余里,西败魏军,取二城,灭滕,有其地。”,让自己国家成为“五千乘之劲宋”。 同样的,如今齐燕二十万的联军气势汹汹而来,司城直可没有信心像伯父王偃那样带着五万宋军就能击退来敌。 当国君自然是好的,不过亡国之君又有什么好当的。 第十四章 门客鸱夷 司城直更细更深地再往下想,堂弟公子起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自己和父亲就能顺顺利利地当上宋国国君了……以司城直对自己伯父的了解,哪有这么乐观。 宋王偃能容忍在司城直掌管商丘的时候,唯一子嗣死在刺客之手,那他也不配成为“桀宋”之君了。至少自己这条命那是别想保住了,毕竟自己父亲可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如果他识相的话,公子起一死就应该立刻自杀谢罪,以免连累家人。 既然自己没派人刺杀公子起,而这位宋国王子一直呆在深宫,未成年的他也不可能和别人结怨,那么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了。 说不定公子起并不是幕后黑手真正的目标,此獠是要引发宋国公室戴氏的内乱! 此事不但有关宋国前途,还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大有关系,容不得司城直不上心,所以他也派出了最为得力的人手负责此事。 想到这里司城直也有些得意。作为宋国六卿之一,他还是招揽到不少人才的,其中就有专门为他打探消息的合适人选。 此君不但是知水方士,还是鬼谷子门下的高徒,与苏秦张仪这两位同门师兄弟一样,也是“一言可兴邦,一言可灭国。”的纵横家。 不过这位纵横家并非贵族,而是出身于市井之间的商贾世家。他们家世代酿酒,不但行销宋国,还买到了国外,乃是陶邑之中首屈一指的大酒商。有这样的资源,他自然是消息灵通,不干情报工作都浪费了。 司城直深夜未睡正是等这位门客的汇报,而人也确实来了。 来者三旬上下,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腿长,形貌昳丽,一副长须又黑又亮,甚至能照见人的影子。 就连一身贵气的大司城在此人面前也相形见绌,只能算是土鸡瓦狗之辈。倒是公子起如果不长歪的话,等到成年之后说不定能和他一拼。 因为这副相貌体格,此人去女闾都不用给钱,甚至都中还有豪放女子自荐枕席来着,当然这个优点对于情报工作有很大的加成。 他一走进来,司城直马上感到正在给自己按摩的几位侍女手上力量足足重了一倍,鼻子里面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司城直虽然早就习惯,但是心里还是一阵不痛快,不过最后自我安慰道,也只有我这样虚怀若谷的大人,不然谁会愿意收这么一位看上去比自己还像主上的人来当门客。 除了帅掉到渣之外,这位门客的气质也十分出众,姿势优雅潇洒且完全符合礼节地向着戴直行拜礼,用浑厚的男中音中气十足地说道:“在,在,在下鸱,鸱,鸱夷复拜,拜,拜……见君上。” 人无完人,高又富且帅的鸱夷复有一点小小的缺陷,不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外交家不当,投到戴直的门下当了一个情报头子。 也不知道那位桃李满天下,教出张仪、苏秦的鬼谷子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自己的纵横术传授给了这位有着严重口吃的大帅哥。 据说鬼谷子还曾经对门下诸人说,众弟子之中唯有鸱夷,才是最有可能把纵横术发扬光大。那些弟子深以为然,全都认为当时快一百岁的鬼谷子要么老糊涂了,要么就是坑了鸱夷家一大笔束脩。以这位阴阳兼纵横兼兵法大家的行事作风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所谓鸱夷,实际上是一种牛皮做的袋子,专门用来乘放酒水。酒商世家用这个氏倒也算是恰如其分。 据鸱夷家他们自己说,其先祖就是大名鼎鼎的范蠡范少阳。这位陶朱公不但是楚国的道家高人,更出名的是辅佐越王勾践,灭亡吴国一雪会稽之耻。 范蠡功成身退跑到陶邑经商,期间三次成为巨富,又三次散尽家财,时人称之为陶朱公。当时他用了一个鸱夷子皮的化名,所以他后人中的一支继承了酿酒产业,也就以鸱夷为氏。 司城直也挥退了神不守舍的几位侍女,郑重回礼道:“仲重甫深夜前来,却是辛苦了。快请入座吧。” 即使作为鸱夷复的君上,司城直也是不能直接称呼对方名字。鸱夷复因此拂袖而去自己炒了自己的鱿鱼,旁人不会说他傲娇,反而还会说他真乃是不畏权贵的守礼君子,不懂规矩的自然就是司城直这位君上了。 坐定之后,鸱夷复优雅地从袖中掏出一卷绢帛道:“君,君,君上请看。” 他也知道自己嘴皮子不利索,索性就写了一份书面报告,这也是他们家有钱不写在竹简上,而是用了绢帛。 其实鸱夷家二儿子投入大司城门下真的不是在意那点子俸禄,而是拉着戴直这面大旗好做生意来着。作为君上,司城直也不亏,不但有了一个得力的情报官,还多了一笔收入,何乐而不为。 司城直接过侍者传来的卷轴,展开之后仔细看了起来。而鸱夷复就坐在客座之上,一边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一边时不时礼貌地向着帷幕后边对他微笑的侍女们点头回礼,得到他注意的美女们都是满脸通红,眼神迷乱,双腿发软……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看也能看出高潮,说的就是这位老兄吧。 “狂妄!大胆!欺人太甚!” 司城直把绢帛狠狠地扔在几上,口中高声怒喝。然后他长身而起,转头恶狠狠地向着鸱夷复问道:“仲重甫……真有其事?!” 他当然不是为了自己门客和侍女挤眉弄眼的调情而愤怒,这个时代哪家贵族会在乎这个。鸱夷复真的想要,别说让他睡,就是都给送他司城直也全不当回事。 让司城直大怒的自然是绢帛上的三条消息: 第一条居然是一个好消息,宋国老仇家楚国南蛮如今正在为了捕捉一条赤蛇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相国都惊动了,看来是没工夫来趁火打劫了。 第二条就不太妙了,鸱夷复的同门师兄苏秦,这位燕国使臣兼齐国客卿跑到了邯郸,劝说此时主持赵国大政的权臣李兑出兵占领陶邑,作为其个人的封地。 让司城直生气的是第三条,国中公族之中有人正在秘密地转移人口和财产,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大司徒成交的党羽,而且成氏府内传出消息,他似乎有意与赵国李兑联姻。 鸱夷复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司城直压下怒气,先挥手让房中的侍者们退下,等到那些恋恋不舍的侍女们走了之后,他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仲重甫是如何看公子被刺之事,可与此人有关?” 鸱夷复知道他说的此人便是大司徒交了,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绢帛,站起来亲手递给了司城直。 后者打开之后只是瞄了几眼,便有些惊讶地说道:“竟然是滕国余孽?!” 他的门客鸱夷复是有点口吃,不过在情报工作上面确实有着一套, 益阳夫人送来的消息上说有两个不知名的宫女陷害公子起,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怎么陷害的公子起,可是鸱夷复觉得这两个侍女很有可能已经被人灭口了。 那天在燎祭上死的侍者人数太多,而且死状极惨都看不出本来面目。拉到宫外烧掉的时候也是混装在车上,随便扔两具尸体进去谁也不会在意。 所以他派人到宫中理清了当时死者的名单,果然就看到两个没有被征发的侍女也在其中。再一查她们的底细,这两个都是几年前从滕国虏获而来的女子。 当然不能肯定一定是这两个滕国女子捣鬼,不过有那么多巧合必定就不是巧合,总之和滕国脱不开关系。 如今的滕国应该被称之为滕地,正是和赵国权臣李兑私下往来的大司徒交的封地! 第十五章 三日之后 送走了鸱夷复的司城直并没有马上就寝,而是一个人在夜色深沉的庭院中散起步来。 其实赵国李兑窥伺陶邑并不让他感到意外。陶邑这块大肥肉自然谁都想要,离它最近的自然就是宋国西边的三晋。 此三国之祖赵襄子、魏桓子和韩康子三家分晋乃是这大争之世的开端。 三晋之中的魏国是列国中最早称霸的诸侯,以“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的魏武卒称雄于世。 不过在五十多年前的马陵之战中,由鬼谷子的学生庞涓为主帅的魏国大军败于同门师弟孙膑所率的齐军。此战庞涓被乱箭射死,魏国更是丧师十万,太子申被俘,其后国势大衰。 五、六年之前在伊阙,时任秦国左庶长的白起击败了周韩魏三国联军,之后三国联军二十四万人被这位狠人尽数屠灭。白起不但一战成名,因此大功升任国尉,还从此有了“人屠”这个外号。 现在魏国混得还不如宋国呢。 另一家韩国和魏国差不多,当年也是盛极一时。这个韩国最出名的不是整容手术和整过容的偶像天团,而是“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的弩箭,“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的宝剑。 只是韩国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差,甚至还不如位于天下之中的宋国。除了北部的魏国和东部的宋国之外,西有“虎狼之国”的秦国、南有“蛮夷之邦”的楚国。被这两家轮流吊打的韩国自然是发展不起来。 别看宋国好几次差点被楚国所灭,但是中原诸国都乐见有根硬骨头堵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楚国之前,所以不愿意过分地削弱宋国。而宋人也十分自觉……实际上作为自认为的“文明人”,殷商后裔连周围的诸姬都看不起,更不要说南边的蛮子了。所以他们宁愿和楚国人死磕,也不愿意向他们投降或者与之结盟,于是现在两家就成了世仇。 其实司城直这样的宋国高层心中还是明白这次齐国为什么铁了心要灭亡宋国的原因,就是因为楚国衰落之后,天下局势从三强鼎立变成了齐秦g2争霸,所以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宋国这个缓冲区的齐王田氏地才决意吞并宋国来增强自身的实力,同时消灭这个秦国难得的盟友也算是打击了这个对手。 当然了,伊阙之战之后的韩国还不如不如宋国的魏国呢。 这三家之中也就赵国比较争气,虽然前几年一代雄主赵武灵王很悲催地在沙丘被活活饿死,不过他留下的底子还在。现在掌握赵国大权的李兑对宋国陶邑产生一点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原本陶丘之主的大司徒成交有所异动也不让司城直感到惊讶。要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几年成氏这么老实才让人惊讶。 作为王偃的侄子和戴氏之中的关键人物,司城直可是知道自己那位伯父当年早就准备下了手段以防成氏起兵叛乱。如果成氏不是那么识时务,宋王偃又顾忌朝中大司徒的党羽众多,而成交又很会做人国中人缘不错,成氏早就从公族中除名了。 正因为如此,司城直一向以来很注意收集关于成氏的情报,就是为了防备他们作乱。 不过呢,成李这两家倒确实是故交,成交曾经出使赵国,和李兑关系不错。联系这位赵国权臣要夺取陶邑的消息,说不定就是为了收服人心,他这才特意为某个儿子求娶成氏女,两家联姻之说未必就是假的。 而滕国余孽的消息就让他有些紧张了,这么看起来大司徒交不但勾结赵国权臣,招揽了楚国刺客,还利用了辖下的滕国余孽。 当然以目前的证据来看并不足以证明,公子起刺杀之事就一定是大司徒交在捣鬼。而且反过来想,说不定是滕国人和楚国人勾结在了一起嫁祸给成氏,让自己在误判之下逼得他们不得不叛国。 但是戴直是大司城不是大侦探,没必要证据确凿才能定别人的罪。实际上杀错了并不要紧,问题是成氏一族虽然被剥夺了陶丘这块富得流油的封地,但是这么多年的积累可不是个小数目,豢养的死士也不见得少了多少,真的要兵戎相见,如今缺乏人手的自己还不一定斗得过对方。 还有一个关键之处,那就是大战之时,后勤乃是重中之重。这方面就不得不仰赖掌握宋国经济事务几十年的大司徒交了,而他这次确实也干得相当不错。 投鼠忌器,诚哉斯言。 司城直甩甩头把对这件事情先抛之脑后,开始思考起高富帅门客临走之前的提议了。 嗯,这个提议并没有太大问题就是要花些钱,不过鸱夷复说他们家可以先垫上这笔款子,事后算账不迟。所以不妨姑且一试…… 打定了主意的司城直打了一个哈欠,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他决定还是要乘着天亮前小睡一下,不然可没有精力应付明天的公务。 公子起是睡不着,司城直是不能睡,而少司徒聪可是被人从熟睡中硬生生地惊醒。 他正抱着侍妾睡得正香,鼻中就闻到了一股臭味,耳边又听到婴儿的哭泣之声…… 别看少司徒聪在他父亲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也是八洞明尊之中的尚火游侠,此类明尊最擅长的便是白兵格斗,上了战场也许只能当当侦察兵和弓箭手,但是在狭路相逢的情况下,绝对不弱于同等级的其他明尊。 心知不妙的他也不管自己宠爱的枕边人便一跃而起,随手拔出床边的宝剑。他有剑在手胆气壮了几分,这才定下心神游目四顾,发现自己屋里的侍女们全都口吐白沫地晕了过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一只长着婴儿头颅的大怪虫。 “蝼婴!” 看到这样的邪僻之物,饶是成聪是尚火游侠这头皮也有些发麻。他正要高声呼救,却看见蝼婴一点也没有要攻击的意思,反而收回了口中的颚牙,“咕噜”一声从嘴里面吐出了一枚竹简。 “呜呜……” 蝼婴的脸上很人性化地做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然后把竹简往少司徒聪的方向推了一推,自己反而退开了几步,缩在了阴暗的墙角,表示自己并无敌意。 别看少司徒是养尊处优的成氏嫡子,他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前指挥官,这点子胆量还是有的。他倒持宝剑,上前几步,借着屋内的烛光,看到竹简上面有四个清晰可变的文字。 欲入卜庙。 果然如此,这些南蛮子还是贼心不死。 成聪当然知道楚国黄氏秘密派来的门客并非是来刺杀公子起的,他们是重金贿赂成氏要求得到宋国的一件宝物,白龟之甲。 他看中了这些南蛮子当中的两位高手,于是提出了刺杀宋国王子的要求。少司徒聪表示只要公子起一死,一文钱都不要,拱手奉上白龟之甲。 不过现在公子起没死,成氏自然不用交出宝物,不杀这些人灭口已经是宽宏大量了。可是如今这些楚国人又厚着脸皮求上门来。 果然是不知礼仪的蛮夷! 少司徒聪心中暗骂一声,却又犯了踌躇,不知道是否要拒绝对方。 真是……彼其娘之!这分明就是要挟! 如今正是成氏发动的紧要当口,万一这些南蛮给戴氏公室通风报信,岂不是又多生了一番枝节? 他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转念一想就打定了主意。 少司徒聪走到几案之前,拿起一把刻刀在竹简上“唰唰”地刻写了几个字,然后转身就扔在了蝼婴面前。 后者叼起那枚竹简吞了下去,然后对着少司徒点点头,攀着柱子爬上了屋顶,硬生生地挤开了芦席和瓦片飞了出去…… 一位长相还算标致身材有些丰腴的锦衣少妇从蝼婴口中接过竹简,她一边宠溺地拍着怪虫的小脑袋,一边用古怪的口音轻声读了出来 “三日之后……” 第十六章 天邑大商 “三日之后正是仲秋之日。” 锦衣少妇咯咯一笑,随手把竹简抛在了一旁。此女脸上倒是一直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分外可亲。如果不是她从手腕和脖根上隐约可见的狰狞刺青,那真的和一般贵妇毫无区别。 “成家郎君选的好日子。” 她抱起蝼婴亲了亲它的小脸,然后旁若无人地解开衣襟,露出了自己那一对人头大小的豪ru…… 可惜接下来的场面却不怎么香艳,只听那虫子发出一声欢鸣,几下子就窜进蝼姑的怀中,把脑袋凑上去开始吸吮起其中的奶水。 不大的屋中本来还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她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厌恶之色,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此女看上去二十四五岁,身上穿着本白色的麻衣,腰间配着一尺多长的短剑,头上像男子一般扎着发髻,挽髻的玉簪是她身上唯一的饰品。这位麻衣女子的身形矫捷健美,哪怕是简陋的衣着也不能掩盖身上那股子咄咄逼人的锋锐之气。 她其实长得不错,不过一脸冷漠的表情和左眼上带着的黑色眼罩给女子平添了几分阴冷诡异。 “阿光,这么晚了还去何处?”锦衣少妇拍着怀中的蝼婴,貌似不经意地问道。 阿光冷哼一声道:“屋里臭的很,出去透透气!” 锦衣少妇抿嘴一笑道:“喔唷,这倒是蝼姑我的不是了。不过……你不是害羞了吧。” 她也不管对方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女子呢,就该好好地侍奉男人。阿光你为主上叛出墨门,连令尊陈巨子都下了追杀令,那就应该呆在他的身边,何必来商丘冒险呢?” 麻衣女子俏脸抽搐了一下,冷声道:“我孟姚光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虫姥来管。” 和益阳夫人叔赢慈一样,孟不是此女的姓氏,而是长女的意思。她姓姚名光,而她的父亲则氏陈。 蝼姑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架势说道:“蝼姑我也是好心。你们北人都说奔则为妾。阿光你连名分都不要了,这点子脸面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这哪里是好心,分明就是直指女子的痛处。 “要拴住主上的心靠的是你的身子,不是你的……” “玱啷。” 孟姚光拔出了腰间的短剑,残余的右眼狠狠地盯着锦衣少妇。 “哎,尔等北人女子就是这样,脸皮子薄放不下身段。”蝼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根本无视对方的威胁,低下头对着怀中的蝼婴温柔地说道,“还是我的外孙女最乖了……” 日将近午,睡了将近一天一夜的公子起终于觉得脑袋没那么晕了,虽然身子仍然绵软无力,总算是有了点行动能力。 于是他一声令下,一大帮子侍者就围在身边为他洗漱穿衣,自己连一个小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公子起一边微闭双眼享受着侍者的服务,一边心里想人真是一种容易堕落的生物啊,所以自己…… 自己一定先要把内裤给发明出来! 虽说他曾经是一只地精,现在是一位王子,但是身为王子居然没有内裤可以穿。所以已经习惯穿裤子的公子起总觉得下面凉飕飕的,某样物事安置得不太妥帖。 他现在所穿的“裤子”又叫做胫衣,直译的话就是穿在小腿上的衣服,所以不包括大腿和裆部,难怪公子起有点不习惯来着。 连裆裤此时当然也有,不过那是“胡服”。堂堂宋国王子怎么能穿胡服呢,也只有赵国这种北狄林胡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其实不骑马的话,连裆裤倒真的不是一种必需品。在布料稀缺的古代,形容一个人很穷,说他连裤子都穿不起,并不是说此人完全光板,一件能蔽体的长衣总归还是有的。而能在这种奢侈品上花心思,穿上用细绢做的裤子,那么也就是公子起这种“纨绔之徒”了。 洗完脸,漱完口,梳完头,穿完了不包括内裤的行头,公子起又吃了一顿迟到的早餐。 早餐的主食是热气腾腾的大米粥。所谓“食夫稻,衣夫锦”,这个时代能吃上大米和穿上锦缎绝对是妥妥的贵族,不过对宋国公子来说,这种待遇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因为气候的关系,此时中原地区和山东都是稻米产区,他喝的大米粥是宋国本地产的。 下饭的主菜是鲜肉鲜鱼酿出来的大酱和鱼露,颇为美味。其实这两种食物被称为“醢(音海)”,就是肉酱的意思。肉做的就是“肉醢”,鱼做的就是“鱼醢”,更高级的还有田螺做的“赢醢”和鹅做的“雁醢”。 不要小看这些下饭菜,《周礼》里面居然还设了一个专门负责做大酱的官职,醢人。 配菜是菜菹(音租)和菜齑(音基),前者就是咸菜,后者是焯过水或者干脆就是生的蔬菜,拌上各种醢酱和调料做成的蔬菜沙拉。 饭后则是公子起爱吃的蜜渍果脯。这个时代没有蔗糖,但是蜂蜜和饴糖还是有的。所以有这样的甜品并不出奇。 吃完饭之后,就到了学习时间。 公子起自称“失忆”倒也不是完全地撒谎,他莫名其妙地当了十几年地精,之前十四年的人类贵族教育自然是忘得差不多了,现在需要好好地补一下课。 今天给他补课的正是昨日中了昏睡术的徐小史,大概昨天睡得很好,他看上去倒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公子起在心中暗暗庆幸,要不是另一个自己--啖母者万尼科夫的法术走了样,这位年轻的历史学家肯定扛不住九级法术“律令:死亡”,真的就会死掉的。 徐小史这个氏名中“小史”也不是随便起的,虽然徐国已经灭国了两百余年,但是族中还会挑出专人担任“史官”,负责保存以前遗存下来的典章和法令,实际上就是族谱。 《周礼?春官宗伯?司巫/神仕》里面说的明白,小史这个职务是“掌邦国之志,奠系世、辨昭穆。若有事,则诏王之忌讳。大祭祀,读礼法,史以书叙昭穆之俎篮。大丧、大宾客、大会同、大军旅、佐大史,凡国事之用礼法者,掌其小事。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 就是说小史掌管着王国和王畿内封国的史记,撰定帝系和世本,辨别昭穆(父曰昭,子曰穆。)的次序。国中有大事的时候当太史的助手,而小事,比如卿大夫死了,他可以直接替君主拟定谥号,代君主参加葬礼宣读诔(音累,意哀悼词)文。 作为历史学家,他给公子起补得课自然就是历史。对公子起这样的贵族男性来说,不知道自己祖先的历史那就跟文盲差不多。 上古结绳记事,后世易以书契,所以书和史很多时候是同义词。 “今日下臣要讲的是商宋两朝的国史。”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 这开头一句诗公子起就觉得耳熟的很呢。 当然了,作为商宋王位继承人怎能不知道六百余年殷商的十七世、三十一位君王,还有这七百余年殷宋的二十五世、三十二位国君呢(兄终弟及算是一个世代的,所以世代数目少于君王)。 其实在商和宋之间还有一个殷人的国度--邺国,周武王发把商朝首都--朝歌(河南安阳)封给了帝辛之子武庚,是为邺国。不过在周武王死后不久,武庚就联合管叔、蔡叔和霍叔这三位周武王的兄弟,还有徐国这样的忠心小弟,发动了著名的“三监之乱”。因为“三叔”原本都是武庚的监视者,因此而得名。后来周公旦亲率大军把武庚他们给干掉了,邺国也一代而终。 两者相加足足绵延了一千三百多年,四十一世(注1)! 注1:有人会发现17+25=42,其实这不是计算错误,而是因为殷商末代帝辛和殷宋开国微子启是弟兄,所以他们算是一世的。) 第十七章 明君帝辛 殷人始祖乃是帝喾的妻子简狄吞下玄鸟之卵后生下的契。 契这个男娃长大之后,成为了一位相当厉害的通天巫觋。他因为帮助大禹治水有功,就被舜帝分封到了商地为阏(音恶,壅塞的意思)伯,赐姓子氏。从阏伯这个封号就可以看出,他的分封确实和治水大有关系。 然后商部落出了一堆名字里面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首领,到了商汤上台的时候,他率领臣服于他的邦国在鸣条之野打败了夏桀从而建立了商朝,所以这场立国战争被称之为鸣条之战。 由于殷商之君全都是大觋(音喜,意男性巫师。),在汤武革命之后就出现了一个“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的天邑大商。 在此之后,商王朝又出了一堆名字里面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国王,在距今八百多年前传到了一位叫做帝乙的国王手中。 帝乙的儿子们之中有三个同母兄弟,就是微子启,中衍和受德。受德这个老幺年纪比两位哥哥小了很多。 后来帝乙想让长子微子启当太子。这个时候太史就跳出来说,他们三位的母亲在生微子启和中衍的时候不是帝乙的正妻,她当了正妻之后才生的受德。所以从礼法上来说,受德才是嫡长子,应当立他为太子。 帝乙认为他说得对,于是老幺就成了太子,最后继位成了帝辛。 徐小史很肯定地告诉公子起,商朝末代之主帝辛乃是一位大大的……明君仁主! 说到这里这位有良心的年轻历史学家不由得须发皆张,慷慨激昂了起来。 虽然帝辛在牧野之战中被夏朝余孽周人击败而身死国灭,但是这并非是他的过错,而是敌人太狡猾太不讲道义。 首先,牧野之战前的商王朝没有一点灭亡的末世气象,反而可称得上是政治清明。帝辛既没有沉溺于醇酒妇人之中,也没有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更没有大杀忠臣苛待下民。至于什么酒池肉林,炮烙虺盆,剖腹判子,断骨验髓什么的更是胡说八道,纯粹是造谣污蔑。 帝辛不但是位明君,而他皇后妲己端庄贤淑,根本就半点狐媚子的影子。这完全都是篡逆者的污蔑之词。 其次,那个奸诈无耻卑鄙邪恶的小人,嗯,其实就是周武王发和他的狗头军师吕尚(氏吕,姓姜,字飞熊。),是采用不名誉的偷袭。 事实上,在牧野之战发生之前,帝辛正亲自率领十万大军,战斗在和东夷、淮夷和虎夷的第一线上。到了正月(殷人以阴历十二月为正月),大商最为隆重的祭祀就在这个时候举行。所以,帝辛回王都主持祭祀,并没有带着大军随行。面对着周军的突然袭击,仓促之间他也只能征发奴隶。 要知道,这些奴隶大部分都是他刚通过战争方式掳掠来的夷人,哪里会为商王朝卖命。也就是说,号称七十万的商朝“大军”只是数量众多的乌合之众,当然打不过周军的五万雄师。 最后,最让人不可容忍的是,周武王发竟然违反了“不列不战”的战场规则。没等帝辛仓促组织起来的奴隶大军列阵完毕就率军掩杀,通过一场混战生擒了这位仁君。 商周之交时代的战争还带着仪式性战争的特点,有很多具有“骑士精神”的战场规则,比如什么不列不战,半渡不击,晦日(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不战,丧期不伐,不杀黄口(十五岁以下的儿童),不获二毛(六十岁以上的老者)等等等等。 徐小史最后总结道:“呜呼,一代明君,就此陨落。” 然后他就开始上私货了:“诸姬明有宗法纲纪,实则骨肉相残,正因为周人自相残杀乃有如此礼崩乐坏之乱世。” “公子须当谨记,周人贪婪狡诈不可信也,殷徐两国才是真正的盟友!” 徐国是伯益之子若木建立的。伯益又称大费,乃是黄帝的第五代孙,东夷嬴姓的始祖。除了徐氏彭氏之外,现在的赵国和秦国的祖先也是他。 若木是伯益次子,还是一位强大的佥泽虞官。他和殷人始祖阏伯契一样,也是因为帮助大禹治水有功,被封在了徐地。 徐国曾历经夏商周三朝,算是当年淮泗之地首屈一指的东夷大国。他们不但是殷商王朝最大的方国,还是殷人铁杆的盟友。因为在整个殷商王朝时期,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就是淮河流域的各个东夷部落。 在商朝灭亡之后,徐国不但帮助帝辛的儿子武庚发动了“三监之乱”,其后和周朝诸姬一直征战不休。当时周公旦之子伯禽所创立的鲁国因为惧怕徐国的进攻,连国都的东门都不敢打开。 徐驹王一度打到了黄河边上,这就是“先君驹王西讨济于河“。到了徐王偃的时候,他差点打进了洛阳,不过最后还是被周穆王击败,徐国这才开始臣服于周人。 这也是徐国最为风光的极盛之时,他们当时有三十二个属国,占据了整个江淮地区。 可惜在两百多年前,徐国被吴王阖闾(公子光)所灭。不过徐国嫡脉在当地根深蒂固,仍然还是大夫这样的贵族。 现任的徐氏族长便是少妃益阳夫人的父亲,公子起的外祖父徐辟字伯开,他在楚国出仕,却把女儿嫁给了宋王偃当侧妃。 如果换了两三天前的公子起听了徐小史这样的良青历满带着激情的私货之后,必定是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带兵消灭诸姬这样的侵略者,让我殷商正统大宋混一天下…… 不过当了二十多年地精之后,他已经算是个阅历丰富的成年人,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少年郎。 公子起虽然很多细节记不清了,但是关于眼下的大局还是知道一点。因此他觉得徐小史这位小史未免太过愤青了一点。 名义上的诸姬共主周王延正龟缩在洛阳,堂堂周天子朝不保夕连下面官员的薪俸都发布出来,哪天一不小心就被宋国盟友也是出自东夷的赢姓秦国给灭了。 现在诸姬当中像点样子的也只有三晋之中的韩国和魏国,只是这两家混得还不如三晋之一的赢姓赵国强呢。 北地姬姓燕国刚被齐国暴打一顿,差点亡国,现在只能当齐国的仆从小弟。 另外什么姬姓鲁国姬姓卫国之流都是苟延残喘之辈,自己父王前几年还轻松地灭了另一家诸姬滕国。 目前正入侵我大宋的齐国早就不是姜姓吕氏当国了,披着齐国马甲的是帝舜的后裔妫(音归,本为河名)姓田氏。 再加上南边还有一家自认为蛮夷的芈姓熊氏楚国。 周之诸姬在这大争之世可谓是风雨飘摇,眼瞅着迟早要完哪。 公子起看了看痛诉国史之后非常激动的徐子雅,决定不打击对方的积极性,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点头道:“子雅甫所言甚是,戴起受教了。” 徐小史对公子起的反应非常满意,他喝了口侍女送上来的蜜水润了润嗓子之后,把情感模式从慷慨激昂调整到了苦大仇深,开始为公子起讲解起造成殷商灭亡的元凶巨恶。 这位十恶不赦之徒就是周文王昌。 那个阴险的老家伙一早就露出反意,被英明的帝辛发现之后,有着仁爱之心的君王希望周昌能迷途知返,所以并没有杀他,只是把他囚禁在羑(音优)里让其深刻反省。 可是这个大逆不道的反贼贼心不死,竟然坐牢的时候还在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第十八章 乱臣周昌 话说周昌在坐牢的时候闲着没事干,就去推演伏羲八卦当做消闲。 他这一推演就推翻了六百年之殷商,推出了至今七百多年的姬周。 按照徐小史所说,周昌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明明也是典型的高富帅,不但继承了一个大方国,本人还是八洞明尊中的司雷宗率。 只是他生性轻佻,当了天生的司雷宗率仍然不满足,还要去学带兵打仗的御地将戎,学了几天之后又用唱歌跳舞的乐风万师来陶冶情操……这还不过瘾,又把研究方术的知水方士,崇尚肉搏的尚火游侠,镇守山川的镇山君令和管理草泽的佥泽虞官都学了一遍。 是的,八洞明尊是可以兼职的。如果某位明尊觉得闲工夫太多,也不怕属性相克造成无法升级的话,是可以学习成为其他明尊的。 也亏得他是西方大方国的主人,不然真还找不到那么多肯教导他的八洞明尊。 公子起觉得徐子雅这位“有良心的年轻历史学家”如此说就带着成见了。 实际上,周昌确实是一位千年一出的奇才,在他之前根本没人能感应到那么多的八卦元素,确切地说是没人像他这么去尝试着感应那么多自然元素,就算真的有人尝试过了,他们也选择一门最容易沟通的元素去修炼八洞明尊了。 不过这么贪多的结果自然是啥都嚼不烂,周文王昌学来学去就学成了一只三脚猫。当然这也让他对除了通天巫觋之外的八洞明尊都了解那么一点。 在他之前也有两种从伏羲八卦推导出来的卦象体系,那就是夏朝的《连山易》。故名思议,因为夏朝开创者大禹是镇山君令,所以《连山易》以艮卦为首。 还有一种就是殷商的《归藏易》。“神人共治”的殷人确实以上天为至尊,但是他们认为天心不可测,所以他们反其道而为之,以“包藏世间万物”的坤卦为首,于是就有了《归藏易》。 而周昌用乾卦为首推演出了《周易》,然后他就发现这以天为首的八八六十四卦暗合八洞明尊之要义! 换个说法,文王八卦就是八洞明尊的升级指南。 在他之前,八洞明尊的修炼也不是完全没有体系,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世袭贵族了。不过这些贵族也不过了解八洞其中一种的修炼方法,而且大家都把自己的修炼方法视作家族立命之所,敝帚自珍还来不及,哪会到处传播。 不过单单只是升级指南还不算什么。《周易》的最伟大之处就是把八卦自然元素给形而上地哲学化了。 在《周易》出现之前,八洞明尊只是直接使用自然元素的力量,当然也有个别天才能领会到这些力量背后的原理,从而让自己的力量更为强大。 而在《周易》出现之后,只要看过这本经书的人就都能知道力量和原理之间的关系。 为了便于人们理解,周昌还很贴心地用宗法礼制和祭祀礼仪来形象地阐明八洞明尊的这套体系。 通天巫觋便是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主人,他也是祭礼的主角;御地将戎则是管理内事的女主人,在祭礼中她是最重要的助手。此二者当尊以王、公之位。 长男司雷宗率乃是主持祭祀之人,而长女乐风万师负责的是重要的祭乐。此二者可为诸侯和宗伯之职。 次男知水方士、次女尚火游侠也算是祭礼中的重要角色,此二者乃是辅佐王、公、诸侯的卿和大夫。 最后三男镇山君令和三女佥泽虞官只好在祭礼中打打下手,此二者也是贵族中最低等的士人。 在伏羲创制八洞明尊之后,周文王昌是第一个把八洞明尊全部系统化、哲学化和伦理化的伟大人物。 这便是,文王拘而演周易。 因为周昌在羑里监牢里面表现得非常老实(整天在脑子里推演,表现能不老实吗?),就从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改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刑满释放的他回到西方周国之后自然把《周易》推广到了姬姓子弟之中。周昌本来儿子就多,再加上用收养义子的手段,最后膝下竟然有了一百位高阶八洞明尊的“儿子”。 而“文王百子”就成了牧野之战中的胜负手。 这场大战的指挥官,就是周昌的嫡子周发组织了一支以高阶八洞明尊为主的精锐队伍,乘着对方列阵的时候,直冲位于军阵中央的帝辛,最后用围攻的手段生擒了这位强大的通天巫觋。 周王朝建立之后采取的分封制度,让姬姓王族和异姓功臣成为了各地诸侯。所谓的“分封”其实就是武装殖民。 这些贵族和功臣来到封地就能让当地土民野人乖乖听话,交出自己的产出当做赋税,交出自己的子女当做仆佣,甚至交出自己的性命来为诸侯服役…… 这种好事那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要成为真正的封国之主,可以说除了暴力手段,别无他法。 比如说,姬周灭商的大功臣吕尚被封为齐公之后,“夜衣而行,黎明至国。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史记?三十世家/齐太公世家》) 也就是说这位太公望连夜赶路,黎明的时候到了自己的封地营丘,正碰上来攻打的东夷族中的莱人。 幸好,这些被分封出去的诸侯几乎都是强大的八洞明尊,还有着低级明尊的部曲和臣下,对付一些蛮夷之徒还不算特别困难。诸姬封国组成的大周不但扩展了自己的版图,也让自己的文化成为了主流,由此底定了诸夏的基本盘。 当然在此期间,《周易》也流传了开来,各个方国的贵族也开始照这个体系修炼了起来。 就连殷宋、嬴徐、熊楚这样非姬姓的诸侯国,乃至于四方蛮夷也不得不跟上了这个潮流。 公子起心想,怪不得万尼科夫老说什么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也是第一战斗力,此言诚不我欺,乃是放之于四海的真理啊。 他这一堂历史课直上到了掌灯时分,益阳夫人也带着另外三位家臣款款而来,众人陪着公子起吃了一顿十分丰盛的晚餐。这个时代贵族基本都已经一天三顿了,个别饕餮之徒加个夜宵下午茶什么的,一天五顿也不是不可能。 头道主菜是现烤的羔羊肉,这是八珍之一的炮羊。 第二道主菜就要复杂一点了,“取狗肝一,幪之以其皽(音召,指动物肠子上的脂肪,俗称网油),濡炙之,举燋。其皽下蓼也。”。大意就是取狗肝一副,用狗的网油包裹起来,然后沾湿烤至表层焦黄,最后再用香蓼来调味。此乃八珍之一的肝辽。 可恨公子起两世为人,嗯,和地精,却仍然不知道什么是小动保,也不是什么爱狗人士。所以他吃起来毫无心理障碍,反而觉得相当之美味。 时人都认为可爱的狗狗是一种大补之物,要不是少妃觉得公子起这几日身子骨虚弱要好好进补一番,还吃不到这道制作工序复杂的美食呢。 配菜是是芥菜做的咸菜和秋葵拌米醋鱼露而成的“色拉”。主食依然是汤饼,不过这次汤底是放在青铜鼎里加热的野鸡汤。大概因为在座诸君全都是中原人士,所以特别好这口。 当然还有佐餐的饮品,不但有谷物水果酿制的酒水,还有特意为公子起准备的醴酪,其实就是动物乳汁发酵而成的甜奶酒。 除了美食佳酿之外,还有一班丝竹在旁奏乐助兴。 悠扬悦耳的歌声乐音,精致华美的青铜餐具,川流不息的庖厨侍者,此番景象方可谓钟鸣鼎食。 公子起嚼着肝辽,喝着醴酪,听着雅乐,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万尼科夫经常读的那些小册子…… 第十九章 炼金武器 公子起想起那些小册子上的“大逆不道”之言,身前几案上的珍馐佳肴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他可不是后世那种九年制义务教育体系下面培养出来的“共产主义接班人”,相反倒是从小接受了正宗贵族教育的“封建主义接班人”。这几日终于恢复了记忆之后,他难免不为如今“我大宋”的封建主义事业而忧心忡忡了起来。 公子起虽然还未成年,但是毕竟是宋国王嗣,大司徒交和司城直能看得出来的事情他自然也是心里有数。 礼崩乐坏的乱世有一点“好处”,就是各国统治者心心念念的都是富国强兵,须臾不敢懈怠。就连公子起这样的少年也知道如今就是弱肉强食的时代。他身为宋国唯一的继承人一旦国破肯定家亡,别说眼前的钟鸣鼎食的富贵日子就连自己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不容他不上心。 其实原本就早慧的公子起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一心想要成为八洞明尊。而如今大庙之中的奇异经历,让他有了更好的法子可以保住家国。 作为蒸汽王子这位十分特殊的双生神明的一个面向,公子起确实是有了好多超时代超位面的知识和见识,可惜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地位,却也没法立即把它们转化成生产力和战力来着。 一念及此他就有了时不我待之感。 本来公子起孜孜以求的八洞明尊,如今的他看得倒也不是太重了。在另一个世界封神之后的他见过了太多的逆天强人和传奇生物,总觉得这个世界的八洞明尊们太过弱了一点。 不说旁的就说他自己,只要能恢复原先十级术士的实力,公子起就有信心横行于当世……这并非自大之言,如果他每天能用个五六次任意门,这个世界真还没什么人能留得住他。只是如今的公子起也明白一个人强大并不能挽回一个国家在战略和实力上的劣势。 而且他虽然不赞同那些小册子上的“平民主义”的言论,但是在潜移默化之间,公子起倒是没那么坚持“英雄史观”了。因为他自己亲眼看到就算强如外域神明,也不能失去信徒和祈并者,否则只能进入星界当石头岛屿。 公子起还明白了“社会化生产”这个道理。哪怕是一人灭国的绝世强者,也不能脱离普通人组成的社会,除非其愿意离群索居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不然的话,眼前的美食身上的华服头顶的大殿又从哪里来呢?当然啦,在公子起看来什么厨子、裁缝、匠人要和灭国强者“平等”,这完全是痴人说梦。 至于“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公子起也懂,甚至怎么发展“科技”他都摸着了一点门道。毕竟那座地精遗迹是他和万尼科夫一块重新发动的。 要在这里复制出北方山脉中的地精遗迹自然近乎不可能,不过公子起相信搞个小型的煤铁复合工业体虽然肯定非常不容易,但是只要有足够的投入和人手还是有一定可能性的。 其实他也不用搞得那么复杂,只要先把野战炮铸造出来就行了。实际上火/药武器的技术要求并不高,甚至都不用挖煤炼铁,以现有的青铜锻造技术,青铜大炮和火铳就是一气呵成的事情。 到底是有了异界的丰富阅历和见识,心智成熟的公子起并不好高骛远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反而决定抄一个近道。而这条近道确实非常之方便。 商朝晚期都能铸造八百多公斤的司(后)母戊鼎,那么八百年后,五百多公斤的拿破仑炮自然是不在话下。 别看蒸汽王子所在的位面魔法十分发达,但是“炼金武器”因为其廉价(很少使用昂贵的魔法材料)和简便(使用者不需要有魔法天赋)大行其道。而且如果觉得威力不足还可以在炮弹和子弹上搞些花样附上魔法,照样能拿来对付法职者。这也是112兵工厂的拳头产品之一。 总之,道理他都懂,技术他也会。公子起这么一位“人并不微,言确实轻”的少年郎如今首要的任务就是让大宋跑步进入热兵器时代…… 神游到此处,公子起就有些坐不住了,准备回自己寝宫好好参详一下。等他父王宋王偃得胜回朝,就能提出相关的建议。他相信只要这位当世名将认识到了热兵器在军事上的先进之处,自然就会支持自己的作为。 只是公子起还没有开口,就看到自己母亲益阳夫人挥手让周围侍者都退了出去,殿中只留下了他们母子和四位徐氏家臣,想来应该有事相商。 果然,叔赢慈有一事不能决定,只好向自己的家臣团咨询,而这件事情和公子起大有关系,因此他也能列席旁听。原来司城直希望公子起出席后日的仲秋大祭。 中(仲)秋节是这个时代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几个祭祀之一。 周历建子,以仲冬子月为正月,冬至日也是一年最为盛大的祭祀。除此之外,天子诸侯当迎春于东郊祭祀社稷、迎夏于南郊习合礼乐,迎秋于西郊整兵行刑。 而到了中秋之日,要祭天祀祖。理论上,天子亲自过问祭祀所用器物牺牲,对贡品严格进行检查。对牺牲的大小、肥瘦、毛色都逐一比对,挑选。 当然如今不用这么繁琐。 只是宋王偃不在商丘,作为他唯一的王嗣公子起就算没资格主持仪式也应该露个小脸。 “夫人明鉴,此事断然不妥。”镇山君令徐寿最是心直口快,他率先起身说道,“大司城这几日大索全城却毫无进展,公子此时入城风险难测,不可去!” 佥泽虞官徐小史也附和道:“下臣也以为不可。虽则祭祀事大,但也大不过公子安危。” 益阳夫人听了这两位家臣的话点了点头,其实这也和她想得一样。到底是母子连心,少妃自然也不愿意让自己爱子冒一丁点风险的。可是她一转眼却看到徐识眯着眼睛抚须不语,不由得开口问道:“仲博甫意下如何?” 知水方士清咳一声,直起身子拱了拱手开口慢慢说道:“老臣以为……公子当去!” 叔赢慈马上问道:“仲博甫为何如此说?” 徐识沉吟一下道:“自那日燎祭过后,宫外颇有些传言……其实也是国中上下担忧公子贵体违和。如今又是战时,难免众人心神不定。公子此次亲赴仲秋大祭可正视听,安人心,功莫大焉。”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公子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不过只要我等防范得法,再有大司城力助,必不蹈燎祭之覆辙。” “这……”益阳夫人知道自己这位首席家臣说的不错。如今宋都商丘确实处在多事之秋,前方战情不明,都中又出了公子起这档子事情,难怪公族和国人当中有了疑虑。 她不由得把目光转到了公子起的身上。 公子起的胆量早在异界练了出来,他向着叔赢慈道:“母妃,儿臣以为仲博甫乃老成之言。父王不在无法主持仲秋大祭,儿臣身为宋国王子自然是责无旁贷!” 第二十章 地精副脑 公子起回宫之后画了几张青铜大炮的草图,没多久就真的感觉到了疲累。 作为神明降临的容器,实际上是非常消耗生命本元的。公子起不好好地休息调养,真的会落下病根。幸好他原本的身体底子相当扎实,这几天又大力进补,后遗症才不太明显,也不过就是感到有些虚弱罢了。 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口道:“阿苑,我要歇息了。今夜你一个服侍就可以了。” 按说以公子起的身份,睡觉的时候旁边没有十几个侍女宦者站着都不好意思自称是宋国王子。问题是他现在觉得睡觉的时候有一堆人围观,实在有些影响睡眠来着。 公子起原本的侍者都死完了,如今也就阿苑资历最老,荣升成了公子起的贴身侍女。 可是没想到这位小侍女却已经从周围宫女那里略懂了一点人事,听到公子起这么一说,她一张俏脸登时变得通红。 可怜的阿苑惊慌地看了一眼小主人,然后低下头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公子恕罪。非是小婢不愿。只是小婢那个……花信未开,实在不堪公子采摘。公子不如,不如去找外面的姐姐们吧……” 公子起瞪着羞答答的小侍女,嘴张得老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说起来也是有趣,他的这副身躯至今还是处男。因为这里一直有一种说法,要成为八洞明尊,男子就必须不失元阳而女子一定要保留元阴,一心想成就明尊的公子起“理论上”还保持着童身,不然以他的身份和地位,连孩子都可能抱上了。 同样地为了不让他过早有孩子,特别是儿子,宋王和少妃在这方面也对公子起严格约束。这是因为在如此乱世之中,庶长子比嫡长子年纪大了太多,非是王室之福。 没有意外的话,公子起要二十岁之后才能迎娶正妻,而这位正妻出身肯定不凡,不是重臣嫡女就是诸侯王姬。这样一来,如果他现在有了庶长子,那么就会比嫡长子大了至少五岁。 公子起活得长一点倒也罢了,万一他死得早,到时候庶长子已经羽翼丰满,而嫡长子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屁孩,那么到底应该传位给谁呢? 嫡庶不分长幼失序在这个时代随时随地都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让强国从此一蹶不振,让弱国就此终结国祚,乃是一点都开不得玩笑的事情。 前几年威赫一时的赵武灵王因为宠信吴娃,于是就剥夺了长子公子章的太子之位,把王位传给了幼子也是吴娃之子公子何,自己退位成了赵主父(君主之父)。 结果就是公子章乘着他巡游沙丘的时候作乱,想要杀死已经继位的赵王何,失败之后却逃进了主父宫。因为父子之情,赵武灵王收留了公子章。而带兵前来救驾的公子成和李兑看到这位君上如此任性胡闹,又害怕这位有点老糊涂的赵主父秋后算账,不但杀死了公子章,还把他也困在了宫中。 最后,一代雄主居然被活生生地饿死在了沙丘。 公子起忍住用手捂脸的冲动,挥了挥手道:“本公子是要就寝不用侍寝……” 他咽下了最后一口座狼肝脏,这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半生不熟的内脏腥膻难闻,肯定是没有精心烹制的肝辽来得可口。不过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难得能饱餐一顿的公子起和手下的地精们自然是吃得不亦乐乎。 至少,这不是同类的尸体。 万尼科夫前几天为了对付座狼群而脱力昏睡,至今没有醒来。这几天都是公子起出面带领着最后剩余不到一百只的地精走完了这最后一段路程,顺着河流的他们终于走出了北方山脉,抵达了传说中的那片山谷。 公子起用脚边的沙土擦了擦油腻的双手,站起来走到悬崖边俯视着这座荒废千年的地精遗迹。 哪怕是这样的正午,陪罗的光辉仍然穿不透终年飘荡在谷地之中的雾霾。他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雾气中有无数座如同堡垒一般的金属结构建筑物。 公子起知道这些建筑物都是地精生产的一种特殊合金所建成的,不但防锈还耐腐蚀,所以他们历经千年仍然完整地保存下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山谷中心的那座金属巨塔,数百英尺的塔身造型生硬而冷峻。哪怕身处雾气之中仍可以看见塔身当中有着复杂弯曲的管道,这些管道都连接着巨大的机械装置,远远地看去就像是露出内脏和骨架的庞然巨兽。 按照古地精历史书记载,这座巨塔就是整座地精城市的能源中心,只要有足够的煤炭和淡水它就能源源不断地产生蒸汽,通过复杂的管道输送到那些形如堡垒的工厂中去。 我,不,应该说我们终于完成了母亲的托付!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如愿地去九层地狱变成一只欲魔…… 公子起的感慨刚起了一个头,却被身后的吵闹声打断了思绪。他一回头就看到手下那些地精为了几根带着肉丝的座狼骨头争抢不休,甚至有的已经拔出武器对砍对杀了起来。 见惯这个场面的他连上前阻止的意愿都没有了,公子起知道比起万尼科夫,自己这几天显得比较心慈手软,所以这些手下难免有些故态复萌。 他摇了摇头,心里叹了一口气。就算自己找到了这座遗迹,带着这些无组织无纪律的部下真的就能重新启动这么大的城市吗? 难不成我们做了一场无用功?! 想到这个问题的公子起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急吼吼地从怀中掏出了那几本古地精典籍,也不管自己部下之中已经出现了死伤,一屁股坐在地上翻看了起来。 地精副脑…… 对了,就是这个! 他狠狠地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随手一发火焰球射进了火堆…… “轰!” 不算剧烈但声势惊人的爆炸终于让那些闹得不亦乐乎的手下给安静了下来。 这些地精也知道,虽然首领使用法术的时候“脾气”比较好,还不喜欢吃地精肉,但是把他惹急了,宰几个闹事者还是不会手软的。 “跟我走!” 公子起也懒得跟他们解释,捧着一本老旧的兽皮书,当先走下了山坡。他要去寻找一件地精工程师们的杰出造物—地精副脑。 这是地精文明鼎盛时期之前最为重要的发明,地精当中的学者发现只要用电流持续刺激脑部特定区域就能增加智力甚至改变性格。他们还找到了一种可以安全植入脑部同时不停发射电子信号的魔晶,于是就有了地精副脑。 正是靠着这件“小玩意”,地精文明才进入了真正的辉煌期。 而按照记载,遗迹当中就有一座专门生产副脑的小工厂! 面对着浓重的雾气,公子起施展了零级戏法--不灭明焰,借着魔法亮光他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地精遗迹。 灰蒙蒙的雾气之中却突然传来了低低的哭泣之声,让猝不及防的公子起吓了一大跳! 第二十一章 墨氏嫡子 “呜呜呜……” 公子起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火光依然昏暗,不过他还是能看见周围的陈设。 他吁了一口气,看来又是一场噩梦,自己仍然身处宋国寝宫,一切安然无恙,只是屋中有人正在低泣。 公子起抬起身子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发出呜咽之声的正是刚升格为自己贴身侍女的阿苑。可怜的小侍女背对着自己,蜷曲着小小的身体缩在被窝里面。不知道她是和自己一样陷入了噩梦还是单纯地在害怕。 是啊,回寝宫拿了一件衣服,相熟的同伴就死了个精光。不是自己力阻,这个小侍女说不定也被灭口了……谁又不会害怕呢? 公子起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张了张口最后却没有发声,而是重新躺回了床上…… 这次他一觉睡到了天亮,吃完早饭之后,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公子起又开始接受徐小史的爱国主义历史教育。 上次讲完了殷商,这次自然是讲殷宋。 殷宋首代国公微子启是商汤的第十六代孙,帝乙的庶长子,帝辛的同母兄长。微是他的封地(今山东省梁山县西北一带),,子是他的爵位,启是他的名,他还有个字孟(其实就是老大的意思)。当然成了宋国公之后,他就叫宋公启。 按照徐子雅的说法,这位宋国始祖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孔雀爱羽,虎豹爱爪。”,其实就是太爱惜羽毛注重名声的意思。 在帝辛当政的时候,他总是摆出老大哥的架势劝谏国君不要穷兵黩武。而他弟弟帝辛是“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 这样的人物当了国君自然是固执己见,把他庶兄的谏言抛之脑后。 微子启觉得这样下去我天邑大商迟早要完呐,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于是就想离开商朝。他还不是一个人跑,还想让商朝的父师和少师跟他一起转进。只是这两位不同意,还说“商今其有灾,我兴受其败;商若其沦丧,我罔为臣仆。”(《尚书?微子》)。 就这样微子启孤身离开了朝歌跑到了周国投靠西伯昌。有了他这样明哲保身的大内奸,嗯,大贤人投靠,周武王发自然知道了商人的底细,这才能乘着帝辛回朝歌举行正月大祭的机会偷袭,从而在牧野之战中一战定鼎。 周武王伐纣克殷后,明了大势的微子启便手持祭器来到军门,袒胸露肉,两手绑在背后,让人牵着羊,拿着茅,跪在地上前行向武王谢罪求告。茅草是祭祀时沾酒用的,交出茅草,表示交出祭祀权,真心投降。于是武王就释放了微子,恢复了他原来的爵位。 武王死后,成王继位,之后发生了三监之乱。周公平定管、蔡之乱后,大封诸侯,封微子启于宋地,建立宋国,以代殷后。 徐小史循循善诱地问道:“下臣说的……公子可明白?” 如果是前几天的公子起是听不出来其中的异样的,不过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给自己解说历史的徐小史先生这分明是明褒实贬吗。 微子启身为帝辛的庶兄却投靠西周影响已经很不好了,还主动地在灭亡自己国家的敌人面前卑躬屈膝,最后因为带路有功居然当了伪政权的首领。 听过两次课之后,现在的公子起也算是看出来,这位徐氏小史心心念念的是当年商徐两国联手制霸诸侯的丰功伟业。 这么说……他不是在给自己洗脑吧?! 一想到洗脑这件事情,公子起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了。他可是亲眼见到万尼科夫被几本来路不明的小册子鼓动,从而走上了如今这条不归路。 在他这位贵族少年看来那些小册子是看着能吃实则致命的大毒草,是用少许蜜糖调味的砒霜,是鼓动愚民的歪理邪说……好吧,也许里面有一些是真实的道理,不过总体而言全都是胡说八道。 比如说什么全体智慧生物都是平等的。一头巨龙会和一只地精平等吗? 不管是宋国公子还是地精王子,以自己的高贵身份和术士天资,生来就应该高高在上统御众生的吗。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比自己更邪恶更狡诈更残忍的万尼科夫居然会相信这种玩意儿。 他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幸好有人给他解围了。原来是少妃派人来让公子起换上正装礼服去她的重明殿见客。 殷人以鸟为图腾,因此宫室都用神鸟命名。正宫王后居于最尊贵的鸾凤宫,而居于次席的少妃乃是重明殿主。 公子起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徐小史和一帮子侍者走入了殿中。 “下臣戴氏直见过公子。” “在下墨氏鸿见过公子。” 除了他的母亲和徐氏家臣之外,殿中还坐着他的堂兄司城直和一位陌生的年轻人。 这个墨氏鸿的年纪也不算大,以他头顶加冠脸上却无须的样子,应该是刚刚过了弱冠之年。不过看他的服饰,这位青年贵族并没有出仕。 此君身材倒是不高却十分匀称,略显普通的脸上带着一股勃发的英气。尤其是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精光四射,一眼便知是不好相与的人物。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手臂,长得完全不符合身体比例。再加上他走动时候的特殊韵律,让公子起一眼就可以认定此人乃是用剑的高手。 不过此人的衣着有些寒酸,身上穿的锦衣料子普通做工一般,腰间佩着的玉佩颜色发暗,一看就不是什么值钱的货色。 等公子起回礼落座之后,司城直一指年青人,开口介绍了起来:“启禀公子,此子字伯鹄,乃是司虣(武虎,通暴字)孟规之长子。” 宋国王子不认识什么墨伯鹄,不过徐小史却却听过他的名字,他带着几分钦佩地说道:“原来就是近日来闻名中都的新晋剑豪啊。听说前日里伯鹄甫连败十位成名剑客,招不过三,刃不见血,不愧是宋国第一剑客之子。” 上首的叔赢慈闻言点头赞道:“婢子身处宫中也是听过司虣孟规之大名。果然虎父无犬子,其郎亦是不凡。” 墨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夫人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司虣这个官职确实比较生僻,不过换成现代的称呼那就亲切多了,所谓司虣相当于城管大队大队长。 《周礼?地官司徒?司市/掌节》中有说:司虣掌宪市之禁令。禁其斗嚣者,与其虣乱者,出入相陵犯者,以属游饮食于市者。若不可禁,则搏而戮之。 这个官职可以发布有关市场的禁令,禁止那些打斗吵闹的人和那些用暴力扰乱市场的人,禁止那些出入市场相互欺凌侵犯的人,禁止那些在市场上聚众游逛和吃喝的人。如果禁止不了,就抓捕而加以惩罚,甚至可以杀掉。 一个能直接干掉违法者的城管队长,想想就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个世界国民还不像后世顺民那般“纯良”,碰上国家暴力机关中人就吓个半死。如今各国国民脾性都挺大,尤其现在还是乱世,几乎每个成年的国民都服过兵役,上过战场。其中一部分人还都见过血甚至杀过人。真可谓刁民遍地,蓝博成群。 可想而知担任这个职位的人武力值肯定超高。现任司虣就是人称宋国第一剑客的墨范墨规,而这样的乱世稀缺人才当然也随着宋王偃上了前线。 这位伯鹄甫既是墨氏子弟又是剑术达人,在场众人,甚至包括公子起心中顿时了然,怪不得司城直要引荐此人。 第二十二章 家臣戎仆 司城直引荐墨鸿自然是为了明日的仲秋大祭。 公子起作为宋国王子需要学习的知识真不少,其中就包括枝节横生、错综复杂的公族谱系。这几天随着徐小史的讲解,他脑中沉淀的记忆重新被唤醒,终于回想起了以前花了不少功夫才背出来的宋国世代族谱。 墨氏的直系祖先就是春秋五霸之中宋襄公的庶兄—公子目(通墨)夷(通鱼)。他在宋国公族之内那也是有名的贤人。 他们兄弟的父亲宋桓公病重,当时是太子的宋襄公表示愿意将王位让给自己的庶兄,公子目夷坚辞不受,索性逃到了卫国。 后来宋襄公即位之后,委任自己庶兄当了左师这个当时宋国最高的执政官位。在他的辅佐之下,宋国强盛一时。 接着因为国力大增而信心膨胀的宋襄公想要称霸,不听目夷的劝告,毫无防范地参加了在孟地举行的诸侯会盟(孟之会),果然就被楚成王捉了回去。知道消息之后国内群臣想要推举公子目夷成为国公,他又一次拒绝了,还在同年迎回了宋襄公。 公子目夷最为出名的就是在泓水之战中的表现,当时作为大司马随军出战的他劝宋襄公对付楚国南蛮不用那么讲究,当然被他那位迂腐的老弟给拒绝了。结果就是“半渡不击”的宋人被楚军大败,宋襄公的大腿还受了重伤,最后因伤而死。 他的后人鱼氏世代为宋国左师,到现在已经成为五大公族之一。而另外一支墨氏倒是衰落了下来,墨鸿的父亲墨范也是靠着能打才当上了司虣。 不过别看墨氏现在已经衰落,其中却出过一位名震当世的著名人物。此人就是“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的墨家首代巨子,墨翟。 司虣墨范他们家不但是墨翟的直系后代,还是墨家留在宋国的本宗。 司城直向着坐在上首的少妃和公子起顿首道:“下臣无能,只要想到有诡谲奸人在外窥伺,便有如骨鲠在喉日夜不安。”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幸国中尚有伯鹄甫这般的青年俊杰,更兼之家学渊源,名门之后。而且他已是同人火侠(三阶,离下乾上。天与火曰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前途不可限量,实乃国中不可多得的忠勇之士啊。” 在周文王发所发明的《周易》体系之中,尚火游侠是在祭祀之中掌管柴火烛焰的助手,在这里“侠”是本义,即助人之人。 尚火游侠从低到高是地火明夷,山火贲,天火同人。泽火革,水火既济,雷火丰,风火家人和大火离。 除了火系术法之外,尚火游侠最为精通的便是近身格斗。而墨翟本人就是一位大离火侠。 被这么当着面夸上天,年轻的墨鸿脸上微微发红。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要表个态。只是他太过年轻,不怎么会打官腔,因此直起身来拱手道:“在下身为宋国臣民,公子安危责无旁贷。愿为夫人与公子效犬马之劳。” “难得伯鹄甫这片拳拳之心了……”少妃正想点头,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大妥当,因此转过螓首问道:“仲博甫,你怎么看?” 徐识自然知道叔赢慈的意思,她不是问应不应该收下墨鸿,而是应该怎么收下墨鸿。他自是年老成精的人物,没有先开口而是和少妃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这才开口道:“伯鹄甫这般的俊才岂能屈居护卫之职?以老臣看,公子理当待之以家臣之礼。” 同样是护卫,不过是不是家臣那就是天壤之别了。 少妃心中一转也明白过来,点头道:“仲博甫此乃老成之言……” 她又向公子起问道:“起儿,你说呢?” 公子起想了想,踌躇着说道:“儿臣年幼,既未加冠也无封地,恐怕是辱没了伯鹄甫这般的俊杰。” 确实,在这个时代家臣和门客是两个概念。像是现在赵国平原君和齐国孟尝君都以门客众多而著称,可是他们最多也只能养上几千名门客,绝对招揽不到这么多的家臣。因为门客只要养得起,想收多少就能收多少。那位养客三千的孟尝君,为了养门客,只能和他们一起吃大锅饭来着。 而招揽家臣就不是天天一起吃大锅饭就能搞定的,那是要赐予他们封地的。 哪怕现在是一个礼崩乐坏的乱世,不过贵庶之间仍然是泾渭分明,分辨两者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封地。正所谓“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也就是说如果连一块世袭的禄田都没有的话,那么连贵族之中最低级别的士都当不了。 比如说少妃叔赢慈坐下四大家臣,实际上只有徐识和徐寿才称得上家臣。严格上来说,彭延和徐小史只是她的门客。 叔赢慈因为生公子起“有功”,在益阳得到了一块汤沐邑,因此她的封号便是益阳夫人。她的汤沐邑实际上面积很小,产出也非常微薄,不过她还是划出了一部分转封给了自己的两位宗亲,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再是游士,而是正经的贵族了。同时少妃还得拿钱出来给另两位亲戚发工资。 所以说暂时还没有封地的公子起是没有资格招收家臣的。 只听司城直哈哈一笑道:“公子知礼守制,实乃我大宋之福。不过此事并无大碍……” 他正色道:“下臣以为国无嗣主,则内外恇惧。公子早日晋为太子,方可安国中士民之心。待王上得胜归朝,下臣忝为戴氏宗亲,当力谏之!” 实际上以公子起的身份早就该被赐予封地,只不过他的父亲宋王偃一度曾就学于商君鞅的门下,自己一时之间在国中推行不了“非军功论,宗室不得为属籍”的做法,就想从公子起开个头。 大司城这话一说,众人都明白了,这家伙是在示好啊,而且还是这么直白地支持公子起成为太子。 益阳夫人也是神情一肃,点头赞道:“大司城不愧是我大宋之肱股。公子年幼,正需要伯正甫这般的亲藩重臣善加辅佐才是。” 她心中对王夫的做法确实有点微词,因此也不惺惺作态。 司城直长身而起,拱手回道:“下臣敢不尽力?” 公子起看到母亲给自己使了一个眼色,他也马上进入角色,同样直起身子诚恳地说道:“感谢大……兄厚爱,小弟铭记在心!” 殿中顿时一片君臣相得的和谐场面。 借着这个气氛,徐识开口说道:“大司城所言甚是,老臣以为公子当授墨氏伯鹄戎仆之职。” 所谓戎仆,就是专门为国君驾战车的司机。当时礼制就是这么繁琐,为国君驾不同的车还需要不同的司机:为国君迎宾的叫做齐仆,国君平时上下班和出去玩时候的司机叫做道仆,国君出城巡游和打猎的司机叫做田仆,还有为国君驾驶副车就是备用车辆的叫做驭夫。 不过戎仆可不是一般的司机。以公子起的身份,在车战中他应该是最高贵的车左,执弓矢做远程攻击。一条性命就交托在居中的御者戎仆和执戟以卫车右这两人的手中。 显然,戎仆还有车右就应该是战力出众忠心耿耿之辈出任,非亲近臣下而不能为。 知水方士话一出口,旁边的彭延和徐小史都露出了欣羡之色,他们可还没捞到这个家臣身份呢。 墨鸿更是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差点忘了行礼。他知道自己真的是撞了大运,这次进宫远远超出心理预期,简直就是平步青云啊。 他虽然也算是贵族嫡子,但是这个身份怎能和太子近臣相比,更别说公子起受封之后还要给自己世代享用的禄田。 理论上,现在是一个“君择臣臣亦择君”的乱世,不过臣子能选择效命的君王,这位被选中恶君王就一定让主动投效的臣子荣华富贵不成? 事实上,当然并非如此。随便举个例子,如果魏惠王肯听公孙痤的谏言重用卫鞅,那他还跑去秦国干嘛? 墨鸿虽然是宋国年轻一辈的俊杰,不过由于出身不高,如今只能给他父亲司虣打打下手。可是今天他算是鲤鱼跃龙门,从编制外的“城管临时工”成为马上就要转正为太子的公子起的“正式司机”,这般际遇对他这样的低等贵族来说可遇而不可求啊。 实际上,徐识给出这么高的职位不但是给了大司城面子,而且也是替公子起收拢国中人心,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墨鸿的战力在宋国年轻一辈之中也是拔尖的。这一番打算不可不谓老谋深算。 叔赢慈和公子起自无异议,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非常时刻行非常事,少妃一声令下,也不挑黄道吉日,而是立即举行仪式。 第二十三章 机械神国 实际上在这个时代,收个司机还挺麻烦的,不是口头说一声就算完事的。幸好这里是宋国宫室,一应之物所在皆有,没花多少时间就安排好了整个仪式。 公子起和墨鸿两人先是净面洗手,再整理衣裳,最后扶正冠带。 宋国王子高坐主位,墨氏嫡子在下首。他双膝跪倒,两手着地,端正地向公子起拜头至地,停留一段时间,这是稽首之礼,九礼之中最高的礼节。 在平时君臣之间的应对这就够了,可是在这个时候,他还要如是者叩头三次,这便是一跪三叩的拜跪之礼,乃是对君父师三者所行的大礼。而三跪九叩是拜神时的大礼,在此之上的四跪十二叩,是用在丧仪中的凶礼。 等行完叩首之礼,他直起身来,神情坚毅,嗓音洪亮地说道:“下臣墨氏鸿世代愿为公子尽忠效死!” 他这话音未落,殿中忽然刮起了莫名的狂风…… 这风来得真的好没来由,外间明明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和煦的秋风中吹拂着的树梢花枝只是在轻微地颤动,反倒是重明殿内却突兀地发生了一次小型风暴。 “呼啦啦……”。帷幕飞舞,让殿中明灭不定。 “哐哐哐……”门户窗扉在狂风中开开合合,声音之大震耳欲聋。 “齐齐咔咔……”不少器皿被风刮倒,有些轻薄的物件直接撞在墙壁和柱子之上,接连响起了碎裂的噪声。 不过现在可没有人来关心这个,侍立一旁的侍者们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其中胆小的侍女忍不住失声惊叫。 更为奇异的景象随之而生,在众人头顶上方出现了丝丝云气,这些云气随着大风而旋转,很快就形成一圈绕行着乌云,唯有在中间有个空洞,洞中发出了隐隐的雷声。 在座的几位强者反应倒都很快,纷纷跳了起来,有的人拔剑四顾,有的人准备施法,而有的人护在少妃和公子周围,连大司城都做出了戒备的姿势。 难道有这种胆大包天的狂徒,竟敢在大白天突袭宋国宫室? 他们不由得就往公子起的方向看了过去。 众人这时才发觉公子起情况有些不对。微闭双目的他看上去表情迷茫而痛苦,浑身也抖个不停,这个样子少妃他们倒是有些眼熟…… 守序中立的机械境有时候也被称为“钟表机械世界”(“the?clockwork?universe“),它是由以各种角度盘旋于空间之中的巨大齿轮组成的世界。齿轮互相咬合,齿轮盘嘀嘀嗒嗒地转动着,完全地符合某种宇宙和谐的规律。 所有的一切都与此位面终极完美而冷酷的秩序相对应。 而在那些巨大的齿轮之上,一座“城堡”正在平稳地移动着。 这座可以自行开动的巨大建筑物与其称之为城堡倒不如说是一辆超超超巨型装甲履带车,更确切说是一辆超超超巨型陆地巡洋舰。 带动它前进的是下方上百条和火车一样大小的履带,而履带承载的平台上方则是大大小小几十座钢铁建筑物,在这些工厂中无数的地精祈并者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硕大无朋的烟囱中喷吐出来的白色蒸汽更让这座城堡显得有些不真实,似乎是从最狂野的机械工程师梦中开出来的产物。 它还具有另一个鲜明的特征,那就是上面布满了炮塔。 在堡垒之中能安装上炮塔的地方都装着各式各样的火炮,甚至还有叠罗汉一般大炮塔驮着中炮塔,中炮塔驮着小炮塔这样真正的炮“塔”! 这才是真正的多履带多炮塔蒸汽动力烟囱坦克。完全可以满足最为“虔诚”的多炮塔信徒们的圣物中的圣物。 在这些炮塔之上都飘扬着图案相同的大小红旗。红色旗帜的正中是一大一小两个咬合在一起的黑色齿轮,形成了一个∞状的图案。这是万尼科夫和公子起的圣徽:至大双轮。 履带、管道、支架、烟囱,炮塔,双轮红旗…… 这件巨大的钢铁造物的所有细节无不显示着工业质感和暴力美学,它就是蒸汽王子万尼科夫的神国,112兵工厂。 这方神国的设计者实际上并不是万尼科夫本人,当然也不是公子起,而是某个神秘组织当中某位神秘大能,连112兵工厂这个名字都是此君所取,万尼科夫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此时的形象乃是一只标标准准的雄性地精,就是穿着打扮有点怪异。只见蒸汽王子头顶带着风镜的褐色皮质飞行帽,身穿夹克式样的毛领黑色皮甲,脚上是一双黄色翻毛的大皮靴,脖围红色双轮图样的三角巾,下身却穿着一条军绿色的沙滩裤。这其实是古地精帝国中工程师们的典型式样。 万尼科夫叼着粗大的雪茄,骑着“哐啷哐啷”响个不停的蒸汽三轮车,正在巡视自己的神国。 远远看来,112兵工厂相当的宏伟壮观,不过如果和蒸汽王子一样穿行在其中,就会知道这个神国现在的情形相当之不妙, 一路上他看到的是缺胳膊断腿甚至少了半个身子的地精祈并者,他们还在“轻伤”不下火线,赶制着各式各样的战争工具。可惜的是,万尼科夫知道这些手下再努力也完不成这一年度的指标啊。 还有空置了一大半的残破厂房,里面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起的各种原料和半制成品,因为机械境位面和112兵工厂神国的特性,这些玩意儿居然开始活了过来,具有了一些生物的特征,在空荡荡的仓库里面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蒸汽王子知道这就是长期放着不管的结果。 他从公子起那里一回来就遇到了一次猛烈的进攻,攻击者不是什么入侵者,而是机械境本地的特产,机械巨蟹。 这种半生物半机械的螃蟹实际上就是战争工具--攻城蟹的原型。普通的机械巨蟹的盖子将近20英尺的直径,站立时有15英尺高并且总重超过30吨。而巨蟹中的精英首领更大更高更重,这次进攻当中还出现了超过100吨的大家伙。 不过最难缠的反而是巨蟹刚孵出来的幼生体,还拖着尾巴的它们大的和人类相差彷佛,小的只和普通螃蟹差不多大。可是无孔不入的幼蟹却能钻进机器的缝隙之中,对其内部造成更加严重的破坏。 幸好这一次机械巨蟹数量还不算多,他用巨炮轰走了大家伙,又带着祈并者钻进机器内部好不容易才消灭了那些更加讨厌的小家伙。 不用问,蒸汽王子就知道肯定是地精主神玛格鲁比耶搞的鬼,混乱邪恶的火眼陛下和他的部下会受到机械境秩序原力的压制,可是本地生物不会。只要这么再来几次,自己非得进星界不可。 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万尼科夫正欲哭无泪的时候,精神突然一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接收到了一丝新的信仰,而这信仰居然来自…… 公子起猛地张开眼睛,站起身来,放声狂笑道:“哈哈哈……” 室内的狂风乌云闪电似乎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呼啦啦啦”全都投入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他眼冒奇光盯着拔剑而起的墨鸿,好像这位尚火游侠是无上美食一般,嘴角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不错不错,虽然不纯粹,但是很给力!” “你这个娘炮奴隶主这次干得不错,本座这次就不要什么祭品了。” “本座不是奇鲁魔那样的小气鬼,第一位信徒总要给些奖励的啊!” 万尼科夫随手一指墨鸿,后者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就觉得身上一热…… “这位小同志,此乃蒸汽王子的赐福,你就好好享受吧!” 第二十四章 君臣之礼 话音刚落,公子起颓然瘫坐到了地上,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得像是刚进行过激烈的运动一样。 这位宋国王子要不是顾忌殿内众人,就要破口大骂了。 做地精的时候被鸠占鹊巢倒也罢了,反正按照公子起的本心也不想当什么地精王子。可是等他回来之后,那个可恶的万尼科夫居然还是不请自来,这次更让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自己受了不轻的内伤。 “起儿?!你,你怎么了?” 少妃焦急的呼唤声终于让公子起从郁闷中清醒了过来。一恢复了理智,他心中就暗道糟糕,这场面要不要每次都搞得这么夸张啊,自己身上的异状越多,旁人就越会把自己看做一头怪物。 他迅速地盘算了一下,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众人只见公子起身子一歪,用手撑地,脸上也都是惶惑不解的神情,口中颤声道:“母,母妃,这是怎么了?” 是啊,这是怎么了? 疑惑不解的快走几步,来到他的身边,扶住爱子道:“起儿,你可觉得自己有何不对吗?” “这个……”公子起一脸懵懂,犹豫着道,“儿臣方才听闻墨壮士效忠之誓,心中欣喜不已,然后……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了!”捻着胡须的徐识忽然双手一拍,兴奋地说道,“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万物睹。这便是风云际会,龙虎相逢。伯鹄甫果然是公子的良臣贤属。” “是极是极。” “大善大善。” 好吧,除了这个解释,别人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虽然各自心头都疑窦丛生,不过这是一个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也只好纷纷出口附和了起来。 只有墨鸿依然呆站在原地,因为他赫然发现自己脑中清明了不少,身上的力气好像也大了一点。 难不成这就是什么“蒸汽王子的赐福”,那么自己的小主君又是什么人呢? 既然如此公子起看上去并无大碍,那么仪式还要进行下去的。 侍者们手忙脚乱清出一片空地让两人重新对坐。 墨鸿虽然满心疑惑,但是那个什么“赐福”目前看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看来那位“蒸汽王子”对自己并无恶意。况且事到如今总不见得反悔不成。 这次“天界神君”降临的时间比较短,相对的公子起恢复起来也快了不少。 按照典礼程序,他先拿起一盘衣物冠履,双手托着交给墨鸿,口中郑重地说道:“赐尔之袍,以彰其华。” “必守臣节,不辱君恩。”墨鸿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放在了身子左边。 公子起又拿起一盘玉制饰品,口中道:“赐尔之珮,以彰其文。” “必守臣礼,不辱君名。”墨鸿接过之后放在右边。 公子起最后拿起一柄宝剑,口中道:“赐尔之剑,以彰其武。” “必守臣责,不辱君威。”这次墨鸿直接把剑佩在了腰间。 作为观礼的大司城和四位徐氏家臣也对两人拱手俯身,异口同声地赞道:“君之赫赫,臣之昭昭。为公子贺!为戎仆贺!” 君臣之礼既成,上下名分乃定。 照理说,在此之后应该广邀宾朋,置酒相贺。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刻,开派对明显是不合适的,只能一切从简。 徐识小步走到少妃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而叔赢慈脸上顿时变得阴晴不定,沉吟了一下之后才缓缓地点点头。 她在保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如今殿中凌乱,非是待客之所。请诸君先去偏殿用茶。” 公子起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听他的母亲淡淡地说道:“侍者们全都留下,把殿中清理干净。” 公子起心里觉得有些古怪,有的是人打扫宫室,哪里还需要自己的侍者,不过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他的关心。 “咦?!” 他正要迈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宽大的袖子被人拉住了,转头一看发现拉住自己的正是阿苑。 只见这位小侍女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两眼之中满满地含着眼泪,半跪在地上微不可察地向自己在摇头。 这是怎么个意思? 公子起正要开口发问,就看到阿苑张开小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按照口型她说的应该是…… 救。我。 救我?! 难道现在自己的贴身小侍女有危险?殿中又没有敌人,这危险又来自何处? 他心中一动,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母亲,益阳夫人的容色果然不太正常,俏脸紧绷,星眸带煞,身上似乎有着一股杀气。 母妃要杀谁?! 公子起恍然大悟,他再次转回头看了看紧咬着下唇的小侍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子上前几步,压低嗓子对少妃说道:“母妃,这么做……儿臣恐怕是有伤母妃之懿德啊。” 叔赢慈深深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淡淡地说道:“起儿,此事毋庸多言,为娘自有主张。” 公子起又叹了一口气,只好无奈地说道:“母妃,儿臣被阿苑伺候惯了,她就不用留下了吧?” 益阳夫人瞟了一眼小侍女,心中暗道这倒是一个小美人胚子。自己儿子确实也到了“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为了一个小丫头搞坏母子关系也不值当,所以她还是点了点头。 “走啦!” 听到大赦之令的小侍女全身一松,差点瘫在地上。还是公子起眼疾手快,他低喝一声,也不看其余的侍者,借着宽袍大袖的掩护猛地一把拉起阿苑,向外走去。 两人走出殿外,公子起才松开了手,只听阿苑哆哆嗦嗦地说道:“多、多、多谢……” 他一竖手掌打断了小侍女的感恩戴德,反倒是把她从头到尾重新打量了一番。这小丫头看起来胆小老实,心思却如此细腻,感应也如此敏锐,果然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啊。 其实公子起也说不清究竟是因为怜悯还是发现了她的价值才救下了这个小侍女…… 重明正殿是不能呆了,于是少妃和大司城来到一处偏殿,而公子带着新收的家臣回转自己的寝宫。只把几位徐氏家臣和一干侍女宦者留在了殿内。 少妃和大司城喝了杯蜜水谈了些闲话,她的首席家老就走了进来,他落座之后向着叔赢慈点了点头,也从侍女的手中拿起一杯饮品喝了起来。 叔赢慈脸色十分平静,语调非常淡然地说道:“公子之事不可外传!” 司城直瞥了一眼悠然喝着蜜水的徐识,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不可外传”的含义,心中为少妃的果决点了一个赞。 徐氏之女,杀伐果断,果然不凡,难怪可以独宠于后/宫。 少妃用手揉了揉额头,微微皱眉对戴直问道:“大司城,您是宋国公族,自然知晓大庙里面供奉着什么,可有教我?” 司城直一脸苦涩地说道:“少妃面前,下臣怎敢欺瞒。只是您也知道非国君和公族中的巫觋不能入内,这,这岂非问道于盲?” 实际上他也是知道一点玄鸟之卵的秘密,不过以他的身份不方便说,而且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好推到其他人的头上。 司城直迟疑地说道:“如今倒有一位知晓大庙底细的人物尚在商丘,只是……” 徐识放下手中茶盏,也皱着眉头接口道:“大司城说的可是太卜大人?” 司城直点头苦笑道:“仲博甫说的不错,自然就是那位昭明公了。” 三人同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这位宋国太卜他们也是打过交道的,自然知道很少有人能跟上昭明公的节奏。 但是不管怎样这也是一条路子,非常时期容不得少妃他们挑三拣四了。 第二十五章 女闾之客 公子起在阿苑的搀扶之下,边走边和新收的门客聊着天。 说心里话,虽然出了一些意外的变故,他对墨鸿还是非常满意的。不说此人的身世和身手,单单这一份耿耿的忠心那就绝对值得招揽。 这位墨氏弟子真是位实诚人啊,效忠意愿之纯粹居然还能被转化成信仰,引来了域外的另一个自己。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墨鸿的投效实际上代表着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在了公子起的手上。 这也意味着从那一刻开始墨鸿只效忠于公子起一人,而不是宋国和宋王。就是说如果以后公子起要背叛宋国或者干掉自己父亲,这位墨家嫡子再不愿意也得跟着,甚至要毫不犹豫和他的老爹刀剑相向。 这就是封建社会中典型的“我的附庸的附庸,并不是我的附庸。” 现在墨鸿正给公子起解惑:“主上,光影遁法正是我墨家五行遁术中的一种。行刺公子之凶徒能借强光而遁形,又擅长剑术,十之八九是楚国相夫氏之墨!” 公子起闻听此言,忍不住开口问道:“伯鹄甫,难不成墨家还分家了不成?” 墨鸿不敢怠慢,马上答道:“主上容禀,我墨家在二代巨子禽滑(此处滑通骨,禽滑乃是一个复氏)厘之后便分崩离析。墨家本宗仍存于国中;相里氏向西入秦,是为西方之墨;邓陵氏到了齐国,乃为东方之墨;而相夫氏南下入楚,成了南方之墨。” 墨翟原本是宋国大夫商丘人士,出任过管理百工的官职,后来他弃官出游于列国,墨翟的后人就承袭了爵位,留在了宋国。 首代巨子墨翟死后,指定了他的弟子禽滑厘字慎子接任二代目。从此也确立了上一代巨子指定下一代巨子的规则。可是墨家二代目禽滑厘死得很突然,没留下遗言指定继承者,因此也造成了墨门的分裂。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楚墨重义轻死,刺客辈出,因此这一支对我墨家剑术和遁法研究得也最为深入透彻。” 公子起点点头,还是非常好奇地继续问道:“那楚墨比你们本宗还要厉害吗?” 墨鸿信心满满地答道:“楚墨偏重于术,已失去墨家本义。如此种光影遁法外像奇诡,内涵粗疏。如懂其理,随手破之。” 旁边跟着的徐小史不由得见猎心喜,有些失礼地插口问道:“敢问伯鹄甫,如何破之?” 有这种能用光来遮掩踪迹的刺客在旁窥伺,少妃和她的家臣们自然是寝食难安,所以也难免他有些失态了。 墨家后人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物道:“此物即可。”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片打磨得薄薄的黑色透明水晶。 墨鸿见众人露出怀疑的神色,继续说道:“将墨晶置于眼前便能直视强光,刺客便无所遁形了。” “众位如若不信,一试便知。” 他把墨晶交给了徐小史,自己告了个罪往亮光处走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整个人就这么融化进了光线之中,除了这道光线强烈了一点之外,根本毫无异状。 徐小史举起墨晶放在了眼前,仔细一瞧便笑道:“果然如此。” 众人轮流使用墨晶试了一下,真的一眼就能看见站在光线中的墨鸿,不由得啧啧称奇。 徐寿微微一笑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伯鹄甫为我等解一愁难。” 而另一位家臣彭延彭叔长也附和道:“这墨晶如此好用,只要人手一片,那刺客便无所遁形了。” 众人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都觉得应该立即找工匠赶制出来才是。 公子起看着墨晶,心中一动不由得想起一件物事。他咳嗽一声道:“诸君说的极是。本公子对此物倒是有了点新的想法……” 几乎在同一时间,司城直手下那位高富帅门客鸱夷复正坐在自己家私闾的华室之中,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自家酿造的淡酒,不过这间装修华丽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陪酒的莺莺燕燕。 其实这个时代的“娱乐业”已经相当发达,而且由于是乱世的关系,又给这个行业提供了更多的从业人员。像鸱夷家开在商丘的豪华私闾并不是特例。 贵族蓄养家女支的风俗自古就有,夏代末世国君桀号称有三万倡优。除了这种养在家里的女乐之外,还有带着宗教色彩的巫女支,实际上直到现在南蛮楚国仍然还有这种住在庙里为男***的“神职人员”。 不过中原诸国在齐国国相管仲设立女闾之后,就纷纷移风易俗,有样学样地办起了官方女支院。到如今,各大国都名城都有极为繁华的烟花之地,算是给这个大争之世添上了一份别样的色彩。 其实各国大办这种第三产业除了增加国家收入之外,还能缓解社会矛盾。 一方面频繁的战争让各国公室和贵族得到了大量的奴隶,其中女性干力气活不行,索性就出卖她们的身体;另一方面财富集中也让很多平民男子娶不起老婆,总得让他们有个发泄渠道,不然列国中的光棍们真的能搞出“老婆革命”这样的暴乱。 所谓“食色,性也。”,皮肉生意自然是很好赚的。所以现在除了诸侯官女支,还有鸱夷家这种私闾。当然要不是他们家手眼通天,鸱夷复还抱上了司城直这根粗腿,这种生意也是做不起来的。 “吱呀”一声,门外走进来一男一女。 “二兄,贵客已至。” 走在头里的居然是一位锦衣少年郎。他并未加冠,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五官长得倒也是不错,就是身材矮胖了一点,四肢短小了一点,配着一身锦衣倒像是一只包装华丽的大团子。 此人乃是鸱夷复同父异母的弟弟,鸱夷奇。 他一闪身,露出了后面一位窈窕淑女。 此女比鸱夷奇还要高了半个头,媚眼流转自带风情,桃腮含笑实有殊色。看上去双十年华的她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尤其细细柳腰堪堪一握,哪怕就是在这闾市之中也实在是艳帜高张的出众人物。 她身穿湖绿色曲裾,头上扎着双环髻,怀里还抱了一把弦鼗(音陶,意拨弦乐器),正是典型的女乐打扮,看上去就像是来给鸱夷复陪酒助兴的伎女。 所谓弦鼗就是三弦琴,也是四弦琵琶的鼻祖,这本是一种胡人的乐器,也是近些年来才在中原流行开来。 “容容拜见二郎君。” 她走上前来,抱着弦鼗盈盈拜倒在地,姿势身段一看就是久经训练,带着一种勾人魂魄的女性韵致。 对这么一位艳丽女子,鸱夷复竟然不敢怠慢,直起身来郑重地拱手回礼。 行完见面礼之后,他也没有让这位看着很像女伎的容容坐在自己身边,而是很有礼貌地伸手肃客道:“请,请,请入座!” “容容谢二郎君赐坐。”女客吃吃一笑,烟视媚行地坐到了客座之上。 鸱夷复转头看到自己弟弟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就有些恼怒:“奇,奇,奇弟!” 鸱夷奇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道:“啊……二兄有何吩咐?” 他二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挥手道:“你,你,你说。” “是。”鸱夷奇定了定神,转身向女子说道,“此番寒家请无容首领拨冗前来,实有一事相托于贵众……” 第二十六章 三无义从 无容首领闻言微微一笑,腻声道:“好说好说。人道是鸱夷一怒,天下不醉。贵人既有相召,容容岂敢不来。” 三无义从当中的大小首领都以“无”为姓氏,毕竟他们之中绝大部分已经是失去母国的奴隶,当然这也表示和过往切割的决心。 她伸出手扶了扶鬓发道:“只是鄙军人寡力薄,也不知道担得起担不起贵人的重托。” 鸱夷奇看了自己二兄一眼,咽了一口唾沫道:“无容首领说笑了,贵众自然是担得起的。” 他正容道:“如今商丘风雨晦暗阴晴难测,贵众在此多有不便。望贵众几位首领暂移玉趾,寒家必有重谢。” “哈哈哈……”容容很没有淑女风度地开怀大笑,半响之后她笑声一收,像是撒娇一般地说道,“想不到你们鸱夷家的贵人除了酿酒酿醋以外,连我等‘三无义从’也要管上一管。” 鸱夷两兄弟心中同时暗骂一声,什么三无义从,只不过是一帮无君无父无主的逃亡奴隶罢了。当然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则是无国无族无家的自由人军团。 鸱夷奇干笑几声道:“无容首领误会了,贵众事务岂是寒家可以置喙的。不过……”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帛,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女子身前的案几之上。 “贵众不是要南墨巨子的千金悬赏吗?悬赏之中除了宋国的白龟之甲,还有滕人的勾陈之鼓。而滕国遗族正以此路线往商丘而来。” 容容拿起绢帛展开看了一看,动作轻柔地收入袖内,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五百金。” 鸱夷两兄弟对视一眼,几乎在同时,两人非常熟练兼默契地露出了非常为难的神情…… “二百五十金?!无容,你这趟生意可是做的亏了!”暗室之中,坐在上首的黄脸汉子摇了摇头道。 这里其实也是一间女闾,不过却是正儿八经宋国官方女支院。 三无义从的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盗跖义军。在两百年前,鲁国一位贵族之后展氏跖(他们家封地在柳下屯,因此也被称作柳下跖。),率领近万奴隶起义并转战中原。 这支奴隶军团杀贵族,救奴隶,攻城池,没收大小贵人的财物。大军所到之处,“大国守城,小国入堡”。在盗跖的统帅之下,他们从泰山以南的鲁国一路打到了齐国和晋国,各诸侯国望风披靡,声势之大前所未有。 各国不得不联手围剿,八洞明尊也纷纷出动,才好不容易把这些死贼奴给镇压了下去。 在这次大起义之后,义军星散,残部中的一支就成了三无义从,从公开造反转向了地下活动。 因为盗跖义军的关系,他们在各国奴隶当中影响很大,如今算是一个跨国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 他们能在司城直的大索之中安然无恙,自然就靠了城中女伎和奴隶们的掩护。 此君骨架极大,可是又瘦的可怕,深黄色的皮肤紧贴在骨骼之上,再加上一双黯淡发红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是得了膏肓之疾的久病之人。他在脖子左侧还有一处暗红色的陈年烙印,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这是奴隶的印记。 此时的无容媚态尽敛形容端正,虽然服饰打扮和在鸱夷私闾之时并无不同,却丝毫没有烟花女子的味道。 她端端正正跪坐在一旁,闻言却是一愣,有些疑惑地问道:“无骸大叔,成氏那边的事情也办完了。而本军白得了一笔美金又亏在何处?” 却原来大司徒交这边转移人口和财物也是找的三无义从。 而无容所说的美金并非指的是某种绿色纸片,而是青铜。所谓一千金、五百金和二百五十金的计量单位是镒,一镒合二十秦两,相当于后世的300多克。 “咳咳咳……”名为无骸的汉子嗤地一笑,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抚着胸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位无骸大哥对无容亦师亦父,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立即起身上前为他捶背。 好半天黄脸汉子才止住咳嗽,喘着气对身后的无容说道:“哪里是白得?无容啊,难不成滕人会把勾陈之鼓拱手奉上不成?” 他苦笑一声道:“鸱夷家……不,是他们背后的人不是要我们走而是要我们出手对付滕人。区区二百五十金,你说亏不亏?” 这时候三无义从的女当家才明白过来,鸱夷兄弟不是花钱消灾而是花钱买命。她一咬银牙,恨声说道:“这帮奸商!他们居然敢欺我三无义从,那我们就……” “就什么就?你以为鸱夷家就把消息告诉了我们?”无骸打断道,“吾等不取,自有人去。” 无容气鼓鼓地问道:“那白龟之甲我们就不要了?” “为何不要?咳咳咳……”无骸又咳嗽了一阵,狡黠地对她眨了眨眼睛道:“我们这不是还有那几个楚国人吗?他们又不是三无义从的人。” 无容杏眼一咪,若有所指地道:“无骸大哥的意思是……” 黄脸汉子正色道:“我的意思就是三无义从一诺千金,这也是我等安身立命之所。你既然答应了鸱夷家,那我们和无发就撤到城外,去找滕人的麻烦!” 无容点了点头。她算是明白自己大哥的意思了,她接着问道:“不过那伙南蛮子又怎么办?” 无骸眼中异光一闪,沉声道:“你就说一旦事成,我们在城外接应他们。” “什么?!你们要走?!” 蝼姑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用古怪的口音惊讶地喊道,连她身边的蝼婴都昂起头,口中发出了表示不满的叽咕之声。 孟姚光脸色也是铁青,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短剑,显然对三无义从这种违背协议的行为非常愤怒。 无容很嫌恶地看了一眼婴脸怪虫,用袖子掩在自己鼻前,瓮声瓮气地道:“正是如此。不过诸位可以留下。只要不妄动,鄙军担保此处安全无虞。” 独眼女子冷声道:“号称一诺千金的三无义从就是如此行事的吗?” 对孟姚光,无容的语气要柔和一点:“姐姐此言差矣,当时也没有楚墨巨子的千金悬赏啊。” 她顿了一顿,有些怜悯地看着对方道:“何况姐姐你……和令尊之间有了些误会。巨子令一出,鄙军又岂敢明犯虎威?” 无容这句话一出口,本来气势汹汹的孟姚光神情难看至极,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虽然早就有了准备,但是父亲下了追杀她的巨子令还是让她大感伤怀。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墨家,尤其是南墨也是一种游离于体制外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而且墨家和三无义从两者的理念也有相同之处。不过和基本由逃亡奴隶组成的三无义从不同的是,墨家的成员主要是工匠和商人这样的国人,还有士人这样的低阶贵族。 从武力上来说,拥有众多八洞明尊,特别是尚火游侠的墨家自然是要强过三无义从;从势力上来说,能出任各级官职的墨家肯定要比只能在阴暗角落里面活动的三无义从要大。 分出了强弱,两者关系就有了主从。虽然南墨巨子没有吞并三无义从的意思,实际上喜欢走上层路线的墨家也看不起这些泥腿子,根本没有意愿入主其中。不过楚墨的面子,三无义从却不得不给。 宋国商丘却是一个特例,墨范这般的墨家嫡脉经常出任司虣、司缉这类管理市井治安的官职,他们又特别警惕楚国南蛮,所以楚墨的势力在商丘反而是发展不起来。而这些年,宋王偃扩土四方,商丘多了不少奴隶,这就让三无义从在市井之中取得了一席之地。 孟姚光自然能借助老关系加上一大笔赏金,让三无义从协助自己潜藏在商丘取得白龟之甲。可是她毕竟是墨家的叛徒,无骸他们不把她抓回去向楚墨巨子邀功就不错了。 要此地三无义从全力配合的话,孟姚光可没有这个权威。 第二十七章 墨氏活宝 申半时分(五点钟),夕阳斜照。 离开宋国东宫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的商丘西南,有几十座宅院坐落在此。这些宅院规模都不大,最多的也只不过有十几间屋子,可是门楣严谨,梁瓦齐整,环境洁净,看起来宅院的主人们还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 实际上,住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宋国的小官吏,不过宋国并不是秦国那样唯才是举的“新兴国家”,能在朝中担任官职的基本上都是宋国公族。 虽然宋国世卿授官制就是这么任人唯亲,但是也不能说这些官吏就是无能之辈。要知道宋国好歹也延续了七百多年,自然有着一个极为庞大的公族集团。能在其中崭露头角的除了后台实在太硬的少数人,其他官吏从能力和操守来看还算是在列国平均水准以上。 此时正当晚餐时分,缕缕炊烟和着饭菜的香味飘荡在这些宅院上空,显得格外的宁静安逸…… “轰”的一声爆响,伴随而起是一股的浓浓黑烟,还有稍后传来的尖叫怒骂之声,彻底地破坏了这里的美好的气氛。 “小弟,你就又在做死了!屁股上的伤刚好就想再吃一次家法啊!”就在燃起黑烟的院中,有位少女叉着腰破口大骂。 她的五官不是少妃那种精致如画的风格,有些平淡无奇的感觉,但是搭配得恰到好处,让人不自觉地就忽略了缺点。最引人注目的反而是她生动的表情,自信的神态,健美的身材,洒脱的动作,无不展示着她身上满溢出来的青春活力, 看她的发饰,应该还没有行过及笄礼,算是少女。因为年龄小的关系,脸蛋和身体也还没有完全长开,少了点女性的韵致,更像是可爱的男孩子,和这个时代走仕女风主流路线的普通贵族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骂的正是蹲在地上的一个……煤球,这只煤球球实际是一个把身体缩成一团的小男孩。他一张小脸被烟火熏的黑漆漆的,还燎起了几个水泡,一身衣物也被烧成了乞丐装, 他沮丧地跪在地上对自己二姐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抱着自己的小脑袋,失魂落魄地喃喃念道:“完了,我的桐林黑玉,我的山火黄牙,我的北帝玄珠……全都完了!” 二姐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你真的完了,看大兄回来怎么收拾你。” 说大兄,大兄就到。 忽地一下,墨鸿从墙头直接翻进了院中。他也是在快到家的时候看到院中着火,不及细想就冲了进来。看到眼前情景,经验丰富的他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二妹,你为什么不看住小弟?” 少女把双手往后一背,歪着脑袋避开兄长的眼神,有些心虚地说道:“我不正在房中练剑么,谁知道一转眼的功夫他就能搞出这种事情……” “二姐,你撒谎!”煤球跳了起来,虽然这张小脸上的眉毛都被烧掉了,不过还是能看出他是一个长得虎头虎脑,还有一双大手大脚的男孩子。 他一副戴罪立功的样子打着小报告:“大兄,二姐等你一走她就出门去玩了,方才归家!” 少女一听就炸毛了,跳起来说道:“你乱讲!” 男孩毫不示弱地大声回道:“你撒谎!” “你乱讲乱讲乱讲……” “你撒谎撒谎撒谎……” 这对姐弟顿时像两只斗鸡一样,在院中指着对方的鼻子,吵得那是不可开交。 “你们都给我闭嘴!” 忍无可忍的墨鸿最后大喝一声,才止住了自己的妹妹弟弟。 他带着怒气说道:“仲子燕,你再这么胡闹下去,我就代父亲做主把你嫁给鸱夷家的小子。” 兄弟姐妹的排行都是男的归男的算,女的归女的算。墨家还有一位如今已经嫁出去的长姐,所以此女排行是老二。 既然是宋国公族中的墨氏女儿,那么和公子起一样也姓子。 燕就是此女的芳名了。 少女一听立马脸上发红,跺着脚又羞又气地说道:“不要啊大兄,我才不要嫁给那个酒坛子呢!” 墨鸿冷哼一声,不理睬自己的妹妹,转头对着男孩说道:“墨枭,你再在家里炼什么鬼丹,你就别想再拿到零花钱……你的那些仙书丹经也全烧了!” “不要啊,我再也不敢了啊……” 一心想成为炼金术师,嗯仙师的小男孩也在第一时间“洗心革面”了。 见到自己妹妹和弟弟服软,做大哥的墨鸿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家虽是宋国贵族官吏,但是秉承祖训,生活一向简朴,不好华服广室,不爱宝马美妾,甚至连仆人都很少用,堪称贵族中的异类。而墨范除了娶妻之外从未纳妾,这兄妹三人都是一母所生。他们三人不需要倾轧争宠,感情自然要比那些大户人家中时刻上演宫斗剧的子弟深厚得多。 尤其是几年前他们母亲故去之后,墨鸿这位长兄不但要代替公务繁忙的父亲教导他们的技艺剑术,还要担当母亲这个角色照顾他俩的生活琐事,这对刚成年还没结婚的他来说实在不是一桩简单的任务。当然这让他的妹妹和弟弟难免有些无法无天了。 一时间他也是有心无力,在心里吁了一口气,板着脸说道:“为兄已经成为公子家臣,从今天开始就要在他身边伺候了……” 少女和男孩这才注意到自家兄长已经有所不同。墨家长子此时穿了一身由高档锦缎制成,布满华丽纹饰的新衣,绝对比他穿出去的那身上档次多了。除此之外,他的头冠、腰带和皮履也是簇新的,而且绝不是什么寒酸的货色,一看就知道值老鼻子钱了。更别提冠上的大根雉羽,带上的温润玉勾,鞋尖上黄豆大小的明珠了。 还有大哥腰中佩着的一柄宝剑。他们两人年纪虽小,不过家学渊源,自然对剑这种武器特别敏感。此剑长约三尺,造型古朴,看上去的卖相并不出奇。但是连这两个小孩子都能感受到剑上散发出来的深沉寒意,哪怕这柄宝剑严丝合缝地插在上等鲛皮所制的剑鞘之内。 这幅行头和这柄宝剑自然是公子起赐予的。 “恭喜大兄了。只是……”仲子燕眼神闪动,略带娇羞地问道:“小妹听闻公子起乃是难得的美少年,大兄,他到底帅不帅啊?” 小墨枭也眼中一亮,欢快地跳起来拍手道:“哇,大兄你当官了啊!这下我们家就有钱了哈哈哈哈……” 听到花痴小妹和财迷小弟的话,墨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真是家门不幸啊,也不知道谁教出这两位的……想想不就是自己么。 墨家长子心里头有点泄气,嘴上依然严肃地喝道:“别闹了!为兄要随扈公子,这几日都不在家……” 仲子燕和墨枭闻听此言,顿时欢呼雀跃道:“太好了!” 拉着手跳来跳去的两人忽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马上停下来对着自己兄长可怜兮兮地说道:“嗯,太太太……这个那个,我们都会想念你的!” 一看他们这种表现,墨鸿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行,这两熊孩子绝对不能就这么搁在家里,不然一个会被人拐走一个能烧掉房子。 “所以你们也要随我上值!” “啊?上值这种事情很辛苦很费时间的好伐。”小墨枭神情颓然地说道。 而他姐姐却十分开心地问道:“大兄,小妹也能见到公子么?” 墨鸿忽然感觉自己头很疼,忍不住用手揉了揉太阳穴…… 第二十八章 整装出发 “咳咳咳……” 今日天还没亮,公子起就被阿苑给唤醒了。甫一起床,他就觉得胸闷气短,头也有些发晕,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公子……”小侍女到底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见状不由得有些惊慌。她马上放下手上的衣物,上前为公子起抚着后背,一边向着新来的这一批侍者们吩咐道:“来人呐,快去传太医!” “还有夫人那里也要通传!” “不用去了。”公子起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便扬声阻止道。 他向着小侍女挥手道:“阿苑,咳咳咳……真的不用了。你让人吩咐尚膳做份姜汤就好了。” 他倒是十分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这种凡人因为神降而被活活耗死的事情,他“以前”见过好几次。 公子起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能量守恒定律”,不过他知道为什么自己目前只能施展一次二级法术,而另一个自己倒是随手十几道六级法术。实际上万尼科夫在这个世界使用的法术,包括“蒸汽王子的赐福”都是在消耗,更确切地说是榨取这副躯壳的生命力。 万尼科夫的两次降临大大伤害了这具身体的本源。所以昨天只是受了些微的风寒,今日自己身子就有了反应。 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那个家伙再也不能不请自来,否则身体养得再好也没有用。 公子起确实有点后悔,早知道益阳夫人的《抽思》之曲真的能把另一个自己召唤出来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进行什么记忆回溯,如今却几乎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他喘了几口气道:“阿苑,不妨事的。今日可是中秋,耽误就不好了。” 就像徐识所说的那样如今宋王偃不在,作为他唯一的王嗣公子起必须出面参加。就算冒着被刺杀的风险,他都必须露个小脸来安定人心。 随着公子起记忆的复苏,对于宋国这个父母之邦的感情也变得浓烈起来,已经不像前几日那般漠不关心了。他毕竟是接受过全套贵族教育的宋国王子,虽然这位舞勺少年还没有资格参与国家大政,但是对宋国目前状况还是了解的。 自己昏迷和遇刺这两件事情闹得太大,在场的人也太多,肯定是瞒不了人的。如今又是处在宋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城中人心惶惶,他要是再出点意外,宋国公族内部都要产生纷乱。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不但墨鸿和少妃座下四位家臣全部出动,司城直还派来了城防卫军中的精锐。而且东宫离祭庙也不是太远,安全应可无虞。 另外一方面,公子起并不怎么害怕刺杀,他毕竟“以前”是一位出生入死的中阶术士,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如今他确实只能使用一次二级魔法,不过可以折算成两次一级魔法和四次零级戏法。 在这种小规模战斗之中,一个魔法就能扭转大局。而且他又不用一个人单独和对方正面作战,只要关键时刻干扰一下刺客避过攻击就行了。 在身为地精的十几年中,参与过无数小规模混战厮杀的公子起绝对有这个自信可以做到这一点。 他今日穿的也是玄端,还没有成年的他自然不能带冠,而且只能穿最低级别的杂裳(前玄后黄)。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是公子起穿好衣服之后还是喝了几口粥,最后又喝了一大碗姜汤发了些汗。 公子起这才走出了宫室,家臣们也已经整装待发,带着自己的扈从们纷纷向公子拱手行礼。 这些家臣可都是妥妥的贵族,上班的时候带几个仆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像墨鸿这样带两个未加冠的少年人就不多了。 大家一看顿时就觉得这墨家果然不愧是墨子嫡脉,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很清苦啊。手下连个成年人都没有。 其中一位没有眉毛的小胖子对另一位面目平平无奇的瘦子低声说道:“二姐,能不能把你的口水擦一擦。你要是一直都这样大兄和我这个做弟弟的都很丢脸的好伐。” 瘦子一边撩起袖子擦了擦嘴角一边很鄙视地看着小胖子说道:“你懂什么?这就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墨枭懒得搭理自己花痴二姐,自言自语地抱怨道:“再美对你也没用,你又当不了他的姬妾。” “你……”易了容的仲子燕耳目灵动,把弟弟的话听得一真二切,不过却是无言以对。 以公子起的身份,仲子燕自然没资格做他的正妻。实际上,同为子姓的墨家二淑女想进公子起的后/宫都不可得。 不过她马上振奋起精神,昂起头道:“做不了他的姬妾,也能做他的侍卫吗。只要每天能见到这样的美男子,我就很满足了。” 这次轮到墨枭无言以对了,只能暗自在心中为花痴姐姐的追求者着急。自己那位“姐夫”鸱夷奇长得肯定没公子起这么帅……其实也就是身材差了一点,还是个当炉买酒的,不过人家有一个大大的优点,那就是有钱。 如果不能从这位出手大方的“姐夫”身上赚点外快,自己的修仙大业岂非要无疾而终乎? 公子起拱手回礼正要上车,就看见阿苑捧着一件大氅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公子且慢!” 她有些吃力地展开大氅,踮起脚披在了公子起的身上。 他心中一暖,对着自己小侍女点了点头,却听阿苑可怜兮兮地小声说道:“公子,带阿苑一起去吧。” “你……”公子起心中奇怪,不过看到小侍女一脸害怕的表情又明白了过来。这是担心少妃乘自己不在的时候让她“消失”啊。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阿苑却松了一口气,她喜滋滋地敛衽行礼,一溜烟地跑进了侍者的队伍里。 这一行人上了各自的车驾,然后大家都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正儿八经地从怀中掏出一副墨镜,架在了鼻梁之上…… 没错,公子起在这个世界第一个“发明”不是***而是墨镜。 其实这玩意完全没有技术难度,只不过是个思路问题。找个首饰匠做一个金属支架再镶上两片墨晶镜片,这有何难?他一提出这个小发明再亲手在白绢上画了几个图样,少妃就一声令下,马上有专人负责按照图样开始打造 不用说,宫中专属的匠人都是心灵手巧之辈,又没有成本上的考虑,而且他们不知道这些墨镜的真实用途,还以为是一种新奇的饰品,自然怎么华丽漂亮怎么来。 到最后,呈现给少妃和公子起的就是几十副堪称工艺品的墨镜。不但有金属制品,甚至还有有玉石象牙兽骨磨制而成的作品。 就连眼光颇高的少妃都很喜欢,挑选几幅特别精致的墨镜当做饰品来佩戴。 架着墨镜的一行人离开了东宫,在宫门口会和了两司马所统领的城防卫军(二十五人为一两,管理二个“两”五十人的低阶军官就是两司马)。在他们的随扈之下,这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商丘城。 第二十九章 火起宋城 公子起这边整装出发的同时,大司徒父子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他们并没有换上祭祀的礼服,而是很罕见地穿了一身堪称朴素的衣着。 最醒目的是他们所在的屋中已经堆满了淋过油的柴薪。 老的那一位还算沉稳,端坐在上首闭目养神,小的那一位养气功夫终究还是差了一些,时不时就要站起来走出门外向四处眺望。 眼见着日头渐渐升高,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少司徒聪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进了屋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听大司徒交咳嗽一声道:“孟慧,府中之人该送走的都送走了。最差也不过就是你我父子两人共赴黄泉罢了。” 成氏这次逃亡也算是煞费苦心,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作为家主的大司徒交和第一继承人少司徒聪硬是留到了最后。甚至告知前线成氏子弟的密信也拖到了昨日晚间,这要是发生一点意外,成氏一族的嫡系男丁有可能被诛杀贻尽。 他儿子脸上一红,吞吞吐吐地道:“父亲,儿子非是怕死,而是……我成氏全族逃亡早了一点。” “哼!早了一点?!”大司徒交冷哼一声道,“这些时日你经手粮草,心中难道没有一个大致数目吗?” “就算这一批粮草抵达前线,也最多支撑半个月罢了。以老夫对戴偃的了解,五日之内,此战必见分晓!” 少司徒聪有些迟疑地说道:“父亲,等到有确凿战报岂不是更好。万一要是……” 大司徒交打断道:“万一要是戴偃胜了,你以为我成氏就能安享太平?” “为父和这个篡逆之徒打了多少年的交道,还能不明白此獠的想法?!” 对于背叛父母邦国这件事情他其实心里也有些不安,打开了话匣子之后就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戴偃其人早年入秦为质子时便师承那位大良造鞅,从那时开始他就一心想让我大宋步那虎狼之国的后尘。” “他回国之后有心师法其师,可是当时的剔成公却没有像他那般凉薄,不忍向同姓公族下手。要不是剔成公对他的谏言无动于衷,此獠也不会铤而走险夺取他亲兄的公位。” “其实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军功封爵,直辖郡县,重农抑商那一套。他能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老夫?” “只不过我大宋能在诸姬同蛮夷的环伺之下屹立七百余年而不摇,还不是靠了子姓各支同心同德一力对外。哪里是公族寥落的西秦可以相比的?” “至于直辖郡县甚为可笑。秦国可宰割三晋吞并巴蜀驱逐西戎,扩土开疆自然可以设立王室直辖的郡县。而我大宋又往何处去?” “还有什么重农抑商。我天邑大商既然以商为名,又在天下之中。千载之前货殖流通就是殷人本业,如何抑怎么制?” “戴偃上位之后吃了好几次苦头,总算也知道一声令下把大权全都收归公室那就是逆天行事,要是一昧地倒行逆施,最后结果比起他那位被车裂的老师好不到哪里去。” “正因为如此,此獠才会另辟蹊径。为何他这些年穷兵黩武征伐四方?戴偃这是要以战功在国中竖立其无上权威,方能削去我等手足至亲世卿之位。” “不过这么一来我大宋树敌太多,非小国保全之道。就算这一次能击退齐燕联军,那么下一次呢?” 大司徒交总结道:“戴偃要是输了,只要大宋不灭你我父子尚能苟延残喘。万一他要是真的胜了……我成氏那才是大祸临头呢!” 这其中的道理少司徒聪从前就听父亲零敲碎打地提过,现在是头一次听到大司徒交系统讲解,不由得耳目一新。觉得他父亲看似老朽实则精明,这一番话并不是完全出于私心,可以称得上是审时度势的至理良言。 “哎……”大司徒交喘了一口气,接着长叹一声道,“为父也不是不明白这不变则死的道理,只不过不变死,变亦死。我大宋不变还能死得慢些啊!” 他脸上显出落寞之色道:“君有君道,臣有臣道。为父才具有限,只求苟全富贵于这乱世。孟慧,老夫诸子之中也只有你尚有几分谨慎小心,为父行将就木,成氏就要拜托你了。” 听到这句话少司徒聪眼角也有些湿润,不由自主地拜倒在地,口中诚挚地说道:“父亲之言,儿子谨记于心。”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一阵大乱。少司徒聪立即走到室外,他看到天边已经燃起了一道浓浓的黑烟,方向正是储存国中粮草的太仓。 “铛铛铛……” 城内的警钟已经敲响。 宋都商丘是真正的千年古都,不过按照后世的标准来看,商丘实在是小的可怜,被护城河和夯土城墙保卫着的城区,方圆不过七八里地而已,只要站在高处一眼就可望遍全城。(实际上殷墟也不过24平方公里,姑苏古城更只有14平方公里,这个时代的城池基本都在这个水平。不过因为城市吸取人口的效应,会在城墙外部自发地形成墟市。) 这么小的地方,大司徒府上能看到太仓起火,已经在祭庙里面准备祭祀事宜的司城直自然也能看到。 不过他的心中倒也不是太过惊慌,原因就是现在太仓空空如野,其中根本就没有多少粮食,所以他把守卫太仓的兵卒减少到了极限。这也是为什么大司徒的属下能轻易地在重要的太仓放了一把火的原因。 可是他也不能放任不管。如今可是仲秋时节,天干物燥,一旦引发全城大火,整个商丘很有可能像四百多年前那场大火一样,被烧成一片白地。 这个时候他就痛感自己人手短缺了。按照编制定额,司城属下的城防卫军应为一师两千五百人。只是如今被抽调了不少上了前线,只剩下了一个旅五百人,这里面大都还是老弱病残。司城直更把其中的精锐的两个卒也就是两百人给抽调出来,专门护卫宋国宫室。最为彪悍的两司马此刻正在公子起的身边。 还有一部分要么在城头值班要么就在就在城中巡哨,他现在是指望不上城防卫军了。 幸好司城直还有一些门客部曲,现在他也顾不得公私之分了,立即下令派自己的家臣去太仓灭火。可是正当他调派人手的当口,城中又起了几个火头。 司城直终于确认太仓之火并非偶发,而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城内将有大乱!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身边下属们沉声说道:“停钟敲锣!” “持本司城之令旗晓谕全城,非保甲之外不得上街,违令者斩!” “通报戴氏、华氏、冯氏、桓氏这几家公族,让他们整备部曲,等我号令!” 大司徒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火炬扔进了堆满柴薪的家祠,然后他转过身子,有些笨拙地爬上了轩车。 身子忽然佝偻了一些的老者站在车上,环顾四处冒烟的偌大宅邸,脸上神情有些恍惚。这毕竟是成氏几百年来的故居,如今自己倒要一把火把它烧个干干净净。 “父亲……”坐在御者位置上的少司徒聪看父亲发呆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嗯。”大司徒交回过神来,把手一挥道,“我们走!” 第三十章 阴差阳错 有人伤怀离开,却也有人兴奋进发。 “呵呵呵,原来三日之后说的就是这个啊……”蝼姑抄着手站在院中,看着商丘城中的烟火,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她脚下的蝼婴感受到主人更确切地说是“外祖母”的欢心,抖动翅膀,发出了代表喜悦的咕噜之声。 在她身边还有三十多个一脸呆滞的女子和***看他们的样子,这些千娇百媚的人物如今也被制成了蛹人,不用说这些生化兵器都是她这两天“赶制”出来的。 孟姚光冷着一张脸也从屋中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的独眼女子用一块绢布仔细擦拭掉短剑上的血迹,然后收入了鞘中。 没过多久又从屋中走出来五个手持火把,脸上带着凶厉之色的壮汉,这几个人便是楚国黄氏派到商丘的全部人手。 这座曾经让多少风流男子趋之若鹜的温柔乡里也开始冒出了火头,转眼间就会成为其中无辜伎者们的埋骨冢。 与此同时,以太仓之火为信号,大司徒预先埋伏下的人手纷纷点燃了周边的建筑物。一时间,商丘城内火光四起。 而火起之时,公子起这一行人正好在东宫到祭庙这条路的中间点。 他们自然把太仓大火看在了眼里,也听到了报警的钟鸣和之后肃街的锣声。 前者是号召人救火,后者则是让所有人不得出门的信号。 还没等他们做出决定是直奔祭庙还是返回东宫,眼见着前头的一座普通宅院里面冒出了熊熊大火。接着从里面跑出来几个蒙面大汉。 这些暴徒手里面还抱着绢帛铜器,甚至还有人抱着两只鸡。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大队车马也是一愣。这些城狐社鼠知道不好,发了一声喊就抛下手中的财物四散而逃。 不用公子起吩咐,旁边的徐寿和彭延越众而出。两位中阶明尊三下五除二地把这些暴徒生擒活捉,带到了公子起的车驾之前。 这几个放火的家伙不过是普通人,哪里吃得消徐识的手段,马上就老老实实地把知道的情况给抖落了出来。 “什么?!大司徒真的反了?!” “城外还有三晋联军?!” 众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实际上这些人只不过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炮灰而已,得到的信息根本就是假的。大司徒交自然不会对他们说实话,这些家伙还以为成氏联合三晋,要里应外合夺取商丘来着。 如果三晋真的突然出兵围攻商丘,在加上大司徒交这种熟知内情的宋奸,以现在城中的战力根本守不了多少时候…… 情势可谓是危殆至极! 幸好的是,如今这些贵族还是很有军事素养的。他们并没有被这些坏到极点的消息给吓倒。 三晋联军突然来袭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宋国上下又不是死人,这么一支军队从集结到出动再长驱入境能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嘛。 糊弄糊弄这些不入流市井之徒还行,公子起身边这些明尊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徐识眼珠一转,对徐小史说道:“子雅,快用你的神鹰探查一番!” 后者点头应诺,就从腰间解下了一枚羽毛形状深色木雕,向半空中一扔,同时口中喝道:“律曰:鸢飞戾天,窥谷忘反!。” 一声尖唳,神鹰扶摇而上直达高空。 佥泽虞官两眼反白,神情恍惚,口中却喃喃道:“城外并无敌军!” “太仓火势正胜!” “大司徒府、闾市……还有好几处民宅都着火了。” “宫室并无变故!” “有人正在突破城门……似乎是成氏中人!”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就把心给放了下来。别看徐小史只是二阶的归妹泽官(兑下震上。泽上有雷曰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实际上在八洞明尊之中还未入流,可是他有一件宝物,雅贾木羽。 说起来,这还是庄子赠予公子起外祖父徐辟的礼物。这位子休先生固然安贫乐道,不过他也不是孑然一身还是有家小的。徐辟也知道这位老友的情况,经常资助一些粮食布匹。 为了报答徐辟的友谊,庄子就制作了这枚雅贾木羽。实际上他一开始是一位佥泽虞官,后来才涉猎知水方士。因此制作这类召唤动物的术法物品特别有心得。 雅贾木羽确实方便,能让徐小史这样的低阶泽官召唤出一头任凭指挥的神鹰,不但能用来作战,更能在战场上探查敌情。 突然徐小史着急地说道:“正有二十多人正向此地而来!这些人……就是那天的刺客!” “不好!” 他正要派神鹰抵近侦查,那群人当中已经注意到了突兀出现在空中的雅贾。为首一人从身后摘下一柄长弓,搭上羽箭,开弓直射…… 幸好忽地一阵横风吹过,羽箭稍稍歪了一下,擦着雅贾的羽翼落在了空处。这也让徐小史吓出了一声冷汗。 八洞明尊出现了数千年,已经不再像上古那般神秘,他们的手段也早就流传开来。像这种突兀出现的飞鸟自然第一时间就引起了对方的警惕。徐小史毕竟是低阶泽官,不能发挥雅贾玉羽的全部威力。他也不敢再让雅贾飞到敌人的头顶上,只好拉开到射程以外远远观察。 不过有这点信息已经足够了,公子起他们当然不知道蝼姑和孟姚光的真正打算,阴差阳错之下还以为这些凶徒依然贼心不死要再次行刺! 这些明尊左顾右盼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互相交流了一下之后迅速取得了共识。 首先,绝对不能留在长街之上。这条街道不但狭窄,旁边还有住宅遮蔽视线。在这种地形环境中,再多的人也只能排开一字长蛇阵,一旦被突袭很容易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 其次,夺路而逃也非上策,对方直奔这里看来是早有准备。保守估计也肯定不止这点人,说不定在必经之路上早就有了埋伏。 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应对眼前局面最佳选择就是固守待援,幸好不远处就是宋国卜庙。 计议一定,众人马上投入行动。除了派出去报信的士卒之外,所有人调转车头,护着公子起直奔卜庙。 孟姚光脸色凝重地看着高空中的雅贾,方才就是她第一个发现了这头不太正常的扁毛畜生,可惜没把它给射下来。 她当然知道驯服动物召唤生灵是佥泽虞官的拿手好戏,看来有一个水准不错的佥泽虞官已经盯上了自己这伙人…… “姚娘,你还是别去商丘了。留在潢川吧,至少在这里令尊的人总要有些顾忌,还有武夷三姥她们在。我实在不想你走。” “黄郎你别说了,妾身心意已定。武夷三姥之中鼠妇和豆娘都不在左近,你也只有蝼姑可用。况且成氏那里倒也罢了,三无义从还是要妾身亲自去打交道。” “哎……可恨我门下无人,只是苦了我的姚娘。也不知道那赤蛇为何会往我潢川而来?” “荧惑守心,赤蛇出世……黄郎,这是你的机缘啊!赤蛇身上的宝物非同小可,要不是这头神兽发了情,也不会轻易出现在世人眼前啊。” “姚娘你说的倒是容易。赤蛇可是那么好捉的吗?有那宝物在,赤蛇就是不死之身。幸而有人翻找古籍,想出了这个龊刻办法,楚国上下还不知怎么着手呢?” “是啊,没有白龟之甲这般灵物,赤蛇也不会轻易入彀……就像没有你这般有情郎,妾身也不会……。” “姚娘,都是我害了你啊!一旦捉住那条赤蛇,我就献给主持其事的相国,请他劝说令尊,不要再追杀你了。陈巨子怎么说都是相国门客。” “黄郎不要!如此重宝岂能如此轻掷?只要你能得到宝物,妾身怎么都好……” “姚娘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啦。我楚国黄氏歇在此立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若有负于孟姚光,当被乱刃砍杀,满门……” “黄郎不许说了!” 孟姚光甩了甩头把那点绮念抛到脑后,哪怕宋国卜庙是刀山火海,为了自己的爱人她都要闯上一闯! 第三十一章 宋国卜庙 公子起一行人急匆匆地直奔卜庙,还没到地方就远远地看到大门口已经有一大帮人和大小车驾等在那里。 不对啊,现在大家伙不是应该都赶赴祭庙吗,难道这里也有埋伏? 众人急忙放慢车速,摘下墨镜定睛一瞧,看清楚情况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门口这几十号人当中也有身着玄端的公族中人,看来他们是准备去参加仲秋祭祀的卜庙官员。 再走进一些,公子起就能看清坐在车上那十几位全都是过了花甲之年的老者。虽然他们头发灰的白的就是没有黑的,但是这些老人家们的精神倒是颇为健旺,其中大部分人一点没有老态龙钟的意思,反而都很有活力的样子。 其实所谓的卜庙不是真的一座庙,而是一座形制齐整的官署。有官署里面自然有一堆官员。 公子起搜索了一下记忆,发现这些老人家就是太卜的属官。其中有卜师(掌管龟卜的四篇兆书:一是《方兆》,二是《功兆》,三是《义兆》,四是《弓兆》。)。 龟人(专门负责养乌龟,制龟甲。)。 菙氏(负责祭祀所用的燃料和书契)。 筮人(掌管三种《易》书:一是《连山》,二是《归藏》,三是《周易》、),占梦(以君王做的梦占卜凶吉)。 视祲(观察太阳周边的气晕)。 当然还有他们各自的助手。 这些太卜属官可不是耆老久次(年老有德的人久居低位。)的不得志之辈,他们在这里任官反而是一种福利。 别看现在还是大争之世,照样也是有退休制度,当然也只有贵族才能享受这种福利。《礼记?曲礼》上说,大夫七十而致事。卿大夫退休之后被称为“国老”,卿大夫以下的官吏可称“庶老”,都还能继续得到一部分的在职俸禄作为退休工资。 只是岁月无情,能把红颜变作大妈,自然也能把精明能干的强人变成昏庸糊涂的老朽,所以有的人还没到七十岁就已经不能“胜任”自己职位,应该被劝退了……当然啦,能不能胜任有的时候是能力问题,有的时候则是立场问题。 宋王偃上位以来搞不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小打小闹的修补还是干了不少的,其中有一条就是裁汰冗员,把那些还没到七十岁不符合退休条件但是确实“年老昏庸”的高级官员一股脑地打发到了卜庙这样的闲散机关。 看到这些精神矍铄的老家伙们,公子起这一行人心中为之一定。 别看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可是这些出任过高官的老者起码都是和徐寿、彭延一样的中阶明尊,其中就有为公子起招魂的大祭师。 其实他们也正是看到城中火起,发现了情况不对正在门口商量对策的时候,就看到远处急吼吼地来了一彪人马。 太卜属官之中有两人越众而出,其中一位相貌威武的老者抬手喝道:“卜庙重地,来者止步!” 徐识一边示意众人继续前进,一边对着卜庙前的那位老者扬声道:“前头可是景龟人?此乃公子车驾!” 原来这位威武老者出任龟人一职,他氏景名韬字叔略,乃是宋景公之后。 太卜属官们闻言也是一愣,公子起来卜庙干嘛,应该去祭庙才是。不过既然是公子驾临,礼数还是要讲的。 看到车驾近前,他们整衣正冠准备向公子起行礼的时候,却听到为首的家老喊道:“非常时刻,勿用多礼!” 另外一位风度翩翩的老者眉头一皱,开口问道:“仲博甫,可是城中有乱?” 徐识一眼认出了对方,此人出自宋国公族之一的丁氏,名晨字子晓,乃是宋丁公之后。 知水方士跳下车拱了拱手道:“原来是丁卜师,您说的不错。城中确实城中有人放火作乱……” “公子途中遭人刺杀……” 听完他通报的情况,太卜属官们一片哗然。居然有人……还是楚国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商丘撒野?! 还有什么话可说的,这帮子姓公族成员姜桂之性瞬间就发作了。这些老人家也不用仆佣搀扶,自个儿就跳下车来,撩袖子的撩袖子,脱衣服的脱衣服,取兵器的取兵器。卜庙门前一派热火朝天,太卜属官们都憋着劲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这帮老家伙虽然做着闲官,实际上都是人精。宋王偃是不稀罕他们,如今不是正好有机会烧公子起这口热灶吗? 总算其中还有人脑子还算清楚,那位威武老者实在看不过眼了,他大喝一声:“且慢!” 看众人停下了动作,他才高声说道:“诸君且慢!以在下看来我等当退入卜庙,等凶徒破门而入之时来一个瓮中捉鳖,如此才能除恶务尽啊。” 众人想想也是,楚国刺客兴冲冲地跑到这里,看到一大帮子明尊扎堆,他们还会义无反顾地冲上来搏杀……想想也不可能。 那位卜师丁晨也附和道:“叔略兄此言甚是。我等当以公子安危为重,暂避一时又何妨。” 他就比较保守了,只要能保住公子起的性命,少杀几个刺客又算得了什么。让对方知难而退不失为也是一种法子。 总之,这两边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以静制动。 于是众人簇拥着公子起的车驾进入了卜庙之中,又把门口其他马车都赶到了进去。 直到进了卜庙关上大门,众人才有机会整理袍服向公子起行礼问安。 公子起也只能拱手回礼,他环顾四周只见正殿大门紧闭,不由得开口问道:“诸卿,太卜昭明公现在何处?” 这些太卜属官全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算是太卜副手的卜师晨告诉公子起,他们在门口扎堆逗留,其实就是在等太卜。 而龟人景韬性子比较耿直,他直接抱怨道,太卜大人这几天不知何故,把宋国保存的占卜档案全都搬进了正殿,也不知道是在鼓捣什么。 而太卜显今晨进入在正殿之后迟迟没有出来,连仲秋祭祀都要错过。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位太卜大人的性情比较“古怪”,谁也不敢去打扰他老人家。 对这位宋国太卜,公子起也不算“陌生”。本来益阳夫人还想着过了今日的仲秋祭祀之后,招他入宫一叙。没想到公子起已经跑到了人家的地头上。 不用翻《周礼?春官宗伯》,顾名思义,太卜就是掌管这些占卜官员的头头,这个职位最关键的所在,是他对所有占卜结果都拥有解释权。 如果其他国家也就算了,但是对于“神人共治”的殷商来说,一位对所有占卜结果都有解释权的人权柄有多大,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不过进入殷宋之后,大概是被周人给打醒了,殷人高层已经不太那么神神叨叨了。太卜这个职位渐渐没有那么重要了。 现如今太卜虽然不是宋国地位最高也是权柄最大的“六卿”,地位仍然十分尊崇,后台不够硬或者本人没几把刷子那是绝对当不了的。 而现任太卜桓显桓昭明确实来头硬扎,他不但是宋王偃的知交好友,而且他出身桓氏的实力并不弱于宋国五大公族,只不过一直以来没有机会染指六卿罢了。实际上他是宋国管理宗族事务的太宰桓然的庶兄。 他本人更是为公子起父王的上位和之后几次征战立下过汗马功劳。要不是这些年桓显有了一些“变故”,宋王偃还舍不得把这位老友放到太卜这个地位虽尊崇实则权柄不大的闲职上面。 如今看来,公子起父亲的决定倒是也没有什么错。堂堂宋国太卜居然连仲秋大祭都不放在心上,眼看着就要错过时辰还呆在卜庙之中。 第三十二章 白龟之甲 徐识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公子,我等还是不要去打扰太卜大人。” 这次情况和燎祭之夜可谓是天壤之别。那一夜宋国明尊不但没有心理准备连随身的佩剑都没有携带,而且还经过了一整夜的祭祀仪式早就疲不能兴。这两者相加才让他们手忙脚乱,公子起不得不施展移形换影来自救。 可是如今他周遭足足有十几位状态正好的明尊,再加上五十个精锐士卒还有一大帮子健壮仆从,这还对付不了一小队刺客? 而且根据佥泽虞官召来的雅贾观察,那队刺客里面大部分都是神情和身形有异的普通人,想来他们也是蛹人之类的邪术受害者。这种邪术也就看似诡异吓人,实际上对有所准备的明尊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 公子起心中一盘算,觉得知水方士说的不错,他点头道:“仲博甫所言甚是,我们就不要打扰昭明公……” 他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了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哈哈哈……老夫终于成功啦!” “嗵!”地一声,正殿大门被人踢开,从里面兴冲冲地走出一位高大老者。 公子起“再次”看到宋国太卜的时候,立马就觉得此老肯定是位高人。因为他具有高人的一切风范。 太卜昭明公身高八尺有余,身材倒算是匀称,既不算胖也不算瘦,腰背也不像普通老人那般佝偻,老者还穿着一身质料和剪裁都算上乘的玄端。只不过这身礼服皱了吧唧,显然是胡乱地套在身上而已。 高人吗,都是不修边幅的。 这位耄耋(音冒碟,意八十岁)老者头发稀疏得已经簪不住发髻了。因为没有带冠,所以不多的白发就这么稀稀拉拉的贴在头皮之上。两道寿眉倒是挺长,不过和乱糟糟的长胡子纠结在一起,让宋国太卜看起来像是个长毛怪物,这也让他面部中央的红通通的酒糟鼻更加醒目。最有趣的是他的两只耳朵特别大,足足有成年人半只手掌的大小,这对招风巨耳就这么支楞在头颅两边,看起来分外滑稽。 高人吗,相貌总有些特异的。 除了这幅高人扮相之外,他手里还捧着一块直径三尺的大龟板。 抱着一块大大龟板的桓显看到殿外的院中聚集了这么多人也是一愣,不过他这对老眼并不昏花,马上发现了人群中的……墨鸿。 他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不是墨家的阿鸿吗?没想到你还活着?!” “前几日老夫心血来潮为你算了一卦,卦象上看你活不过中秋……” “嗯,今日正是中秋。阿鸿你还是快些回家去料理后事吧。” 有些啼笑皆非的墨鸿一边拱手行礼,一边口中却没好气地说道:“昭明公,晚辈的后事倒也不忙。如今商丘城中有奸人作乱,还欲刺杀公子,还请昭明公主持大局。” 这一老一少很熟悉是因为他们的亲缘关系非常之近,至少和司城直、公子起所属的戴氏之间的亲缘关系要近得多得多。 墨氏是宋桓公第二个儿子公子目夷(通墨鱼)的血脉,而桓氏是宋桓公第六个儿子公子六鳞的后代。也就是说墨桓两家的始祖实际上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在后人眼里,四百年都过去了,他们当然属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亲……嗯,是不是亲戚还要打上一个问号。但是在这个时代他们是妥妥“五服”以内的亲支近族。 幸好太卜显没有彻底糊涂,听到事态紧急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了公子起。 “咦?”他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公子起,挠了挠头困惑地说道:“几日不见公子,怎地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公子起心中打了一个突,这位太卜眼力真是挺毒,居然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异状。 他立马转移话题,拱手道:“戴起拜见太卜。敢问您手上的是……” 宋国太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很自然地回道:“哦,此物便是白龟之甲。” “要不是大司徒前几日向老臣索要此物,老臣都要忘了卜庙仓库中居然还有如此神物!” “亏得老臣一时好奇,果然就发现了白龟之甲的神妙之处!” 公子起想了一想,发现居然自己真的听说过这块白龟之甲。 在把商丘烧成白地那场大火之前的三年,当时宋国执政的是第二十六任国君宋元公,他半夜梦见陌生人披头散发,混入深宫曲院,探头进了寝宫门,哀求说:“请国君您救救我。我家住在清河深潭,地名宰路,属齐国管。清河水神派我去见黄河水神,想不到在贵国所辖黄河段内被逮捕。那个渔民姓余名且。” 宋元公因此惊醒,就叫来占梦。占梦聆听了宋元公的叙述,断定说:“呼救的应该是一只灵龟。” 于是宋元公又派人去查问户籍官员:“有姓余名且的渔民吗?” 查问的人回来报告:“有。” 宋元公说:“通知他明晨来见我。” 明晨,渔民余且拜见。 宋元公问道:“你在黄河打渔,捕得什么啦?” 余且回报道:“撤网捕得一只巨大的白龟。” 宋元公很高兴,就说道:“那就献给寡人吧。” 他果然就把灵龟献给了国君。不过宋元公并没有放了这只托梦的白龟。他一开始要杀了炖汤喝,可是又觉得如此神龟杀了太可惜,又想养着观赏。 他犹豫再三,便叫当时的卜师来卜卜看。卜师捧出一具龟壳,在腹甲(龟卜用的不是龟壳而是下面的腹甲)上凿出一点浅穴,插上烧红的青铜钻,听见卜卜爆裂有声,形成了几条放射状的裂纹。这便是龟卜了。 卜师观察了裂纹的走向,得出卦象道:“杀龟取壳,用作卜具,吉利。” 于是宋元公杀了灵龟,龟肉炖汤,留下腹甲,用作卜具。宋人曾经用这具龟甲连卜七十二次,断定吉凶,全部灵验。 公子起忍不住说道:“敢问太卜,这白龟之甲有何神妙的地方?” “这神妙之处么……”桓显很兴奋地一指卜庙正殿,大声说道:“公子来的正是时候!” “且随我来!” 他说着就拉起公子起,众人也随后登上台阶走到了正殿门口。 公子起连同众人往正殿之中一瞧,不由得大惊失色…… 正因为司城直让人敲锣示警,所以街道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这倒是方便了孟姚光这一行人。他们在斩杀了几个城防卫军中的倒霉蛋之后,一路上顺风顺水地抵达了宋国卜庙。 这个时候,和煦的秋风越来越大,从远方吹来了大团大团的乌云,它们聚集到了一起,挤满了原本风和日丽的天空。云头也越来越低,到最后低到似乎伸手可以触摸的高度。 乌云就像一床巨大的被子,盖子了宋国国都的上空。 虽然路上很顺利,但是孟姚光他们的心头也像这天气一般变得阴沉沉的。他们都预感到抵达卜庙的时候,宋国人很有可能已经严阵以待了…… 只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等楚国人真正到了目的地,却发现卜庙之外连一个守卫都没有,而卜庙里面居然是沸反盈天,热闹得不得了。 孟姚光和蝼姑小心翼翼地走到卜庙门前空地,两女对视一眼,侧耳细听…… “拦住它!” “倾倾哐哐!” “我的手!” “玱玱啷啷!” “去死吧!” “稀里哗啦!” “保护公子!” “嗵嗵锵锵!” 突然一道人影飞过院墙,打了几个滚正掉在楚国人的面前。此君一身玄端头戴高冠,想来也是一位宋国公族中人。只不过这位贵人如今样子颇为凄惨,少了一只右手不说,胸骨尽折,双腿也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像是被一辆大车碾过一样。 而这位受了致命重伤的贵人赫然就是龟人景韬。 他奋力用左手支起身子,艰难地对着孟姚光一行人说道:“快、快、快……” “噗!”话还没说完,这位上了点年纪的贵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就此气绝。 “我等断后,伯鹄你快带公子走!” 没等孟姚光他们回过味来,又听到“噼啪!”地一声巨响,卜庙大门竟然被人用剑气硬生生地劈开,一辆装饰华丽的双马轩车随之冲了出来。 车上面除了御者之外还坐着几个少年,其中一人孟姚光他们倒是很眼熟,正是宋国王子公子起! 而车上的公子起脸如金纸,嘴里大口地往外吐血,要不是身边那几位少男少女死死地抱住他,他连这车都坐不稳。到了这种危急时刻,宋国王子手中居然还紧紧地拿着一块青白色的龟甲。 “驾!” 车上众人看都没看路边楚国刺客一眼,慌不择路的御者挥动着马鞭,就冲着建筑物最为稀疏的城东绝尘而去。 第三十三章 群星归位 孟姚光和蝼姑再次互相看了看,两女正要说话…… “轰趴!”。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卜庙正门连同院墙都被撞得四下翻飞,要不是孟姚光和蝼姑身手不错运气也够好,说不定就被这些如同炮弹般的碎片给活生生打死。 不过他们的同伴,还有蝼姑准备下的蛹人们就没这么幸运了,五位黄氏门客人人带伤,其中最倒霉的一位被碎片击中脑门,已经出气比进气多了。而二十多个的蛹人当中一多半还没等孵出毒虫,已经被打成了碎渣。 “哗啦啦……” 孟姚光和蝼姑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就看到烟尘之中冲出了一头高十尺长二十尺的巨大怪物。 这头怪物真的非常古怪,无肉无皮,纯粹是由大量骨头和龟壳拼凑起来的一只形似大乌龟的骨架。虽然这些骨骼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乌龟架子,但是因为数量有限让这只大乌龟四处漏风透光,倒像是用草扎起来的大号祭祀用品。 即便是这样,孟姚光还是能看清这只骨头拼凑起来的大乌**部似蛇、脖子和四肢特别长,很像是龙生九子之中的赑屃。 “轰隆!” 甲骨赑屃仰起头张开大嘴,体内发出了如同狂风呼啸的巨响。似乎是为了迎接它的现身,半空中的云团中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噼啪!” 一道闪电正打在怪物的身上!甲骨赑屃身上布满了跳动的电芒,让这头怪物发出了极为痛苦的闷吼,大量碎片从它的身上崩散了开来,像是要被这道雷电打得粉碎。 不过甲骨赑屃还是幸存了下来,它呆了片刻之后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然后迈开长腿,向着公子起的方向追了下去! 在暴雨中孟姚光和蝼姑第三次对眼,这次她们倒是没说话,不过…… “快追啊!” “弃车上马!” “快去禀报大司城和夫人!” 一群衣冠不整的宋国贵人乱哄哄地从卜庙中追了出来,为首的却是一位秃顶老者。他们也对旁边的两个楚国女子视若无睹。这些人牵着从马车上解下来的马匹,纷纷上马挥鞭一窝蜂地追了上去。 蝼姑被眼前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迟疑地问道:“阿,阿光,我们怎么办?” 孟姚光一咬牙,指着院中一辆被丢弃的马车道:“我们也跟上去!” 当先那辆马车之上的御者正是戎仆墨鸿,他一边挥着马鞭,一边回头大声问道:“公子怎么样了?” 公子起的贴身侍女阿苑一脸焦急之色,带着哭腔回道:“公子还在吐血……” 而墨家老三一声惊叫:“不好,那怪物快追上来了!” 墨鸿急中生智道:“阿燕,快把那块白龟之甲扔下车去!” 唯一还算是镇定的仲子燕应了一声,就想从公子起的怀中把龟甲给拿过来。 “咦?!”墨家二妹发现宋国王子牢牢地抱住了白龟之甲,自己竟然拔不出来! “公子,请放手!”仲子燕用力地拉着白龟之甲,同时有些着急地对公子起喊道。 而后者刚想开口说话,嘴一张开却又从喉间涌出一大口血,“噗”地一声正喷在了龟甲之上。除了他这位供血者,其他人倒是没有发现被鲜血滋润的龟甲又恢复几许莹润,上面还冒出了一点点鲜红色的肉丝。 公子起何尝不想把怀中的白龟之甲给扔得远远的,奈何实在是办不到啊! 回到不久之前…… 公子起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卜庙正殿中的奇景。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用朱砂画了一个直径足有二十余尺的三层同心圆法阵,鲜红色的法阵中布满了各种符号。公子起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这些符号原来是殷人所用的甲骨文字。 实际上殷人甲骨文并不是他们真正用来书写的文字,而是特别用来刻写卜筮结果的专用符号,要不是公子起是接受过完整贵族教育的王子,真的还看不懂那些甲骨文字。 而在法阵之中的无数片牛骨龟壳居然无风自动,慢悠悠地在地上滚动。这些甲骨不可避免地撞来撞去,其中某些甲骨在碰到以后就会牢牢地吸附在一起。 根据眼前的这个情形,法阵中的甲骨好像正在组合,可惜这会只有大大小小的残片,完全看不出它们要组合成何种物事。 他身边的宋国太卜很自豪地说道:“老臣这几日潜心演摩这白龟之甲,一开始并无所获。直到昨日偶然夜观天象,见群星归位……” “群星归位”这个词一进入公子起的耳中就让他生生地打了一个激灵。作为一位神明,他当然也涉猎过神秘学知识。和普通人只是研究超自然力的神秘学不同,神明们的神秘学知识更加隐秘禁忌,甚至是跨越晶壁系,直指全体宇宙系统的本源。 而这些知识告诉他,不管在哪个位面,所谓的“群星归位”似乎是一件非常可怕恐怖的事情。 只是他还没有想出个结果,就听得太卜显继续说道:“……其中荧惑守心,便心有所感便画出了这个赤心法阵!” 所谓荧惑守心,其实就是火星运行到了心宿二这颗红色一等亮星附近,徘徊不去。两星相互辉映,争“红”斗艳。这两颗都是红色的星辰纠缠在一起是天相学上最不吉利的一种天文现象。 作为宋国太卜和大畜天觋,他自然要关注这样的星象,以定其征兆何事。 由于八洞之尊的创造者伏羲本人就是通天巫觋,所以也有人干脆就说八洞明尊就是通天巫觋秉承天意让其他人类获得力量的手段,只有通天巫觋才是真正获得神启之人。 而且通天巫觋也是八洞之中最为“古怪”的明尊,成为通天巫觋的方法就是“老天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史上成为通天巫觋的实例那是千奇百怪,毫无规律可言:有的人一出生就百鸟来朝,有的人临死前那一刻变得铜头铁臂;有的人诚心祝祷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沟通天意,有的人指天大骂还没等他骂完居然也忽然获得青睐;有的家族是世代传承父子相替,有的家族祖上连一位八洞明尊都没有出过,冷不丁就冒出一位…… 再加上,虽说通天巫觋之中很多人的能力确实有点磕碜,但是其中更有人强大到不可思议,也难怪称他们为“天之宠儿”了。 不过这“天之宠儿”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通常来说,在通天巫觋的初级阶段,他们开始觉得耳边常有人说着悄悄话,眼中总是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影像,还能时不时地闻到根本不存在的气味……嗯,当然这样的表现确实和罹患精神疾病的患者很像。 这就是一阶的通天巫觋,夬之天巫/觋。乾下兑上,扬于王庭,泽于上天。君子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所谓“居德则忌”,就是说他们虽然的到了上天的垂青,可是颇有些忌讳。 实际上大部分“通天巫觋”就止步于此了,这是因为……他们其实就是精神病。 不过古代世界,无论中外要么把精神病人当做邪灵附体,要么当做“圣徒”、“神子”、“天启者”、“转世灵/童”诸如此类的。 所以说除了极个别的特例,要当通天巫觋就要当一段时间的精神病,有的时候甚至一辈子都不能摆脱疯狂的状态。 一阶的泽天夬之上便是水天需,雷天大壮,风天小畜,火天大有,地天泰,山天大畜和大天乾。 宋国这么一个五千乘,相当于拥有十万人部队的“中(等)国(家)”也有上千位八洞明尊,不过通天巫觋却不出两掌之数,也就是说一百位殷宋明尊中只出现了一个不到的通天巫觋。 不过就算这样,宋国在这个领域居然还处于列国之中的领先水平。由于某种原因,他们传承了这么多世代,居然每代当中都出现过通天巫觋。这就比其他贵族世家要强得多了。 而太卜桓显也是目前宋国上下最为高阶的通天巫觋,七阶的大畜天觋(乾下艮上。天在山中曰大畜。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对八洞明尊来说,第七阶之后便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第三十四章 夺路狂奔 公子起听到桓显继续开心地说道:“这卜庙之中多的便是卜甲卜骨,平日里放着也是放着,如今倒是派上了真正的用场!哈哈哈……” 他说的不错,占卜所用的甲骨实际上是一种档案,卜筮得出的结果都会刻在甲骨之上,然后收藏在卜庙库房之中。所以说,记录历史的史官原本也是祭师的一员。 宋国卜庙里面存放了好几百年的甲骨,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了。 “可是……敢问太卜,此为何物?” 公子起看着眼前奇景忍不住开口问道。身后众人自然也很想知道这些骨头片子到底要组合成什么东西。 “这个么……”宋国太卜翻着白眼想了一想,然后很干脆地给了一个答案,“老臣不知!” 这就是通天巫觋的一大不妥之处了。和司雷宗率一样,通天巫觋也是无需学习就能获得能力,不过前者只能获得一些术法,绝大多数都是偏向攻击型的;而后者被老天赐予的却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技能。 这个时候,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奇景的徐识突然上前道:“太卜尚不知晓,公子也已成为了通天巫觋!” “喔,这就难怪了。”桓显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老臣原先就觉得公子身上气息迥异,原来是天意所致。” “我大宋后继有人,老臣为公子贺!” 他兴冲冲把白龟之甲放到了公子起手中道:“既如此,就请公子感应一下这件灵物。这法阵关键就在这白龟之甲上。” “哦……”公子起也饶有兴致地双手接过了龟甲,仔细地端详起来。 赫赫有名的白龟之甲乍看之下比起普通卜甲,除了大了一点、白了一点之外并无出奇之处,上面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钻孔和裂痕,当然旁边还刻写着简单的甲骨文卦辞…… “还吾命来!” 公子起被突然响起在脑海里面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周围众人,可是这些人也全都毫无异状地看着公子起。 “还吾肉来!” “还吾血来!!” “还吾魂来!!!” 一无所获的他脑海中的声音却越来越响,震得公子起头晕目眩。他忽然发觉自己脑海中多了一只怪异的白龟! 这只白龟的脖子特别细长,四肢也比普通品种长了一截,只不过全身干瘪得像一具不知道存放多少年的干尸。干尸白龟忽然张开了长满细密牙齿的嘴巴向着公子起冲了上来…… “啊!” 公子起突然感到头痛欲裂,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幸好身后的墨鸿扶住了他。 他暗道不好,肯定是手中的白龟之甲做的怪! “呕!” 半躺在墨鸿怀中的公子起体内一阵翻腾,忍不住一口殷红的鲜血吐到了白龟之甲上面,龟甲像是一块海绵一样把这些带着这口鲜血吸入其中。 “哗啦啦……” 正殿中缓缓飘荡的无数甲骨似乎被突然注入了巨大能量,发出了欣悦的欢鸣之后,猛然间加快了速度。 “公子!”。周围众人齐齐惊呼,他们自然不知道为何公子起突然呕血,不过肯定和那块发出妖异白光的龟甲脱不开关系。 “噗!”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公子起又喷出了一口鲜血,白龟之甲上的光芒更加显眼。 “切切哐哐……” 翻飞腾舞的骨片龟甲似乎终于找到了它们合适的位置,开始聚合成型。 “哇!” 公子起的第三口血喷到了白龟之甲上面,这让龟甲变得更加莹白如玉。 “哗啦啦啦……” 众人惊骇地看到正殿之中的甲骨终于完成了架构,由甲骨所构成的巨大赑屃抖动着全身的“鳞片”,状极欢悦! 和这头怪物一样,公子起脑海之中那只白龟也显得极为兴奋。如今它已经没有那么干瘪了,血肉充盈之后还显得有些可爱,当然深受其害的公子起并没有这么觉得。 接下来的事情,因为大耗精血而昏昏沉沉的公子起就有些记不清了。 甲骨赑屃似乎向着自己扑了过来,周围众人纷纷上前阻挡。总之,当时情况十分混乱。 不过这头怪物好像十分难对付,普通兵刃最多从它身上砍下一小块碎骨,根本奈何不了甲骨赑屃。同时,甲骨赑屃还对各类术法有抵抗能力,不管是火球风刃还是蔓藤树墙都拿它没辙。这些八洞明尊也不是不会放大招,不过在那么混乱的情形之中,尤其公子起这位小贵人也在的情况下,让大家投鼠忌器,不敢冒进。 而这头怪物的力气更是大得惊人,在场没有一位八洞明尊可以让它止住脚步,反而近身之后就像是撞在一辆极速而行的重型战车之上,骨断筋折还是轻的,要是一不小心被它咬住那就是龟人景韬一般的下场。 那位不幸的龟人景韬本是一位六阶的渐之山君(艮下巽上,山上有木曰渐。君子以居贤德善俗。),也应该是众人之中最具力量的明尊了。他自恃勇力想要与之肉搏,可是先被撞了一个七荤八素摔倒在地上,又让这头甲骨赑屃在他身上狠狠地踩了几脚。最后不但被发了狂的怪物活生生地啃下一条臂膀,而且还被它硬生生地甩出了卜庙。 不过他的牺牲终究没有白费,终于稍稍拖住了甲骨赑屃的步伐,这才让墨鸿找到了机会护着公子起上车遁逃。 混乱之中,还有几个人也上了自己的车,除了自己的贴身侍女阿苑之外,另外两人好像是墨家的仆人。然后戎仆墨鸿挥剑劈开大门驾着这辆马车夺路而逃。 “轰隆隆……噼啪!” 商丘城上的云团已经合拢,其中隐隐地透出了闷闷的雷声和闪闪的电光,还有一道道劈向身后怪物的闪电。 终于,豆大的雨珠“哗啦啦”地浇了下来,瞬间就把车上几人变成落汤鸡。 不过这场来的突兀古怪的豪雨倒是让商丘城各处的火势小了下去。 半昏半醒的公子起也被打到脸颊上的冷雨所惊醒,此时他发现脑中的那只白龟身体丰满了不少,总算不像僵尸那么可怖反而有些可爱……好吧,公子起只觉得此物更加可怕也更加凶悍,它一边肆无忌惮地撕咬着公子起的灵魂,一边发出极为凄厉的嘶吼。 “食汝之肉以还吾肉!” “食汝之血以还吾血!!” “食汝之魂以还吾魂!!!” 他忍住脑中的不适,向车后一看……果然甲骨赑屃依然是穷追不舍,即使那些从空中劈落下来的闪电也只能让它稍稍缓缓脚步。 公子起突然明白了过来,这头怪物是真的要把自己吃进肚中! 锤子你个榔头,这头怪物居然把自己当成了食物! 一念及此,公子起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而在大怒之下,他的脑子却一下子变得清明了起来。这便是公子起作为地精久经危局而带来的好处。 虽然没有万尼科夫那般杀伐果断,公子起毕竟也是当过十几年地精王的男人……嗯,男孩。如果危急关头不能保持冷静,他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越是危险,他越是镇定。 那么问题来了,这家伙为什么只盯着自己而不是始作俑者的太卜显? 第三十五章 神性精血 看太卜显那副颠颠倒倒的样子,公子起估计他老人家也不知道自己召唤出了什么物事,更别说故意用白龟之甲来陷害自己了。 根据白龟之甲的传说,搞不好那头白龟真的是清河水神派去见黄河水神的使者。这个世界的水神绝大部分都是真龙,那么他们的部下自然是带有真龙血脉的龙子龙孙,这头倒霉的白龟说不定就是未成年的龙子赑屃。 作为一位神明,公子起可不敢小瞧其他神明。他甚至可以断定,后来那场把商丘烧成白地的大火很有可能就是清河水神的报复。 虽说此界绝天地通之后神人分治,一般来说神明并不能干涉人间事务。可是宋元公这么明目张胆地杀掉河神使者,不但杀掉还吃了它的肉把它的壳当作卜具,简直就是在梆梆梆地打一位正敕河神的脸,被清河水神报复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么,首先就可以确认这头白龟是龙子赑屃。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这头赑屃在死了四百年之后还会诈尸。 骨头架子,不死生物,真龙血脉…… 公子起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龙巫妖! 这种由老年邪恶金属巨龙转变成的传奇不死生物,他倒是没见过,不过总归听说过。而且龙巫教的教主萨马斯特名声太大。谁不知道这位魔法女神的前姘头……嗯,前选民,先是得到了密斯拉和她女儿银月城城主的青睐,后来有因为多角恋爱由爱生恨脑子也变得不太正常,死后不但成了巫妖,还创立龙巫教,四处宣扬什么“终末之巨龙”会带来末日和救赎的一套鬼话…… 不过后来这位龙巫教教主突然销声匿迹,据说是被晨曦之主洛山达干掉了。可是没过多久萨马斯特又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而此时的他也莫名其妙地加入了那个神秘组织,成了神明非神会的高级成员。 群星归位果然不是什么好事,那个赤心法阵说不得应该就是用来转化巫妖的。 他看着手中的白龟之甲,心中想道如果说白龟被莫名其妙地转化成了巫妖,那么自己手中莫非就是巫妖命匣?! 那岂不是只要毁掉这块劳什子,就能杀死身后的赑屃巫妖。 不过公子起打量着手中的白龟之甲,心中却是哀叹,这“命匣”和自己知道的不一样啊。在吸收了自己的精血之后,这块龟甲如今不但变得温润如玉,而且上面开始滋生出了血肉…… 等等,我的精血! 公子起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的缘由就是自己拥有的神性! 其实这几日他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感知、魅力和智力都有了小幅度的增强。这是当然是因为公子起毕竟是一位神明,更确切地说是神明的一部分。 如果换算成数值的话,作为神明的体质,力量,敏捷,感知,魅力,和智力这六围指数起码都是二十以上!和他们神域相关的指数三十、四十都不稀奇。 这是何等逆天和恐怖的存在?如果完整版的蒸汽王子能长久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之中,并且还有一点无私的奉献精神的话……那么光凭他三十点的智力,就算没有找到长生之术,都能在这幅躯壳寿命耗尽之前的几十年中带领目前还在使用青铜和初级铁制品人类进入星际时代。 这并非夸张之词,要知道二十五点的智力能让凡人直接成为半神巫妖。 其中体质,力量,敏捷这三项实际上受限于人类躯壳这个物质载体,如今的公子起和原先也是一样并无变动。 而感知,魅力和智力这三项就是超越物质载体涉及到了灵魂层面,作为蒸汽王子的一部分,公子起自然得到了加强。可惜还是因为他的这具凡人之躯的限制,幅度并不是很大,不过也已经开始超越常人。 除了得到提升的感知、魅力和智力以外,作为蒸汽王子的一部分,公子起的灵魂之中还带着神性。 其实要不是公子起的神性“帮忙”,太卜显画出来的赤心法阵虽然能催动甲骨之中蕴含着的灵力,但是这些力量并不足以让这头甲骨赑屃这么快地成型。无意之中,他倒成为了甲骨赑屃的“助产士”。 原来这头甲骨赑屃不但要成为巫妖,而且还很有上进心地想要成为半神巫妖。 不过就算公子起想通了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法子纾解眼前的危局? 他自然是有的。 公子起听着脑海中一脸忿恨之色的小白龟发出了一声冷笑。他的双手被牢牢黏在了龟甲之上不得解脱。所以公子起只好把嘴凑到手腕之上,用力地在左手腕上咬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把鲜血直流的伤口死死地摁在了白龟之甲上面。 他向着脑中那头小白龟大喊道:“你要我的精血,那我就让你喝个够!” 原来公子起已经明白了脑中小白龟撕咬灵魂的画面是幻象,真正起作用的正是自己一口一口吐到白龟之甲上面的神性精血。不过如果把这块龟甲直接浸泡在自己精血之中又会如何呢?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大兄,公子疯了!” 车上的三位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公子起如此自残都有点吓傻了,仲子燕带着哭腔向前头御车的墨鸿喊道。 公子起的首席兼首位家臣闻言忍不住回头查看,他还来不及瞧公子起,就看到身后的那头甲骨赑屃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加快了速度,扒拉着修长的四肢赶了上来。 随着甲骨赑屃而来的是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这些闪电大部分都打在了怪物身上,让它全身都是跃动着的电芒。在这些天雷的打击之下,甲骨赑屃身上碎屑四溅,像是被铁匠锻打的铁坯一般。 就这么点功夫它已经硬生生地小了一圈,不过也让甲骨赑屃的形体更加凝实,动作也更加流畅,速度自然也更加快了。 “阿燕,先别管公子。你过来驾车!” 迅速衡量了一下两者的速度,墨鸿知道再这么下去只要再有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头怪物就要追上这辆车了。 仲子燕赶忙来到御者的位置接过了缰绳,却见到自己兄长拔出佩剑…… “大兄,不要啊大兄!” 已经知道墨鸿要干什么的少女真的哭了出来,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仲子燕大声喊道。 “别担心我,照顾好公子!” 墨鸿对自己的妹妹挤出了一个笑容,在车上如履平地跨了两步之后腾空而起,口中大喝道:“号曰:鞞琫(音兵崩,剑鞘上的装饰物。)藏火,一剑燎原!” 随着他这一声大喝,墨鸿手中宝剑上腾起了足足长达一丈有余的熊熊火焰。这位尚火游侠高高跃起,手中的火焰巨剑直劈甲骨赑屃头顶。 一心追赶的甲骨赑屃猝不及防,头部被火焰巨剑劈了一个稀巴烂! 不过半空中的墨鸿并没有欣喜之意,经历过卜庙混乱的他知道这种打击对甲骨赑屃造不成什么太大的伤害。 “夸啦啦!” 果然不出他所料,墨鸿刚刚落地就看到随着甲骨的撞击声,赑屃身上的骨片龟甲重新又组成了一个新的头部。 “吼!” 甲骨赑屃体内发出一声愤怒的回响,甩了甩头,就向着墨鸿扑了过来。作为怪物的攻击目标,墨鸿不惊反喜,原本他就是要吸引这头怪物的注意力,如今正中下怀。 墨鸿虽则只是三阶的归妹火侠,但是他还是墨氏本宗嫡传,自然有着其他手段。 他不慌不忙,手持火焰长剑,口中念念有词…… “驾!驾!!” 仲子燕含着眼泪,挥动长鞭继续落荒而逃。虽然担心自己的兄长,但是她也知道车上的人没有能力援救墨鸿。而且作为一位宋国贵族女性,虽然还未成年,但是从小的教育让她更知道公子起的性命要比自己兄长重要得多。 只是心烦意乱的仲子燕完全没有注意到方向,让原本驶往城中军营处的马车走上了东西向的城中大道。所以没过多久,她就见到了商丘的东城门。 本来接到警讯的城门应该早已关闭,可是如今仲子燕却看到大门洞开,门旁还有几具城防卫军的尸体。她自然不知道这是大司徒交他们干的好事。不过现在倒是方便了他们长驱而出。 仲子燕扭过头看了看果然再次追了上来的甲骨赑屃。一咬银牙手中长鞭重重地抽打在两匹健马的后臀之上。 马车冲出了商丘城! 第三十六章 故友重逢 秋日巳半,商丘城外。 驰道旁的树上停着好几群乌鸦,它们一边用鸟喙梳理着身上的羽毛,一边歪着脑袋打量着驰道边的两伙人。根据这些腐食动物的畜生经验,似乎不用多久就能再次享用到一份大餐,现在正好整理鸟羽以待盛装赴宴。 “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雷声惊动了这些乌鸦,它们哇哇乱叫地振翅飞入了空中。 同样的,隔着驰道正在对峙那两伙人也都听到了从西边宋国都城远远地传来的雷鸣之声,忍不住转头观瞧。 众人只见一片乌压压的云团笼罩在商丘城上。可是四下依然阳光明媚秋风送爽,所以这番景象显得颇为诡异。 正因为这副奇景,对峙的两伙人之中都出现一些小小的骚动。 换了一身劲装打扮的无容抱着弦鼗,走上几步低声对身边的大骨架子说道:“无骸大哥,小妹竟看不出楚国南蛮还有如此手段!” 无骸摇了摇头道:“恐怕非是楚国人所为,说不定……” 说到这里他也顿住了,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起码也要一位顶级明尊坐镇才行。可是想来想去,宋国之中也没有如此人物。 他们身旁还有一位身材魁梧、眉目爽朗的年轻男子。这位仁兄最让人注目的就是一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寸草不生的脑袋甚至可以直接拿来当镜子用,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让人不可方目。此人名号是无发倒也实至名归。 笑嘻嘻的他穿着一件半长不短的麻衣,拄着一把木柄石制大斧,斧刃凹凸不平,斧柄泛着油光,看起来是被人用了很长时间。 光头男子吹了一声口哨,有些轻佻地说道:“大哥您看,不管是谁干的。滕人着急了!” 他说的没错,对方为首那位全身戎装的中年男子眺望着商丘,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咳咳咳……”无骸刚要说话,却又开始了咳嗽,只好对光头男子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对答。 大光头一把抄起石斧架在肩膀之上,大咧咧地上前随意地拱了拱手道:“这位……嗯,将军大人,我等草民也不知什么礼数,如有冒犯莫怪莫怪!” 那位中年男子皱纹深刻,鬓发灰白,一脸的沧桑之色。他身上那套原本华丽无比的盔甲也像是和主人一样历经过许多磨难,原本的彩绘已经褪色,破损之处也是用杂铜草草修补,反而显得分外落魄。 不过明眼人就能看出,戎装男子气度沉稳,面相严峻,应该……至少曾经是久居上位的贵人。 他沉声道:“你我素不相识。尔等拦住去路,所为何来?” 大光头呵呵一笑,油腔滑调地说道:“将军大人呐,这眼看着就要入冬啊,草民缺衣少食的就想请您这样的贵人帮衬帮衬。” 中年男子冷冷一笑,指着身后的队伍道:“尔等在此拦路就是为了讨几口吃的吗!?既然如此,便来自取!” 滕人队伍人数要比三无义从少得多,前者只有百余人,而后者足足是滕人的五倍有余。而且滕人之中大半是上了点年纪的中老年人,还有十几位尚未加冠的少年,而三无义从这边的几乎全都是青壮年。 不过滕人的装备就要比三无义从好多了。这百余人的小队伍人人披甲,有的甚至是金属甲胄,他们手中拿着寒光闪烁的青铜长兵,背后挂着长弓,腰间还配着长剑和箭袋,他们的队列也更加严谨,这支小小的队伍竟然也有一股子肃杀之气。 相比之下,三无义从这边就寒酸多了。五六百人当中大部分披着甲片上连牛皮都没有“札甲”,其实就是用厚厚的竹木片串联起来的护身之物;他们手中的武器更是简陋,大多是各色农具,有的人甚至干脆用的是一头削尖再烤黑的木棍;上百名的弓箭手拿着竹弓骨矢,杀伤力很是让人怀疑。 这些看着像是农夫多过士兵的汉子们队列倒也算齐整,不过总是缺了一点威势。 关键是三无义从这边只有三位明尊,其中无容是二阶的升之风师(巽下坤上,地中生木曰升。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罢了。他们心里也知道滕人那边至少有两位至少中阶以上的明尊。 自三家分晋以来,这个诸侯之间相互攻杀的乱世已经持续了整整一百七十余年,到今天不擅长打仗的诸侯基本都不存在了。 有趣的是,军事技术不断的革新,军事理论持续的完善让八洞明尊们在战场上的地位江河日下,从之前无可匹敌的主宰者变为现如今只可有不可无的重要配角。 而且这个世界上的人早就知道一件事情,战斗的规模越小,明尊能起的作用也越大。 在百人以下的战斗中,明尊之间的胜负决定了整个战局,这种小型战斗可以说基本都是以明尊为核心;千人之战,除非是擅长群攻之术的高阶明尊毫无顾忌地肆意出手,否则已经不是决定性因素了;到了万人以上的国战之中,就算是顶级的大明尊也不能完全左右整场战役的走向了,双方比拼的还是一整支军队的综合实力。 用明尊之间的单挑来决定战争胜负那更加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所以兵家在孙子之后就已经不大专门讲述和研究八洞明尊。因为大概就是从两百多年前吴越争霸结束之后,绝大部分兵家都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哪怕拥有伍子胥这样的大兑泽官也不能抵消国家战略层面上的失误。 如今这种五百人对一百人的战局可谓是一目了然,双方作战人员全都在视线之内,正适合八洞明尊发挥最大作用。 三无义从的首领没有直接突袭而想着能用“和平方式”达成目的,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大光头干笑几声道:“将军大人说笑了,只要赐草民一物,我等马上就走毫无二话!” 中年男子不动声色地道:“哦,不知何物?” 光头男子舔了舔嘴唇道:“自然就是贵国的勾陈之鼓咯。” “嗵!嗵!!嗵!!!” 他话音未落,耳边就响起了三通鼓响。 鼓声从一辆精致的帷车上传出,声声都敲打在三无义从们的心头。三位首领的表现还算过得去,可是他们的部下全都硬生生地连退三步,不仅阵型大乱,而且人人都带着惊惧之色,有的人甚至都把手中的武器扔在了地上,转头就要跑。 无骸眼中异光一闪,拿过无容手中的弦鼗。他也不用什么玉子拨片,直接挥手用手指拨动琴弦。 “唥……” 三根弦上发出一声长鸣,这才让三无义从们镇定了下来。 “难道你是……”中年男子豁然转身直视无骸,失声喊道。 无骸把弦鼗还给了无容,苦笑着说道:“一别经年,锦叔兄风采依旧。而我却是……咳咳咳……” “锦叔兄”愣了半响,满脸是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子骸兄,真的是你?!” “子骸兄”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直起身来正儿八经地拱手作揖道:“刑余之人无骸拜见将军。” 中年男子呆了一呆,肃容回拜道:“亡国之臣滕氏秀见过首领。” “你……” “你……” 这对老友同时开口,却又一起沉默,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 是追忆当年同窗之情还是这些年流离之苦? 是询问对方失踪/亡国了这么多年上哪? 还是探究两人为何在此相逢的原因? 第三十七章 前头有人 西边的雷声越来越近,一阵紧过一阵的秋风拂过草野,让众人都不由得感到了一丝寒意。 无骸缓缓开口说道:“锦叔将军,贵军还是回去吧。我等不幸生于乱世,这百余年来多少国家破灭又有多少宗庙毁弃,阁下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滕秀冷声回道:“乱世?!所以首领就放下了自己的国仇家恨了吗?” 无骸慢慢地摇了摇头道:“阁下难道还看不清大势么?宋人庄子曾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昨日子宋灭姬滕,今日田齐灭子宋,后日么……” 他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鸟兽也知重生,吾辈应当贵己啊!” “呵呵呵……”滕秀开口讥笑道,“昔日在稷下游学之时,首领你最厌杨朱之学,一心想要光复费国,如今倒是改弦易张……甚至连姓氏都改了。” 他说的没错,所谓“贵己重生”乃是魏国人杨朱的学说要旨,在当时“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绝对算是一门显学。实际上杨朱是道家的一个分支,如今的庄子也深受其影响。 这位无骸首领原本是费国公族之后。费国是鲁国公族季孙氏所建立的一个小侯国,季孙氏与同出于鲁桓公的孟孙氏和叔孙氏并称三桓。而费地的中心城邑鄪邑也和叔孙氏的郈邑以及孟孙氏的郕邑并称三都。 后来鲁国赶走了三桓,季氏成子回到封地自立为费侯。不过几十年前费国被齐国所灭,无骸这一支又回到了鲁国。后来两人在临淄稷下学宫游学时偶遇,因此结识成为好友。 无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要不是自己当年一心想要干一番大事业,哪里会被奸人所害,落到如此这步田地…… 被触到了痛处的他也无心辩解,只是硬邦邦地说道:“我等三无义从原本就是无国无族无家的逃奴,哪里还有什么姓氏?” “只是阁下要去商丘,那就请留下勾陈之鼓。” 滕秀口气也硬了几分,绷着脸道:“首领就凭目下这群乌合之众来阻我之路吗?” 无骸没有开口,倒是旁边的光头男子冷笑道:“呵呵,是不是乌合之众也要打过再说!” “既如此,那就无需多言了!” 滕秀举起手,他身后的滕人摘下了背着的长弓,从腰间的箭袋中抽出箭矢搭上了弦上。 与此同时,无骸也挥了挥手,三无义从纷纷俯身自草丛中捡起了高达七尺的木盾,竖在各自的身前。 两方一触即发! “轰隆隆!” 就在这时,西面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仲子燕驾车冲出了商丘,而身后那头甲骨赑屃舍弃了她的兄长,依然是穷追不舍。 这辆轩车不是那种能在野地里面任意奔驰的重型战车,离开了平整的道路没几下就会轴断轮毁。所以无奈之下,她也只能顺着平整的驰道一路向东而来。 车上的公子起脸色白的已经是近乎透明,这自然是因为大量失血,不过他的表情却是越来越轻松。 不出公子起所料,他的精血对白龟之甲既是补药也是毒药,如今的龟甲只有巴掌大小,上面冒出来的血肉和手腕上的伤口长在了一起,这些血肉甚至把龟甲半埋在自己的手腕之中。 “大坏人,吾誓杀汝……” 他脑海中的小白龟胖了一大圈,圆头圆脑地分外可爱。而它的背壳之上出现了六角形的红色纹路,不过大概因为太过“肥胖”的关系,它居然显得不堪重负连步子都有些迈不开了。 公子起知道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会,身后那头甲骨赑屃就成了自己的“宠物”。事后再将之加以祭炼,绝对是威力无穷的大杀器。 不过他还是有些高兴过早了,身后那头甲骨赑屃经受了上百道雷电的洗练之后,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原本房子那般大小的体型如今只比公子起这辆轩车大了一圈;身上那些杂乱搅和在一起的甲骨融合成了更大更整齐的骨骼,这些骨骼都由一些新生的肌腱连接着;最关键是在骨骼之下长出了内脏器官,尤其是一颗心脏几乎就要成型。 甲骨赑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要不是每次受到雷电轰击会让它缓上一缓的话,早就追上了这辆轩车。 相比之下,公子起车前的两匹烈马早就汗出如浆,口中的唾沫都成了粉色,速度也明显地慢了下来。虽然它们都是千挑万选的宝马,不过毕竟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确实已经接近了它们的极限。 仲子燕抽空转头看了一眼背后,发现那头怪物越来越近,心中越发地着急。她一狠心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照着两匹马的屁股就来了两刀。 两匹烈马在剧烈疼痛的刺激之下被压榨出了身体中最后一丝能量,总算再次稍许拉开了一点距离。 可是墨家二妹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她不由得开口喊道:“阿枭,马要不行了!平时你的主意最多,如今倒是快点想个办法啊!” 墨枭哭丧着脸道:“如今还有什么法子?早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上这辆车啊,不如我跳下去算了!” 他说着真的连滚带爬地到了车子边上探头张望。 说来说去,也是这两个孩子倒霉。他们作为戎仆的仆人自然就呆在公子起的车子边上照看马匹,结果他们兄长抱着公子起冲过来的时候,两个人也手忙脚乱地爬上了车。 “还,还,还是……我来跳吧!” 公子起没有看错,自己贴身侍女灵觉确实异常敏锐。她进了卜庙之中,心头就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于是就缩到了队伍的后面。等到大乱一起,她原本抱头蹲在一处角落把自己安置得好好地,可是一看到公子起吐血的凄惨样子,不知怎地脑子一热也跟着上了车。 她尽可能轻柔地放下公子起,狼狈地跪爬着来到车子边缘,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太过害怕的小侍女闭上眼睛就要跳车…… “小心!” 车身猛地一抖,闭着眼睛阿苑立足不稳,没跳下车反而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公子起的身上。 原来仲子燕眼瞅着那头怪物已经追到了两丈以内,纵身而起就要扑到车上,她连忙一拽缰绳,让马车向一边倾斜一下,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次扑击。 “哎哟!” 墨枭的小脑袋也狠狠地撞在了车板之上,倒是把他给撞出一个主意来。 他顾不得头上肿起来的大包,手忙脚乱地撕下了一片衣襟,再从怀中掏出了一根竹管,拔出塞子把里面黑色粉末一股脑地倒在了这片锦缎之上,胡乱地卷成一团,留出一根布条当作火绳。 “阿姐,借个火!” 别看这对姐弟平时吵吵闹闹的,可是仲子燕对自己弟弟的脑瓜还是蛮信服的。这位刚入门的明夷火侠(离下坤上,明入地中曰明夷。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拔出短剑,也来了一个“鞞琫藏火,一剑燎原。”。只不过她剑上的火焰只有可怜的小小一撮。 幸好这点火焰对墨鸿来说已经是足够了,他引燃了布条,看着烧的差不多的样子,把手一挥扔向了越来越近的甲骨赑屃。 “轰!” 那头怪物正好再次跃起,不算大的爆炸把它炸了一个跟斗。这次甲骨赑屃的表现更像是一个活物,它居然被炸晕了,停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之后才开始起步狂追。 “求求汝,放开吾……呜呜呜……” 小白龟忽闪着两只大得和身体不成比例的眼睛,眼泪都掉了下来。此刻它背上的纹路鲜红欲滴,只差了那么一丁点就能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图案。 而公子起左手腕上的白龟之甲如今只有一枚玉佩般大小,就像是他手腕上长了一个鼓包,也只差了那么一丁点伤口就要完全愈合。 阿苑摔在公子起身上倒是让他清醒了过来,好不容易支起身子的他正好见到了墨枭的手段,脑中跳出来两个十分熟悉的字眼! 车上的其他人心头一松,墨鸿回过头一脸自豪的表情,似乎想让仲子燕夸奖自己几句…… 他突然指着前方喊道:“阿姐,前头有人!” 第三十八章 是非之地 墨家三胖子像皮球一样跳了起来挥手高呼道:“救命啊!” 仲子燕回头一看,果然前方的驰道两边都有一队人马。她一边努力地控制缰绳,一边也开口大呼救命。 “希聿聿……” 几乎在同时,两匹油尽灯枯的烈马再也支持不住,各自发出最后的长嘶,前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就在隔着驰道对峙的两支队伍正要动手的那一刻,滕国人和义从军就听到了少男少女的高声呼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装饰豪华的轩车以极高的速度冲到了两者正中之地! “卡擦!” 马匹的突然摔倒,让高速行驶的轩车在惯性作用之下离开了地面,车子的尾部高高翘起,把车上的四人抛向了前方! 幸好车上有两位墨家嫡脉,这个时候就看出他们家学渊源了。 仲子燕率先反应过来,她灵活地转过身子把公子起抱在怀中,足尖一点半空中的轩车以此借力,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地上。 墨枭的身手就要差了一些,毕竟他今年才十岁,而且一直对家传的火侠之技不大上心。他在半空中也有样学样地抱住了阿苑,然后“啪嗒”一下掉在地上。不过他脑子还算清楚,赶忙在地上滚了几滚,堪堪避过了砸到地面上的轩车。 两个孩子除了有点擦伤,并无大碍。 “轰咵!” 轩车后面的车厢倒扣在了地面上,碎片四溅,烟尘大起! 滕国人和义从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看到一头怪物向着此地冲了过来。 这个时候甲骨赑屃已经很有点样子了。如今这头怪物大小和一头大水牛相差彷佛,看起来真的就是一只放大的乌龟。不过除了腿部的肌肉以外,甲骨赑屃身上的白骨依然暴露在外。 只是它和普通的龟类在细部有很大的不同。头部和龙有些相似却没有长角,脖子像蛇一般细细长长,四肢并不粗短且爪牙锋利,身后尾巴上还长着几枚骨刺。 “噼啪!” 紧随着赑屃而来的是天上的乌云,半空中骤然一亮,让人不由自主地闭起眼睛。一道至今为止最为粗大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怪物身上! “吼!” 甲骨赑屃仰天长吼,两枚亮晶晶的眼珠出现在本来空荡荡的眼窝之中。 “咚!咚!咚!” 它的体内发出了沉重的心跳声,这是绝不亚于勾陈之鼓的鼓声。 这头甲骨赑屃的诞生真的可以说是一种奇迹。 首先,它的原材料是宋国七百年来的卜筮灵骨,加上白龟之甲中残存的神龟精魂。 其次,桓显这位高阶的遯之天觋得到神启,才能用辰州砂画出了深奥的赤心巫妖法阵。 最后,就是公子起体内蕴含神性的精血作为营养剂。 这三者相加才让它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上,再经过一番天雷的洗练之后,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身上还带着电光的骨头怪物猛地撞开破破烂烂的马车,冲向了公子起四人…… 桓显这一干人已经丢弃了马匹,甩开两条腿全力奔跑。没办法,谁叫他们不穿裤子呢。就算他们全都是八洞明尊,也受不了光着屁股骑马的那种酸爽。 其中还有公子起戎仆墨鸿,他倒是没死,不过也受了不轻的伤。但是救主心切的墨家长子只是用衣物胡乱地包扎了一下,跟着大家埋头赶路。 不过幸好御地戎将卜师丁晨已经给众人加持了“地帅之法:东征不皇。”,这是一种能大幅提高行军速度和小幅提升队伍士气的术法,非高阶地将不能为之。所以这些人的速度比起骑马也慢不了多少。 跑在最前头的居然是太卜显,他虽然脑子有点不清楚,但是总还知道宋王偃唯一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连他也无法向自己老友交代。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已经把身上衣服都给脱了,露出了一身虬结的肌肉疙瘩。他的步子也特别大特别快,这正是太卜显身负的神赐之力—夸父逐日。 前方电光一闪,众人心头也是一惊,公子起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 他们惦念着的公子起躺在少女的怀里,看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龟甲纹身咧嘴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闭目待死的仲子燕还以为公子起失心疯了,不过等了半天也没感到痛楚的少女终于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一个白骨森森的大脑袋就在两人的上方,两只眼睛在眼窝里面转啊转,看着一点恶意都没有。 “扶我起来!” “啊……是。” 公子起在仲子燕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拍了拍甲骨赑屃的大脑袋,后者一点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反而伸长了脖子把自己的脑袋凑到公子起身上闻了又闻。 他的一番精血果然没有白费,终于收服了这件神物。 仲子燕、墨鸿还有阿苑三人呆呆地看着宋国王子,还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事情。 “哈哈哈……” 心愿得偿的公子起再次仰天大笑……笑了几声之后,他发现终于发现了周围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对。 “哈哈、呵呵、嘿嘿、嗯……” 左边是一支装备精良阵列整齐的小型军队,右边是一队人多势众凶暴粗狂的暴民流氓,左右各看了一眼之后,公子起非常自觉地把笑声给咽了下去。 “哎呀!这次我们可是闯祸了啊!” 他装作没有看到驰道两边的滕国人和义从军,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大声说道。 “公……”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仲子燕正要说话,就被公子起狠狠地拉了一下臂膀,止住了话头。 “啊,家里人肯定也着急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公子起有意放大的音量,招呼三个小随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位小郎君且慢!”滕秀突然开口说道。 “啊!”公子起转过身子,一副吃惊的样子,好似才看见这上百号杀气腾腾的士卒。他非常客气地拱手作揖道,“不知足下有何见教?” 只听戎装汉子语气平淡地问道:“恕在下冒昧,小郎君可是来自商丘?” 公子起老老实实地回道:“正是。” “噢,敢问小郎君是否是宋国贵人?” 其实公子起很想说不是,问题是自己还穿着玄端这样的祭祀礼服,还驾着华丽的轩车,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得出自己是宋国贵族。 他只好点点头道:“足下明鉴!家父乃是宋国……嗯,司虣讳范。小子氏墨名……嗯,鸦。” “胡说……” 最了解宋国内情的自然是三无义从,尤其是常年假扮女乐的无容女首领。她当然知道司虣墨范,可从来也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叫什么墨鸦。 不过正要开口的她却被身边的无骸给一把拉住,微不可察地向她摇了摇头。 滕秀没注意到三无义从这边的异样,指了指公子起身边的两女一男继续问道:“那这几位是……” 公子起一五一十地答道:“此乃舍弟墨枭,舍妹子燕。这位是我家的侍女阿苑。” “哦,原来都是墨门之后。”滕秀点了点头,挥手道,“第一什,射死他们!” 他身后滕国军阵之中,最前方的十人毫不犹豫地开弓就射…… “大白!” 公子起还来不及开动脑筋给自己的“宠物”取一个响亮名号,只能先随便用了这个大路的名字。 虽然他不知道这两边人的路数,不过这个时间出现在商丘附近的军队定然不是什么好路数。他心里也有所准备,所以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 “吼!” 还没有长出声带的大白体内发出了一声闷响,就跳到了四人身前。它抬起身子,把这几个少男少女遮盖在宽宽大大的龟甲之下。 “叮叮当当……” 这些可以洞穿札甲的青铜利箭全都射在甲骨赑屃的身上,当然这种普通的攻击伤害不了大白分毫。 滕秀眼神一冷,他看了看似乎毫无所动的三无义从,从腰间拔出了长剑…… “锦叔且慢!” 第三十九章 季姬纫母 “锦叔且慢!” 滕秀身旁的帷车之中响起了女子的声音,帘幕挑开露出了一位相当标致的贵族女子。 她的面容依然美丽,可惜韶华不再。一头长发之中已经出现了星星点点,额头眼角也有了肉眼可见的细密皱纹, 中年贵妇走下车来,开口道:“锦叔,只是些少年人,就放过他们吧。” 滕秀皱了皱眉头并没有马上答话,倒是躲在大白身后的阿苑听到女子的话音之后小小的身子就是一振,竟然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颤声问道:“夫人……纫师,是你吗?” 她这番举动,自然让全场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那位“纫师”仔细打量了一番阿苑,有些迟疑地回道:“你是……” 到底过去了四五年,阿苑从女童长成了少女,形貌自然有了很大的改变,这位贵女一时认不出来亦数寻常。 阿苑哽咽地道:“纫师,是我啊。我是阿苑哪……” 中年贵妇身子也是一振,十分惊讶地说道:“苑儿,真是你么?!” 苑儿?公子起和墨家姐妹自然把眼神转到了身边小侍女的身上。 “玱啷!” 仲子燕闻言把腰间的短剑拔了出来,恶狠狠地看着阿苑。 小侍女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有丧命的危机,只是泪流满面地呆在了那里。 公子起心中了然,看来自己的小侍女果然碰到了熟人,她这个小女孩的熟人不用问肯定是老乡,那么她的老乡就是…… 怪不得想要射死自己这个“墨氏之子”呢。反正对滕国余孽来说,宋国公族都是他们灭国的仇人。 “别伤她!” 公子起伸手阻止了墨家二妹。他稍稍沉吟,然后拉了拉小侍女的袖子,低声呼唤道:“阿苑、阿苑!” 小侍女这才大梦初醒,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眼角,蹲下身子正要说话,却听得公子起道:“阿苑,你别说听我说!” “既然是你的故国旧识那就不会伤害你。你走吧!” “可是……”明明能保得住小命,不过阿苑却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是的,你在这里也帮不了我。”公子起苦笑着,贴着小侍女的耳边道,“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是墨家的仲儿就好了!” 阿苑的脑子也挺快,明白过来之后狠狠地点了点头:“小婢誓死也不会泄露公……嗯,您的身份的。” 公子起欣慰地拍了拍阿苑的小脑袋,又推了她一把道:“好了好了,你去吧。” 阿苑端端正正地对公子起行了一个叩拜之礼,这才抖抖索索地从大白身后站了起来。小侍女提着裙角一路小跑到了帷车之前,又惊又喜地说道:“纫师,真的是您!” 纫师眼中含泪,却笑着点头说道:“痴儿,真的是为师。” “纫师,弟子、弟子……呜呜呜……”阿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这一哭,周围的滕人也都露出了恻然之色,想来是挑起了他们心中骨肉离散的悲情。 “苑儿,快别哭了。”纫师亲自走下了车拉起了地上的阿苑,用袖子擦掉了她的眼泪,“你怎么会到了此地?还有……他们是何人?” “我是……嗯,墨家的婢女,陪着……二郎君来此地……嗯,游玩。” 阿苑自然不愿意欺骗自己的老师,不过心地善良的小侍女也不愿意见到公子起死在自己眼前,无奈之下只好撒了一个谎。不过她一边抽泣一边说话,一张小脸也被泪水灰尘弄得花里胡哨,纫师倒是没有察觉。 “游玩?那是何物?”纫师指着甲骨赑屃问道。 “呃……”阿苑的脑子不慢,“墨家养的奇兽,叫做……嗯,大白。一到雷雨天,大白就会发狂!” 她这话倒是真把滕国贵女给唬住了,墨家实在太有名了,墨翟也是在太强大了,所以他们家养出这种怪物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她最后拉起自己弟子的手,认真地看着阿苑的眼睛,柔声问道:“苑儿,他们待你好么?” “很好很好。真的很……”阿苑赶忙点头,不过想到死去的兄长心中不由得一痛,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纫师点点头,起身对着滕秀说道:“二兄,就放过这几个孩子吧。” 滕秀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四妹,你的心还是那么软。” 不过他还是还剑归鞘,对着公子起喝道:“墨鸦小子,你们可以……” 他转念一想,这小家伙要是回城报信岂不是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你们可以退到一旁,不过不许离开!” 公子起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大白的背后大声回道:“多谢将军,多谢夫人。还有阿苑,你也自己保重啊!” 他和墨家姐弟就这么躲在甲骨赑屃的身后,退到了一颗大树底下。 仲子燕扶着公子起靠着大树坐了下来,隔着湿透了的衣衫发觉他身子有些烫,再看他脸上更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眼中还带着血丝。 墨家二妹不由得失声道:“公……郎君!” 公子起今晨已经受了风寒,又在白龟之甲中灌注了大量精血,还在车上被淋得像是落汤鸡。方才危急时刻还不觉得,如今这股子劲头一松,湿淋淋的身上又被野外秋风一吹,他立刻觉得四肢百骸如同灌了铅一般地沉重,胸口烦恶脑袋发胀,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只是他知道现在还没脱离险境,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头让自己不要昏睡过去。 公子起定了定神,才压低声音道:“我没事……对了,二位莫怪,事情紧急我也只能冒用一下贵家威名了” 方才一路上他确实晕晕乎乎的,不过墨家兄妹之间的对答总还是听了两句,怎会不明白他们的身份。 墨家姐弟对视一眼,干笑着摇摇头,异口同声地道:“不怪不怪!” 虽然被这段小插曲打断了一会,但是滕国人和义从军的正戏还没开锣呢。 “哎……”无骸忽然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道,“家国破灭,骨肉离散。乱世之人,莫若飘萍!” 他向那位纫师拱手作揖道:“无骸拜见夫人。” 滕国侯姬也敛衽回礼道:“婢子见过首领。” 他们虽然以前没有见过,但是同为小有名气的乐风万师倒是也听过各自的大名。这位“滕(国别)季(排行)姬(姓)纫(名)母(尊称)”乃是最后一任滕侯的女儿,也曾经是现任齐王田氏地的侧妃。 不过他们夫妻关系并不和美,所以这位滕国侯姬在为齐王生下一位公子之后就孤身回到了滕国。实际上此种事情并不鲜见,诸侯夫妻是可以离异的,甚至离婚之后女方还能再嫁。 “桓公与夫人蔡姬戏船中。蔡姬习水,荡公,公惧,止之,不止,出船,怒,归蔡姬,弗绝。蔡亦怒,嫁其女。桓公闻而怒,兴师往伐。” 《左传》中的这段就说的是大名鼎鼎的齐桓公因为和他的夫人蔡姬就因为夫妻之间的嬉戏而闹了点小矛盾,一怒之下把她送回了娘家。没想到蔡侯也生气了,把女儿再次嫁了出去。本来没想着离婚的齐桓公心情自然是不好的,于是就派兵讨伐。 回到滕国之后,静极思动的纫夫人就开一家私学来打发时间。阿苑的父亲也是卖了一匹上好的良马,才托了关系让女儿入了纫夫人门下。 如今兜兜转转四五年,这对师徒倒是又见面了。 无骸有些黯然地挥了挥手道:“罢了,锦叔兄,纫夫人,你们走吧!” 第四十章 羲和武装 “罢了。”无骸有些黯然地挥了挥手道,“锦叔兄,纫夫人,你们走吧!” 众人闻言,不管敌我都是一愣。要不是他在三无义从之中威望素著,身边的无容和无发一向以他马首是瞻,现在都要跳起来了。 他们召集人手前来和滕国人正面硬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年来宋国兵锋日盛,又有了宋王偃这般的名将,宋国这边的三无义从日子很不好过,一直被赶得东躲西藏的。 这个原本还算是丰年的金秋正赶上了宋齐大战,他们的日子就更苦了。宋国民间粮草已经被搜刮一空充作前线军资,他们想抢都没地方去抢。要度过这个冬天,也只能靠搏命来赚个血汗钱了。 可是这位大首领居然就此放过了滕人,实在是…… 无容和无发心中一动,转头看向了树下的宋国少年。无骸大首领莫非是…… 滕秀脸色也缓和了下来问道:“勾陈之鼓首领也不要了么?” “不要了,咳咳咳……”无骸咳嗽了几下道,“既然纫夫人在此,无骸纵然有心也无其力也。” 滕氏兄妹对视一眼,向着无骸拜道:“那我等就谢过首领成全。” 一场要用鲜血和生命来解决的纷争终于圆满落幕,总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就在事情看上去完满结束的时候,远处传来的高呼之声:“公子勿慌,老臣来也!” 公子!? 这个世界的“公子”真的不是什么随便的称呼。实际上,此时商丘城中能被称为公子真的没有几个,也就宋王偃的弟弟们再加公子起这根独苗。最关键的是十几岁的公子只有那么一位。 在场的几位首脑人物都不是笨伯,反而都是在名利场中打过滚的人精,脑子一转就想到了谁是宋国公子,脑子二转又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季姬纫猛地甩开了拉着阿苑的手,抬手就给了小侍女一个清脆的巴掌:“认贼作父的贱婢!” 阿苑全身发抖地跪了下来,紧紧地拉着她的袖子口中喃喃道:“纫师,弟子、弟子……” “什么弟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子!”季姬纫拔出压裙刀,就要动手……可是她看着阿苑泪眼汪汪的样子,心里还是一软。 “嗤啦”一声,她用刀把袖子裁断,嫌恶地道:“快给我滚!” “纫师,不要啊……” 而同一时刻,她的兄长滕秀突然指着无骸怒道:“费骨,你这贼奴安敢欺我?!” 无骸尴尬地摸了摸脸,强笑道:“哈哈……锦叔兄,此言过重。我何尝说过此子不是宋国公子了?” “你!”滕秀气得表情扭曲,不过他知道眼下不是和这个费骨计较的时候,他拔出长剑就向着树下的公子起走去…… “且住!” 无骸一挥手,拿着石头大斧的无发已经走上前来,两人一左一右地夹住了滕秀。 “费骨,你要做什么?” 无骸表情严肃地说道:“锦叔兄,公子起不能杀!” “嘿嘿……”滕秀怒极反笑,“你是要用他向戴偃请赏咯!”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用剑一指公子起,口中大声喝道:“全军接令,杀了宋国公子!” 而无骸也是脸色一变,高声发令道:“弟兄们,保护树下少年!” “放箭!” “上啊!” 两边刚刚发动还没有接战的关头,远处的人影已经来到了近前。来者正是宋国太卜桓显桓昭明。在这一行人中,居然是这位八十多岁的老头子跑在了头里,神赐之力—夸父逐日果然不同凡响。 只不过迎接这位老者的并不是公子起三人,而是滕国军阵中发射出来的箭雨! “诏曰:杲(音高,意明亮貌。)杲日出,烁烁甲具!” 随着一声大喝,在场所有人都觉得眼前骤然一亮,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地面上居然出现了一轮太阳! 不,这不是太阳,而是一套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铠甲。 这套铠甲已经不是用华丽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和如今流行的鳞甲和札甲大异其趣,它是一套由头盔,肩甲,臂甲,胸甲,甲裙,胫甲,护手,战靴等部分组成覆体式全身板甲。 胸甲之上还有由光线所勾勒的浮雕,一头三脚金乌。它好似活物一般居然会动,有时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有时展翅仰首伸展着身体,彷佛下一刻就会离开铠甲直上青天取代天上的太阳。 这套看似只有神明才配拥有的盔甲自然就是宋国太卜桓显桓昭明的手段! “嗤、嗤、嗤。” 射中他的箭矢头部融化、箭杆发烟,尾羽冒火、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全都成了一绿青烟。 “哐!哐!哐!” 这番奇景并没有吓倒慨然赴死的滕国士卒,排成紧密横列的第一什拔出腰间长剑击打在左手提着的圆盾之上。 “哗!哗!哗!” 而紧随其后的第二什把手中的青铜长矛搁在第一什的肩头。这两个十人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坚定地走向太卜显。 别看这些滕人老的过了四十小的不到二十,可是仅仅二十个人的小队伍也带着肃杀之气,让人不容小觑。更让人感到“奢侈”的是,其中还有两位八洞明尊。 “命曰:平逢骄虫,嘈嘈其鸣。” “律曰:中山之狼,既狡且狂。” 这两个什的什长其中一位乃是二阶的涣之水卿(坎下巽上。风行水上曰涣。先王以享于帝,立庙。),另一位三阶的中孚泽官(兑下巽上,泽上有风曰中孚。君子以议狱缓死。)。 那位涣之水卿把手一招,一群有形而无质的蜜蜂扑向了太卜显;与此同时,中孚泽官身边那几头张牙舞爪的恶狼也冲了上来。 “诏曰:扶桑之殳(音书,长柄武器,有棱无刃。),为王前驱!” 穿上了金乌之铠的太卜显再次高喝,这次他手上出现了一把丈余长的光殳。 金盔金甲如同在世日神的老者挥动着扶桑光殳,顶着漫天箭雨,对什么蜜蜂恶狼根本视若无物,一无所惧地迎着已经结成矛阵的滕军第一列冲了上去…… 就像正午烈日下的薄薄冰雪,滕人第一什几乎就在瞬间被太卜显蒸发殆尽! 这“蒸发”还不是什么比喻之词,而是众人眼前的现实。 光殳扫过的地方,不管是青铜长矛,皮质札甲,木制盾牌,还有人类肉体全都成了燃烧着的灰烬! 而那两位八洞明尊的无形之蜂和中山之狼也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在羲和武装的高温场域之内根本一点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其后的第二什也不好过,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战友连同手中的武器全都化为灰烬,在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金光闪闪如同神祇一般的宋国太卜已经冲了上来,手中光殳拦腰横扫…… 滕人第一什第二什尽没!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二十名滕国复仇者就成了发出垂死哀嚎的残躯,无助地在地面上蠕动着,直到如蛆附骨般的火焰把他们活活烧死。 太卜显的攻击太过骇人听闻,战场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骇然地盯着伫立在火堆之中的太阳之神。 这就是昭明公的另两项神赐之力,金乌之铠和扶桑之殳。这两项神力合在一起就成了……羲和武装! 第四十一章 螣蛇之鼓 抱歉抱歉,笔者也是糊涂了,明明是螣蛇之鼓却一直写成勾陈(麒麟)之鼓,自我检查的时候却看不出来,今天才发现这个盲点。如有不便,敬请原谅。 就在宋国太卜靠着羲和武装震慑住众人的时候,宋人的后援终于来了。 “公子……您没事吧?” 当先一人便是戎仆墨鸿,他虽然也受了一点伤,不过到底是善于长途奔袭的尚火游侠,加之又有墨家秘术和地戎之法在身,速度并不比太卜显慢了多少。 只是墨鸿被公子起身前的甲骨赑屃吓了一大跳,毫不犹豫地把配剑给拔出来了。 “大兄,公子没事!”比起公子起,墨家姐弟这对活宝看起来精神多了,“是啊是啊,大兄你看小白很乖的啦……” 墨枭这个小胖子本事不大,胆子却挺大。他壮着胆子踮起脚,摸了摸甲骨赑屃的脑袋。而大白只是一偏头躲过了墨枭的抚摸,眼中虽然带着不屑的神情,但是并没有伤害他。 “这是……” 四位徐氏家臣和另外几个太卜属官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众人还没把气给喘平,又为这样的和谐场面傻了眼。 公子起在仲子燕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有些虚弱地说道:“诸君不必担心。此物乃是上天假太卜与本公子之手,赐我大宋之护国神兽。” “方才龟灵出世,心智未开,不辩敌我,因此才会暴起伤人。” “而现如今……龟灵已认本公子为主!” 他呆在树底下也没有浪费这个功夫,盘算了一番之后就想出了这套说法。其实他说的也不算是假话,不过这头甲骨赑屃是否对公子起这个“主人”完全地俯首帖耳,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即使公子起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不过眼前众人的反应之大还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墨鸿等人脸上的表情一开始不可置信,接着变成大喜若狂,最后满面虔诚地“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向着公子起拜倒了下去…… 尤其是那几位太卜属官更是老泪纵横,只见卜师丁晨跪在地上向天高举起双手,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祖灵庇佑!” “天佑大宋!” “公子万岁!” 此时“万岁”这个词汇还不是皇帝专用,别说赞颂公子起就是换个普通人照样能喊“万岁”。 “公子万岁!” “天佑大宋!” 最后连徐氏家臣和墨家兄妹们都跟着喊上了。 虽然大家表面上都不提,但是其实宋国公族上下对前线战事都是忧心忡忡的。要知道对阵的双方兵力悬殊,而且齐国到底是底蕴深厚的当世大国,国中那也是名将辈出,八洞明尊更加不可胜数。 怎么看还是齐燕联军的赢面较大。 齐燕联军真的击败宋王偃让大宋灭国,那么大家不是能不能还继续当贵族当官吏的问题,而是大家身家性命能不能保全的问题了。 而如今活生生的神迹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宋国公子获得了神灵的赐予,这正是上天和祖先保佑大宋国祚绵长不绝的证明啊。作为宋国公族和臣子,又怎能不欢欣鼓舞、能不激动莫名呢? 而在他们向着公子起欢呼的时候,场中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真不愧是第七等级的大畜天觋,太卜显如沸汤泼雪般的一击尽显高阶明尊的莫大威能。也让滕国人心头一片冰凉,前来复仇的滕人确实不怕死,但是这般毫无意义地凄惨死去,不能不让他们胆寒了。 而三无义从们立刻有了转进的打算。有这般人物坐镇,如今别说“保护”公子起了,能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还是个问题呢。 这也不能怪他们胆子小,除了同阶明尊之外,羲和武装威力太强。只要太卜显体力和法力足够,普通人和低阶明尊那是来多少杀多少。 实际上,哪怕是这样的大争之世,高阶明尊亲上火线搏杀的情况并不多见,一般人根本也无从见识。 一来,高阶明尊一般都身居高位。不是统帅一方的大将就是制定国策的重臣,轮到他们上阵的时候,估计大局都已经底定了。 二来,像太卜显这种战役级别的人形大杀器,那是用来对付同阶明尊的,杀滕人这样的杂鱼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三来,最关键其实就在“体力”和“法力”这两个词上面了。体力和法力足够自然来多少杀多少,万一要是体力和法力不够呢? 太卜显如今也陷入了这样的窘境。他毕竟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耄耋老者,一口气不停地跑了几十里地,强大的羲和武装更是极为消耗精力的术法。 在连杀了两个十人队之后,他老人家也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不得不停下来缓上一口气。这也让滕人有了喘息的机会。 滕秀和季姬纫对视一眼,这对兄妹沉着脸同时点了点头。 季姬纫反身上了帷车…… “刷拉拉。”一声帷幕拉开。螣蛇之鼓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面螣蛇之鼓是被竖着固定在一个木架之上,鼓的左右两面都可以敲击。这种两面鼓被称为睾鼓,正是《周礼》之中记述的“六鼓四金”中的一种。 这鼓的厚度大约是成年人的手掌那么长,直径三尺有余,形制上并不出奇。 可是蒙在鼓上的兽皮却怪异得很,兽皮不但蒙住了鼓面还把鼓身都包在其中。看花纹这应该是一块很有些年头的蛇皮,最出奇的是在鼓两旁的鼓环是一对暗灰色的怪异羽翼。 这面鼓居然是螣蛇之皮制成的,因此此鼓就以螣蛇名之,乃是滕国世代传承的宝物。 季姬纫手持两枚骨制的鼓槌,手中鼓槌似乎有千斤之重。她吃力地举起左手,第一击重重地敲在了鼓的阳面(左边)! “嗵!” 此为阳音。在场所有滕人心中不由得一振,原本被太卜显烧光了的士气总算回复了那么一点,不再是完全呆滞,眼中多了些神采,脸上也多了点活气。 滕秀见状向麾下高喝道:“我辈失国,夫复何言!残喘至今,情以何堪?” “如今……”他拔出长剑,直刺天空口中大声喊道:“惟死而已!” 是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滕人已经没有退路了。其实他们决定来商丘的时候就存了必死之志。这些滕人不但和宋国有血海深仇,而且他们的骨肉至亲都在大司徒交的手上。毕竟他乃是滕地的封主,想要抓一批人质并不为难。 “嗵!嗵!!嗵!!!” 三记阳音和滕秀激励让这一队滕人终于走出了太卜显的阴影。他们用手中武器敲击着盾牌,和着节拍喝道:“惟死而已!惟死而已!!惟死而已!!!” 与此同时,这剩下来不足一百的滕人重新集结了队形。这次他们在滕秀直接的指挥之下,还是以十人为一列,义无反顾地向着太卜显走去。 “嗵嗵嗵嗵嗵嗵……” 阳音不停,滕人面目狰狞地大喝一声,同时举起手中长兵加快了速度冲向了凝立着的太卜显。 总算把这口气给缓过来的宋国太卜不惊反喜,心中暗暗冷笑,既然滕国余孽这么急着送死,老夫总要成全他们! “哒!” 就在他也提起脚步的那一刻,季姬纫右手中的鼓槌也重重地敲在螣蛇之鼓的阴面(右边)之上。听到这记阴声,周围的滕人、三无义从和公子起他们全都没有感觉到异样。 唯有太卜显脚步一乱,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地。原来这阴声只针对他一人而已! “哒!哒!!哒!!!” 连续三记阴声更让太卜显浑身血气翻涌,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一时之间竟然进退不能。 “哒哒哒哒哒哒……” 连续的阴声让宋国太卜感到四肢百骸似乎不属于自己一样,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别说迈步向后撤退就是手都举不起来。 螣蛇之鼓阳面可提升本方士气坚韧,阴面单独惑乱敌人气血心神。既能作为战争工具,又可以单杀强敌。 这面皮鼓竟然神妙至此! 第四十二章 飞蛾扑火 莫名其妙陷入困境的太卜显下意识地往后一看,就看到自己属下还有徐氏家臣总算站了起来,不过一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反而神情轻松地对着自己这边指指点点,彷佛就在观赏舞乐一般。 他老人家见此情形,差点一口老血就此喷了出来。此刻太卜显就是想呼救也不成了,气血翻腾之凶猛让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实际上也不怪公子起他们。在宋国众人看来,身着金乌之铠手持扶桑之殳的太卜显渊渟岳峙地站在那里,金闪闪好似日神下凡,看着就让人安心。 唯有公子起环顾左右,有些不安地向众人问道:“诸君何不上前助太卜一臂之力?” “万万不可!”卜师丁晨急着开口阻止。他看到公子起古怪的眼神,立马“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昭明公那个,那个……神威惊人,羲和武装更是神妙无比。我等上前助阵反而让其施展不开,还是在此地为昭明公掠阵为好。” 作为太卜属官,这位六阶的观之地戎(坤下巽上,风行地上曰观。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可是和桓显打了很多年的交道,自然对他的战斗作风一清二楚。 宋国太卜和宋国国君目前是国中公族中最为高阶的两位明尊,他们两人自然也是宋国之中的顶尖战力。其实放眼列国,这两位都算是一号人物。 尤其是太卜显,他自幼就得到了日神青睐,在成为大畜天觋得到了羲和武装之后战力之强在宋国不做第二人想。真要论单打独斗,公子起的父亲宋王偃也要甘拜下风。 可是为什么隐隐然的宋国第一人在这场事关宋国存亡的大战关头只能坐镇后方呢? 倒也不是宋王偃嫉贤妒能,担心太卜显风头盖过自己。而是和所有的通天巫觋一样,宋国国君这位发小好友脑子确实有点问题。特别是在战场之上一旦杀发了性子那是不分敌我,酷烈至极。只要接近他的身边全都会被烧成灰烬,作为奉献给日神的牺牲拉倒。 这样的大畜天觋,谁还敢带着出阵? 哪怕宋王偃这般被称为“桀宋之君”的狠人也只好把他留在了商丘。 徐识干咳一声,也开口说道:“公子勿忧,敌人虽然人数众多,不过实际上都是土鸡瓦狗之辈。若有不妥,我等再出手不迟。” “哦,原来如此。倒是戴起多虑了。”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公子起就安下心来和众人一起观赏太卜显秋风扫落叶般的杀敌英姿,然而他们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惨烈战况…… 在螣蛇之鼓的感召之下,已经存了死志的滕人不管不顾杀了上来。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掉眼前的仇敌。 太卜显僵立不动正好让滕国人从容施展的机会,他们从横列变为半圆把宋国太卜围在其中,几乎每一个瞬间都有十几柄长兵同时刺中金闪闪的羲和武装…… 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羲和武装威力会这么大全在高温两个字上,熔金化铁自然能让千军辟逸,它的温度足以快速地融化青铜。所以刺中太卜显的青铜长兵就像伸进火堆的冰棍,“滴滴答答”化为铜汁掉在了地上,而其后的木柄“轰”地一下成了一根火炬。 青铜长兵无用,更别说青铜箭矢了,除了在地面增加一些金属熔流之外,根本对太卜显造不成伤害。 “公子请看,昭明公不动如山,此等鼠辈也莫可奈何。” “嗯,太卜神威果然惊人!” 公子起他们欢喜赞叹,滕人却又气又急。 “惟死而已!” 其中有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扔下手中燃烧着木棍,拔出腰间长剑,嘶吼一声就冲了上去。 还没到太卜显的五步之内,滕人少年的须发就开始发黄打卷,身上衣物起了火头;到了三步之地,少年被周围高温空气灼伤了皮肤和呼吸道,皮肤焦黄发黑,口中只能呀呀做声;等到逼近太卜显身前的时候,少年已经成了人形火炬,全身冒火的他仍然坚定挥剑砍在了太卜显的羲和武装之上…… “嗤啦”一声,上好的青铜宝剑就此化为红热金水,而这位滕人少年却忍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扑了上去。在变成一团蜷曲着的焦炭之前,他的血肉终于让羲和武装黯淡了一下,可惜仅仅一下……其实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不过对于滕人来说,,有这一点希望也就够了。 第二个冲上去的是一位中年人,他口中悲嘶了一声“吾儿!”,连剑都没拔,直接冲上来张开双臂抱住了太卜显,须臾间也步了他儿子的后尘。 有这对父子做榜样,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滕人义无反顾地向着羲和武装扑了上去。 “公,公子,此辈乃是走投无路,才有此飞蛾扑火的愚行。” “哦……太卜镇定若斯真是,真是让戴起感佩。只不过……” 公子起心中暗道,只不过这个场面也未免太过惨烈了一点。而且随风飘过来的烤肉香味让他直犯恶心。其实这位不止一次亲眼见过烧烤活人的前地精王子表现尚好,就算心中恶心脸上的表情还算是镇定。 而徐氏家臣和太卜属官毕竟都是上过战场的贵族军官,虽然脸上表情不怎么好看,到底还是维持住了最后一点贵族风度。 最不堪的自然是仲子燕和墨枭,这两个小家伙本来就被眼前战况吓得够呛,再次闻到这样诡异的香气,脸色惨然地跑到一边,吐了一个稀里哗啦。其实刚才他们已经吐了一次早饭,这次只好吐自己的胆汁了。 如果有足够多的飞蛾扑入火中,那么这火也有可能被扑灭。同样的羲和武装再强大那也是有上限的,在足足二十位滕国人用自己的血肉为其“降温”之后,太卜显身上的光铠和手中的光殳终于开始明灭不定,像是一只接触不良的电灯泡。 公子起看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不得不再次开口问道:“两位大人,太卜为何不反击呢?” “这、这、这……”丁晨和徐识也目瞪口呆,讷讷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徐识最先醒悟了过来,他侧耳细听,接着一拍大腿道:“这鼓声有古怪!” 卜师晨也发觉了不对,他来不及答话就率先冲了上去,口中还大喊道:“太卜当心,贼子有诈!” 有苦说不出的太卜显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些傻瓜终于反应了过来。 可惜他们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 站在军阵后方押阵的滕秀一直神色冷峻地坐视自己的同胞赴难,其实他的内心早已是悲愤莫名。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举起手中长弓,搭上箭矢,一边慢慢地拉弓一边口中郑重地念道:“号曰:求正诸己,己正后发!” 此术出自《礼记?射仪》,只有自己手正身正心正,才能发射之后必定射中目标。 强弓已成满月,“嗡”地一声,箭矢离弦! 原来他也是一位四阶的革之火侠(离下兑上。泽中有火曰革。君子以治历明时。),尚火游侠是八洞明尊之中最注重体术的一类,所以只要是和运动能力相关的技巧,他们就特别擅长。除了格斗以外,射箭自然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滕秀这一箭不但射得极准而且时机也是恰好,正好乘着羲和武装黯淡下来的那一瞬间穿过头盔的缝隙,射中了太卜显的右眼! “竖子竟敢伤我?!” 第四十三章 悬官凶将 作为大畜天觋,太卜显的肉身已经大大地异于常人。按照公子起的认知,在召唤了羲和武装之后,他老人家目前的状态可以算一种类似火元素的精类生物。 所以说照理说应该贯脑而入的长箭射入了宋国太卜的眼窝之后,在高温的灼烧之下变成了短短的一截金属射流,仅仅是伤害了他的右眼,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不过也不知道太卜显以后会不会变成独眼龙。 在剧痛和极怒的双重刺激之下,太卜显吐气开声发出了一声怒到极点的大喝: “呔!” 接着他又喷出一口发黑瘀血。别小看这口随即被高温蒸发掉的瘀血,实际上这是宋国太卜将近半年的寿数。已经怒发如狂的他鼓动全身血脉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暗伤,不过也终于让季姬纫的鼓之阴声失去了压制效果。 “轰……” 金乌之铠上燃起了熊熊火焰向外一卷,形成了一道圆形冲击波,把太卜显周围的滕人弹出去十步开外。 终于清理了眼前杂碎的宋国太卜一伸手从铠甲上抓出那头活灵活现的三足金乌,不顾这头小怪鸟的反抗,狠狠地按在了光殳之上…… 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随着几声刺耳的尖鸣,三足金乌和扶桑光殳两者融合成了一根带着翅膀的鸟头短矛! “去!”太卜显咬着牙恨声道,连瞄准的动作都没有就把手中的短矛投掷了出去。而金闪闪的鸦头短矛以极快的速度地飞向了滕秀。 滕秀心中一紧,他也知道大畜天觋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革之火侠弯弓搭箭,乘着术法“求正诸己,己正后发”还没有失效的时候连珠般地发射箭矢,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把箭袋中十几支长箭全部射出! “嗤嗤嗤……” 然而这些青铜箭头的长矢根本无法奈何得了这根鸦头短矛,哪怕射中的长箭转眼间就化为灰飞。 滕锦叔见状不妙,丢下手中长弓,闪动身形就要逃跑。只不过无论他如何上蹿下跳,鸦头短矛最终还是追上了他,瞬间没入了这位滕国公子的体内。 “啊……” 滕秀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看到自己胸口转眼就被鸟头短矛的高温烧了一个通红,全身上下同时冒起青烟。火势快得不可思议,只听得“呼啦”一声,惨叫着的滕国公子由里向外喷发出猛烈的火焰,成了真正的人形火炬。 他就这么活活烧死在自己姐姐眼前! 季姬纫看得睚眦欲裂,失声惨叫道:“秀弟!” 可惜她的弟弟再也不能回话,一阵秋风吹过,滕秀整个人就化为了随风而逝的灰烬! 中孚风师脸色惨然,她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地决定,开始围着螣蛇之鼓翩翩起舞,一边敲着鼓,一边扬声高歌道: “嗵! 怪异诡谲,惊忧扰乱。 哒! 去以消灾,来之不安。 嗵!嗵! 进用非讼、祸福不端。 哒!哒! 生角露齿,乘雾飞蟠。 噫呼唏嘘。 入林兮举步可防,坠水兮从心无患……” 不管季姬纫唱的是什么跳的又是什么,除了滕国人之外谁都不会觉得都是什么好路数。 对此反应最大的竟然是三无义从的无骸大首领,歌声一入耳他的脸色就是一变,马上下令众人加快了撤退速度。 其实三无义从已经不指望有所斩获了,虽然无骸和无发都有些压箱底的手段,不过比起宋国这边的十几位明尊,那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如今可不是夺取螣蛇之鼓和虏获公子起,而是该想着如何安然撤退才是正理。 乘着滕宋两边交火的时候不走,又更待何时呢? 以卜师丁晨为首的太卜属官冲上前来的时候,太卜显已经自行脱困。这几位脚步一顿,终究是没这个胆子冲上去和宋国太卜并肩作战。卜师丁晨看了看眼前战况,吩咐道:“我等从两边包抄,尽速杀掉那个风师!” 他们都是接受过教育的贵族明尊,可不是无知的平民,晓得乐风万师的厉害。 实际上除了通天巫觋和司雷宗率这两种纯粹看“天赋”的明尊之外,其余六种明尊并没有什么非常强制性的要求,如果真的有心就像周文王昌一样,完全可以触类旁通,数种兼修。 当然啦,一般人精力有限是不会这么干的,不过对于其他种类的明尊还是有所了解的。毕竟他们当年在成为八洞明尊之前,都需要找到符合自己个人情形的种类。自然知道乐风万师们的手段。 就连公子起都知道,别看乐风万师和他另一个世界见到过的吟游诗人一样,貌似都和音乐有点关系,不过乐风万师可不是吟游诗人那种只会惑控系的蹩脚法师和三脚猫游荡者这两者的混合体那么简单。 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音乐不但是简单的艺术娱乐活动,还承载着极为严肃的教育和宗教上的意义。《周礼?春官宗伯》里面就设立了大司乐、小师、瞽蒙、司干这些和音乐有关的官员。 除此之外,音乐也是君子六艺之一,哪怕到了如今乱世,大部分明尊依然还是所谓的“君子”,也就是贵族,或者至少出生于能供养自己成为明尊的家庭。 实际上,乐风万师中的“风”字并非单指自然界的空气流动,而是有着更加宏大延展的意义。此风乃是天地间的各种无可名状的信息流和能量波动,只有乐风万师可以用音乐这种形式来模拟或者表现出来。 因此在八洞明尊之中,就战力来说风师们并不强大,但是却能做到其他明尊做不到的事情。所以卜师丁晨他们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说着他们六位明尊一分为二,兜了个圈子冲向滕人身后的帷车。 太卜显此时可称之为怒发成狂,堂堂大畜天觋居然被不入流的尚火游侠(其实滕秀也是中阶的火侠)射瞎了一只眼睛,说出去实在太丢人了。虽然已经把首恶给干掉了,不过那个让自己露出空子的乐风万师还活着……不但活着居然还在唱歌跳舞! 他把手一招,手上重新现出“扶桑光殳”,当先冲向了季姬纫。 此时场中能站起来的滕人只剩下起初的一半,这六十多位滕人也失去了滕秀的指挥,但是在这一刻他们都做出了同一个判断,那就是拦住宋人,让纫姬唱完这一首曲跳完这一支舞!他们自发地成了一个“凹”字形的阵型,把帷车护在中间。 这场强弱悬殊的战斗从一开始就纷乱血腥。虽然看上去像是一面倒的屠杀,但是这些滕人实际上就是用自己的生命阻止……应该说延缓着宋国人的前进。 此时的场面就连公子起这样的前地精都脸色发白,徐氏家臣们也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居然忘了现在应该护着公子起返回商丘。而仲子燕和墨鸿已经不敢再看,只好缩在树后瑟瑟发抖。 唯有大白这头甲骨赑屃满不在乎,而它望着血肉横飞的战场眼中闪烁不定,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卜师丁晨看到连自己这样的观之地戎都冲不进去,恨恨地地一跺脚,从地上捡起一柄断矛,朝着如痴如醉的季姬纫扔了过去…… “嗵!哒!” 随着最后一记鼓响,形容憔悴到干枯的季姬纫终于完成了舞曲。 “嗖!啪!” 卜师丁晨扔出的短矛也在这一瞬间穿过了她的腹部,把这位风师死死地钉在了车壁之上。 但是这样的重创也不能阻止季姬纫唱完最后一句…… “歌曰:悬官凶将,布畏螣蛇!” 第四十四章 布畏螣蛇 “歌曰:悬官凶将,布畏螣蛇!” “纫师!” 阿苑就跪在帷车的不远处小声哭泣,亲眼看到季姬纫被断矛钉在了车上。她不由得肝胆俱裂,不顾自己身处乱军之中冲上了帷车。小侍女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拔出那柄断矛,可是她力气太小根本拔不出来,反而痛醒了陷入昏迷的季姬纫。 垂死的贵妇勉强张开眼睛,吃力地道:“啊苑儿……是你啊……” 她一张嘴就鲜血喷涌而出,这让小侍女更加慌了手脚。阿苑手足无措地站在季姬纫身前,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将死的风师用尽全身力气把抬起了手,艰难地道:“拿去……拿着鼓槌你就不会死。” 阿苑下意识地接过螣蛇骨槌,只听季姬纫轻声说道:“法章吾儿,不要怪为娘……” 这位滕国侯姬,齐国侧妃头一低,就此香消玉殒。 “咦?!” 公子起突然觉得脚下发软,差点摔倒在地,幸好他身边就是大树,急忙伸手扶住这才稳住了身形。他再往旁人看去,发现周围这些部下也好像有些站立不稳,不过就连年纪最小的墨枭都是一位候补明尊,所以并没有人摔倒,而是全都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这是……地龙翻身?! 地面振动愈加剧烈,公子起已经站不住脚了,只能倚靠在树上。众人面面相觑正不明所以的时候,只听地下传来了一声怒吼。 “吼!” 吼声还未停下,就看到从地下冒出了一团团的灰色的雾气,这灰雾之中还带着一点腥臭的气息。 “嗖嗖嗖……” 这些慢腾腾冒出来的雾气忽然加快了速度向着季姬纫的帷车汇聚,最终形成一团厚重的灰幕,把整辆车连同车上的螣蛇之鼓还有季姬纫和阿苑都包裹在了里面。 “呼呼呼……” 过了一小会灰雾猛然向外膨胀,帷车之前的滕人还有太卜显以下一干太卜属官都被笼罩在其中。唯有卜师晨见机得快,向后急退,这才堪堪避过了灰雾的吞噬。 公子起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大团浓重的灰雾,就听得雾气之中传来了太卜显的吼声:“孽畜受死!” “呜嗷……” 接着又是一声痛苦的嘶鸣,看来大畜天觋应该重伤了其中的怪物。 然后众人就看到灰雾之间骤然大亮,一条人影就从里面飞了出来…… 此人飞得还挺远的,足有十余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正好掉在了公子起眼前。大家定睛一瞧,面色大变。这位“空中飞人”赫然正是太卜显! 此刻他身上的羲和武装已经消失不见,露出了完全不符合年纪的健硕体态,只是他现在不但是昏迷不醒,而且满身是伤,右手还呈现着不自然的角度,分明受了重伤。 “吐”出了太卜显之后,灰色雾团再次往里一缩……公子起他们眼角跟着一抽。原来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不管是滕人还是宋人,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这几十人此刻全都消失不见,想来应该是被这诡异的灰雾吞入其中。 原本一直保持风度卜师晨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满脸凄惶地大声道:“此处不可久留,快带公子回城!” 说着他对着众人喝道:“法曰:武人东征,不遑他矣。” 这句话出自《诗经/渐渐之石》。其意思是,将帅士兵去东征,除了赶路来不及做其他事情。众人身上一阵光华闪动,就连身体不适的公子起都觉得松快了一些。这种群体增益(或者负面)术法正是御地将戎的专长。 然后这位观之地戎一把抄起昏倒在地的太卜显扛在肩头,率先就向着商丘跑去。 “走!” 徐氏家臣和墨鸿也意识到苗头不对,彭延背起了公子起,墨鸿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抱住弟弟。一手一行人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而公子起“收服”的甲骨赑屃似乎有些不大情愿地,不过在公子起的命令之下,只好一步三回头跟在众人背后。 就在他们刚跑出三十丈左右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一声大吼。公子起不由得扭头看去,只见那团灰雾猛然一收,成了一条带着翅膀的巨蛇。 这条灰色大蛇连头带尾有五丈多长,身体最粗的部位和水桶差不多粗细。它的头顶正中仗着一支独角,脖子上有着细密的鬃毛。灰蛇全身布满了灰红色的鳞片,背后还有两片巨大的灰紫色翅膀。不过这一对翅膀并未扇动,巨蛇好像全无重量一般,就这么悬浮在半空之中。 公子起倒吸一口冷气,这条灰色巨蛇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一眼之下就可以认定这真的是传说中的螣蛇……据传百年之蛇可化蛟,千年之蛟便可化为螣,而等螣蛇渡过天劫就能成为真龙。 他心中哀叹一声,今日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倒霉,刚见识了一头甲骨赑屃又看到了一条乘雾螣蛇。而且比起大白,这条螣蛇可是真的吞噬了几十条性命的啊! 其实如果公子起知道螣蛇之鼓的真相,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和宋国非常幸运。 滕国即使在灭国关头没有祭出螣蛇之鼓自然是有缘故的。听听季姬纫唱的祷词就知道了,什么“怪异诡谲”,什么“祸福不端”,这些词汇说明布畏腾蛇乃是一种大凶之物,对敌对己都是如此。 太卜显这样的人形杀器只不过是“误伤友军”,螣蛇对血食渴望会让它吞噬掉周围一切生灵。而且吞噬的生灵越多,这条螣蛇存留在此世的时间也越久,其威力也就越大。试想一下,它吃了几十人就能重创太卜显这位大畜天觋,那么吃掉成百上千人的话……至少在宋城没人能够阻止这条凶蛇。 所以当时滕侯并没有在自己的都城中使用螣蛇之鼓,而是在此之前就让自己女儿季姬纫带出了国都。作为小国之君他也想得明白,被宋人灭国好歹还能留住一部分人的性命,可是召唤出螣蛇那就是与敌偕亡了。 假如季姬纫真的就在商丘之中召唤了腾蛇,对眼下的宋人来说也真的是一场灭顶之灾,滕人说不定还真的就能报了灭国之仇。如今反倒是这一连窜的意外和巧合,她只能在离开商丘几十里的地方让螣蛇现世,对宋人来说当然可称之为非常幸运! 身上丝丝缕缕散发着雾气的螣蛇张开嘴,伸出口中蛇信闻闻了周遭的味道,低吼一声之后便猛地扇动着巨大的羽翼,向上窜到半空之后一低头,遮天蔽日地向着公子起一行人俯冲而来…… 三无义从已经离开战场好一段距离。不管是无骸还是无容发现宋国人没有追上来都是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又苦笑一声。 价值千金勾陈之鼓没有抢到,比勾陈之鼓更有价值的公子起也失之交臂,这一回算是空跑一趟。 “咳咳咳……”无骸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半响之后才直起身来,苦笑道,“幸好还有鸱夷家的美金,不然下个月就有断炊之虞……咦,对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环顾四周一番之后向无容问道:“阿容,无发这家伙上哪了?” 无容也一脸纳闷地看了看人群,摇头道:“刚才走的急切,容容也没有关注他的行踪。” “不过这家伙一直神出鬼没的,大首领不用担心。” 无骸微微点头,他倒不是担心无发。 这家伙虽然只是个三阶的蹇之山君(艮下坎上。山上有水曰蹇。君子以反身修德。),看着人好像不太靠谱,不过无发为人和他脑袋一样绝对滑不溜丢,是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主。 第四十五章 死地后生 阿苑刚刚经历了自己短短一生中最为恐怖的时刻,可怜的小侍女看到的景象比她做过最吓人的噩梦还要恐怖十倍! 她只觉得自己彷佛置身于一间封闭的屋子之中,四面八方都是灰色的墙壁。这些凹凸不平的墙壁蠕动着、挤压着,让当中的人类全都纠缠在了一起,然后被压成奇形怪状的肉团。 这些大肉团子之中还有的人并没有完全死去,他们一边凄厉惨叫,一边拼命挣扎,其状惨不忍睹。 可怜的小侍女想逃却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淹没在这些肉团之中,连气到透不过来。就在她以为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灰色雾气就从墙壁里面渗了出来,没花多长时间就像消化液一样把这些尸团连肉带骨都腐蚀成灰色的尸水。 小侍女亲眼看到扭曲成一团的季姬纫被灰雾一层层地剥去了衣物、皮肤、肌肉、骨骼、器官……最后这些浓稠的液体被灰色墙壁吸收的一干二净。 原来她正处在某只怪物的巨大胃囊之内! 就在阿苑将要被如此恐怖的景象吓晕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发现自己回到了真实世界,而她的头顶之上是一条长着翅膀的巨大灰蛇。 巨蛇有意无意地低下脑袋看了小侍女一眼,让她全身直打哆嗦怎么都停不下来。阿苑不知道其实这是人类面对上位生物时候的自然反应。幸好那条大蛇并没有伤害她,而是纵身往商丘飞去。 小侍女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螣蛇骨槌,猛地意识是这对鼓槌让自己没有像螣蛇体内的那些人一样化为尸水。 阿苑紧紧抱起骨槌,游目四顾,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残兵断刃。秋日午阳照在了她的身上可是小侍女感觉不到一点热量,反而觉得深沉寒意深入骨髓。她的心中更是凄惶无比,爹爹死了,妈妈死了,哥哥死了,如今纫师也死了……她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人物已经全都命归黄泉,这天地间唯有自己孤身一人! 想到此处阿苑蹲下身子放声大哭…… “喂喂喂,小淑女你别哭了啊!” 哭得有些脱力的阿苑被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蹿了起来,抬眼向着来者望去。她却被一只反射着阳光的大光头晃花了眼睛。 “小淑女别怕,我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小侍女眯着眼睛戒备地盯着三无义从的首领无发,而后者拄着石斧,挤眉弄眼地道:“小淑女,要我带你回商丘吗?” 公子起一行人使出了全身气力拼命奔跑,可是他们还是不可能违背物理规律,快不过天上飞的螣蛇,距离被越拉越近,几乎已经到了众人的头顶。而此地离着宋城商丘还有足足二十多里地。宋国众人心中了然,他们已经逃不掉了。 队伍中的徐识眼中闪过一道坚定的光芒,一回头对身后的镇山君令喊道:“阿寿!” 徐寿闻声也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了知水方士坚定的眼神,他心中也有了觉悟,沉声道:“叔父!” 两人几乎同时停了下来,回身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布畏螣蛇。 扭头观察情况的公子起见状一愣,旋即明白他们要做什么,心中既感且痛,不由得高呼道:“不要!” 徐识和徐寿微微转身,笑着对着公子起挥了挥手。公子起就见到半空中的螣蛇扑了下来,再次化为了一大团雾气,把两人吞了进去…… 公子起也不晓得为什么宋王偃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子嗣并不亲近,而他心中也一直有点害怕自己这位父王,尤其是他从懂事起就觉得父王看着自己眼神之中总带着一些莫名古怪的意味,让他心里总是毛毛的。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无人可以诉说,甚至包括母妃叔赢慈。 除了这个“心理因素”之外,这十余年来宋王偃国事繁忙加上又经常带兵出征,所以代替他父亲这个角色的便是最早跟随益阳夫人的徐识和徐寿两位家臣,实际上他们也确实是公子起的亲人长辈。 公子起记得自己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仲博甫脸上欣慰欢喜的笑容;他也记得要让季永甫当自己大马来骑的时候,后者无奈又带着宠溺的神情。 他是神明,所以他永远忘不掉。而他这位神明,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亦父亦师的两位家人为自己献出生命。 当然,公子起知道自己眼下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召唤另一个自己!只不过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是…… “大坏人,汝欲援之?” 眼角酸涩的公子起突然听到脑中的声音也是愣了一下,这是他“收服”甲骨赑屃之后,大白第一次主动和自己交流。 “自然是想的。你能干掉那条螣蛇?” “吾不知,但未尝不可一试。” “你方才不说?!” “汝方才未问。” “……那你快去救人啊!” “善。允吾一事即可,事成须释吾归。” “什么?!你还要讲条件?那你刚才为什么听我指令遮挡箭矢?” “汝死吾亡,不得不救!汝若无危,何必多事?” “你!那……”公子起刚想答应,可是脑子一转琢磨出味道来了,把后面这个“好”字给咽了下去。 他没有同意大白的条件,而是拍着彭延的背后,在其耳边大声喊道:“叔长甫,快停下!” 彭氏家臣愣了一下,然后闷声闷气地道:“公子,请恕下臣不奉此乱命。” “不是乱命!”公子起急得声嘶力竭地道,“本公子真的能救他们!” 徐家叔侄眼前一黑,接着和阿苑一样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十分诡异的地方。不过这种景象吓不倒见多识广而且有心理准备的他们,让两人感到骇异的是,他们失去了施法能力! 没有了道术的八洞明尊,纵然还是要比普通人强大,但是在面对如此险境的境况下照样撑不了多久。 真的只有一个呼吸的功夫,两人就被肉壁压在了一起,几乎要晕了过去,灰色雾气也开始腐蚀起他们的身体了。看来再过上两三个呼吸的功夫,他们也会成为布畏螣蛇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这个危机关头公子起带着甲骨赑屃冲了进来,更为确切地说是他逼着不情不愿的大白进入了灰雾之中。 公子起没有答应甲骨赑屃的要求不是他舍不得这头神兽,而是他担心大白不愿意全力以赴。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但是通过和大白的对答,公子起明白了只有自己陷入致命危险,这头甲骨赑屃才会为了它自己的小命施展出浑身解数。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半是强迫半是劝说,终于让也不愿意失去伙伴的彭延放下自己。然后就带着不情不愿的大白冲入了螣蛇灰雾之中。 没有意外,公子起和大白同样也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胃囊之中。 “汝奸诈至极!” 甲骨赑屃郁闷地直哼哼。它毕竟只是白龟之甲上的残魂,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不但几句话之间就吐露了真相,而且也不懂得掩饰,就这么傻乎乎地跟着公子起闯了进来。 而东倒西歪站到站不稳的公子起冷哼道:“你这是赞美吗?别啰嗦,快动手。本公子死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甲骨赑屃闷哼一声,最终还是昂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四十六章 飞天撞地 大白就好像一台强力的吸尘器一样。四下里的灰雾都向着其汇聚,渐渐地那些灰色肉壁也从固态化为气态,全都被它吸入了口中。 不过布畏螣蛇似乎马上反应了过来,全力以赴地想要消灭,更确切地说是消化这头甲骨赑屃。这些胃囊本来就是构成螣蛇身体的灰色雾气所化,所以它本能地抽掉了更多的灰雾加强了公子起所处的胃囊,重新凝实的胃壁就向着他们挤压了过来。 随着空间越来越小,公子起不得不趴在了大白身上,仍然被压得扁扁的,连气也透不过来。 这其实就像一场比赛,比的就是螣蛇补充灰雾的速度快,还是赑屃吸取灰雾的速度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缺氧还有挤压而昏昏沉沉的公子起被一阵晃动给惊醒了…… 在灰雾之外彭延、墨鸿等人看来,自从公子起进入灰雾之后,这团雾气就开始剧烈地涌动,同时它的体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涌动的幅度越来越剧烈,变小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速。 他们心中有数,公子起说的没错,他果然有办法对付这条吞噬人类的凶蛇。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身后商丘方向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响动,回头一看一队人马急匆匆地向着此地而来。领头车上正是神色严峻的司城直,而他的身后的车上坐着的赫然是一脸忧心忡忡的益阳夫人叔赢慈。这位宋国少妃为了爱子也是不顾身份,就这么心急火燎地出了宋国宫室。 不用说,他们都是得知了公子起出城的消息,这才沿着驰道追踪而来。可惜当时城内大乱,司城直既要指挥灭火又要防备敌人,所以行踪不定的他过了许久才获知消息。而当时宋国宫室关防严密,报信之人被挡了在外面不得入内,少妃知道的时候也是晚了一些。 最终他们一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可似乎还是慢了一步。 “希聿聿……” 自己驾着轻车的司城直率先而至,轻车的速度太快差点一头撞进灰雾之中,司雷宗率也不管马车,直接跳下下来。他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公子起,于是急忙一把揪住了离得最近的卜师晨,直着嗓子问道:“公子呢?” 堂堂六阶的观之地戎咽了一口唾沫,脸色十分难看地指了一指驰道上的那团已经小了一大半的灰雾…… “吼!” 众人只听得灰雾中传来了一声低吼,然后从里面滚出来两个赤/条条的男子。这两位赫然就是徐识和徐寿。 徐氏叔侄全身赤/裸,他们的衣物早就被灰雾给腐蚀的一干二净,身上更有着数不清的伤口,有些甚至深可见骨。两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叔父?!堂兄?!他们是怎么了?!” “起儿!起儿在哪?!” “尔等倒是说话啊!” 披头散发的叔赢慈也跳下了车,撩起自己的裙子就奔了过来。她也是急了眼了,一看到卜师晨指着灰色雾团就想都不想直接冲了过去。幸好不远处的彭延和墨鸿两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益阳夫人,而后者大叫大嚷使劲挣扎,完全不像是一位贵族命妇。 “放开我!” 只听“斯拉”一声,叔赢慈直接扯掉了自己的袖子。 “滚开!” “啊呀,夫人万万不可!” “拦我者死!” “哎哟,您听我说……” 可怜的彭墨两人既不敢使出蛮力伤到叔赢慈,又不能放手让益阳夫人冲入险地,更不能一把抱住唐突了这位宋国少妃,只能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左挡右拦,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姤之风师也不是吃素的,拳打脚踢把两人打的鼻青脸肿。 其他人见状也冲了上来,拦在了益阳夫人面前。 “呜!” 就在宋国众人一片纷乱的时候,又小了一圈的灰色雾团中发出了巨大的呜咽,听这声音它似乎感受到了极大的痛楚。还没等大家醒过神来,灰雾就腾空而起,本能地远离宋人向着东方而去…… 对这样的状况,宋国众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还忙着阻拦发疯一样的叔赢慈。直到益阳夫人自己“冷静”下来,跳着脚大声骂道:“还等什么?!快追啊!” “起儿死了,我也不活了!” “尔等也要殉葬!” 宋国众人也不介意一向温婉守礼的益阳夫人此刻行径如同泼妇,他们赶车的赶车,上马的上马,有的人直接迈开双腿,闹闹哄哄地追了上去。 虽然这团灰雾像是喝醉了一般,飞得东倒西歪,时不时还狠狠地撞在地上。但是又好似打了鸡血,它的飞行速度要比方才还快了几分。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脱离宋人的视线。 “小淑女,要我带你回商丘吗?” 这位光头大叔笑得戝忒兮兮,一看就是坏人。阿苑往后缩了一下,正要摇头拒绝,却见天边飞来了一团稀薄的灰白雾气,“咚”地一下撞在驰道之上。 “哦哟!” 里面还传出了一声惨叫,听着倒有些像是……公子?! 还没等小侍女分辨清楚,雾团飞离了地面,跌跌撞撞地继续向东。 “咦?”无发也低呼一声,然后两只眼珠转了转道,“我们追上去!” “啊,不要!” 他不等阿苑回答就把小侍女抗在肩头,一手提着石斧兴冲冲地追了上去。 阿苑没有听错,发出惨叫的正是她的小主人,公子起! 如果他坐过过山车就能准确描述现在的感受了,反正绝对不好受。 布畏螣蛇和甲骨赑屃可称之为棋逢对手,谁也奈何不了谁。而这条腾蛇本来就不是真正的生物,也就谈不上智慧了,只懂得按照本能行事。它根本没有想过既然甲骨赑屃对自己大有威胁,那么就应该排出自己的身体之外,反而一根筋地要把大白给消化掉。为了对付这个大敌,最后它放弃了徐氏叔侄,把他们给“吐”了出去。 在此之后,布畏螣蛇陷入了临死前的疯狂状态,就这么带着甲骨赑屃和公子起飞天撞地。 螣蛇这番癫狂行径却让它体内的公子起吃了一个大大的苦头。 宋国王子吐了一个天昏地暗,别说隔夜饭就是前几天吃的肝辽都不在他的肚子里面了。被颠的七荤八素的公子起死死抱住大白的脖子,直到重见光明的这一刻…… 第四十七章 神物天降 “阿光,别叹气了。你也看到滕人召唤来的怪物,还有宋国那位通天巫觋,根本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主上是不会责怪的啦。” “哼!” 跟在太卜显他们后面的孟姚光和蝼姑自然亲眼目睹了驰道上的那一场乱战。不过即使肯为情郎赴汤蹈火而在所不惜的楚墨女叛徒也没有傻乎乎地跳出来。 不管羲和武装,甲骨赑屃、布畏螣蛇,还有宋、滕和三无义从这三方人马,对这两位女门客……即使再加上一只蝼婴来说,实力差距大得让人绝望。所以她们乖乖地当了一回子围观群众 看完了这出大戏,连孟姚光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抢夺白龟之甲了,那块劳什子玩意居然变成了一头怪物,螣蛇之鼓更是希望渺茫。再加上商丘之内再无庇护她们的力量。就算她再不情愿,也只能回归潢川,再图他法了。 她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而身边的蝼姑却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不过螣蛇之鼓确实厉害,可惜明珠暗投。要是我们虫佬得到这一面鼓……” “东隆。” 某样物事自天而降恰好落在了蝼婴的头上,把它砸的晕晕乎乎。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它下意识地刨开地面钻了进去。 “咕噜噜……” 此物滚了几滚正好到了两女的脚前。孟姚光和蝼蛄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面带着羽翼状鼓环,巴掌大小双面睾鼓。除了体积大大缩水之外,和她们之前看到的螣蛇之鼓完全一模一样! 孟姚光和蝼姑两女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反应…… 论战力孟姚光要比蝼姑逊色一筹,但是要论身手,尚火游侠自然强过闽地虫姥。实际上,虫佬可以看做是佥泽虞官的一个变种,只不过专门和虫子打交道罢了。 蝼姑刚要俯身去捡,就看到身边的孟姚光身子向前一纵,左手捡起螣蛇之鼓往怀里一揣。抢到了睾鼓之后她动作也并不停顿,凌空翻了一个漂亮的空心筋斗,借势转身往后退了几步。等站稳的时候,楚墨女刺客已经离开闽地虫姥足有十步之遥,孟姚光不但戒惧地看着蝼姑,而且右手也搭在了剑柄之上。 “你!” 慢了一步的闽地虫姥煞气满面,眼神更是闪烁不定,双手笼在袖子里面的她也死死盯着孟姚光。 只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原本是同舟共济的伙伴就成了要生死相搏的敌手! 就在两女一触即发的时候,她们同时感到头顶一黯,不由得抬头观瞧…… 一头近乎透明的大乌龟托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年郎,缓缓地落到两女正中间的地方。 只听得“啪叽”一声脆响,透明大乌龟裂成无数碎片,这些大大小小的碎片折射阳光形成了一片五彩缤纷的光幕,让两女目眩神迷。 接着这片华彩光幕自动地投入了少年郎的左手手腕上的一个龟壳状的玉佩之中,而这块玉佩非常神奇地长在了他的血肉之中,只有一个指尖大小的部分露在外面。 两女不约而同地失声道:“公子起?!” 从某种程度上说,布畏螣蛇和甲骨赑屃可谓是同归于尽。前者不但消耗了滕国数百年的血祭牺牲,也把数十人精血所转化灰雾用的精光;而后者的躯体也被腐蚀得一干二净,重新成为了精魂。 孟姚光和蝼姑瞧了瞧地上躺着的公子起,又看了看对方。闽地虫姥忽然“扑哧”一笑道:“运气来了果然挡也挡不住。” 她满面笑容地道:“阿光,既然白龟之甲和螣蛇之鼓具在眼前,我们不妨一人保管一样好咯。螣蛇之鼓归我,白龟之甲归你。” 孟姚光知道真要动起手来虽然自己未必会输,但是虫姥心肠狠辣手段诡谲,她也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 其实虫佬可以算作一种偏门的佥泽虞官。所谓佥泽虞官,就是专门为天子打理林场水泽的虞官。现今秦赵两国嬴姓的始祖伯益就是大兑泽官。 如果对照公子起的异界知识,他们就是和动植物打交道的德鲁伊。 和德鲁伊一样,佥泽虞官有的偏重于植物,有的偏重于动物,有的则两者兼修。而偏重于动物的泽官其中一派和徐小史一样走精魂路线,低阶的时候可以召唤精魂作战,等到修至高深,就能把精魂加持到自己身上,甚至直接变成这种动物,有点像德鲁伊中的变形者;而另一派是虫佬这样主要是培育真正动物伙伴,而他们的强弱完全取决于豢养动物的水平。 当然比起中原列国闽地开化程度比较低,虫佬不会像真正的八洞明尊一样兼修六艺。不过能役使蝼婴这种强大的邪虫,这位蝼姑至少也堪比五阶的临之泽官(泽上有曰,临。君子以教思无穷,客保民无疆。)。 所以楚墨女刺客还是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答应你。不过先等我取了白龟之甲再说。” 她们亲眼所见,这两件都是具有神奇功效的宝物,纵然蝼姑提议一人一件,孟姚光还是要防她一手。 蝼姑脸上青气一闪,不过她还是忍了下来,强笑了一声道:“阿光你真是小心谨慎呢,啧啧啧……怪不得主上这么疼你。” 她看了看双目紧闭的公子起,摇了摇头道:“这么俊俏的少年郎,还是堂堂的宋国公子。蝼姑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嗯……” 两女几乎同时发现公子起身子一颤全身微微抖动,应该是醒了过来。 孟姚光没有理睬蝼姑,而是对着“装晕”的公子起道:“公子请想清楚。此次我只要你的手,嗯,手中的白龟之甲,要是像上次那样妄动……” “那我就要你的一条命!” 毕竟她和公子起无冤无仇,前一次情势所迫所以不得不杀,这一次无关紧要便能放他一马。而且杀了公子起那就真的和宋国接了死仇,万一被宋国追查到了自己身上,那真的会给自己和情郎平添无穷麻烦。 宋国王子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不过大概因为太过害怕,身体抖动的愈加厉害。 孟姚光拔出腰间短剑,小心翼翼地走到少年身前,慢慢地蹲下身子,口中严厉地说道:“别乱动,否则……” “否则如何?” 躺在地上的公子起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神冷漠无情,其中还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上次刺杀不成的孟姚光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二话不说挺剑直刺公子起的胸膛…… “噗嗤!” 孟姚光低下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柄饮过无数人鲜血短剑如今正插在自己的胸前,直没至柄! 第四十八章 非命法眼 手持短剑的公子起,更确切地说是“啖母者”万尼科夫却皱了皱眉头,握剑的右手腕已经使不上力气了。这具躯壳实在太脆弱了,就是一个“简单”的空手入白刃都承受不了。当然对于传奇战士万尼科夫来说这是非常容易的动作,对于公子起来说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这就是万尼科夫的两难,使用魔法要耗费公子起的生命精元,但是使用武技却会造成肉/体上的伤害。 不过他皱眉不是仅仅因为手腕挫伤,而是因为自己这一剑似乎落空了。 他的感觉没错,就在这位传奇战士随手夺下短剑反刺入孟姚光胸膛的一瞬间,楚墨女刺客左眼中的最后手段自行发动。 受了致命伤的孟姚光突兀地消失,一眨眼之后她又站在了方才起步的地方,除了左眼中流下来的一行血迹之外,整个人毫发无伤。 此为墨家秘术之一,非命法眼! 执有命者之言曰:“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夭则夭;命虽强劲,何益哉?”以上说王公大人,下以驵(通阻)百姓之从事,故执有命者不仁。故当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明辨。 这段话记载在《墨子-非命》篇中。他老人家的意思很明白,墨家不但要破除天命之说,更要破除真正的天命。于是就有“非命法眼”这样能逆天改命的秘术。 牺牲一只眼睛用来抵消一次死劫,对孟姚光这种出生之后就注定成为刺客的巨子之女来说还真的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万尼科夫见过魔法秘术多了去,也不差“非命法眼”这一桩,所以对此也没有太多惊奇。他突然鼻子一抽,抬起右脚往地上狠狠的踩了下去。 虽然刚要破土而出的蝼婴被他这一脚给踩了一个半死,但是万尼科夫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娘炮的躯壳实在太弱了,连只“虫子”都踩不死,还造成了小腿骨的骨裂,顺便扭伤了脚踝,所以时间宝贵的他接下来的攻击稍微“认真”了一点。 蝼姑这种经常下黑手的人物儿不在敌人死透之前是绝对不会放下警惕之心的,哪怕公子起看似毫无威胁,她都让蝼婴从地下潜了过去以防万一。而蝼姑自己也准备好了手段,她瞧见情况不对,袖子一样,就要放出其中的毒虫…… 可是“认真”起来的万尼科夫即使是用公子起的躯壳,也不是她这样的虫姥可以应付的。啖母者随手一掷,短剑正正地插在了蝼姑的眉间! 还有无数毒虫和邪僻手段的闽地虫姥就这么哼也没哼一声地死在了异界神明的手上。 万尼科夫撇了撇嘴,杀死蝼姑对他而言反掌一般容易,不过还是“用力过大”拉伤了自己,嗯,公子起的右臂。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仅仅”只有几根细小的骨头折断外加拉断了一些肌腱,只要事后公子起养上两三个月就能恢复如初……应该是吧,反正养伤也不关万尼科夫的事情。 当然这点“小伤”还影响不了蒸汽王子的战力,他转过头看向了孟姚光的方向,而这位楚墨女刺客早就借着“光影遁法”全力地逃走了。作为经验丰富的刺客,她十分明白能随意夺走自己手上武器的人究竟有多么强大。就连她的父亲楚墨巨子陈符在不施展术法和秘术的前提下,也做不到这一点。 作为刺客本来就是一击不中,远扬千里。既然螣蛇之鼓已然落入自己手中,她又不想为蝼姑报仇,那么留下来毫无意义,自然有多快跑多快。 万尼科夫对于少收割一条强大灵魂有些不满意,他淬了一口唾沫,骂道“锤子你个……” 口头禅还没有说完,他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即使万尼科夫不使用魔法,祂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对公子起仍然是极大的负担,而宋国王子躯壳确实也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啖母者只要再多呆上十秒钟,公子起就会成为植物人睡上一辈子。 “叽叽咕咕……” 过了半响,迷迷糊糊的蝼婴终于艰难地从地下爬了出来。 “呸!呸!呸!” 它很人性化地吐掉了口中的沙土,有些心虚地看向了蝼姑…… “嗯?” 蝼婴发现从一出生就禁锢自己的某样物事突然消失了,这让它感到无所适从,所以按照习惯第一时间想要钻进女主人的怀里。 “呀!” 从小照顾它的女主人竟然死了!蝼婴简单的脑袋里面一片迷茫,自己该怎么办? “嘶嘶嘶!” 对了,我要给她报仇! 它身子转向倒在地上的公子起,“咯哒”一声露出了自己的颚牙…… 天已大亮,然而陪罗的光辉仍然穿不透终年飘荡在谷地之中的雾霾。管道中喷出的蒸汽和烟囱上冒出的粉尘堪比亡灵天幕,连伟大的太阳神都莫可奈何。 雾气中的钢结构建筑物如同海面上巡游的巨兽,即使若隐若现,也能感受它们的伟岸狰狞。 尤其是矗立在山谷中心的那座金属巨塔,上百米的塔身全由钢铁构成,造型生硬而冷峻。铁塔上面有无数盏黄灯,哪怕身处雾气之中仍可以看见塔身当中有着复杂弯曲的管道,连接着巨大的机械装置。在蒸汽的推动之下,运行的机械不停地蠕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让这塔彷佛活过来了一般。 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地精正在围着这座巨兽般的高塔,向其膜拜祷告。 这些地精和山谷之外的同类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全都拥有一双清澈绝不浑浊的眼睛,他们此时的神色也相当人性化,夹杂着三分崇拜,三分喜悦,三分期待和一分忐忑不安。 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脖子上都绑着一条鲜红色的三角围巾,上面还有一个奇特的标志,白色的蒸汽当中两枚咬合在一起,成∞状的黑色齿轮。 “赞美你,万尼科夫! 赞美你,蒸汽王子!” 几十万地精同声念诵的祷词宏大无比,到如今已经贯穿天地 高塔之顶,王座之上,万尼科夫和公子起终于醒了过来,从这一刻开始他成了“祂”……更确切地说是祂们。 第四十九章 冥河誓言 万尼科夫和公子起两个不同的人格所有悲欢,所有喜怒,所有经历,所有思考,所有知识,所有体悟……所有造就他们的所有都成了火种,从中孕育出生生不息的神火。 几十万地精信徒们的海量信仰投入神火之中,就如同火焰把燃料转变成了光与热,神火将信仰转化成了神力,而这些“热气腾腾”的神力凝结成了一个新的神格。 随着神格的凝结,原力之海也为之欢呼雀跃,一个这个世界从未出现过的神职随之诞生,那就是蒸汽机械。 神火,神力,神格和神职,这是神祇必不可少的四个要素。万尼科夫和公子起终于不再是凡物,而是神明。 然而刚刚成为神明的祂们两个接下来就要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 公子起悠悠地道:“你成功了。” 万尼科夫平静地道:“不,是我们成功了。” 公子起苦笑着问:“那么你要吞噬我了吗?” 万尼科夫微笑着答:“为什么你不能看做是我们合二为一呢?” 公子起皱着眉头道:“可是我不想成为你。” 万尼科夫笑容更加灿烂地道:“如果你不想成为我,那么怎么会有我呢?” 公子起沉默了。 万尼科夫等待着。 在没有封神之前,这两个人格还能和平共处,当然也没有办法不和平共处。但是在封神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还有一位拥有双重人格的著名人物,那就是恶魔王子狄摩高根。蒸汽王子祂们的情况和这只双头狒狒有点相像,不过恶魔王子左右头颅阿穆尔和海斯拉蒂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即便是这样,这两位也时时刻刻想要消灭对方来着。 公子起和万尼科夫的实力差距就太大了。自从万尼科夫出现之后,公子起这个主人格主导躯壳的时间大大少于他的第二人格,而且对地精部落的掌控也源远不及万尼科夫,那么自然对于封神的贡献也是如此。 而且啖母者对于力量的渴求也远远高于公子起,以至于他成为了20级传奇战士兼10级逆向工程大师,公子起反倒是只有10级地狱血脉术士的水平。 最关键的是,蒸汽王子能封神靠的是那个神秘组织的帮助。两个人格之中,没有受过贵族教育的万尼科夫对神秘组织的理论思想笃信不疑,正是靠着这份真正的信仰,他才能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反倒是公子起因为先天性的屁股问题始终无法接受那一套,所以在心性和实力落了下乘。 如今,第一人格倒要被第二人格吞噬了。 幸好公子起对此也早有准备,不断接触超凡力量的他有着最后的手段。 万尼科夫突然觉得脑中一空,自身具有的神力也莫名消失了一小半。然后祂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位穿着奇怪却又华丽衣物的英俊少年。 地精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得愤怒地指着对方道:“你,你,你……居然在搞分/裂!” 没错,公子起用蒸汽王子一部分的神力塑造了一个分身用来安置自己的神魂。 人类少年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新的身躯,然后耸耸肩摊开手道:“这样我就不会妨碍你了,有什么不好呢?” 万尼科夫跳了起来,怒道:“有什么不好?!你是在夺取我的神力……” “不。这是我们的神力!”公子起起打断了祂,摇头道,“我只是拿了我应得的。” 万尼科夫咬着牙齿狞笑道:“呵呵呵,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了……” “请你给我去死吧!” 满心喜悦的地精信徒们心中悸动,他们信奉的蒸汽王子似乎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怎么说呢,一大半信徒清晰地感知到了神明正处在狂怒的状态,一小部分信徒惶恐地发现神明正处在危急关头,除了这两者之外的信徒却同时察觉到了两种不同的感觉。 从来没有这种经验的地精信徒们陷入了混乱的状态,而就在这时其中有地精突然指着远方的天空喊道:“那是什么?” 蒸汽王子的信徒们转头看去,果然东南方天际似缓实快地压过来十几团白色的云彩…… 白色云彩?! 不,这不是自然形成的云彩,这是千万扇白色羽翼所组成的庞大集群!如同白云般遮蔽了红日,在地面上形成了不祥的阴影。 “天使!这是天使军团!!”终于有地精认出了这些云彩的真面目。 这个时候,信心满满的万尼科夫只要再加一把力气就能干掉公子起,不过这头地精却停了下来。而看上去凄惨无比人类也没有乘着这个空档反击或者逃窜,就这么狼狈不堪地僵在那里。 两者对视一眼,同时地怒喝道:“f/u/c/k!” “彼其娘纸!” 万尼科夫几个大步就迈到窗前向外看去。 鼻青脸肿,站也站不稳的公子起气喘吁吁地问道:“是不是战争教主?” “没错!”万尼科夫恨恨地道,“就是安妮恩这个女表子的天使军团。” 战争教主安妮恩,守序善良阵营的大boss,人类和精灵神系的主神,也是蒸汽王子在主物质界面最大的对头。 祂们之所以会敌对是因为蒸汽王子神职中除了蒸汽机械还有战争工具,而这两项都是战争教主所缺乏的。 公子起叹了一口气道:“哎……该来的还是会来。” 万尼科夫转回身子,急切地道:“安妮恩的对头也不少。我估计这个女表子最多出动一个分身。我们还有机会!” “你快点回归!” 公子起马上摇头拒绝道:“不要。我们现在就陨落还是我事后被你干掉,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 万尼科夫闻言一愣,继而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你想怎样?” 人类少年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想怎样你会不知道吗?” “可恶!”万尼科夫十分愤怒地走了上来,拉起袖子就要动手。 公子起往后退了一步,口中却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就一定要干掉我,哪怕被战争教主干掉吗?” 万尼科夫知道他说的没错,就算能立即现在杀死对方,吸收公子起从而完全恢复神力也需要一定时间,怎么算都是来不及了。 丑陋的地精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不过还是马上做出了决定,祂叹了一口气道:“好,不就是冥河誓言吗?” “我蒸汽王子万尼科夫,以我的真名,向冥河发誓……” 第五十章 前线捷报 “公子,你醒啦?” 公子起“回归”短短几天就晕了好几次,他倒是有点习惯了。不过这次和以往不同,除了全身乏力之外,自己右手和右脚稍稍一动就感到了强烈的痛楚,分明是受了重伤。 “嘶……”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响才看清眼前是女的面貌,“阿苑……是你啊。” 第一眼见到的小侍女让公子起心中稍定,可是他旋即就发现了不对,自己没有躺在华丽的宫室之中,而是一间低矮狭窄的石头小屋! 公子起刚想发问,却觉得嗓子眼火烧火燎的疼,忍不住呻吟道:“水……” 阿苑急急忙忙地起身,她有些吃力地扶起小主人,把一只木头抠成的杯子凑到公子起的嘴边。宋国王子贪婪地一饮而尽,总算缓解了喉间几分痛楚,不过喝完水之后他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大高兴。 因为这不是自己喝惯的蜜水,甚至也不是清冽的井水,而是带着土腥味的河水。 “上邪保佑,你终于醒了!” “公子你烧了好几天了,全身火烫火烫的,阿苑担心死了……” “小容姐姐说你活不过来,幸好老骸伯伯懂得医术还让人出去采药……” “公子你饿了吧?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肯定饿了。阿苑这就给你乘碗粥去……” 公子起第一次发现自己小侍女是个话痨,还是个非常活泼的话痨。也许,这才是她的本性。 她絮絮叨叨地一个人说了半天,突然一拍自己的小脑瓜吐了吐小舌头,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门”,这所谓的“门”其实就是一张脏了吧唧的草席子。 小侍女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公子起还是听明白了,自己很有可能落到了那帮子贼奴的手中。不过既然这些人前几日不杀自己还给自己治了病,目前也没有性命之忧,那么他们就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公子起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由得悚然一惊,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左手看了一看。他松了一口气,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不过在这个位置多了一个龟背状的纹身。 “叽叽咕咕……” 他刚把心放下鼻中就闻到一股臭味,偏过脑袋一看又把心给高高地提了起来! 土犬大小的怪虫离自己只有三步之遥! 蝼婴眼中闪烁着凶光,两只颚牙咔咔作响,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而公子起连抬手都那么吃力,就更别说起身逃跑了。他想大声呼救,可是口中发出的声音轻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我命休矣…… “坏虫子,你又不乖了!”阿苑端着一只粗陶碗走了进来,看到蝼婴就大声骂道,“你再这样随便乱闯,我就让大光头收拾你!” 公子起心中一叹,不光自己,连小侍女都要命丧在蝼婴口中。虫佬的恶毒邪术岂是靠骂就能骂走的吗……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蝼婴小脸上露出了恐惧……还有一点委屈的表情,它收回了颚牙,“咕噜噜”地像只小狗一样绕着阿苑跑了几圈,然后抬起头讨好地看着小侍女。 阿苑却不假以辞色,凶巴巴地指着门外道:“臭死了,快出去!” “呜呜呜……”蝼婴露出沮丧的表情,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任谁看它落寞的背影哪里看得出是可以轻易杀死公子起和阿苑的凶物。 公子起看得目瞪口呆,没等他开口发问,阿苑又开始展现自己话痨的天性了。 她一边给公子起喂粥,这“粥”倒是大米熬的就是有点稀,一边解释道:“小膻,哦,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 “它可坏了,想乘公子你晕过去的时候吃了你,幸好大光头,嗯,还有我及时赶到了……” “我们把小膻狠狠打了一顿,它就变得乖乖的了。” “小膻什么都好……也挺可爱的,就是臭臭的。阿苑不让它进屋,它还老是跑进来……” “咳咳咳……” “哎呀,公子你怎么呛到了啊。都怪阿苑不小心。” 狠狠呛了一口粥的公子起在心里大喊,这玩意是虫佬蝼婴啊!身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的邪术凶物啊!而且……哪里可爱啦?! “咳咳咳……阿苑,公子可是醒了?咳咳咳……”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中年男子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咳嗽。 “公子,是老骸伯伯来了。”阿苑放下碗,转过身子扬声道,“公子醒了!” 只听那人并不进来,而是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请示道:“草民求见公子。” 公子起低声应道:“快,快请。” 果然不出他所料,进来的正是当日见过的的贼奴,嗯,义军大首领和那位长得不错的女首领。公子起到底是当过地精王的男人,心态很容易就摆正了。自己的小命都在别人手上,哪里还能称呼他们贼奴呢? “无骸拜见公子!” “无容拜见公子!” 两位义军首领一进门就向着公子起拱手作揖,接着伏身跪下,两手扶地,以头着地。行叩首之礼。为首的无骸姿势规范,神情严谨,一看便是贵族出身。而他身后的无容脸上却有些不情愿,动作也是马马虎虎的。 “阿苑,快……”不管虚情还是假意,既然来人这么客气,公子起自然不敢怠慢。喝了几口粥身上有点力气的他奋力想要坐起来和来者见礼。 却见那位瘦的只有骨架子的无骸首领伸手阻止了小侍女,语气恭敬地道:“公子贵恙在身,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公子起身上确实没有力气,只好靠在阿苑身上点了点头当作回礼,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回道:“多,多谢首领见谅。” 他艰难地道:“救命之恩,本公子不敢或忘。” “公子吉人天相,我辈恰逢其时,此乃天数,谈何救命之恩?”无骸逊谢了几句,然后看了看席旁半空的陶碗,面带愧色地道:“鄙军伧寒之辈,唯有陋屋淡饭,实在委屈公子这等贵人了。” 而他身边的无容却翻了一个白眼,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言重了。”公子起就算想和这两位三无义从首领虚与委蛇,如今也没有这个精力,只好随口应付。 无骸顿首道:“草民此次求见公子乃是为了一桩大喜之事!” 公子起心想,我都搞成这个样子还有何可喜之处,当然嘴上还是问道:“敢问首领,喜从何来?” 无害微微一笑道:“三日之前,贵国在薛地大败齐军……” 第五十一章 此子不凡 就在宋城商丘鸡飞狗跳,嗯,蛇飞龟跳的同日,也就是中秋之日,两军休战举行祭礼,双方还互派使者赠送礼物。毕竟齐宋这两家都是诸夏之中资格最老的诸侯之一,也是列国之中比较“守礼”的文明国家。所以在这种重要节日暂时停战完全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然而公子起的父亲宋王偃当日黄昏就亲率锐卒突袭敌营。不管是骄傲自大还是疏忽大意……亦或是真的相信宋王偃和他的祖先宋襄公一样遵守战场礼仪,齐燕联军当时正处于一个非常松懈的状态 因此宋军连破齐燕十二座军营,宋王偃一人阵斩齐燕七位大将(五阶以上的明尊)数十员裨将(三阶以上的明尊),杀俘士卒超过三万,并缴获辎重粮草无数。 一战之下,齐燕号称的二十万大军(实际上最多十万出头)大半崩溃。败势已成,战局难挽,剩下不足八万人马立足不住,已经退回齐国五都之一的平陆,实际上这正是齐燕联军此次出征的集结地。 也就是说在宋王偃的率领之下,五万宋军把十多万的齐燕联军打回了老家,宋国国君戴偃真不愧为当世名将! 无骸通禀了这个好消息之后,看到公子起虽然高兴但是精神依然疲乏,所以很有眼色地自觉告退了。 他们所在之处是三无义从的一处临时落脚点,所以四下都简陋得很。公子起所在的石屋已经是此地最好的一栋建筑了,如果这种用石块草草堆砌而成的屋子也能称之为建筑物的话。 如今是一个地广人稀的时代,而且列国纷争也造成了大量人口损失,哪怕就是中原腹地也有不少人迹罕至的地区。比如说宋国这样的中等国家,真要算起来目前国土面积能有将近五万平方公里,而总人口才壹佰万出头。如果折合成市亩的话,宋国每一个人可以拥有七十五亩地。 所以化整为零的三无义从,在缩小目标之后不难找个地方暂时躲藏起来。 “无骸大哥,为何要将宋军大胜的消息告诉那个孺子?我们还要卑躬屈膝以待之?” 两人走出了百余步之后,无容忍不住开口询问了起来。 “咳咳咳……”无骸似乎难耐野地风寒,紧了紧身上麻衣才回道:“此子不凡,与他结个善缘岂不是更好?” 无容一脸疑色地道:“切,不凡?在容容眼中,这位宋国公子只不过是奄奄待毙之人。要不是无发及时出手还有兄长你施医问药,他早就死了。” 无骸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义妹,叹了一口气道:“容容啊,我知道你对膏粱子弟有所成见。不过切勿一叶障目,若列国朝堂皆是不堪之辈,你我又怎会落到此等地步?” “……” 他见无容虽然没有回嘴,但是依然一副没有听进去的样子。无骸知道她素来倔强,只好开口仔细解释了起来:“此子不过舞勺之年,又在重病之中,方才见我二人虽有犹疑之色,却无失措之举。既不问自己身处何方,也不询我等出身来历。对我等的打算更是不置一词。此番表现堪称沉稳镇定,已不能以寻常少年视之。” “你还记得那日,此子见到我们与滕人之后观风辨色,毫不犹豫地降尊临卑马上就为自己杜撰了一个墨氏子弟的身份。不得不赞其机智灵省。”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原本根据宋城传言,我也以为他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如今才知道此子不愧为殷商正统,宋国王嗣。”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人物总归还是受到血统论的影响来着。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好,且不说他心性如何。你也是见过楚墨巨子之女和闽地虫姥的,不说两者联手,就是一对一你觉得自己能对付她们吗?” 无容自然知道自己的斤两,这两位她一个都打不过。如果真的是性命相搏,她这条小命都未必,嗯,实际上是一定保不住。但是她仍不服气地道:“那也不见得是宋国孺子的手段。说不定……说不定是她们内讧,阿光姐姐杀了那个恶心的虫姥呢。” “糊涂!”无骸觉得她的脑子实在不开窍,所以声调严厉了几分道,“如若那虫姥真是孟姚光杀的,那她为何不留在原地夺取公子起手中的白龟之甲,甚至连随身兵刃都扔下呢?” 无容摇头道:“纵然如此,容容依然不信那孺子能杀死虫姥,他不过才当了几天通天巫觋而已。” 无骸摆了摆手道:“你都知道公子起是通天巫觋了,如何不知天觋乃是明尊之中最为不可测的。他能一力杀死虫姥,惊退孟姚光有何不可能?” “何况我为他探查过伤势,除了血气不足精元枯竭,有不足之症之外。此子右臂和足上伤势诡异,不像是外力所至,倒像是用力过猛。” “这般症状正符合神降之象!” 无骸到底是在稷下学宫游学的人物,见闻广博。他说的没错,通天巫觋是八洞明尊之中最为特殊的一种,他们获得任何怪异强大的能力都有可能。其中最为神奇的便是勾引天界神明进入自己体内的神降之术。 好吧,蒸汽王子万尼科夫大小也算是一位神明。 无容因为某些原因,实在太讨厌公子起这样的贵族,忍不住负气道:“那……那也不用讨好与他,如今要他生要他死不都是在我们一念之间?” “胡说!”无骸这次真的有点生气了,他双眼一睁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位女弟子,语气森严地道,“无容,你莫要为了一己之私陷我三无义从与必死之境!不然莫要怪我……咳咳咳……” 无容知道自己这位兄长兼师尊不是在开玩笑,她一边上前为无骸捶背一边低声道:“容容不敢!” 无骸咳了一会,缓和了语气道:“你知道就好。我明日就动身去薛地迎候宋国大军,与宋王偃交涉。你和无发带着公子起进山去吧!” 无容闻听此言吃了一惊,讶异地道:“无骸大哥,你为何要亲赴险地,派个使者不就好了?” “呵呵……”无骸嗤笑一声道:“无发胆大却轻佻,而你……” 他摇了摇头道:“还是我来走这一遭吧。” 第五十二章 芒砀山君 公子起见过了无骸和无容之后,倒是再也没有人打扰。不过当天晚餐乃是一甑香喷喷的野鸡汤,当然这汤和他在宋国内宫中的膳食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公子起还是喝的一干二净。然后就在阿苑的服侍之下进入了梦乡。 可是第二天东方刚刚破晓,他就被人惊醒了。 “公子,快醒醒。我们要走了!” 公子起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眼前正是一脸惶急的阿苑。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看到一个大光头冲进了石屋,二话不说就抱起了自己转身来到了室外。 因为被牵动了右手上伤势,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倒是清醒了过来。公子起一眼就看到了昨天来参见的那位无容女首领,如今她脸上也略带着几分紧张,手中提着一个包袱,身后还站着几个壮汉。 “宋人来了,快上山!” 公子起耳朵一动,远方似乎这的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声音。此时他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真的是来援救自己的宋国兵马自然是好的,不过看身边这几位的样子也不会轻易把自己放回,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召唤万尼科夫了,就是连走路也走不了,根本就没有反抗能力,到时候有个万一…… 他想到此处就听到抱着自己的大光头发话了。 “不用慌!”无发轻叱一声,在这些人之中他脸上的表情最为轻松,甚至还带着笑意道,“芒砀山乃是我的本山,只要进了山宋人就算是派来了千军万马又能如何?!” 说着大光头一马当先地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跑去,而他们的前方确实有一座连绵不断的山脉。 而与此同时,公子起心脏往下一沉,这下看来是无望脱身了。 芒砀山位于宋城商丘东南,两者相距二百余里,宋人花了四五天的时间来到此处,这个速度赶路算是慢的,可是找人的话,如果考虑到三无义从故布疑阵的因素,那肯定说得上是快的。 照这么下去,拥有众多八洞明尊的宋国人追上这支小队伍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可是有无发这位蹇之山君(艮下坎上。山上有水曰蹇。君子以反身修德。)在,那么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镇山君令,顾名思义就是和艮卦相呼应,从山岳中汲取力量。从低到高分别为天山遁,泽山咸,水山蹇,雷山颐,风山渐,火山旅,地山谦和大山艮。 夏禹就是一位大艮山君(赶上艮下。兼山曰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传说中他能号令山脉开路河川改道,正是身具这样的大威能大禹才能成功治理了大洪水,并且由此开创了夏王朝。 不过实际上,在《周易》的体系中镇山君令和佥泽虞官这两种明尊的位阶算是最低的。而且比起佥泽虞官,镇山君令们的能力更加不起眼。 低阶山君也不过就是比常人力量大一点身材壮一点体质强一点,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不擅车战和骑术,只能算是超一流的步卒。 像徐寿这样中阶山君总算能有一两个术法傍身了,不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给自己加状态的,说到底他们干的还是力气活,亲自在前线冲锋陷阵的最佳人选。 到了高阶山君总算是有了攻击的手段,不过这些手段往往和地形相关,在山地之外只能说是事倍功半。 可是镇山君令也有其他八洞明尊所没有的特长,那就是每一位山君都有自己的“本山”,他们也是在本山之中得到了山灵启示,这才成为了镇山君令。 而在本山之中,山君可以说是龙跃于渊,其志可用。哪怕是一阶的遯之山君(天下有山曰遁。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在自己的本山之中都能正面硬刚三阶明尊,就算不一定能战而胜之,至少保住自己小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而蹇之山君无发和颐之山君徐寿,这两位在本山之外对战,前者肯定不是后者的对手。但是到了芒砀山这座无发的本山,即使徐寿高了一阶,也要运气足够好才能逃得一条性命;要是反过来是在徐寿的本山郁州山,那么低了一阶的无发可以说是毫无生路。 高阶山君在自己本山之中几乎能算作是一位半神了,不但同阶的明尊根本不是其对手,而且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真的是一夫能挡万军。 所以镇山君令就是这么一种优点和缺点都是极为突出的明尊。 公子起以前倒是从徐寿的口中听说过山君本山的神奇之处,今日倒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 实际上他们原本的位置就在芒砀山山脚下的一座丘陵之上,没过多久这一行人就进入了无发的本山之中。 芒砀山对公子起这位宋国王子来说并不算陌生,这当然不是因为有一位大人物在这里用剑斩杀了一条白蛇的关系(这件将来会发生的事情将来会不会发生还是一个问题)。而是因为殷商历代国君都把这座山当作征伐东夷的大军集结地。据宋人记载,商纣,嗯,帝辛在牧野之战被周人击败的同一时间,此地就有一支殷人大军驻扎,可惜鞭长莫及来不及赶回朝歌。 公子起所在的那间石头小屋很有可能就是他祖先留下的遗迹。可惜八百年过去了,此地只留下来这么一座简陋的建筑,而当时殷人威慑四方的大军也早已烟消云散。 当然啦,虽然他在史书里面读到过相关记载,这还是公子起第一次登芒砀山,在无发的怀中,他见到非常神奇的景象。 大光头走到哪里,他的脚前就有一条十分平整的山路,好似有人专门为一行人开辟的一般。公子起明明看到远处林深草密,等到了近前这些植物中间就有了一条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的通道。更加奇妙的是,等他们走过之后,那条山路已经消失不见,好像从来没有人经过一样。 和植物一样,树上的鸟雀草中虫兽对他们视若无睹,根本毫不在意。哪怕有徐小史召唤的雅贾在高空侦查,也发现不了这一行人的踪迹。 公子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 第五十三章 蝼婴报恩 既然不用纠结来就自己的人追上之后怎么办,公子起索性也不去想这件事情了。他身体亏损的实在太厉害,加之蹇之山君无发在自己本山之中如履平地,因此公子起居然就在大光头的怀里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他们居然跑了整整一天。毕竟宋国派出的可是中高阶明尊,纵然没有无发这样的芒砀山君,也自有办法缀在他们身后。三无义从这边也就无容和无发算是可堪一战,只好一门心思地往深山里面钻。 不过还好,芒砀山到底是无发的主场,到了傍晚总算是甩掉了追寻而来的宋人。 他们这一行人来到了一条山涧之旁,无发找了一处平地放下了公子起,歇了一口气之后来到了一棵大树之前。他把手贴在树上,闭起眼睛,似乎和这棵树在交流些什么。 半响之后他转过头,皱着眉头对着无容说道:“阿容,那批宋人之中有些厉害角色。你们在此歇息,我再去与他们周旋周旋。” 说着他扛起大石斧,往树林里面一钻,就此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公子喝水。” 阿苑也是被那些随扈轮流背到了此地,因此体力充盈。她下了地就跑到溪边打了一竹筒水上来。 公子起对她感激地笑了一笑,正要凑过去喝水,却见一只柔夷突然夺过了小侍女手中竹筒。他抬头一看正是昨日见到的那位女性风师。 无容冷着一张俏脸瞪了瞪公子起,随意地拿起竹筒喝了一口水,然后就带着挑衅意味地把水倒在了他的身边…… 宋国王子自然是心中大怒,他这辈子,嗯,这两辈子就没人敢给他脸色看,这个贱婢竟敢如此折辱自己,真是是可忍……还是要忍!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不看对方那张臭脸反而闭起了眼睛往背后石块上一靠,对此视而不见。 无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公子起这幅英俊的样貌心头就不舒服,如今见到对方不理不睬的高傲样子更是火大。可是无骸大哥的话她又不敢不听,这可恶的小家伙打不得骂不得,倒是让她不知道怎么落场了。 可怜的小侍女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龃龉,她眨了眨大眼睛,畏畏缩缩地拿起竹筒再次往溪边打水。 无容伸手一栏道:“阿苑,你是我们三无义从的人了。什么公子公孙有手有脚哪里需要你服侍。要喝水太他自己会去!” 阿苑看了看公子起又看了看无容,踌躇着说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无容一把拉起阿苑,“你跟我来!” 纵然小侍女心中不情愿,最后还是被无容给拉走了。 其实睡了一天的公子起如今确实又渴又饿,可是要他开口哀求无容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他等两女走远了一些之后,重新睁开眼睛,伸出还算完好的左手去拿竹筒。 “窸窸窣窣。” 突然那头恶性怪状的蝼婴跑到了公子起的眼前,两只前爪上托着一枚熟透了的野果。它把野果放在了地上,向前推了一推,抬起头看着公子起,“呜呜”叫了两声,一张小脸上还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公子起先是一惊继而又感到了疑惑,这头蝼婴怎么会向它的仇人献殷勤呢? 其实他不知道蝼姑的死亡对她培育出来的蝼婴来说算是一种解脱,别看这短短几天,蝼婴小膻的智力就从四五岁的幼童水平提高到了七八岁的蒙童,甚至还有提升的空间。 蝼婴虽属虫佬邪术,其诞生方式更是灭绝人性,但是究其它们的本性却是纯真无染,乃是“人之初性本无”的最好写照。不管是出生前吞噬兄弟姐妹还是出生时以母体为食物,对它们来说纯粹出于生存的本能。而在它们出生后又立即被虫佬们控制了起来,只能算是一种强力的杀人工具罢了。 实际上作为杀人工具,创肇出这一种邪术的闽地虫佬确实不敢让蝼婴太过嗜血凶厉,不然绝对有被反噬的可能性。 这就像人类能把狼驯服成了狗这种伙伴和宠物,有的时候还能当肉食来源,不过普通人很难驾驭熊狮虎豹。原因就是除了在食肉猛兽之中狼个体战斗力只能算是弱的以外,最关键的是作为群居动物它们天生就有服从性,不但不会伤害自己的同伴反过来还会保护团体成员。试想一下以老虎这种“一山不容二虎”的性子,就算把人类当做同类也不会对其俯首帖耳。 当然对八洞明尊中的佥泽虞官来说,那就不是问题了。 而且闽地虫佬也不敢让蝼婴灵智大开。如果智力太低,蝼婴连虫佬的命令都听不懂自然不太好用。反之万一太高,蝼婴能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和身份,那么画面肯定很美……经过这么多年的实际操作,虫佬们也明白了四五岁的幼童依恋且服从亲人而又不大明白事理,可以说是最好控制的智商水平。 其实说到底就是闽地虫佬从一开始走上了邪路,远远比不上伏羲氏传承下来的佥泽虞官。诸夏列国瞧不起周边蛮夷也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蝼姑给小膻喂的奶水之中就有着抑制它灵智的毒素,如今没有毒药的压制,蝼婴的智力一天要比一天高。而且它身上的臭味也来自于这种毒素,所以也没有以前那么难闻了。如今的它甚至明白了杀死蝼姑的公子起非但不是自己的仇人,反而是自己的恩人…… 这不它就来报恩了。 公子起皱着眉头,疑惑地看了小膻半天,终于在后者殷切的期盼下拿起了这枚野果。他确实饥渴得厉害,一咬牙把果子在衣服上擦了一擦,送到嘴边咬了下去。 山间野果自然比不上他爱吃的果脯,不过对一天水米未尽的公子起来说,自然称得上美味珍馐。他一边吃着野果,一边对蝼婴点了点头。 这头怪虫高兴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然后张开翅膀飞进了林中,没过多久又送来了一枚野果。这次公子起大着胆子在蝼婴的头上拍了一拍,这才拿起了野果。 大结局: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这里就是长平啊…… 杜子腾负手站在自己专属机甲的肩头之上,平静地看着赵国最后一小队龙骑兵绝望地冲击着秦国的金人机甲所组成的防线,那些赵国人的统帅应该就是那位“纸上谈兵”的赵括了吧。 公子起在宋国被灭之后辗转各国,最后还是在留在了秦国,而且因为在秦国军工上的殊勋被封在了杜地,而他的字是子腾,因此就被称为杜子腾。 “主上,武安君来了。” “哦……” 杜子腾转头看到一队骑着三轮蒸汽摩托的秦国轻骑“哐当哐当”地向着自己而来。他微微一笑,轻飘飘地跳下了两丈高的“红色流星”。 刚刚建下了旷世奇功的秦国武安君从车上跳了下来,独自一个人走到了依然保持着二十多岁青年人英俊容貌的杜子腾面前。 两人对视了许久,戴起微微躬身,作了一个揖开口道:“杜起恭贺武安君建此奇功。” 白起却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回了礼之后长叹一声道:“有什么好恭贺的。杜君,果然一切如你所料。” 戴起展颜一笑道:“功高震主,自有不测之祸。此次若不是秦赵在上党相持不下,君上又怎么必须征召武安君呢?” 白起眼中精光一闪道:“恐怕这‘相持’也费了杜君不少心力吧?” 戴起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身巨响。赵国那位高阶御地将戎用手中的长戟硬生生地把一架青铜机甲捅了一个对穿! 可惜这不过是垂死挣扎,他马上被周围的秦国机甲围在了中间…… 白起松了一口气道:“终于是结束了。” 戴起却道:“武安君,这里是结束了,但是你答应我的事情可正要开始呢。” 白起眯起眼睛,不自禁地带了一股凌冽之气道:“杜君,你还是要我杀死所有赵国战俘吗?” 戴起似乎毫无所觉,仍然云淡风轻地道:“这不是我们事先说好的吗?我帮你成就大艮山君让你重出掌军,而且还要答应你做那件事情。想比这三件事情,这里几十万人命又算是什么?” 这话说完两人对视许久,白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主上,我们都准备好了。请看!” “嗯,做得好。” 戴起看着面前的五件宝物,和氏之璧,随侯之珠,风狸之杖,首阳铜精,辽鱼之丹。他拿起了一把小刀割开了自己的脉管,从里面流出来不是鲜血而是暗黄色的脓水,这就是第六件宝物,黄泉之水。 最后他才从怀中掏出了最后一件也是最为关键的宝物,玄鸟之卵。 《玄君七章秘经》七章已全! 来吧,伏形之混沌。来吧,奈亚拉托提普。 ps。无论如何,蒸汽朋克+克苏鲁风的战国慕容肯定还是要写的。不过这本成绩实在太差,只好先暂停一下。 请各位继续支持慕容,支持我的新书《民国大师球系统》。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