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贼堂堂正正》 前幕 北方平原其时的大小盗团计有一百一十七处,这自然是连年累月的分裂侵吞后趋于平衡的结果。然而所谓狡兔三窟,倘若加上分布于平原各处的隐藏据点,其数目则足有三百四十三处之多。 于三百四十三处匪寨之中,眼下这处断然算不上什么咽喉之地;单按其守备来说,也难称得上是机关要塞——虽说如此,这姑且也是藏匿了百余匪盗的精密建筑。虽谈不上固若金汤,但也绝非易攻之地——况且其地势横彻平原,又有哨台七部,四围旦有风吹草动尽可悉收眼底。对盘结于此的群匪而言,这原本当是一处得以无忧无虑纵情声色的安乐之所。 眼下,山寨里的气氛可说是剑拔弩张。 大厅里灯火通明,食物与酒壶狼藉于桌面,一些衣不蔽体的女人正蜷缩身子躲在椅子后面。 桌子前面,盗匪正围成一圈。 这山寨大厅原本不算逼仄,但如今却是水泄不通。七十余名盗匪各自手持兵刃,脸上尽显凶恶表情。他们既为盗匪,当然个个都是极恶之徒,手上夺去的人命各自都难以记清。被这样一群凶徒围住,当中之人却不露半分惧色。 没错,被团团围住的既非一群悍徒也不是一支军队,只是形单影只的一人而已。观其面目,年龄似乎不过十四五岁。他身披一层宽大的黑袍,只有脸和手稍露在外面。他身上的衣服与其说被穿着,不如说是罩在身上。 当下,少年正仰脸看着面前的壮硕男子。 “小子,我且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是从哪里溜进来的?”壮硕男子掂量着手中的巨斧,刀疤横布的脸上面露凶光。 与男子壮硕的身形相比,少年不过只到他胸前;男子手中的巨斧看起来足有百斤,而少年左手所持的不过是竹竿粗细的黑色短杖——力量差距一目了然,然而少年仍无惧色。 不,用“无惧色”来形容少年的神情似乎有所不妥,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无表情”。既非蔑视,也不是胸有成竹或不以为然,少年的脸上只是没有表情而已。 “无表情”的少年,面对壮硕男子的逼问,其反应是“不回答”。 既非不愿,也非不能。做出“不回答”应对的少年似乎既没有意识到面前男子的威胁,也没有听到男子的问题。他只是认真的看着男子的脸。 被奇怪目光盯着,耐心逐渐被消磨殆尽的男子扬起手中的巨斧,向前走了一步。周围的盗匪开始叫嚣、吹口哨、碰撞兵器发出嘈杂的声音。狂欢被打断,性(和谐)欲未满足,盗匪们渴望把未能发泄的欲望涂抹在擅自闯入的羔羊的鲜血上。 对着男人的脸端详良久,少年说话了。 这是少年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压过了周围的喧闹。 “你是,乔纳夫·凯文。” 陈述句,有时也能作疑问句使用。 面对开口的少年,男子停下脚步。脸上拧出肆虐的微笑: “我更习惯人们称呼我‘草原狂鲨’。” 既然是鱼类,在草原上绝无存活之理。这个称号着实愚蠢。 面对那样的男子,少年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目标确认,乔纳夫·凯文……” “头领——” 他的话被打断,从围在他身后的群匪里传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他是之前被派出去查看情况的男人。 “嚷嚷什么?戴夫。难道外面还有这家伙的同伴?” 戴夫猛烈地摇了摇头,剧烈的奔跑让他一时说不出话。 “我......我们的人……外面......都倒下了——” 群匪开始喧哗,这是个百余人的山寨,除去在场的七十多人,外面巡逻和值守的盗匪该有三十余个。 “没关系,用的是刀背。” 面对周围不可置信的目光,少年眨了眨眼说道。 他手持的既是短杖,自然并不会有什么刀背。这只是在艺人道路上一点不合时宜的努力。 然而众人无暇指摘这些,盗匪们面露凶光慢慢朝中间逼近。 “虽然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鬼把戏,但你胆敢跑来这里,估计也已经做好觉悟了。”自称“草原狂鲨”的男子抄起巨斧,两人的距离如今不过是几步之遥:“没有遗言的话,准备受死吧!” “喝啊——” 随着男子的吼叫,原本围成圆环的群匪一齐向中间冲锋。 面对这样从四面涌过来的群匪和如同海浪一样闪烁着的兵刃的反光,少年微微低伏上半身—— “你的首级,我收下了——” ——如此这般。只是不久之前的某时某刻、于北方平原的某处发生的,与故事并不相关,冒险开始前的序幕而已。 第零话 “妈妈,我要走了。现在特意来向您辞行。” 男人跪坐在木门前面,时节尚且是初秋,寒风已经有些逼人。 “妈妈,这一去多有艰险,前途难测。我已经托付了阿兰关照您——如果能够回来,我就和阿兰结婚。” 屋子里没有响应。 男人移动指尖去触摸手边的武器,金属的冰冷触感令他感到安心。他抬起头看了看身前破旧的木屋,屋子的门窗全都紧闭,只有一个矮小的影子打在窗纸上。 屋内的影子背对他侧坐在床边,执拗地在门外蛛丝般飘荡的话语中凝滞不动。 “最近一段时间,晚上总是没完没了的做梦,多少次梦到十二年前和父亲赌气离家的那天。如果那时我和父亲都能更冷静一些,情形会不会和现在不同?” 男人把目光投向木屋侧面的空地上立着的坟头,木牌上的字从这里没法看清。 “妈妈不原谅我是当然的。到今天为止,我牺牲了多少人的期待?我没有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阿兰十多年来也一直都没有嫁人。如果能偿还的话,我愿意用尽这一生——但是现在还不行。现在逃避的话,父亲也会嘲笑我的。现在逃避的话,就好像是向父亲认输了。父亲他——一定也会感到失望。” 低下头,男人稍微握紧了拿着武器的手。 “我已经逃走过一次了,那种耻辱的感觉我没办法再忍受第二次。少爷虽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但我还是要回去替他报仇。” “奥黛兰小姐是塔格尔商团的独女、少爷的未婚妻。她是位二十三岁的大家闺秀,和轻浮的卡洛曼少爷不同,小姐她沉稳又有主见,容貌和礼节都无可挑剔。大家私下里都说她配少爷太可惜了。那群盗匪掠走她已经有两天了,我必须趁早救出她才行。” 男人抬起头,依旧没有得到回答,映在窗户上的人影纹丝不动。 男人暗自地叹了一口气,又稍微松了一口气。 “妈妈,请您多保重。”男人说完站起身,他拍掉裤子上的尘土,把武器和包裹系到身上。看了一眼屋旁的坟堆,他忍住靠近的冲动转身向前走。 大概走了有三四十步,身后传来木门打开的声音。男人顿了一下,没有回过头。 身后是无言的沉默,他想起许多年前离家的那个下午。 感受着来自身后的注目,他在凌冽的秋风中大步向前走。 第一话 夜幕下的草原总是给人以绝望感。 离开村子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里,特纳穿过丛林、翻越峡谷、蹚过无边的沼泽,当他踏上草原的边缘时,太阳已经将它的余晖收敛到草尖以下了。 来自于孩提时父辈的教诲告诉特纳继续前行绝不是明智的选择,但焦灼的心情使他无法停下脚步。经过短暂的思考后,特纳决定冒险连夜穿过这边广阔的草地——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赶在天亮之前抵达布达尔城。 然而老人的话总是有道理,三个小时之后,特纳就陷入了无法摆脱的窘境。裹着沙土的靴子陷在柔软的草地里步履维艰,夜晚的潮湿空气也不断附着在他的衣帽和肺叶间。来自身体上的疲惫和不适并不足以令这个三十岁的坚毅男子屈服,真正困扰着他的,是身后不远处明灭闪烁着的几道光点和草蔓间不时传到耳边的细微声响。 草原的昼夜差别有如结婚前后女人的脸,被夺走的体温和持续流泻的体力使特纳的动作逐渐变得僵硬。然而就算并非如此,特纳也没办法独自应对身后潜藏的威胁。 幽灵狼,拉尔洛草原的主人。最初为这种生物命名的究竟是谁已不可考,但那想必是一位有着绝佳洞察力的机灵人。其命名与这些畜生习性无比契合,与同样活动在希尔芙北部的其他魔物相比,它们的速度和力量都算不上惊人,然而正如其名字所反映的,幽灵狼在耐性和难缠程度上的优势使它们统治了这片辽阔的草原。 早在一个小时前,特纳就发现了跟随在他后面的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但对于自身武力的自信麻痹了他的神经,这让他没有遵循流传的经验采取行动。 发现幽灵狼时,务必要主动出击。这几乎已成为在草原上讨生活的冒险者与行商们的共识。草原狼是一种遍布北方平原的独行生物。虽然独行,却并不独自狩猎。发现猎物时,它们并不就发起进攻,只是不远不近的跟随在后面,在消磨猎物的体力和意志的同时召唤同伴。它们是慎重到即使面对迷路的幼童也至少召集两匹以上才会发动袭击的狡猾生物。 特纳一时的错误决断终于发酵成了严重的后果。在两个小时里,他不止一次看到身后那只畜生张开狭长的颌骨,无声的音波以人类无法察觉的频率向周围扩散。两只、三只,当特纳发现自己无法再遏制住威胁时,他身后的红光已经近乎连成了一片。 在丛林里累积的伤口不断向外渗出血液,在迅速冷却后黏在皮肤上给人以强烈的不快感。与此相应的,某种绝望的情绪在特纳的胸膛不断激荡。这绝望有时竟变作不甘和忿怨,特纳数次几乎被这种愤怒感支配,他拔出武器向身后的狼群发起冲锋。那样做的结果不过是狼群一时的溃散,短短几分钟后它们就再次聚集成黑茫茫的一片。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就像是用拳头击打海水,除了浪费力气外不起任何作用之后。特纳沮丧的不再做尝试,他只是把武器拿在手里,机械的走在向前的路上。 这不过是慢性死亡。每往前走一步,特纳都仿佛感受到身体在不断瓦解。这让他更加深刻的认识到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何种晦涩而阴冷的东西。然而比起死亡,没办法赶到布达尔城救出奥黛兰小姐这一眼前可预见的事实给他带来更大的恐惧。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面对狼群。 连在一起的红光也停止移动,它们停滞在黑暗中不停闪烁。 停下来后可以看清,红光的数量大概有二三十个,也就是说狼群的数量在十匹以上。即使拥有了这样悬殊的数量差距,狼群也没有冲上来发动袭击。特纳为这些畜生的慎重感到佩服的同时,慢慢从心底升起无力感。 被绝望笼罩的躯体渐渐变得僵硬,特纳这样拖着身躯在草蔓间趔趄了十五分钟后,终于被一垅草蔓绊倒。疲倦的肌肉无法立刻蓄起气力,特纳的身体在地上重重翻滚了几圈后停住,一直紧握着的武器落在身边,他的脸埋在泥土里一动不动。 杂草间的碎石偶尔也可以使人致命。 然而狼群没有妄动,它们一起在他身后四五十码处停下脚步。盘下腿坐在地上后,散发着红光的十多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趴在那里的人类。 有十几分钟,草原的风在特纳和狼群之间的空地上吹过 当坐在最前面的那只狼第二次在月光下慢条斯理的整理毛发时,特纳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他直起身子捡起手边的武器。 站起来回过头看,狼群沉默着和他对视。特纳感受到一种冷静的残酷。 “这些畜生连这一次冒险的机会都不给我。”特纳绝望地回头,然而某个东西映照在他的余光中,他的脸上随即出现了希望。 是光,虽然只有星光一点的亮度,特纳凭经验能分辨出那是一个篝火堆无疑。 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或者是一个冒险者小队,或者是驻扎休息的一群行商。无论哪个都有可能帮助特纳摆脱此刻的绝境。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保持速度向右手边的篝火方向走去。 篝火的距离大概离这里有五百多码,向前走着,篝火旁的景象逐渐看得清楚。 那里只坐着一个人。 在特纳的冒险生涯中,也见识过独自一个人就敢于在野外扎火露营的状况。但那无一不是本领高强的冒险者,眼前的人很难说是否属于此类。 这是一个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这样年龄的孩子在草原外部的村落里随处可见,适合他们的场所应该是在麦田和果园里。无论如何,这样的孩子不该在这危机四伏的草原上出现。 特纳从内心感到一阵懊悔,这种情况出乎他的意料。比起自己无法获得拯救,把无辜者牵扯进自己带来的灾厄更令他感到沮丧。 幽灵狼在草原上的分布并不密集。按照特纳的预想,在向篝火旁的人们求援后,只要大家一齐向狼群发难,在干掉一半左右的数量之后,幽灵狼在行进速度方面的局限性会使它们无法在天亮前再次形成足够的威胁。而作为典型的夜行生物,白天的幽灵狼几乎无法进行狩猎。 特纳又往篝火旁看了一眼,那名少年依旧低头面朝着身前的篝火——他甚至似乎没有察觉到特纳的到来。 ——把狼群引诱到那里自己就可以逃生。 这一想法像闪电一样划过特纳的脑中,不是自己、而是奥黛兰小姐可以得到拯救的一丝可能性几乎一把攫住特纳的心。 然而这念头也像闪电一样消逝,只是作为一刹那的灵光,甚至连特纳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暗自叹了一口气,特纳准备掉转方向开始奔跑。幽灵狼的一个特性是它们会本能地和猎物保持固定的距离,顺利的话,能在体力耗尽之前把这些鬼魂从少年身边引开也说不定。 “咦?” 回过头的特纳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原本聚集在身后五十码左右的狼群。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 学会魔物研究日志:幽灵狼,平均等级5。常见于拉尔洛平原的魔物。其喉骨独特的结构设计使其可以自由发出各种频率的声波,当局正致力于这一技术在通讯仪器方面的研究。幽灵狼的眼睛对光极为敏感,是以可以在夜晚看清事物。相应的,在白天则无法忍受日光的刺激性。有学者提出,这是因为其眼球长期曝光于紫外线下会致盲的缘故,现已得到实验证明。队伍中有法系职业时可以用强光照射其眼睛。 追加修订:日前,位于艾尔斯的某家机构宣布对该通讯技术取得了重大突破。 第二话 这绝不是一件寻常的事,特纳暗暗地想。 特纳人生的前二十年属于田野,在牛羊的愔愔低声里,他的内心犹如秋天疯长的野草。在一次最终演变成争吵的谈判之后,他毅然离开了这片广袤的土地。之后的十一年里,他与结识的伙伴接连辗转于地下城和荒野。多年的冒险生涯为他积累了经验,当从冒险者成为一名护卫时,他俨然已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成熟男人了。 过去的经验告诉特纳,体格和年龄固然是判断冒险者实力的重要要素,但仅以此就妄下结论未免也过于莽撞。附近几百码内更无人烟,狼群退却的原因很有可能就出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 “这鬼天气真冷啊。”特纳一边向篝火走近一边试探着搭话。 在幽暗的地下城和危机四伏的荒野,人类之间的勾心斗角并不像故事中那般险恶。为了共同抵御魔物,不相识的冒险者和小队聚在一起驻扎休息并不罕见。但总会有并不热情的人,他们或许是性情古怪,或者讨厌交际。在不知道自己是否受欢迎的时候,谈论一下天气总归是一句不错的开场白。 特纳一边靠近一边观察少年的表情,少年接下来的态度将决定自己是必须继续在夜间跋涉还是能就此得到一个安稳的夜晚。 “是的。”少年回答的声音如水般平淡,隐藏在这声音中的某些特质让特纳联想到在地下城迷宫内的智能傀儡,那是夹杂着无机质感觉的无生命体的声音。 少年说话时仰起脸看向特纳,在篝火的映照下特纳终于能看清对方的脸。 “像是画册里的人物一样。”特纳暗暗想到。这样的脸会在教会的壁画上出现。除此之外,它可能会出现在戏剧的舞台、诗人的遐想和少女的梦中,但无论如何与这夜间的草原并不相衬。 特纳走到篝火旁少年的对面盘腿坐下,弯下身子时他的目光大略扫过少年全身。 这少年身上罩着一件只有法系职业才会装备的黑色宽袍,像黑魔法师一样整个身子被包裹其中——然而却并不因此而显得阴郁。他的手上正拿着一个木块和一把小刀,显然特纳到来之前,他正凝注于这个小玩意。 视线往下移动,特纳注意到少年身体一侧放着的武器。那是一把长约四英尺的黑色棍子,过去特纳也曾经见过一些冒险者使用棍棒作为武器,但眼前这个以长棍来说稍微有些太短,当作短棍未免又显得太长。特纳猜测那是一柄法杖。虽然外形有些奇怪,但这显然与少年的穿着和外形更加相符。 特纳把包裹和手里的武器扔到旁边的地上以显示自己没有恶意。 “很高兴能遇见你,我叫特纳。”他向少年致以礼貌的问候。大部分情况下特纳的用语不会显得正式,但面对一位法师,特纳希望自己能表现的尽可能得体。 “希尔。”少年的回答简短而清晰。 少年毫无起伏的声音令特纳怀疑自己的到来是否打扰了这位年轻的法师,但他的顾虑很快被打消,他看到眼前名为希尔的少年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脸,似乎是在等待接下来的对话。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特纳主导了对话的内容,这是在过去的冒险生涯中从未有过的事。尽管二人之间的对话只是平淡的一问一答,但这篝火旁久违的惬意还是令特纳缅怀起成为护卫之前的冒险日子。 一个沉默却认真倾听的谈论对象总是能勾起人的倾诉欲。面对少年人偶般缺乏表情的脸与清澈的眸子,特纳感觉自己仿佛也变得健谈起来。对话的内容从天气谈到过去的冒险,特纳的语调逐渐变得缓和而富有节奏感。 “那个时候,我们四个人组队一起探索地下城。财迷的塞纳丽每次看到宝箱都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十次里有九次都被宝箱怪咬到指头;坎贝尔是个热爱厨艺的巨魔大叔,轮到他做饭时种族间关于食材的认知差异总是让我们坐立难安;还有安德鲁,直到分别时我们才知道他竟然是个了不起的小说家,我的父亲甚至一直是他的书迷。” 特纳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他在十几分钟的时间里重现了过去的十一年。眼前的死亡近在咫尺——有一会儿,他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冒险,有趣吗?” 特纳抬起眼睛,看到微微斜着头看着自己的少年。少年的声音依旧缺乏起伏,特纳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好奇。 “嗬,那是当然的。”这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后特纳却感觉几乎有眼泪夺目而出。过去的美好日子早已成为了他的心灵支撑,它鼓舞着这个已经三十二岁的坚毅男子踏上这趟有死无生的复仇之旅。这回答不只是一句简单的敷衍,而是扎根在漫长时间里的心灵拷问。四天前,当特纳从盗匪手中逃出、辗转回到阔别十三年的家中的时候,房屋旁荒弃的田野和墓碑上泛旧模糊的名字几乎一瞬间将他击溃。被绝望和内心的苛责折磨着,几天来特纳一直反复做着同一个梦。他在梦中被质询,被要求着一个答案——不只是被父亲,被阿兰,还有十多年前的无数个下午,那个每天骑在牛背上、怀揣着巨大离奇的幻想、立在山顶上眺望远方的执拗少年。现在,特纳正视了自己的内心——答案是理所当然的,无论多少次,无论谁来问,他都会不假思索的做出回答。 “不可能不有趣吧,那可是冒险啊。” “.…..是吗。” 是被他的话还是泛红的眼眶所感染呢?少年眨了眨眼,看着特纳的脸点头回应。 沉默了一会儿后,少年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继续冒险?” “大概是因为,没有继续前进的才能吧。”原本嵌固在内心的枷锁消失后,多年来讳莫如深的话现在也变得可以轻易说出口。特纳的眼角瞥向远方,回忆起分别时的场景。 ※ “就此解散?”特纳不敢置信的看向眼前的安德鲁,这个年龄成谜的男性精灵此时正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没错,大家已经在地下城的第五层闯荡了很多年了,不用说,这里的魔物种类、等级和应对方式大家都已经了然于心。这已经称不上什么冒险了,每天就只是单调生活的重复而已。说实话,大家都觉得有些厌倦了。” “我们可以去第六层!那里会有新的魔物和新的挑战!我早就觉得第五层开始无聊了,大家一起向新的区域探索吧!说不定还能再遇到巴尔他们的小队……” “不行!”安德鲁大声打断特纳的话:“我们现在没办法应对更高等级的敌人。你明白的吧,小队里的大家都不是有天赋的冒险者,都只是热爱冒险的普通人而已。我们中间甚至连一个上位职业都没有,能走到今天的程度已经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了。但是生物都是有自己的极限的,虽然不想承认,这大概就是我们的极限了。就连特纳你,等级不是也停滞在14级上很长时间了吗?” 安德鲁的话让特纳无话可说,但他并不甘心就此放弃。 “不做冒险者的话,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塞纳丽已经决定去做银行的职员,坎贝尔立志成为巨魔族的第一名特级厨师,为此他已经谋得了一份餐馆帮厨的差事。而我……”安德鲁笑了一下:“我回去后会把我们的故事写在我的新小说里吧。” “小说?”这个单词令特纳感到疑惑。 “没错。安德鲁·k·克莱夫,这是我的全称。正是你以前提到的你父亲所推崇的小说家。特纳,我挚爱的朋友。我们三个的去路我都已经向你说明,接下来我们要谈谈你的。” “我猜我会一个人继续我的冒险。”特纳说道。 “不,你应该回家去。”安德鲁严肃的说:“回到你的青梅竹马和家人身边,特纳。是时候结束跟你父亲的斗争了,你已经取得了全面的胜利。你尽可以告诉你的父亲,你和他最喜欢的小说家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你们一起冒险,一起欢笑,一起度过了最难忘的日子。等新小说出版后,我会把它寄给你的父亲。我会在扉页写上:致我忠实的乔纳夫·肯,我必须将这本书赠予您。多亏您的儿子,这本书才有幸得以面世。因为您的儿子,我的朋友特纳是一位杰出的冒险家——也是这个冒险故事的主角。” 安德鲁的话诚挚而富有建议性,但特纳没有听从他的意见。 小队解散的第三个月,特纳来到了水之王国的首都伊尼斯城。凭借着丰富的冒险经验和出色的剑术,特纳通过测试成为了一名贵族护卫。 作为护卫的日子并不像冒险时那般愉快,但这姑且给予了特纳某种存在的意义。这样平稳的日子过了大概有三年。在三年后,也就是五天前,他们在北方平原和特里亚山脉的边界上遭遇了劫匪。 第三话 回忆已经远去的美好日子总是令人痛苦。特纳感觉似乎有虫子爬在自己的心脏上啃噬,酥痒和绞痛伴随着某种苦涩的味道渐渐从身体内部升起。 他侧过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夜间的草原可视度并不令人满意。他的目光被雾气和夜色所遮蔽,但他知道那个方向上有些什么。 在十四年里,特纳总是不自觉的朝向那个位置,即使在地下城千回百转的迷宫内,某种不可言说的感知也总能帮助他找到方向,那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个指向、一座灯塔。然而越是思念,回家的恐惧就越是把他缠紧。终于不得不面对之后,他收获的只是一个女孩倔强的眼泪、一座孤坟和一扇紧闭的木门。 特纳看向眼前这个像人偶一样缺乏表情的少年。这个孩子看起来还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那幅不设防备的姿态令人联想到动物的幼崽。此时他正睁着毫无杂质的眼睛盯着这边,漆黑的瞳孔似乎把周围的光都吸引进去。被这样的眼睛看着,特纳产生了在教会祷告时一样灵魂被洗涤的感觉。向这个年纪尚且怀揣着幻想的孩子倾吐艰辛未免显得现实和残酷,但内心的重压和前方等待着的死亡还是让特纳倾诉的欲望愈发强烈。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特纳终于开口说道。他的语言零碎而干瘪,犹如深陷于噩梦底层的人发出的支离破碎的呓语。他讲述的内容很难称之为一个故事,那里面没有情节,只有悔恨和自责交错横溢。在过去的人生里,希尔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浓郁直观的灰色感情的堆积。 这无疑是故事的另一半,在特纳向希尔分享冒险的趣闻时,他脸上时而露出的痛苦和悔恨就显示出有另一半故事潜藏在阴影的后面。现在,快乐和痛苦都完整地展现在希尔的眼前。这就是真正的冒险。 特纳像是祷告一样的自白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他讲到离家那天早晨云和牛羊的声音、受困于天赋而无法更进一步的苦闷、回家时房屋空地上的那座孤坟,甚至还有四天前那次可耻的逃跑。这中间希尔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少年认真聆听的姿态给予特纳了某种安慰,但随之升起的是无穷的后悔和强烈的自我厌恶。随着一阵寒风吹过,特纳在一个冷战后消去了余热。为什么我会这样毫无保留的向一个初次会面的年轻人吐露心声呢,他想。这个少年身上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去相信和倾诉。 对于特纳的倾诉,希尔只是静静地听着。从始至终,他既不显露怜悯也没有试图安慰,这多少让特纳感到庆幸。蹩脚的同情只能使人感觉被侮辱,这令他免于陷入尴尬的境地。 “希尔,你今年有多大?”特纳一边翻弄着篝火底下的木材一边问道。 “十六岁。”少年的声音依旧带着某种半透明的质感。 十六岁,还不足我迄今为止经历人生的一半,特纳想。少年的身高看起来不足十六岁,在体格普遍健硕的北方平原,他的外形看起来未免有些单薄,一般农家的孩子在十四岁时身高就与这仿了。但是和看得到的东西相比,从外表看不出来的东西才更加重要。在此之前,特纳从未听过有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够独自穿行拉尔洛平原。虽然外表稚嫩,但这一定是位本领高强的魔法师,可即便如此,称职的父母也不应当让他独行。 “你的父母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冒险吗?”特纳忍不住问。 对于这个问题,希尔没有立刻回答。他歪着头思索了一下,然后用他黑珍珠一样的眼镜看向特纳。 “我没有父母。”他微微侧着头,面无表情的回答。他并不以此为不幸,也不觉得悲哀——这些可以由他的语气和表情中窥见——但这份坦然反而使特纳受到触动。 “那个是你的法杖吗?”特纳想要换个话题,他用下巴指了指希尔脚边的黑色棍子。 “是武器。”希尔低头看了一眼,认真地回答道。 法杖当然算是武器,特纳想,这样的回答未免有些奇怪,但好在交谈中他对这个寡言的少年已经有所了解,他把这称呼归结于少年奇怪的性格。 草原的晚风一层一层从黑夜尽头飘荡过来,受到寒冷气流的侵袭,篝火旁狭小而温暖的空间逐渐变得岌岌可危。特纳裹了裹围领,从包裹里摸出一个酒壶。 “那是什么?”希尔眨着眼睛问道。 “只是普通的麦酒。怎么样,要来一口吗?” “不行。”希尔摇了摇头。想了几秒,他又开口补充道:“我还没有成年。”虽然这么说,他的眼睛还是紧紧盯着特纳手中的酒壶。 在荒野上醉酒不会是一件有趣的事,特纳没有再尝试劝说。 看月亮的位置,离天亮还有大约七个小时。特纳决定稍作歇息,为接下来的路程和之后的战斗积累体力。他把酒壶垫在脑袋下面以免睡得太深,光滑坚硬的酒壶可以让他在有状况发生时能立刻警醒。至于武器,则被放在右手边能摸得到的地方。 “晚安。”他斜过眼睛向篝火对面的少年说道。 “晚安。”希尔盯着他看了几秒,重新捡起放在地上的木块和小刀。 篝火的火焰在特纳的眼中不断抖动,在火焰周围变形模糊的温暖空气中,他逐渐进入了睡眠。 ※ 当太阳的第一缕阳光轻触到特纳的眼皮,他的意识渐渐从梦境中浮起。 他坐起身子,扭头看向希尔的方向。少年依旧以昨晚的姿势盘腿坐在原来的地方,但紧闭的眼皮和低垂的双手显示这个少年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境。 “他一定是在冥想。”特纳想。那是魔法师在冒险之余常做的事,这能让他们在情况不紧急的时候省下昂贵的药水来恢复魔力。 特纳摸了摸木柴上的灰烬,多年的冒险经验告诉他这篝火刚被熄灭不到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少年直到黎明才阖眼。他无意打扰少年的休息,轻声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咦?”特纳看到包裹上放着某个东西,那是一个木雕,雕刻的正是特纳本人。木雕显示的是特纳拿着酒壶的样子,即使以特纳颇为业余的品鉴水准来看,这也是一件颇为精美的工艺品。婆娑着手里的木雕,特纳想起少年手里拿着的木块和小刀。木雕的边缘明显已经被打磨过,上面光滑没有的一点毛刺。这样的作品竟然是在一个晚上做出来的吗?特纳不由发出赞叹。 这是一份珍贵的礼物,特纳想。但是,他是如何在我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把这个放到我旁边的包裹上的呢?一段没有结果的苦思冥想后,特纳决定放弃无谓的猜测。在这片广阔的大陆,人们每天都要和数不胜数的陌生人相遇。他们有的会建立起联系,但更大多数的记忆都湮灭在纷乱的人潮里。人无法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和同样的人再次相遇也不见得就更加容易。更何况特纳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昨晚的月光,现在想来也可能是自己见过的最后一次。 他小心地把木雕放进包裹里。把包裹和武器装备在身上后他回过头,少年依然稳坐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他迎着朝阳的面孔在光影的烘托下有如教堂里的天使。 我的故事已经快结束了,愿你的冒险能够精彩愉快。特纳把这句祝福挟在心里,慢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第四话 当灰绿色的城墙出现在视线前方时,特纳意识到自己迎来了艰辛旅程的终点。 布达尔城,大陆上以人名命名的城市并不罕见,但冠之以盗匪头目名讳的这却是仅有的一座。这座狭小的城池坐落于北方平原的尽头,后面紧挨着连绵的特里亚山脉。这里曾是一片荒芜的不毛之地,每到秋天,白色的草絮飘荡在盐泽地上空,碎石间偶尔可见魔物的幼崽。直到三十年前,一群落魄的盗匪流亡到了这里,布达尔?维奇展现了作为头领的过人远见,他意识到自己可以把这里作为据点,并以此向驱逐他的那些人复仇。接下来的几个月,布达尔带领他的爪牙驰骋于附近的草原。到了来年春天,布达尔认为开工的时机已经成熟:他们手中已经有了大批俘虏和物资——其中包括一些劳工和熟练的工匠;而最关键的石料,则可以从身后的特里亚山脉中获取。第二年秋天到来的时候,原本的荒地上出现了一座城池。完工当天布达尔砍下十匹骏马和所有工人的头颅作为仪式,以此向属下承诺他们今后无需继续漂泊。接下来的几年里,布达尔逐渐吞并了周边的大小盗团并成功将仇人撕成了碎片。布达尔城很快在草原上声名远扬,除了盗匪,城市里开始有其他居民。最初的居民是一群女人,她们大多是被掳来的商队女眷,年轻的肉体为她们换取了苟活的机会。当第一批女人产下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婴儿的时候,布达尔下令将她们从木牢中释放,条件是抚养她们生下的孩子并且终生不能走出布达尔城。她们中的一些人选择了自杀,另一些则在城区住下谋求生存;第二批居民是慕名而来的不法之徒,他们大都是逃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无视道德的黑魔法师;当一些黑暗种族作为最后一批居民到来的时候,布达尔的城区已经变得熙熙攘攘。布达尔成为了一个没有规则的灰色地带,然而没有规则也是规则的一种,即使在这样的混沌之地,资本也逐渐展现出自己的力量。 此时太阳刚刚升到头顶,特纳是唯一一个想要进城的人。 看守城门的人是几个盗匪——在布达尔城,盗匪既是城市的管理者,又是其他人命运的主宰者。他们随心所欲,只为了找到一时的乐子。除了暴力,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退让。 特纳看出了这一点,因此当守门人中的一个伸手去拽他的衣领的时候,他用尖刀穿透了那家伙的手掌。 守门人握着血流不止的手哀嚎着在地上打滚,可他周围的同伴并没有替他报仇的意思。其余几个盗匪一边围着自己的伙伴发出嘲笑,一边挥手示意特纳可以进城。 瞥了一眼地上的可怜鬼,特纳迈步走进城门。 由强盗治理的城市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光景?特纳大概可以想象得到,然而当他真正走进布达尔城的时候,这里的景象还是令他感到震惊。 肮脏的街道,衣不蔽体的女人,还有巷子里随处可见被乌鸦覆盖的残破尸体。 向前走,人群逐渐变得密集。几个衣着褴褛的孩童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每一次都伴随着壮汉的怒骂声。这里居住的大都是一些经验老道的心狠手辣之辈,孩子们的尝试很难得手;偶尔不幸摸到了不该下手的人,旋即被踢飞数米,或是折断手指。 布达尔城并无条例禁止杀人,但是匪盗们绝不会替你来善后——如果在街道上杀人,你必须自己把地面清理干净。这自然是件麻烦的事情,是以这些孩子们大多时候可以保住性命。 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特纳不清楚。他只感觉自己仿佛行走于地狱,周围的场景在他余光里变形、扭曲,像是漂浮在梦中。这幅光怪陆离的景象令特纳感到眩晕,好几次,他忍住胃部翻腾呕吐的欲望;他几乎想闭上眼睛,然而内心有一个声音提醒他绝不能露出软弱的表情,否则周围的人会瞬间冲上来将他撕碎。想到奥黛兰小姐此刻就身陷这座城市之内,特纳不禁感觉一阵不安。 穿过中心城区,特纳小心注意着路边的牌子。这些店面是城内商品唯一的购买渠道。在布达尔城,一切经济原则均不适用,商品价格的制定只跟个人持有的武力相关。因此当一些势力涌入后,城中原本的女人丧失了最后的生存手段。她们很少有人能继续靠卖东西维持生计,大多数只能做一些皮肉生意。 走过一个街角,特纳的目光和一个女人触碰到一起。那女人站在一家店面前,她的穿着和脸上随后露出的谄媚表情向特纳显示出她的身份。 特纳没有停留,他暗暗加快步伐向前走。 这无疑是名娼妓,他想,但是在那之前呢?这无从猜测。她或许是一个商队的顾问,或是一个贵族小姐的家庭教师。她可能来自繁华的艾尔斯,曾在伊尼斯的广场上和友人探讨自由和民主,如今却身陷囹圄沦为地狱的最底层。命运是何等的诡谲,生活又是怎样把歌唱的云雀一步一步拖向泥潭? 特纳回想着女人露出的献媚眼神,又想到在那之前女人怅然的脸。有一瞬间,那个哀愁的表情和奥黛兰小姐的脸重合在一起,特纳感到一阵胸闷。 但是事情不会这样,奥黛兰小姐是塔格尔商团的独女。布达尔必然会拿她去换取赎金,那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比整个布达尔城加起来都要多。贪婪是盗匪的本性,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机会。特纳这样安慰着自己,抬头看到街道对面一个破旧的牌子。 这是特纳的目的地,是他救出奥黛兰小姐计划的一部分。特纳穿过街道走到店铺门前,这个破旧的店面斜对着娼馆,大白天却没有一个客人。 特纳抬脚准备进入店中,然而一个黑影却从角落里冲过来。特纳还没看清来者的容貌,一只脏兮兮的手就拽住他身上的包裹。 对方的力气并不大,特纳轻易就反剪住他伸出的手。钳制住对方的动作后,特纳才看到强盗的脸。 这是一个瘦弱的孩子,骨头向外撑起整个轮廓。他裸着上半身,乌青和深紫色的伤痕交错横布。然而最让特纳触动的,是少年正瞪着自己的眼睛。 那是像野兽一样……不,比野兽更甚。特纳从未见过这样凝聚着恶意和仇恨的眼神,他不禁联想起之前偶遇的那个叫作希尔的少年。 看到特纳似乎楞了神,少年突然伸出左手拔开特纳腰间的武器,然后径直朝特纳脸上劈来。 多年的冒险经历拯救了特纳。在生死一瞬间,他猛地向后弓下身子,并顺势一脚将少年踢开。 特纳这一脚潜意识的控制了力量,少年只是在地上打了个滚,就瞪了他一眼起身跑掉了,手里还紧捏着特纳的武器。 特纳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店内。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刚步入店里,一个年老的声音就传到特纳耳边。特纳向里面看去,柜台的后面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他没有看向这边,而是弯着腰对着柜台。仔细一看,他正单手扶着眼镜来回翻阅上面铺开的账本。 “你就是八爷?”特纳上下打量眼前的老人。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老人似乎没有打算回答特纳的话,他头也不抬地继续重复自己的问题。 特纳意识到自己没办法逃避,他顿了一下,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他还是个孩子。” “但是这个孩子可以杀死你,不会有一秒犹豫。” 他的话戳中了特纳的心,特纳沉默了一会儿,说: “孩子是无罪的。” 听到这个回答,老人抬起头,他从眼镜框外盯住特纳的眼睛:“没有人是无罪的。在这个城市,单是活着就是一种罪恶。” 特纳哑口无言,他知道对方的话是事实——在布达尔城,那个年龄的孩子能生存到现在,他迄今累计犯下的罪行在外界无法想象和容忍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努力的想活着而已。 老人没有打算继续追击,他把目光移回到到账册上:“你是从外面来的吧?” 听到“八爷”这个问题,特纳赶紧清空心中的情绪。他向店铺外面看了一眼,回答道:“我是老五介绍来的。” “我不关心你是谁介绍的。”老人打断他的话,他的视线依旧停驻在账册上:“每个星期,都会有像你这样的外来者来到这里。不出三天,他们的尸体都会被挂在城中央的旗杆上。你们身负血海深仇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罢——我只在乎一点。”他抬起眼睛瞟了特纳一眼:“我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了,我在这里呆了二十年,不想在临死前和你们一样被挂在旗杆上。” “我知道规矩。” “规矩每个人都知道,但是能撑过布达尔手下折磨的人可没几个。” 特纳意识到自己必须做出证明,但是他的武器已经被之前的少年捡去。他左右巡视了一番,从旁边的柜台上拿起一把修剪药材的小刀。没有半分犹豫,特纳举起小刀向左手的中指砍去,之后还有殊死的战斗在等待他,他必须保证受到的影响尽可能的小——非惯用手的中指是个还能接受的选择。 特纳的手指几乎已经感到了刀锋锐利的触感,他抬起头,老人正慢慢收回手去。 “你的觉悟我见识到了,你要的东西在你后面。” 特纳扭过头,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放在架子上,里面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 特纳把它举过头顶,阳光穿过瓶子照在地上。没有留下一点影子。 “这个毒,真的是无药可解的吗?” “世界上没有无药可解的毒,只有人们拿不到的解药。”老人一面对着账册,一面不耐烦的回答。 “它的主要成分是什么?曼陀罗花的汁液?还是鬼面蝴蝶的血?”特纳端详着瓶子好奇地问。 “都不是,是毒史莱姆的鼻涕。”‘八爷’抬起头看向特纳:“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外行人。论毒性,它绝不在另二者之下。” 虽然心情复杂,特纳姑且还是把瓶子装进包裹里。 “嗯?那个是……” 特纳抬起头,老人正眯着眼看着他包裹里的东西。 顺着他的视线低头,那里放着的是一个木雕。这是之前路途上的奇怪少年赠予的礼物。 “啊,这个是之前碰到的人送给我的。怎么了?”难道这个老人喜欢这样的工艺品?特纳想,自己横竖是难逃一死。与其落到毫无鉴赏能力的匪盗手中,还不如就送给珍惜它的人。 “您要是喜欢的话……”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然而老人已经收回了目光,他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上面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如果你愿意听从我这个老人的意见,我建议你等到月亮出来再行动。” 这是一句委婉的逐客辞令,特纳识趣的道了别,转身走向外面。 老人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里,重新把目光收回到账册上。 秒针啪嗒啪嗒的响,转眼过去了有半个小时。 “咚咚咚。” 敲门声从门口响起,“八爷”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影,脸上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等您很久了。” 第五话 当特纳推开位于街角酒馆的玻璃大门时,街道上正飘散着热牛奶和干豆饼的气味。特纳侧身躲开了从里面被扔向大门的一个醉汉,那个满脸通红的家伙从门缝和特纳中间飞过去,摔在了外面的街道上。屋内的酒客似乎对这场景感到滑稽,纷纷发出肆意的笑声。特纳对此没有理会,他左右扫视了一圈,不动声色的在众人的注目下走向里面的座位。其他酒客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随后慢慢移开了视线。 特纳是在来时的路上发现了这家酒馆,这酒馆坐落于中心城区的繁华街道。经营者是一个花枝招展的三十岁女人,她从十九岁被掳到这里,在耻辱和噩梦中度过了最初的三年。布达尔下令将女人释放时,她跟随其他女人一同被安放在城区。和其他陷入迷茫和还持有幻想的女人不同,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还有如何将它实现。经过一些周密的设计,她成为了一个匪盗的姘头。往日的噩梦如今变成了保护者,过去耻辱的印记现在却是免受侵害的勋章。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笑脸的后面到底是什么,常来这里的酒客们觉得她现实、能隐忍,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她曾经还有过两个孩子。 特纳对老板娘的过去一无所知,然而这不妨碍他识人的眼光。当柜台后的女人摇曳着身子朝他走过来时,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女人对他进入酒馆的绝妙时机表示感谢,这替她省下了一笔置换新玻璃大门的支出。为了表达谢意,她亲自为特纳点单,并主张让伙计送上一瓶好酒。特纳婉拒了女人的好意,现在饮酒于他的行动有碍。作为替代,他请老板娘为他准备一些热饭菜,以驱除旅途的疲惫。老板娘笑吟吟的接受了他的请求,她在其余酒客的喧吵声中踱步离开。那些人大声提议将原本准备送给特纳的酒分给大家,他们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不一会儿,每个人桌上都出现了一只盛满美酒的杯子。 特纳在周围酒客对老板娘的赞美声中扫清了端上来的食物,将几个铜板放到桌子上之后,他起身离开了酒馆。 一顿饭菜不足以消除特纳胃部连日来累积的不适,但这多少抚慰了他身上的疼痛。从酒馆出来后,特纳穿越街道来到布达尔城的中心。那里耸立着一个三层高的石楼。 按照一般城市的设计,这里原本应该是政府和议事厅。但布达尔城显然不需要这些职能,这个建筑因此而成为了布达尔及其属下的居所和饮酒作乐的中心。石楼的后面是分隔开的几个宽广的院子,其中居住着近千名匪盗。它们一同被圈在两米高的围墙里。 这里是“内城”,除了匪盗其余人不准进入。每隔一段时间,特纳带领他的爪牙骑着马从这里奔驰出城,回来时则满载着货物和俘虏,布达尔城的居民将这称之为“狩猎”。在布达尔外出“狩猎”的日子,盗匪们会提前鸣响钟声,女人和孩童整整一天缩在屋子里,只有胆大的狂徒才会围着街道对“出征”和“狩猎归来”的盗匪们吹口哨、欢呼喝彩。 上一次“狩猎”发生在五天前。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之后,特纳失去了自己的主人。至于奥黛兰小姐,特纳在向外突围时看到一群匪盗包围了她的马车。 关押俘虏的牢房被建在“内城”的最里侧,外面看守着十几个匪盗。这不是为了抵御外来者——盗匪们不相信有人能穿越戒备森严的关卡救走俘虏——而是为了防备内城里的其他匪盗。他们大多头脑简单,短视而耽于享乐。在没有人看守的时候,俘虏中的年轻女性莫名其妙死于牢中的事情时有发生。 特纳并不打算只身闯入牢房。那样轻率的举动只能成为徒劳——即使你能穿过一道道屏障、躲过看守的视线成功溜进牢房,那迷宫般曲折蜿蜒的牢狱也足以让你丧失方向感。何况这里关押的俘虏足有数百人,在地牢幽暗的环境中找到目标,总不会比接下来面对数千盗匪的突围更加容易。 特纳的计划简单而大胆,甚至堪称无谋。但这确实是他唯一可以采取的行动。 ——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布达尔。 说是行刺,其实就是将从“八爷”那里入手的毒药设法送入布达尔口中,具体如何操作,只能见机行事。 手上的毒药发作时间为三天,只要能行刺成功,特纳就可以以解药为筹码要求释放奥黛兰小姐,三天的时间足够其他被俘的守卫带奥黛兰离开草原。但是事情当然不会像想象中一样顺利,布达尔也可能会对解药提出怀疑。真到了那种时候,为了取信布达尔,特纳自己也会服下毒药。 “内城”门口并没有很多人,为了避免嫌疑,大多数人不会靠近这里。为了不至于变得显眼,特纳在附近的人流中默默观察。 行动的时间是晚上。没有外出“狩猎”的日子,布达尔会和他的手下在石楼的大厅里狂欢整日。特纳原本计划的时间是中午,但是现在他改变了主意。虽然不明白“八爷”的建议是基于怎样的考量,但他总比外来者有更周全的考虑。 观察了半个小时后,特纳脑中大致对计划有了轮廓。他转身准备返回酒馆,离晚上还有六个小时,他有足够的时间进行休整。 有一瞬间,特纳脑中闪过了冒险时和伙伴一起在地下城营地休息的时光,然而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多余的缅怀无益于接下来的行动。 “嗯?”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特纳视野里跑过,特纳认出他是药店门口抢夺自己包裹的少年。少年满头大汗的抱着什么东西向旁边的巷子里跑去,特纳看到他手里还握着原本属于自己的武器。在太阳的照耀下,特纳窥见那雪白反光上的一抹红色。 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子里,然而特纳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太阳在他头顶一点点挪移,特纳突然发觉整个世界都白得刺眼。 “对了,我还要再找把武器。”过了半晌,他像梦呓一样嘟囔了一句,转身离开了那里。 第六话 当那群蝙蝠从虚掩的门缝中涌入进来的时候,布达尔正把一大碗酒灌进口中。 此时是下午六点,草原的太阳要比别的地方落得更早,好在大厅里的灯早已提前点亮,因此屋内倒不至于显得昏暗。布达尔眯着眼睛环视周围扭成一团举杯痛饮的手下,将口腔里含着的酒液一点点挤进喉咙。 这尽是些蠢货,他想,但是蠢货总比聪明人可爱——至少比自作聪明的人可爱。他已经活了五十多岁了,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没办法预料。但只有一点布达尔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绝不会死在一个聪明人手里。没错,他讨厌聪明人。那些家伙总是把企图藏在笑脸后面,滴溜着眼睛试图用语言和话术蒙骗你。但这对老布达尔起不了作用,因为他会在他们说话前就砍下他们的脑袋。呵,聪明人。聪明人和匪盗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匪盗清楚自己死后会下地狱,而聪明人则总在做梦。他们自以为自己创造了什么,其实只是把世界变得更糟;政治?法律?那都是聪明人玩的把戏。布达尔仿照他们建立了一个城市,结果也弄得很不赖。他认为这是一个绝妙的嘲讽,但却不知道该向谁炫耀。 “让您久等了,布达尔阁下。” 布达尔闻声抬起头,一群蝙蝠正在那里汇聚成人型。片刻之后,一个面色苍白的英俊中年男子出现在那里。 “不要用‘阁下’去称呼一个盗匪头子。”布达尔举了举酒杯:“那是对文明人的叫法,你觉得我像是一个文明人吗?” 中年人——很难这么描述,因为这类生物的外形并不透露出他们的年龄——笑着向布达尔致意,并在他的示意下走向布达尔旁边的座位,周围的其余匪盗视他如无物。 “文明不过是人类长久积淀下来作为基石的法则而已。”他轻轻地拉开布达尔身旁的椅子,向布达尔施礼后慢慢坐下:“在这座城市,您就是文明。” 他的话引得布达尔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虽然你身上的血液味令我作呕,但说的话还算有见地。”布达尔上下打量来者的身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作为人类时的名字是珀西·戴维德。”吸血鬼微微欠了一下身子:“我和我的族人不久前刚刚入住布达尔城,我特地代表我们一族来向您传达我们的善意。” “布达尔从不需要善意。”布达尔举起酒杯:“你们的来去也无需我的首肯。” “但无论如何,是您给了我们一个栖身之所。”珀西恭敬的说:“您知道,外面的人正进行着针对我们的种族迫害。”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迫害’——盗匪的字典里没有这个字眼。”布达尔说:“但是据我所知,你们族群里有一些人和外面的人们相处得还不错。” “那是一群叛徒,是异端主义者。”珀西显露出不屑的表情:“他们自称为‘新血族’,主张和其他种族和平相处,甚至尝试使用药物抑制自己的吸血冲动——而这无疑是反传统、反自然的邪恶行径。” “但是他们因此得到了人们的认可。而你们,却不得不东躲西藏,以逃避种管会[注]与猎魔人的追杀。” “这只是一时而已。”珀西一脸愤懑:“布达尔阁下,希望您不要和其他人一样被他们蒙蔽。人们的陋习之一就是他们总喜欢在事物前加上‘新’字以试图和原物作出区分,然而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这种举动恰恰证明它和原本的东西并无区别——您会把魔能灯称之为新煤油灯吗?——重要的并不是前缀,而是跟在后面的东西。他们既然还是血族,就跟我们没什么不同。总有一天,当他们的忍耐到达极限的时候,就会亮出自己的獠牙。” 言语激动间,珀西说着甚至站了起来。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同时发现布达尔对此并无兴趣。他为此鞠躬致歉后慢慢坐回座位上。 “你来总不会是为了向我主张你们的合法性。”布达尔一面举杯,一面斜着眼看向旁边。 “您说的没错,布达尔阁下。”珀西慢慢举起酒杯:“我们主要是想得到您的一个许可。” “哦?我不知道自己能给你什么许可。” 珀西将只轻啜了一口的酒杯放到桌上,郑重的说:“很简单,我们希望您允许我们在您的城市里进行狩猎。” 听到珀西的话,布达尔——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滑稽的话,大声发出狂放的笑声,甚至顾不得嘴里淌下的酒。 珀西呆呆的看着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匪盗,随着笑声的继续,他左右看向周围。其余的匪盗甚至没有看向这边,他们从刚才起就对这个吸血鬼表现出来的贵族做派感到不满,现在只是喧闹着互相灌酒。 笑声在半分钟后才停止,布达尔用左手擦掉下巴胡子上沾着的酒,扭头看向吸血鬼:“你们管那个叫狩猎?” 珀西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那根本不叫什么狩猎。明白吗?狩猎是用刀、用脑子,和危险的野兽一起玩的游戏,它们有爪子,还有未退化的尖牙。它们会在森林里、在草原上,但绝不会在这里。这座城市里没有野兽,有的只是被驯养的家畜。” 珀西对布达尔的理论一点不感兴趣,他更在意这段话中隐藏的含义:“您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食用那些家畜?” “随便。你们尽可以自由享用。”布达尔举起杯子:“这里是布达尔城,你大可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 珀斯举杯赞扬布达尔的慷慨,然而布达尔早已扭过头去。 真令人作呕,他想。这些家伙还不如他们的同伴,那些“新血族”,无论怎样,听起来至少是些有骨气的家伙。而面前这一类只是一些胆小鬼,他们故作优雅,隐藏在微笑后面的却是一颗颗怯懦的心。他们既没有胆量去改变,又不敢冒险狩猎,于是只能偷偷吸食牲畜的血。他们的这番姿态,在布达尔看来,与其说是蝙蝠,倒更像厩蝇。 但这无关紧要,只要不是聪明人,这些小缺陷还算可以忍耐。况且眼前这家伙还算会说话,他姑且愿意向这只厩蝇炫耀一下自己的城市。 桌子上的酒很快都被灌进肚中,布达尔拍手示意搬上新的酒。 两名匪盗很快搬着酒坛走进来,并张罗着往二人的杯子中倒酒。 “且慢!” 珀西的鼻子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眯着眼睛看向正在倒酒的那名匪盗:“这酒里加了什么?” 在珀西和布达尔的视线下,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的男人抖了抖嘴角:“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珀西冷笑了一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坛。 “不要小看血族的五感,虽然无需进食,但我们的味觉和嗅觉是人类的十倍。”他一面说着,一面把自己的酒杯倒满:“不过无所谓,世界上所有的毒药对我们都起不了作用。很快我就会知道,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东西。” 他盯着男人看了一眼,仰头把酒杯里的液体送入口中。 下一瞬间,他大叫着从位子上跳了起来,仿佛喝下去的是一团火。 “啊啊——”珀西捂着自己的嘴大声叫喊。而布达尔只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 过了半天,珀西的叫喊才逐渐变得清晰—— “好辣——!”他这么叫喊着。 这也难怪,血族的味觉和嗅觉都是人类的十倍。即是说他品尝到的是人类味觉十倍的辣度,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有一阵子,他甚至变回了一群蝙蝠,盘旋在大厅的上空。 周围的匪盗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是你们做的吗?”布达尔看向周围的匪盗,这些人左顾右看发出哂笑。他们或多或少都对珀西看不顺眼,借机恶作剧也是情理之中。 “真是对不住,这几个东西胡闹惯了。”布达尔对已经回到位置上,脸色依然难看的珀西笑道。 “不不不,没有关系。”珀西当然不敢表示不满,他低着头慌忙摆手。 “把这个搬下去吧。”布达尔向旁边站着看笑话的那名匪盗招了招手。 朝着珀西嗤笑了一下后,男人搬走了桌上的坛子。另一个匪盗赶紧抱着脚下的坛子走上来。 砰——男人打开了酒坛的泥封。 “怎么样,这次还有味道吗?” 珀西挤出笑容对布达尔低了一下头,把酒杯伸到面前刚打开的泥封下。 他的杯子很快被倒满,匪盗随即转身走到布达尔身边。 酒坛慢慢在杯子上方倾斜,然而一只手突然盖住了杯口。 “珀西先生,我对味道不像你那么敏感。”布达尔盯着眼前的身影慢慢开口——这是一起搬上酒坛的匪盗之一,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但是这双眼睛,像是一个匪盗的眼睛吗?” ============================================================================================================================================================== 种管会:全称为种族和谐相处管理委员会。种管会是第二次种族大融合的产物,由各种族分别派出代表组成。种管会的事务范围主要包括:统筹裁决各种族间的利益纷争;对散发种族言论的组织和单位进行教育、并对主要人员进行惩处;进行种族和谐共处知识的宣传并开展种族融合进程的理论研究;对支持种族大融合、但因种族特性无法顺利实现的少部分种族进行改造;对反对种族大融合、不愿加入且对其余种族具有危害性的极少部分种族进行清除。 第七话 在那个瞬间,特纳是屋子里所有人中最先做出反应的那一个。 虽然尚不清楚何以露出了破绽,但用酒投毒的计划显然已经流产。特纳当即从后腰处抽出短刀,崩起身子向布达尔扑去。特纳的行动迅速而果断,当他手中的短刀在空中划过一段简短而凌厉的轨迹,就快要插到布达尔胸膛的时候,布达尔的余音几乎仍在空中飘荡,而其余盗匪的疾呼还只停留在嗓子。 这几乎是必中的一击,然而布达尔早已有了防备。 在特纳扑上来的一瞬间,布达尔一脚蹬在面前的桌子上,反作用力让他连带着整把椅子向后翻倒,从而差之分毫的躲开了特纳的致命一击。 一击不成,特纳并未放弃。这个坚韧果敢的汉子早已将自己置之于死地,他自己心里清楚,只是身后就至少有数十名盗匪正朝着他背后扑过来,而外面只会有更多。石楼上、院落中,整个内城的近千名匪盗眨眼间就会织成一张紧密的大网,他们会将他死死缠住,从而湮灭他眼前的最后一点希望。 布达尔和那张椅子就倒在他面前两步远处,特纳完全有机会在他起身前把短刀抵上他的脖子。然而在他向前突进的路上,一个人影挡在了那里。 这是珀西,他正抱着胳膊站在那里。 在适才兔起鹘落的瞬间,珀西没有能率先做出反应——电光火石间迸发出的声响与光景让他目眩神迷。但等他明悟到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意识到这将是一次机会,他的家族或许能够因此而彻底站稳脚跟。 面对手握短刀朝这边冲过来的男人,珀西心中没有一丝紧张。寻常的凡铁难以伤到吸血鬼的根本,而以他们强大的恢复能力,即使是整个手臂被削落下来也可以轻易复原。 珀西带着从容不迫的表情等待着特纳的到来。当特纳向他挥舞短刀的时候,他只是微微勾起嘴角,慢慢向刀尖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他的两根手指稳稳夹住了特纳的刀锋——这样的场景充斥在珀西的幻想之中。 普通成年吸血鬼的等级大约在12到14级。他们天生就比人类拥有更高的等级基础,但是也因此被赋予了更高的升级难度。以“吸血鬼”作为职业的唯一升级途径就是吸食人血,但如今的世道让他们很难找到机会。自称“新血族”的群体找到了另一条道路,他们像人类一样主修各种职业,而只把“吸血鬼”作为废弃的隐藏种族属性。他们因此得到了更广阔的成长空间,也因此被其他的种族接纳。 珀西既然对“新血族”的存在不以为然,自然也不会去效仿他们的道路。他是一只纯正的吸血鬼,对法术和剑术都一窍不通。需要狩猎时,他会四处寻觅比自己弱小的目标,并通过等级的压制和身体能力上的差距击倒对手。他的真实年龄要比布达尔大得多,但到今天也不过才只有13级。 特纳的短刀划过了他的手腕,一股鲜血沿着伤口喷洒在空中。 这对吸血鬼算不上什么大伤,然而珀西很快脸色发蓝。他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砰!” 在珀西倒下的瞬间,一个影子向特纳飞来。特纳认出那是一把椅子,于是及时用手肘护住了头部。虽然椅子撞在他身上碎成几片,但这还不至于对特纳造成太大的困扰。然而他的后背旋即被一个酒坛砸中,他几乎险些被那力道击倒在地——在地上趔趄了几步后,他用左手支撑住地面,但右手的短刀却终于震出了手心。 特纳还没来得及再撑起身子,就被后面涌过来的盗匪按倒在地。伴随着某种丧失了希望的下沉感,他的侧脸猛烈地撞击在地面上。有些酒液恰巧洒在那里,酒精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口之间。 布达尔把落在脚边的短刀踢向角落,转头去看倒在一边的珀西。那个吸血鬼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全身的皮肤都变成黑色。 真是个白痴,他想。这个刺客刚才还在他眼前试图倒下毒酒,他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在武器上涂毒的可能性。吸血鬼确实可以服下一切毒药,这是因为他们身上没有消化系统的缘故,他们食用的东西不会进入体内循环,这一点让他们对毒物失去了必要的警惕。但是事实上他们要比自己想象中脆弱很多,只要有一点毒药进入他们的血液,他们三倍于人类的血液流速会让他们在一瞬间毙命。 虽然聪明人确实惹人讨厌,但是一个完全的蠢货总是活不长的。 布达尔把这句话当做对珀西的赠言,把注意力放回到刺客身上。 已经有识眼色的匪盗搬来了新的椅子,布达尔示意他把椅子放到特纳前面,然后大剌剌的坐在那里。 “从来没有人能闯进这里。”他说:“每周都有像你这样的刺客试图送我下地狱,但那些蠢货连我的面都见不了,就会在院子里变成一堆肉酱。” 特纳没有理会他,布达尔显然对此不以为意。 “但是你不同,你离成功已经靠的很近了。作为奖赏,我愿意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只要你告诉我自己是谁派来的。” 特纳努力的抬起头来。 “向你这样的人不会是无名之辈。”布达尔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眼睛,你知道吗?就像是……羊群里的头羊——你听过这个比喻吗?这是一本书里的话:‘人类就像是羊群,引领人类的聪明人则是牧羊人。’要真是这样,那我们盗匪无疑就是狼。草原上可以没有牧羊人,但绝不能没有狼群。我看到牧羊人就会咬破他们的喉咙,但对像你这样的山羊还不算讨厌。” 他这样说着,俯下身子抓起特纳的头发。 “现在告诉我,你身后的牧羊人在哪里?是谁想要老布达尔的命?”他的眼神阴鸷,紧紧盯着特纳的眼睛。 “没有那个人在。”特纳的眼睛毫不退缩:“我是凭自己的意志在行动。” “没有哪只羊会主动去招惹狼群。”布达尔眯着眼睛:“除非它换上了疯羊病。或者说,你来自血腥之手?” “我不是杀手,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取走你的命。”特纳说道:“但是我家小姐在你手中,我希望你能把她释放。” “原来是为了一只母羊。”布达尔松开他的脑袋:“但是你搞错了,我这里没有小姐,只有女人和俘虏。” “小姐她就在那些俘虏里。”特纳用力抬起头:“只要你答应将她释放,塔格尔商会愿意出一笔不菲的赎金。” 布达尔盯着特纳看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阵可怖的笑声。 特纳被笑声弄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眼前的盗贼因何发笑,但他知道这断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的预计和想法似乎出了一点偏差,他不知道是什么,可这不妨碍他的心在笑声中一点点向下沉。 “你似乎弄错了什么。”笑声结束后,布达尔慢慢的说:“你好像把我和草原上那些小角色当成一种人了。确实有很多不入流的匪盗四处劫掠只为了换取金钱,那是因为他们幻想着以后金盘洗手肆意挥霍的那一天。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布达尔,这个草原最顽固、最彻底的盗匪。我永远不会有披上羊皮的那一刻。” 摇了摇头,他在特纳绝望的眼神中继续说:“钱对老布达尔有什么用呢?草原上没有市场,我当然也不会去遵循牧羊人定下的规则。有想要的东西就去夺,有喜欢的女人就去抢,这才是一个盗匪该有的模样。” 说罢,他朝着周围的中匪盗喊道:“告诉他,伙计们。你们追求的是什么?” “美酒!斗殴!掠夺!女人!” 匪盗们的回答整齐划一,这声音像是擂鼓,一声声敲进特纳的心里。特纳感觉胃部一阵翻腾,某种不可逆的恶劣预感环住了他的全身吗,给他带来某种强烈的呕吐欲。 “不过你说到塔格尔,我似乎有点印象。”恶魔的声音慢慢从特纳头顶响起:“你口中所说的小姐,是指——在你后面、桌子上那个女人吗?” 在那一瞬间,特纳的血液几乎停止流动。然而在下一瞬间,它就直冲脑门。特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开按着的几只手站起身,他怀着心中几乎已经了然的绝望感,和一丝细若蛛丝的侥幸,扭过头去看桌子上躺着的女人。 在进入屋内时,他的视野确实看到了围成一团的一群匪盗,但是女人的脸被他们的身体所遮盖。现在回头时,特纳不断的在心中祈祷——他的心几乎都要炸开了,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流的巨大声音在而耳边环绕,甚至快要把他震聋。 神啊,求求你…… 特纳的视线落在了女人脸上。 那一瞬间,特纳听到了蜘蛛丝断开的声音。 他恍惚间像疯了一样冲向布达尔,但是很快被击倒。再次站起来冲过去,然后再次被击到。他就这样一直重复。 布达尔示意冲过来的匪盗退回去,他理解这个男人,因为他正是从这个男人脸上几乎已经满溢出来的痛苦中汲取能量,这一刻,布达尔充分感受到自己活着。 不知道是第几次摔倒在地面,特纳几乎已经丧失了全部知觉。他的体力已经不允许他再次起身,然而他还是用手指用力撑起地面。 一个身体被扔到他身边,特纳很快扑到她的身边。 奥黛兰的眼睛空洞黯淡,她的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的衣服,但被撕开的布料和身上的伤痕诉说着她遭受了怎样的待遇。 特纳用力把她抱进怀里,他的眼前已经一片黑暗,隐约看见很多年前的某个下午,自己作为护卫误入少女居处时,绽放在海棠花中的那张笑脸...... “真是感人。”布达尔露出悲悯的表情:“既然你如此忠心,就让你们死在一起好了。虽然才只用了两天,这个女人看起来已经完全坏掉了。” 他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匪盗,那个男人领悟了布达尔的意图,他抽出刀走到特纳的身旁。 这一刀高高举起,作势要一起砍下他们两个的头颅。 特纳已经无力再抵抗,眼前已经满是绝望的境地,他闭上眼睛,眼前闪过无数人的脸—— 先是父亲的脸,母亲的脸,阿兰的脸,然后是塞纳丽,坎贝尔,安德鲁,再往后是做护卫后,少爷的脸,老爷的脸,还是少女时奥黛兰小姐的脸,一直到最后,还有希尔的脸,八爷的脸,最后出现的,是那个夺走了自己武器的孩子的脸。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啊—— 刀几乎就要落下,这时外面却隐约传来骚动。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布达尔使了个眼色,一个匪盗转身向大门走去。 然而已无需再探查情况,在他离大门还有两步远的时候,整个大门朝屋内飞起。 砰—— 伴随着巨响,厚十几公分,重逾百斤的两面木雕大门在空中变成四瓣,将那个倒霉的盗匪掩埋在下面。 屋内的一众盗匪瞪大眼睛朝门口的尘雾中窥探。 灰尘慢慢散去,一个罩着黑袍的模糊人影显现在那里。那人影看起来并不很高大,依稀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死亡之吻,一零零八六号。”少年的声音一如人偶般平淡:“布达尔·维奇——在哪里?” 第八话 “——布达尔·维奇,在哪里?” 少年缺乏起伏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大厅。 屋子里的气氛此时格外诡异。一片静默中,数十名匪盗正半张着嘴看向大门。在他们过去的盗匪生涯里,还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们一时无法做出反应,离他们把眼前的少年和“入侵者”划上联系还需要几秒钟的时间。 在鸦雀无声的众人中,布达尔正紧皱着眉头认真打量来者。一天之内接连两次被入侵令他对内城的守备能力起了怀疑。但在这之前,他无法理解来者的意图,也无法理解他为何能从正门堂堂正正的闯入这里……外面巡逻和驻守的人在干什么?一个答案很快出现在他心底,然而那太荒谬、太奇幻,让他难以相信。 狼藉的桌面,瞠目结舌站在一起的数十名匪盗,坐倒在中间空地上拥抱着年轻女人的熟悉面孔,还有坐在椅子上向自己投来打量目光的山羊胡男人——这就是呈现在希尔眼前的全部场景。 面对这样的奇怪场景,希尔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他如同机械般水平移动视线,澄澈的眼睛最后定格在山羊胡男人的脸上。 “布达尔·维奇,是你吗?” 布达尔并不准备回答少年的问题。眼前这个奇怪的少年给他一种不祥的感觉,这让他丧失了说话的兴致。他抬了抬手,几名匪盗拿起桌子上的武器围了上去。 特纳并没有看到大门碎开时的场景,但从门口传来的声音让他感到熟悉。那无机质感缺乏起伏的音调,令他想起昨天晚上篝火旁的那个年轻法师。 他带着一丝诧异的心情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七八名匪盗举起武器朝少年冲过去的场景。然而还没来得及为少年担忧,接下来的发展让他目瞪口呆。 面对眼前冲来的盗匪和当头劈下的一刀,希尔依然神色不变。就在几个匪盗以为就这样得手了的时候,希尔有了动作。 微微侧身以分毫之差躲开自上而下的致命一击,希尔向左侧轻踏一步,左手中一米多长的短杖以闪电之势击中面前的劫匪的胸部。这一击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力度,然而那匪盗几乎凌空飞起。其余匪盗尚且还在愣神,头部和心口就各自中了一棍,继而全部晕倒在地上。 这奇异的展开令在场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希尔的装束和身形看起来像是孱弱的法系职业,但刚才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和迅疾的身手倒更接近于格斗家。 可这并没有能使其余匪盗退却,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剩下的盗匪一同举起了武器。 “敌人只有一个,大家一起上!” “杀掉他!杀了他我就要回老家结婚了!” “身体好轻!” 匪盗们大声喊着诸如此类鼓舞人心的话,一起朝希尔涌过去。 眨眼间,匪盗们已经冲到了希尔脸前。三十多名匪盗从四面八方袭向希尔,这一次显然是避无可避。 七八只刀剑砍在了黑色的袍子上,命中的手感让匪盗们心中一喜,然而这欣喜很快成空—— 他们的中间,只有宽大的黑袍在空中飘荡,而少年则在他们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呢!?” 盗匪们面面相觑,但声响很快传来。 “在上面!” 抬起头,一个黑影正从天而降。几个盗匪首当其冲,趴在地上很快失去了意识。余下盗匪并没有退缩,继续挥舞着刀剑向人影冲锋。 希尔手持棍杖在人群中左右开花,每一次出手就有两三名匪盗倒下。他几乎如入无人之地,所到之处,身后尽是横倒竖卧。不出一分钟,屋子里站着的人就只剩寥寥数个了。 怪物。布达尔在心中做出评价。这些手下都是盗匪中的精英,平均等级都在13级左右。即使布达尔自己,也绝不可能轻易以一敌十。 少年仍是不带表情的站在那里,但这次多了脚边“横尸遍野”的衬托。他身上罩着的袍子已经落在地上,现在露出其下的黑色劲装——上面还绣着一个图标和“一零零八六”的字样。 特纳仰脸看着少年的身姿,脑中冒出了在冒险时曾经听过的一个组织,那是个稍微有些久远的名字。 死亡之吻,曾经和“血腥之手”齐名的盗贼组织,如今却早已在大陆上销声匿迹。但以他们为原型的故事还时常流传于小说和人们口中,他们往往被描述成“侠盗”、“义贼”,据说这源于其创立者近乎幼稚的理想主义。 “你是,布达尔·维奇。”希尔慢慢开口,这是包含了询问的陈述句。 布达尔已经看到了死亡的阴影。他从很久前就一直抗拒和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但当死亡的气息真的造访他的时候,他首先感到的,却是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这一天会在这么寻常之中到来,他想象中的死亡是在草原上,在掠夺中,那应该是特别的一天,天边充斥着马匹和人们的嘶吼,他在厮杀中砍下无数人的头颅,最后筋疲力尽的倒在草地上。 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现在,眼前的少年带来了不遂人愿的死亡,在这石楼中,被冲破重重阻挡,杀死在平日作乐的大厅里。何等丑陋的死法。 布达尔决定抗争。 他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刀,向希尔冲过去。 砰—— 只是一瞬间,他手中的武器就被打飞在地。他甚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手腕和胸口相继被击中,然后就向后倒在地上。 “你的名字,是布达尔·维奇?”希尔低头看着他的脸。 “不是。”布达尔摇了摇头。 希尔眨了眨眼睛。 特纳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身旁这个男人,竟然为了苟全性命,撒下这种一戳即破的慌。 “不要听他胡说,他就是布达尔本人!” 希尔把视线移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冒险者身上:“可是,他说他不是。” “他是在说谎!” 希尔来回看着二人的脸,突然把手中的武器杵在地面上,伸手向怀里摸索什么。 那武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这一杵竟然穿透了大理石的地板,直直的立在了那里。看着从武器和地板的交接处弥漫开的蛛网纹裂,特纳的眼角暗自抖了一下。 凭这随手一杵的力量,少年的等级至少在18级以上。 希尔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张折叠的白纸,展开后,可以清晰看到布达尔的画像。 希尔在画像和布达尔脸上来回比对,然后看向布达尔的眼睛。 “这个画像,和你一模一样。” “那是因为我们是双胞胎,我是布达尔的弟弟。”布达尔已经看出这个少年的破绽,他虽然武力高强但却严重缺乏常识,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他突然指了指少年的身后:“看你后面,布达尔就在那里。” 少年毫无防备的扭过头去,布达尔捡起落在一边的长刀一跃而起。 布达尔的等级是15级,如果是在真正的城市,他已经可以转职成为进阶职业,从而变成一个冒险小队的主力。但他满足于身为盗匪,因此也失去了更近一步的能力。可多年的时间也不是白白流逝,虽然没有经过正经的学习,但他多少也掌握了一个进阶技能——跳斩。 这是集长位移与爆发的一个战士技能,释放后有着不小的威力,足以劈开一块巨石。 特纳目睹了布达尔从诱骗到暴起发难的全部过程,他有心提示,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他没想到希尔竟然真的会扭过头去,虽然他早知道这个少年不谙世事,但没想到他竟不设防备到如此地步——死亡之吻怎么放心让这样一个毫无处世经验的孩子独自进入狼穴来刺杀头狼。他瞪大眼睛,看着布达尔手中的长刀爆发出一道凌厉的轨迹,下一秒就要落在希尔的身上。 一瞬间,弧形的白光在屋子里迸发。 如同黎明前的最后一抹月华,冬日清晨的一点白霜,如同流星划过旷野,秋风在竹林上空一荡而过。 当剑光消散,特纳看到希尔正把一柄刀身插进地上立着的刀鞘中。这并不是棍杖,而是一把没有切羽的直太刀。 伴着刀身与刀鞘相合的清脆声响,布达尔手中的长刀又一次掉落在地上。 他的整个身子凝滞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塑石雕。 下一瞬间,他的脖子向外喷出一团血雾,然后慢慢栽倒在地上。 “后面没有人。”希尔说:“你在撒谎。” 第九话 传说中,一个人挥剑如果足够快,就可以让中剑者毫无痛苦的死去。 在布达尔迄今五十余年的人生经验里,这一直是那些迷醉于志怪佚闻的好事之徒所编撰的无稽之谈——多年来为他斩首的头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从未见过有人能不经受痛苦就轻易回归黑暗。死亡对于布达尔来说是这样一幅场景:鲜血从断口处肆意向外喷溅,睁着眼睛的脑袋滚动在地上,还有时常倒在一旁不停抽搐的无头躯体。这画面布达尔目睹过无数回,他坚信死亡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那个瞬间,当布达尔向地面倒下的时候,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新的世界。 脖子上只有一点冰凉的感觉,这感觉尚且晚于身体撞击地面的疼痛。 这是个新的发现,他想。到头来,自己只不过是盘踞在这石头城中的一只井底之蛙。他自以为从十三岁成为盗匪的那天就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读懂了生存的全部意义;他以为这座城池、自己的生存方式是对聪明人的嘲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倘若布达尔城内的居民真是一群家畜,那他也不会是什么狼王——哪里会有驻扎在牲口棚里的狼呢?他无非是一个扭曲的匪盗,又不幸建立了一个扭曲的城市。这个城市里的所有居民,连同他手下的匪盗都是正常的,他们在罪恶里沉沦、堕落、沉溺,但姑且还算活着。大部分人只是选择了罪恶,只有布达尔把这罪恶当成了存在本身。如今他成为了一个滑稽的笑话,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走进自己的堡垒轻易将他击倒,就像一个传奇故事的开头。 脖子上的冰凉越来越甚,布达尔感觉那里出现了一个漩涡。整个世界连同他的意识被拖拽着向旋涡里飞去,他看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原来我只是一个盗匪而已,他接着想,而且是所有盗匪中最平庸、最无趣的那一个。他曾经嘲讽其他盗匪沉溺于有朝一日金盆洗手后的美梦,但这时他发现自己连那个梦也没有。在这死前的时刻,眼前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他突然想到身边那个前来行刺的男人,刚才在他闭着眼等待死亡的时候,眼前会是一幅怎么样的光景呢?一定要比自己要绚丽得多,那几乎是必然的。他有故事——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有爱情,自己曾经有过爱情吗?这个城市内倒是有可能会有他的孩子,但是他甚至都无从辨认。他尝试着在眼前浮现出一些场景,或是一张人脸,然而这不能办到。他睁着眼想了很长时间,眼前仍是一片虚无的白色。 布达尔慢慢从嗓子里哼出笑声。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笑,是解脱吗?还是感到讽刺?总之他咧开嘴,他一面笑着一面睁着眼睛。 希尔和特纳被笑声吸引了目光,布达尔躺在他们的视线里大笑。有时脖子上划开的口子被牵动,透过的空气和向外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的声音,但他还是不顾一切的笑着。 布达尔的笑声对希尔来说只是无意义的声音,他安静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盗匪,思考着隐藏在他不寻常举动后面的逻辑。但特纳不关心这些,这个盗匪头子的可怖笑声出触动了他埋在心底的仇恨,他放开怀中的奥黛兰站起身向盗匪走过去,毫不留情的用脚踢向盗匪的身体。 声音没有停止,特纳感觉笑声已经成为对自己的嘲讽。布达尔城那些面带凄苦的女人、倒在路边被乌鸦啄食的孩童的尸体、抢夺自己武器那个少年漆黑的眼神和奥黛兰小姐遭受凌辱的样子——这些意象不断浮现在他眼前,他忍不住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断断续续的艰难笑声这样持续了好几分钟,特纳的拳打脚踢都无法使他停止。有一会儿特纳甚至感觉这将成为自己的一个梦魇,永远伴随那些已经发生的噩梦在耳边持续下去。 然而声音突然被切断,特纳回头看,布达尔的头颅被一把长刀砍下,他瞪着白色的眼珠,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息。长刀的另一端正握在一只纤细的手里。 “小姐……” 奥黛兰的眼睛此时已经恢复了光亮,她的眼中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仇恨。确认眼前的盗匪头子已经没了气息之后,她平静的转头看向特纳,并慢慢露出沉静的微笑。 “小姐,您……”特纳的话悬在半空中,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除此之外,奥黛兰脸上的笑容也让他难以理解。 哒哒哒。 这时从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希尔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提起插在地上的武器转身向外面走去。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一连串身体倒下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 “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的刺杀方式。” 一个老人这样说着,慢慢踱步走进屋里。一团烟雾正从他手中消散。 特纳抬眼看去,正是“八爷”。 “任务完成了。”希尔眨了眨眼睛。 “任务是完成了,但是这根本不叫刺杀。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从正门一路杀进敌人老巢的刺杀方式?”八爷摇着头,一脸无奈。 “这里就有。” “我说得就是你!” 特纳此时心中已经了然,这个“八爷”原来是“死亡之吻”在布达尔城内安插的成员。他也因此明白了“八爷”让自己等到天黑后再行动的用意。 “希尔,你行动前有没有想过刺杀结束之后到底该如何从这里脱身?”八爷问道。 “完全没有。” “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不过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出发的时候,会长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个蠢货!” “所以,办法呢?” “原来是让我想吗!?”八爷感觉自己的头气得要炸开了,不是对眼前的希尔——反正少年的行动作风整个组织的成员都早已心知肚明,事到如今已不会再为此动气了。他怒意的对象是此刻坐在办公室中的那个老头子,因为他发现自己早已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我把我在这个破地方积攒的全部积蓄都拿出来了,现在外面整个内城应该都快要睡着了。”八爷叹了口气说。他是用药的行家,为了这次行动多年来积攒的药物眨眼间挥霍一空。嘴里虽然抱怨,但他心里明白,如果没有希尔打开的缺口,想把那么多药物撒进内城各个重要路口和风道完全是痴人说梦。 “小姐,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特纳想起了此时的处境,虽然布达尔已死,但外面还有大群的盗匪。 奥黛兰没有回答特纳的话,她站起身,慢慢的整理好身上凌乱的衣裳。她的表情与其说是受辱后的贵族小姐,倒更像是正在准备祈祷仪式的圣女。 认真整理过衣服后,她平静的看向特纳。 “告诉我,特纳。你的主人,我的未婚夫,凯乐家族的二少爷——卡罗曼·凯乐,现在在哪里?” 奥黛兰的声音平静而庄重,特纳感到心里一颤。 “少爷已经死了,小姐。” 奥黛兰静静看着特纳的眼睛:“死了,在什么时候?” “就在几天前,在和盗匪作战的时候。” “那么你为什么会活着呢?特纳。”奥黛兰蓝色的眼睛几乎要窥到特纳的瞳孔深处,过了一会儿,她脸上突然露出温柔的笑容:“这样的谎言瞒不过我,特纳。我了解你,甚至甚于了解我的未婚夫。如果不是卡罗曼下令,你是绝不可能做逃兵的。你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样的事会让你的内心千疮百孔。” 特纳无话可说,因为奥黛兰说的正是事实。四天前,当他奋力向奥黛兰的马车靠近,一路浴血厮杀的时候,被他背在背上的卡罗曼下令他向外突围。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被溅在脸上的血液吓破了胆,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决定抛下自己的未婚妻。特纳虽然对这命令感到愤怒甚至绝望,但身负的职责压过了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然而在突围成功后,特纳的眼神很快令卡罗曼感到屈辱,他意识到自己在特纳眼里成为了一个懦夫,一个彻底的胆小鬼。那双眼睛慢慢变成一面镜子,其中映射出丑陋怯懦的灵魂让他感到恼羞成怒,他在一个边陲小镇解除了特纳的侍卫职务,二人于是在那里分道扬镳。 第十话 特纳想要隐藏的事情被一眼看穿,奥黛兰小姐脸上平静的笑容让他有了某种预感。 “小姐,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将这不祥的想法从脑中驱除,特纳说道。 “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奥黛兰一脸平和。 “当然是回伊尼斯城。”特纳说:“老爷一定还在担心您。” 听了特纳的话,奥黛兰唇角慢慢露出微笑:“你不了解我父亲,特纳。与女儿重逢的喜悦不会持续太久,但塔格尔家族的污点却要很多年才能洗刷。过去我曾经是他的骄傲,但这骄傲马上就要消去了——可是至少我不能变成他的耻辱。” “塔格尔老爷他不会那么想……” “父亲他当然不会这么想,但是这个念头会一直盘桓在他的心底。喝茶的时候,赴宴的时候,谈生意的时候,每当有一丝松懈,这个念头便会不自觉的在心中翻腾。计算得失早就成为了塔格尔家族成员的本能,如果我回到家里,父亲终其余生都将陷入和这念头抗争的内疚与自我拷问之中。” 看了一眼陷入欲言又止的特纳,奥黛兰继续说道:“和凯乐家族的联姻已经不再可能了,但塔格尔商团的利益还要考虑。如果我的那个未婚夫自己一个人逃了回去,凯乐家族就总要给塔格尔一些交代。即使联姻破产,之前谈好的交易怕也不好再收回——这些就当作是我对家族的回报吧。”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特纳,脸上露出有些调皮的微笑:“是不是觉得我比第一次见面时更俗气了?” 虽然满心悲伤,特纳还是不由得被奥黛兰的话带回了那个温暖的下午,那个海棠花味四处飘散的院子。那是一次一点浪漫气息都没有的邂逅,邂逅的双方分别是一名护卫和他主人的未婚妻。很难明确言说他们之间是不是有过感情的萌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每当他们回味起那时的相遇,嘴角总会轻轻的勾起。 然而这轻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特纳很快想到奥黛兰之前的话,想到了隐藏在她话语后面的决心。他感到某种东西即将从他的手心慢慢滑走。 “你可以跟我回家!”特纳试图对抗心底无法挽回的无力感:“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段人生。” 这是特纳第一次表达自己的心意,他看到奥黛兰的身体颤了一下,却又很快重归平静。 “如果……如果早一些……”奥黛兰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很快大了起来:“你确实应该重新开始一段人生,但不是和我,而是和阿兰小姐。” 她微笑着看着特纳的脸:“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安德鲁先生寄给你的书,看完后我自作主张的寄给了你的父亲。那不久后我收到了你父亲和阿兰的信,我知道你是决计不会回信的,于是就特意帮你回了。你的父亲不让我告诉你,但是直到他去世前的最后一封信,都一直关心你,并且为你感到自豪。”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特纳始料未及,但震惊过后,他不由感到了一阵安慰。几天来,他一直被内心的苛责所折磨。这一刻,他伤痕累累的心终于得到了些许抚慰。他眼中有泪水慢慢溢出来。 但是眼前给他带来抚慰的这个人,正决心迈向灭亡。 奥黛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乌黑的夜早已笼罩了整个内城。在催眠药物的作用下,外面静谧一片。 “如果你以后遇到卡罗曼,记得不要告诉他我的事情。”奥黛兰平静的说。 这是作为报复吗?抑或是一点小小的惩罚?特纳无心考虑这些事情,眼前的少女已经在向他做诀别。他想要开口挽留,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泪水早沾满了他的脸庞,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动摇奥黛兰的决心。 “小姐……”特纳已经涕泗横流,他哽咽向奥黛兰伸出手。 奥黛兰走到他身边,温柔的用袖子帮他抹去脸上的痕迹。她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把头伸到他耳边,开口轻声说了什么。 希尔没有听到奥黛兰说的话,但是他看到了冒险者眼中突然涌现的泪水和表情。 他和八爷从刚才起就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他不明白眼前的两人是什么关系,有着怎样的故事,他无法理解他们脸上流溢的悲伤和微笑,还有这些感情的运作方式。但是他还是认真地看着,希尔不懂感情,虽然组织里一直流传这样的说法,但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一缺陷感到过烦恼。可眼下,希尔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萌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却希望能尝试更多。 在希尔看向特纳的时候,八爷却在留心希尔。多年的见闻让他对各种事情都已有了免疫力,面对特纳和奥黛兰隐约上演的故事,他虽不至于感动流泪,但多少有一些感叹。可更令人欣喜的是希尔,八爷晓得会长长久以来的用意,虽然现在少年脸上依旧缺乏表情,但八爷知道确实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特纳和奥黛兰已经在做最后的告别,他们脸上一哭一笑,相通的却是同样的心意。 特纳的眼睛已经通红干涩,他想上前和奥黛兰做一次拥抱,但又怕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身体接触粉碎掉自己忍耐着的心情。他和奥黛兰相互挥了挥手,奥黛兰小姐微笑着看着他。 “我们走吧。” 特纳用有些沙哑的声音招呼希尔和八爷,希尔看了一眼奥黛兰,他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不知为何有个声音告诉他应该保持沉默。他遵循了内心的声音,跟着冒险者向门外走。 最后一次回头时,特纳看到奥黛兰脸上向他绽放出太阳般的笑容。 内城里飘满了烟雾,但是还有很多机灵的盗匪藏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他们含着八爷准备的草叶,一路走过无人的街道。 走到内城大门的时候,他们似有所感的回头,石楼在他们视线中冒起了黑烟。三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红色的火苗吞没了整个大楼。 ※ “希尔,你有想过去冒险吗?” 站在布达尔城外的一座丘陵上,特纳俯视着烧遍整座城市的火焰。这火焰不是从一处而起,当内城陷入混乱的时候,酒馆的那个女人点燃了自己的酒馆。这是长时间的暗中谋划,城内的很多女人用房子和火焰做出响应。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孩子趁乱逃出,又有多少女人自愿葬身于火海。但特纳知道,内城里的那些匪盗今晚肯定是在劫难逃。他看着这座火焰之城,它在黑夜中如同繁星。多年之后,这里或许会重新变成一片盐泽地。 “冒险?”希尔扭头去看男人的侧脸,那里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红。 “是的,冒险。”特纳扭过头看向希尔,这个少年的天赋和前景让他惊异,但他身上的巨大缺陷也在特纳面前显露:“去冒险吧,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成为传说,在那之前,你也会得到快乐。所有答案都能在冒险中找到,总有一天,你也会开始属于你的故事。” “特纳先生,能请您不要当着我这个负责人的面鼓动我们的王牌吗?”八爷扭过头看了特纳一眼。 “把这个年龄的孩子培养成刺客,我还以为传说中的‘死亡之吻’会是多正义的组织。” “这种话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八爷说:“而且我们不是什么刺客,是盗贼。”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盗贼。”特纳回道:“而且不管怎么说,你们让他手染鲜血可是事实。” “我们的目标都是恶贯满盈之徒,是该杀之人。” “我很怀疑。”特纳毫不退缩:“这个孩子究竟能不能分辨出什么是‘善恶’,哪个是‘该杀之人’。” 特纳的话戳到了八爷的痛处,这正是他和组织内部一直以来的担心。瞥了特纳一眼,八爷扭过头不再说话。 特纳解下自己的围巾,低头把它围在希尔的脖子上。 “一段旅程的结束就是一段旅程的开始,据说平安结束冒险生涯的冒险者身上的一件东西会给下一个冒险者带来好运。我身上没有别的,就把这条围巾送给你吧。” 希尔抬头直视特纳的眼睛,然后用手去触碰围在脖子上的东西。羊绒制品的温暖触感给他一种新颖的感觉,他整了整围巾转过身,燃烧的城市在他眼睛里映出星光点点。 旅途的结束,旅途的开始 少年在夜幕中狂奔,身后是燃烧的红色夜景。 即使是在最离奇的梦里,他也从没有想过那座城市会在一夜间覆灭。他从出生起就生活在那个地方,那里有他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生。现在那个小世界崩溃了,他当然感到迷茫和惶惑,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兴奋。 他在狂奔中紧紧地握住上午抢来的武器,在四周深不可见的黑夜里,只有这个触感能使他心安。 西面有人在发放食物,旁边的人则在安排收容女人和孩子。他不久前曾混在人群中领到一个面包,但是当设施的负责人提出让他上缴手中的武器的时候,他立刻转身从那里逃走了,并且还顺手抢走了两块麦饼。 和他一起逃走的还有一群野孩子,他们都没有大人陪伴。没有人告诉他们什么叫做善意,他们不相信会有人平白无故把食物分给别人,唯一信奉的是多年来使他们在地狱中活下来的经验。 一丝快意在他心中升起,四周广阔的草原让他尝到“自由”的错觉。 今后的道路在他脚下展开,他回过头望向燃烧的那座城市,几个孩子也随他一起回过头去。 对了,他还没有名字。 从今以后,就叫作布达尔吧,少年看着天边的火焰,这样想道。 ※ 白天的草原自然要比夜间安稳许多。 这两天来,特纳把来时的路又重新走了一遍。从看到那晚的篝火堆开始,每往前一步,特纳都感觉自己在向过去的时间里回溯。 来时的心情还残留在他的心底,如今又有新的感触在上方回荡。 有时他也会消极的想,此刻和来时究竟有无区别,他到底还是未能救出奥黛兰。但他眼前旋即浮现出奥黛兰最后的微笑,这笑容令他心绞的同时又给他释怀。他把手伸进包裹里,木雕的触感反馈给他的手指。 他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迈步,每走一步,他的内心都变得安稳,他心中纷乱的感情也逐渐沉淀成结晶。地下城、冒险、奥黛兰,每走一步,那些意象都纷纷下沉。当看到村子山头立着的人影的时候,特纳已经把这些都深埋在心底。 他向人影招了招手,那个人影立刻从山头消失。特纳知道,有一个女孩正激动的奔驰在山道间。 一队路过的行商在村口休息,他走过时,一个中年人向他打招呼。 “真是个好天气啊。” “是啊。”特纳停下来回应。 谢绝了对方递过来的烟草,特纳把目光看向通往村口的那条道路。 “我看你的装束,一定是个冒险者吧。” 有几秒钟,特纳慢慢把目光横过旷野,一些人脸和画面在他眼前呈现。回过头时,他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牧羊人。” 一个声音喊着他的名字,他带着笑容扭过头去。 ※ 和八爷与特纳分别了有三天,希尔一步步走在草地上。 八爷留下负责布达尔城的善后事项,因此希尔正独自返回“死亡之吻”的驻地。 这段路程来时他走了不到一天,如今却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 希尔知道自己有意的减缓了行走速度,但却无法理解自己的用意。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正萌动的是什么,他下意识的整了整脖子上的围巾。 夕阳把他的影子斜在前面,不远处就是镇子的所在了,希尔感到一阵遗憾,他希望在他思考时这段路能一直延伸下去。 这时,希尔的视线发现了道路左边不远处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正倒在地面上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 想了想,轻小说的后面还是应该有一个后记。 到这里,正式剧情前的故事就到此结束了。这上面写是第一卷,然则其实却是第零卷。对于整个故事,这一点东西其实无关紧要,不仅与整本书轻松的吐槽风格有些相悖,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这开头几章繁琐的文风和多余的情节吓走一些读者。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写这样一个故事。 女主角已经出场,下一卷的风格将有彻底的改变。习惯了轻小说的读者或许会因此感到亲切熟悉。 这十多章东西改了不知道几遍,大部分人看到的应该都是最后的版本了。目前的收藏还只有4,在这里向四位见证了最初版本的读者表示感谢。 我们下一卷再见。 圣天使黑猫 二零一七年一月五日晚 前幕 岩洞里的温度已经使眼前的空气扭曲。 “呼……呼……”艾莉克丝的汗水不断滴在地上,转眼就被蒸发掉痕迹。她此时全然不顾美少女的形象,仪态尽失的大口喘着气。 汗水早濡(这也要和谐)湿了她额头前的刘海,少女亚麻色的头发织成一股麻花马尾辫随性的绕在脖子后面。配合她身上伤痕累累的轻甲和意志坚定的眼神,其身姿有如威风凛凛的女武神,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样不行,只有我们几个还是太勉强了……我们赶快撤退吧!”同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艾莉克丝没有回头,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巨大怪物。 那是一只炎龙。 等级超过40的传说中物种,光是其存在本身,就给人带来巨大的压迫感。现在也是,这个身高逾4米的怪物屹立在眼前,几乎已经使艾莉克丝身后的同伴都丧失了斗志。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艾莉克丝一面戒备着眼前的强敌一面瞥向身后,几个瘫倒在地上的身影映入眼帘:“直接转头逃走是等同于自杀的行为——你们先撤,我来断后。” “别说傻话了!我们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跑!” “没错,与其丢下同伴,还不如大家一起拼了!” 身后传来的回应,堪称无谋。 执意和不可与之为敌的对手战斗,除了“傻瓜”外再想不出其他词汇可做置评。但是这份莽撞的决心却让艾莉克丝深受感动—— 所谓伙伴,不就是这样的一群傻瓜吗? “好!上吧!” 从身后射出的箭飞向炎龙的面部,虽然没能穿透其鳞甲,但受到挑衅的炎龙还是怒不可遏的大声咆哮,岩洞里的温度瞬间又升高了一大截。 红色的光在怪物的嘴中闪烁,逐渐凝聚成令人胆寒的温度。 “危险!” 在那一瞬间,艾莉克丝不退反进,她手中的巨盾犹如一道壁垒,将所有同伴庇护在身后。 火焰的温度令整个岩洞炙热如沙漠,但当火光散去,持着盾墙的艾莉克丝毫发无伤的立在那里。 “谢了!艾莉克丝。” “多亏了你。” “艾莉克丝好帅!” 同伴的赞扬没有使艾莉克丝松懈,她右脚在地面上一踩,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她左手持盾,右手却举着一把华丽的长剑,向着炎龙的头顶挥下。 炎龙的四肢都撑在地上,刚才的火球未能奏效,眼下是最好的进攻时机。 “小心!” 同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艾莉克丝心中突生警兆。她的眼睛捕捉到侧面袭来的一道黑影,立刻用盾牌护住身体。 砰—— 在收到冲击的一瞬间,艾莉克丝意识到那是炎龙的尾巴。她的身体整个被砸飞,向一边的岩壁飞去。 “艾莉克丝!” “掩护她!” 弓箭手的箭不断飞向炎龙的巨大身躯,魔法师这时候终于完成了吟唱,爆炸的火光在岩龙的两眼之前亮起。 “——”炎龙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捂住眼睛向后站立起来。 “机会!”还在空中向后倒飞的艾莉克丝看到炎龙颈下的一块白点,她在空中扭转身形,用脚蹬在石壁上。 借用这股反作用力,艾莉克丝的身体犹如一支离弦的箭,她用右手直握着长剑向前突刺。 一股毫无阻碍的刺入感传到手中,长剑顺利插进了炎龙颈下的逆鳞。 “——”炎龙的身体向下栽倒,然而艾莉克丝早有预备,她松开手中的剑向右跳去。 砰—— 巨大身躯碰撞地面的声音在岩洞中响起,在一刹那的安静之后—— “艾莉克丝万岁——” “艾莉克丝好棒!” 同伴们迅速围上来,向坐在地上的艾莉克丝发出欢呼。 握住同伴伸出的手被拉起身后,艾莉克丝回过头去看倒在地上的巨大炎龙尸体,那柄银色的长剑还插在上面。 艾莉克丝在同伴的夸耀声中走过去,伸手握住长剑的剑柄。 “等一下!”同伴中的魔法师突然大叫一声,在怀里摸索一番后掏出了一台微型魔能相机:“机会难得,艾莉克丝,来留个念吧!” 艾莉克丝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脚踩在炎龙的头上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 “我要拍了哦~” 魔法师笑着用相机对准前方,手指准备按下快门。 这时…… 叮铃铃铃铃铃—— 谜一样的声音从四周响起,同伴们抬起头左右寻找声音的来源,艾莉克丝却逐渐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难不成是——”话到一半,艾莉克丝睁开了眼睛。 ※ “果然,是这样啊。”艾莉克丝盯着熟悉的天花板,兴致寥寥地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闹钟还兀自发出“铃铃铃”的声响,艾莉克丝支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身上盖着的被子向下滑动,亚麻色的头发散落在她颇为贫瘠的胸口。 “至少让人家照完相嘛。” 艾莉克丝泄愤一般用力锤在闹钟上面,闹钟于是停止了声响。 但是昨天晚上特地把闹钟提前的人正是她自己,此番行径可以说是自食其果。 外面的天色还是一团漆黑,往日的这个时候,艾莉克丝一般还做着美梦。但今天与往常不同,特意调早了闹钟这一点也可以为佐证。 今天,是艾莉克丝实施“艾莉克丝☆正义冒险大逃脱”行动的日子。 在这个与外世隔绝的村落生活了十六年,一直以来只能通过小说和画册来了解外面的世界。这对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既没有恶龙也没有冒险,没有咖啡厅也没有甜点,谁能在这样的地方呆上一辈子啊。 一面回味着昨天梦中帅气的自己,艾莉克丝穿上衣服后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昨晚收拾好的行囊。 对着镜子熟练的整理好头发,镜子中出现了一个艾莉克丝自己也觉得颇为可爱的美少女。 亚麻色头发织成光滑柔顺的麻花辫单马尾搭在肩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活力。纤细的身体和修长的手脚,唯一的缺陷是胸前的平坦。 “好,准备就绪。” 轻轻打开门,艾莉克丝小心翼翼的从门缝中钻出来之后,又慎重的将房门一点点合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呼,第一步完成。”艾莉克丝用手擦掉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你要到哪里去啊?” “哇啊啊啊啊——” 这一句声音有如惊雷,艾莉克丝几乎从地面上弹起。 回过头,一个人影正背着手站在她身后。 “族族族族长——你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受到惊吓,艾莉克丝结巴的像是坏掉的人偶。 “大概是从你昨天晚上哼着歌收拾行李的时候吧。” “恶魔!!!” 从已经发现了少女意图却不当场拆穿这一点,这一句恶魔很是恰当。 “因为看到一向爱睡懒觉的艾莉克丝竟然自己主动调了闹铃,想着无论如何要给这份期待予以回报,因此老夫可是整晚都站在外面温柔的从窗子注视着你甜美的睡姿。” “恶趣味!变态!竟然偷窥少女的闺房,我要以性骚扰的罪名起诉你!” “真是可惜,我们村子里既没有法庭也没有律师,况且我还是这里的最高权力者。” “不要得意,我这就到外面的法院去起诉你!你就等着我的律师函和法院的传票吧。”艾莉克丝用手指指着老人的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想从他旁边走过去。 “所以说你想去哪里啊?”老人一只手拎住艾莉克丝的衣服后领。 “放开我!我要行使自己的合法权益!”艾莉克丝像小孩子一样挥舞着手脚。 “少废话,我昨天晚上来就是要通知你,今天就是你的觉醒仪式。” “如果我成功觉醒成为‘守护者’的话,就能去外面冒险吗?” “这种问题还用问吗?”老人盯着艾莉克丝期待的眼神看了半晌,微微一笑:“不能。” “啊啊啊啊——我不要去——” 少女被拉着衣领慢慢拖走,院子里只留下两只脚在地上划过的痕迹和逐渐远去的声音。 一个小时后,少女被塞进了祠堂地下基地的符文设备里。 “仪式开始要三天才能结束,三天后,你就是一名合格的‘守护者’了。”老人调试了一下设备,瞥了少女一眼说道。 “呜呜呜呜呜呜——”这是嘴被塞住的少女发出的声音。 “省省力气吧。”老人说完,啪的盖上设备的盖子。 确认设备正常运行之后,老人反身离开了地下基地。外面天才刚刚亮,祠堂门口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 “父亲,艾莉克丝的仪式已经开始了吗?”女人迎上来扶住老人的胳膊。 “嗯,明天下午你来照看一下,那时仪式正好一半,有一些地方需要注意。”老人轻轻挣开女儿的手,向外面走去。 “父亲对艾莉克丝的仪式很在意呢,以往都是让别人来调试。” “因为她身上凝聚着我们一族的未来啊,如果仪式正常的话,这孩子预计以后会成为下一任族长。” “虽说是这样。”女人脸上露出一丝同情:“但是对艾莉克丝而言,还是外面的世界更有趣吧。”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守护圣物是我们一族的使命。除非有一天诺姆覆灭,真到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将被卷入混沌之中。” “这些我知道,但是这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来说,未免太沉重了。”女人看向远处的日出。 老人看着自己的女儿,他知道这句话的意义。这话不只是替艾莉克丝说,也是她替十年前的自己说。他想到那个活泼过头的少女终有一天会失去幻想,变得成熟而稳重,逐渐成为自己女儿现在这个样子,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对外界人们来说稀松平常的每一天,可都是由无数个放弃了幻想的单调人生来支撑的。 抬起头,太阳已经升到了森林上面。 老人不知道,此时的森林中,有一支戴着白色面具的神秘队伍正朝这里进发。 现在是早上七点钟,离他们到达村落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警钟将在村子里响起;三个小时后,这里将洒满鲜血;而离村子被燃烧殆尽,则还有二十个小时。 ——七十二个小时以后,当艾莉克丝推开祠堂通往地下的木板,慢慢探出头来的时候,她看到的是地狱。 第一话 在特伦萨大陆,“死亡之吻”和“血腥之手”这两个名字可谓是无人不知。但只有盗贼公会的少部分上层人士和资历深厚的老人才知道,这两个名字最初只是两个盗贼的称号而已。 “死亡之吻”与“血腥之手”,他们曾是公会里的同期。很少有人清楚同为后起之秀的两个天才盗贼是从何时起结交了深厚的情谊,但他们一同创立了“微笑的塔纳托斯”这一最初的刺客组织确是不争的事实。那时帝国正处于皇权交替,黑暗中交织的权谋与鲜血需要专业且纪律严明的刺客组织来支撑,“微笑的塔纳托斯”借机在一众良莠不齐的盗贼雇佣组织中脱身而出,很快就成为了独立于盗贼公会的一个庞大组织。 但这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各中内情知晓的人并不多,但之后的发展却是人尽皆知。 大约是三十年前,“微笑的塔纳托斯”因为理念不合而从内部分裂成两派,在派系斗争中,原会长帕特里奇很快心灰意冷萌生退意。带着一部分下属出走之后,他重新创立了以自己当年的称号为名的“死亡之吻”;而副会长卡拉则在对组织肃清整顿之后,重新以“血腥之手”命名。 人们至今仍对两个组织孰为正统这件事争论不休,但如今的现状却很是明朗:“血腥之手”继承了以往的强硬作风和严明纪律,时至今日仍孜孜不倦的在大陆上掀起血雨腥风,其姿态尚有继往开来之势;而号称秉承了本心,以“替弱者行道”为宗旨的“死亡之吻”,则很快在大陆上销声匿迹,只有偶尔的传闻和模糊的故事在各地流传。 北方平原的尽头,拉尔洛草原的深处,是一处偏离商道数百里远的幽深之地,但在这里却屹立着一个规模不大的城镇。 这个看似平凡的小镇正是“死亡之吻”的驻地,其中的居民均是组织的成员和家属。外人绝对无法想到,大陆上最隐秘的刺客组织就隐匿于这个弹丸之地。即使有人不小心误入了这里,任他想象力何等丰富,也绝不可能把眼前这个富有生活气息的世外小镇和“死亡之吻”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此时位于城镇中心的建筑二楼,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正在伏案疾书。 “会长。”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推门走进办公室,她身上贴身的白色职业装显示了她作为秘书的身份。 “莎洛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进来之前要先敲门。”帕特里奇慌忙合上了笔记本后,不满的说。 “会长,那位小姐又吵着要见您。” “无视我吗!?” “作为会长的秘书,我实在想不出需要敲门的理由。” “不不不,理由怎么想都有很多吧。” “虽说如此,但如果会长一个人在玩窒息y的时候出了意外,我作为秘书岂不是很失职吗?” “你有这种考量在才算是失职呢。” “总之,那位小姐现在在楼下。” 帕特里奇深深叹了一口气。 “希尔呢?人可是那小子带回来的。” “希尔殿下现在正在山里修行。” “这孩子已经完全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呢,他以为自己是哪里的武术家吗?......不过,变成今天这样我也有责任。” “会长。希尔殿下这次回来后情绪一直很低落,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那个表情,亏你能看出来他的情绪变化。”帕特里奇苦笑了一下,表情慢慢变得正经起来:“根据老八的汇报,应该是有些种子在他心里发芽了。” “种子?”莎洛姆顿了一下:“这不是您一直以来的期待吗?” “话虽如此,谁也不知道这颗种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帕特里奇把目光移向窗外:“倒是你,难道不觉得惆怅吗?你一直疼爱的小天使说不定很快就会堕成凡人了哦?” “希尔殿下无论怎么变都是希尔殿下。”莎洛姆毫不犹豫的说:“你们似乎一直以为他的内心是一张白纸,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变成各种图案……” “难道不是这样吗?”帕特里奇在脑中回想少年那副不谙世事的样子,那张脸怎么想都像是随随便便就会被诱导上当的样子。 “当然不是。”莎洛姆的回答果断坚决:“希尔殿下远比你们想象得更加坚强,如果真要比喻,那也应该说像是水晶。” 帕特里奇联想到水晶和希尔特质中的相似之处,暗暗在心中赞同了莎洛姆的看法。 “既然你这样说,那就当做是这样吧。”帕特里奇抬头看向自己的秘书:“毕竟你当初是被那小子救回来的,整个组织里也就只有你能看懂他的表情了。” “那位小姐怎么办?还是让她回去吗?” “不,都来了三天了,无如如何还是要见上一面。”帕特里奇微微眯着眼睛:“就算她真是卡拉派来的探子,也要见了面之后再下决断。” “明白了。” 莎洛姆微微颔首后转身走到门前。 “对了。”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莎洛姆却停下了身子:“您躲在办公室里偷偷创作诗歌这件事,大家都早已心知肚明了,您完全不用这样遮遮掩掩。” “是你吗!?绝对是你散播出去的没错吧!”听闻此言,帕特里奇恼羞成怒的大声拍着桌子叫喊。 回应他的只是一记关门声。 ※ 走在走廊里,艾莉克丝忍不住打量前面带路的高挑女性。 艾莉克丝从刚刚在楼下对方的自我介绍中知道她叫莎洛姆,“死亡之吻”会长帕特里奇的秘书。这位女性看起来二十六岁上下,浑身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淡金色的头发从额头正中间分开,一路延伸到脖子后面盘在一起。从那严格对称的发型设计和身上没有一点褶皱的秘书制服,可以看出她一丝不苟的性格。 她高挑的身材和美丽的面孔并不至于让艾莉克丝自惭形秽,虽然还有些稚嫩,但艾莉克丝自己也是一位可爱的美少女,更不用说这份青涩和少女感还能为她加分不少。但是…… 艾莉克丝偷偷瞥向对方的胸前—— “那不知廉耻的胸部是什么啊!?这算民族性吗?因为是草原上的人经常食用奶制品才会有这样的规格吗?那么我再也不要做诺姆的人啦!”少女在心中疯狂吐槽。 这并不奇怪,倘若看到少女贫瘠的胸口,自然便能理解少女心中的怨念来自哪里。这是阶级之间的巨大差异,少女此刻心怀悲愤,还有因为不愿承认现实而不顾一切将原因诉诸于环境的可悲心情。 在少女思索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二人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看到身前的莎洛姆停下身子轻叩木门,艾莉克丝赶快整理心情停下脚步。 “会长,艾莉克丝小姐已经带到了。” “进来。” 传到耳边的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进入房门,艾莉克丝抬头向前窥探,那里坐着一位精神抖擞目露精光的老人。 目光交汇时,老人正把头撑在交叉的双手上认真打量着她。 老人的目光锐利得如同一把利剑,想到来这里的目的,艾莉克丝赶快收敛心神。 “您好,我想要加入‘死亡之吻’。”她说。 第二话 沉默只发生了一瞬间。 当艾莉克丝进入房间,帕特里奇很快看出眼前这个小姑娘绝不会是什么间谍。他现在虽已年迈,但眼光却依然毒辣,作为盗贼公会曾经数一数二的一流盗贼,帕特里奇从一个人的形体和姿势上就能判断出他(她)是否受过专业的训练,甚至可以猜测出目标的职业。 眼前这个少女断然不会来自血腥之手。 就算身形痕迹可以通过有意的训练来消除掩盖,一个人的眼睛也不会骗人。 少女琥珀色的眼睛正闪亮着好奇的光,这种如水澄澈的瞳眸只有心怀坦荡的人才会拥有,比如眼前的少女,比如希尔。 这不是正义者的眼睛,而是纯真者的眼睛。在这个小镇——死亡之吻的驻地中,追寻正义的人们举目皆是,但他们的眼睛都和这两人不同。他们大都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受过伤,见识过世界蛮不讲理和残酷的那一面,他们有所坚守——当然也有所憎恶。而少女和希尔则完全呈现出另一种概念,既没有坚持没有憎恨,那是把世界的一切美丑善恶全部完整接纳的眼睛。 只是和希尔一望见底的澄澈还有所不同,同样是水,少女的眼睛深处却漂浮着一层阴影。 那或许就是少女来这里的原因。 “在那之前,艾莉克丝小姐,能告诉我们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吗?”帕特里奇向少女投去审视的目光:“死亡之吻的所在对外界来说可一直是个秘密。” “我的部族里曾经有人跟我提起过。” “你的部族?”帕特里奇和莎洛姆对视了一眼:“他告诉你我们的基地在这里吗?” “没有详细的地点。他只说死亡之吻在草原的某处。”艾莉克丝摇了摇头。 “那么,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呢?”帕特里奇问道:“草原可是非常广阔的。” 这并非虚言,拉尔洛草原确实在北方平原地图上占了绝大的比重,甚至几乎就快要达到总面积的二分之一。坐马车从草原的东侧出发,需要五天的时间才能看到西侧的边缘。如果没有经验的人在草原上不慎迷路,其结果往往就是化为白骨。 “当然是一处一处的找。”少女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把地图分成十二份,然后一处一处仔细搜索。这里是第七处,唔——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呢,感觉超微妙。” 莎洛姆不禁哑然。 这个少女所说的话对她来讲简直像是天方夜谭,拉尔洛草原可不是什么平和之地,魔物与野兽横走其上,更不用提在偏僻处还有等级甚至接近二十的高级魔物。一个这样年轻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在这危机四伏的凶险草原上存活这么久?听她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在哪里的主题公园玩寻宝游戏一样。 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莎洛姆并没有出声。她看向桌子后面坐着的会长,等待着这个经验丰富的老人的反应。 “原来如此。”帕特里奇沉吟了一会儿,像是认同了少女的说法一样点了点头:“那么艾莉克丝小姐,你一共在草原上搜索了多长时间呢?” “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艾莉克丝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但是在我刚翻过特里亚山脉的时候,草原还在下雪。” 现在是九月,离冬天已经正好过去了7个月时间。一个月一处吗?莎洛姆在心中默默计算拉尔洛平原的面积,这个回答并不算夸张。 如果少女是在撒谎的话,通过这样不断的问问题的方法很快就能辨别。但帕特里奇似乎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真是抱歉,艾莉克丝小姐。”帕特里奇把交叉的十指分开,用两手指尖相对着支撑在一起:“虽然你的毅力和决心让人感动,但是你不能加入死亡之吻。” “哈?为什么!?”艾莉克丝激动的身体前倾,用双手撑着前面的桌子大声问道。 看来她真的很想加入死亡之吻,看到少女的表现,莎洛姆暗暗的想。虽然她对艾莉克丝之前的话与有所怀疑,但这份决心却令她感同身受。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莎洛姆当初也是这个样子。 “死亡之吻的组织成员不吸纳女性。”帕特里奇重复着当初对莎洛姆说过的话:“如果你愿意,可以留在镇子里做一些其他的工作,但死亡之吻绝不会接受任何一个女性成员。” “这……这是性别歧视!”艾莉克丝涨红着脸喊道。 “恰恰相反。”帕特里奇一脸严肃:“这是为了保护女性。” 帕特里奇说着站起身,背着手望向窗外平和的小镇。 “艾莉克丝小姐,你知道死亡之吻建立的初衷吗?” “不知道。”艾莉克丝的回答简洁干脆。 “.…..亏你这样也喊着要加入死亡之吻呢,我还以为你是秉持着同一个信念的不成熟的崇拜者。”帕特里奇无奈的摇了摇头:“死亡之吻的初衷,抑或说是信条和宗旨——即是‘替弱者行道’。” “是哦,所以呢?” “你反应真是冷淡啊。”刚刚作出一幅高深莫测样子的帕特里奇此时露出一副寂寞的表情:“对着这样高洁的志向,难道你不会有认同或者敬佩之类的情绪吗?” “感觉相当中二呢。” “.…..也罢,回到我们刚才的谈话吧。”被吐槽了多年理想的帕特里奇表情无比沧桑:“既然是要‘替弱者行道’,成员自然要有所选摘。挑选组织成员的标准,艾莉克丝小姐,你知道是什么吗?” “要替‘弱者’行道,那成员自身当然应该是‘强者’才行呢。就算这样,但强者也可以是女性吧。” “你说得对,但这只是其一,还有一条。”帕特里奇看着艾莉克丝脸上不解的表情,微笑着收回食指:“要行道,就要保证成员了解何为道,并且能坚持自己的道。”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在以前的组织,我也吸收过一些女性成员。她们大多是受过苦的孩子,正义感和吃苦精神都并不缺乏。但就是这样一批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孩子,最后的结果却都令人唏嘘。艾莉克丝小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艾莉克丝摇了摇头。 “一是身体能力上的差距,二是精神状态的问题。”帕特里奇轻轻阖上眼睛:“虽然宣扬男女平等,但男性和女性身体能力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为了弥补因为性别产生的一点缺陷,女性刺客往往就会利用自己在性别上另一面的优势来实现行刺。最初或许只是一点美人计,慢慢就会演变到出卖自己的身体。想象一下,如果一个行刺目标在男性刺客的能力之外,那么除了提升自己的能力,短时间内他没办法采取有效的措施;但如果是女刺客,或许只是再往前走一步,再舍弃的多一点,成功的希望就会突然出现在眼前。这种差异会一点一点突破她们的心理防线,总有一次,下一步就会踏入深渊、或者彻底踏上邪道。” 艾莉克丝直直盯着眼前的老人,她能看出老人对此有切肤之痛。在他的叙述中,过去的阴影也在缅怀中向他紧逼而来。 “除此之外就是心理状态,女性较之男性往往更加脆弱也更加偏执。在一次又一次的手染鲜血后,她们不是偏离自己的‘道’,就是把‘道’当做自己的全部支撑;前者会加剧她们精神的崩坏,后者则会因为牺牲精神而不断舍弃自己的人生,最终把自己变成一个‘殉道者’。” 说完这段话,帕特里奇沉默良久。他闭着眼睛有很长时间,然后转过身来看向艾莉克丝。 “艾莉克丝小姐。这就是死亡之吻不接受、也不允许发展女性成员的原因。虽然很抱歉,但我不能让你加入。” 艾莉克丝直直看着老人的眼睛,她从那里感受的到劝诫和善意。她本应该就此放弃,但她脑中旋即浮现出另一个老人的眼睛。时隔近八个月,那些尸体的样子还清晰印在少女脑中。 “我知道您有自己的坚持,但我也有。”少女脸上露出坚定的眼神:“如果我没办法加入‘死亡之吻’,那就只能去寻求‘血腥之手’的接纳了。” 第三话 和少女流露出坚定意志的眼睛对视了几秒,帕特里奇深深叹了一口气。 “艾莉克丝小姐,如果你说的话是为了表露自己的决心,你其实已经成功了。我确实感受到了你不顾一切的决意——虽然这并不能使我让步——但倘若你真心起意要向血腥之手寻求道路,那我姑且以一个知情者的身份劝你放弃,因为——” 血腥之手只为人命明码标价,可从来不贩卖希望。 老人的话低沉而清晰,艾莉克丝沉默着抿了抿嘴。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艾莉克丝小姐,如果您遭受了无妄仇祸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替你了结。”一旁立着的莎洛姆这时开口:“只要符合正义,我们一定会尽力而为——当然,这之前我们也会通过自己的渠道进行调查然后做出判断,‘死亡之吻’本来就是这样的组织——所以,你就算不用自己加入也没关系。” 这当然是一个诱人的提议,自己不用动手就能够报仇雪恨,世上竟有这般好事——第一次听到“死亡之吻”存在的无关人士常常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这只是旁观者一厢情愿的想法,真正亲历仇恨的人大抵不会甘心这样折中的手段,他们渴望能将那个把自己人生破坏掉的元凶亲手血刃,有些人甚至会把这一目标当作今后的全部意义。莎洛姆还记得自己当初面临选择时,无比痛苦的亲口把本属于自己的仇恨让渡于别人,那时心中翻滚的不甘和屈辱感直到今日也难以忘怀。 现在,为什么会主动开口向艾莉克丝提出这一建议?莎洛姆自己也无法把握内心复杂的心情,她当然希望少女同意,但想让少女拒绝的心理也存在于某处。太过于执着会被仇恨蒙蔽双眼,但若是轻易放手,就说明你失去的东西在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程度而已。所以反复煎熬吧,最终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将在痛苦中左右徘徊。 “听起来真是个不错的提议。”艾莉克丝把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同意了?”莎洛姆暗自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略微的失望。 这份心情到底是什么,此时暂且还无法分辨。 “然则我拒绝!”艾莉克丝突然猛地转身,右手甩过一条弧线,全身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莎洛姆明显地呆住了。 “艾莉克丝小姐,这种时候,你不用做这样多余的演出也可以的。”帕特里奇眼角微不可查的抖了抖,有气无力的说道。 “多余什么的真失礼呐,这可是人家一直想尝试一次的台词。”艾莉克丝嘟着嘴不满的抱怨。 然而接下来她的表情很快变得低沉而肃穆,光影侧在她的脸上,显得寂寞又柔和。 “我的家人都死了。”少女轻声开口:“就在七个多月前,一共三百零七个人,整个部族,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族长、邻居家的大婶、一直给我讲故事的大叔和学校里的魔鬼老师,我以前讨厌和喜欢的大家,现在都不在了。” 她说着慢慢抬起头:“我一定要亲手为他们报仇,这不只是因为仇恨和执念,还关系着我今后的未来——我曾经非常向往外面的世界,因为我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那里是我人生的基石,也是我存在的意义。现在,那个基石被摧毁了,我必须要在复仇的同时,寻找到新的意义才行。它要比故事里还有趣一百倍、一万倍、更加奇幻、更加波澜壮阔——我必须找到比常人快乐三百零七倍的人生!”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张开双手,似乎尝试尽力描绘叙述中的前景。 莎洛姆被少女的话和她太阳般的笑容给震撼住了,少女绚丽笑容下的眼眶还湿润着泪水,这幅奇异的画面深深铭刻在莎洛姆心里,她好几次张开口,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少女或许比她曾经见过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死亡之吻”内的所有成员都要坚强,她没有选择莎洛姆眼中的任何一条路。既坚持要亲手复仇,又决心不沉溺于仇恨,甚至还要在复仇的同时竭力开创新的人生。少女要走的,是一条无比艰辛,同时又无比耀眼的道路。 “原来如此。”帕特里奇有些叹服的点了点头:“没有比这更具备说服力的理由了。但是这样好吗?血腥之手可是和‘有趣’‘快乐’这些词汇完全不搭边,那里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没关系!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不是世界变得无聊了,而是你变成了无聊的人’。换言之!只要心中有吐槽之魂,即使身在泥淖也可以找到有趣的地方!”艾莉克丝作出一幅干劲十足的样子。 “那是哪个世界的伟人啊。”虽然这样吐槽着,帕特里奇还是不由得想,倘若当初收容的那些女孩子能像这样坚强,大概也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艾莉克丝小姐,我有一个问题。”莎洛姆突然开口。 “请说。” “我并不是要质疑你。但是,既然你决定要亲手复仇,为什么还要拘泥于“死亡之吻”和“血腥之手”呢?” 自己一个人去报仇不就好了吗——莎洛姆的话透露出这样的意思。 “唔呣,问得好。”艾莉克丝点了点头:“答案是——因为做不到。” “做不到?” “直白的说,就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绝对无法完成复仇。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的职业是守护者。” 守护者,以防御力著称的上级职业,与之相对的,攻击力则低到令人发指。时到今日,很少会有人选择这种效用单一的纯防御职业。虽然是上级职业,但还没有基础职业的盾战士受欢迎这一点也让人无可奈何。理所当然的,有守护者的队伍一般都是与敌人正面对垒,和“偷袭”与“刺杀”等概念基本无缘。 “守护者?不是守护骑士?”莎洛姆确认般反问。 “你没听错,就是守护者。既欠缺同为上级职业的守护骑士拥有着的机动性,也没有治愈能力,唯独在硬度上能更胜一筹——虽然都被叫做盾娘就是了。” “艾莉克丝小姐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上级职业了呢,真是年轻有为。” “这样生硬的客套话和转移话题还是免了,你这个态度只能让我更伤心。” “因为是缺乏攻击手段的防御职业,所以才会想加入死亡之吻来找寻伙伴啊……” “正是如此。啊,除次之外,还想借助刺客组织的调查能力帮我查明凶手。” “.…..艾莉克丝小姐还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吗?” “毫无头绪。”艾莉克丝挺起贫瘠的胸部,不知为何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 “是吗……”莎洛姆稍微感觉有些脱力。 这时,一道闪光从她脑中划过。 “等一等,既然艾莉克丝小姐的职业是守护者,那么找到凶手之后打算怎么复仇呢?” “嗯?不是说过了吗?正因为是守护者所以才加入组织找寻有攻击手段的同伴……” “不!我说的是在那之后的事——守护者不是能够配合暗杀的职业吧。” “你在说什么啊,那不是当然的吗?”艾莉克丝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确认目标后,当然是堂堂正正的找上门去击败他,然后斩首嘛。” 这是似乎从哪里听过的话语,其作风令人感觉似曾相识。 “艾莉克丝小姐,所谓的刺客组织,成员基本都是由盗贼组成的哦?”莎洛姆试图用常识来提醒少女。 “唔……但是世界这么大,有一两个喜欢从正面进攻的盗贼也是有可能的嘛!”艾莉克丝不甘心的反驳道。 “才不会有那种……”吐槽只到一半,莎洛姆突然停了下来。她若有所感的向前看,眼神交汇间她跟帕特里奇心领神会—— “不,好像还真有一个。” 第四话 “我现在就去!” 少女说完转身跑出门外,在木门与门框发出“嘭”的撞击声的同时,外面的走廊上已经响起少女轻快的脚步声。这急促的跫音在木质地板上渐渐远去,从那匆忙的节奏中可以窥见少女的热切心理。 莎洛姆扭过头望向帕特里奇,老人正盯着门后的一处花纹若有所思。 “会长,您真的要让希尔殿下跟这位小姐一起去报仇吗?” “你说什么呢莎洛姆小姐?把希尔的存在告知艾莉克丝小姐的不正是你吗?”帕特里奇浮夸地摆出一幅惊异的表情。 “请不要装傻。”莎洛姆面无表情的回道:“如果不是您刚才像患了疯病的山羊一样向我挤眉弄眼,我是绝对不会让希尔殿下跟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扯上关系的。” “作为秘书你的措辞未免也太缺乏敬意了,再说我不过只是给你递了个眼色而已。”帕特里奇一脸无奈。 “不,那是名副其实的挤眉弄眼。而且您的脸也太过扭曲了,老实说让我萌生了杀意。” “你报复心也太强了吧!?”帕特里奇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他知道这个秘书是在为自己刚刚的装傻而心怀怒气。 帕特里奇摇了摇头回到正题。 在莎洛姆如针般充满压迫力的视线中轻轻用手指敲打了一会儿桌子,帕特里奇表情严肃的抬起头。 “莎洛姆,你知道这个少女来自哪里吗?” 老会长一本正经的表情让莎洛姆愣了一下:“会长您知道了什么吗?” “知晓死亡之吻在拉尔洛草原上的部族只有一个。那是在我们二十多年前初来乍到,四处寻觅落脚之地的时候,我在特里亚山脉的某处偶然遇到的。”帕特里奇向后把背靠在椅子上,闭上眼慢慢说道:“这对于双方的成员都是个秘密,只有我和‘那个人’心知肚明。” “会长,你说的到底是……” “年仅十六岁的‘守护者’,言语中透露出的对自己职业无选择权的事实,还有她口中所说的‘一直向往着的外面’……这些线索加在一起,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 “您是说……”莎洛姆表情写满了震惊。自入住这个小镇以来,她的努力逐渐得到众人的认可,并终于谋得了会长秘书的职位。虽然大家还坚持声称她不并属于死亡之吻,但内部的情报和资料早已不再对她刻意隐瞒。几年来经受对各类情报和秘闻的耳濡目染,是以她当下很快掌握了事态的严重性。 诺姆,圣物,一个由来已久的传说慢慢浮上她的心头。 “这个世界,或许都快要重归混沌了……”帕特里奇起身来到窗前,抬头看着天边的归雁,轻声呢喃道。 ※ “啊。” 刚走出事务楼,艾莉克丝就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我忘了问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希尔的详细位置……”艾莉克丝露出一副“搞砸了”的表情,自言自语的说道。 ——怎么办,回去吗? 艾莉克丝回过头仰望身后耸立的白色建筑,墙面上的瓦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不不不,刚刚都那么兴冲冲的跑出来了,事到如今再回去的话不是显得自己像笨蛋一样了吗。艾莉克丝进行着如此这般的考量,放弃了回去的念头。 没办法,找个人问问吧。 艾莉克丝一边向四周环顾一面在小镇里漫步游荡,她到这里有三天了,对小镇的布局和设施已经有了一定的熟悉。记忆没有出差错的话,这附近应该有个在打铁的男人。 叮叮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那里有一个熊熊燃烧着的火炉。 “你好,你知道叫做希尔的人在什么地方吗?”艾莉克丝走上前尝试向铁匠搭话。 “.…..” 回应她的,只有铁锤叮叮敲击金属的声音。 “你好?” “.…..” 对方依旧不为所动,面对艾莉克丝的搭话,这个肌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只是一言不发的认真抡动着锤子。 “.…..” “那个……” 正在艾莉克丝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受到了排挤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艾莉克丝扭过头,那里站着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女孩。 “那个……爸爸他在工作的时候,不……不管怎么叫他都不会有反应的。”或许是有些怕生,小女孩的声音显得有些怯弱。 这个小女孩头顶不过只到艾莉克丝的腰间,身上穿着缀满花边的布裙,在乌黑整洁的娃娃头下面,圆滚滚的大眼睛正扑簌眨着。 “好……好可爱。” “那……那个?”被艾莉克丝眼中的亮光吓到,小萝莉不禁后退了一步。 “啊,我叫艾莉克丝,是刚到这里的外来者。你认识一个叫做希尔的人吗?”看到小女孩的反应,艾莉克丝赶快阐明来意。 “我……我叫梅莉,你说的是希尔哥哥吗?他应该在附近的山上修行。” “这个我听说了,但是具体是在哪里呢?” “对不起,梅莉也不清楚。”小女孩摇了摇头:“你可以问塞拉姐姐,她是希尔哥哥的师傅,应该会知道。” “塞拉……”艾莉克丝头上划过几道黑线:“难道是,酒馆的那个塞拉吗?” “咦,大姐姐你知道她吗?”梅莉扬着头好奇的问。 “嘛,我这几天一直住在她的酒馆里。” “住……住在酒馆吗?好厉害!”小萝莉的眼睛瞬间变得闪闪发光。 “诶?这很厉害吗?”艾莉克丝感觉自己有点无法理解小女孩的感性。 “因为,晚上睡在酒馆里,听起来不是超有大人的感觉吗?”梅莉双手合十,做出一副憧憬的样子。 “……是吗?”艾莉克丝已经开始为这孩子的教育问题担忧了。 “啊!是塞拉姐姐!”梅莉突然指着艾莉克丝的身后叫道,艾莉克丝扭过头,看到正头顶酒缸颤颤巍巍往前走的熟悉女人。 “喂——”艾莉克丝立刻喊着向那边追过去。 “艾意克丝姐姐再见~”小梅莉在后面礼貌的摆手告别。 “是艾莉克丝——”少女一边跑着,一边头也不回的大喊纠正。 塞拉的位置离火炉不过三四十米,艾莉克丝很快跑到了她前面。 “……你在玩杂耍吗?”看到塞拉的详细状况后,艾莉克丝不禁吐槽道。 眼前立着的是个身材匀称的窈窕美女,晒成小麦色的皮肤和随意披散的酒红色波浪长发给她增添了几分活力和野性,还有那略显调皮的眉毛与动人的脸庞——然而这一切都被她此时古怪的表情和扭曲的姿势给毁掉了。 凑近看,她头上顶着的酒坛足有三个。三个酒坛叠在一起,交接处正因为不断颤动而发出细碎的声响。为了维系平衡,女子伸平双手努力调整姿势,脸上则是一幅小心翼翼的表情。 “呀,这不是希尔带回来的贫乳少女嘛。你好哇,胸前平坦的小姑娘。”看到挡住自己去路的少女,塞拉露出自来熟的灿烂笑容。 “那是什么称呼,找茬吗?” “咦?我不过只是在叙述事实而已。” 面对塞拉脸上无辜的表情,艾莉克丝忍不住一团火大。从这个人经营的酒馆醒来已经有三天,这三天里,艾莉克丝身为女性的尊严屡次遭到摧残蹂躏,事到如今,她的内心早已臻入古井无波的化境——才怪。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胸前的赘肉割下来做成胸垫。” ——少女的怒火不仅没有得到平息,甚至已经被烧到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哼,丧家犬的狂吠不停也罢。” 塞拉挑着眉毛冷笑了一下,然而所谓乐极生悲,她头顶的酒坛险些因为这一下而栽落下来。在手忙脚乱的调整好平衡后,她注意到眼前的少女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等……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呀~我看塞拉小姐好像因为胸部太大难以保持平衡的样子,所以想帮您减轻一点压力。”艾莉克丝双手做出爪子状一张一合,保持微笑回答道。 “等……不要……你是在开玩笑的吧!?我已经就要到达终点了哦?人类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对吧!?” “.…..” “等等……你真的要做吗?” “.…..” “对不起!我道歉!我太得意忘形了,我不该对艾莉克丝小姐的胸部说三道四……” “哼,我完全感觉不到诚意呢。” “哇——仔细一看这是何等完美的胸部,大小什么的其实根本不重要,艾莉克丝小姐的贫乳世界第一——” “太丢人了你给我住口。”发觉到四周的人正看着这边指指点点,艾莉克丝涨红了脸呵斥道。 “这么说……”塞拉心有余悸的小心窥探艾莉克丝的表情。 “……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认识塞拉已经有三天,艾莉克丝早已清楚这个外形标致的女性躯壳中寄宿的是怎样一个大叔般的灵魂。女色狼,胸部狂人,人型性骚扰机器,这样的塞拉竟然甘心违背自己的内心赞美自己的胸部,看来这头顶坛子的莫名举动对她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为什么我要这样自我贬低啊,艾莉克丝在心里对自己吐槽。 “那个......是什么问题?” “在这之前,你为什么要顶着酒坛在外面到处走?”艾莉克丝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问。 “那还用问吗?因为酒坛就在那里嘛。” “到底是登山家还是酒馆老板,自己的身份定位你给我搞清楚。” “哈—哈—哈。”塞拉像表演一样生硬夸张的笑了几下:“nice吐槽,其实是店面宣传而已啦。” “啊,是吗?”在这样人员固定的小镇进行宣传究竟有何意义?虽然这么想着,但艾莉克丝已经不想就这一点进行吐槽了。 “——虽然这么说,可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作为搞笑艺人的修炼。但是路上遇到的大家都只是平静的向我打招呼,都没有一个人对我头顶酒坛这件事进行吐槽的,不觉得这个镇子上的人真是太缺乏常识了吗?” “缺乏常识的是你吧!”艾莉克丝忍不住大声吐槽。 看来大家对她的古怪行径早已见怪不怪了,镇子上的大家,你们真是辛苦了。 “感觉艾莉克丝小姐有作为吐槽役的潜质呢。”塞拉眨了眨眼睛露出赞许的表情。 “你知道希尔在哪里吗?”艾莉克丝懒得回应她,只是自顾自抛出自己的问题。 “嗯,希尔的话,现在应该在山里修行吧。” “具体是那座山?” “嗯,就是镇子前面那一座。”塞拉因为要保持平衡,只能眨着眼睛向前示意:“看到了吗?” 艾莉克丝扭过头,镇子口左侧耸立着一个山丘。 “呀~那可真是座形状漂亮的山啊,看起来大概有d罩杯左右。” “你给我闭嘴吧变态。” “那么,等你找到希尔,顺便让他来酒馆一趟。” 塞拉说着,小心挪动身体往艾莉克丝后面走。 这个意义不明的演出,还要继续下去吗? 这时,一个恶魔般的想法从艾莉克丝脑中升起。没有半点犹豫,她决定将之付诸行动。 “啊,巨(和)乳。”她用手指指着塞拉左侧,突然棒读道。 “在哪里!?” 塞拉立刻猛地扭过头去,作为后果,就是脚边响起的噼里啪啦的碎片声。 塞拉兴奋的脸凝固了几秒,确认了脚边的惨状后,她把头转向通往镇口的路。 ——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正拔足狂奔,只留给她一个利索的背影。 “艾莉克丝——!!!” 明媚夏日,凄惨的叫声在阳光照耀的小镇里响彻。 第五话 基本上,所谓山路,就是指未经完整建设、由长年累积的足迹演化出来的、多数情况只能保证最低限度通行的崎岖轨迹。对于经验不足的行人来说,其便捷性有时还小于其引导作用。 “失策了——” 艰难的在山林中摸索前进,艾莉克丝不禁叹息似的小声嘟囔。 山间的小路并不好走,树木茂密的枝条总是伸出来划到她的皮肤。这当然不可能给艾莉克丝带来伤痕,但加上不断从头顶落到头发上的叶子还是不免令她心烦意乱。艾莉克丝不是第一次在山间行走——在她从诺姆来到北方平原的路上必须要横跨特里亚山脉——但是和当初的情景有所不同:一来那时是冬季,整个山峰都被覆盖在一米多厚的白雪下面;二来是地理上的差距,虽然同属于特里亚山脉,但以此山脉之长,甚至可作为北方平原和诺姆王国的边境线。艾莉克丝来时穿越的山峰位于山脉的西侧,此处却是极东之地,二者在气候和植被上都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来时经过的地方冰雪连天满目荒凉,此处却是绿叶垂首生机盎然——这中间的差别是否可以作为心情上的写照,尚且不得而知。 艾莉克丝当然没有心思想这些,此时最让她烦心的,是一直遮掩她视线的枝叶。本来以为上山以后很快就能找到目标,但这些围得像墙一样严实的树叶已经消耗了她半个小时的时间。 “啊——好烦!密密麻麻的烦死人了!” 艾莉克丝一脚踹在旁边的树干上,作为回报,一层叶子哗哗的落到她头上。 “哈……如果我是魔法师就好了。”艾莉克丝深叹了一口气,疲惫的轻声自言自语道。 这一句话的用意,在于看到了魔法师可以施法火烧丛林这一新潮前景。 ——这毫无疑问是犯罪行为。 “嘛!就当做心性的修行好了。”艾莉克丝拨掉头上的叶子鼓起干劲。 说到修行,艾莉克丝就不禁想到在这座山的某处修行的叫希尔的人。 “身为盗贼却喜欢正面迎敌吗?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对于自身的奇怪程度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少女,一面继续前进,一面回想在帕特里奇办公室时莎洛姆的介绍。 ※ “竟然真的有吗!?” 得到意想不到肯定答复的艾莉克丝几乎没办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问题,为什么反而这么吃惊?——‘世界这么大,有一两个喜欢从正面进攻的盗贼也是有可能的嘛’——艾莉克丝小姐刚刚不是还这么说吗?” “呀,话虽如此……但是知道真的存在的话还是会吃惊的吧,大概类似于恐怖爱好者真的亲眼目睹幽灵时那样的感觉。” “请您不要把希尔殿下和幽灵相提并论。” “希尔?这是那个人的名字吗?” “正是如此。” “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听到艾莉克丝的问题,莎洛姆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 “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就是我们死亡之吻的王牌。”明明严格来说并不属于死亡之吻,但莎洛姆还是用了“我们”这种说法,帕特里奇在一边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死亡之吻建立迄今已有近三十年了,虽然人数和规模都比不上血腥之手,但在成员质量上还是我们略胜一筹。组织里技艺精深的一流盗贼不在少数,其中不乏足以名留青史的顶尖人物。在这些经验丰富的前辈中,以十六岁的弱龄并列其中……不,应该说是出类拔萃的,就是希尔殿下。” “十六岁!?那岂不是和我同龄吗?” 这种年纪的少年,就能在大陆赫赫有名的盗贼组织中独当一面吗?艾莉克丝有些怀疑。 “正是如此。艾莉克丝小姐年仅十六岁就已经是上级职业——虽然是守护者——这在职业者中可以称得上是万里挑一。但希尔殿下也不遑多让,虽然现在还是盗贼这一基础职业,但是只要有想法无论何时都可以立刻转职成为上级职业。而更在这之上的,是希尔殿下有如神赐、无与伦比的天赋……”看到艾莉克丝脸上不信的表情,莎洛姆脸上挂着微笑:“希尔殿下现在正在山上修行,您不妨亲自去见上一面如何?如果您能说服希尔殿下陪同您踏上复仇之路,我们死亡之吻绝不阻拦。” “无与伦比吗?”艾莉克丝一边在山路间前行一边胡思乱想:“那身为他师傅的塞拉难不成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人物?那游刃有余的态度倒是很有高手的做派……” 正在艾莉克丝担忧自己上山前的举动(弄碎了塞拉的壶)会不会引起一名世外高手的小气报复时,一声巨响从她的左侧传来。 砰—— 这是重物倒在地面上的声音,伴随着巨大声响,树木的叶子也不断颤动,数不清的各种鸟类从周围的树林中被惊起,一齐穿过树木的空隙飞向天空。 虽然还未至于山摇,此番声响倒是足以称得上地动。 艾莉克丝回过神,小心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窥探。然而她的视线被绿叶遮蔽,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一处空地。她犹豫了一下,侧起身子从树木间向那边穿行。 “虎太郎,站起来。” 在树林里走了几步,一个声音传到她的耳边。这无疑是人类的声音,根据情况甚至很大可能就是那个希尔的声音,艾莉克丝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与此同时也觉察到这声音的特殊性。 首先是音调。 特伦萨大陆大致可以以国家划分为四份,然而根据地理其口音却有千差万别。为了便于交流,除了各地区的地方语言与种族的特有语言外,还有一门被称为“大陆通用语”的官方语言。通用语的设计无疑是当时所有学者的智慧结晶,因为它有着很高的设计难度。首先要保证语音通识易懂,在此基础上要尽可能使其具备发展性和可拓展性。最重要的,是要权衡各个种族的发音问题。 经过第一百六十四次人口普查,那时的大陆上已有的各种智慧种族计有三百七十二个(其后通过的新标准分类为四十三),不同种族身体结构上的差异,使他们各自都有一些难以发出的“音”。例如巨魔族很难发好辅音,蛇人族则从根本上与元音无缘。考量各个已知种族的发音缺陷,综合各地区间的发音习惯,最终诞生的就是大陆通用语。 刚才响起的声音,用的正是如今已作为主体语言的通用语。 但是那个声音未免太标准了。或者说,标准过头了。虽然是通用语,但使用时还是不免带上地区和种族的特色,有时根据个体的个性,甚至会别具一格的加上特有的口癖。刚才的声音虽然只有六个字,但其发音和声调却准确到足以成为标尺。 基本上,智慧生物不外乎是由情绪和目的驱动的一团有机体,在发声表达的时候,其音调往往指出自身感情的倾向:生气时变得尖锐,开心时变得轻快,放松时变得平缓,紧张时颤不成声。然而刚刚响起的声音,不带有以上的任何特质,似乎纯粹为了表达而表达。感觉就像是不理解语言含义的人,照着一旁的发音注解读下来一样。 ——简直像是机械人偶,艾莉克丝心底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 其二是音色。 那声音无疑来自于少年,但却有着中性的特征。这话不是说它听起来难辨男女,而是因为这声音既不偏向柔和也不显得粗野,只是带着某种居于其中的特别质感。如果把人的声音化为意象,那艾莉克丝的声音可以比作盛放的向日葵,莎洛姆则犹如冬日里缓慢流动的冷水,帕特里奇是阳光下混在一起的干燥沙石;那这个声音呢?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比喻,它的形象介于有和无之间,非要说的话,其感觉接近于初秋早晨清澈的溪水、或者是透明却不寒冽的方形冰块。 这两点加在一起,勾勒出的形象是艾莉克丝从未见过的类型,艾莉克丝不禁对发出声音的人萌生了好奇。 穿过树木,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空地,被隐藏在树林中间。 其中站着的是一名少年,无需太多线索,这应该就是艾莉克丝要找的人,但此时艾莉克丝暂且无心关注这些。 “虎太郎,男子汉应该百折不挠。” 少年对着前面展开四肢躺在地上的生物说道,然而对方显然不为所动。 艾莉克丝呆立在原地,看着因为话语无用而走上前去拽着目标一只前足试图让它起身的少年,半晌无语。 “虎太郎,做个男子汉。” 少年仍在不懈努力。 再一次确认眼前的那个生物,艾莉克丝确信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眼前被称为“虎太郎”的,既不是人类,甚至也不是老虎。那是一只占空地近一半面积,光是头部就和少年几乎一样大,整个身高甚至长逾十米的……一只巨熊。 眼前情景太过奇幻,槽点实在太多,艾莉克丝一时不知该如何吐槽。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鬼啊——!?” 少女的声音响彻山林,刚刚落下枝头的鸟群被再度惊起。 虽然不甚文雅,但好在完整表达了心情,这个吐槽且算合格。 第六话 听到少女的声音,希尔慢慢回过头去。 早在几分钟前,希尔就已经察觉到了十多米外踩在草叶上的脚步声。但是这里是山林,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希尔因此没有对那个存在投注特别的注意。 不,这话还不甚严谨。事实上,即使那是希尔熟识的人,在对方通过搭话或者用某种举动“启动”他之前,他也一样会对对方熟视无睹。这就是希尔的行动逻辑,除此之外,无论眼前出现何等离奇的场景——例如身形庞大的巨魔骑着纯白的独角兽在天空中来回飞舞,或者是此时此刻突然在树林中间出现一支男性队伍,他们除了舞鞋以外赤裸全身,在乐师的伴奏中一路以曼妙的芭蕾舞步从他身边宛转路过,希尔也不为所动。 此时回头的希尔,判断少女的吐槽的对象和自己相关。 “是你。” 看到少女的脸,希尔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是谎言,他的脸一如既往的缺乏变化。 趁着他回头看的功夫,被他拉扯着悬在空中的巨大的熊掌从他双手中滑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你认识我?”希尔的反应令艾莉克丝感到意外,她刚刚从吐槽中清醒过来。然而没等希尔回答,她很快就综合线索看穿了答案:“我知道了,在路边发现昏倒的我并把我带回死亡之吻的那个人,就是你吗?” 这是艾莉克丝贯穿十六年人生中最迅捷的一次反应,话出口后,她不禁陶醉并得意于自己展现出来的聪慧和敏锐,艾莉克丝一脸了不起的样子看向少年,期待对方的讶异和随之而来的恭维。 “是的。” 希尔点了点头,面部毫无表情。 ……这是怎样。艾莉克丝的期待犹如被浇了凉水般熄灭。被当成笨蛋了吗?对了,这个人曾经见过自己昏倒在道路旁的凄惨模样,或许是因为那副狼狈形象而被小瞧了也说不定。 ——那么,有必要为了自己的少女形象做出辩解。 “说明——我要说明——,人家可不是因为受伤或者被魔物袭击之类的原因而昏倒的哦!只、只是因为食物耗尽,单纯的饿晕了而已!”艾莉克丝不知为何一幅傲娇的样子说道。 “饿晕了,是吗。” 希尔很自然的把视线下垂,目光投向少女的腹部。 “等等——你在看哪里呀!?”因为自己的自爆而使少女形象进一步支离破碎的艾莉克丝,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用手臂遮挡希尔的视线。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希尔对少女的羞怒熟视无睹,他静静看着艾莉克丝的脸庞问道。 “诶……啊……那、那个,我叫艾莉克丝。我听莎洛姆小姐说你在山上修行——”说到这里,艾莉克丝似乎反应了过来,她把停留在希尔身上的视线向后移动:“在这之前,那是啥?” 说话的同时,艾莉克丝的目光和躺在地上似乎是熊的巨大生物对在了一起,那个迷之生物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右掌对她作出goodjob的手势。 “只是普通的熊而已。” “少鬼扯了!世上哪会有这么大只的熊?而且它刚才还偷偷向我伸出大拇指诶!?” 艾莉克丝一脸激动的吐槽。 “虎太郎只是比较强壮,还有一点聪明而已。” “这种话我最好会相信啦!魔物吧!那绝对是魔物吧!?” “不是。” “骗人,那不管怎么看都是魔物……” “不是。” 面对希尔简短执着的回答,艾莉克丝冷静下来后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是吗?嘛!正常来想的话,人类怎么可能和魔物相处融洽呢?而且世界这么大,难免会有几只天赋异禀的动物。虽然那个无论怎么看都让人想起传说中14级以上的魔物——搏击熊,那大概也一定是错觉对吧?” “你能理解,我和虎太郎都很高兴。” “顺便一提,它的等级是——?” “16级。” “这不完全就是魔物吗!?” 艾莉克丝瞬间发飙了。 “而且等级居然比我还要高一级,感觉超不爽!” “.…..” 希尔侧过脸沉默不语。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艾莉克丝慢慢平复剧烈起伏的胸口看向希尔。这种无起伏的声音加上缺乏变化的表情,应该就是书上所说的三无吧?但是持有这种属性的一般不都是女孩子吗?究竟是何等扭曲的创作者才会挑战这种逆向审美的潮流啊。 而且—— 艾莉克丝再次看向希尔和他身旁“大”字躺着的巨熊,一人一熊正用同样清澈而无辜的眼神凝视自己。 被这样看着,艾莉克丝莫名产生一种斤斤计较的自己才是笨蛋的感觉。 叹了一口气,她慢慢走到巨熊旁边,对方躺在地上眨了眨眼睛看着她。艾莉克丝小心翼翼地尝试去摸巨熊毛茸茸的身体,她伸出的手毫无阻碍地触碰到一块温暖而柔软的毛皮。 “说起来,它叫什么名字来着?”一面在美妙的触感中滑动右手,艾莉克丝侧过头问向一旁的希尔。 “虎太郎。” “.…..明明是熊来着?” “这是作为搞笑艺人的命名方式。” 不知为何艾莉克丝从毫无表情的希尔脸上看出一丝得意。 “……是吗?” 一瞬间,某个头顶酒坛行走的扭曲身影闪过艾莉克丝脑海。但她很快就将之驱散,一个异想天开的猜测突然浮上她的脑海。 “难道说,你在山里的修行,就是和这只熊一起……” 她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就注意到空地一旁大片被拦腰砸断的树木,还有“虎太郎”身上皮毛间附着的树叶和灰尘。 ——这个少年所谓的修行,难道是指赤手空拳的和这样体型的魔物互相搏斗吗? 艾莉克丝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她所知道的“常识”。就连漫画里武术家的修行,也只是和一般的野兽抗争罢了,而野兽和魔物的差距则犹如天堑般难以跨越。作为说明就是,大陆上对人类威胁最大的野兽,其等级最高也不过是5级,属于一般冒险者就可以轻松应对的类型。而16级的魔物,是大概7成的冒险者终其一生都无法超越的对象。不使用武器和陷阱,仅凭借体力就可以单独和以力量著称的魔物相抗衡,这几乎已经是豪杰般的人物了。更不用说看眼下的局势,这个少年似乎还将魔物击倒在地、占据了绝对上风。这就是死亡之吻的王牌吗?艾莉克丝对莎洛姆的话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我可能捡到宝了。 艾莉克丝心中浮起这样的想法。 因为艾莉克丝半晌的沉默,对面的希尔已经抱着“虎太郎”的一只前臂用力,试图把它拖拽起来。被这样强迫着,“虎太郎”可怜兮兮的向艾莉克丝投以求助的眼神。 “等、等一下。” 艾莉克丝连忙绕了一圈,跑到希尔身旁——这花了她将近十秒钟的时间。来到另一侧后,她一把拽住希尔的手,上下打量他的全身。 嗯,虽然出了汗但却没有味道,十分。 眼睛很清澈,完全没有邪念,十分。 仔细一看,脸也很可爱,十分。 身高似乎比自己略低一点,不过这种事情完全无所谓,十分。 年仅十六岁就具备高规格的实力,在此之上完全可以期待以后的发展空间,十分。 “完、完美。”艾莉克丝感动的握住希尔的手:“请务必成为我的同伙,不,同伴。” “同伴?”希尔微微歪着头。 “是的,和我一起踏上艰难的报仇旅程,一面搜寻仇人,一面寻找人生意义的同伴。” “人生意义……?” 希尔仰着头看向艾莉克丝,艾莉克丝感觉依稀看到他的眼睛映射出一丝光亮。 糟糕,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一般人都会打退堂鼓的吧。艾莉克丝心中微微有些后悔。 “你的仇人,是坏人吗?” “诶?……啊,大概。”老实说,艾莉克丝现在连自己的仇人是谁,有多少人,这些都不清楚。但是杀光了自己族人的一定是坏人——就连这一点,她也没办法从心底肯定。 自己的族群一直和外界相隔离,多年以来守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究竟持有着什么样的秘密,这些艾莉克丝全都一无所知。她确信自己的族人都是善良的,但是否正义可就两说——说不定大家是某个隐藏起来的、与世理相悖的偏执组织,这些念头七个月来像幽灵一样萦绕在艾莉克丝心中,令她痛苦万分。但无论如何,这不是那些人可以对他们肆意残害的理由。她立誓要找出凶手,并对他们做出血的复仇。倘若自己的族群真的是邪恶的,那她就索性做一个像漫画里一样的黑暗组织女干部。 但是这些话都没办法向希尔言说,她的心慢慢下沉。死亡之吻是宣扬正义的组织,自己连仇人的立场都无法辨明,真的能够说服眼前这个死亡之吻的王牌吗? “大概的意思是,不确定吗?” “……就是这样。”艾莉克丝的内心有些苦涩。 “就是说,不知道仇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是的。” 艾莉克丝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慢慢开口,他是要嘲笑自己吗?不,他是个三无,应该做不到这种事。那就是要拒绝—— “我做。” “……诶?做、做什么?”艾莉克丝有些呆呆地问。 “你的同伴。” “真、真的吗!?”艾莉克丝兴奋的握紧希尔的手:“但是但是,对方的人数,善恶,身份这些都不知道哦?” “找到之后,就知道了。” “哈——?”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不明白。” 希尔用清澈的眼睛看着艾莉克丝,他的瞳眸里映照出少女呆住的脸—— “所以到了那个时候,由艾莉克丝告诉我,就可以了。” 少年这样说道。 第十一话 由刺客组织所派遣的所谓实战演习,当然就是对某个特定目标的讨伐。讨伐是个用意婉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杀人而已。 无论冠以怎样正义的理由,残破丑陋的尸体也不会就因此而变得亲切可爱。胃部翻腾的呕吐感,手上和身上沾染的鲜血,还有亲手夺走了某个生命的强烈真实感,大体上,杀人就是这样的事情。 做这一行已经有四十余年了,帕特里奇不仅清晰记得自己第一次手染鲜血时的慌乱,组织里所有成员第一次行动后脸上呈现的各种表情也都一并被收容在一个册子里。这是死亡之吻的传统,第一次任务由一个靠得住的前辈带队,并且负责在最后为新人照相留念。痛苦的、扭曲的、迷茫的、坚定的,各种各样的表情汇聚在一起,这是死亡之吻存在的根基,是他们最开始的路,帕特里奇希望每个成员都能记住自己最初的表情,不只是为了纪念,也同样是那时心情的延续。 夺走别人的生命永远不能成为习惯的事,每一次都要直面自己内心的痛苦。没有这样的觉悟就不配杀人,这是帕特里奇身为会长的坚持。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希尔。 与组织里无比鲜活的其他成员相比,希尔就好像是一台没有感情、冷酷而高效的机器,第一次行动时,他的动作甚至利索过带队的前辈,带回来的照片上也是一如既往像人偶一样的表情。这是帕特里奇一直以来的心结,但好在希尔除了主要目标以外从未夺走过任何从犯的性命,因此帕特里奇姑且判断希尔不至于对杀人这件事完全无感。 眼下,他眼睛中映现的不是希尔,而是一旁的少女。 从布达尔城埋下的种子,这个少女或许就是让它发芽的关键。帕特里奇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少女身上,她是希尔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同龄且实力勉强称得上对等的人,不久后她也将成为希尔的同伴。未来希尔会有所改变吗?会变成什么模样?一直以来都把希尔当做自己的孙子看待,帕特里奇对眼前这个少女寄予了热切的期望。 现在,他正在等待少女的反应。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族群中,初次踏入世俗毫无经验的少女,会是以怎么样的心理来面对杀人的任务呢?感到惶惑吗?还是会因为族人被害而生起炽热、偏激的正义感?帕特里奇自己也无法把握此刻矛盾的心理,少女的反应如果太过爽快干脆或许会导致危险,但在这里止步不前也无济于事。 他密切关注着艾莉克丝的表情,等待对方的选择。 “实战演习……那个,就是说去做死亡之吻平时做的那种事吗?” 手里还捏着希尔的袖子,艾莉克丝迟疑地问。 “当然。就是希尔平时做的事。” 帕特里奇刻意采用了另外一种说法。 “我明白了。”点了点头,艾莉克丝读懂了他的意思:“希尔平时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任务,我们两个人却没办法完成的话,就说明我成了拖累、组合是失败的。是吗?” “以相性上来说,你们的特性毫无疑问是契合的。”帕特里奇慢悠悠的说:“希尔一向喜欢从正面突入,如果配上以防御和保护著称的守护者,无疑是如虎添翼。” 帕特里奇看了桌子对面站着的两人,因为之前拉扯着出去决斗,他们现在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在一起。 顿了一下后,他继续开口说道。 “但这只是理论,实际上是怎样的还是要靠实战来说明。怎么样?艾莉克丝小姐,你愿意接下这次挑战吗?” 艾莉克丝没有立即回答,她用眼睛紧盯着帕特里奇。 “目标都是坏人,对吗?” 艾莉克丝的话像小孩子一样理想主义,甚至偏向于幼稚,这份稚嫩和纯真不禁让帕特里奇面露微笑。他当然可以就这样肯定,但他不想这么做,他希望看到这个少女面临冲突时暴露出的本质。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坏人是什么样的标准,但我们的目标确实都是些将不可饶恕的灾厄强加给无辜者的罪人。”看到艾莉克丝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帕特里奇继续说道:“我要提醒你,艾莉克丝小姐。极恶之徒内心有时也会有柔软的一面,不管是怎样的罪人,杀掉之后都会造成一段社会关系的空白。他的朋友、孩子、父母、恋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或许就会有为他的死而感到伤心的人——即使这样,你也能下得了手吗?” “但是他们是坏人吧?” 面对帕特里奇的话,艾莉克丝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帕特里奇感到有些愕然,他极力把目光照进艾莉克丝眼底,在那里的既没有犹豫,也没有愤慨,有的只是理所当然。 “复杂的东西我不懂啦,但是坏人不就应该被打倒吗?不管是故事里还是漫画里,都是这样的。”这样作出一幅理所当然表情的少女,说话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族群在心中尚且善恶不明这件事。 “艾莉克丝,头脑简单。”向旁边看了一眼,希尔简洁的做出评语。 “很好,你这个三无,今天这一架看来是没法避免了。来,跟我到外面去。” 希尔用脚抵着地板,以摩擦力来抵抗艾莉克丝想要把他拖向门口的拉力。 看着眼前小孩子打闹一样的闹剧,帕特里奇有些出神。 少女纯粹而天真的话使他惊觉,自己年轻时不也是怀抱着这样纯粹理想的想法,才慢慢走到今天这一步吗?难道只是因为自己见到的多一些,经历的多一些,受过更多的伤,在这条路上有了更深的痛楚和感悟,就能够对身在起点、刚刚出发的人们报以优越感,因此妄加评判,甚至像这样居高临下的予以测试吗? 年逾六十,帕特里奇如今从内心感到一丝羞愧。 “希尔,你是怎么想的?” 帕特里奇转头问向希尔。 听到帕特里奇的问题,希尔眨了眨眼:“我按照任务的指示来做。” 听到预想中的回答,帕特里奇无奈的摇了摇头。 “喂!你这样哪来的资格说别人头脑简单啊!” 对于艾莉克丝的吐槽,希尔默不作声。 “那就暂且这样吧。”帕特里奇说道:“明天早上到这里来,我会派遣给你们最新的任务。” “明天?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听到少女的问题,帕特里奇面露微笑。 “你不是想和希尔进行一场决斗吗?” “诶?真的要来吗?”艾莉克丝愣了一下。 “说是决斗未免言过其实,但互相切磋一下至少可以加深对对方的了解。”帕特里奇说道:“对你们接下来的任务而言,这是非常有必要的。” 帕特里奇的话言之有理,艾莉克丝和希尔都没有表示异议。 “那么,莎洛姆,你带着他们去武场吧。” “.…..” 从刚开始就一直陷入沉默的莎洛姆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像闭目养神一样站在那里。 “那个,莎洛姆小姐?” “嗯?”莎洛姆睁开眼睛,认清当下的情况之后,她向希尔和艾莉克丝的方向鞠躬道歉。 “真是对不起,我刚刚稍微走了一下神。” “啊,不,没关系的。”因为对方正式的态度而显得拘谨,艾莉克丝似乎有些慌张。 “话说回来,莎洛姆小姐竟然也会走神,突然感觉有种亲切感呢。” 艾莉克丝微笑着说。她一直对这个看起来一丝不苟,又稍微有些毒舌的干练女性抱有某种距离感,此时对方露出的一点小缺陷反而使她觉得亲近可爱。 “嗯,真是很抱歉。” 这个身穿制服的标致女性向她回致以优雅的微笑。 “因为就站在希尔殿下旁边,所以情不自禁的拼命呼吸希尔殿下身上传过来的气味,稍微有点陶醉过头了。” “哈?” 对方奇怪的话让艾莉克丝的大脑一时停止了运转。 “住口吧莎洛姆,不要再败坏自己的形象了。”帕特里奇无奈的扶额。 “会长您终于老年痴呆了吗?我只是用鼻子闻而已又没有真的去舔,说什么住口……”莎洛姆冷淡的说道,然而下一瞬间她脸上就浮起不正常的红晕:“难、难道说,舔一舔也可以吗?” “会长先生,莎洛姆小姐的个性似乎向不得了的方向发生偏转了耶,真的没问题吗?” “不要在意,她只是对希尔稍微有些狂热的执着。” 在艾莉克丝和帕特里奇对话时,为了躲避莎洛姆舔舐全身一般的热切视线,希尔走到艾莉克丝身后来遮挡自己。 “那、那个……” 被当做盾牌一样卡在两人中间,艾莉克丝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看到挡在视线前的艾莉克丝,莎洛姆似乎一下子恢复了理智。 “真是失礼了。” “不,没什么。”艾莉克丝小心翼翼的回答:“倒是莎洛姆小姐,您真的没事了吗?” “嗯,放心吧。”身穿制服的莎洛姆露出知性自信的表情:“眼前突然出现您平庸无趣的脸,一瞬间就回到现实了呢。” “你百分之一百是在记恨我吧!?” 难道死亡之吻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艾莉克丝绝望的这样想。 第十二话 “四百多次!?希尔吗?” 走在去往武场的路上,听到希尔迄今完成的讨伐任务数量后,艾莉克丝不禁发出惊呼。 “如何?感到吃惊吧?”莎洛姆不知为何用得意的语气炫耀:“顺便一提,目前组织里完成任务最多的是五百四十七次,不过只比希尔殿下多九十四次而已。但那已然是一位资历深厚的老人了了,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希尔殿下超越吧。” “再怎么说四百多次未免也太夸张了……就算从六岁开始,算起来差不多也是每周一次的速度吧。” 艾莉克丝侧着头默算了一下,感叹道。 “希尔殿下就是以这样的疾风之势奔波于大陆,毫不留情的扫清隐匿的邪恶呢。真迷人。” 每当谈到希尔,平时那个冷静稳重的人格似乎就从莎洛姆身上消失了,留在那个躯壳里的只有一个像是崇拜者一样的狂热拥趸。 艾莉克丝不由得把视线看向旁边走着的希尔,感受到艾莉克丝的目光,希尔抬起头看过来。 “也就是说,我是前辈。” 看着那张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透露出的炫耀与得意,艾莉克丝叹了一口。 “不,我只是陪同你进行测试而已,要在这条道路上精进的打算可是一丁点都没有哦?所以不要妄想我会那样称呼你。” “.…..”希尔听完扭过头去。 这是在失望吧。总觉得自己已经逐渐能够掌握这家伙的表情变化了,艾莉克丝在心中默默地想。 四百多次任务,其含义等同于四百多次凶险的战斗,也就意味着这个少年曾亲手斩杀过四百多条生命。 轻轻窥探着希尔的侧脸,艾莉克丝想到自己在村子里的生活。那时看来平淡无趣的日常,如今显得何等珍贵。 “啊!”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到这里之前的一两个月,我不断听到草原上行商中流传的传闻,说是拉尔洛草原上的大小盗团似乎挨个被接连击破了,难道说……” 她以怀疑的目光瞥向希尔。 “呵,你猜的没错。”莎洛姆脸上带着自豪的微笑:“那正是希尔殿下的壮举。” 以一己之力在三个月间铲除百余盗团,这当然称得上是壮举,但是艾莉克丝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敬佩。 “原来是你吗。”艾莉克丝言语中满怀怨念:“我最近一段时间总是碰到盗匪的罪魁祸首。” “那应该是流亡的余寇。”莎洛姆说:“难道说他们给艾莉克丝小姐带来困扰了吗?” “怎、怎么可能?”艾莉克丝不知为何一幅动摇的表情:“不过是一群平均等级12的小角色而已,我一根手指就可以轻松解决他们了耶。” “说的也是,我还真是问了个无聊的问题呢。”莎洛姆点头表示认同:“攻击手段再怎么匮乏也是上级职业,战力上的差距有如天堑。那群喽啰一定被您狠狠教训了一顿吧?” “那、那还用说吗?狼狈不堪的逃走了哦?” “没事吧艾莉克丝小姐?额头上都是汗呢。” “没、没关系的,只是一直走路出了点汗而已!比起这个,难道还有很远吗?” “放心吧。”莎洛姆平静的说道:“我们已经到了。” 停住脚步后,艾莉克丝慢慢抬起头,她的视线照在前方那个熟悉的建筑物上。 “.…..这里,不是我住的酒馆吗?” ※ “这不是莎洛姆吗?你竟然会主动我这里来呢,真是稀奇。” “我也不想看到您那张猴子一样的脸呢,但是没有办法,这是会长的指示。” “呀~又来了又来了,莎洛姆的毒舌真令人怀念。” “因为您是希尔殿下的老师我才有所克制的的,希望您也能注意自己的举止,不要做出有损希尔殿下颜面的事情。” “咦?为什么这么说?我一直都是那孩子的榜样哦。” “如果那样还真是噩梦呢。请您务必立刻断绝和希尔殿下的师生关系。” “放心吧塞拉酱。我平时可是有好好的做一个正面向导呢,既严格又不失慈爱,融合严肃与诙谐一体,可以说是人见人夸的老师典范!” “那样的话……”莎洛姆语气冷淡的说:“能把您的手从我胸前拿开吗?” 塞拉顺着莎洛姆的视线向下看,自己的双手正抓在对方的胸部上不断揉捏。 “啊啦,真是失礼。” 塞拉一脸讶然的开口道歉,虽然如此,但她的手却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倒是给我放手啊变态!” 劈手将塞拉双手打落的,是我们正义凛然的艾莉克丝。 “这不是艾莉克丝吗?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 “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呢。”塞拉露出恣意的笑容:“毕竟与那边沉甸甸的分量相比,艾莉克丝小姐的存在感太过于稀薄了。” “关于什么的存在感!?你有胆量就给我说清楚!” “是哦,是关于什么的呢?”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是塞拉的眼睛却笔直的盯着艾莉克丝的胸前。 “啊啊啊——希尔放开我!我今天说什么也要打掉这个女人两三颗牙!” 被希尔从后面架着身子,艾莉克丝挣扎着试图用脚招呼塞拉的脸。 “不要打架,打架不好。” “艾莉克丝小姐,请冷静一点。我们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你是说,死亡之吻的的训练武场就在这里?” 艾莉克丝一边平息呼吸,一边看向不远处在地上正坐的塞拉。她此时正低垂着头,接受希尔的说教。 “是的。”莎洛姆回答道:“如你所见,这个小镇外表只是普通的小镇。这样的地方如果出现一座训练场岂不是太不自然了吗?因此真正的训练场被建在地下,这个酒馆只是伪装而已——艾莉克丝小姐难道不觉得作为酒馆这里过于冷清吗?” “说是冷清,我倒一直觉得在这种小镇里没有酒馆的存在必要。”她说着把目光投向塞拉:“尤其是还有这样一个渣滓般的经营者。” “我理解你的感受,如非必要我也不想靠近这里。”莎洛姆朝那个方向露出冰冷的视线:“真不知道希尔殿下看上她哪一点,那不是完全就是个变态而已吗?” “啊,我理解我理解。” “而且据说她有过把空酒坛放到家里有**妻子的家庭门口,以此向丈夫勒索钱财的行为呢。简直不可理喻,这个无耻和下流的人形集合体是什么?真希望哪位勇士能把她封印进电饭煲里。” “嗯嗯,我完全理解呢。” “明明这个人不存在的话我就能尽情夜袭希尔殿下、或者潜入房间收集希尔殿下的所有物了,真是个碍事的家伙。” “对不起,这部分我没办法理解。” 艾莉克丝稍微和莎洛姆拉开一点距离。短暂的同伴友谊立时瓦解了。 这时,希尔和塞拉靠近过来。 “你们不是要去训练场吗?跟我来吧。” 三人跟着塞拉穿过后院来到仓库,在垒在一起的酒桶后面,一个时钟立在那里。 “这是……传送门?” 艾莉克丝有些吃惊的问。 她只在书上看过这种技术的存在,作为空间魔法的高阶应用,传送门在大陆上是相当稀有的。据不完全统计,世界上应该只有二百余个传送阵存在,而且一般都是由官方管理。 “严格来说的话并不能算。”沙洛姆回答道:“虽然功能相似,但是魔法的构建方式有着本质区别。你把它当做劣化版的传送门就可以了。” “大家站好了。”塞拉说着,上前拨动钟表的时针和分针,表盘上发出一道银白色的光。与此同时,众人脚下出现一个圆形的法阵。 “啊,顺带一提。这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会被传送到未知的地方,大家自求多福吧。” 迈进法阵的瞬间,塞拉突然说道。 “这个时候突然坦白这种设定!?停下,我要出去!” 艾莉克丝叫喊着的时候,白光已经逐渐变得夺目,下一瞬间就笼罩了法阵里所有人的身体。 第十三话 白光从视野里消散之后,四人出现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 除了靠置在一面墙壁旁的时钟外,房间里空无一物。刷成白色的六面墙壁,在时钟正对的方向是一扇门。 慌忙张开被白光晃得干涩的眼睛,在扭头确认旁边三人的存在后,艾莉克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随之升起,是一团怒火。 “你这个笨蛋奶牛!有那种机制在就给我提前说啊!” 在法阵生效的一瞬间被告知那样危险的设定,艾莉克丝的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因为那可是随机传送哦,就是被传到无人的孤岛都可以算得上幸运。如果突然出现在离地面几百米的天空,被卡在巨大岩石或者深陷地幔中,那可真就称得上是噩梦了。 现在头上还冒着冷汗,艾莉克丝大声向塞拉宣泄自己的不安和不满。 “咦,我说晚了吗?” “给我在启动之前说啊!” “但是我想,卡在最后关头进行大爆料,说不定会让人感到惊喜呢。” “谁会想要这种恐怖片一样的惊悚surprise啊!?” “是这样吗?”塞拉一脸镇静的点了点头:“但是那也没办法,因为是我刚刚那一瞬间乍现的灵感嘛。” “所以说你给我早一点……咦?灵感?” 艾莉克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 “艾莉克丝,被骗了。” “……哈?” 看到艾莉克丝呆呆的表情,莎洛姆叹了一口气。 “艾莉克丝小姐,请回头看一下您身后的那面钟。” 艾莉克丝闻言转过身去,她的视线凝固在靠墙的时钟上。 “这个是……和刚才仓库里那个一模一样……” “不是一模一样,它们正是同一台钟。” “等等,骗人吧?”艾莉克丝睁大眼睛:“但是那一台明明是在仓库……” “艾莉克丝小姐。您现在站着的位置,和刚才在仓库站着的正是同一个位置。” “那个……你说的我不是很明白。” 莎洛姆顿了一下。 “关于魔法理论的知识我也没办法讲清楚,这里就由希尔殿下代为解释吧。” “等等。”艾莉克丝捕捉到她话语中奇怪的地方:“我没记错的话……希尔的职业应该是盗贼吧。” 看到艾莉克丝投过来的怀疑视线,希尔眨了眨眼。 “在夏威夷的时候,爸爸教我的。” “你是工藤○一吗!?” 看到两人的玩闹,莎洛姆从旁边解释道。 “其实是,希尔殿下过去到水之国进行任务的时候,曾被一位大法师看上,进行过为期一个月授课。” “这是什么三流漫画的主角模板啊?” 艾莉克丝不禁摆出一副死鱼眼吐槽。 “不过这也就是说——”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希尔:“你也会使用魔法喽?” “我只懂理论。” 希尔面无表情的脸粉碎了她的幻想。 “说的也是呢,毕竟是盗贼嘛!”嘴里这么说,艾莉克丝的语气似乎却很是失望。她好像还残留着魔法师可以在迷路时放火烧掉树林或者在燥热夏天制造冰块这一类实用便捷的想法。 “那么,莎洛姆小姐说我现在和仓库站着的是同一个地方,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房间的内部,是和仓库局部相连接的融合性同时等效空间。” 希尔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 “.…..那个,希尔你可能觉得自己说的相当清楚了,但我这里可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哦?” “.…..艾莉克丝是笨蛋。” “这句我听懂了!因为听懂了所以正火冒三丈!” “现代魔法理论认为空间不是无形的概念,而是在同一纬度内相连接的实体。”希尔不理睬她的躁动,自顾自的进行着说明:“使用输出特殊引力波的魔法构建令空间拉伸变形的魔法阵,再通过精密计算进行定位,把同一空间内的两点接触在一起,这就是传送门的真相。” “原来如此……”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听懂,艾莉克丝姑且还是装模作样的点着头。 “这个房间则是被固定在仓库中间空地上的一小片区域空间。通过折叠而在同一时刻内融合在一起,仓库和这里只是同一片空间的两个面而已。” “也就是说,刚才站着的地方,既是在仓库,也是在这里。或者说是两个地方的叠加态?” “出现了!薛定谔!一直以来中二的最爱!”一旁的塞拉不知为何突然情绪高涨的大喊大叫。 早已习惯了她奇怪行径的莎洛姆和艾莉克丝甚至懒得回眼去看他,然而希尔却向塞拉扭过头去。 “师傅。薛定谔,是谁?” “诶?只是一个不存在的虐猫狂人而已,希尔你没必要知道。”塞拉摆着手说。 在大脑中再一次检索这个名字,依旧没有得到结果。希尔眨了眨眼,决定先放着不理。 “比起叠加态,更准确的说法是硬币的两面。”希尔继续说道:“贯穿两面,将两个空间固定融合在一起的,就是这面钟。” 虽然听得懵懵懂懂,但艾莉克丝很快掌握了重要的一点。 “就是说,这根本就不是传送对吧?所以也根本不会传送到什么未知的地方去?” “就是这样。” “结论就是,这头奶牛在骗我喽?”艾莉克丝向塞拉投去饱含怒火的眼神,塞拉抱着后脑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天花板吹口哨。 “我一开始就这样说。”希尔回答道。 “那么,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吗?”艾莉克丝以看死人的眼神瞪着塞拉。 “哈——哈——哈!”塞拉装模作样一字一顿的笑了几下,然后对艾莉克丝竖起大拇指:“justajok——” 最后一个音没能发出来,因为一个金属护臂像炮弹一样朝她飞过去,并且镶在了她的脸上。 当艾莉克丝试图把左手的护臂也取下来砸到她脸上的时候,希尔又一次从她后面架住她的腋下。 “艾莉克丝,禁止打架。” “放开我希尔!今天我一定要打掉这个女人四五颗牙——” “塞拉小姐。”在那边喧闹着的时候,莎洛姆走到倒在地上、脸上还嵌着金属护臂的塞拉旁边蹲下:“您没事吧。” 塞拉没有说话,只是颤颤巍巍的抬手朝她比出一个“ok”的手势。 “那么,我们三个就先进去了。请您半个小时后再来接我们。” 莎洛姆毫不留恋的起身,迈步从她身边离开。 “希尔殿下,艾莉克丝小姐。我们还是趁早去训练场吧。” 先是门开的声音,然后是希尔拖着艾莉克丝远去的声音。三个人的脚步声都逐渐走远后,屋子里只留下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 第十四话 通过一段狭长的走廊后,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片广阔的圆形大厅。 除了他们足下的这一条外,这大厅还连接着另外五条走廊,围着圆场对称的六条通道分别向六个方向延伸出去,从他们所在的位置只能隐约看到其他廊道中透出的灯光。 “呜哇,好大——” 艾莉克丝看着面前的巨大广场,嘴里情不自禁的感叹道。 在艾莉克丝之前的村子里当然也有武场,那是祠堂旁边的一处空地,一年到头都鲜有人光顾。除此之外是孩子们的学校,那是容纳了村子里7岁到17岁所有孩子的唯一学校,内部附带有修缮完备的操场,以供学生课上和平时训练使用。 无论是那个经历风吹雨打、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露天武场,还是仅供学生使用、因此规模不大的室内操场,二者的大小都无法与眼前这个训练场相较而论。 ——倘若这个真是训练场的话 左右环视了几眼,艾莉克丝很快觉察到了违和感。 “那个……希尔,为什么这里地板还贴着瓷砖?而且也没有摆放着武器的架子……” 艾莉克丝轻轻用手肘去碰旁边的希尔,小声问道。 “因为是大厅。” 希尔以平淡的声音回答道。 “大厅?” 在艾莉克丝心怀疑惑的时候,莎洛姆微笑着侧过身子向前方伸开左手—— “艾莉克丝小姐,欢迎来到死亡之吻。” “哈?” 这个时候突然说什么呢? 看着莎洛姆突然展现出的优雅微笑和无可挑剔的礼节,艾莉克丝不由得一愣。然而下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再一次确认一般地环视四周,她可爱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是说,这里才是真正的驻地吗?” “艾莉克丝,超迟钝。”希尔毫不留情的指出。 “才不迟钝!我只是被障眼法蒙蔽了而已。那么上面的镇子就只是掩饰而已吗?” “大致如此。”莎洛姆一边做出手势让大家继续向前走,一边以清冷的声音介绍道:“镇子里大多是成员的家属和一部分非战斗人员,除此之外就是因为年迈或者意外而失去了战斗能力、但又不愿意离开这里生活的前死亡之吻成员。” “死亡之吻不是才成立三十多年吗?就已经有那种年迈的老人了吗?”艾莉克丝好奇的问。 “有一部分从前就跟随会长的老人,最老的已经有近七十岁了。而且艾莉克丝小姐……”莎洛姆看着她说道:“——盗贼的职业寿命可是很短暂的。” 如果把希尔这个异类去除掉,那么盗贼基本上可说是以敏捷和隐蔽性为特点的职业。身体的衰老对于法系职业来说无关紧要,战士、格斗家等职业则可以用经验和技巧来弥补体能上的不足,但对于多数盗贼来说,身体的困顿基本等同于职业生涯的终结。如果是以地下城和冒险为主要生活目标的盗贼,大致还可以凭借拆除陷阱和开宝箱的能力在冒险小队中大显身手,可对于死亡之吻这些精修刺杀能力的人们来说,既然不能继续为信念四处跋涉,还不如就住下来守望后辈或同伴的身影。 艾莉克丝对这些当然一无所知,她只是一个因为村落覆灭而初出茅庐的懵懂少女;希尔知道这些,虽然知道,但很难断言他是否对此有所感受。 三个人穿过大厅往前向这对面的通道往前走,走到圆形大厅中心的时候,莎洛姆稍微顿了一下。 “现在我们的正上方就是会长的办公室,镇子的中心和这里的中心是相对照的。” 觉察到句子里隐含的信息,艾莉克丝瞪圆了眼睛。 “——你是说,这个地下的设施和整个镇子的大小一样吗?” “准确的说,这里还要更大一点。” “骗、骗人吧?这么大的地下工程是怎么完成的?”艾莉克丝不禁目瞪口呆。 听到艾莉克丝的问题,莎洛姆稍微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她说:“会长没有说过,我也没有看到过相关的资料。”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迈入了通道之中。狭长的白色走廊亮着一排魔能灯,隐约间已经可以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声音。 “呦!这不是希尔和莎洛姆吗?” “旁边的小姑娘很面生啊,是后勤部的新人吗?” 一推开门,很快有几个男人回过头来,热情的向他们打招呼。 没有理会那边的声音,莎洛姆扭头看向艾莉克丝。 “艾莉克丝小姐,这处设施对于外人来说是绝对保密的,即使是重要的委托人,甚至核心成员的家属也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会长既然为了您和希尔殿下的切磋特地破例,希望您不要辜负会长的期望。” “.…..为什么只对我一个人说?” “那么,请您做好准备。” 无视了艾莉克丝的不满,莎洛姆说完转过身。这个室内的空间比外面的大厅还要大上几倍,由一些器具和线条划分成了十多个小型的训练场。此时这些场地大多被占满,进行着练习的人影四处闪烁。莎洛姆走到临近的一个场地边,仰头向其中的两个男人交涉了几句,男人扭头看到希尔的脸,向这边露出微笑。 “希尔,我们过去吧。” 看到莎洛姆向这边招手,艾莉克丝拉住希尔的袖子。 “哟!希尔,这是你的小女朋友?” 走近后,场上其中一个男人笑着调侃道。 “什……!”艾莉克丝脸变得通红,但她还没得及说话,希尔的声音就从旁边响起。 “不是。” 希尔的声音一如往常平淡,脸上也是一贯的缺乏表情。明明自身没什么想法,但少女还是感觉自己名为少女心的东西被践踏的四分五裂。 “你也不用否定的那么快吧!这样很伤人耶!” 看到少女愤愤不平的表情,希尔眨了眨眼睛。 “艾莉克丝,想要做女朋友?” “才不是咧!不过是个三无而已,少给我自作多情了!” 这样用食指指着希尔摆出架势的少女,真可谓麻烦之极。 “哈哈哈,情侣吵架吗?原来如此,小希尔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呢。” “索弗先生,能停止您像发情期猩猩一样的联想行为吗?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定会忍不住在组织里散播您是基佬的传闻呢。”莎洛姆突然语气冰冷的说道。 “对、对不起!沙洛姆的情报能力太恐怖了所以请务必不要这么做!” 看到同伴瞬间下跪认错的丑态,对面的男人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嘲笑。 “你这个白痴,明明莎洛姆就在旁边还敢说那种话。难道你不知道莎洛姆一直都对希尔……” “传闻的对象是您也没关系吗?科多先生?” “非常抱歉!” 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沙洛姆在艾莉克丝在心中的不可招惹指数再次增加了。 “那么,希尔殿下,艾莉克丝小姐,请你们开始吧。” 这片场地很快变得空旷,希尔和艾莉克丝走到中间相对而视。 希尔久违的来这里切磋的消息很快传开,周围场地的人迅速围了过来,在场地周围形成一道密实的人墙。 一分钟,两分钟。希尔和艾莉克丝互相看着一动不动,似乎感受到这紧张的气氛,周围的死亡之吻成员纷纷噤声,整个空间都变得沉默而压抑。 “索弗先生,为什么他们站着不动?” 盯着看了几分钟,对战斗一窍不懂的沙洛姆忍不住向旁边已经站起身、此刻正眯着双眼凝视场中的男人问道。 “嘘——”索弗一面示意她小声,一面低声解释:“高手切磋,首先行动就会露出破绽,被抓住破绽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被一击击溃。所以,他们看似都凝滞不动,其实暗中进行着注意力和耐力的比拼——” 在沙洛姆若有所思的点头的时候,索弗继续补充道。 “——漫画里是这么说的。” “.…..” 自己竟然会相信这种笨蛋的话,正当沙洛姆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看到场中的艾莉克丝有了动作。 第十五话 在围观群众期待的视线中,艾莉克丝突然抬起了左手。 在大家的注目下,她轻轻挠了挠脸颊。 “那个,我还没有武器诶。” “.…..” 周遭是是死一般的沉默。 “艾莉克丝小姐,您左边手臂上不是装备着盾牌吗?”艾莉克丝打破了沉默。 “咦?盾是盾,武器是武器啦。只有盾牌的话就没办法进攻吧。” “您在来这里的路上没有带着武器吗?” “嗯……本来是有一把长剑啦,可是在一个月前因为食物用完我就想用它来打猎来着,结果不小心卡在目标的身体里,被那只发狂的牛一路狂奔带走了。” “.…..” 这家伙是笨蛋吗?听到少女的话后不由得在脑中对那副景象进行了想象的人们,纷纷无力的在心中吐槽。 “呼——原来如此,这种事一开始明说不就好了?刚才那几分钟的沉默对峙有什么意义吗?” “咦?一开始只是脑筋短路了而已,后面该说是气氛呢?还是说周围期待的目光太过沉重了呢……”艾莉克丝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知道了,您不用说了。”沙洛姆打断她的话:“但是很遗憾,这里是死亡之吻,匕首、短刀、双刃、链刃这些还可以找到,但使用长剑的盗贼是没有的。不然您就暂且用短剑短棍撬棒之类的东西凑合一下如何?” “这是能凑合的东西吗!” 而且似乎混进去了什么凶残的东西,是错觉吧。 “反正都是输,过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输啦!而且目的是互相了解吧?不使用习惯的武器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说到了解,整个组织里没有比我更了解希尔殿下的人了,连晚上的睡脸和每餐的食谱都调查的一清二楚。” “谁也没有跟你谈论这种事!话说你这完全已经是跟踪狂的级别了!” “那么怎么办?现在去上面的铁匠铺去锻造一把吗?” “那个怎么说都来不及吧……至少有一把木剑的话……” “木剑的话,您后面的架子上就有哦?” “.…..” 默默的转身从架子上取来装点用的木剑,艾莉克丝看到希尔把手中的武器放在场地边缘的地上,就近从架子上拿起一根长棍。 “那个……希尔,你平时用的不是这种吧。” “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是说用自己不擅长的武器也能赢过自己吗?感觉自己被小看了的艾莉克丝心底慢慢燃起火焰。 “说起来,希尔的等级是多少?”右手将散在脸颊旁的亚麻色头发撩到耳后,艾莉克丝假装浑不在意的随口问道。 “20级。” “.…..” 赢不了。绝对赢不了。 刚刚燃起的斗争心瞬间受到打击,15级和20级,中间的差距只有5级,但要知道普通的冒险者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才只能艰难的升上1级。5级的差距足以跨越多数人几年的努力。 不甘心就这样走向可预见的难看的败北,艾莉克丝开口进行其他尝试。 “那、那个,希尔你看,我们手里的武器很难承受得了我们这种等级的力量吧,所以我们两个干脆都用10级左右的属性来切磋如何?我可没有什么别的用意哦?只是觉得这样的话会了解得更彻底不是吗?” “可以。” “这么干脆!?” 看到希尔毫不设防的姿态,艾莉克丝感觉自己好像变得污浊不堪。但这样的心态只在心底停留了一瞬,下一秒钟,她就摆出架势做出准备。 “哼,就在这里让你知道大人世界的残酷吧。”看着希尔不谙世事的脸,还未成年的16岁少女在心中默默念道。 回忆过去在村子里所学的知识,艾莉克丝微微移动身体各部位做出防御姿势,这个过程中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希尔,场中的局势一触即发。 ——在这个时机,我想谈一谈大陆上基本战力的构成和大致等级。 在特伦萨大陆上,目前究竟栖居着多少人,暂时还没办法得到准确的数据。多年前有相关机构曾尝试发起过一次人口普查,但这项计划很快破产,原因是大陆上有许多难以清晰判定数量的种族存在——比如平时沉睡在乱石中的石人族,除了每隔5年的一次苏醒外,平时和普通的石头无异;还有可以随意分裂增殖的摩尔族,他们既可以是一个,同时也能是一群——诸如此类个性丰富的种族阻使普查无法顺利实施。但是按照已有数据的大致推测,智慧种族的人口大致在50亿左右。在这五十亿的智慧生命中,超过七cd是没有战斗力的普通人,包括平民、公民、贵族、商人、律师、演员这些各种各样的常见职业。普通成年人的等级一般在5级左右,最高不会超过10级。这只是人类的数据,其他种族会有或多或少的上下浮动,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很高。 剩下不到三成的战斗职业中,几乎全部都是冒险者,冒险者不仅是一种基础职业,更多的被用于在地下城和野外冒险的这一类人的统称,他们活动在人类无法生存、魔物肆虐横行的区域,通过击杀魔物获得经验,以此来达到更高的等级。 一旦超过15级,冒险者就可以到冒险者公会转职成为上级职业,具体的出路可以由亲切的接待员姐姐参考属性来进行推荐,一般来说都是当前职业的进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被神明眷顾的人在,这些稀少的幸运儿一出生就有着相当高的素质,可以在冒险的开始就成为自身才能所指向的上级职业。冒险对于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等级不足15的冒险者占到了全部冒险者的80%。在任何一个冒险者活跃的城镇,一位上级职业的冒险者都会是大受欢迎的明星级人物。 死亡之吻走的是精英化的路线,参与战斗的全员都有着15以上的等级。然而纵是如此,在场下的二人以十级的属性开始动作的时候,竟没有人看清楚,希尔是在何时瞬间跨越了4米的距离,用长棍的另一段刺向艾莉克丝的头部。 那一瞬间,艾莉克丝心中警兆突生。方才她还小心的窥探着对面笔直站着的希尔,暗暗在心中嘀咕。希尔全身没有摆出任何架势,只是一手握着长棍站在地上。这完全是外行人的姿势,身上露出的各个破绽似乎在吸引艾莉克丝主动进攻,但艾莉克丝完全不为所动,她的长处全在于防御,她紧紧盯着站在原地的希尔,等待着用盾牌的防御打破希尔平衡后,用右手的长剑瞬间致敌的时机。十级左右的战斗无法瞬间决出胜负,这对防御反击方来说有着巨大优势。 然而这一瞬间,希尔的身影突然从原地消失,艾莉克丝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视野就被一个黄色的圆整个占据,这竟然是长棍的一端,认知到这点还需要一些时间。 艾莉克丝的心在那一刻几乎炸裂开,先于思考的是多年训练出的本能。她左手的圆盾几乎是在最后时刻出现在恰当的位置,她左手由里向外转动,用盾牌磕向刺过来的长棍,试图让它偏向一边。 盾牌和长棍碰击在一起,艾莉克丝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并非因为从盾牌上反馈过来的力量超出了她的预想,正好相反,长棍几乎只是被轻轻一碰就偏向了一旁,和它刺出的速度有着巨大的反差——甚至大到让人以为这是一次愚弄。 但这当然不可能是愚弄,唯一的解释是希尔并未在长棍上发力,也就是说他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头部。 艾莉克丝的余光看到希尔的身体突然向外侧旋转,在这个过程中他持棍的手已经从端部移动到长棍的中央,借助艾莉克丝盾牌撞击长棍的力量,希尔将长棍旋转一周,用另一端从侧面袭向艾莉克丝的后膝。 这几乎是必中的一击,艾莉克丝的身体还僵硬在做出防御的时候,何况她持盾的是左手,如今受袭的也是左膝,想要止住余势未消的手,并且护向根本够之不及的下方关节,以人类的身体构造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死亡之吻成员还没弄清希尔是如何瞬间发动了突袭,就看到少女此时的窘境。他们当然为艾莉克丝刚才那一次神来之笔的防御喝彩,但此时也已经在心里判定了少女的结局。只消吃上这一记长棍,少女就会失去支撑而跪倒在地上,这场比试基本就画上了句号。 然而在这必死的僵局中,艾莉克丝做出了他们意想不到的举动。 上身还处于发力后的僵直,但是下半身还能在这瞬间做出一些举动。既然无法防御、无法避开,索性就借势而为。艾莉克丝在那瞬间弯曲膝盖,向下跪坐在地面上。她的小腿整个贴住地面,同时向后仰下上身,一时间,她的后背只离地面不过十几公分的距离。而在希尔长棍袭向的位置出现的,也由她的后膝变成了上臂。 单就所受伤害来说,现在这种状况反而比之前还要严重许多。后膝中棍不过麻痹一会儿,较之现在当然更轻松。但是比起像那样直接落败,少女的宁愿用伤痛换取未知的挣扎的机会。 少女显现出的意志和自尊得到了围观者的认同,他们纷纷悬着心等待即将带来的一击。 砰—— 身形交错后,希尔手持长棍站在那里,看着爬起身捂住左臂痛呼的少女,没有选择继续追击。 艾莉克丝捂着被击中的部分大呼小叫了一阵,抬头用通红的眼睛瞪住希尔。 “你这家伙——” 围观者对场中少女愤怒的表情大致可以理解,希尔刚才爆发出的速度确实不像是10级的属性,就算被怀疑违反了规则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少女的话不如他们所想。 “你这家伙——刚才偷偷放水了吧!” 艾莉克丝一边对希尔怒目而视,一边这样说道。 第十六话 “你这家伙!是在小瞧我吗?” 少女饱含怒气的声音在室内响彻。说话时她脸上带着因生气而泛出的红晕,同时眼角高高吊起,眼睛中似乎要射出火焰。 少女的话令围观的人始料未及,他们原本以为她生气的原因是怀疑希尔作弊——虽然他们都知道那不是事实。这些人大多和希尔相识已久,对希尔的能力和品行都有所认识,在看到希尔最初瞬间横跨中间的距离时,他们心中闪过的第一反应是“如何做到的”,而不是“为什么能做到”。但这信任是多年累积的结果,如今看到这少女竟和他们一样对此毫无怀疑,他们不禁心生异样。 艾莉克丝不知道其他人内心的想法,她正对着希尔无辜的脸怒不可遏,这是一种混合了恼羞成怒的复杂心理,其深处还夹杂有一丝惶惑。从刚刚在村落里开始接受训练的时候起,艾莉克丝就发现了自己远超出同辈的天赋和才能,教官和其他族人的话也接连印证了这一点,艾莉克丝有着万里挑一的天赋——少女不知道这个说法是否属实,因为村子里的人数根本就不足一万。但是大家都这么说,她也就把这当做事实来接受。少女当然不至于因此而倨傲的改变对别人的态度,但来自于同伴的介怀和疏离却无从避免。那时的艾莉克丝还年幼稚嫩,短暂的迷惘后她得到了来自族长的教诲:承认自己的才能,正视自己的才能,并且承受它带来的一切光华和锋锐。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对那些“没有才能”的人们的尊重。 从那以后,艾莉克丝一直秉承着这一信条。之所以能快速从村子覆灭的噩梦中醒来,有一部分就在于自己所持的天赋给了她力量。那不仅是她复仇的依仗,也是她存在的一部分。所以,当她意识到希尔竟然在刚才的交锋中留手,就像她自己在村子里的训练中对其他同龄人留手一样,从她内心升起的自我怀疑、不甘、慌乱、恐惧,纷纷汇成一团,最终变成了愤怒的形状。 这毫无疑问是迁怒,好在希尔对此并不介意。 面对少女投掷过来的负面情绪,希尔以一贯的无表情将之接纳,并且承受。 他看着少女泛红的脸眨了眨眼睛,然后以毫无起伏的声音开口道歉。 “对不起。” “不要道歉啊!” 所以到底是要怎样?围观的沉默着的群众心中浮起同一个想法。 希尔也陷入沉默。 “为什么要在比试的时候放水?给我一个解释。”艾莉克丝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希尔。 “比试的目的是相互了解,我判断没有为了决出胜负而出现伤员的必要。” 希尔毫不动摇的和她的眼睛对视,同时无比平静的回答道。 看着对方坦率的目光,艾莉克丝的自我厌恶进一步加深。希尔的回答触动了她的内心,只是因为一时的口头约定,少年就已经认同了两人同伴的身份。那时自己已经对希尔的战斗力有了基本的认知和估算,但希尔却是在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认可了自己。他的眼中没有天赋和强弱、没有功利的目的,只是因为有人伸手对自己发出了邀请,就愿意接受素不相识的少女的请求,和她一起踏上一切未知的旅行。此刻令艾莉克丝心烦意乱所谓“放水”和“羞辱”,也不过是来自少年“不想有人受伤”这一善意的初衷而已。对着希尔无暇的瞳眸,少女感觉自己心中不成熟的怒火全都烟消云散。 “要想彻底了解的话,当然要全力而为吧!”少女伸出右手的食指指着希尔说道:“你就放心的给我攻过来,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受伤。” 自己隐藏的秘密,此刻就算暴露出来也没关系吧?少女这样暗暗的想。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希尔沉默着没有开口回应,但他的举动就是最好的回应。 用右脚轻轻踢向木棍杵在地面上的一端,希尔纯熟的摆出一个架势。随着希尔姿势的改变,艾莉克丝敏感的觉察到了气氛的变化。即使刚刚放水的一次突袭都让自己险些无法应对,一想到刚才在速度和力度上都有所收敛的希尔即将按照自己所说的全力进攻过来,她在感到压抑的同时产生了一丝自虐式的期待。 相隔四米,希尔手持武器的姿态给她一种无比强烈的压迫感。 “我要上了。” 临近战斗的边缘,希尔的声音依旧平淡。 “哼,放马过来。” “来”字的声音还在空中尚未消散,她的腹部就中了一击。 ※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几乎已经难以称得上是切磋,其场面更接近于单方面的蹂躏。 十多分钟里,周围围着的人们的表情,也先后经历了从震惊到同情,从同情到不忍,从不忍到期待,再从期待到麻木的全过程。 十分钟内,艾莉克丝如同在巨浪中四处摇摆的小船。来自希尔的攻击连绵不绝,并且每一次都直指要害,这让艾莉克丝狼狈不堪。 说白了,战斗就是互相攻击对方破绽的行为。以多数智慧种族的身体构造,不管是摆出什么姿势,都一定会有至少一个破绽存在。那么在不被对方攻破的条件下,尽力去进攻对方的破绽,这就是战斗的本质。 不被攻破的方法有两个,一是在对方触及自己之前,先一步使对方收到威胁。二是不断改变姿态,保持移动,闪避对方攻击的同时寻找机会。前者需要速度的支持,后者则全凭借战斗经验。 前者暂且不提,单在后者上,整个死亡之吻没有人能胜过希尔。 这不是经过长年厮杀得到的经验结晶,希尔的战斗全靠本能。很早以前帕特里奇就发现,比起希尔惊人的身体素养,他在战斗时展现的野兽本能般敏锐的直觉才最让人难以置信。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无迹可寻,但细探之下又全都是最优的选择。既没有道理也没有逻辑,只是“我感觉攻击那里会比较好”。普通人达到这样的境界或许需要一生,但希尔却天生拥有这种像是“心眼”一样的固有属性。这或许是女神对他这样心无杂念的孩子的馈赠,死亡之吻的众人只能这么解释道。 但是令人惊异的是,在这样狂涛般的攻击下,艾莉克丝却依然没有倒下。 并不是运气好或者躲开了,十多分钟内,众人亲眼目睹她被击中了无数下。具体的次数是多少没有人知道,在三百次后他们就已经麻木的不再计数了。明明几乎每一击都可以使人丧失战斗力,艾莉克丝现在却依旧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 最令人惊讶的是,从最开始的完全无法招架,到了后来竟然偶尔可以进行防御。在十多分钟内,少女的进步和由此展现出的天赋令人赞叹。 希尔突然停止攻击,站在原地看向艾莉克丝。 少女来回活动着胳膊,并且不时痛呼着揉搓被击中的地方,然而仔细看去,她身体的哪些部位甚至连一块淤青都没有。 “为什么?” 希尔不解的问道。 “不是说了我绝对不会受伤的吗?”艾莉克丝已经平息了之前的尖锐感情,她得意的微微扬着头,并且神气的挺起贫瘠的胸口:“在防御方面,我可是特别有自信的。” 不不不,这与其说是防御,不如说是比较抗揍吧?想到方才从头到尾少女也没有成功防住几下攻击的场景,围观的人群暗暗的心中吐槽。 上下扫视艾莉克丝的身体,一一确认自己击中的部位后,希尔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少女的胸口。 “艾莉克丝,好硬。” “喂!不要给我用那种说法!话说你是在看着哪里说啊!”艾莉克丝满脸通红的吐槽。 “艾莉克丝,像墙壁一样。” “你这家伙!是故意采用这种模糊的言辞吧!” 在两人拌嘴的时候,沙洛姆突然开口发声。 “艾莉克丝小姐,能为我们解释一下您毫发无伤的原因吗?” “嗯,没问题。”艾莉克丝点了点头:“我不是说过我的职业是守护者吗?” “您确实说过,但即使是二级职业,也不可能像这样安然无事。” 没有理会因为听闻少女的职业而开始骚动的人群,沙洛姆看着少女说道。 “嗯,因为我比较特殊吧。”艾莉克丝挠了挠脸颊:“我没有在冒险者公会转职,而是通过族群的仪式直接觉醒的——但是仪式好像出了一点意外。” “意外?”沙洛姆有些好奇。 “嗯,总之作为结果就是,我的防御力似乎得到了特别的强化,虽然还是会感觉到痛,但是平常的攻击已经没办法对我造成伤害了。” “那可真是让人想不到……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好事。” “嗯,防御上升确实是件好事啦……不过这也是有代价的。”艾莉克丝不知为何有些吞吞吐吐。 “啊,难道是因此而体型固化,身体永远定格在16岁之类的?” “我是拔出了哪里的石中剑吗?为什么我非要遭受这种胸部无法继续成长的诅咒不可啊?”艾莉克丝忍不住吐槽道:“不是啦,是其他方面的……” “其他方面?” “.…..就是攻击力相应的被降低了。”艾莉克丝小声说道。 “这完全就是无所谓的事不是吗?据我所知,守护者原本就不是以攻击力著称的职业。舍弃掉无用的攻击力,得到的却是如此彻底的防御效能,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吧?” “是、是吧?我也这样觉得诶。” “怎么了艾莉克丝小姐?样子很可疑哦?顺便一提,攻击力被降低到何等程度?” “1…..1……” 艾莉克丝犹豫的伸出一根手指。 “一成?还是一倍?不管怎样都不算很离谱嘛。”沙洛姆微笑着说。 “是一滴血。”说明的时候,艾莉克丝偷偷抬眼窥探对方的表情:“就是无论对手是什么,都只能打掉一滴血。” 顺便一提,冒险者经常碰到的魔物中,最基础、最经典的初级魔物就是史莱姆。 那么,提问。一只普通的成年史莱姆,大概会有多少血量呢? 答案是450。 听完少女的说明,众人看着场中这个即使对上史莱姆,也要用上450次攻击才能杀死的少女,一时陷入了沉默。 第十七话 艾莉克丝的坦白使全场都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包括沙洛姆在内的所有人,都因为她所说的离奇状况而处于哑然的状态中。当然要除去希尔,但他向来都是一副无口的样子,此时也顺便一同并入了沉默。 进行自曝之后,艾莉克丝小心翼翼的窥视周围人的反应——主要是希尔和沙洛姆的反应。希尔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看起来似乎对此不以为意,这让艾莉克丝悬着的心稍微有些放下,但沙洛姆就不见得如此洒脱。 关于自己觉醒后的特异之处,艾莉克丝并非刻意隐瞒,况且这也不是能够瞒下去的秘密。她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觉察到发生自己身上的异变是在刚踏上特里亚山脉的时候,距今已经有长达半年的时光。然而虽然她现在已经从内心接受了这奇怪的变化,但还欠缺向其他人说明的经验。死亡之吻的诸君是她掌握自身情况后最先遇到的人,在帕特里奇的办公室谈到自己的职业时,和与希尔结缔成为同伴的约定时,她都产生过阐明一切的试图,但没办法把握的时机总是稍纵即逝,这或许就是少女笨拙的一面。 此刻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或许会到来的指摘和诘问。 “艾莉克丝小姐,您能向我们演示一下吗?”思忖了一会儿,沙洛姆冷静的问道。 “诶?”艾莉克丝愣了一下:“演示什么?” “关于防御那一面的效用我们已经见识过了,现在我想确认一下副作用的方面。” “这个要怎么演示啊?啊,难道说要把我扔进装着猛兽的笼子里……” “这里可没有什么猛兽,艾莉克丝小姐。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除了野兽以外的其他试验品。”沙洛姆微笑着挨个扫视周围围观的人群,被那目光扫过,死亡之吻的诸位纷纷胆颤心惊,并且互相拉扯试图用旁边伙伴的身躯来隐藏身形。 “喂!不要拉我啊混蛋。” “你才是,为什么要缩在我的影子后面——” 一时间,四周诸如此类的相互攻讦此起彼伏。 目睹自己同伴们的丑态,站在沙洛姆旁边的索弗不禁为他们展现出的卑劣行径感到不齿。我的周围就是这样一群家伙吗?他脸上挂着鄙夷和怜悯的悲痛神情,环视一周后回过头和沙洛姆对上了眼睛。 “.…..” “那么,索弗先生,这里就交给你吧。” “等、等一下!为什么是我?这里还有很多人在吧!?”索弗脸上的表情瞬间转换,他一把抓住正悄悄远离他的同伴的手:“不然的话就选这家伙如何!科多绝对要比我抗揍得多!” “索弗!你这混蛋——” “索弗先生,请不要浪费时间。就算我现在在这里告诉大家您一直都在打牌时偷偷出老千也没关系吗?” “才不会没关系!话说你这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 “啊啦,真是抱歉。您以为我手中掌握的你们的弱点会有多少个呢?” “你这个恶魔——!” 虽然口中发出悲鸣,索弗最终还是不情愿的走进场中,站定在艾莉克丝前面一米的位置。 “那个……沙洛姆小姐?”艾莉克丝一头雾水的看向秘书小姐,试图确定她的用意。 “请用全力来攻击试试看。” “……您说什么呢,朝手无寸铁之人挥剑可不是我的作风。” 艾莉克丝摇头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原来如此,真是令人尊敬的高洁品行。”沙洛姆淡淡的说:“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攻击只能打掉对方一点血、全力一击连婴儿的皮毛都无法伤到的人说出的话呢。” “这、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听到沙洛姆的话,艾莉克丝不禁满脸通红:“不要把现实和信念混为一谈啦!” “说的不错!”听到她的话,一旁的索弗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这个小姑娘,虽然你从身材上看还完全是个小孩子,说的话倒是很有见地嘛!我站在你这边哦——” “沙洛姆小姐,就算我用木剑痛殴这个男人的脸也可以吗?” “请便。” “咦——!?”索弗用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瞪大眼睛:“为什么突然就背弃自己的信念!?” “这都是为了演示而已!完全没有私怨在里面!给我咬紧牙关吧!” 这样喊着的同时,艾莉克丝左脚向前迈,右手的木剑由下向上挥出,成功击中了面前男人的下颚。 随着木刀接触肉体的一声闷响,索弗捂着下巴倒在地上来回翻滚。 “索弗先生,能告诉我们结果吗?”居高临下的看着场中倒在地上的索弗,沙洛姆立刻问道。 这个没血没泪的女人,你连一秒钟都等不了吗?其余的众人几乎同时在心中大声吐槽。完全不给人一点缓和的时间,在对方还痛苦的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就要求答复,沙洛姆的冷血指数在他们心中上升了一个等级。 索弗在地上滚了几下,口中发出大声的哀嚎。 “好痛!虽然好痛,但却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什么!?” 索弗仿佛发现了前方新世界的大门,痛苦的惨叫声中隐约还夹杂有几丝兴奋。 “看来艾莉克丝小姐说的话是事实呢。”沙洛姆叹了一口气,向正一脸歉意盯着地上身影的艾莉克丝看过去:“能制造痛苦却不会使人受伤,这是什么色情的能力啊。您干脆去深夜俱乐部任职如何?一定会受到相关爱好者的欢迎吧。” “喂!不要和未成年人说什么深夜俱乐部啊!话说什么爱好者啊?我一点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艾莉克丝涨红着脸大声说。 “但是,这就只是木剑而已,如果用真正的武器会怎么样呢?”沙洛姆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地上打滚的索弗。 听到沙洛姆的话,男人突然停止了动作,他突然用双手按住脖子,在一段极其浮夸的表演之后,他假装停止呼吸躺在了地上。 “啊,那个的话,我之前也试过了……”艾莉克丝吞吞吐吐的说。 “试过了是指……”沙洛姆愣了一下,旋即明悟过来:“原来如此,是指之前说过的那头牛吗?” “没错。”艾莉克丝点了点头:“我确实把剑刺进它的身体里了,错略的看,至少有一半剑身都插在它身体里——但它既没有流血,也没有受伤,而且受惊之后还跑的和普通的牛一样快。” “完全是超出逻辑之外的毫无攻击力呢,简直就像是逆转了因果一样……”沙洛姆叹了一口气看向少女:“您还真是规格外的彻底废柴啊。” “谁是废柴啊!?”艾莉克丝气得满脸通红:“‘守护者原本就不是以攻击力著称的职业’——你之前还这么说吧!?” “不,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层级上的问题了……”沙洛姆说着看向希尔:“希尔殿下,您怎么看?即使是这样除了抗揍外一无是处、其作用价值就像是肥皂上的刻字一样微妙的女人,您也愿意把她当作同伴吗?” “喂——!” 没有理会来自一旁少女的抗议声,沙洛姆眼中只盯着希尔那张无表情的脸。 没有一点点犹豫,无表情的少年轻轻开口,发出一贯无起伏的声音—— “没关系。” “.…..是吗?”沙洛姆脸上慢慢露出温柔的微笑——这微笑甚至让在场的其余人感到心醉:“您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呢。” “希尔……” 不同程度的,艾莉克丝也为少年毫不犹豫的回答而感动。 面对因为感动而在眼角稍微浮着泪光的少女,希尔面无表情的朝她竖起大拇指。 “防御力高所以不会受伤的艾莉克丝,作为人质,超合适。” 感动的心情瞬间破灭,艾莉克丝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说我们是同伴吧!?你是有多想敲定我人质的身份啊,把我的感动还回来啊混蛋!” 室内的上空,少女的吐槽声在众人头顶回荡。 ※ 当希尔、艾莉克丝和沙洛姆三人返回到一开始的房间时,塞拉依旧以之前的姿势平躺在地上。 艾莉克丝没有半点犹豫的直接走到她旁边,毫不留情的用脚去踢她的小腿胫骨。 “哇——”一声惨叫后,塞拉抱着小腿坐起身子:“是谁?竟然对躺在地上的伤员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断掉了!小腿里面肯定骨折了,这下没有十万金币的赔偿可不行——” “你再不站起来,我就把这个重量十五公斤的盾牌砸到你的脸上去。” 塞拉立刻闭上嘴,若无其事的站起身。 “现在要上去吗?” 她没有问这次比试的结果,只是走到时钟旁边问道。 得到大家的肯定后,塞拉再一次上前拨动时针和分针。 一阵头晕目眩后,四人出现在酒馆的仓库。 “我要回去向会长报告比试的结果和艾莉克丝小姐的情况,现在就在此告辞了。希尔殿下,艾莉克丝小姐,请记得明天到办公室来接受任务。” 走出仓库后,沙洛姆朝她们鞠了一躬,就转身向酒馆外面走去。 “咦?为什么那么赶着回去?不和我一起去澡堂互相擦背吗?” “急着回去的原因就是因为一秒钟都不想和你多呆,你这变态给我有一点自知之明吧!”艾莉克丝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吐槽道。 “艾莉克丝和希尔也出了汗吧,你们自己分配时间去澡堂吧。”塞拉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随便摆了摆手说道。 “我是完全没有要和你相亲相爱的互相擦背的想法啦!虽然没有!但是心底这份不甘是什么?” 被差别对待的艾莉克丝气得脸色通红。 “师傅。”希尔轻轻开口:“虎太郎呢?” 希尔的话提醒了艾莉克丝,他们从帕特里奇的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原本呆在门口的虎太郎和梅莉,此刻听到希尔的话,少女终于知道了那时缠绕自己的违和感的真相。 “对啊,虎太郎和那个小女孩哪里去了?”艾莉克丝用戒备的目光注视塞拉:“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你该不会是因为突然想吃熊掌……” “讨厌啦,就算是我,也不会对可爱弟子养的熊做那种事啦!”塞拉像是驱赶蚊子一样迅速摆着手。 “这倒也是……”艾莉克丝点头这样说,然而她的话被打断在一半。 “师傅以前有未遂的前科,我没办法相信。” “喂——!”听到希尔的话,艾莉克丝再一次对眼前女人的下限有了新的认识。 “咦?那次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而已……自从被希尔说教之后我已经痛改前非了。”看着面前两双怀疑的眼睛,塞拉慌忙辩驳道:“不是啦!我只是把那只熊借给了镇子里需要干活和搬运东西的人,然后每个小时向他们收取30个金币而已!” 听到她的话,艾莉克丝碰了碰希尔的胳膊:“怎么办啊希尔,我竟然对这个连魔物也能毫不手软的压榨剥削、不留缝隙贯彻自己无耻行径的家伙产生了一点尊敬。”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希尔轻轻眨了眨眼。 “虎太郎不是魔物。” 他这么回答道。 月下古堡(一) 那个男人醒过来的时候,壁炉里的火光正发出噼啪的声响,一个橙黄色的火星被弹起,然后快速向火焰上坠落。 看到我后,他立刻发出尖锐的悲鸣,我想这是因为我身上沾满鲜血的缘故。 他开始挣扎,但这只能是徒劳,牛皮编织的绳子把他固定在椅子上,那是一根相当结实的绳子,捆绑的方法也没有缺陷,人类不可能挣脱。 即使如此,他口中还是不断发出的呜咽混合着吐字不清的怒吼,还有椅子的木腿因为来回抖动和地板发出的持续声响,都仿佛要凿穿耳膜般使我不快。 事到如今,他还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折磨我。我几乎难以抑制心底的怒火,把他妻子的头放在手旁的圆桌上后,我紧握着匕首走到他身前。 “噫——” 看到我靠近,男人从嗓子里挤出不成样子的鸣泣。明明是个男人却发出像是女性一样的声音,为什么要这样叫?为什么在脸上装出害怕的表情?我一瞬间明悟了——这个男人想要通过这样的表演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受害者,他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心底却尽是嘲弄。凭什么?明明我才是被伤害的人,明明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凭什么要被他们像这样愚弄? 如果还是那时,我大概会用下跪的方式请求他停止这样做。但现在不同,过去那个软弱的我已经消失了,现在我心中只燃着复仇的火焰。 我用匕首刺穿了他被绑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掌,然后在他进一步痛呼时打落了他的牙齿。 口水混合着血液从他嘴里流出来,他脸上挂着的眼泪和汗水汇聚在一起,逐渐使他睁不开眼睛;口腔里的液体似乎倒流到他喉咙里,他于是又开始一阵痛苦的咳嗽和干呕。 我仔细去看他的脸,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我们之间有着刻骨的仇恨。不只是他,还有他的妻子、他的马夫、我身后桌子上摆着的所有头颅,看到他们的脸,我过去的噩梦和遭受的痛苦就在眼前重现,看到他们的脸,我的恨意就忍不住从内心升起。我的理智劝诫我停手,但我承受的恨意早已经超出了理智。 “为什么?”我用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为什么你们要对我做那种事?” “……我……不……”他脸憋得通红,嘴唇艰难的发出声音。为了让他的话更清晰,我轻轻松开了双手。 脖子被松开后,他继续咳嗽了几声,然后剧烈的喘气。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用交杂着恐惧和恨意的眼睛看着我:“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他的话不令我感到吃惊,因为这样的说法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我没有心情和他继续纠缠,低下头,我看见自己已经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里。 壁炉里的火光摇摆跳动,我抱着身子在尸体旁低声痛哭,鲜血从椅子上慢慢滴到我的手背上,我抬头看到地面上自己被炉火映出的影子。 ※ 塞拉清晨起得很早。 作为镇子里唯一酒馆的经营者,她每天早上不到六点就洗漱完毕,并且开始着手为一天的工作做准备。 首先是打扫,店内的清洁会给客人带来清爽的心情,虽然很辛苦,但塞拉一想到客人的微笑,身体里就涌现出充沛的力量。 接着是检视,在确认了仓库的酒坛储备,和大厅桌椅的损坏程度后,她不禁擦了一把汗,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以上叙述中究竟有多少是谎言,还请您自行想象。 总之,在这个时候,塞拉听到了来自二楼的少女的尖叫。 这是暂住在塞拉酒馆的房客的声音,其名为艾莉克丝,是个贫乳。 因为这个缘故,塞拉不慌不忙的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不紧不慢的扒着扶手向楼梯上走去。 刚刚走到二楼,她就看到衣冠不整的少女从屋子里冲出来,二人差一点撞个满怀。 “怎么了艾莉克丝?难道是早上照镜子时发现胸部又变小了吗?” “才不是咧!”因为情绪慌乱,少女的吐槽远没有平时的精准犀利。 “那么,是做了噩梦吗?做了照镜子时发现胸部又变小的噩梦吗?” “你是有多想让我变小啊!?你这个变态脑子里就只有胸部吗?话说那个‘又’字是什么啦!我才没有过那种离奇的经历!” 所谓一张一弛,物极必反,接下来塞拉迎来的是少女的吐槽三连击。 塞拉看向面前的艾莉克丝,虽然胸前平坦,但少女长着一张相当可爱的脸,眉毛和吊起来的眼角让她看起来略有些强势,但那份凛然的气质和她亚麻色的辫发相当益彰,就连此刻因为慌张和剧烈吐槽而在脸上挂着的潮红,也为她增添了几分少女的可爱感。 这已经是可以拍下来卖钱的等级了,塞拉心中暗自想着,可惜是个贫乳,不然或许勉强能和我媲美吧。 “莫名有一种超不爽的感觉,哪里有人在说我的坏话吗?”艾莉克丝忽然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头顶因为睡觉而立着的呆毛像是雷达天线一样。 “错觉吧。”塞拉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比起这个,屋子里到底怎么了?” “啊!”艾莉克丝想起来之后一把抓住塞拉的衣服,瞳孔里映出塞拉的眼睛:“为什么希尔会睡在我的旁边?绝对是你这个混蛋唆使的吧!” “这位客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您能放开我的衣领吗?我要下去为客人准备早餐了。” “你少给我装傻!” 这时候,他们身后的门发出吱呀的声音打开,希尔揉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 “师傅,艾莉克丝,早上好。” “哦!早上好希尔!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睡觉的时候被硌到了吗?” “早上好——你个头啦!”艾莉克丝放开塞拉的衣服扑向希尔,一脸严肃的抓住他的胳膊:“希尔!你认罪吗?有认真的对自己犯下的罪行进行反省吗?” “罪行?”希尔微微偏了偏头。 “就是夜晚潜入少女房间的罪行啊!根据情况这可以是性骚扰行为,不要以为自己长得可爱就可以不被追究!” 艾莉克丝气呼呼的指着希尔。看着少女绯红的脸,希尔轻轻眨了眨眼睛。 “但是,这是我的房间。” “咦——!?” 听到意想不到的话的艾莉克丝,惊讶的张着嘴巴看着希尔。 “没错哦,这里之前一直就是希尔的房间,所以才会把昏迷的你安置在这里嘛。”塞拉一脸理所当然的在旁边说道:“因为把房间让给了你,所以可怜的希尔这几天夜里一直都在山上睡的哦。” “虎太郎的肚子,很温暖。” 看着希尔依旧无表情的脸,艾莉克丝一时有些失语。七岁不可同席,就算这样也不应该和少女同睡一张床——这种话现在说出来希尔也很难理解吧,况且她也不觉得少年会有什么歪念。现在的问题在于其他方面—— “塞拉小姐,还记得昨天晚上我问你希尔睡在哪里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吗?”艾莉克丝转过头微笑着看塞拉,这温柔的笑容之下包裹着杀意。 “咦?怎么回答的呢?对了,我好像是说‘不用担心,希尔在这里有房间’来着。”塞拉把手指放在嘴角回想了一会儿,然后以灿烂的笑容看向少女:“我可没有说谎哦。” “咕……虽然很生气但你说的是事实——你觉得我会这么说?你以为用这种奸诈的主张就能封住我的行动吗?” “那个……艾莉克丝小姐?你为什么要一边说话一边取下左手的护臂?等、等一等!为什么突然做出像棒球一样的投球姿势!?太不讲道理了!” 对暴怒中的少女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塞拉今天学到了新的知识。 一记高速直球后,走廊上响起身体倒在木板上的闷响,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喧闹声。 今天的酒馆,比往日清晨要热闹许多。 ※ 再一次确认桌子上文件的内容,帕特里奇闭上眼睛并且皱着眉头。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把文件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直重复着放入抽屉、过上一段时间又重新取出的举动,现在他苍老的脸上依旧浮现着犹豫的神色。 手指在桌子上敲响了一阵,在这节奏的声响中,他的脸上逐渐有了决断。 几乎是在他手指与桌面声音停下的同一瞬间,敲门声从外面响起。 “进来。” 抬头看到推开门的沙洛姆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影后,帕特里奇微笑了一下。 他把桌子上的文件调转方向对着他们推过去,慢慢开口说道。 “西南面的平京罗丘陵,最近几个月的过往商队已经失踪了近百人了。”他抬眼瞥向走到桌子旁边的希尔和艾莉克丝,表情一派庄严:“死亡之吻一零零八六号及其同伴,我委派你们前去进行调查。如果发现事件确系人为……” 看着正面无表情的窥探艾莉克丝手中文件的希尔,老人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如金石般决绝有力—— “——就当场进行排除。” 月下古堡(二) 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爸爸正在和隔壁家的叔叔接吻。 那时我才刚刚睡醒,睡意惺忪的用手背揉着眼睛,看到在我房间门口抱在一起的人影,我不由得愣了一下神。 他们在做什么?有几秒钟,我这样在心中疑惑的思考,这时以前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浮上我脑海—— 接吻,通过嘴唇接触来表示爱意的行为。 这个知识被想起的瞬间,我的疑惑也随之得到了答案。原来爸爸是在和叔叔确认爱意,我为自己推导出这一点而感到高兴。 “爸爸,乔治叔叔。” 我发出声音叫喊他们,他们于是一同扭过头来,对我露出温暖的微笑。 “小安德森,早餐已经做好了。”乔治叔叔蹲下来摸着我的头发说。 几分钟后,我们坐在木质的餐桌前,盘子里摆着丰盛的早餐。 “妈妈呢?” 我左右打量了一会儿,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安德森,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我就是妈妈哦。”乔治叔叔笑着对我说。 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歪着头想了一阵后,我重新对着爸爸问道。 “那索丽斯小姐呢?以前不是一直是她做我的妈妈吗?” “四号街道的老贝尔昨天去世了,索尼斯要过去照应一段时间。”爸爸开口回答道。 听到这个悲伤的消息,我不禁流出了眼泪。老贝尔,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但这时听到他死亡的消息,我还是打心底感到难过。 爸爸和乔治叔叔也一定感到悲伤吧,但他们是大人,当然比孩子要坚强的多。坐在我旁边的乔治叔叔伸手温柔的摸着我的头,爸爸也从对面向我盘子里夹来我喜欢的食物。 “对了,最近我有了一个新的女儿哦。差不过和小安德森一样大。”乔治叔叔突然说道,我知道他这样转移话题是考虑到我的心情,于是抹掉眼泪看向他:“真的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因为那孩子好像讨厌到外面来,一直都窝在房间里看书。”乔治叔叔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明明是假期?” “对啊,这个年龄就应该和小孩子一起到处玩嘛!”乔治叔叔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微笑着低头看向我:“对了!不如就由安德森去邀请她,把她从屋子里带出去一起玩怎么样?” 我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爸爸,得到他的示意后我开心的点了点头。 “那么,就交给我们的小骑士了。”乔治叔叔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突然凑到我耳边悄悄的说:“那可是一位相当可爱的公主殿下哦?” 可爱吗?我一边想着这个字眼,一边慢慢把勺子送进嘴里。 ※ 草原的危险在于何处? 如果对涉足其中的旅人们这样发问,你能得到的答案会是五花八门。但如果你决意向他们回答的深处前进,或许能够看到所有的答案都指向同一个核心。 草原的危险在于何处?在于一波又一波剿之不尽的盗匪吗?在于日日夜夜出没其中的魔物吗?在于夜晚,从四周挤压过来的无限黑暗给人以未知的恐惧吗?还是在于在那看不到尽头、使人模糊了方向的四周上,茂盛的野草和荒芜的尸骨以强烈的反差感散布其中? 都不是,真正的恐惧源自于孤独感。 草原、沙漠和深海,作为智慧种族迄今仍无法建立文明的几片区域,一旦你身处其中,和文明世界相隔绝的孤独就会缠绕着你。这些从原初诞生的广袤世界亘立在那里,其存在似乎是对既短暂又脆弱的智慧文明的一种否定。行走在这些地方,即使人们没有在漫长的旅程中崩溃,内心的某些东西一点点逐渐消失的剥离感也会让他们变得淡漠寡言。 长时间的行走在草原上是危险的,因为这不仅会导致个性的泯灭,有时还会带来着精神上的自我消解。但这份危险似乎无法危及到希尔和艾莉克丝,前者不仅是个三无,而且有着多年来独来独往前往各地执行任务的丰富经历;后者也有过连续七个月独行于草原四处搜寻死亡之吻的事迹,支撑她的不只是肩上背负的仇恨,还有她那颗坚强的心。 即使如此,有人作伴终究是件好事。无论是希尔还是艾莉克丝,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不再是独自一人,此刻身旁一起走着的那个人还是给他们带来一种新的体验。 品味着这种全新的感觉行走在路上,艾莉克丝侧目去看旁边少年的表情。 “怎么了希尔?有我这个可靠的同伴一起执行任务就那么开心吗?” 你这个每一击只能打掉1点血的家伙哪里可靠了——如果有其他人在大概会这样吐槽,但是希尔是个三无,再怎么让步也不会是进行吐槽的那一方。艾莉克丝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趁机在话中加入这种不会被指出的自吹自擂,简直是策士。 脸上并没有带着开心表情的希尔扭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艾莉克丝一眼。 “我没有在开心。” “少骗人了,你现在不是还开心到走路时一蹦一跳吗?” “我一直都是这样走,这是我锻炼脚部的方式。” “少给我鬼扯了!” 顺势这样吐槽之后,艾莉克丝想到了什么一样在脸上浮起坏心眼的促狭微笑。 “啊呀?难道说你是害羞了?没关系哦?不用遮掩自己的心情也可以的,毕竟是和我这样实力与可爱并存的可靠同伴一起行动,会感到高兴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看着一脸得意的艾莉克丝,希尔稍微轻轻眨了眨眼。 “能和实力与可爱并存的艾莉克丝一起行动,我很高兴。” 他以毫无起伏的平淡声音说道。 “……什么啊那个敷衍的棒读!你是在愚弄我吗!?” “没有那种事,我说的是真心话。艾莉克丝是重要的人。” “咦……?突、突然说什么呢?” 被希尔率直清澈的眼睛看着,之前还一脸得意大肆自我吹嘘的艾莉克丝忽然害羞起来,她目光不自觉的四处游移,脸上显出一幅慌张的表情。 少女显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直球。 “因为,成为我的同伴这样的话,艾莉克丝是第一个对我说的人。”希尔用琥珀色的瞳眸紧紧盯着她的脸:“艾莉克丝,是重要的同伴。” “是、是吗?但、但是,我攻击力低到只能打掉一点血……除了作为人质外根本毫无用处……而且还是个贫乳——”因为难为情而手忙脚乱,极度害羞中的艾莉克丝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 “没有这种事,艾莉克丝非常可靠,而且很可爱。” “可、可爱——” 少女被一击击沉,脸上似乎像是沸腾的水壶一样冒出蒸汽。 看到少女红着脸陷入奇怪的沉默,希尔转过头朝向前方,然后轻声自言自语。 “艾莉克丝,超好骗。” “喂——!” 继续走了一个小时后,艾莉克丝突然叹了一口气。 听到少女的声音,希尔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没有说话,但对于三无来说,这就是“怎么了”的意思。 艾莉克丝显然理解了这一点,她以抱怨的语气慢慢开口。 “我们已经走了快三十里了吧,为什么路上一个魔物都没有遇到啊!” “艾莉克丝,喜欢魔物?” “才不喜欢!我说的话显然是处于讨伐者的立场上吧。话说你有资格说别人吗!?明明自己还养着那头熊!” “虎太郎不是魔物。” “是是,这句话已经是惯例了呢。”艾莉克丝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装备。 希尔和艾莉克丝现在的装束和在镇子里时都有所变化,希尔不过是把修炼时的便服换成了死亡之吻的黑色制式服装,艾莉克丝却称得上改头换面。 在草原上游巡了半年之久,虽然艾莉克丝自身因为超高的防御力而毫发无伤,但她的装备和衣服却早已满是伤痕。今天早上在帕特里奇的办公室,她得到了沙洛姆提前准备好的一整套装备。包括一面金属圆盾,一柄单手长剑和一套护甲。 ——顺便一提,护甲的尺码是由塞拉提供的,为什么那个女人对自己的尺码这么清楚?因为细想下去太恐怖,艾莉克丝没有继续深究。 这套护甲仿照了艾莉克丝之前的穿着,只由胸甲、护臂和包裹了整个足部和小腿的轻便腿甲组成。护甲基本只遮挡住重要的部位,为了便于活动而镂空的设计修饰出修长的手脚。既不显得沉闷笨重也不轻佻,点缀在布裙之上的银色金属闪烁着光芒,把她装扮的如同画卷中的女武神。 对自己的形象颇为满意的艾莉克丝,自从从镇子出发起就四处寻找着大显身手的机会,然而直到现在也未能得偿所愿。 “说起来,这些装备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呢?” 自己使用的武器是长剑并且已经丢失,沙洛姆知道这个信息是在昨天下午。即使是从酒馆出去后就直接去了铁匠铺,这把长剑的锻造时间也应该是在一天之内。 艾莉克丝再一次试着挥动右手中的制式长剑,然后认真触摸上面铭刻的花纹,这样完成度的武器竟然能在一天以内被制造出来,这样的事实让人感到吃惊。 ……虽然成员看起来都是那样,但死亡之吻不愧是个闻名大陆的组织,效率和能力都无可置疑。这样想着,艾莉克丝突然想到在办公室时的事。 月下古堡(三) 这是上午时发生在帕特里奇办公室的事。 “失踪?” 听完帕特里奇的叙述,艾莉克丝惊讶的重复他话语中令她奇怪的词汇。这个用词显示出的含义,就是连死亡之吻也无法把握那些人的现状。对于这个名扬大陆的著名组织来说,这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没错,就是失踪。” 帕特里奇微微颔首,这次的事件和往日交付给希尔的稍有不同。迄今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死亡之吻的浩如烟海的情报与委托,根据其特性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事实清楚目标明晰的讨伐任务,其背后往往有大量确凿的指控和证据来昭示目标的罪恶;第二类则是发生在某些地区的“异常”,这里所说的的某些地区,指的就是那些或者地域偏远、或者势力混杂——无论何种原因,总之是无法被当局有效管理的地区。律法无法在那里扎根,但是正义还是需要有人伸张。考虑到事情的复杂程度有时会超出设想,这一类的事件一般都是交由多名经验丰富的成员协同负责。 在希尔至今完成的四百多次任务中,前一种几乎占到总体的九成九;间或有寥寥几次的第二类任务,也基本都是全程沉默的由别人带队,只有在最后战斗的回合中才会大显身手。 这一次的任务并不是经过有意的挑选,具体的文件也是在昨天下午才摆上帕特里奇的办公桌。他原本想把调查的工作交给配合默契的索弗和科多,但脑中闪烁出的一个想法让他陷入了犹豫。考虑到艾莉克丝的存在,他最终决心在希尔身上进行这次小小的冒险。 桌子对面的三人中,唯有沙洛姆根据此次任务的不同大致猜测到了老人的苦心。希尔和艾莉克丝则对此毫无觉察,他们的视线正盯在艾莉克丝手中的文件上。 “失踪啊……常规来考虑的话,草原上的失踪八cd是盗匪所为吧?”艾莉克丝一边哗啦啦的翻阅着手里的纸质资料,一边以确认的语气咨询屋内的资深人士。 “一般来说是这样。”沙洛姆以冷静的声音回应她的问题:“但是草原上的盗团才刚刚被希尔殿下荡平。为了彻底清除草原上的贼患,我们在这次行动前搜集了大量情报,而且还特意让希尔殿下自己一个人负责此事,按理说应该不会有漏网之鱼才对。” “那个……我有点不明白,为了彻底扫清而让希尔一个人行动是什么意思?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要关系吗?”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沙洛姆明显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啊那副失望的表情!?我问的问题难道很奇怪吗?” “艾莉克丝小姐,我原本还以为您是更加聪慧的人,现在看来您的智力和草履虫没什么两样呢。” “我是个笨蛋真是对不起了!” 忽略掉少女的抗议声,沙洛姆以平静的声音开口反问。 “比如说,‘有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正独自一人挨个袭击草原上的盗团’——如果您是盗匪的话,听到这样的传言会怎么想?” “……我会把说话的人当成白痴。”艾莉克丝稍微领悟了沙洛姆的意思。 “正是如此,相比‘有一个组织正在对草原上的盗团进行清除’这样的传闻,前面那个当然有着更低的可信度——这同时也就意味着更低的警惕心,这是为了保证不会打草惊蛇、能把草原上所有盗团悉数清除的小策略。” “那么,结果果然是……” “当然,名单上所有的盗团头目均已伏诛。不愧是希尔殿下,和其他的笨蛋完全不是一个水准。” “咦?只是头目吗?”艾莉克丝愣了一下:“那样的话很快就会有新的头领出现吧,过上一段时间后就会变成和原来一样不是吗?” “要想连所有喽啰都一起清除是不可能的。”沙洛姆说:“而且这原本也不在计划之内。” “那么……” “成为头目就会死——把这样的想法深植在那些匪盗心里,这才是行动的真正目的。特意选择希尔殿下执行计划,也是为了给他们以冲击感,从而强化这一信念。”沙洛姆竖起食指解释道:“只要他们不被组织到一起,就没办法对过往的商队形成威胁。” 这样的状况或许会持续到盗匪们忘记那份恐惧为止。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小偷,有人且不被管理的地方就会有强盗。这是没办法阻止的事,单单一个希尔不能永远保证平原的安稳,甚至死亡之吻也不行。他们只能维护自己力所能及的正义,但是时间和空间,这都是他们无法超越的阻碍。 这种事沙洛姆清楚,帕特里奇清楚,死亡之吻除了希尔以外的成员们也都清楚。但他们不在乎,只有聪明人才会为无法改变的事情烦恼,而这里的家伙们都是一群笨蛋。 作为笨蛋预备之一的艾莉克丝没有在考虑这些,她正托着下巴思考任务的事。 “那么,会不会是盗团覆灭后流散的盗匪们做的呢?” “艾莉克丝小姐之前不是也遭遇过零散的盗匪吗?您怎么想呢?以他们的规模能够袭击商队吗?” “这很难说诶。” 艾莉克丝陷入了思考,她当初碰到的余寇最多不过三五成群,但说不定某处会有超过十人的团伙。以这些人数袭击商队或许有些勉强,但借助器械和陷阱的话也不是毫无可能。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时—— “不是盗匪做的。” 希尔毫无起伏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听到这句话,帕特里奇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旁边的艾莉克丝和沙洛姆则把目光投向希尔。 “原来如此,既然希尔殿下这么说,那就一定是这样了。”沙洛姆肯定的点着头:“我们开始讨论下一个话题吧。” “你给我等一等!”艾莉克丝大声喊道:“理由呢?你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理由的吧。” “这里。” 希尔无表情的用手指指着艾莉克丝手中文件的某一处,那里印着事件发生地点的照片。 “这是——!” 看到照片,艾莉克丝不由得发出惊呼。 照片上的场景,是一幅乱七八糟的景象——几辆马车翻倒在路旁,附近原本平整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似乎被什么巨大的物体犁过一样,在照片的边缘,还有几棵树被连根拔起倒在一边。 “这是被巨龙袭击了吗!?” 照片上的内容给人以这样的感觉。 “因为这幅场景,所以说不是盗匪做的吗?”艾莉克丝看向希尔这样问道。 对于艾莉克丝的问题,希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艾莉克丝小姐,我想希尔殿下指的是这个。”刚才从旁边走过来端详照片的沙洛姆伸出手:“这些翻倒在地面上的马车,上面的货物没有减少。” “啊,真的。” 艾莉克丝这才注意到马车的木架上,被蓝色帆布盖住的东西。 “但是,不是为了物资的话,为什么要袭击商队呢?”艾莉克丝来回翻动文件,但上面已经找不到新的线索:“而且商队的人还全部失踪了……” 一个想法闪过她的脑海—— “我知道了!”她摆出一副侦探的架势打了一个响指,脸上带着看破一切的得意笑容:“袭击他们的是一个巨大的魔物,因为很大所以吃的也多——它把商队的人全部吃掉了!”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沙洛姆叹了一口气。 “……艾莉克丝小姐,您是真的这么想吗?” “嗯?怎么了?我觉得我的推理完全没有漏洞嘛。啊,不过也可能只是吃了一部分,剩下的被掳回巢穴了。” “艾莉克丝小姐,我要提醒你,正是因为发回情报的人判断这不是魔物所为,您才会接到这个任务。”沙洛姆说完用冰冷的眼神看向她:“而且恕我直言,您那个完全不叫推理,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已。” “咕——”被正当意见反驳的艾莉克丝闻言发出像是腹部受到重击一样的声音,不过事实上也确实是被重击了,在精神方面。 “艾莉克丝,大笨蛋。” “喂——!”艾莉克丝恼羞成怒的叫起来:“既然是个三无就给我有点三无的样子!明明平时都一幅无口的样子,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时候抓住时机发表辛辣的点评!?” “.…..” “这个时候不要给我扭过头保持沉默啦!” 看着面前吵闹的两人,沙洛姆叹了一口气,然后一脸担忧的皱紧眉头。 “这样的队伍真的没问题吗?我很担心……”她说着突然转过头去:“会长!请务必让我请一周假陪同在希尔殿下身边——” “驳回!”帕特里奇在她说道一半时就予以否决:“怎么看都会是一幅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而且你根本就毫无战斗能力不是吗?” “那为什么艾莉克丝小姐就可以去!”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跟你一样没有战斗能力吗?”一旁无端中枪的艾莉克丝像炸了毛一样做出反应。 帕特里奇没有理会艾莉克丝的大喊大叫,他正一脸疲惫的劝告沙洛姆。 “这是这,那是那。” “否定啊!否定她的话啊!”艾莉克丝激动地大声吐槽。 什么“这是这,那是那”啊,我可是15级哦?上级职业哦?才不会没有战斗能力呢。少女不满的腹诽着。 另一边,申请遭到否决的沙洛姆不满的用冰冷视线看着帕特里奇。 “接下来的一周,会长的咖啡里说不定会被加入芥末或者泻药呢。犯人会是谁呢?真是让人期待。” “百分之百就是现在正做着犯罪预告的那个人吧!?是说,沙洛姆小姐,您的报复心稍微有点强过头了吧。” “呜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对自己的秘书称呼为‘您’的呢。”艾莉克丝佩服的眨着眼睛。 “嗯咳。”帕特里奇假咳了一声,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希尔,你从文件上看出什么了吗?” 听到帕特里奇叫到自己的名字,从刚才起就默默盯着照片看的希尔抬起头。 “嗯。” 他轻轻点了点头。 帕特里奇没有追问他具体看出了什么,他盯着那张无表情的脸看了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一点笑容:“那么,你们准备出发吧。” 艾莉克丝正想询问,却被沙洛姆拿出的装备和武器吸引了视线。 几分钟后,希尔和艾莉克丝分别已经在别的房间换上了制服和护甲,当他们准备踏出办公室的门时,艾莉克丝被帕特里奇叫住。 她转过头,刻意忽略了视线里正把脸深埋在希尔换下的便服中的某个身影,把目光投向桌子后面的老人。 帕特里奇看着她,显示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这让艾莉克丝有些惊讶。 大概过了有十几秒—— “艾莉克丝小姐,希尔就交给你了。” 老人这样轻声说道。 ※ 就交给你了,是什么意思? 艾莉克丝看着希尔的侧脸,在心里默默的想。 战斗力方面,之前比试的惨状自己还犹记于心;经验方面,希尔是死亡之吻的王牌,而且已经执行过四百多次任务,自己则是新人中的新人,这次任务虽然看似是交付给两人,但其本质目的可以说就是对她是否会拖后腿的试炼。老人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会说出“交给你了”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话呢。 艾莉克丝想不明白,于是索性不再去想。 不过是个三无而已,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干净利索的解决给你看! ——这时的少女,是这么想的。 月下古堡(四) 平京罗丘陵位于北方平原的西南侧,在地势上属于特里亚山脉在平原方向的延伸,那里是平地与山丘之间的缓冲地带。 事发的地段与死亡之吻的驻地相距有多远?这并没有准确的数据支持,但是根据调查者体感的模糊判断,其距离大致在七十到八十里之间。这不算一段很长的路程,尤其是对于冒险者来说。 希尔和艾莉克丝是从早上八点左右从镇子出发,他们都是已经达到15级的冒险者,各自在草原上赶路的经验也毫不匮乏。虽然一路上吵闹不断,又在中途进食午餐时耽搁了一段时间,但他们还是在下午3点之前就到达了丘陵附近。 随着对目标地点的接近,无论是脚下的地势还是四周的视野都有了很大变化。看到一点点靠拢过来的远山轮廓,艾莉克丝的心里不由感到一阵亲切。 艾莉克丝的故乡就坐落在那样的山间,在和北方平原以山脉相隔的诺姆王国,其地貌基本以山地为主——现在说这个或许没什么意义,但艾莉克丝的村落其实处于海拔100多米的高山上。看到远处的山影,她不禁回想起年幼在山间玩耍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希尔对周围的变化毫无感触,他正一边机械的向前迈步,一边小声哼着欢快的音调。 希尔微妙的轻快脚步是在中午进食出发后停止的,作为代替响起的就是这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每当发生一段谈话时,这声音就会戛然而止,然而对话结束后一会儿,这澄澈欢快的歌声又会悄然响起。一路上,艾莉克丝数次忍不住悄悄去看少年没有表情的脸和紧紧合上的嘴唇,只要她的动作稍大一点,从那边传出的声音就会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希尔若无其事的表情和无辜的清澈眼睛。 ……什么啊这个可爱生物。 艾莉克丝一边抑制住自己的心情,一边把话题转到其他在意的事情上。 “说起来,之前在办公室的时候那个会长是叫你一零零八六号对吧?”艾莉克丝转过头好奇的发问:“那个是什么意思?是代号?还是编号?” 听到艾莉克丝的问题,希尔停止哼歌转过头去看向她。 “是编号。” “果然是这样吗。”艾莉克丝点了点头,随后微微露出一幅钦佩的表情:“虽然至今遇到的人都是那个样子,死亡之吻好歹也是个拥有一万名成员的庞大组织呢。从今以后稍微期待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希尔看着她的脸轻轻眨了眨眼睛。 “不是一万,是七十四。” “.…..哈?” “没有一万名,成员只有七十四个。” “等、给我等一下!”少女一幅无法相信的表情:“你的编号明明是在一万以后吧!” “大家的编号,是从一零零零一开始的。” “什么啊这个装腔作势的计数方式!”少女一脸被骗了的表情。 “会长说,这样听起来比较神秘。” “说什么神秘……不就纯粹是用来唬人的吗?” 这是何等小家子气的手法,这种精打细算的做派也太寒酸了。 “呐,希尔。死亡之吻真的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组织对吧?我真的可以抱有期待吗?” “.…..” “不要沉默啊!是说连你都沉默是怎样?连你这个组织里的王牌都沉默的话,意思说不是只有绝望了吗!?” “没关系的。”听到这句话,意识到不能后退的希尔朝她竖起大拇指:“艾莉克丝就当做坐在泥船上一样放心吧。” “泥船的话能放心得了吗!?”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们眼前已经出现了商道,于是二人演着商道的方向朝南面走。 不一会儿,照片中狼藉的场面就呈现在他们眼前。 “呜哇,像被台风扫过一样。” 现实中的场景相比照片中有着更强的冲击感,艾莉克丝看着眼前凌乱的场景不由得发出感叹。 希尔没有理会艾莉克丝的话,他已经径直越过被连根拔起的树干,朝着倒在地上的马车走去。 看到希尔已经开始行动,艾莉克丝也赶快跟了过去,不知道被什么弄得坑洼不平的地面相当难走。 越向马车靠近,周边的场景就越加触目惊心。到处都是被翻开的地面和裸露根部的植被,空气中散播着潮湿泥土的气味。 “果然……” 艾莉克丝听到希尔的轻语。 “咦,怎么了吗?” 希尔的样子显然是确定了什么,艾莉克丝想起在办公室时自己忘记问的问题。 听到艾莉克丝的问题,希尔回过头轻轻看向她,然后伸出手指指向周围的地面。 “没有脚印,也没有血迹。” 希尔的话提醒了艾莉克丝,艾莉克丝低头看向地面,新鲜的泥土上只印着希尔和艾莉克丝过来时的脚印。 这当然是个奇怪的地方,无论护送这辆马车的商队是如何消失不见的,但他们最初遇到“异常”的地点显然就在这里。他们是主动逃走也好,被不明袭击者掳走也好,这里至少都应该留下一组脚印才对。 她正想着,抬眼看到了希尔旁边的地面上留下的印记。 “喂,你旁边那个不就是脚印吗?” 希尔低下头看了看艾莉克丝指着方向,然后摇了摇头。 “这个不是。” “……你说什么呢,那分明就是脚印嘛。” 希尔把头转向东边的方向,然后慢慢伸出手去。 “这些脚印,是他们的。” 艾莉克丝顺着希尔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有说有笑走向这边的盗匪二人组。 ※ 当两名盗匪发现挡在面前的少女,并且带着丑恶的笑脸朝她扑过去的时候,艾莉克丝只是轻轻挑起了嘴角。 虽然之前在和希尔比试的时候呈现出一幅狼狈的景象,但艾莉克丝好歹也是整个部族、甚至整个诺姆的一颗新星,不管是等级还是战斗素养都配得上天才少女的称号。即使如今因为仪式的偏差而失去了攻击力,面对两个不入流的蟊贼也可以轻松应对。 轻而易举的用圆盾挡住一边的攻击,艾莉克丝一脚踹在另一边正举刀下挥的盗匪胸口。在他倒下的时间里,她已经用手中的长剑刺落了旁边男人的武器,并且熟练的用圆盾敲晕了他的头。 当倒在地上的两个盗匪试图站起身来的时候,艾莉克丝把右手的长剑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这当然是虚张声势,就算她砍下去对方也只会受到1点的伤害而已,但作为对不知情者的威胁已经足够了。 两个男人开始求饶,艾莉克丝一脸得意的看向后面的希尔,这当然不是炫耀,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绝不是没有战斗能力。 没有理会艾莉克丝的目光,希尔慢慢从后面走上前来。 ““噫——!”” 看到希尔,地上的两个盗匪不知为何发出不成样子的惊叫,他们的脸色,好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的人,睁眼又再次看到噩梦本身一样。 看到他们的表现,艾莉克丝瞬间理解了,并且试图利用这种状况。 “这个人,你们认识的吧?如果不老实回答问题的话,我可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哦?” 说着,她转过头给希尔递上眼色,希望少年配合自己。 然而在希尔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还没有学过什么叫做唱黑脸,也不知道何为恐吓。想要让他理解少女一个眼神中的寓意,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艾莉克丝,眼睛里进了沙子?” “才不是!”艾莉克丝大声喊道:“你给我读一下气氛啊!现在是你应该配合我的时候吧!?” “但是,艾莉克丝还没有抖包袱……” “谁让你配合搞笑的事啦!我说的配合才不是指这种事!” “那么,我不要。” “喂——!” 没有理会艾莉克丝的心情,希尔面向地上的两个盗匪。 “请你们回答我的问题。” 两个男人像啄木鸟一样点头,看来他们收到的惊吓远比艾莉克丝预计的还要严重。 这是当然的,事实上,并不需要希尔特地做出什么凶狠的表情或者用言辞来威胁。没有什么比少年一如既往的无表情、和一如既往的无起伏声音更能揭开他们心中的梦魇了。希尔当初就是以那副样子打破了他们的常识和认知,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命在这个人偶般的无机质少年面前,都是脆弱到可以随手打破的东西。意识到这一点,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引出他们心中的恐惧了。 希尔没有思考这些,他伸出手指指向身后的马车—— “那些东西,是你们拿走的吗?” 他说的是马车里的物资,照片上还被绳子与蓝色帆布固定在一起的货物,此刻只有空荡荡的架子。 “不、不只是我们!还有其他人也……!” “几次?”没等他说完,希尔就以平淡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这、这是第六次,每隔一周,附近都会有像这样没有人的货物散在这里。我、我们以为那是没有人要的东西……” 艾莉克丝没有心思关注男人后面的开脱和借口,她急于得到更实际的线索。 “袭击者呢!?你们有看到过袭击者吗?” 两个盗匪摇了摇头,这让艾莉克丝感到一阵失望,但她很快振作起来,如果真那么容易解决的话,这也就称不上是什么试炼了。 “那么,关于袭击者的其他信息呢?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两个男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犹豫的开口:“其他信息我们不知道,但是库克——就是另一伙人中的一个,他好像掌握了一些袭击者的情报。” 这个额外收获令艾莉克丝感到兴奋,她急切的抓住那个盗匪的衣服。 “在哪里?你说那个人在哪里?” “那个……他从上周起就不见踪影了……”另一个男人小心翼翼的说:“之前他说偶然间找到了“犯人”的据点,还提议说对方既然只袭击商队却不要东西,那么说不定大家可以一起合作,想要鼓动我们一起……” “但是我们两个已经决心洗心革面,不再做这种事了!所以当然拒绝了他!”另一个人大声插进他的话里,想要为自己进行辩白 没有等艾莉克丝开口,原先说话的那个人就看出她感兴趣的东西在于何处,他慌忙用手指着前面的一个方向。 “就在那边!他们就是到那边去了!” 希尔和艾莉克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那里是一片叠翠的山峦,茂密树林包裹着的错落深山。 月下古堡(五) 将两个前科累累的盗匪打晕后,希尔他们开始向身后交错连绵的群山里进发。 打晕是几经犹豫后的决断,这两个男人都是多年的盗匪,基本上,就算被判以绞刑也死不足惜。就算现在网开一面,之后也丝毫看不到有会幡然悔悟的路线在——虽然方才他们自称已经金盆洗手,但看到艾莉克丝时毫不犹豫就冲上去的举动也足以证实那是谎言。 不管是出于正义感,还是为之后可能存在的受害者着想,现在夺去他们的性命都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身在这里的是死亡之吻的其他成员,那么几乎可以肯定会那么做,但希尔和艾莉克丝的情况还要复杂一些。 虽然早已是经验丰富的组织王牌,但希尔迄今还未斩下过目标以外的人的头颅,他对“杀人”这件事看不出抗拒,可也不见得热衷,真实想法怕是他自己也不甚明了;艾莉克丝则是彻头彻尾的新手,不仅手上从未沾染过鲜血,心中尚且还隐藏有模糊而稚嫩的怯弱。目光交汇时,艾莉克丝看不出希尔的想法,但她经过犹豫后判断自己没办法在此刻做出那个选择。“如果看到的是他们行凶的现场就好了”——有一瞬间她甚至闪过这样的想法。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中纠结了一会儿后,她和希尔将两人打晕后用绳子捆住手脚置于商道的中央,把他们的处置权交由之后路过的商队。 之后的心情变得很糟,在向山林探索的路途中,艾莉克丝一直沉默不语。不知是感同身受抑或者是觉察到了艾莉克丝的心情,希尔也停止了像之前那样哼歌的行为,两个人只是静默无言的走在林间的植被上。 盗匪们一直以来都给过往商队带来麻烦,交给受害者来处置也算是理所应当——这样用来自我安慰的借口没有办法骗过艾莉克丝自己的内心,最让她感到羞愧的并不是自己怯懦的逃避行为,而是因为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就心安理得的把肮脏的事交付给别人来做的思考模式。 “啊——做人真是麻烦!” 内心的情绪拧成一团,艾莉克丝突然高举双手,发泄似的朝天空大声叫喊,林间于是响起一阵鸟儿窸窸窣窣扇动翅膀的声音。 对于少女莫名其妙的举动,希尔只是轻轻扭头瞥了一眼,随即就不作任何表示的再次转过头去。 “……啊~三无真好啊,如果我也是三无的话就不用为这种事烦恼了吧——” ——看到少年冷淡的反应,艾莉克丝心中升起了像是反叛心理一样的不平衡情绪,她因此故意以演出似的声调大声感叹道。 一边说着,她还悄悄用余光窥探那边的反应。 听到她的话,希尔转过头盯着她。 “三无,是说谁?” “不用想就知道是说你吧!你这家伙,连这种程度的自知之明都没有吗?” 听到她的话,希尔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睛。 “我,不是三无。” “不不不,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呢……”艾莉克丝露出一幅受不了的表情:“不管怎么看你都是三无吧,而且现在也还是一幅三无的脸。” “骗人,大家,都说我表情丰富。” “你才是绝对在骗人吧!”艾莉克丝大声吐槽:“顺便问一句,大家指的是?” “师傅,和沙洛姆。” “嗯,能当做参考对象的一个也没有呢。”艾莉克丝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有跟踪狂嫌疑的沙洛姆小姐暂且不提,前面那个渣滓连能不能当做人类来看待都需要考虑……” ——而且只有两个的话完全称不上大家吧? 艾莉克丝一边默默想着一边和希尔一起在山路上前进。经过大声吐槽后心中的压抑似乎消除了很多,她开始观察四周,把精力集中到正做的事情上。 “完全看不出有人的痕迹呢,是说,真的会有人藏在这种荒山里吗?” “但是,他们是这么说。” 那两个男人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正因为如此两人现在才在荒郊野岭中四处探索。 但是这样的工作并不容易,这里的山坡一个挨一个,茂密的树木又遍布其上。最对他们不利的是,太阳已经西沉,只有微弱的暮光从叶子的缝隙里透过来。四周的光线已经逐渐变得昏暗,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被笼罩在夜幕下。 “真是的,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要藏匿在这种荒芜的地方啊,真是一群阴暗的家伙。在天黑之前真的能找到吗?” 艾莉克丝一边满腹牢骚的说着,一边迈步向下一座山丘前进。 然而她刚刚迈出一只腿,就被向后拉扯的衣服绊住脚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险些让她失去平衡。 “喂!你这只三无!不要突然拽住淑女的衣服啊!” 然而希尔没有看她不满的脸,他正对着几米远处树叶铺盖的地面伸出手指。 “那里,有脚印。” “诶?” ※ 眼前的建筑物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沿着据推测应该是那个“库克”他们一行人脚印的痕迹一路追进,希尔和艾莉克丝接连翻越了4座山峰才来到这里。正疑惑地上的脚印为何会突然消失时,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山顶屹立着的黑色轮廓。 再一次确认那个轮廓的形状,艾莉克丝揉了揉眼睛。 “那个形状,果然是“那个”吧?” 听到艾莉克丝确认的语气,希尔像是肯定她的推测一样点了点头。 “是主题公园。” “才不是,谁会在这种地方建造公园啊?绝对不会有人光顾的啦。” “那么,就是城堡酒店。” “希尔同学?你刚刚有好好听我说话吗?不是说了这种地方绝对不会有人光顾吗?” “但是,我们就来了。” “我们才不是顾客!这个世界上哪会有对经营者抱有杀意的顾客啊!?” “……”希尔面无表情的思索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艾莉克丝。 “师傅的酒馆经常就有。” “超有说服力的反驳!”艾莉克丝惊住之后,慢慢扶住自己的额头:“确实,连我也是,已经不止一次的对那个人萌生杀意了。某种意义上,那个混蛋还真是打破常识的存在啊。” 说完,她很快振作起来:“但是才不是那种问题!首先在根本上,那个就不是那种设施!” 她用手指指向对面山顶耸立的庞大物体——不管是从两人之前的对话、还是章节名中,诸位应该都已得知那是一座城堡——此刻它正沐浴在月光下,更加凸显了那份漆黑的阴森感。 “艾莉克丝,那是城堡。” “为什么一幅向我说明一样的得意脸!?真是火大!” “说到城堡,就是魔王。” “你那个像是rpg游戏一样的认知是怎么回事?思考模式不用那么极端也可以的哦?一般来说,会在第一卷就出现那种最终boss吗?” “艾莉克丝,我们走吧。” “为什么一幅迎来最终决战的样子!?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吗?” 虽然这么喊着,希尔却没有停下脚步,于是艾莉克丝只好一面大声吐槽一面跟了上去。 ※ 进入乔治叔叔的书房之后,我看到了他口中的“新女儿”。 那是一个像蜂蜜一样的女孩子,蜂蜜一样金黄的头发,蜂蜜一样金黄的眼睛,还有蜂蜜一样甜美的味道,就像是被蜜糖制作成的人偶一样。女孩子是用糖果做成的——我以前听说过这样的说法,这一刻我相信它是真的。 即使看到我走进来,她也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把视线移回到手中的书本上,仿佛从门缝里溜进来的是一阵风,一只猫,或者一片树叶。 “那、那个,乔治叔叔让我找你玩。” 因为紧张,我的声音有些变形,而且还莫名其妙的音量很大,这让我感到非常沮丧。 “我才没有兴趣陪你们玩家家酒。”她的声音有着冰凉的感觉,而且带着像大人一样的沉稳。 “但、但是,我已经答应过乔治叔叔了。” “那么,你就随便去街上牵住哪个人的手,把他(她)当做我不就好了。”她头也不抬的说:“反正对你们大家来说,不管是谁都一样不是吗?” “不对!”我说:“不对。” 接下来呢?后面应该说些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懂,于是只能重复着同一句话。 她转过脸,眼睛和我对视。她的眼睛很漂亮,我感觉她看透过眼睛看到了我的大脑。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胸口跳得很快。 “哼。”她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我可以答应和你一起玩,但是有一个条件。”她的瞳孔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辉—— “你必须把我当做‘特定的人’来看待。” 她用略显低沉的声音说道,就像是故事里恶魔的低语。 我点了点头,于是她开心的露出笑脸,并且向我伸出一只手。 她的姿态像是公主一样,我把满是汗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压住几乎兴奋到跳起的双腿,抬脚向她走过去。 手中握住有些冰凉的触感,我感觉自己像个骑士。 月下古堡(六) 一 过了好几天后,她同意和我一起出门。想到终于不用继续窝在屋子里玩纸牌,我高兴到几乎原地跳了起来。 当然我并不是讨厌和她一起玩纸牌,虽然每一次都输得落花流水——甚至让我怀疑她偷偷做了手脚——而且她还在每次赢了之后都不厌其烦的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嘲笑我,但和她一起玩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很开心。 她是个可爱而且还有些刻薄的女孩子——“刻薄”是我在学校学到的单词,从前我一直对这个词的含义一知半解,直到认识她后才慢慢弄明白。她几乎就是刻薄这个词的写照,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毫不留情的对我们谈到的所有东西予以嘲讽和批判。她不喜欢阳光、不喜欢玩具、不喜欢街道上传来的一切声音,甚至也不喜欢乔治叔叔。 我觉得这很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不喜欢别人,何况乔治叔叔还是她现在的爸爸。 我这样问她,结果她告诉我她也不喜欢我。 我感到很沮丧,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虽然有点刻薄,但这于她的可爱程度并不影响,反而使她微昂着的下巴和倔强的嘴唇显得更加特别。她真的是个特别的人,和我认识的其他同龄人都不一样,有这样的想法还是第一次。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她,她只是睁大眼睛瞪着我。 “是大家都太奇怪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与众不同的自我视角真是很适合她。 那天走时,她答应第二天跟我一起到外面玩。 ※ 二 门铃按响了好几声,她才终于开门走了出来。之所以不直接推门去叫她,是因为我想要保有这种约好了的仪式感。看到她的打扮,我张大嘴站在那里好几秒。 她换掉了平时的居家服饰,穿着一身纯白的连衣裙和白色的凉鞋,像蜜一样金黄色的头发也被罩在一个纯白的檐边帽下面。这是和她平时性格很不相符的纯白装扮,但是非常可爱。 她走上来牵住我的手,虽然没有镜子,但是我知道自己脸变红了。 我正要向着她身后从门缝里探出身子向我比着大拇指的乔治叔叔挥手道别,她已经拉着我的手快步向外面走。看到她对乔治叔叔的叮嘱声采取充耳不闻的姿态,我想他们的关系状况比我想得还严峻得多。 今天的计划是去游乐园,这是我晚上查询了大量资料后得到的建议。对我们这样年龄的孩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玩乐场所了。游乐园在相隔三个街道的位置,于是我们牵着手沿着街道向那边走。 街道上有很多人,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都是我喜欢的人们。每当视线交汇时,我们都会互相打招呼,这个时候,她就会拉着我的手加速向前走。她完全不理会别人的问候,也不在意别人投注过来的视线,有时她的眼睛冷冰冰的扫过周围的人群,那种眼神让我联想到动物园的饲养员。 从出门之后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在我向她搭话时只是丢过来一个冷冷的眼神。我苦思冥想着改善气氛的方法,然而这时她突然开口。 “我讨厌他们的目光。” “嗯?”发出这个声音不是因为我听不懂她说的语言,而是她突然开口这件事让我惊讶。 “我讨厌这个城市。” 她说。 “明明视线在我身上,却好像是在看着别人。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睛里却映照着我的影子。呆在这个地方,我感觉自己被切成一份一份的,就像是宴会上的蛋糕一样。” 我看向她的脸,她说话时目光飘荡在前面,落在虚无的空地里。 “我不明白。”我说。 “你总会明白的。” “是吗?” “……如果有一天,你看向我的时候可以就只是看着我一个人,我大概一定会喜欢上你。” 她朝这边扭过脸,脸上带着我读不懂的表情。 ※ 三 在我还在思考着她的话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到了游乐园。 这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一座游乐园,大家都聚集在这里。 道路上很拥挤,到处走着结伴游玩的人们。似乎是对拥挤的人群感到恐惧,她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她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我们已经先后走过了很多设施,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过跃跃欲试的样子。她一直都是对周围一脸戒备的紧紧握着我的手,就好像害怕一松手我就会突然消失一样。 这真的很可爱,老实说,我的心从刚被她拉住时就跳动的异常。因为紧张,我的手心一直湿漉漉的。 “安德森,你的手出汗好多。” 虽然这么说着,她却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更用力的反手握住我的手指。 我在这幸福的眩晕感中头重脚轻,脚步漂浮着一样到处走着。 我们很快走遍了整个游乐园,感觉脚酸腿累,虽然我们还没有玩过任何东西。 “呐,我们去那里吧!” 我指着的设施是被称为“摩天轮”的巨大物体,是通过魔能机来制造能量推动旋转的金属制品。 她轻轻点了点头,于是我兴奋的拉着她向那边跑去。 跑动中我的手突然感到一股阻力,向旁边看,她正站在那里向喷泉旁边看。 那里正站着一个小女孩,拿着气球的她用手背擦着眼睛不断发出哭声。是和带她来的人失散了吗?因为四周很拥挤,这样的事经常会发生。 她拉着我的手朝那边走,然而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一个路过的女人似乎听到了小女孩的哭声,她走过去俯下身子,小女孩于是止住哭声投进了她的怀抱。 她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但是脸上都浮着太阳般的笑脸。女人把小女孩抱在肩头,嬉戏着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 她没有回头去看。 “我们走吧,安德森。” 她拉着我向摩天轮的方向走过去,我一边被拉着配合她的步伐向前迈步,一边慢慢回头看抱着女孩的女人身影慢慢走远,她们的轮廓似乎一点点消失在太阳的光芒里。 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我回头时听到像是从太阳的深处传来的她的声音。 “真恶心。” 她说。 ※ 四 “我要逃走。” 坐在摩天轮上,她突然看着外面这样说。 我们的手在进入这个狭小空间时就已经分开,她说话前我正偷偷看着她的侧脸。 “逃走?从乔治叔叔家吗?” 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慢慢开口说道:“从这个城市。” 她的话令我大惊失色:“但是,那么做是违法的。” “那又怎么样。” 她连法令一起无视的公主气质让我着迷,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清醒过来。 “大人们都说外面的世界不适合我们,而且据说还有魔物……” “就算被魔物吃掉,我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你就这么讨厌大家吗?” 她的话显示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坚决,比起和我们在一起更宁愿去死的坚决,这让我感到非常悲伤。 “如果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我迟早会发疯。” 她用金黄色的眼睛看着我,我感到胸口慢慢变得酸涩。 “外面真的有那么好吗?” “一点也不好。”她说:“你没有看过书吗?外面有魔物,有天灾,人们之间还会相互欺骗、相互伤害。” 我想到她之前拿着的厚册子,同时也感到不解。 “那么,为什么非要到那种地方……” “因为他们会把‘我’当做‘我’来看待。”她用坚定的声音打断我的话:“他们看着我时绝对不会再看着别人,把‘我’当做‘我’来欺骗,把‘我’当做‘我’来仇恨,说不定——” 她脸上露出向日葵一样的微笑。 “——说不定还会有人把‘我’当做‘我’来喜欢。” 她脸上的笑容像是得到了幸福的公主一样,于是我的话也脱口而出。 “我现在一样喜欢你!” “可是你同时也喜欢大家吧。”她以不带温度的视线俯瞰着我:“喜欢老人也喜欢孩子,喜欢男性也喜欢女性,喜欢熟悉的人也喜欢陌生的人。你真的有确实的履行约定,把我当做‘特定的人’来看待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周围于是一团静谧,只有人群的喧嚷声远远从下方传过来。 我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伦理的抉择,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我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是不被大家容许的。 我点了点头。 “我有。” 她又哭又笑,跳下来用双手抱住我。 “对不起。” 她说,然后轻轻以嘴唇触碰我的嘴唇。 ※ 五 黄昏的时候,我们沿着街道向回走。 夕阳洒在街道上,我们牵着手的影子斜着映在地上。 走在路上,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她慢慢开口。 “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契约解除。”她说:“你不用再把我当做‘特定的人’了。刚才的事,也请你忘掉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但是她没有朝向这边,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明天,我还能去找她玩吗? 这样想着,街道的一旁突然传来叫着我名字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她也随着停了下来。我们一起看着对面的人朝我们走过来。 “安德森,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对方走到身前用手摸着我的头,我则只是盯着躲在她身子后面,轻轻捏着她衣角的小孩子。 “妈妈……索丽斯小姐。”我说:“这个小孩子是?” “这是我老贝尔留下的小孩,也是我的新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索丽斯用手指轻轻捏着小孩子的脸颊,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 小孩子抬头和我对视,然后向我露出甜美无暇的笑脸。我轻轻伸出手去,他微微眯着眼睛任我抚摸着头部。 “真可爱。”我说。 过了一会儿,索丽斯小姐向我告别,她和小孩子互相笑着回到了老贝尔沿街的店铺。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站了一会儿,感觉到她轻轻握住我手心的触感。 “我们能建立新的契约吗?”我说:“我想到跟你一起到外面去。” “哼。”我听到她从旁边传过来的轻笑声像公主一样:“我正好需要一个仆人。” 月下古堡(七) 耸立着城堡的山顶被环绕在群山之中,与周围其他山峰之间的高低差使它拥有了天然的遮蔽。 穿越山脚的密林,又经过了一段时间不短的攀爬之后,希尔和艾莉克丝终于站在了城堡前面。 “凑近看,这也太大了吧。”艾莉克丝仰着头望向身前巨大城堡的顶端,漆黑墙体朝她慢慢倾斜下来的错觉让她感到某种眩晕感:“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建在这里的啊?” 因为临近丘陵,附近的山峰高度算不上惊人,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高四十多米的山顶,很难想象有人竟然能在这种地方建下城堡。这个城堡看起来也有些年份了,深埋于地面的墙体和地面接壤的部位已经被一些植物掩盖。它的用料算不上考究,但粗粝的墙面反而促成了它雄伟的氛围。 现在是下午八点钟,在迷离的月光映照下,古堡正把它的轮廓模糊在黑暗里。远处的树影,空中的半月,和山间偶然响起的鸟兽鸣叫一起,促成了古堡由雄伟到压抑,再到阴森的气氛转变。 “喂,希尔。这个看起来有些不妙啊。”似乎是因为感觉到周围的气氛,站在古堡大门前的艾莉克丝看起来有些退缩:“反正我们已经掌握了这里的地址了,不如等到天亮以后再来调查如何?” 听到她的话,正仔细看着面前的金属大门的希尔扭过头。 “艾莉克丝,感觉害怕?” “才、才不是!”艾莉克丝不知为何脸涨得通红:“只、只是因为现在天色太晚,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光源,所以担心贸然进入说不定会中陷阱或者被人偷袭……就只是这个原因而已!” “没关系。” “才不是没关系吧!我觉得这里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哦?” “现在,没办法回头。”希尔说完,想了一下又补充道:“犯人可能会逃走。” 他说的是正论,艾莉克丝感觉无法反驳。但是—— 她看了看已经有些掉漆的金属大门,那些边缘的部位已经被锈迹侵蚀,显示出血斑一样的痕迹。看着这幅光景,过去在村落里时看过的恐怖小说的内容不断在脑海中翻腾…… “果然还是害怕?” “不是说了一点都不怕吗!?”艾莉克丝恼羞成怒到面红耳赤:“我可是上级职业哦?守护者哦?会害怕这种事想一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吧?” “是吗?看来是我小看艾莉克丝了,对不起。” “你知道就好。”艾莉克丝故作姿态的环抱双手点着头:“以后不要再说出这种没常识的话了。真是的,刚才的发言太过离谱,甚至都到了让我想要以诽谤罪起诉你的程度了。” “艾莉克丝,超勇敢。”希尔眨了眨眼,然后再次确认道:“一点害怕的感情都没有,是吗?” “那、那不是当然的吗?”艾莉克丝微微偏移视线:“你总是重复这种毫无疑义的问题,我也是很困扰的。” 对于艾莉克丝表现出来的无可置疑的英勇无畏,希尔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那么,艾莉克丝走在前面。” “咦——!?”艾莉克丝一幅听到了末日宣言一样的表情:“等——理由呢?我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 “因为,艾莉克丝比较硬。” “都说了不许给我用那种说法!” 虽然这样大声的吐槽着,艾莉克丝之后还是陷入了沉默。 作为理由,这个说法不仅是正当,其正确性甚至让人无话可说。无论在地下城还是荒野,由防御类职业或者战士职业行进在冒险队伍的最前面都是惯例中的惯例,这在冒险者中不仅是约定俗成,甚至可以说是常识。 艾莉克丝的职业是防御能力位于全部职业顶端的守护者,不仅如此,她还因为觉醒仪式的偏差而在防御力上得到了超规格的加强,这些因素汇集在一起,堵上了艾莉克丝的所有退路。 看到艾莉克丝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希尔开始采取行动。被绕到背后的希尔推着身子朝古堡的大门前进,艾莉克丝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等一等!只是依靠职业的特性来下决断会不会太草率了!?除了这些以外也应该要考虑到其他的标准——” “比如说?” 听到她的大声申诉,希尔暂时停止了脚步。 “比如……一般世俗的价值观之类的?”艾莉克丝按着额头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终于给出了一个回答。说了这句话后她眼睛一亮,并且一脸兴奋:“对了,世俗观念!按照正常的男女观念来说,让女孩子走在前面是不是太欠考虑了?” 她说着向希尔投以责难的眼神,试图唤起对方的同情心。 与艾莉克丝的视线相对,希尔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 “对于普通的、会感到害怕的女孩子来说,或许是那样。但是,艾莉克丝一点害怕的感情都没有,不是吗?” “.…..” 因为方才故作姿态的行为而堵死了自己所有退路的少女悔恨的咬紧牙关,此番遭遇可以说是自食其果。 再次被推着朝大门移动的艾莉克丝眼中的金属门越来越大,门上的锈斑混合她大脑中恐怖故事的情节快速发酵,激起了少女最后的挣扎心理,她一面慌忙的挥动双手一面大声叫喊。 “绅士!希尔你是男孩子吧!跟女方到底是否需要照顾完全没有关系,绅士应该按照自己的步调来行事——” 后面的推动力消失了,此时艾莉克丝的身子只离大门半米远。 艾莉克丝小心翼翼的回过头,看到希尔面无表情的脸。 “绅士,应该走在前面?” “那、那还用说吗?” 难道这个三无上钩了?艾莉克丝心中这样暗暗想道,然而她的幻想旋即被击碎—— “那么,我做不到。” “咦!?为什么!?” 希尔脸上一贯是缺乏表情的样子,他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大门,然后以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 “因为,我害怕。” “少胡扯了!绝对是在骗人好吗!?”艾莉克丝不顾一切的大声吐槽,但是希尔已经重新向抵着她背部的手注入力量。 “并排走!至少和我并排走在一起——” 这样喊着,艾莉克丝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冰冷的大门。 ※ “喂,希尔。这个怎么看都不对劲吧?” 艾莉克丝站在古堡的门口,看起来颇有分量的两扇金属大门已经分向两边,因为门的方向是背光处,里面的场景还被阴影笼罩着模糊不清。 艾莉克丝没有去看自己染上了一些锈迹的双手,她正神情激动的瞪着那两扇金属门。 “为什么轻轻一推就开了啊!这个竟然完全都没有上锁的吗?” “如果有小偷来就糟了,真危险。” “才不是那种问题!” 艾莉克丝吐槽之后以怀疑的眼神看向希尔:“希尔,你该不会早就发现了吧。” “什么?” “少给我装傻!你刚刚不是一脸认真的盯着这扇门看了很久吗!?” “门的事,我知道。” 果然是因为看出门没有上锁才不做勘察的直接用手推着自己吗?这样想着艾莉克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喂,你就完全没有想过门后面说不定会有陷阱的情况吗?” 看着艾莉克丝投过来的带有危险意味的视线,希尔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才让艾莉克丝走在前面。” “喂——!”艾莉克丝整个人都惊住了,这个惊人的讯息带来的冲击性感受让她哑口无言了很长时间,过了一会儿她才大声喊道:“至少早点告诉我,让我有一个心理准备啊!” “我说了。” “说谎!我连一个字都没有听到过!” “艾莉克丝让我做绅士的时候,我有说过。” “骗人!你讲讲看,那时你具体是怎么说的?” “因为,我害怕(门后面会有机关,那样的话说不定会受伤)。” “那时候话里没有括号里面的内容吧!?” “嗯,因为这样说内容太长,所以省略掉了。” “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不要给我随便省略啊!” “因为,我觉得说话的内容太长的话,说不定会和自己三无的形象不符。” “这个时候你给我说这种事!?话说你不是坚持声称自己不是三无吗!?” “嗯。因为艾莉克丝之前那样说,所以我才想要配合你。” “转了一圈原来是我的错吗!?” 那时称呼希尔为三无的行为竟然为此时埋下了可能致自己于死地的伏笔,艾莉克丝对这件事一时有些愕然。 咔嚓—— 正当站在门口两人吵闹正欢的时候,从门里面看不到的黑暗里发出了什么轻微的声响。等级超过15、均算得上冒险者中翘楚的两人立刻扭过头去。 四个光点慢慢在黑暗中显现,沉闷的声音随之向这边响起。 “看起来,这里的主人对于小偷,也不是全然没有防备嘛。” 看着眼前的这幅场景,在希尔前边的艾莉克丝微微勾着嘴角拔出了武器。 月下古堡(八) 当门内沉闷的脚步声一步步把艾莉克丝脑中被想象力激发的各种恐怖幻象固定成眼前确定的形状之后,她反而因此变得镇静下来,并且显示出一幅游刃有余的姿态——似乎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几分钟前张皇失措的样子。 单是看到黑暗中亮起的那几点亮光,听到那一团模糊的光影中响起的块状金属与地面的碰撞声,希尔和艾莉克丝就几乎可以确定对方的身份,更准确地说,类别。 魔能傀儡,机械人偶,按照不同的称呼习惯其名称有着千差万别,但是所有的命名方式都指向同一个本质——它们是智慧生命的造物,既没有思维也没有逻辑,所有的行动和反应都源自于预先设计好的程序。他们是按照制造者的意愿被随意构造的无意识的铁块,根据预想的功效被设计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驱动它们的则是被植入体内的魔能回路。 金属和地面相撞的声音一点点靠近,十秒钟后,两条金属材质的机械左脚同时迈出了古堡的大门——而在这之前,外面微弱的光照就已经显露出他们的身形。 这是两架人型傀儡,之所以用“架”而不是“个”,是因为他们金属制成的身体给人以厚实而沉重的质感。它们高约有3米,虽然身形不比虎太郎,但那金属的身躯显然在强度上更胜一筹。 傀儡走到艾莉克丝身前停下,两个傀儡一左一右站在她两边,明灭的眼睛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后,突然同时举起右臂。 砰—— 泥土四溅。虽然即使真的被砸到或许也不一定会受伤,但是还保有痛觉的艾莉克丝显然没有兴趣去做这种实验。她在两个傀儡的右臂抬起的那个瞬间,就已经向后面闪去。 “虽然连门都不敲就擅自进入是我们不对,但这样不做警告就直接发起攻击的行为也太奇怪了,这里的主人果然很可疑。” 看着正缓慢把右臂从土地里拔出,并在直起身子后重新用闪着红光的眼睛锁定了自己的傀儡,艾莉克丝以煞有介事的神态点头说道。 之前提到过,魔能傀儡会根据其效用被设计成各种形状,而众所周知,类人型种族的身体构造在战斗方面其实并不占优势。在这种情况下,被设计成人型的傀儡最初一般都是当做像是管家一样的职能来使用。这两只傀儡未经确认就发起进攻的行为,显然是被人特意改造过后的特性。 一眼就看穿了这一点的艾莉克丝,怀着某种想要被夸奖的愿望,炫耀似的回头看后面站着的希尔。 察觉到艾莉克丝的视线,丝毫没有领略少女意图的希尔面无表情地朝她轻轻竖起拇指。 “艾莉克丝,加油。” “完全就是一幅要袖手旁观的架势!?” 正吐槽着,身后一阵破风声朝她脑后袭来,反射性的瞬间向一旁翻滚,巨响过后抬起头的艾莉克丝看到地上出现了一个直径半米的深坑。 土坑里还有一半的金属前臂露在外面,看来是傀儡中的一个朝她射出了自己的拳头。 “喂!这样的招式会不会太新颖了一点?”惊出了一头冷汗的艾莉克丝忍不住朝身后的傀儡大声抱怨:“你这家伙,就不能对自己的身体更爱惜一些吗?” 傀儡没有意识,当然也听不懂她说的话,回应艾莉克丝的是它另一边的左手。 面对对方的故技重施,有了准备的艾莉克丝远不像上次那般狼狈。几乎是在傀儡抬起左拳对准她的瞬间,艾莉克丝就脚蹬地面向它冲去,面对傀儡射出的左拳炮弹轨道,艾莉克丝只是在冲刺中微微偏了一下身子。虽然她的皮肤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块巨大金属从她脸颊十公分处划过的气流,但她脸上依旧带着毫不留意的自信微笑——同样的招式对本天才少女来说是没有用的——那一瞬间她还在心中暗自默念这一捏他的事实,就是她对此毫无压力的证据。 眼前已经是自断双臂的傀儡,然而艾莉克丝右手长剑的弧形轨迹却被另一端挥出的一拳拦截。 这是另一架傀儡,不知为何没有像它的同伴那样射出前臂。难道是不会吗?用圆盾格挡开它左拳的艾莉克丝在心中想到。 傀儡的金属左拳和圆盾撞击发出沉闷的声音,但是响声过后,失去平衡的竟然是身形硕大的魔能傀儡,在它尚且趔趄的时候,对拼中似乎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的艾莉克丝已经跳了起来,右腿像鞭子一样扫过傀儡的头部。 原本就在趔趄的傀儡平衡彻底被打破,一声巨响后它的身体倒在地上。 艾莉克丝没有乘胜追击,她回过头去看那只之前射出双臂的傀儡。那只傀儡在他们争斗时已经绕到了她身后,朝自己之前射出来的深坑走过去。 它蹲下身子伸出剩下的部位接上了左拳,当它站起身准备扭头走向另一个深坑时,希尔已经双手抱着它右面的前臂站在那里。 希尔抬头仰视着傀儡,眨了眨眼慢慢把抱着的金属块举给它,傀儡接过之后顺利把它按在右臂上。 “你到底是哪边的同伴啊!?”艾莉克丝不禁大声吐槽。 眼前是少年和没有意识的巨大金属傀儡互相比出大拇指做认同状的温馨场面,如果和自己没有关系的话看到这幅场景大概会露出会心的微笑吧,但蓦然遭到背叛的艾莉克丝现在一点也笑不出来。 听到艾莉克丝神情激动的质询,希尔转过头看向她。 “艾莉克丝,为什么问这种问题?我当然是你的同伴。”希尔缺乏表情的脸配合毫无起伏的语气,像是在叙述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是我本年度听过最虚假的话了!你说的话和刚才的行为连一个字都不相符!” 嗖—— 正进行着激烈的吐槽时,艾莉克丝后面响起了熟悉的破空声。切,果然这只也会吗?一边想着,她转身的同时用力挥动圆盾,“砰”的一声巨响后“炮弹”改变了方向。 “金太郎,趁现在。” 希尔的声音响起的瞬间,身后的方向再一次响起了破空声,刚刚打出一记本垒打的艾莉克丝连忙向一旁翻滚,躲过了来自身后的攻击。 “戚。” “你这家伙!”艾莉克丝对希尔怒目相向:“刚刚‘戚’了一声对吧!?” 被充斥怒火的视线盯着,希尔轻轻眨了眨眼。 “没有,那种事。” “少骗人了!”艾莉克丝脸涨得通红:“之前你不是还说什么‘金太郎,趁现在’吗!?话说金太郎是什么鬼!你跟它的关系什么时候已经好到可以起名字的程度了!?” “不是,那样。”希尔轻轻的摇了摇头:“金太郎,是我对艾莉克丝的昵称。” “这种和本名没有一点关联要素的昵称我完全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刚刚才想到。” “那还真是巧啊!”艾莉克丝咬牙切齿的说:“完全就像是抓住了我发力后身子僵硬的一瞬间,在那一刹那的绝妙时机诞生出的灵感结晶呢。” “这是偶然。” “少给我鬼扯了!”艾莉克丝一幅看破真相的侦探的样子伸出食指:“反正就是‘金属傀儡’→‘金属太郎’→‘金太郎’这样的命名思路吧!总觉得越来越懂你了!” “惊!” “什么啊你那副‘为什么会被发现’的表情,是说,你有那份可以不被发现的想法才比较令人吃惊呢!” 两人吵闹的时候,两只傀儡已经再度走到艾莉克丝的旁边。对于从前后同时发起的直拳,艾莉克丝像是厌倦一样叹了一口气。 ※ 五分钟后,两具傀儡一动不动的凝滞在那里,象征着启动的红光已经黯淡下去,像是两塑铁铸的雕像。 “哼,完全是轻而易举。” 站在“雕像”前面的艾莉克丝,擦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得意的说道。 在之前希尔把两架傀儡都交给她来应对的时候,艾莉克丝内心其实相当的开心雀跃,因为这是她少有的表现机会。 对于因为仪式的偏差而使得自身攻击每次只能打掉敌人1点血的艾莉克丝,无需过高攻击力就能打败的机械类敌人是她仅有的慰藉。在刚才的战斗中,艾莉克丝一边利用灵巧的身法和左手的圆盾躲避抵御傀儡的攻击,一边用右手的长剑准确的破坏傀儡分布在身上的魔能回路。当保证傀儡行动的必要回路被全部切断之后,失去了魔能供给的人型傀儡立刻就变成了一团普通的铁块。 解决了这两个麻烦后,艾莉克丝的气势达到了巅峰。 “希尔,跟上。” 她右手打了一个帅气的响指(可惜并没有打响),示意希尔跟她进入城堡。 希尔看了一眼前面艾莉克丝的背影,小声向立在一旁的一塑“雕像”告别。 “金太郎,再见。” 城堡里还是被黑色的阴影笼罩,但艾莉克丝毫不在意的踏进其中,希尔也慢慢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周围是没有一丝亮光的黑暗,艾莉克丝和希尔小心的摸索着向前走。 砰—— 他们刚刚向前走了不到两步,身后的古堡大门突然阖上了。 月下古堡(九) 门突然阖上——这是把发生的事情作为结果的表述,具体的情景不见得这般干脆。 对正把全部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昏暗中的艾莉克丝来说,那一秒发生的变化是,从没有人的身后突然传过来的一声巨响,同一时刻脚下地面上投射着的微光被黑暗一口吞食,周遭立时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几乎差点跳了起来。 不,或许她已经跳起来了,因为下一瞬间她就跨越了两米的距离,飞扑过去用胳膊紧紧抱住希尔的身子。在这黑暗中视物和判断方向都极为困难,能找到希尔的位置凭借的完全就是无意识的记忆和本能。 被艾莉克丝突然扑过来抱住身子,希尔的样子似乎一点不为所动——这样说也不尽然,他正因为少女身上的金属胸甲硌着他的胸口这件事而试图扭动身子。 “艾莉克丝,怎么了?” 因为艾莉克丝越抱越紧,而且完全看不出松手的意图,希尔明智的停止了徒劳的尝试,他看向紧闭着眼睛的艾莉克丝轻声问道。 听到希尔的问题,艾莉克丝完全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她激动的颤抖声音喊道。 “为——为什么门会突然关上啊!?是你吗?是希尔关的吗?求求你就说是你关的!” 然而她的期待没有得到回应—— 希尔面无表情的轻轻摇了摇头。 “门是,自己关上的。” “呜哇——”艾莉克丝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声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 看来,门突然自己关上这件事给她带来了很大的惊吓,原本在面对傀儡大显身手后凝聚的气势和勇气眨眼间就烟消云散了。要说为什么的话,在艾莉克丝过去看过的恐怖故事中,“门自己关上”这一要素在任何一部作品中都是“绝对会发生什么”的g,没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容易重新激发少女好不容易沉寂平息的胡思乱想了。 一段不成样子的叫声之后,艾莉克丝眼角含着泪水看向希尔的方向。 “为什么你这么平静啊!?” 当然,希尔无论何时都很平静。刚刚门突然阖上的时候,虽然比艾莉克丝离门更近,但希尔不禁对身后传来的巨大声响毫无反应,甚至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因为他是个三无,这种事也算是理所当然的——明知如此还问出那种问题,看来艾莉克丝的精神状态真的是相当混乱。 听到艾莉克丝的问题,希尔轻轻眨了眨眼。 “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很常见。” “哪里常见了!?” 希尔微微歪着头想了一下。 “恐怖片里,就很常见。” “我们才没有身处在那种危险的世界里!” 还有,不要提恐怖片啊!艾莉克丝忍不住在心中大声怒吼,这不是把我拼命想从脑子里消除掉的东西全部勾起来了吗! 因为希尔的话和自己暗自压抑着的胡思乱想正好契合,艾莉克丝的不安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对、对了!是机关!”艾莉克丝突然大叫起来:“这是犯人为了让我们疑神疑鬼而设下的诡计!既然能改造傀儡,那么在门上设置这种机关想必也是轻而易举!” 忽略了一旁希尔“我没有疑神疑鬼”的主张,艾莉克丝一边这样大声说服自己,一边抬起头看向门的方向(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有放开抱住希尔的手)。 经过这一段时间,艾莉克丝对室内的黑暗已经有所适应。虽然还不能把周围看得清晰,但是一些基本的轮廓已经在她眼中显现。她看向希尔背后的古堡大门,门框的周围有着明显的魔能机械设计。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艾莉克丝一边露出得意的微笑,一边若无其事的松开环绕着希尔的手:“竟然妄想用这样的手段吓唬我们,看来犯人的水准也不过如此。” “……” 因为希尔是三无,所以不会对她的话进行吐槽,真可惜。 “好,我们走吧希尔!必须要让那个卖弄恐怖桥段的犯人见识到真正的恐怖才行。” 艾莉克丝一面活动手指关节发出噼啪的声音,一面向着通往古堡里的方向说道。 大门进来的地方是城堡的大厅,方形的大厅连接着两条通道,希尔和艾莉克丝首先向着左边那条走去。 虽然勉强可以看到轮廓,但模糊的视野让艾莉克丝举步维艰。她一边小心摸索,一边困难的一点点挪动脚步。 “呜!” 她的额头撞到了什么东西,口中不禁发出可爱的声音。艾莉克丝微微红着脸慢慢触摸那里,发现那是一个雕塑手中的伸出来的武器。 恼羞成怒的挥剑把对方石膏制成的骑士枪连同持枪的手一起斩落,艾莉克丝冷哼了一声继续迈步往前走。 “艾莉克丝,真残暴。” “少罗嗦!你这只三无!” 这样的行进方式相当耗费精力,没过一会儿,艾莉克丝就感觉有些筋疲力尽,她忍不住开口进行抱怨。 “连一盏灯都没有吗?这里的主人未免也太阴暗了吧!至少有一个火把的话……” “火把的话,墙上就有。” “喂——!”艾莉克丝闻言扭过身子对着希尔的方向:“为什么不早说!?” “我以为艾莉克丝喜欢这样的气氛。” “你对自己同伴的认知未免也太扭曲了!” “不是这样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艾莉克丝大声吐槽:“谁会有那种高等级的可疑癖好啊!” 希尔的脚步声响了一阵,再回到艾莉克丝身旁时,他手中拿着一个火把。 “为什么你就可以看见周围啊?”接过火把,正试着把它点亮的艾莉克丝不忿的问道。 “因为,我是盗贼。” “……” 盗贼职业不会没有夜视技能,此乃理所当然之事。 “明明能看到,为什么还一声不吭的走在后面?”艾莉克丝不满的说道,然而她很快想起另一件事—— “刚才我撞到雕塑的时候,你明明提前就看到了吧!” 火把被擦亮,艾莉克丝手持火把怒视希尔,可爱的脸庞在火光烘托下宛若鬼神:“为什么不开口提醒我啊!” “……” 被饱含怒火的视线盯住,希尔轻轻眨了眨眼。 “那时候,我在看四周。” “……真的吗?”艾莉克丝怀疑的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面看不出一丝痕迹。 “希尔,从不骗人。”希尔肯定的点了点头。 “你这句话让自己可疑了一万倍,知道吗?” 两人对话的时候,已经开始继续向前移动。火把的光虽然不如魔能灯般耀眼,照清眼前的路却已是足够。在火把照耀下,艾莉克丝看到前面通道的尽头灰白色的墙体,走廊两边各连接着若干个房间。 “看来楼梯是在另一边的通道里呢,我们就随便调查一下这几个房间好了。” 希尔默默点了点头。 “那么,我调查右边。” “啊——” 艾莉克丝伸出手的时候,希尔已经向右边的第一个房间走去。现在强行阻止的话不就显得自己好像害怕单独行动一样了吗?艾莉克丝这样想着,放下了想要挽留的手。 通道还有很长,需要调查的房间超过十个。不需要借助火把的希尔和艾莉克丝分头行动当然是最好选择,虽然内心还有抑制不住的不安,但艾莉克丝还是勉强压住心情挨个打开左边的房间门。 “空房间……空房间……啊,这个是仓库。” 艾莉克丝一个个确认房间内的详情。 另一边—— 因为有着盗贼特有的夜视技能,即使不借助火把,希尔的速度也比艾莉克丝快上很多。打开门后,他只是大略扫上一眼就能清楚确认其中的设施。当艾莉克丝还在检查第三个房间——也就是仓库里的储备时,希尔已经走到了最后一个房间门口。 “……” 刺鼻的血腥味。 这股味道在一开始就被希尔闻到,特意和艾莉克丝分开行动的原因也在于此。 ——他不确定里面的景象是否适合少女看到。 没有一丝犹豫,希尔把手放在门把上,扭开门锁的同时拉开了房门。 那一瞬间,展现在希尔面前的是—— 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尸体。 数不尽的人类尸体交叠在一起,几乎占满了这个比其他房间还要大上两倍的宽敞空间。 所有的尸体都被砍掉头颅,不是随意的堆放,而是整整齐齐的摆在一起——每两具尸体以脖子和脚相对着姿态垒在一块,排成几排整齐的相叠。 这是——尸体的仓库。 下面的一些尸体已经腐烂了,上层的还相对完好。尸体的臭气和血腥味交杂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希尔在过去执行任务的经历中,见识过比这还血腥、还要多的尸体,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怪异的存储方式。这种方式折射出来的,是犯人的犯罪具有计划性这一事实。不只是计划了过去,还计划着未来。 希尔面无表情的扫视房间里的所有景象,观察每一具尸体的样子,并且记在脑中。即使看到这幅惊人的景象,他似乎也没有丝毫动容。 “喂!希尔,你那边结束了吗?” 艾莉克丝一边说着一边朝这里走来,她似乎已经检查完了自己那边的所有房间。 “我那边除了一个仓库外全都是空房间诶,你这边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了一仓库的尸体——当然不可能这么回答。 听到慢慢走过来的艾莉克丝的脚步声,希尔向后退出房间,并且顺手带上了房间的房门。 艾莉克丝已经走到他身后两米左右的位置,他转过身看向少女。 “什么,都没有。” 他说。 月下古堡(十) 艾莉克丝对希尔的话并没有有所怀疑。 在她负责检查的那一边的几个房间里,除了其中一个是堆放着陈旧被褥、家具和零散生活用品的仓库外,其余均是裸露着六面墙体的空房间。地面上布满的灰尘透露出这些房间荒弃已久的事实,自己那边是这样,希尔这边出现同样状况也很自然。 看来这片区域没有有价值的线索呢。 “那么,我们去另一边……” 话说到一半,艾莉克丝突然停下来,像是小狗一样仰着脸嗅了嗅空气。 “怎么觉得……好像有股奇怪的味道。” 看着微皱着眉头,来回寻找异常源头的艾莉克丝,希尔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 “是血的味道。” “原来如此,是血吗?”艾莉克丝一幅了然于心的姿态点着头,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瞪大眼睛。 “诶——!?血?为什么会有血的味道啊?难、难道说……” 看着一幅慌张表情的艾莉克丝,希尔像是要肯定她猜想一样轻轻点了点头。 “艾莉克丝,刚刚砍断了‘它’的手腕。” “……它?”艾莉克丝一边确认似的重复希尔的话,一边回想起刚才自己拔刀相向的石膏雕塑:“但、但是,那个只是个普通的雕塑而已……不、不是吗?” “我以前听过,古宅里的雕塑,慢慢就会有自己的意识。” “住、住口!我才不想听那种灵异话题——!”艾莉克丝紧闭着眼睛捂住耳朵,像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 她右手还拿着火把,这番举动险些点着自己的衣领。 经过希尔打岔,艾莉克丝不再探究味道的事,她迫不及待的拉着希尔想要离开这边的通道,穿过大厅到达另一边连接着楼梯的通道。 经过之前撞到过的雕塑时,她明显加快了脚步,并且拼命控制自己不往那边的地上看。 会流血的雕像,就跟夜晚自己移动的盔甲、无人弹奏却响起的钢琴一样,都只是服务读者的惊悚小说内容而已,现实中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离奇的事发生啊!艾莉克丝一边努力在内心说服自己,终于穿过大厅来到了一楼右面的区域。 “那、那个,我觉得这次还是一起调查比较好!” 因为遇到了疑似雕塑流血的事件,艾莉克丝这次紧紧握着希尔的右手不愿松开。她一边左右扫视通道两边的房间,一边这样声张道。 “为什么?” “因为……”艾莉克丝明显的思考了一下:“——因为火把!虽然希尔因为可以夜视所以能够独自调查,但是我这边火把的光太暗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激动的把和希尔握住的手举到胸前:“为了不遗漏重要的线索,我要申请协同行动!这是保证可以彻底调查所有房间的策略!” 哼!这可真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艾莉克丝说完暗暗在心里得意的想道。眨眼之间就想做出如此完美的对策,真不愧是我,这份才能连我自己都觉得恐怖。 “是这样吗?”希尔用清澈到毫无波澜的眼睛看了看艾莉克丝:“那么,我一个人去调查房间,艾莉克丝等在这里好了。” “咦——!?” 还有这种应对吗!?艾莉克丝一时瞠目结舌。她看了看四周,火把的光在黑暗的压迫中缩成一团,可见距离不到方圆三米。大概是心理错觉,艾莉克丝感觉远处的黑暗里隐约有影子飘过去。 不可能,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什么的绝对不可能。 “那么,我去了。” “等、等一等,不要轻易下决断嘛!我们再商量一下怎么样!”艾莉克丝紧紧抱住希尔的右臂大声喊道,她的两只脚在地板上被拉出长长的两道痕迹。 “如果希尔一个人碰到敌人不是很危险吗?我们就一起搜索好吗?呐?” “……” ※ “空房间……空房间……这个还是空房间呢。” 到底还是跟在希尔后面的艾莉克丝嘴里不断念叨着,看起来一副失望的样子。 “真是花费了一段相当无意义的时间呢,到现在为止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有个宝箱什么的话……” 收获的话其实是有的,只不过艾莉克丝毫不知情而已。希尔当然也不会去纠正她的话,他只是慢慢打开了下个房间的房门。 “这是——” 看到房间里的景象,艾莉克丝低声发出惊呼。 “这是魔术工坊吧。” 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几张拼在一起的桌子,上面凌乱的摆着各种机械原件和工具。正中央还有一支散发着金属光泽的不规则长条形物体,仔细辨认后,他们判断那是魔能傀儡身体的一部分。 值得注意的是,房间的一侧立着一道金属墙,和其他几面刷着灰白色漆的墙面不同,这面金属墙上下散发着像镜子一样光滑的质感。艾莉克丝看向它时,甚至看到里面自己举着火把的倒影。 “这大概就是犯人的工作室了,门口那两架傀儡就是在这里改造的吗?” 艾莉克丝跟着希尔步入房间,像是侦探一样用右手支撑着下巴,左右检视着说道。 桌子拼成的工作台旁边放置着一个书架,艾莉克丝走过去把火把凑近扫视那些立着的书脊。 《接触式机械基本性能研究》、《基于双目视觉的魔能机械协调跟踪验证》、《逻辑信号的构建传输与边缘检测算法》——厚厚的精装书脊上罗列着这些名字。 “明明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完全读不懂呢。”艾莉克丝熟练套用这句话来展示自己的内心感受。 “那是制作魔能傀儡的理论研究。”希尔看向这边,以毫无起伏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大致能猜得到啦……”艾莉克丝说着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扭过头去看向希尔:“难道说……希尔你读得懂吗?” “太艰深的理论,读不懂。但是书架上那些基础知识的话,可以。”希尔接住她的视线,眨了眨眼说道。 “……这些原来是基础知识吗?” 艾莉克丝为了确认而抽出其中的一本,翻开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立刻遭到了精神上的重创。 这和我所知道的“基础”的含义差的也太远了吧!看到白色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文字,艾莉克丝在心中大声吐槽。 ……难道说,我其实是个笨蛋吗? 希尔无暇顾及正陷入自我怀疑的少女,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红色的按钮上。 “艾莉克丝。” “嗯?怎么了?” 虽然遭到了重大的精神打击,但听到希尔的声音艾莉克丝还是迅速把书塞回原位,然后走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用的?” 看到墙上那个鲜红色的按钮后,她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希尔。 “不知道。”希尔摇了摇头:“没有提示,也没有说明。” “哼~该不会是让整个城堡爆炸自毁的按钮吧。” “按下去,试试吧。” “喂!你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艾莉克丝一把抓住希尔伸出的手:“如果真的爆炸了该怎么办!?” 看着艾莉克丝激动的脸,希尔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 “但是,说不定会是能让大家感到幸福的按钮。” “什么啊那个可疑的功能!?”艾莉克丝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不可能的啦!世界上才不会有那种东西!再说,到底是怎样的机能才能让大家都感到幸福啊!” “死掉的话,就会感到安心。” “原来是毁灭世界的按钮吗!?” 情不自禁的大声吐槽后,艾莉克丝叹了一口气。 “虽然我觉得是没有那种可能啦,但是不准按!不管怎么样,未知就已经很危险了,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节外生枝。听懂了吗?绝对不准按哦?” “明白了。” 希尔一面这样轻声回答,一面伸出手去。 按。 “你这不是完全没有明白吗!?”艾莉克丝激动的拉住希尔胸口的衣服:“一面说着一边毫不犹豫的按下去了啊你这只三无!” “因为,艾莉克丝一再重复说不准按,我以为就是那样的包袱。”被揪着衣服,希尔依旧以一幅面无表情的脸平静的说道。 “谁给你抖包袱了你这个蠢货!不要把搞笑艺人的标准套用在我身上啊!”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嗡嗡的声响从旁边响起。艾莉克丝和希尔保持着姿势向旁边看,房间一侧原本立着的金属墙正缓缓升起,露出另一边藏着的空间。 发现隐藏起来的密室一般而言应该感到高兴,如果不是有几十只魔能傀儡正从里面闪烁着红光的话。 “喂,希尔,现在怎么办啊。” 看到那副光景,艾莉克丝不禁有些哑然。 慢慢踱步走出来的魔能傀儡不是在门口时那种人形的傀儡,而是一种像是集合了螳螂和甲虫特点的异形傀儡。它不仅拥有纤细有力的后肢和锋利的刃臂,背后的部位还有保护它魔能回路的甲壳。这是一种专门制造用来战斗的魔能傀儡,一般来说应该严格经受着有关当局的管制,绝对没有流向民间的可能。 但是发生的事就是已经发生了,艾莉克丝无暇顾及这种危险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事实已经衡彻在面前的情况下,思考那些原因应该是更之后的事情。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 魔能傀儡是智慧生命的造物,是没有等级之说的,但是为了说明这些东西的战斗力还是应该把等级牵扯进来。要举例子的话,就是这样的一只虫形傀儡可以轻松秒杀三只12级的魔物。 迅速,准确。它们的爆发力和机动性尤为惊人,而这刚好是艾莉克丝不擅长应付的类型。作为相对笨重的防御型职业,虽然她在和人型傀儡战斗时显得迅捷灵敏,但和这种以速度取胜的昆虫形傀儡相比还是相差甚远,何况她还没有攻击力,而这类傀儡的魔能回路又被深藏在甲壳下面。 看着眼前的几十只战斗傀儡,艾莉克丝开始思索掩护希尔撤退的可能性和方案,她毕竟在防御方面得到了超强力的加强,虽然还是会痛,但是大概不至于因此而受伤。 然而她手中拉扯着的希尔的衣服突然被挣脱,低下头,她看到希尔慢慢走到了那些傀儡前面。 月下古堡(十一) 你要做什么?——看到希尔的举动,艾莉克丝没有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眼前的情景几乎一目了然,少年上前的用意并不难猜测,艾莉克丝思考的是更进一步的内容——比如希尔此番毫不迟疑的行为的依仗。 这个时候,希尔已经走到了异形傀儡前两米左右的位置。在金属墙后面隐藏的房间中,还不时有正处于待机中的傀儡眼上亮起红光,然后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十多秒种的时间,它们就几乎连成一片。异形傀儡的金属细足在地板上发出密密麻麻的窸窣声,这近似于昆虫习性的声音几乎让艾莉克丝头皮发麻。然而直面着身前两米处颤动的声响和可怖场景,希尔却依旧面无惧色。 这是否说明希尔对眼下的交战胸有成竹?艾莉克丝一时还难下判断。 当然,如果是常人,单从他(她)不假思索的走上前去这件事来看,就足以判定他(她)是有着颇为自信的把握的;若是再加上之后毫不动容的表情,这把握怕是就有十分之九——然而希尔是个三无,等闲人的判断方法是否能适用于他却还在两说。 抱有这种思虑,艾莉克丝于是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 “……希尔,这些虫子看起来起码有三十多只诶,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希尔回过头——身临阵前还敢如此大意,不知该说他全无防备还是艺高人胆大——总之,他以平淡的声音回答。 “没问题。” 艾莉克丝没想到希尔会直接回过头来,她还没来得开口纠正他这种轻率行为,就眼前的场景而瞳孔放大——希尔开口的瞬间,原本盘集在他身前两米左右的“虫群”几乎在顷刻之间全部朝他飞扑过去——三十多只异形傀儡同时腾空而起的景象,宛若站在一面突然被打碎的玻璃前,眨眼间被冰冷锐利的碎片席卷,避之不及。 这些战斗傀儡散发着红光的眼部机能中,被预先加入了鉴别敌人等级和基本属性的机制,这是为了在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时,确保价值珍贵的傀儡可以做出正确应对——也就是逃跑的功能。 这正是这些傀儡从待机中被唤醒后,没有立刻朝两人发动攻击的原因。它们的鉴别眼看出了眼前两人的等级,并且根据被设计的逻辑指令选择了正确的应对方式。它们本身并没有智能,但详尽而复杂的设计赋予了它们协同作战的能力。在希尔回头说话的那一瞬间,它们精准的把握住了时机,一起袭向了这个被它们判定为危险的敌人。 它们判断数量上的悬殊加上突然袭击足以弥补个体实力上的差距,不,这不是“它们”的判断,而是设计它们的制作人员的判断。这个判断当然是经过多次试验后的结果,但是再多的实验也只能保证大多数情况下的正确——制作这些傀儡的相关学者无比清楚这一点,但是所幸这一两次的误差并不会由他们来买单。 异形傀儡的速度迅如闪电,转瞬之间,最前面那只傀儡的刃臂已经挥在希尔身前十公分的位置,它轨迹划向的地方,则是希尔宽大黑袍下毫无遮挡的脖子。 尽管对希尔抱有一定程度的信赖,但艾莉克丝还是忍不住提起心弦,然而在她忍不住脚下发力,想要上前发动守护技能的时候,一道光华在她眼前绽放了。 虽然手中握着火把,但房间里的光线还是相当昏暗。从艾莉克丝的位置依稀只能看到空中散布的六十多个红点,还有无数划过冰冷光芒的傀儡刃臂。在这无数发光的轨迹中,骤然亮起的那一道拥有无可匹敌的光芒和存在感,让人不由得以为它甚至可以斩开黑暗。 然后是两道、三道、五道、十道。 连绵的雪白光芒在三秒钟时间内接连绽放,三十多道弧形轨迹在黑暗中连成一片,这耀眼的白光仿佛镌刻在空气中,足足在艾莉克丝的视网膜上停留了几秒才逐渐融化烟散。 随着一声利刃入鞘的声音后,艾莉克丝从夺目的光芒中回过神来。抬起头,她看到空中的三十多只傀儡一起停止了动作,像是下雨一样纷纷落到地面。 金属和地板撞击的声音接连响起,艾莉克丝把视线凝聚在地上的“残骸”上,看到那些异形傀儡全部正从腹部冒起黑烟——它们被隐藏在腹部下面用来供给能量的魔能原核全部被斩成了两瓣。 艾莉克丝一时哑口无言,荒谬感、冲击感、挫败感还有各种各样复杂的感受混杂一团—— “……你是哪里少年漫画的主角吗!?” ——最终汇聚成为这样的吐槽。 ※ 斩杀了三十多只强敌后,希尔和艾莉克丝得到的收获基本为零。 金属墙后的房间空无一物,看来就只是当做收容异形傀儡所用,而如今那些傀儡全部化为了无用的铁块。 既没有宝箱也没有装备,何况傀儡只是机械造物,也就是说连经验也没有。 对于一无所获的结果,艾莉克丝好像并不在意,她尚且处于看到希尔之前大显身手后的莫名感触中。 虽然在死亡之吻的驻地和希尔切磋后她就已经明晓两人的实力存在差距——而且是不小的差距——除了战斗经验外,单是等级就相差5级。但是那些都不是问题所在,至少在某一个方面,艾莉克丝有着相当充裕的自信。 ——那就是华丽度。 就是说在战斗的视觉效果上,艾莉克丝有着绝对不会输的信念。想想看,一边是可以发出各种五颜六彩的光芒、一手持盾、一手持着优雅长剑的威风凛凛的女武神;一边是隐匿在黑暗中、依靠盗窃、破除陷阱和开宝箱的能力闻名的盗贼——两个职业在成为主角的资格上的差距一目了然。 虽然知道希尔是盗贼中的异类、不使用潜行和背刺反而专注于正面突破,但在艾莉克丝想来也不过是之前切磋时那样像格斗家一样朴实无华的战斗方式……但是!但是! 她忍不住一脸怨念的看向身旁,那里是一贯缺乏表情向前走着的希尔。 ……我一直以为这是一部以复仇的少女为主角的冒险史诗,难道真正的主角其实是旁边的这只三无吗! 感受到少女的视线,希尔慢慢转过头来。 “艾莉克丝,怎么了?” “才不是怎么了!?”艾莉克丝激动的指着希尔手中的黑色“棍杖”:“那个拉风的武器是什么啊!我还一直以为是像之前那样格斗家们会用的短棍,这种行径完全就是欺诈啊欺诈!” “这个?” 希尔低头把视线移动到自己手中的武器上。为了展示,他把那把去掉了切羽的直太刀拔出刀鞘。被拔出刀鞘的笔直刀身在火把下反射出雪白的光,配合它帅气优美的外形,几乎闪瞎了艾莉克丝的眼睛。 “是直太刀。” “给我用匕首啊你这个盗贼!” 完蛋了,艾莉克丝想道,这下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这只三无的主角地位了。在艾莉克丝看过的所有虚构作品中,这种武器几乎都是作为主角象征的专属武器出现。想到刚才希尔瞬间斩出三十多刀、而且全部命中要害的神乎其神的剑技,艾莉克丝在感受到压力的同时也不禁开始期待以后的冒险生活。 ——是和这家伙一起的话,就算是以前做梦时出现的那种炎龙之类的怪物,总有一天也能够成功讨伐吧。 另一边,听到艾莉克丝吐槽的希尔正认真的眨着眼。 “这个,就是匕首。” “世界上哪会有一米多长、还带着刀鞘的匕首存在啊!”艾莉克丝无力的吐槽道:“这是何等强硬的指鹿为马……”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希尔轻轻摇了摇头。 “这把刀的名字,是匕首丸。” “什么啊那种像是欺诈一样的命名方式!” 这样大声吐槽着,艾莉克丝抬起头看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有楼梯旁边的一个小房间。 “我还以为刚才那个就是最后的房间了呢。” 艾莉克丝说着把手伸向房间的把手。 “啊咧?” 她再一次加大力气,确认把手纹丝不动。 “这个,好像是锁上了。” 她扭头看着希尔说道。 其余的房间都没有上锁,唯独这个房间如此特殊,已经无需再做更多言语,艾莉克丝知道希尔明了自己的意思。 “希尔,会开锁吗?” 希尔轻轻点了点头。 开宝箱和排除陷阱,这是普通盗贼必须掌握的两个技能。 “说的也是,世界上哪有不会开锁的盗贼——” 艾莉克丝的话说到一半停下,眼前的门锁已经一分为二,希尔正把“匕首丸”合入刀鞘。 “打开了。” 希尔扭过头用澄澈的眼神看着她。 “是呢,说打开也确实是打开了,但是知道吗希尔?一般说的开锁可不是指这种字面意义上的打开哦?” “里面,是什么呢?” 希尔完全没有理会艾莉克丝的话,自顾自的推开了房间的门。 “喂——!” 房门打开后,显示出里面的布置。 这是一个画室。 白色的画板位于房间的中央,上面还夹着一幅未完成的作品。 虽然大致看上起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进度,但希尔和艾莉克丝已经掌握了它完成后的形态。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同样内容的画已经贴满了整个房间。 大大小小、水彩或是素描、在精致的画框里抑或只是普通的被贴在墙上,不同的纸张上显示着同一张脸,贴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是一个蜂蜜色头发的少女。 即使在艾莉克丝这个艺术的外行人来看,这些画作也不见得技艺精深,其笔触有时还显得粗糙——但是那似乎融合了作者执着信念的笔调,加上这不顾一切的填充在每一处可以张贴的地方的视觉冲击,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作者的一部分心情。 她把视线从画上移开看向希尔,少年没有像她一样被这些画的魔力摄住心神,他正站在画板前面的桌子旁边。 桌子上面放着一本老旧的笔记本。 “这个是……”艾莉克丝走过去把它拿起,带着硬壳的厚实册子有着颇有分量。 她随手翻开书页,上面的每一页都写着一些文字,从前向后有着日期的推延。 这是一本日记。 月下古堡(十二) 她死了,在三天前。 死了,没有呼吸了,眼睛紧闭,胸口不再起伏,之前柔软的手变得冰冷僵硬。 那是一场没有人怀有恶意的事故,被推开后,我看到她的身体被压在架子下面,纯白色的衣裙到处被鲜血污染,白色的檐边帽落在一边的地上,她精心打理的蜂蜜色的头发散成一片,有些还沾上了尘土。 当旁边的人喧哗着涌过来的时候,我还处于不知所措的迷惑中。确实的认识到她已经死亡的事实,是在一天后的葬礼上看到她遗体的时候。 那一天,离我们约定好一起溜出这个城市已经过了半个月。我们小心的瞒过大人的眼睛,暗中筹备着逃跑的计划。那一天,我们刚刚去检查了用来逃脱的设施,在冷风的掩护下,我们藏在旁边的建筑后面,小心的向里面的设施窥探。 “看到了吗?就是那个房间,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里每隔一个月都会开启一次,外界的食物、书籍、电影、漫画,全部都是从那里送进来的。” “哦、哦。” “我们的行动就在五天后,只要溜到那里面,我们就可以找机会逃出这个鬼地方了。” 老实说,我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她说的话上。说话时我们身体凑得很近,从她口中呼出的气息让我难以心安。 因为这话说出来她一定会生气,所以我只能故作平静。 “好,我们回去吧!” 她用手轻拍我的头顶,然后分开了之前和我紧靠着的身体。 带着一点遗憾的心情,我跟着她走在回去的路上。 “怎么了安德森?心情不好吗?哼,虽然很麻烦,作为主人我帮你开导一下也可以哦?”走了一会儿后,她突然开口说道。 我扭过脸,看到她一贯骄傲刻薄的脸上露出关心的表情。 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主从关系了?怀抱着这样的疑问,我轻轻摇了摇头。 “不,什么事都没有。” “哼~?”她的脸上一点点被阴霾笼罩:“果然还是不想离开这里?那样的话就算了,只要你不向大人告密,就算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她这样故作强硬的说道,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很熟悉了,所以我没有看漏她坚硬面具下面的寂寞表情。 “不、不是那回事!”我大声反驳她说的话,然后慢慢低下头:“我只是在想,发现我们逃走后,爸爸和乔治叔叔会是什么反应呢——之类的……” 听到我的话,她抬头看了看天空。 “是呢,一般来考虑的话,大概会先搜索一阵,然后通报治安官、等到确认无果后就会再找新的孩子吧……” 我知道她说的是正确的话,但是这正确有时也能令人沮丧。 大概是看出我的低落,她像是想要为我打气一样握住我的手。 “没关系的!想一想好的地方吧?只要到了外面,就算是你平时喜欢的幼稚漫画也能第一时间买到、不用像现在一样等上一个多月了哦?” 她说的话没有给我鼓舞,但是从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给了我力量。二十多天前她还是一幅高高在上的公主大人姿态,现在我们的关系却变得这么亲密——想到这点,我不禁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扭过头去看她的脸,她也回我以微笑。 没什么好怕的,我现在已经有了“特别”的人了,这种想法让我充满了力量。 再有两条街道就到家了,因为不想碰到索丽斯小姐,我们特意绕了平时不会走的路。 前面的道路边摆放着架子,上面有人正在为墙面刷油漆。 我们没有看到即将迎来的结局,怀揣着对未来的幻想牵着手向前走。 ※ 参加葬礼的时候,我把其他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爸爸、乔治叔叔、索丽斯小姐、周围住着的人们,甚至事故发生时那个架子上的油漆工也来了。他在事故中也受了不小的伤,在治疗中被人搀扶着跑来道歉。 乔治叔叔和大家很自然的原谅了他,他们知道那个人和他们品尝着一样的痛苦。但是我不一样,他们是大人所以才坚强,那么因为我是小孩子,就算任性一下也可以吧。 我和他们是不同的。 反锁房门后,我独自跪坐在她的遗体前面。看着已经失去了生命力的尸体,我心中满溢着的感觉这样告诉我。 我和他们是不同的——我可以这样断言。 和爸爸、和乔治叔叔、和外面现在正叫喊着拍打房门的所有人都不同,对于他们来说,死掉的只是一个小女孩,是这个城市20万人口中的一个——他们的悲伤只有我20万分之一的程度。 他们没有过和她一起玩鬼牌接连惨败的经历,没有和她一起去游乐园的经历,没有和她共享秘密、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怀着甜蜜而紧张的畅想的经历,是这些鲜明的记忆让她变成属于我一个人的“特别”存在,这对我来说是新的发现。 我想我大概已经成为了大家眼中的“异类”。 我伸出手去触碰她的手背和脸颊,冰冷的触感吹飞了我仅存的幻想。 我决定继续我们的计划。到外面去,到外面去——这样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她已经不在了,我自己一个人没办法留在这个突然陌生的城市。 “对不起,不能带着你一起去。” 我俯下身,轻轻把脸贴在她的身上。 ※ “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艾莉克丝来回翻动手中日记的纸页,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 “希尔,你看得懂吗?” 她带着期待的表情看向旁边的少年。 听到她的问题,希尔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不是通用语。” “这一点我看得出来啦。但是我本来以为是希尔的话,就算会上一两门外语也不奇怪……” 艾莉克丝闻言嘟着嘴说道,从她失望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已经把希尔当做了某万能狸猫形机器人一样方便的存在了。 “外语,我会一门。” “诶诶?是什么?”艾莉克丝一脸好奇的看着他:“是精灵语吗?还是龙语?难不成是熊语?” 对于艾莉克丝的猜测,希尔面无表情的轻轻摇了摇头。 “是腹语。” “嗯,虽然很厉害。但是希尔,你真的明白外语的概念吗?” “嗯。”希尔微微点了点头:“就是像腹语一样的语言。” “什么啊这个从根本上立于不败之地的诠释方式!完全就是无限循环!” 话虽如此,艾莉克丝还是对希尔口中的腹语提起了兴趣。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腹语术诶,希尔,能稍微给我表演一下吗?” “没问题。” 希尔自信满满的点了点头,然后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后…… “你好,我是希尔。” “……喂,你嘴唇很明显在动吧。” “没有,那回事。” “不不不,就算你这样勉强自己,说话的时候还是能清楚看到嘴唇的动作哦。”艾莉克丝做出傻眼一样的表情,然后毫不犹豫的断言道:“我就直说吧,虽然我对腹语什么的是一窍不通啦,但你这百分之百不是腹语。” “艾莉克丝,大笨蛋。” “这次连伪装都没有了!而且说的话超令人火大!”艾莉克丝火冒三丈,忍不住伸出手拉扯希尔的脸颊,虽然希尔口中不断发出呜咽不清的声音,但手指间柔软的感觉似乎让她发现了新世界。 一番玩闹后,两人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状况上。 “虽然知道可能会有什么线索,但是读不懂的话也没办法呢。” 艾莉克丝说着把手中的厚重日记本放回到桌子上,然后回过头向四处打量。 “……看来也没有其他东西的样子,全部都是同一个人的画像。”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用右手捶打左手的掌心:“啊!难道说这些画里暗藏着信息?” 她眯着眼巡视房间,试图从墙上的画中寻找隐藏起来的密码。五分钟的徒劳后,她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想一想,为什么犯人非要大费周折的把自己的重要信息泄漏给敌人不可呢?想到这个问题,艾莉克丝感觉自己刚才简直是昏了头。 扭过头,她看到希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墙上的一幅画。 “我们去二楼吧,希尔。” 走出这个小房间,就是通往二楼的阶梯。 “花了这么长时间,一点收获都没有。”一边走,艾莉克丝一边抱怨道:“犯人到底是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才掳走商队的人,具体把他们关在哪里,全都还是一无所知呢。” “……” “至少能掌握确切的证据的话……”艾莉克丝看了一眼通往上面的楼梯间,圆形的石梯盘旋直上,两边都是厚实的石墙。 在一楼花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艾莉克丝真正想找到的其实是犯人关押受害者的房间。如果能找到的话,不仅能确定犯人的罪行、身份和其他信息,顺便还可以将他们一同解救。在那之后就是找到犯人,然后干脆利落的将他(她)打倒。这样一来,这场死亡之吻交付给他们的实战演习也就完美结束了。 当然,现实并不总会像故事里那样发展。艾莉克丝并不知道希尔早就已经找到了受害者,只不过不是以她想象中的样子。” “啊~看这个城堡的高度,怎么也有六七层吧,我们就这样一层一层的调查上去吗?” 艾莉克丝一边说着,一边困倦的伸了一下懒腰。 这时—— “艾莉克丝。”希尔轻轻拽动她的衣服:“有光。” 顺着希尔右手指着的方向,艾莉克丝向楼梯的尽头看去。在尽头的楼梯上面,有一些光正映照在地板上。 几乎不用言语,艾莉克丝和希尔一同加快了脚步,剩下的楼梯被他们几秒跨越,当他们冲过楼梯口,二楼的景象展现在他们面前。 “啊——” 眼前的景象让艾莉克丝哑口无言。已经不再需要更多证据,眼前正是一个鲜明的行凶现场。大厅中间站立着一个人——毫无疑问正是犯人,也就是他们此行的讨伐目标。 ——原本以为稳坐在最后一关的boss,有时也会在游戏的第二关出现。 月下古堡(十三) 如果看到行凶现场就好了——在从平京罗丘陵的商道旁向这里的群山进发时,艾莉克丝的脑中曾经一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那是在判断自己无法下手惩决那两个罪恶昭彰的盗匪后赌气般的想法。这想法并非无迹可寻,其内在逻辑在于,艾莉克丝认为如果自己亲眼目睹了“他们”加害无辜者的场面,那么内心的感受必然能够支撑她做出某种决断。 ——现在看来,那不过只是无根无据的猜想罢了。 眼前的状况一目了然。灯火通明的大厅里,三四具尸体横斜倒在地上。之所以能一眼就判断出那是尸体,除了他们身下漫溢的鲜血已经汇成一片以外,更重要的,他们的头已经从身体上分开,排成一排摆在桌子上。 这些尸体的身上穿着感觉大致相似的同一类型服饰,具体来说,就是盗匪们会穿的那种野性装束。看来他们大概就是之前两个盗匪所说的库克一众人,他们自作聪明的到这里来寻求合作,继而落得了这般下场。 在一众趴卧地面的尸体中间,唯一站立着的那个年轻男子,赫然就是犯人——虽然是否就是希尔他们找的那个犯人还有待考证,但至少可以断定是制造出大厅中这些尸体的犯人。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他手中还握着一把沾血的短刀,一些血正沿着刀身慢慢滴到地上。 “啊……” 艾莉克丝张着嘴,却发不出其他声音。这是她第一次目击杀人现场,一些复杂的感受交织在她的内心,一时乱成一团。 震慑住她的并不是地上形状惨烈的尸体,这不是艾莉克丝第一次看到尸体,早在半年多前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见识过更加惨烈、更加血腥的场面——普通人终其一生也难以见到那么多认识的人的残骸。曾经见识过地狱的艾莉克丝,断不会因为眼前几具尸体的惨状就受到冲击。 真正令她受到触动的,是眼前站立着的犯人。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卷曲的棕色头发披散在额头前,还有些被汗水粘在上面。他衣着普通,相貌普通,但乱发下苍白的脸庞有些神经质的感觉。他的脸上沾着一些血迹,但他好像浑不在意,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地上的尸体,眼神中带着还未消失的仇恨。 这是艾莉克丝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行凶者”,而且是刚刚行凶过的行凶者。对面那个男人的样子和身边散发的氛围给她一种强烈的异质感,无论是那个仇恨的表情,还是身上沾染的鲜血,都勾起艾莉克丝内心深处的一丝恐惧——我,绝对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听到这边发出的声音,男人慢慢抬起头看过来。看到他们之后,他还未化开的仇恨表情再次凝结。 “为……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模糊的从嗓子里挤出声音,这声音像是哀嚎,又像是控诉。但是和感觉上处于弱势的声音不同,他的脸和眼睛里刻满了尖锐的仇恨。 虽然不知道这个年轻男子对自己的仇恨来自于何处,但是作为同样身负巨大仇恨的人,看着他的脸,一种想要对话,想要了解这个人的愿望从艾莉克丝的内心深处升起,这不是同伴意识或者出于同情,而是为了汲取经验以确保在自己复仇的时候免于重蹈覆辙。 但看着这个面容扭曲的年轻男子,艾莉克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个时候,希尔轻轻发出声音。 “商队失踪,是你做的吗?” 这是一贯缺乏起伏的声音,但是直击问题的核心。某种程度上,可以无视现场的气氛和已经发生的事情直接抛出这个问题,希尔作为三无而在平时让人觉得怪异的部分此时突然显得有用且可靠。 “……没错……是我……”犯人——抑或说安德森喃喃的回答着,把视线从紧紧盯着自己的少女身上移到旁边:“因为他们对我做了过分的事……我把他们全都杀掉了……” “你、你说什么——”艾莉克丝正惊讶于他的证词,眼睛的余光却看到了希尔的举动。 “犯人确认。” 希尔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把右手按在左手“匕首丸”的前端——看来那应该是刀柄的位置。 “你的首级,死亡之吻确认收下了。” “等、等一下!” 艾莉克丝慌忙拉住希尔的胳膊,之前刚刚见识过希尔出手的速度,也难怪她此刻这么慌张。 “希尔准备就这样直接杀掉他吗!?” “怎么了?” 希尔眨了眨眼。 “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吧!全部杀掉什么的,真的是这样吗?其实被秘密关押在什么地方的可能也是有的吧?” 至今失踪的所有人都已经遇害这种事让艾莉克丝难以相信,她宁愿认为其中有什么特别的阴谋。 “你看,故事里也有这种情节吧?——说是人死了,但其实是被转移到什么地方做人体试验之类的……”艾莉克丝一边说,一边以怀疑的目光看向安德森:“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直白的态度也太可疑了。总之,还是先让他提供证据——” “证据,我看到过。” “……诶?” “在一楼的房间,我看到过尸体。” “哈!?”艾莉克丝脸上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这种事我第一次听到!” “因为,我判断没有让艾莉克丝确认尸体的必要。” “喂!你干什么自作主张——!”话到一半,艾莉克丝和希尔眼神相触。在那澄澈如水的瞳眸里,她看出了希尔之所以那么做的心意。虽然对这只三无的做法有所微词,但就这样说下去多少也令她不忍。 “……这件事以后再说——你确实看到的尸体就是全部吗?”艾莉克丝说完满怀敌意的看向安德森:“喂!真的所有人都被你杀害了吗?” “杀害?我没有杀死任何人……”安德森神情恍惚的摇着头:“我只是折磨他们、拷问他们、重复他们对我做过的事、然后砍掉他们的头颅而已……” “一般来说!这就叫杀害啦!”艾莉克丝大声喊道,然后扭过头看向希尔。 “喂,希尔,这家伙看起来不妙啊……怎么想都不像是正常人的样子。” “没关系。” 希尔这样以毫无起伏的声音说完,向前走了一步。 “等、等一下啦!” 艾莉克丝再次拦住看起来要动手的希尔。 “至少问清更详细的情况——比如动机、经过之类的……” “为什么?” “就算你问为什么……” “我收到的指示是——‘如果发现事件确系人为,就当场进行排除’。其他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希尔,你……” 看着希尔一贯缺乏表情的脸和像镜子一样毫无遮掩的眼睛,艾莉克丝一时说不出话。少年人格特质中令人不安的一面毫无征兆的突然显现在她的面前,让她的内心不由自主的陷入一片冰冷。 “……就算有着什么隐情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希尔轻轻的点了点头,这个熟悉的动作却让艾莉克丝突然感觉到陌生。 “那么,如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没有恶意的事故,希尔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对方排除吗?” “如果判断事故可以通过其他方法消除的话,不会。”希尔眨了眨眼:“会长只是说‘当场进行排除’,并没有指明需要排除的对象,就算理解为对事件发生原因的排除也可以。” “……是吗。” 这是一个好消息吗,艾莉克丝不知道。只是她突然想起了在办公室的时候,帕特里奇叫住自己后说的那句“希尔就交给你了”。这个时候,她突然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也明白了帕特里奇一直以来的担忧和托付给她的期望。 ……现在想一想,“就当场进行排除”这句话也多半是那个老家伙设计好的说法,“当场”这一词汇的确定性和“排除”这种说法的模糊性,就是为了这个时候把这一切显露给自己看吧,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艾莉克丝暗暗想道。 想通了这一点,艾莉克丝也就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何况这件事也同样契合了死亡之吻的目的。 “希尔,你给我听好。”艾莉克丝扳着他的头说道:“什么都不弄清楚就杀人可是反派的做法,像我们这种正义人士,向来都应该是搞清了来龙去脉后才能有所行动的。” “我不明白,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说服力!” “说服力?” “没错!就是说服力。” “说服的,对象是?” “当然!就是我们自己!” 希尔眨了眨眼,然后轻轻摇头。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不过没有关系!”艾莉克丝大声说道:“这是伪善也好,自欺也罢。总而言之,只有能一直说服自己,我们才能一直做正义的伙伴!” 说完,她把手放在希尔的双肩上。 “希尔,你也想做正义的伙伴的吧?” 抬头看着艾莉克丝真挚和期待的眼睛,希尔微微歪着头想了一下。 “不想。” “咦——!?”艾莉克丝露出不能接受的表情:“不,就算你现在回答说不想也无济于事了!你已经答应做我的同伴了吧?而我又是正义的同伴——由此推导!你从在山上那时起就已经是正义的伙伴了!” “……正义,好强硬。像是找上门的推销人员一样。” “与其说是推销,倒不如说更像是传销呢……”艾莉克丝不由自主地对希尔的话进行纠正,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大声否定:“才、才不是!正义是美德!是主角的必备立场!不要说什么像传销啊!” “我没有那样说过,是艾莉克丝自己说的。” “总、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明白了吗希尔?调查详细的情况以我们的立场来说是必须的!” 看到希尔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艾莉克丝满意的鼓起劲头。 “好!接下来让我们彻底弄清事情的原委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去:“犯人!给我老实交代——” 她的话在一半停止,然后扭头向四周寻觅。 “啊咧,人呢?” “犯人的话,几分钟前就逃走了。” “咦——!?” 月下古堡(十四) 当希尔和艾莉克丝沿着安德森逃走的方向追上三楼的楼梯之后,眼前看到的东西完全超出了常识。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一眼看到正喃喃自语的安德森,他正魂不守舍的沿着一个梯子向上攀爬。但对于希尔和艾莉克丝来说,此刻犯人本人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梯子连接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高二十米左右的巨型傀儡。 从外面推测至少有七层的城堡,现在看来分明却只有三层——三层以上原本应该属于四五六层的地方被打通成一个空间,用来容纳这个巨大的傀儡。 这傀儡有着人型的构造,白色的涂装上稍微有一些磨损。傀儡的质地毫无疑问是金属,整体上给人以沉重又锋锐的质感。看到它的人都不会怀疑,这个巨大的东西一脚绝对能踩扁一栋房屋。值得注意的是,傀儡的右手拿着一把十多米长的巨剑,而左手则在前端出现一个内陷成黑洞的圆筒形构造——怎么看都像是会射出危险光束的样子。 “喂!这个像是高达一样的东西是什么鬼!画风也跑偏得太奇怪了吧!” 仰头看着像是小山一样屹立在前面的金属物体,艾莉克丝忍不住大声吐槽道。 “看起来,超帅气。” “笨蛋!现在不是应该感到佩服的时候吧!” 这个时候,安德森已经爬进了巨型傀儡头部的驾驶舱——从这驾驶舱的存在来看,这东西能否称作“傀儡”还尚且存疑——在他快速调试之后,傀儡的眼睛冒出了令人熟悉的红光。 “啊——!糟了!” 看到这个变化,艾莉克丝顿感不妙。单从外形就可以看出,这个巨大的傀儡绝不是她和希尔可以应对的对象。早知道应该在那个男人爬梯子的时候就果断冲上去的……虽然这么想,但现实是它已经被启动,接下来该怎么办艾莉克丝也束手无策。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艾莉克丝扭头看向旁边。 “喂,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你还是一幅了然于心的平静表情啊。” “我的脸,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希尔轻轻瞟了她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 ——虽然这么说,但是对于眼前的局面,希尔确实有着一定程度的预知。 尚且还在帕特里奇的办公室的时候,根据资料里已知的情报,希尔就已经对目标的形象有了模糊的认识。位于商道的事发现场发生了战斗却没有鲜血,除了现场的痕迹外周围也没有脚印,再加上旁边的树木还有被巨物肆虐的痕迹——也就是说,掳走商队众人的是一个巨大、有着飞行能力、而且能在不使他们受伤的情况下将他们全部制服,并且在此过程中自己也毫发未伤的一种东西。 特征符合前两点的有很多,但是最后一点却很难做到。即使是艾莉克丝揣测的巨龙,也不可能在二三十人的反击下滴血不流,更遑论还要保证对手符合同样的状况。 一路上,希尔没有停止对犯人形象的推论。排除掉犯人使用药物的可能后(现场勘查时他已经确认了这一点),更具说服力的解释是,对方是根本不会流血的体质。与这一体质契合的种族也有很多,但如果加上巨大、会飞的条件,在生命体的范畴之内找不到符合的形象。 一个模糊的猜想顺理成章的被推论出来。而在进入城堡时遇到那两只傀儡之后,希尔心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就有了具体的形状——一个巨大的傀儡。 现在看到答案揭晓,验证了自己正确的希尔既没有得意也没有欣喜——这是迄今为止和他无缘的两种感情——对于希尔来说,“正确”只是他一直以来的组成部分,和保持他存在的一种必要“要素”而已。 巨型傀儡已经完全开始运作,但却没有向两人发动攻击。 一道巨大的声音从上面响起,艾莉克丝和希尔抬起头,看到城堡的顶部正缓缓分开,慢慢显露出上面的夜空。 巨型傀儡慢慢浮起——这巨大物体漂浮起来的反差感单是看上一眼就使人眩晕——并且越来越高,最后从城堡上方的口子飞了出去。 “啊!它逃走了!” 艾莉克丝大喊着看向希尔,希望他能做出接下来的决策。 能不能追到还是未知,追上去后是否能赢也没有把握,但是,这样下去毫无疑问将迎来的是任务的失败。 “是在西边。” 希尔眨了眨眼说道,这句话的含义毫无阻碍的被艾莉克丝领会。 “我们走吧!希尔。” 少女拉着他的手向楼下跑去。 ※ 大概十分钟的全力前进后,稳稳站在树林中的巨型傀儡就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果然目的只是把我们引出城堡而已吗?” 一边跑着,艾莉克丝大声喊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小瞧的怒火。 作为回答的是,巨型傀儡横扫过来的巨剑。 接连将十多根树木拦腰斩断后,巨大的金属锋刃出现在艾莉克丝眼前。 “咕!” 艾莉克丝的圆盾完全没有阻挡住巨剑的势头,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巨剑继续按照之前的轨迹斩断树木,而艾莉克丝则是飞出几米,直到背部撞到一颗树干才停止。 “好痛……” 虽然没有受伤,但后背火辣辣的感觉是实打实的。艾莉克丝用左手慢慢触碰后背疼痛的地方,同时以右手的长剑支撑着站起身。 “这样看的话,还算是在可以防御的程度之内。” 对于刚才那一击,艾莉克丝是在可以躲开的情况下特意承受。其目的是对傀儡的力量进行大致的测试,以作为接下来战斗的经验。 “……杀掉……杀掉……杀掉……” 巨型傀儡头部发出巨大的声音,看来在它的机能上还额外有着扩音的功能。 “啊~这家伙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稳定的样子……” 回应她的是又一次斩击。 已经大概掌握了傀儡斩击力量和速度数值的艾莉克丝当然没有理由再被打中,虽然是横斩,但是依旧还是有闪避的空间。 在巨大剑身扫到艾莉克丝身旁一米的位置时,她的身体开始向反方向弯曲,以仰躺在地面上的姿势堪堪躲过了这一横斩。 只是被动的防御和躲避绝非取胜之道,翻滚站起身后,艾莉克丝再度向傀儡奔跑靠近。 虽然险象环生,但是接连的几次攻击都被艾莉克丝成功闪过。 离傀儡还有不到五米的距离,迎接她的是一击劈砍。 和之前的斩击方式不同,这次不是从左至右,而是从上向下的一剑。 就是这个! 艾莉克丝心中一凛,同时侧翻躲过了这一剑。 毫无疑问的,没有命中目标的巨剑因为挥砍的力量和自身的重量深陷在土里。 “希尔!” 在艾莉克丝声音响起的同时,黑色的人影已经从她上空略过。一直跟在艾莉克丝身后的希尔,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巨型傀儡手中的巨剑虽然庞大,但其剑刃部分却不失锐利。在顶部宽度不过几公分的剑刃上,希尔如履平地般沿着倾斜的剑刃向上奔驰。 他的速度很快,十米左右的剑身被他几步掠过。当傀儡终于从地上拔出巨剑时,希尔已经接连在他金属小臂的凸起部分借力跳跃,明明是角度接近70的陡峭平面,他灵巧得如同飞鸟。 最后一脚踩在傀儡的臂弯,希尔整个身子凌空而起,飞向巨型傀儡的胸前。 下一瞬间,他对着伸出傀儡身体伸出右手。 “盗窃——” 技能发动的瞬间,他的手按在傀儡的胸前位置的金属上。 技能发动的目标,是被厚厚金属遮掩在下面的——傀儡的能源核心。 月下古堡(十五) 时间几乎静止在那一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希尔的身影在月光下接连闪烁,黑色的衣袍为气流所猎动,当艾莉克丝翻身起来向上仰视的时候,正好看到希尔右手按向巨型傀儡胸前的那一瞬间。 “成功了吗!?” 因为角度问题,艾莉克丝的视线只能看到希尔的背后,更具体的情况都被宽大的黑袍所遮挡。傀儡手中的巨剑刚刚离开地面,而它的另一只手势头不减的继续砸向空中的希尔——这个举动是否只是因为惯性,尚且无法得知。 希尔脚尖点在傀儡的身上,借助反作用力身体向后翻飞,在躲过了袭向自己的铁拳的同时落向地面。 艾莉克丝的目光跟着希尔的身子落到自己的旁边,那里是微微弯曲膝盖、用右手支撑地面的无表情少年。 “喂……” 艾莉克丝眼睛紧紧盯着希尔贴在地面上的右手,口中不由自主的发出声音。 ——那只手既然自然的按在地面上,也就是说当然是空无一物。除了空气以外,大概就只有刚刚沾上的尘土。 用两个字来概括的话,就是失败。三个字就是大失败,四个字就是完全失败,之后还有超级无敌霹雳的失败——总之是彻头彻尾的失败结局。 看着眼前明了的现状,艾莉克丝一时哑口无言。 这是希尔和艾莉克丝追来的路上制定的策略——由艾莉克丝吸引注意力并为希尔制造机会,然后由后者抓准时机接触到傀儡的关键位置,使用盗贼的“盗窃”来盗取巨型傀儡的魔能核心——对于那个庞大又坚硬的金属怪物,这是希尔和艾莉克丝能找到的唯一破绽。 但是,这个行动很明显在最后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希尔已经慢慢站起身,并转过脸用没有表情的脸看向艾莉克丝。 “失败了。” 他毫无起伏的说,声音中完全听不到惋惜和懊悔这一类情绪,平静得仿佛像是在谈论天气。 “这种事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啦。” 艾莉克丝说完向一旁闪避,惊险的躲开了巨型傀儡的又一发斩击。 接连几次的挥空令安德烈感到沮丧,艾莉克丝直起身子后,看到巨型傀儡左臂前端的黑洞中凝聚着耀眼的光亮。 “喂……” 看到这一幕,她嘴角轻轻抖动,还没等她发表感想,一束光柱就从黑洞里射出。 完、完蛋了——! 这一想法从心底升起的同时,艾莉克丝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手中的金属圆盾怎么想都没办法防御住这样的高能量攻击,自己的速度也不可能快过光束——说不定会死,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旋转,然后是高速的气流划过她的皮肤。 慢慢睁开眼,她看到的是希尔一贯没有表情的脸。 下一瞬间,她察觉了两人现在的姿势。 “公、公主抱!?” 肉眼可见的,艾莉克丝的脸迅速变得绯红,还隐约冒出热气,像是被烧开的水壶。 死里逃生后的第一反应竟是这般,可以窥见艾莉克丝的少女心。 希尔没有时间在意自已怀抱中艾莉克丝的反应,他正不断变幻方向,在树林间来回不规则的高速奔驰——不是跑在地面上,而是纵跃在树枝间。 从后面射过来的光束不断从他旁边穿过,瞬间将轨迹上的所有树木打成粉尘。被这样的危险攻击命中的结果大概是尸骨无存,但希尔仿佛背后有眼睛一样,总能先行一步调整方向。 又一发光束从背后射过来,希尔借助踩在脚下树干上的反作用力凌空而起,改变方向跳到了旁边一侧伸出的树枝上。 两个人的重量并不算轻,但希尔总能找到可以支撑两人重量的树枝。在高速移动中从面前繁杂的树枝海洋里准确找到落点绝非易事,更何况还要留心背后的攻击。这毫无凝滞的流畅身形,并非是眼力、反应力和判断力的综合协作,而是源于希尔身体和意识的惊人本能。 似乎是因为过热,巨型傀儡的光束射击停止了,它开始震撼着地面向这边追过来。 “笨、笨蛋!快放我下来!”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希尔轻轻落到地面上,然后毫无警示的突然松开手。 “唔噗——” 艾莉克丝没有防备的重重摔在地面上,口中不禁发出宛如被拳击手命中腹部一样的声音。 “你这个笨蛋——!” 她一边大声怒吼,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跳起来,然而没等她继续说话,希尔突然用力将她向后推倒—— 白色的金属巨剑纵劈在她刚才站着的位置。 刚刚站起身就被再次推倒在地上,而且凑巧的是倒下的位置正好伫立着一块石头。被坚硬石头撞击头部,艾莉克丝于是眼冒金星,同时眼角含着泪珠。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希尔迅速将她拉起身,并且拉着她的手向前奔跑。 身后是不断传来的沉重脚步和巨剑斩断树木的声音,还有来自傀儡体内安德森毫无理性可言的重复叫喊。 “喂,希尔,现在该怎么办啊!” 被紧迫感驱使着,艾莉克丝已经没有心思在意刚才的事情,她一边被拉着手向前奔跑,一边扭过脸看向旁边的希尔。 “……再用一次,盗窃。” 虽然在急速奔跑中,希尔的声音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般平淡清晰,真是不可思议。 “咦!?”听到希尔的话,艾莉克丝满似乎很诧异:“但是,刚才不是已经失败了吗?或许这架傀儡的核心是在其他位置也说不定……” “刚才,是技能失败。”希尔面无表情的说:“魔能核心确实在那里。” “……下一次就能成功吗?明明刚刚才失败过一次?” “没关系。” 希尔说着向她比出大拇指。 “失败是失败之母。” “成功的成分呢!?成功的可能性到哪里去了!?” 什么啊这个前途灰暗的绝望循环?完全就是锁定了下一次失败的宣言。 一边想着,艾莉克丝大声吐槽,下一秒,她脸上浮现出狐疑的神色—— “呐,希尔。因为是你一幅自信满满的样子提出用‘盗窃’的方法所以我才没有问——希尔的‘盗窃’技能成功率是多少?” “我不知道。”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希尔轻轻摇了摇头。过了几秒,他轻声接着补充道—— “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过。” “那不就是零吗!?” 艾莉克丝一脸惊呆了的表情。 “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你还能在行动之前一脸自信的说什么‘就交给我吧’!?” “下一次一定会成功,我有这样的确信。” “会信你就有鬼啦!”艾莉克丝大声吐槽:“你赶快把那个毫无依据的自信给我丢到一边!” “再试一次,不行吗?” “基本上,百分之百一定会失败吧!?” “但是,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尝试一下。” “是零啊!哪里有百分之一啊!?完全就是零好吗!?” 一边全力跑着一边进行激烈的吐槽,艾莉克丝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 多次极限的闪避加上长时间的全力奔跑,对于体力和精神都是很大的负担,艾莉克丝已经逐渐能感觉到身体的疲劳。 “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必须要想办法主动出击才行。” 瞥了一眼身后发出巨大声响朝这边追过来的巨型傀儡,艾莉克丝冷静的对希尔说道。 虽说如此,对那样的钢铁怪物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且不说身形和力量上的差距,单是对方那金属铸成的身躯就能使他们的攻击无效化。 “利用牵制来消耗它的能量……看起来也不行呢。” 到现在为止,那个巨型傀儡还没有表现出能量用完的迹象。可以预见的是,如果单纯进行耐力上的比拼,自己这一方很难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因为生物的体力衰竭会逐渐影响到他们的身体行动,机械却能够在能量耗尽之前保持额定的速度,何况对方还是攻击的那一边,只要一次命中就可以奠定胜局。 “杀死——杀死——” 巨型傀儡的声音不断在身后响起,属于年轻男性的扭曲声音从那个硬朗的金属外壳中响起,给人以强烈的不快感。 “这个仇恨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什么时候做了那么惹人憎恨的事吗?” 向前跑着,艾莉克丝终于忍不住说道。 “可能是,艾莉克丝,弄坏了金太郎。” “现在还说这个?真是那样的话,一下子破坏掉三十多只异形傀儡的你责任才更大吧?” 事实当然不会是这样,他们从对方癫狂的神态中就能够看得出来,但是这对话却给了艾莉克丝以灵感。 “——没办法‘盗窃’的话,破坏掉不就好了!?” 她这样说着,用兴奋和期待的视线看向希尔。 然而希尔很快给她泼了凉水:“核心,在身体的内部。匕首丸,长度不够。” 他的话让艾莉克丝暗自咂舌,她想了一下:“那么,就只能用老办法切断它的回路了……可是——” 她回过头,视线射向后面的巨型傀儡。 “那个高度也很难处理啊。” 魔能傀儡的魔能回路遍布于全身,而以二人15级以上的等级属性,即使全力跳起高度也不过八米左右,尚且达不到这傀儡身高的一半,更何况想要破坏这个它身上的回路也不见得容易。 “艾莉克丝,吸引注意,我来破坏。” “也只能这样了呢。” 艾莉克丝正点着头,突然感觉到异常。几乎是同时,她和希尔松开拉着的手,并且互相推动,利用反作用力向两侧分开。 一道光柱贯穿了他们中间的地面。 他们从地上站起身子向后看,原本践踏着树林追逐他们的傀儡漂浮在树林的上空,同时在左臂凝聚着强光。 ——它决定改变策略,放弃笨重的追逐,转而从天空进行远程射击。 希尔和艾莉克丝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破产,面对飞在空中的敌人,想要破坏它身上的回路节点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家伙,未免难缠过头了吧。” “……” 回应他们的,是又一道光束。 月下古堡(十六) 精神状态上的缺陷并不意味着逻辑与思考能力的丧失。 城堡中经过改造的傀儡和魔术工坊里书架上罗列的相关书籍都显示出主人良好的逻辑素养与智力,他跟那些浪荡的匪盗们不同,知道如何在战斗中运用策略来占据优势。 尖锐而狂躁的仇恨情绪几乎要刺穿他的脑髓,但另一边,冷静的思考和分析也在同时进行。 在刚才的一段交战中——虽然看上去是一目了然一边倒的局势,但考虑到希尔和艾莉克丝到底还是策划了一次未果的突袭,所以这里姑且称之为交战——不仅是艾莉克丝和希尔对傀儡的速度、力量和攻击方式有了了解,相对的,安德森也对那两个人的能力有了认知。 虽然看起来年龄不大,但少年和少女行动却颇为老练。他们都有着远超年龄的身体能力,意志力、反应力、决断力等各项素质都非常优秀。物理上的蹩脚挥砍往往被他们灵活的闪避,只有左臂的魔能光炮还能造成威胁。 傀儡的能量还足够正常运行三个小时,即使是考虑到高能量输出的激烈战斗,一个小时的充裕也只多不少。安德森已经决定跟他们进行耐力上的消耗战。 当然,现在就冲上去把目标碾成粉末的欲望也滕驰在他的血液中,虽然痛苦难耐,甚至偶尔感到精神上的分裂已经趋于极限,但安德森的感情没有影响他理性的运作——少年刚才那次“盗窃”已经令他抱有警惕,这是确保最终能达到胜利的手段。 他操控着傀儡漂浮在空中,在刚才警示性的一发光束后,他就只是高高的浮在他们上面,看着那个身着黑袍的少年再度抱起少女在林间奔驰。 没有必要急于做出攻击,只要他保持着威胁,那个少年就永远不能停下脚步。从静止到运动需要承受的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压力,要远远大于在高速运动中进行变向闪避的压力。要想保证不出差池的躲避傀儡的光束攻击,就必须维持一定程度以上的高速运功。 但是,在尚且负载着一个人的重量的情况下,少年能够保持多久呢? 安德森绝对不会给他停下来休息的机会——不要说停下来,只要少年的速度略有下降,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对着那里来上一发。 巨型傀儡的眼睛部位装备着完善的夜视功能与远距离探测的功能,清晰的画像投影在后面驾驶舱的屏幕上,被安德森一览无余。 少年的身影显示在屏幕上,那在林间疾驰的身姿简直令人赏心悦目,看到他在树枝间灵敏纵跃的利落姿态,安德森甚至都要成为迷上他了。 真帅气啊,简直就像是以前憧憬的漫画里的主人公一样。 但是,真遗憾,接下来的结局是注定的。再美好的幻想也抵不过现实。现实总是通过打破美梦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当它占据你的视野时你会发现,现实不只是看起来肮脏,气味也非比寻常的令人作呕。 安德森看了一眼四周,驾驶舱内充满精密的元件,大大小小的魔能回路充斥视野。 这个巨型傀儡并非安德森的杰作——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他虽然在这些年看了不少书,也掌握了一些相关知识,但那些有限的经验只能支撑起一些基本的操作——例如对普通人型傀儡进行简单的改造,或者是拆除掉这个巨型傀儡的跟踪定位装置。 这个庞然大物来自于一个不可描述之地,那里是他仇恨的源头,是他痛恶的噩梦。现在安德森正做着的事,就要要操控这个从仇恨的地狱里偷出来的金属怪物,把那个他过去曾经憧憬过的形象碾成碎末。 这是何等扭曲的人生。这个想法飘过安德森的脑海时,他脸上遏制不住的露出发自内心的滑稽笑容,这种自虐般的快感一时甚至压过了脑中翻腾的仇恨。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中少年的身影,笑着的同时又想要流泪,总之他咧着嘴角,再次按下了发射光束的按钮。 光束从高处射向树林,一些枝叶转眼被蒸发。虽然很可惜,这一次还是没中。 当然,这也在安德森预料之内,如果这么轻易被干掉也就称不上主角了。但是无论他挣扎到几时,最终都不可能胜过这个巨大的傀儡。 研究,制作这个巨型傀儡的组织的名字、背景、意图和目的暂时都是“不可描述事项”,但是有一点可以推定——少年和少女目前展现出的能力和素养明显都能算是冒险者中的优秀战力,但是却对这个傀儡束手无策,这是因为在特伦萨大陆,人们的攻击手段和技能大多是针对魔物;而这个傀儡呢?且不说它庞大的身形根本无法进入地下城,魔物分散稀疏的荒野怕也并不适合它作战,那么,它被研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安德森当然有所猜测,但是比起这种事,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复仇。 又是一道光束射出,少年身旁的树木和岩石被摧枯拉朽般贯穿。 鸟群不安的从枝叶的缝隙中飞向树林的上空,并在月光下分股四散。 大概再过二十分钟,少年就会因为体力衰竭而闪避不动吧。到那个时候,不,在那之前,安德森就会把那两个人湮灭成灰。 他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快乐——复仇之后还会有长久的空虚,但是体内燃烧着的怨恨让他不能不这么做。 少年依旧在疾驰,就像是停止游动就会死掉的鲨鱼,他们的状况比鲨鱼更危险,这种两头受阻的绝望感应该已经笼罩在他们身上才对。 但是从少年脸上却看不出这一类的阴影,除此之外,他的行动不但决断,似乎还带有某种目的性。 安德森若有所感的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奔跑的方向,然后疯狂的按下光炮的按钮。 ※ 爆炸声不断从周围响起。 光柱的高温点燃了一些树木,零零散散的火光燃烧起来,鼻子里能闻到木头被烧焦的味道。 “呐,希尔,这个方法真的有用吗?” 安稳的被以公主抱的姿势抱在身前,艾莉克丝忍不住轻声问道。 “攻击,变得密集了,所以推测应该有用。” 一面在树木间疾驰,希尔气也不喘的平静说道。 “是哦。” 艾莉克丝的双手绕在希尔的脖子上,虽然在平时是能让她害羞到晕过去的姿势,但是此时艾莉克丝只是微红着脸默默忍耐。除此之外,她还小心的保持身体不动,以尽量减少对希尔造成的影响。 我,是不是变成拖累了呢? 窝在希尔的怀抱里,艾莉克丝默默想道。这些从旁边不断落下的光柱,她非常有自信自己绝对躲不过。毕竟是以防御著称的守护者,虽然艾莉克丝的战斗方式让她有着远超出同职业其他人的灵活,但要躲开这样的攻击也太过勉强了。 但这只是“一般人”的借口,真要说的话,希尔的速度也远远超出了盗贼的常识。更何况还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一个身着轻甲的少女,即使这样也显得颇为充裕,所以才被叫做死亡之吻的“王牌”。 相比之下,自己一直以来的“天才少女”称号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呢?因为,所谓“天才”,不就应该是打破“一般人”认知的存在吗? ……过得了眼前这关的话,就开始特训吧。 一边想着,艾莉克丝仰头盯着希尔的脸。虽然有些沮丧,但这样想要努力去追逐某个人的心情对艾莉克丝来说还是第一次。在部族里因为出众的才能而被同龄人疏离,艾莉克丝那时的努力更像是一种逞强,现在是为了配得上同伴而努力、为了和这个日后携手同行的少年站在对等的位置上——从前是为了远离,现在却是为了靠近,这样的心情转变让少女从心底产生一丝尚未察觉的开心。 是说,这个家伙长着一张蛮可爱的脸嘛。虽然总是没有表情,但是看起来还算有趣。 ——看着希尔被气流拂动的漆黑头发,和疾驰中依旧毫无表情的五官,艾莉克丝勾起嘴角默默想道。 似乎是觉察到了艾莉克丝的视线,希尔微微低了一下头。 “艾莉克丝,笑眯眯的,好恶心。” “喂!你这家伙!既然是只三无就给我一直保持沉默可以吗?” “因为,艾莉克丝,用像是沙洛姆一样的眼神盯着我看。” “给我等一下!谁会跟那种高等级的跟踪狂一样啊!你这话已经达到名誉侵害的程度了,给我道歉!” 虽然大声喊着,艾莉克丝还是小心的保持身子静止。光束在他们身旁穿过,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坑。 艾莉克丝向前看了一眼,黑色的城堡轮廓屹立在前面。 最初是犯人特意把他们引出城堡,因此可以推定城堡对他来说有着不能破坏的理由。在对方摆明了决心利用远程炮火来压制的情况下,那里可以算上是一个绝佳的掩体。所以当希尔中途改变方向朝这里奔驰的时候,艾莉克丝几乎瞬间就理解了他的策略。 “但是,光是躲到城堡里也没办法打破僵局吧?虽然能暂时解一下燃眉之急,但还是看不到打倒它的希望啊……” 等到他们进入城堡,犯人只要操纵傀儡守住门口就好了,就算他无法保持长时间的操纵傀儡,何时离开的主动权也把握在他的手上。 怎么看都找不到赢的希望在,艾莉克丝一想不禁感觉头大。 “没有,那种事。” 希尔以毫无起伏的自信声音说道。 “城堡里,有取得胜利的关键道具。” “诶?那是什么?第一次听说!” 艾莉克丝一脸好奇的眨着眼睛。 希尔没有回答她,他从树枝稳稳落到地面上停下脚步,艾莉克丝连忙松开他的脖子跳了下来。 他们已经进入城堡旁边的区域,巨型傀儡投鼠忌器般停止了攻击。 希尔和艾莉克丝回过头,看见它落在了离城堡十米多远的地面上。 “这个家伙也太过谨慎了吧。” 艾莉克丝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如果傀儡落到城堡旁边,她和希尔就可以凭借它因顾忌而束手束脚这一点来做一些尝试了。但是对方显然也看出这一点,因此没有给他们机会。 “没关系。” 希尔一脸自信的说着,朝向城堡走过去。 “接下来就是决战了。” 月下古堡(十七) 对安德森来说,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时间无疑是一番煎熬。 当然,要说煎熬,他平常的时日里没有哪一刻是不受煎熬的,虚无感和怨恨交织成为他一贯的常态,在他那好似垃圾桶一般乱七八糟的人生里,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过欢娱和平和。即使如此,看到那两个身影进入自己的城堡,更加焦灼的心情还是在那之上升起。 时间在安德森双眼之间一点点走过,他在寂静中听到自己的心跳、呼吸、还有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终于,少女再次出现在城堡的门口。 看到她的瞬间,安德森再度被仇恨的情绪攫住,他的眼睛充血,紧紧盯着那个慢慢踏出大门的身影。 少女身上的气势和之前全然不同,她戴着圆盾的左手的前臂垂在一边,右手中握着的制式长剑在身体一侧斜指地面,以迎来决战的女武神一般的姿态慢慢朝这里前进。 屏幕中显示的少女的脸上,是一幅无比认真的凛然表情。 她先是以沉着的气势走过了城堡所在的空地,然后随着和城堡距离的变远而逐渐增加速度,等到她从城堡所在的斜坡利索的跃下地面的时候,已经俯下前身开始以冲锋的速度向这里疾驰。 ——那确实是很快的速度,甚至较之15级以上的战士职业都还略有小胜,考虑到她职业的局限,这已经是令人吃惊的成绩。 但还不够,这个速度和之前少年带她奔驰时的速度还有着几倍以上的差距,具体来说,就是会被安德森的魔能光炮命中,和不会被安德森的魔能光炮命中之间的差距。 已经被仇恨占据了大脑,安德森无意思索少女为何做出这等莽撞举动。在判断少女的速度难以躲开光炮的攻击之后,安德森开始了左臂的蓄力。 光线汇集在黑色的炮口里,安德森操纵傀儡的左臂瞄准少女的方向。 下一秒光束就要将那里贯穿,少女突然有所行动。 她举起持着圆盾的左手,奔跑的同时将盾牌挡在前面。 “啊——” ——看到那样的画面,安德森发出颤抖一样的呻吟。 ※ 挡在身前的只有一面盾牌。 圆形,银色,边缘处有着一些花边的金属圆盾。 这是来自死亡之吻的装备,是仓促间潦草制作的艾莉克丝专用装备。死亡之吻战斗成员的职业都是盗贼,理所当然的,绝不会有使用盾牌的可能,因此可以推断锻造者制作盾牌的经验并不会丰富——虽然如此,这个金属圆盾还是展现出较高的制作水准,至少以艾莉克丝这个使用方面的专家来说算得上非常优秀。 ——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挡得住可以瞬间将树木和岩石化作粉末的光柱炮击。 之前对巨型傀儡的力量数值进行估算的时候盾牌已经挨过一剑,后果是其中央的部位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白色划痕;那么承受了能量几倍于物理挥击的光束后会变得如何?可以预见,那道白色划痕大概会和盾牌一并消失,连同其身后的艾莉克丝一起化为飞灰。 即使如此,艾莉克丝还是将盾牌挡在前面,难道是因为盾牌经过了特殊的强化吗? 当然,盾牌和之前确实有所不同,但是否算得上强化还在两说,因为不管谁来看,恐怕都不会觉得那一点点变化会有什么附加作用。 直说吧,圆盾的上面贴了一张纸。 你或许已经猜到了——那是从城堡的画室的墙上揭下来的一幅画,一个蜂蜜色头发少女的肖像。 盾牌已经举起,是否凑用暂且还未见分晓,但艾莉克丝的内心却是五感交杂。 她回想到刚才在城堡的时候—— ※ “给我等一下!” 看着希尔的举动,艾莉克丝不禁激动的大声喊叫。 听到她的声音,希尔像是接收到信号的人偶一样停下手中的动作,并且一言不发的转过头,用清澈的眼睛看着她。 “你刚才说的关键道具,难道说,指的就是这些画吗?” “嗯。” 希尔轻声回答。 “……我是不明白啦,就算是关键道具,为什么要贴在我的盾牌上?” 艾莉克丝指着希尔手中自己的盾牌说道,希尔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刚从墙上揭下来的画。 “这是,封住敌人远程攻击的方式。” “……能说得更简单一点吗?” “……” 希尔低着头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慢慢仰起脸看着艾莉克丝。 “这些画,对犯人很重要。” “这个我也看得出来啦,毕竟房间还上了锁嘛。” “……不是,这样。”希尔似乎有些苦恼如何表达,他眨了眨眼,接着说道。 “重要的,不是画,是画里的人。” “……什么意思?” “就是说……” ——犯人没办法对“她”发动攻击。艾莉克丝一瞬间理解了希尔的意思。 虽然理解,但不等于认同,毕竟只是一幅画而已,这样的说法也太离奇了。 “不不不,再怎么重要,也不会到那种程度吧……” 艾莉克丝摆着手表示不同意希尔的说法,然而希尔只是毫不在意的看着她的眼睛。 “不会到那种程度,是艾莉克丝的想法。越疯狂就越真挚,越残酷就越软弱——犯人就是这样。” “……那个是什么?希尔的人生格言?” 希尔轻轻摇了摇头。 “执行任务的时候,在艾尔斯一个中学的大门上看到的。” “什么啊那个可疑的学校!?教学理念也太扭曲了!” 虽然这样大声吐槽,艾莉克丝还是思考着希尔的话。 虽然希尔因为三无的特性不善言辞,但大致的意思已经传达给了艾莉克丝。就是说,这个画里的人是犯人的精神支撑、心灵支柱、总之这一类的存在,甚至已经到了即使是画都没办法破坏的程度…… ——基本上,不管怎么想都很牵强。 “呐,希尔,这完全就是主观臆测吧?就算画里的人对犯人很重要,也没办法保证真的重要到那种程度——” “除了这个房间,外面,一幅画也没有。” 希尔一毫无起伏的声音轻轻说道。 “走廊,魔术工房,二楼的大厅,都没有。” “……” 艾莉克丝理解了他的话,如果只是普通的重要的人,把画像尽可能的贴满才是正常的情况。明明这里挤得密密麻麻,外面却一副都没有,尤其是二楼的大厅,壁炉上面一般会像那样保持空白吗?没有挂着画像的缘故看来只有一个——不想在“她”的面前杀人,不想在“她”面前露出那些丑态。就是说,单是被画中的“她”看着都令犯人不堪重负。 “这么说的话,上锁的原因,其实只是为了把这里和其他地方区别开……” 艾莉克丝喃喃的说着,终于明白了刚才希尔说“不是”的原因。 不是因为“画很重要”才上锁,而是为了保持那片空间的纯净才上锁——如果是为了防御外来者,那么被一刀就分成两瓣的门锁究竟有何意义?——这里象征了犯人内心最柔软的那一片空间,是和其他的地方相隔绝的一片区域。 这样想的话,希尔制定的策略,就是无情的入侵犯人的柔软心底,利用那个人最重要的心意。 “所以说,把画像贴在盾牌上是为了……” “就是,把‘她’当做人质。” 希尔人偶般的脸毫无表情。 “……你到底对‘人质’有多执着啊……”艾莉克丝一边吐槽,一边思考希尔计划的可行性。 画室里无数张“她”的脸一起看向艾莉克丝,只要站在这个屋子里,就会对犯人的感情有所感受。这份异常的执着让艾莉克丝对希尔的话有所确信,但是问题在另一方面…… “想一想,这种做法也太卑鄙了吧!完全就是反派的思考方式!” 艾莉克丝大声吐槽。 确实,这样利用敌人的弱点来使他束手束脚,凭此获得胜利未免有些不太光彩,完全有悖于艾莉克丝的理念。 “卑鄙?” 希尔声音平淡的重复她的话。 “.…..” 看着希尔缺乏表情的脸,艾莉克丝暗暗叹了一口气。每当她觉得和希尔的距离有所接近的时候,少年属于三无的真正特性就会不期而至。对于希尔来说,使用这样的方法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利用对方的软肋来消除攻击,和借助树木来规避光束,其本质没有任何不同。一眼看出画中人就是犯人的弱点这件事和希尔的三无特性并没有矛盾,而发现后就毫无心理压力的使用这一点,正是希尔作为三无的决定性证据。 这样的特性才更加危险,作为同伴,艾莉克丝突然感觉肩负的责任重大。 “你这家伙,说不定有一天会若无其事的毁灭世界呢。” 扭头看着少年依旧无辜的脸,艾莉克丝忍不住说道。 “?” 听到她的话,希尔微微偏着头,头顶似乎出现一个问号。 没有在意希尔的反应,艾莉克丝转过心思开始犹豫是否执行希尔的计划。 那个犯人看起来一副脑袋有问题的样子,正因如此,利用这种手段才更显残酷。但是一时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沉默了几分钟后,艾莉克丝抬起头。 “希尔,我要看停放尸体的地方。” ※ 凝聚着光线的炮**出了光束。 炽白色的光柱划破天空,照亮大地,最后穿透了月亮下面的云层。 ——巨型傀儡把光炮射向了头顶。 这无疑是浪费能量,没办法攻击的话取消掉就好了,但是安德森失去了这样用理性思考的充裕。 他感到痛苦,感到愤怒。并不是因为那个少女把“她”当做人质或者防护盾牌,而是因为在他面前的屏幕上,无比清晰的显示出“她”的脸,映照在安德森的视线中。 ——他愤怒的目标不是少女,而是他自己。 住手,住手,不要看我。 明明是“她”映照在安德森眼中,在安德森看来却是自己被映照在“她”的眼中,在那个蜂蜜一样颜色的瞳孔,映照出自己现在丑陋的模样。 没办法闭眼,没办法移开视线。 下一秒钟,他开始发出惨叫。 “对不起。” 听到那个响彻山林的痛苦声音,艾莉克丝在心中默念。她没有因为对方真的没有朝这里炮击这一点而感到欣喜——这个计划收到了所少成效,也就代表着它造成了多大的痛苦。 “对不起。” 少女再一次默念。 “但是,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惨烈的画面再度在艾莉克丝眼前浮现,那么多无辜的受害者失去了生命,就有那么多的家庭支离破碎、那么多的友谊飘荡如浮萍、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会从世界上不留痕迹的消失——那么多人,会遭受和我一样的痛苦和噩梦。 巨型傀儡依旧发出巨大的哀嚎,艾莉克丝已经冲到了它身前两米的位置。 她撕下了盾牌上贴着的画像,反手把它扬向天空。 她丢掉了“人质”——接下来,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取胜。 躲开巨型傀儡胡乱挥砍的巨剑,她纵身跃起,右手长剑准确的刺中离地面三米高的一处魔能回路节点。 落到地面上,闪身躲过了一记践踏,艾莉克丝后退了一步。 她脸上既无胆怯也谈不上勇气,琥珀色的眼神里充满意志。 月光照在她的亚麻色头发、长剑和金属盾牌上,银色轻甲和纯白的布裙似乎潆绕着微光——好像是画册中的女武神。 月下古堡(十八) 月光下,少女和巨大傀儡展开搏斗的场面宛如幻想。 完全陷入发狂状态的巨大傀儡一边挥动手中的巨大武器,一边发出足以造成精神障碍的杂乱吼叫。在它狂风肆虐般的一番攻击下,周围的树木横倒竖斜,形成一个半径十米左右的圆形区域。 面对身形相差悬殊的巨大敌人,少女却毫不退缩。 自信的在最后一瞬间躲过巨剑的锋刃,没有半点停歇,艾莉克丝立刻向前切进——在那里,是巨型傀儡正准备踢过来的一只金属坐足。 虽然作为守护者,但被动的防守向来不是艾莉克丝的作风。从在村落里开始,她就一直展现出被动防御外的另一种倾向。 一般来说,守护者的战斗方式是首先用铁板一样的防御手段防守住对方的攻击,在此之上再从对方攻击间隙中寻找机会。长时间下来,对方或者因为屡屡不得手而心烦意乱露出破绽,或者在不断的攻击尝试中将体力消耗殆尽,守护者往往都能够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一方。 但是这样的战斗方式太过温吞水,视觉上的观赏效果不够吸引人——简而言之,就是不够帅气。 成为守护者是艾莉克丝一族的宿命,无法在这方面寻求改变的少女,于是只能在训练中开始探索新的道路。 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这是一句老生常谈之词。对于守护者来说,他们既缺乏攻击的技能和手段,又没有能够抢在对面之前进行攻击的速度支持,这话对他们无疑是一句空谈。但是艾莉克丝却从中得到了灵感——主动进攻不行的话,主动防御呢? 进攻和防御的界限,在战斗中有时会变得相当模糊。但是姑且还是能做出分辨:所谓进攻,指的是对对方发起威胁的行为;而防御,则是通过行动取消所受到的威胁。但是有一点,威胁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由最开始微不可查的动作,逐渐演变成危险一击的过程。一般来说,攻击的动作一旦做出就难以收回,而艾莉克丝的做法,就是尽早的在中途把它截止。 当然,这是很激进的做法,而且需要经验、判断、速度和反应等多方面的支持。而且越是提早进行防御,需要满足的要求也就越多,这远不如在敌人攻击的终点处好整以暇等待着划算。在一开始的尝试收效甚微,艾莉克丝甚至在训练中遭受到一边的冷嘲热讽,但是少女的天分和努力最终得到了回报。经过多年的摸索和训练,艾莉克丝的战斗方式逐渐成型——那是一种更加主动,更加富有攻击性的防御方式,在对手攻击动作完成的初期,主动运用盾牌的防御来打破对方的平衡,并寻找机会来反制敌人。 现在,艾莉克丝正是熟练运用这种方式,在巨型傀儡的左足刚刚离开地面之时就向前冲锋,并用盾牌撞击它的一侧。 “砰——” 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在空气中颤抖,这一战斗方式的另一个优点也显现出来。 多数情况下,进攻的完整动作都会实现一个加速和加力的过程,因此在发起阶段就被主动防住的这一击,其力度有大幅度的缩水。 撞击过后,艾莉克丝没有出现像之前那样被扫飞出几米的场景。脚部的金属足具在地面上引出深深的脚印,艾莉克丝本人却一步也没有后退——反而是巨型傀儡因为这一脚的力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因此而有了一次趔趄, 艾莉克丝没有看漏这次机会——这本来就是她计划中的结果。少女微微后退一步,卸掉剩余撞击力的同时猛蹬地面,高高跃起以右手的长剑挥向巨型傀儡膝盖前的魔能回路节点。 类似的场景在接下来不断上演。 心情和意识凝结在一齐,艾莉克丝展现出作为“天才少女”的真正实力。她的身子虽然娇小,但却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在一声声铿锵的金属碰撞声里,与二十米高的金属怪物分庭抗礼的少女身影,仿佛月光下的女武神般令人着迷。 半个多小时的战斗中,已经有十一的节点被破坏。 安德森的意识已经沉入大脑深处,眼前的一切是他无法理解的景象。 当然,他是个蹩脚的驾驶者。他既不通剑技,也没有与人战斗的经验。但是在这样悬殊的身形差距和力量差距之下,这个少女难道不应该是被自己一脚踩扁的结果吗?为什么她能够闪避、格挡、甚至还占据上风? 仪表盘上的警告越来越严重,当安德森意识到的时候,巨型傀儡用来控制双腿的节点已经接近被悉数破坏了。 这样下去不行,残留的思考能力告诉安德森,如果再不撤退,等到联通飞行能力的节点也被破坏后,这个巨型傀儡就只能像石头一样杵在原地了。 他停止攻击,准备启动飞行功能,虽然对眼前的少女还怀有彻骨的仇恨,但是留在这里也没有复仇的希望。 飞行机制进入了为时七秒的蓄力,安德森突然若有所感的抬起头。 脚边的少女已经向后退了几米,安德森把魔能傀儡的视觉切换到对面的城堡上。 ——位于山顶,较之此时的巨型傀儡还高出二十米的城堡顶端,一个衣袍随风猎动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啊……” 这是安德森仅能发出的声音,下一瞬间,他看到那个少年轻轻蹬向城堡的边壁,伸开宽大的袍袖向这里飞跃过来。 那是离地面四十米高的高度,而且离这里还有十多米的距离,但是少年却没有一点犹豫。 面对这个令人难以愕然的场景,安德森只是愣愣的抬起头,看着少年的身影遮挡在月亮上,并且在中途拔出武器。 急速擦过他身体的风带起他的衣袍和头发,在身后月亮的白形成鲜明的对照。少年的面孔和表情都因为背对月光而模糊不清,只有手中反握着的刀映照着白色的光。 巨型傀儡已经开始慢慢向上漂浮,但少年的身子已经跨域了七米左右的位置,就要出现在巨型傀儡的轨迹上。 那一刻,安德森心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少年的意图,反击的办法,这些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甚至连仇恨,都暂时平息了。 他只是仰着头,默默看着少年的身影离这里越来越近。 下一刹那,少年下落的身影和飞向天空的巨型傀儡交汇在一起。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少年手中反握着的直刀刺入了驾驶舱,并刺进了安德森前面的仪表盘。 火花四溅,仪表上的精密元件在光电闪烁后发出迸裂的响声,然后慢慢飘起了黑烟。 一切操纵功能全部失灵,巨型傀儡向上继续上升了一段后开始往下掉落。 少年已经从眼前消失,大概是先一步落向地面了吧。那是三十多米的高空,就算当场身亡也不奇怪。 巨型傀儡已经没办法控制,等待着安德森的是被俘的命运。他扭过头看向外面,凭借肉眼没办法看得清晰,只有城堡的轮廓在远处一片模糊。 有一张纸挂在树枝上,那是之前被艾莉克丝抛向天空,被风带到这里的“她”的画像。 “……最后,我还是……” 他似乎从梦中醒来一样自言自语,然后慢慢痛苦的闭上眼睛。 在巨型傀儡落到地面之前,他捡起洒在地上的玻璃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 “你这个——笨蛋!” 艾莉克丝对希尔大声喊道。 “什么叫‘之后就交给我啊’!这就是你所谓万无一失的计划吗!?你以为那里离地面有多高啊?如果不是我眼疾手快的接住你,你至少也要断上好几根骨头,知道吗!” “我相信,艾莉克丝。” “少给我说漂亮话了!” 虽然如此,但希尔的话还是让艾莉克丝的脸色稍有缓和。天知道她刚刚看到希尔从四十米高的地方纵身越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巨型傀儡倒在一边的地面上,刚才艾莉克丝接住落下来的希尔之后毫不停歇的向一边闪躲,这才没有被这个金属巨物砸中。当然,希尔也在下落过程中用刀划过傀儡的身子以缓冲下落的速度,不然接住他的艾莉克丝估计会被那股下落的冲击力压倒。 “啊——” 看到驾驶舱内的情景后,艾莉克丝发出无力的叹息。 “这家伙,竟然自杀了。” 沾满鲜血的玻璃还插在犯人的胸口,一眼就可以看到自杀的痕迹。 “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搞明白。” “……我和艾莉克丝,没能成为正义的伙伴吗?” “才、才不是——”艾莉克丝大声否决:“这种情况明显是不可抗力吧!这算是畏罪自杀!虽然没弄明白来龙去脉,但我们姑且算是主持了正义,没有需要自责的道理!” “原来,如此。” “唉……”艾莉克丝深深叹了一口气。 虽然是那么说,内心的纠葛也是有的。那个人到底为什么做出这些事?对己方的仇恨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努力了这么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艾莉克丝这么在心里想道。 “嘛!不管怎么说,至少试炼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艾莉克丝扭过头看向那边的城堡。 “把受害者的尸体掩埋了之后,我们就回去吧。” 希尔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于是起身向城堡的方向走,然而中途停下了脚步。 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的队伍从树林里走出,正向这边前进。 “喂!你们两个!”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其中一个立刻发出声音,整个队伍快速向这边跑过来。 走近之后,希尔和艾莉克丝可以看清,这是一个十二人组成的队伍,刚才发声的是一个副官模样的青年。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慢慢走上前,站到希尔和艾莉克丝面前。 ——她看起来像是这支队伍的头领。 “你们是冒险者吗?这里现在很危险的,我建议你们尽早离开。” 艾莉克丝没有在意对方的话,她正上下打量这个人的全身。 金黄色的卷曲头发简单的束成马尾垂在脖子后面,一身类似于治安官样式的纯白制服穿得一丝不苟,腰部的左边还挂着一把不带鞘的金色长剑。然后是面容,她端正的脸庞上带着干练的感觉和几点英气,身上的气质令人心怀好感。唯一令人感到违和的是,她的皮肤并不显示出与她气质相符的健康颜色,而是像雪一样白。 最后,艾莉克丝把眼睛汇聚到一点。 “……又是一头奶牛。” “咦?请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听到艾莉克丝满怀怨念的小声嘟囔,对方疑惑的开口问道。 “没什么。我是说,在哪里活动是我们的自由吧?” 因为和对方“某方面”的差距,艾莉克丝燃起了像是斗争心一样的敌意——基本上,除了幼女和孩童,艾莉克丝对大陆上八成以上的女性都抱有敌意。 听到她带刺一样的话,对方却似乎浑不在意。 “你说的没错,我只是根据已知的状况对你们进行提醒,并没有要强制干涉的意思。” 年轻女性像是认同艾莉克丝说法一样点头说道。 “但是,请相信我们的提示是出于善意,谨慎行事总不会有错。” 她的态度令艾莉克丝有些不好意思,少女挠了挠脸颊问道。 “那个,你说的危险是指什么?是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具体的危险,因为涉及到保密事项,恕我们无法告知。”年轻女子说:“至于身份——” “我们是‘种族和谐相处管理委员会’下属部门,隶属于战斗方面的第七支部。” 月下古堡(十九) 种族和谐相处管理委员会,听到这个名字,希尔和艾莉克丝表情同步的一起眨了眨眼睛。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年轻女性身后一言不发站立着的副官好像发现了什么,他歪着头向两人身后投向目光。 “那个是……” 看到副官的反应,站在艾莉克丝和希尔身前的金发单马尾的女性也向那里投注视线。 看到倒在他们身后十几米处的巨大傀儡残骸后,她的瞳孔明显的放大了一圈。 “戴文。” 她的眼睛轻轻扫过眼前希尔和艾莉克丝的脸,然后瞥向一旁发出沉静的声音。 “是,队长。” 只是被叫到名字,身旁的副官却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转过头看向后面站的笔直的队伍。 “赛丽跟我过来,其他人原地待命。” “是、是的……咦——呜哇!” 听到“戴文”的话,一个看起来有些弱气、稍微勾着背的年轻女孩子慌张的从旁边队伍的缝隙中挤了出来,因为太过慌张,以至于不小心绊到了旁边队友的脚,在失去平衡后以脸部朝下的姿势摔倒在地上。 ““……”” 明明自己的同伴在旁边以令人心颤的气势猛拍在地面上,队伍的其他人——包括那位看起来负责认真的“队长”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眨着眼睛以生硬的态度勉强自己不向那里看过去。 “……那个,你没事吧?” 因为女孩子摔倒的地方就在艾莉克丝前面,少女忍不住关心的问道。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被称为赛丽的年轻女孩子抬起脸,以相当努力的气势大声回答道——如果不是脸上沾满灰尘,眼睛里也还含着泪水的话,这话或许会稍微有一些说服力吧。 “不可能会没事吧,你刚才摔在地面上那个声音我光是听着就觉得痛了。” “我、我才没有摔倒!”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已经慢慢爬起身子的赛丽红着脸大声主张。 这货说什么呢?艾莉克丝这样想的时候,希尔在一旁轻轻开口。 “但是,你衣服上,还沾着灰尘和叶子。” 赛丽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纯白的制服变成了灰白相加的惨状。她一边红着脸拍打灰尘,一边结结巴巴的解释。 “这、这不是摔倒!该说是仪式还是个人习惯呢……总、总之这是我个人特殊的走路方式!你看,不是有那种走路时固定要先迈右腿的人吗?我就是那个——每次走路前都要先亲吻大地母亲,不然就就没办法心安……类似于这样的感觉!所以刚刚那个并不是摔倒!而且我一点也不笨拙更不是什么天然呆!” ““……”” 面对赛丽的大段声明,希尔和艾莉克丝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所幸这时已经走在前面的戴文回过头,脸上显示出一幅受不了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呢,赶快给我跟上来。” “是、是的!那么,失礼了!” 赛丽向希尔和艾莉克丝鞠了一下躬后从他们身边跑过,向戴文的方向追过去。 “……那个,让你们看到了我属下不成器的一面,真是抱歉。” 扎着单马尾的金发女性——也就是队长苦笑了一下,对着希尔和艾莉克丝说道。 “没关系。” “我倒是觉得你们那边比较辛苦呢。”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队长”微微笑了一下。 “别看她那个样子,工作的时候还是相当可靠的。” “.…..原来如此。” 这时候—— “呜哇——” 砰。 一阵熟悉的声响又从他们身后传过来,艾莉克丝和希尔一起眨了眨眼,都没有扭过头去,只是看着眼前的被称作队长的女性无力的扶住额头。 “高兴吧希尔,看来这个世界上充满着怪人的组织不止你们那一个呢。” 看到眼前的场景,艾莉克丝碰了碰希尔的胳膊小声说道。 “我们的组织里,没有怪人。” “呜哇,你这个怪人代表一本正经的在说些什么呢?不如说,死亡之吻里面除了怪人以外什么都没有吧。” “没有那种事,我和镇子里的大家,超普通。” “是吗?看来我们两个对于‘普通’这个词的含义有着雅鲁藏布峡谷那么大的分歧呢。” 正当两人凑在一起做着窃窃私语的时候,对面一身英气的金发美女咳凑了一声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的名字是苏西亚,是这支小队的队长。”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手套,并且伸出右手。 “啊,我是艾莉克丝。” 不擅长应付这种正式礼节的艾莉克丝慌张的握住对方伸出来的手。 “希尔。” 苏西亚的眼睛一次扫过艾莉克丝和希尔,然后在希尔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正当艾莉克丝感到疑惑的时候,她收回目光指向他们身后的傀儡残骸。 “艾莉克丝小姐,希尔……先生。”似乎是觉得先生的称呼和希尔的形象有所不符,苏西亚稍微停顿了一下:“关于你们后面的那个‘东西’,你们知道些什么吗?” “.…..‘知道些什么’,具体是指什么方面?” 希尔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 “嗯,比如说,它从原来的形态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之类的。” “啊,那个的话,是我们干的。” 艾莉克丝举起一只手。 “诶?” 听到她的话,苏西亚眨了一下眼睛,发出和自己干练沉稳的贵族形象相差甚远的声音。 这时候—— “队长,已经检查过了。” 戴文和赛丽从希尔他们后面走过来,赛丽制服的袖口和膝盖部分满是灰尘。 “赛丽,你来说明。” “是,是的!” 虽然灰头土脸,头发上还站着一片叶子,赛丽还是一脸认真的站直身子。 “那个……我们在魔能傀儡内部发现了一具尸体,死因是腹腔大出血引起的休克。尸体的性别是男性,样貌和我们掌握的基本一致……还有就是,在血液中检测到了安珀提种族的特征。” “就是说……”苏西亚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她。 “……可以认定,是我们的目标安德森本人。” “是吗。”苏西亚微暝双眼:“没想到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到,目标就已经死亡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睁开眼,认真的看向艾莉克丝和希尔。 “两位,能稍微耽误你们一点时间吗?” ※ 十多分钟后,希尔他们和苏西亚的行动小队一起移动到了城堡里。 “原来如此,这就是目标藏匿的地方吗?” 苏西亚一边左右巡视,一边轻声说道。 艾莉克丝没有回应她的话,她正看着旁边队伍手中拿着的照明设备。 那是一个小巧的魔能器械,圆柱体的顶端向外射出耀眼的强光。在进入城堡后,这支队伍就展现出他们作为专业人士的素质和优质装备,没有经过言语交流,他们就自动的分成了四部分,并且朝各自的方向前进探查。 城堡两边的通道在十几个强烈光源的照耀下恍如白昼,这种装备上的碾压让艾莉克丝内心非常不平衡。 没有理会一边向那些队员手中的设备投以嫉妒视线的艾莉克丝,希尔看向走在另一旁的单马尾金发女性。 “苏西亚,也是为了‘那个人’到这里?” 听到希尔的话,苏西亚有两秒钟的愣神——不是因为对希尔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感到迷惑,而是因为少年对她的称呼方式。苏西亚小姐,队长——她一直以来都是被这么称呼,像是这样被直呼其名的经历从她成年后就没有过了。 从少年的表情看来,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叫法有什么不妥。被这样叫着,苏西亚的内心竟然也没有感到不适。看来这个少年似乎有着能够随意跨越与别人距离感的特别能力。 “是的,那个人确实是我们的目标。而且我们已经追踪他已经快一年了……没想到任务会这样突然完成……”苏西亚一边说着一边苦笑着摇头,然后她突然抬起头看向希尔。 “我再确认一次,两位。安德森真的是你们杀死的吗?” “没有,杀死,他是自杀。” 听到希尔的话,苏西亚以探询的视线看向赛丽。 “啊,是的。目标确实是自己用玻璃穿透了腹腔,这是很明显就可以看出来的事——呜!” 扭头向这边说明着,赛丽的头撞到了一个雕塑上。 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嘛!虽然是自杀,但打倒他的就是我们没错了——顺便一提,我华丽帅气的英勇姿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按功劳来分的话大概能占到七成。” 艾莉克丝从一边凑过来大肆吹嘘道。 “少开玩笑了!” ——这样发出抗议声的不是希尔,而是副官模样的戴文。 他一边以怀疑的目光看着艾莉克丝和希尔,一边继续说道。 “怎么可能两个人就干的掉那种怪物!?我们全员都是通过了考试的专业战斗人员,即使这样之前还是失败过一次。两个人,就凭两个人……而且还是这样年纪的小鬼,虽然知道你们处于自我意识旺盛的阶段,但是你们这样随便说谎的话会给我们造成很大困扰的!” “喂——” “向他们道歉。” 艾莉克丝刚想抗议,苏西亚就从一旁发出沉静而不容违逆的声音。 “队长——” “戴文,你有他们说谎的证据吗?”苏西亚再度打断自己副官的话。 “那个……是没有。” “没有证据就擅自指责别人,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吗?” “但是!按照常识——” “因为与自己的认知不符,就妄自断定那是谎言——戴文,我们的工作能够容许这样的思维方式存在吗?” 苏西亚用一点也不冰冷,只是平淡而冷静的声音说道。整个过程中,她一直用自己金色的眸子直视着戴文的眼睛。 “.…..对不起!” 在那样的攻势下,戴文低头承认了错误。 “如果你分不清自己应该道歉的对象,我会很失望的。” “——自以为是的怀疑你们,非常抱歉!” 戴文低下头,朝着艾莉克丝和希尔深深弯下腰。 “没关系,我不在意。” “嘛,我也没有生气到需要道歉的程度啦……” 面对这个二十多岁男人的诚挚歉意,艾莉克丝感觉有些浑身不自在。 “既然这样,戴文,你带着赛丽他们一起去调查那边的通道吧。” 大概是考虑到继续待在一起会很尴尬,苏西亚发出明智的指令。 “是。” 戴文再次向他们施礼后转身离开。 “真是抱歉,上次的作战是戴文的哥哥带队,但是最后却因此而受了重伤。可能是没办法接受自己一直崇拜的兄长的失败吧,其实戴文的情绪平时会更冷静一点…..总之,一直让你们见到属下的丑态真是不好意思。” 看着戴文带着其他人的身影慢慢走远,苏西亚扭过头带着歉意说道。 “啊,不,其实我们并没有那么在意啦!”艾莉克丝慌张的摆着手:“倒是那个,你刚才说目标还有作战什么的……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们是种管会的——” “不是种管会,是‘种族和谐相处管理委员会’。”苏西亚纠正道。 “……那个,不是一样的吗?” “不,事实上还是有区别的。确实外面的人一直用‘种管会’来称呼我们,但是这种称呼在我们内部是严格禁止的。从‘种族和谐相处管理委员会’演变到‘种管会’后,在人们的印象中或许就会有‘种管会’等于‘种族管理委员会’这样的诠释方式,这种概念的偏移有一些危险的意味。” “我也不是不懂你的意思啦……” 但是“种族和谐相处管理委员会”什么的叫起来真的很麻烦啊。艾莉克丝想道。 “当然,艾莉克丝小姐不是我们内部人士,怎么样称呼是你的自由。”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苏西亚接着补充道。 “嗯……我是想说,既然你们把那个犯人当做目标,也就是说……” “你是说安德森吗?” “可能是吧,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既然安德森是由你们打败的,那么你们当然也应该有知情权。” 苏西亚闭上眼睛想了一下,随即又睁开眼睛。 “首先第一点,他不是人类。” “是哦。” “——虽然这么说,但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大陆上非人类的种族人口上一次统计时已经达到了74%......关键是另一点。”苏西亚说着竖起食指:“安德森,并不是大陆上的居民。” “不是,大陆上?” 在希尔和艾莉克丝疑惑的视线中,苏西亚用食指指了指头顶。 “在上面,303号浮空岛,安德森曾经是那里的原住民,直到——他十岁时逃到大陆上的那一天为止。” 月下古堡(二十) “浮空岛?”艾莉克丝皱着眉头重复苏西亚提到的词汇:“那是什么?听起来觉得很熟悉,是哪里的观光景点吗?” “很遗憾,不要说观光,那里根本就是禁止出入的隔离地区。” 苏西亚一边继续沿着楼梯往上走,一边摇着头说道。 “隔离……啊!我想起来了!”艾莉克丝一幅豁然开朗的样子用右手捶打左手的掌心:“我以前有在小说里看到过!记得是——用来关押囚犯的地方对吧?” “艾莉克丝小姐指的是安德鲁先生的处女作——《飞越云中城》吧,那确实是一部精彩的作品。” 说话的时候,三人已经踏入了城堡二楼的大厅,灯火通明中盗匪交错在地板上的尸体一览无余。苏西亚轻轻蹲下身子检查尸体的状况,口中却是没有停歇的继续说道。 “但是那是经过加工的虚构小说,虽然其原型确实来自于浮空岛,但是故事里的内容和事实还是有些出入。” “意思是,被关押的,不是囚犯?” 听到希尔毫无起伏的声音,苏西亚从尸体的伤口上抬起视线,看向希尔没有表情的脸。 “嗯,说没错也确实没错,但是这个说法也不是很准确。” “什么啊,那个让人混乱的说法。” 艾莉克丝在一边吐槽道。 “浮空岛里的居民,并不是民间流传的什么囚犯,这一点确实如希尔先生所说。”苏西亚一脸认真的竖起食指:“但是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关押’是不存在的,浮空岛上的居民没有被‘关押’,只是被‘隔离’了而已。” “呜哇,像是政治家一样的说话方式。” 大人真是肮脏——艾莉克丝的脸上一脸嫌恶的写着这样的表情。 “艾莉克丝小姐,这不是什么话术,而是为了更准确描述事实的用词。”苏西亚好像有些在意艾莉克丝的话,她微微皱着眉头,一脸认真的说。 “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两者究竟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关押’只是单方面强行施加的行为,但是‘隔离’却可以是在经过当事人认可后采取的措施。”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是自愿被隔离喽?”艾莉克丝以有些古怪的声调反问道。 少骗人了,她的声音透露出如是想法。哪里有人会愿意生活在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关于这件事,有过十六年与外世隔绝经验的少女有着相当充分的发言权。 “不是,那样。”一旁的希尔扭过脸轻轻瞥了她一眼:“苏西亚的意思是,有那样的一部分人在。” 喂,你到底是哪边的同伴啊。而且苏西亚什么的,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而已也太亲密了吧——艾莉克丝正这样暗暗腹诽的时候,一边的苏西亚点了点头。 “正是这样。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自愿被隔离,但是在编号以2和3开头的浮空岛中,‘隔离’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经过双方协定后统一的意愿。” “加上编号之后,听起来就更像是监狱了呢……说起来,到底是根据什么隔离的啊?” 听到少女的问题,苏西亚没有立即回答,她扭过头看向旁边的希尔。 “希尔先生猜到了吗?” 听到苏西亚的话,希尔轻轻眨了眨眼睛。 “当然,这种问题,就算是笨蛋也想得到。” “喂——” 没有理会艾莉克丝的抗议,希尔面色不动的继续说道。 “是根据种族吧。” “诶!?” 听到希尔的话,艾莉克丝迅速反应过来。苏西亚既然是种管会的成员,刚才也提到过安德森并非人类这件事,现在说的内容和种族有关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些事艾莉克丝原本应该可以想到,但是问题在于,把一整个种族和大陆单独隔离开这种事也太过匪夷所思了,而且—— “那不就是种族歧视吗!?”艾莉克丝瞪着眼睛大喊道。 在种管会的各项职能里,消除种族歧视是非常重要的一项。艾莉克丝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官方机构竟然会堂而皇之的容许这种明显的歧视行为。 “艾莉克丝小姐,你或许有一些误会。”苏西亚认真的说道:“种族歧视这项罪名,是以在大陆上生活的种族为适用范围的。浮空岛上的那些种族,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面。” “啊……” 苏西亚的话太有冲击力,艾莉克丝一时哑口无言。 看到她的表情,苏西亚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两位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共有多少个智慧种族吗?” “......二百多个?”正处于认知崩塌中的少女试探着回答。 “是三百七十二个——这是按照旧标准,在上一次人口普查的时候得到的结果。”苏西亚慢慢说道:“三百七十二个种族,就是三百七十二种构造,三百七十二种习性。各种各样多姿多彩的文化和生存方式汇聚在一起,想要完全的相处融洽从概率上来说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说……”艾莉克丝忍不住开口。 “没错。”苏西亚看出她想说的话,打断她的话后继续说道:“在第二次种族大融合的时候,最初的‘种族和谐相处管理委员会’经过对所有种族的研究和分析,从所有种族中选取了二百六十五个基本上可以正常相处的种族留在大陆,余下的一百零七个种族则按照标准以不同的编号被分配到一百零七个浮空岛上。那里基本上是离开地面几千米的天然地带,唯一和大陆相通的传送阵也专门有人看管。” “标准,是指什么?” 苏西亚看了一脸无表情的希尔一眼,开口解释道。 “就是指对他们进行分类编号的判断方法,其中以1开头的是被强制关押,都是一些对其他种族有较大危害或者主观恶意的种族;以2开头的是无主观恶意但有危害、需要进行研究改造的种族;以3开头的是具有很大不确定性,不推荐和其他种族一起生活的种族。” “这种事,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 艾莉克丝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并不是需要保密的内容,只是没有经过特意的宣传而已。这样的事情谁也没办法改变,就算知道也只是平白无故的破坏心情而已,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四百多年了……” “……复杂的状况我是没办法想象啦,但是真的有做到那种程度的必要吗?” 艾莉克丝忍不住问道。 “是呢,不如我来为艾莉克丝小姐举一个例子好了。”苏西亚一边点头一边继续说道:“就拿205号浮空岛来说吧,那里居住的是危险度有三星半的哇啦哇啦族——” “什么啊那个可爱的名字!听起来一点都不危险!” “.…..总之,哇啦哇啦族的特性是,当他们开始跳舞的时候,周围的其他生物就会不由自主的发出声音哇啦哇啦的替他们伴奏,直到他们跳完才可以停止。” “.…..哇啦哇啦的,是指什么样子?” “就是哇啦哇啦的样子。” “……是吗。”艾莉克丝不禁陷入了沉默,她稍微想了一下,忍不住说道:“那样的话,也不过就只是会破坏公共秩序而已,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吧。” “问题在于,他们是一天中有二十三个小时、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不停跳舞的天生狂热分子。” “……那还真是噩梦呢。” 艾莉克丝和希尔的大脑中一起浮现出像是磕了药一样的人们不断发出哇啦哇啦的声音,热火朝天的围着像陀螺一样不停旋转的奇妙种族的画面。 “就是这样,更危险的1区浮空岛还居住着每天纵火七次的天然纵火犯种族;对自己的种族抱有独一无二的认同感、会无差别攻击其他所有种族的‘超级种族主义者’种族;每一次呼吸都会向周围弥漫‘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这种信息素的诱导自杀种族”;还有就是能让看到的人变成拥有独立意识且在任何方面都一模一样的两部分,从而引发各种伦理问题的复制狂种族……等等等等。” “确实是……不管哪个都是会引发巨大问题的种族呢——不如说,我现在对之前大家居住在一起时世界的状况充满了好奇心!” “正是因为会造成各种麻烦的状况,所以才把他们隔离在浮空岛上。”苏西亚继续说道:“虽然说是隔离,但是浮空岛上的各种设施也非常完备。娱乐、艺术、商品——这些也都和外界有频繁流通,物资条件也并不匮乏,唯一的限制就是禁止出入。” “是吗。”艾莉克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个崭新的世界显露在她面前,她一时还难以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安德森,也是因为种族特性,所以袭击人类?” 希尔平淡的声音从一边响起,这让艾莉克丝从纷乱的心情中惊醒。按照少女的“正义伙伴理念”,她和希尔有必要了解犯人作案的理由和动机,因此她急迫的看向苏西亚。 “对啊!这里有两个问题,你不是说浮空岛是被严格看管的吗?为什么那个人10岁就可以逃到大陆?还有就是,你之前说他是在302号浮空岛吧,但是他的那个攻击性比起3区,说是在1区才更有说服力呢。” 艾莉克丝想到那个犯人近乎癫狂的仇恨情绪,那个无法理解的狂热感情如果是出于本能的话就可以接受了。 “第一个问题,是我们工作人员的失误,因为该说是气氛呢,还是说个人的判断呢?安德森所在的302号浮空岛本来应该是所有浮空岛里最不可能发生逃脱事件中的一个,所以看管的人员因此有些懈怠……” “就是说,那些无辜者都是因为你们的失误才不幸遇难喽?” 艾莉克丝的声音里包裹着怒气,想到之前看过的那些尸体的惨状,她忍不住想把心中的怒火倾泻出去。 就像是猛兽从笼子里逃出后袭击无辜者一样,既然是本能,就不能对猛兽本身有所苛求。事件中真正应该为受害者加上猛兽的性命负责的,应该是管理员。 “艾莉克丝。” 希尔轻轻拉动她的袖子,艾莉克丝于是哼了一声移开充斥着怒火的视线。她当然清楚这是迁怒,虽然苏西亚和看守的那个人身份上是同事,但这不意味着她就应该为其他人的失误负责——虽然知道这一点,艾莉克丝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那些尸体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在她心里。 “没关系的希尔先生,正如艾莉克丝小姐所说,这件事确实是我们的过失。”苏西亚这时却在一边开口说道;“两位也因此遇到很多麻烦吧,我代表‘种族和谐相处管理委员会’全员为这件事感到抱歉。” 这样说着,苏西亚深深的低下头。明明不是自己的过失,却愿意毫不犹豫的因为此事向比自己年幼的人致歉。虽然还是有所介怀,艾莉克丝也不由得对这位队长从内心感到一丝钦佩。 “这也不是你需要道歉的事吧?”虽然钦佩,但是不好意思的话艾莉克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她用有些生硬的语气发表评论,然后继续牵引话题:“第二个问题呢?为什么那样的危险分子会被关在3区啊?我记得之前你说3区是——” “具有不确定性,不推荐和其他种族一起生活的种族。”苏西亚接住她的话,然后继续说道:“事实正是如此,他们从根本上不是什么危险的种族。” “不不不,那种都不叫危险的话就没有是危险的啦!那家伙完全是一幅精神病人的样子好吗?” “不。”苏西亚摇头否定她的话:“目标安德森一直都是在正常状态,唯一的一次异常是他逃出浮空岛这件事。” “哪里正常了!?那家伙完全就是无差别袭击人类诶!” “无差别。”希尔念着这个词眨了眨眼,然后抬头看向苏西亚:“难道说……” “没错。”迎着希尔的视线,苏西亚冷静的点了点头:“303号浮空岛居住的安珀提族的特性就是——无法分辨个体和整体,无差别的把对个体的所有感情投射在整个类别上的,共感情性。” 月下古堡(二十一) “无法分辨个体与整体?那是什么?”艾莉克丝一脸迷糊。 “这样说略微有些抽象,不是很容易理解吧?”苏西亚看出来她的困惑,体恤的点头说道:“为了说明,还是来举一个例子好了。” 微微闭上眼思考了一阵,苏西亚慢慢抬起头。 “比如说——两位有养过宠物吗?” “没有。”艾莉克丝摇头回答。 “我养了。” 希尔举起一只手。 “是吗?”苏西亚露出微笑:“顺便问一下,希尔先生养的是什么?犬类?还是鸟类?据我所知,现在爬行类宠物似乎在某些人群里也很受欢迎……啊,难不成是喵——咳哼,是猫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到最后,她一贯带着认真表情的脸上似乎微微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红晕。 希尔抬头以无机质的眼睛看向这位队长,轻轻摇了摇头后开口。 “是熊。” “……那个,是什么?” “所以说!你养的那个百分之一百绝对不是熊好吗!?”没有在意听到回答后带着呆愣表情再次确认的苏西亚,艾莉克丝从一旁忍无可忍的大声吐槽道。 “不管谁来看,‘虎太郎’都是一只普通的熊,就连虎太郎自己也这么表示。” “普通的熊才不会特意向别人申明自己的身份!” 艾莉克丝大声以常识对他的话进行吐槽。 是说,那只巨熊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表示啊?艾莉克丝脑中不禁浮现出它做着各种复杂手势进行说明的画面,然后猛地摇了摇头把这奇怪的想象驱除。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希尔先生养着一只熊对吧?”苏西亚尽量露出微笑的表情,但是嘴角却有些扭曲:“我们回到正题,因为养着一只熊,所以在看到其他熊的时候也会不自觉的把感情投射在它身上——这样的感情希尔先生一定能够理解吧?” “不能。” “诶——?” “没办法理解。”希尔面无表情的眨着眼睛:“因为,‘虎太郎’就是‘虎太郎’。” “.…..是吗?这种事也是有的呢。”苏西亚慢慢露出温暖和煦的表情,理解似的点着头:“对宠物的感情达到一定程度的话,它在主人眼里有时就会变得独一无二——但是,至少看到它的其他同类就会联想到自己的那一只,这种心情还是有的吧?” “没有。” “咦——!?” 接连受挫之后,苏西亚一脸困惑。 “真奇怪啊,就算毛色和样子差距很大,一般来说也会产生某种程度的联想吧?到底是存在怎样的差异,才影响到了这方面的联想能力呢?”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体型和智能上的差距吧。”艾莉克丝在一边冷静的吐槽:“虽然这家伙坚持主张那是一只熊,但是看来内心其实也完全没有把它们当做同一种生物呢。” 虽然举出的例子遭遇了不明原因的滑铁卢,苏西亚还是尝试着继续说明。 “总之,我要说的就是类似于那种情感上的迁移。” “情感的迁移.…..就是说像在恋人过世后,偶然遇到了和她容貌一模一样的人,于是不由自主把她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这样的感觉?在文艺作品里是相当常见的剧情呢。” “嗯,硬要说的话就类似于这种感觉——但是还有一点不同。” 苏西亚说着竖起食指。 “这样的情感迁移在很多种族内都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但是在安珀提族却走向了一个极端……” “就是你之前说的,他们不能分辨个体与整体吗?” “不,我的那个说法只是为了从某一方面来描述结果。它并不代表本质,而且还稍微有一些谬误——”苏西亚认真的看向对面的两人:“理论上讲,他们不是‘没办法’分辨个体与整体,而是从根本上认为分辨个体与整体这样的事情‘没有必要’。” “那是,什么意思?” “先说之前的问题——刚才艾莉克丝小姐举了恋人的例子对吧?这样的故事确实在大陆上很受欢迎,但是这里还有两个区别:第一,这类故事里,虽然女主人公看起来和自己过去的恋人一模一样,但是男主人公内心深处其实还是能够有所分辨,最后的结局一般也都是以两者的差异作为矛盾来引发新旧恋情的变换——但是在安珀提族眼中,连一丁点差异都没有;第二,就是安珀提这个种族根本无需这种外表上的相似来引发联想——” “是说他们看谁都一样吗?” “不,他们客观上还是能够判断出个体之间的差异——比如两只狗的品种、习性、健康状况,但是,却不会在情感上做出区分——即便其中一只他们已经养了十几年,而另一只只是第一次看到,对它们的感情也没有任何差别。” “……这也太奇怪了吧。” “当然,处于我们的立场上看,他们当然算是个奇怪的种族。不管是精神构造还是伦理观都和大陆上的种族相差甚远……但是如果在对方的角度,说不定奇怪的反而是我们呢。” “精神构造和……伦理观?”艾莉克丝歪着头重复了一下。 “是的,安珀提族虽然对同类别的所有个体在感情上都一视同仁,但也不是不会萌发正常的感情。只是因为他们自身的特性,同种族内的每一个同类都是他们投出所有感情的集合体——任何一个同族对他们来说,都既是父亲也是母亲,既是爱人也是邻人,既是儿女也是挚友……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因为这样,303号浮空岛内部完全是一派和谐,所有人都相亲相爱相处融洽的理想型社会。” “……理想过头了,反而让人觉得不适呢。” 艾莉克丝尝试对那样的场景进行了想象,各种意义上,感觉都无法接受。 看到她的反应,苏西亚像是理解她的感受一样点了点头。 “我们这些生活在大陆上的种族或许会觉得那是一幅混沌的画面,但是对于安珀提族来说,那正是他们的幸福所在,整个浮空岛于它们而言,就是一个囊括了所有家庭成员的巨大温馨庭院。” “是吗.…..所以你才说,那里是‘所有浮空岛里最不可能发生逃脱事件中的’啊。” 艾莉克丝突然恍然大悟道。 “正是如此。”苏西亚点头继续说道:“可以说,关于浮空岛的种族隔离政策,安珀提族是所有种族中最为拥护的一个了。在入住303号浮空岛之后,他们的幸福指数和快乐度上升了好几倍,在世界上的所有种族中都位于顶点。因为失去其他种族的干扰,他们成功构建了一个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来自其他所有人的真挚爱意、没有仇恨、没有争端、没有腐败与私欲的乐园。而且因为他们对现状相当满足,甚至我们‘种族和谐相处管理委员会’内部的研究机构一直实施的针对2区、3区的种族改造计划也被他们申请停止了,摆明是一幅永远不打算回归大陆的样子。” 对于这样的一个种族,也难免看守传送阵的工作人员会松懈。这样暗暗想着,艾莉克丝突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安德森’还要逃到大陆上来呢?” 听到少女合理的疑问,苏西亚沉默了一会儿。 “.…..这只是一个推测——在目标十岁的时候,似乎偶然觉醒了‘对某个个体的特别意识’。” “诶!?”艾莉克丝睁大了眼睛。 “艾莉克丝小姐应该也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一个安珀提人突然产生对个体的特别意识,会是怎样的一幅结果吧。” 听到她的话,艾莉克丝和希尔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是头脑转的很快的人,瞬间就想象出了大概会发生的事。 没有等他们作出回答,苏西亚就轻声给出了结论。 “原本无忧无虑的天堂,只要一瞬间就会扭曲成地狱呢。” “但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你刚才说是推测,就是说有证据支撑喽?” “没错。”苏西亚点了点头:“从发现目标离开家,到判断出他通过传送阵逃到了大陆,一共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那之后……” “等一下!一个月!?用的时间怎么说也太久了吧!”艾莉克丝截断苏西亚的话:“不是说那里是‘相亲相爱的天堂’吗?就算是人心冷漠的普通城市,确认一个孩子失踪也绝对用不了一个月吧!” “正是因为他们的相亲相爱,所以失踪才会被发现得那么晚。”苏西亚苦笑着说:“在303号浮空岛,大人们的位置还算相对稳定,孩子们就完全像是流动的水。今天还是这一家里的孩子,明天不管跑到哪里了都不算奇怪。更何况,因为那时发生的一些‘异常的事’,目标的情绪因此也变得很不稳定,所以他当时的监护人认为他只是跑去别的地方转换心情。 “异常的事?” 希尔敏锐的抓住了苏西亚话语中的关键词。 “那个,是逃走的原因?” “谁也不能下百分之百的肯定,但是根据推测,极有可能就是这样。” “异常吗……?”艾莉克丝念叨着,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具体指是什么事呢?” “按照离目标逃离的时间远近顺序来说的话,首先是,他在邻居家的女孩的葬礼上,把其他来参加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葬礼?”希尔眨了眨眼。 “那个……不就只是小孩子悲伤时的任性而已吗?” 我是看不出哪里异常啦,艾莉克丝脸上写着这样的表情。 “艾莉克丝小姐,那是你按照一般种族标准下的判断。对于安珀提族来说,其他参加葬礼的人和死去的人都是同等重要的存在,怎么可能把他们赶出门外呢?” “活着的时候是一样,但是因为女孩死了所以有特殊的情感加成——这样的解释不行吗?” “.…..啊。”苏西亚闻言愣了一下。 同类死掉之后,安珀提族对那个个体的认知会有所改变吗?会在感情上有所加深?还是维持和原来不变?后者在情理上未免难以说通,但如果事实是前者的话,是不是就说明“死亡”这件事,能够让死去的个体和其他个体在他们的情感上产生差别?明明对病人和健康的人都持有一样的感情,为什么单单“死亡”如此特殊? 这是种管会内部所属的一些学者一直烦恼并感兴趣的一个问题。 从这个问题延伸下去,不仅能对安珀提族精神构造的研究有所深入,或许还能够通过思想实验来印证一些重要的哲学问题。 但如今这些都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月下古堡(二十二) 苏西亚不是学者,她只是隶属于种管会外勤机构第七支部下的一个小队队长。虽然以她本人认真的性格,当然也会对自己的工作意义和内容进行思索与了解,甚至在进入种管会之前的培训进修时,除了她拿手的实战课程外,几门理论成绩也无一例外都拿到了优秀,但是基本上,像这样深入的理论思考并不是她的强项。 “……这种可能,我确实没有考虑过。”听到艾莉克丝的话之后,苏西亚陷入了深思。她了解安德森逃脱浮空岛事件的始末是在半年多前接到任务的时候,因为当时就直接获得了详尽的资料,她和艾莉克丝观察和思考的方式都大有不同。现在想来,信息过于完备或许反而遮蔽了她的眼睛。她默默将这份经验铭刻在心底,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但是艾莉克丝小姐,就算是这样应该也不至于做出那种举动才对。把其他人赶出礼堂,看起来应该是一种更深层、更具有排他性的感情驱使,这显然和他们种族的特性不相符。” “是吗。”艾莉克丝轻轻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对安珀提族不是很了解,刚才的猜测也只是基于简单逻辑顺其自然的猜想。既然眼前这位专业人士做出了否定,她也就非常干脆的舍弃了自己的主张。 这时,希尔从一边发出声音。 “其他的‘异常’,也和女孩有关?” 听到希尔的问题,艾莉克丝也一起盯向苏西亚。苏西亚之前说的话已经很明显的向他们显露出,那个死去的女孩就是令安德森觉醒了特别意识的关键。 听到他们的问题,苏西亚轻轻点了点头。 “没错。”她接着继续说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来自目标监护人和周围邻居的证词,在女孩遭遇意外前的一个月,目标拒绝了来自其他同龄人的所有邀请,几乎把全部时间都用在了和女孩的相处上。” “原来如此.…..在那个种族里,一直持续和相同的人一起玩会很奇怪吧?” 艾莉克丝根据安珀提族的特性,一脸了然的点头猜测道。 “不,这一点倒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咦——?”苏西亚的回答出乎艾莉克丝意料:“为什么?他们不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种族吗?” “确实是一视同仁不假,但这指的是感情上的一视同仁。”苏西亚回答道:“其他方面还是会有所不同的,比如说,对游戏的兴趣。” “啊……”艾莉克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除了感情上的特异之处,安珀提族和大部分种族其实差别并不大。拿个人兴趣来说:有喜欢玩纸牌的,也有只喜欢体育类游戏的。虽然感情上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在游戏中得到的乐趣还是有多少之分的。基本上,大家都会找有着相同兴趣的伙伴,而且即使是在同一类型的游戏里,也有人更喜欢挑战高手,有人则更喜欢水平相当的人一起——如此一来,总是和同一批人一起玩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且即使是一直以来志同道合的玩伴,对他们来说和其他人也没有感情上的区别。” “不管怎么听都是很奇怪的种族……是说,你之前明明说这里是异常的地方吧?” “异常的不是一直和女孩一起,而是指拒绝了其他人的邀请这件事。”苏西亚解释道:“一般来说,安珀提族很少会拒绝别人的邀请。何况那些孩子是从以前就一直和目标一起玩的人,并不存在兴趣上的分歧。” “因为要和那个女孩一起玩,所以只能拒绝了其他人的邀请,这样考虑不行吗?” “那样的话,为什么不带上女孩一起去呢?目标拒绝的邀请次数可不只是一次两次。” “是哦。” 艾莉克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道。 “所以就推断,‘安德森’对那个女孩有特别的意识?” “不,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怀疑而已。但是,我们的调查人员在女孩房间的书里找到了重要的线索——”苏西亚顿了一下:“用于逃脱浮空岛的传送地地图和计划书。” “诶——!?” “说是地图,其实也就只是十几岁孩子的潦草图画,但是经过辨认,那毫无疑问正是女孩的笔迹。” “等、等一下!”为意料之外的展开感到惊讶的艾莉克丝大声问道:“什么意思?是说准备逃离浮空岛的不只是安德森,还有那个女孩也打算一起吗?” “不止如此。根据已有的证据推测,那个女孩才是主要策划者,甚至还是计划的发起人。如果不是因为遭遇意外,她应该会和目标一起失踪。” “理由呢?那个女孩也一起觉醒了特别的意识吗?啊,难道是两个人相互吸引,萌生了感情的幼芽,然后战胜了种族的本能这样罗曼蒂克的剧情?” “艾莉克丝,恋爱脑。” “你说谁是恋爱脑啊!” 艾莉克丝毫不犹豫的向希尔头顶回应一记精准的手刀。 适龄的男孩和女孩之间产生的可以冲破桎梏的情感,除了恋爱之外还有其他可能吗?这只是一般常识下的正常推理而已!艾莉克丝如是想道。 “与其说女孩‘也’萌生了特别意识,我们更倾向于另一种解释,就是目标的特别意识,其实是被女孩诱导产生的。” “……能不要说什么‘诱导’吗,浪漫的气息一瞬间就消失了。” “啊,抱歉,我说的诱导并不是指主观上的刻意行为,只是描述客观发生的事实。”苏西亚解释道:“就是说,目标是因为她才产生了特别意识。” “哼~是这样吗……”艾莉克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我有问题。” 希尔突然眨了眨眼,像是对老师进行提问的学生一样高高举起一只手。 “为什么,女孩会有地图?” 听到希尔的问题,苏西亚赞赏的表情点头说道:“希尔先生很敏锐呢,这也是当时我们的调查人员觉得奇怪的地方……” “有什么可奇怪的?”艾莉克丝打断她的话:“看管不是很松懈吗?他们溜进去画一张地图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苏西亚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艾莉克丝小姐,我的同事虽然确实是有些懈怠,但还不至于达到能让小孩子三番两次的溜进里面、甚至充裕的四处勘察还画出地图的那种地步。” “都已经让人从眼皮子地下逃走了,事到如今还说些什么呢。” “咳嗯……”苏西亚假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总之!对这一点感到可疑的调查人员对此进行了调查,结果在传送点的出入记录上找到了原因。” 说着,苏西亚竖起一根食指。 “安珀提族被转移到303号浮空岛已经400多年了,他们种族的寿命比一般种族的平均值稍微略高一点——大概是120年上下。也就是说,浮空岛内的活着的安珀提族大都没有进入传送阵周围建筑的经历,因此也不可能画出里面的详细地图。” “‘大都’?”艾莉克丝敏锐的发现了她话里重要的单词。 “是的,就是说,还是有一种人进入过传送地,使用过建筑内的传送门,因而也就具备了凭借记忆画出地图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 “没错。”苏西亚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那个女孩不是浮空岛出生的住民,她是在事发一个月前才被送上303号浮空岛,之前一直生活在大陆上的,安珀提遗孤。” 月下古堡(二十三) “浮空岛设立的时候,虽然需要被隔离的种族大部分都被当即转移了,但是很难认为那就是这些种族的全部。我所属的‘特别调查科’的前身,就是为了追捕当时逃匿的少数‘漏网之鱼’而设立的机构。虽然在那之后‘特别调查科’的职能几经调整,但是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停止对流落或者藏匿在大陆上的遗民的搜索。” 说到这里,苏西亚稍微顿了一下。进修时课本上的一些文字描述和照片资料在她眼前闪现,但是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 在她刚才的描述里,苏西亚尽可能的模糊了一些用词和细节,用来遮掩从400年前的历史缝隙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所谓转移,大多数情况下前面都应该加上“强制”两个字;而后面的追捕,也有着“激烈抵抗者允许予以清除”这样额外的补充说明。400多年前的那一段历史,夹杂着各种离奇而曲折的故事,在大陆上一般民众的认知中只是几行简洁而空洞的文字。但是对于能接触到真正详实资料的种管会内部人员而言,那是压在他们肩头的一幅重担。 第一次了解到那些历史的时候,苏西亚内心受到的冲击难以言喻。那些血淋淋的图片和冰冷数字甚至让她的信念有所动摇,除她之外,数名一起接受训练的预备队员当场申请退出,并立刻得到了教官的批准。对此感到疑惑的苏西亚选择在文件中寻找答案,没过多久,她就翻到了资料的最后一页,那里印着来自于初代会长的一段话—— “这是一次多数人对少数人的胜利,其中贯彻的不是正义,只是正确——至少是这一时刻下我们认定的正确。但是为了这份正确我们选择了什么,牺牲了什么,这些都是不能被忘却的事。” 没办法承受种管会过去的人就没有资格承载它的未来,苏西亚得到了答案。 直到今日,苏西亚也无法判断那个选择是对是错,甚至在她的一生里大概也无法寻求到结果,但是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种管会没有掩盖这段历史,而是选择把它交给未来来定夺。就算苏西亚等不到,但是总有一天时间也会给出答案。 可是这些事没有必要让对面这两个少年和少女知道,他们正处于一生中最耀眼的年龄,况且也不是种管会的成员,没有为了400多年前无法分辨对错的事而苦恼的必要——这是苏西亚隐藏在认真面孔下的细微体贴,然而这样善解人意的考虑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不管是希尔还是艾莉克丝,都不是懵懂无知的迟钝类型。其实在苏西亚提到浮空岛的那段历史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对隐藏在后面的铁血手段隐约有所察觉。这样的计划要想顺利实施,不流血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具体流了多少血,他们既不知道,也不想深究。 有意把话题向下牵引,艾莉克丝轻轻开口问道。 “你说的遗民,那个女孩就是其中一个吗?” “没错,她是我们的调查人员在偶然间发现的安珀提族遗孤。”苏西亚点了点头,慢慢说道:“她和她的母亲原本居住在一个偏僻小镇的庭院里,平日里深入简出,完全不和镇子里的其他人来往。我的同事经过那里的时候,她的母亲正好刚刚去世,他从其他人的叙述和遗体身上发觉了安珀提族的特征,于是就把那个女孩带回了附近的分部——之后的事你们大概也猜到了,经过体检后,她就被送上了浮空岛,接着被目标的邻居家收养。” “是吗,她在被送到浮空岛前,就已经变得‘异常’了吗?” “应该是这样,她一直跟随母亲生活在大陆上,虽然不和外界往来,但身边接触到的都是一般种族的书籍和知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母亲似乎也存在把她向这方面修正的意图。” “诶?什么意思?” 听到苏西亚的话,艾莉克丝不禁眨了眨眼睛。 “在对女孩进行体检的时候,我的同事也进行了其他的调查。她的母亲是一个学者,而且使用假名在学术界发表了相当一部分论文,基本上,都是关于调整安珀提族精神构造、消除其精神上特殊特性的一些理论和实验,据说具备相当大的可行性。” “咦!?”艾莉克丝睁大眼睛:“那样的话,为什么不联系你们一起呢?一起合作研究的话,很快就能取得成效吧?” 听到少女的问题,苏西亚脸上露出一点复杂的表情。 “艾莉克丝小姐,我之前提到过,我们内部针对安珀提族的种族改造计划已经被303号浮空岛上的居民申请停止了。” “啊……” “在不对其他种族构成威胁的前提下,尊重各种族的意愿是我们的第一要务。因为他们不愿意被改变,我们的研究也就随之停止了,那之后,这方面的论文就只有那个母亲一个人摸索尝试。” “自己一个人不断尝试,但是自己的同族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就是说,完全是一厢情愿吗?” 这样喃喃说道,艾莉克丝稍微觉得那个人有些可怜。 “正是这样。”苏西亚认同的点了点头:“因为得不到其他人的认同,这位一厢情愿的母亲只能一个人进行研究……制作出了实验的药物之后也只能自己尝试,她的死亡就是因为不断拿自己做实验,过度使用药物的结果。” ““.…..”” 艾莉克丝陪伴希尔一起陷入沉默。 “总之,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家庭影响,或许是那位母亲最后制造出了成功的药物成品——不管怎样,那个女孩的精神构造似乎因此和一般种族并没有什么区别……” “等一下!”艾莉克丝突然大声打断苏西亚的话,她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你们明明知道她的‘异常’——明知道她在精神上和我们一样,却还是把她遣送到浮空岛吗!?” 遇到这种“不合理”的状况,艾莉克丝的情绪显得非常激动。 “艾莉克丝,冷静一点。有可能,是之后才知道。” 希尔从一旁轻轻拉动她的袖子。 受到少女的诘问,苏西亚轻轻闭上眼,然后又慢慢睁开。 “我的同事究竟是不是在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我不清楚。但是按照我们的规定,即使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要做的事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说什——” “既然是安珀提族,就应该被送到安珀提族居住的浮空岛。虽然情感上难以接受,但是按照规定,即使发现她精神构造上的问题,她应该呆在的地方也不是大陆,而是303号浮空岛上的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 明白她的意思后,艾莉克丝的怒火慢慢升温。但是当愤怒达到顶部之后,她反而变得冷静。 “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也会把她送上浮空岛吗?” “.…..”少女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苏西亚耳边回响,她并不因为直面这份愤慨而退缩,但是内心却陷入了抉择的泥潭。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苏西亚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时的‘异常’不能保证她安珀提族的特性永远不会被唤醒,不管是考虑到风险还是按照规定,把安珀提族人交给安珀提族自己,无疑都是最正确的选择。”说到这里,这位一贯认真干练的年轻队长微微露出苦笑:“——但是,我也不是永远都正确。” 月下古堡(二十四) 苏西亚的回答让少女的脸色有所缓和。 “.…..所以就是,从大陆被遣送到浮空岛,并且刚好被‘安德森’的邻居收养的女孩,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让‘安德森’产生了偏移了安珀提族特性的异常,于是两人计划一起逃到大陆——发生的事大体就是这样吧?” “没错。遗憾的是,行动之前女孩却因为意外而去世,于是目标一个人完成了她的遗愿。” 苏西亚点头认可道。 “顺便一提,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粗略计算,大概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吗?”艾莉克丝在脑中回忆犯人那张神经质的脸,那个面容消瘦的样子竟然只有二十岁这件事让她暗自咂舌。 “说起来,苏西亚小姐,你十年前就已经加入种管会了吗?” “才、才没有!十年前我才只有十四岁,那时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女呢……我是四年前秋天的时候正式加入的,到现在还不到五年时间。” 苏西亚被提拔为队长是在入职的第三年,个人能力与认真负责的态度为她赢得了不小的名气,并因此得到了部门里大多数人的赏识。 “是吗。”艾莉克丝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这些事情你其实都没有经历过喽,亏你能把情况弄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接到任务以后,我特意去查了资料。” “那么,犯人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原因你也知道吗?” 听到艾莉克丝的问题,苏西亚稍微犹豫了一下。 “……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安珀提族的特性,我想对现状应该也会有所猜测才对。” “你是说……” “结果上来看,目标之前觉醒的‘特别意识’,只是一次偶然或者例外。” “意外?就是说……” “从浮空岛逃到大陆上的目标,身上并没有摆除安珀提族固有的特性。不仅如此,他也不像女孩一样对大陆和大陆上的种族有所认知,完全就是一张白纸。因此,对其他种族的所有情感都会取决于他遇到对方后的第一印象——这也正是安珀提族的不确定性所在。” 艾莉克丝和希尔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希尔清澈眼眸中映照出的自己的表情。 “……也就是说,他之所以对人类怀有仇恨,是因为——” 苏西亚像是认同她的猜测一样点了点头。 “——因为他遇到的第一个人类对他做了过分的事。” “.…..” “我有问题。” 希尔再次举起一只手。 “过分的事,具体,是指什么?” 看着希尔像是人偶一样的脸,苏西亚犹豫了一下。 “具体是什么事情,因为你们都还未成年,所以我不能详细地告诉你们——总之你们知道,正是因为遭遇了那样残酷的事情,目标才会对人类怀有这样无法言说的仇恨情绪就可以了。” 十岁的孩子,怀着某种“特别意识”只身一人逃到大陆上。在举目无亲的境遇下遇到了更加不幸的事,在被仇恨燃烧殆尽的同时,又发觉了自己的“特别意识”只是一时错觉的事实…… “……真是个悲剧呢。” “毫无疑问,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苏西亚轻轻阖住眼睛:“放弃原本的乐园逃到了陌生的大陆,又因为种族的特性把对某个人仇恨扩散在整个人类种族上……事实上,真正的罪魁祸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目标枭首了,但是他像是立在陡峭山坡上的木车一样,一旦被推动就没办法停下,直到被摔得粉身碎骨那一刻为止——仇恨的源头是几个人的话,只要报仇就可以了,但是如果仇恨的目标是整整一个种族,就只能受困于永远无法逃脱的深渊了吧。” 苏西亚一反自己平时干练克制的风格,感叹着颇有些感性的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向艾莉克丝和希尔。 “但是,两位也不必感到介怀,死亡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就算我们把他遣送回浮空岛,他大抵上也不会就因此而变得幸福。” “咦?那是为什么?”艾莉克丝疑惑的歪着头。 “即使回到浮空岛,也不能保证他能放下对人类的仇恨。”苏西亚解释道:“除此之外,回到浮空岛后,他的立场也会变得相当模糊……说不定,会受到来自同族其他人的疏离。”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啊。你之前不是说他们是相亲相爱的种族吗?对于自己遭受了痛苦的同胞,怎么想都应该加以抚慰吧?” “一般来说的话,应该会是这样。面对因为病痛、意外和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受到伤害的同伴,安珀提族都会像亲人一样安慰并照料他们——但是目标的状况有所不同。”苏西亚苦笑着解释道:“我之前提到过,安珀提族的精神构造和伦理观都有别于大部分种族。事实上,他们的伦理观和他们独特的精神构造是相互关联的。就是说,他们与众不同的精神构造,铸就了他们迥异于大陆常识的伦理观。”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 “因为他们先天会把对整体的感情一视同仁的投射到类别下的每一个个体身上,所以也就当然的认为这种做法是传统的,自然的,道德的。更不要说,在整个种族迁移到浮空岛后,因为排除了其他种族的影响而使气氛变的融洽,他们社会的各方面都开始以迅猛的势头突飞猛进。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把发展的原因归咎于自身的特性、把种族特性当做是社会构成的基石、甚至因此对其他种族抱有优越感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这样的社会氛围里,目标当初把某一个存在视为特别,甚至因此逃出浮空岛的行为,不要说是背叛——甚至可以称得上对整个安珀提族的传统、为期四百年的安珀提文明的动摇和冲击,这是他们的伦理观念绝对无法容忍的。” “就算是,做出这种事的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十岁的孩子?”艾莉克丝忍不住问道。 对于少女的问题,苏西亚面色不变的轻轻点了点头。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没办法容忍。” “……是吗。” 看到艾莉克丝陷入低落的情绪,苏西亚咳嗽了一声,用总结般的语气说道。 “总之就是这样。这就是目标无差别袭击人类事件的始末,原本应该是我们的工作,没有想到却被两位提前一步解决了,真的非常感谢。”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向他们施了一礼:“因为考虑到两位是将目标打倒的人,我认为无论如何都应该告知你们真相……让你们听了这么长的无聊内容真是抱歉。” “哪里哪里,没有那种事啦。”艾莉克丝连忙摆着手,下一秒,她的脸上露出干劲满满的自信表情。 “我相信这些伏笔总有一天会被回收的。” “.…..那个,艾莉克丝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嘛嘛,不要在意那么多。”艾莉克丝一边说着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们在对话开始后一会儿就移动到了大厅的沙发上),然后抬头去看墙壁上的时钟。 “呜哇,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我们谈了有这么久吗?” “对话的时候,很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呢,但是我们的交谈的确已经进行很长时间了。” “用文字记载的话,大概会有五章那么长的,冗长文字。” 希尔在一旁点着头,一脸了然的说道。 “……希尔先生,你说的话我也不是很理解……” “喂,希尔!不要给我说那种危险的话!还有‘冗长’什么的太多余了!” “艾莉克丝不是也是,伏笔什么的说个不停。” 看着面前挤在一团互相拉扯脸颊的两人,苏西亚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两个人独特的交流感情的方式吗?不管是他们的举动,还是刚才说的莫名其妙的话都让苏西亚一头雾水。 ......这就是代沟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可怕。 正在苏西亚这样想着的时候,来自楼梯口的一声闷响把她从现状中拯救了出来。 月下古堡(完) “报告队长,楼下的十七个房间和楼上那一层都已经调查完毕,房间里的东西和各种设备也都清点过了。” 被希尔、艾莉克丝和苏西亚三个人同时看过去,赛丽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一本正经的汇报道。 “.…..是吗?我知道了。” 苏西亚装作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试图对赛丽的现状视而不见。 但是一旁的艾莉克丝显然没办法对此视若无睹。 “.…..那个,我记得是……赛丽对吧?那个……你那个样子没关系吗?” 被艾莉克丝用复杂视线看着的地方,名为赛丽的弱气少女正以一个完全贴合了楼梯倾斜度的姿势把脖子以下的部位伏在楼梯上,只有头部伸到最上面一层、也就是二楼的地板上。从他们的位置看过去,赛丽身体的部分刚好被遮住,就只有一个头部从楼梯的拐角后面贴着地面探出来。看起来就像是恐怖漫画里的奇怪生物。 听到艾莉克丝略带担忧的话,正用下巴杵着地板、努力仰着脸看向这边的赛丽大声发出故作精神的声音。 “是的!没关系!我喜欢地板!” “是、是吗……” 被摆出那种姿势的人以这般强硬的态度作出回答,艾莉克丝明显感觉到一股没办法再多说什么的氛围。 “但是,你只有头部在地板上。” ——然而完全读不懂气氛的希尔,在艾莉克丝略微有些敬佩的目光里轻声开口。 “楼、楼梯我也一样喜欢!” 遭到质疑的赛丽大声做出这样的主张。 “是吗。”希尔了然似的点了点头:“喜欢到,身体已经没办法离开的程度?” “就、就是那样!” “喂,希尔。”艾莉克丝不知为何从一边红着脸拉了拉他的衣服:“这种说法不觉得太色情了吗?” 希尔扭头看着少女的脸,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 ……也是,这个三无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至少其他人也会有所感觉吧。带着这样的想法,艾莉克丝扭头寻求其他两个人的认同。 “我也不是很明白……希尔先生的话哪里有什么不妥吗?艾莉克丝小姐,烦请你略微进行说明。” “那、那个,赛丽我也不是很懂。” ——于是看到某个一脸认真表情看向自己的二十四岁女青年,和某个趴在地上的弱气少女一起投过来的纯洁目光。 “唔——!这种夹杂着恼羞成怒和自我厌恶的情绪是怎么回事?我现在,非常想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 没有搭理自言自语着陷入低落的艾莉克丝,希尔继续向趴在地上的赛丽投去视线。 “你说喜欢到没办法离开地面,就是说,走路的时候也是这样?” “咦?”赛丽微微歪了一下头,旋即又露出逞强的表情:“那、那还用说吗?不到那种程度的话还能说是喜欢吗?” “不,你刚刚明明还‘咦’出声了吧。”即使处于心情的低谷中,艾莉克丝依旧忍不住低声吐槽道。 没有在意身旁少女的吐槽,希尔以澄澈的眼睛看向地上的赛丽。 “那,做给我看。” “诶?” 地上的赛丽愣在那里眨着眼睛。 “贴在地板上的走路方式,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很好奇。” “喂,希尔……” 就在艾莉克丝忍不住开口的时候,一旁的苏西亚大声咳嗽了一下。 “希尔先生,艾莉克丝小姐,事件的大致始末我已经告诉两位了。这一层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如我们一起去楼下看看如何……喂,赛丽!不要摔倒后就趴在那里不动,赶快站起来到前面带路!” 听到苏西亚的话,艾莉克丝和希尔也一起向赛丽投去目光。 “原来,只是摔倒吗?” 被来自队长充斥着各种暗示的眼神,和少年像水一样清澈视线同时看着,赛丽正做着内心的犹豫。这时,少年毫无起伏,却仿佛带有失望意味的声音传过来,她的大脑顿时热血上涌,脸部也因此涨的通红。 “我、我才没有摔倒!” ——听到赛丽这样执拗的主张,艾莉克丝忍不住开口反驳。 “但是,我们刚刚还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那……那个是我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是我故意发出来的,像是类似于出场特效一类的东西——” “少鬼扯了!哪个作品里也不会出现这种像是自残一样的浮夸角色!” “总之不是摔倒!我从来都没有摔倒过!从出生到现在,摔倒的次数完全就是零!” “不,那个也太不可能吧。” 艾莉克丝冷静的吐槽,但是对方显然不能听进耳朵。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我喜欢地面,一直都是这样走路!所以从根本上,完全就没有摔倒的理由——!” “.…..” “……啊,是吗。” ——这是感到无力的艾莉克丝所能发出的仅有的声音。另一边,作为队长的苏西亚正无奈的用手扶住额头。 ※ 一楼的队员,连同戴文这个副队长在内,一共有11人。 因为佩戴了各种专业的设备,他们很快就对各个房间进行了调查和清点。现在,戴文正指示着其他队员对清点的结果进行记录和备案,这些资料之后都需要作为报告书的一部分呈上。 脚步声从身后的楼梯上响起,戴文并不感到意外。在几分钟前,正是他派赛丽去向呆在楼上的苏西亚汇报工作进程。 “队长,所有房间都已经彻底调查过了,值得注意的只有——” 戴文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视线依次扫过面容端正,能力突出,虽然是女性却深受他尊敬的队长、面无表情,像是人偶一样沉默寡言的奇怪少年、外表可爱,胸部却毫无女性魅力的强势少女、还有就是…… “……你在干什么呢?” 他向着自己的部下——那个像是毛毛虫一样贴在在地面上艰难前进的“奇怪物体”投以冰冷的视线。 “不要管我!这是我多年以来的走路习惯。” “……你那个蠕动的姿态也能称做是‘走路’吗?”戴文的眼角抖动了几下,快步走到赛丽旁边。 “太丢人了!赶快给我站起来!” “才不要!我喜欢地板——!” 看着眼前两人互相拉扯的闹剧,艾莉克丝轻轻碰了碰旁边希尔的胳膊。 “喂,看着这幅景象有什么话想说吗?全都是希尔做的好事哦。” 听到她的话,希尔扭过头,用一如既往缺乏表情的面孔看向艾莉克丝。 “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艾莉克丝一时语塞,她仔细上下打量少年的脸:“你这家伙,到底真的是三无,还是伪装成三无的腹黑啊……” “腹黑,是什么意思?” 听到希尔平淡中却似乎融合了一点疑惑的声音,艾莉克丝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忘掉吧。” 在他们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作为副队长的戴文终于成功将自己的下属从地板上拖拽起来。经过不知多少次跌倒、又擦着地板行走了一段路的赛丽,身上的纯白制服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在她手足并用的像小孩子一样用力挣扎的时候,这片灰色也开始逐渐蔓延到戴文雪白的制服上。 “咳嗯!” 苏西亚大声发出假咳声,于是两人立刻停止动作并且站直身子。 “偶、偶尔站在地面上,感觉也蛮新颖的。” ——赛丽一边红着脸松开拉扯着戴文领口的手站直,一边用做作的演戏般的声调轻声说道。 “给我闭嘴。” 这是来自一旁副队长的呵斥。 “戴文,对调查的结果做一个简单汇报。” 苏西亚没有理会他们的小动作,对面前站得笔直的副队长开口下令。 “是!” 戴文行了一个标准礼,接过旁边队员递过来的笔记本。 “除了已经记录在案的一些生活用品外,共发现了经过改造的普通人型傀儡两具,无铭牌、无法判断出处的战斗用虫型傀儡残骸34具,魔术人偶相关书籍304本,相关零件若干。另外,在您现在身后的那个房间里,发现不知名女孩画像82张,推测是出自目标之手。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他稍微迟疑地停顿了一下,正回头看向楼梯旁画室的苏西亚觉察到这一点,慢慢转过头来。 “还有什么?” “.…..发现受害者尸体,127具。” 听到这句话,他身后的其他队员脸上也纷纷露出难看的颜色,站在一旁的赛丽更是面色发青——看来他们都已经亲眼目睹过那个“尸体的仓库”。 另一边,艾莉克丝也想到看过的那副惨状。知道了事件的详情后,她已经很难像之前那样升起单纯的愤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感情。 苏西亚表情肃穆的沉默了几秒,然后又轻轻开口。 “……二楼还有5具,一共是132。” “是。” 戴文立刻接过笔开始修改手中记载着的数据。 看到他的动作,苏西亚再次扭过头,把目光探向画室。 “这个,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去世的安珀提族的女孩吗?” 再次看到画中那个蜂蜜色头发的少女,艾莉克丝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错。”苏西亚点了点头:“我在资料里看过她的照片,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人。” “是吗……” 希尔和艾莉克丝再次看向墙上贴满的画像,这次的感受和上一回完全不同。 之前只是从画像的笔调和整体的氛围中看出作者的狂热,至于这份狂热执着的来源,如今终于有了解释。 因为对女孩的感情、因为认定自己可以区分“个人与整体”才从浮空岛出逃,但是这份感情又在自己无法抑制、四处蔓延的仇恨中受到怀疑。可以想象,安德森是如何在迷茫中痛苦挣扎,那份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的感情大概被他当做支撑自己的唯一支柱。 “……我们去确认一下其他地方吧。” 时间在沉默中前进了一会儿,苏西亚开口提议道。 得到一致认同后,他们将希尔和艾莉克丝来时的路反着走了一遍。 魔术工房的室内还留着“异形傀儡”的残骸,被艾莉克丝抽出过的那本书依旧立在书架上,还有被斩断了手腕的石膏雕塑,在其他队员对着它的碎块进行各种各样的猜测的时候,艾莉克丝在希尔的目光中拼命摆出一张若无其事的脸。 “怎么说呢,明明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不知为何却有种过去了很久的感觉。”艾莉克丝喃喃自语道。 说着,他们来到了最后一个房间,尸体的仓库。 “你们留在这里。” 快到门口的时候,苏西亚回过头对身后的诸人说道。 没有人反对,这样的凄惨画面没有必要重复看到,就连希尔和艾莉克丝,也没有再一次确认那幅画面的想法。 他们从后面看着苏西亚的身影,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的背影显然停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双手合十,朝着里面施了一个礼。 ※ “我们这样直接走真的可以吗?” 城堡口,艾莉克丝再一次向苏西亚确认道。除了苏西亚以外的队员正在城堡里进行各种善后工作。 “没关系,这件事本来就和你们无关,没有必要再让你们牵扯进多余的杂事里。”这样说着,苏西亚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当然,目标是你们击败的这一点,我会如实呈上。但是一般来说,也很难期望会有什么奖励。” “没关系。” “……话说,你好像一直没有问过我们详细的状况呢。像是……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具体的身份是什么,怎么打败了那个人之类的问题一点都没问,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艾莉克丝忍不住抛出长时间以来的疑问。 “一般来说,这些当然是要全部弄清楚的内容。”苏西亚脸上露出微笑:“但是,明知道不会得到答案,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做多余的询问了吧?” “你都没有问过,为什么就断定不会得到答案啊……” 这样说着,艾莉克丝看到苏西亚盯着希尔露出的奇怪微笑,似乎猜到了什么。 “难道说……” “那么我现在问的话,能得到答案吗?死亡之吻的一零零八六号先生?” “啊——”艾莉克丝张大嘴巴发出这样的声音。” 没有理会少女的反应,希尔正抬头迎向来自苏西亚似乎带着笑意的视线。 “不能,这些都是,保密事项。” 他用缺乏起伏的声音回答道。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保密……你的身份、名字,甚至连编号都被人家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耶!”艾莉克丝忍不住说道,接着她疑惑的把脸转向苏西亚:“是说,苏西亚为什么会知道这家伙的身份?。” 听到她的问题,苏西亚默默抬手指向希尔的胸口。 “那上面,不是都写着嘛。” 艾莉克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希尔正低着头确认衣袍左胸前的圆形金属牌子,那里用白色的标准通用文字写着——“死亡之吻一零零八六”。 “.…..” “这不是一眼就暴露了吗!?”艾莉克丝忍不住激烈吐槽:“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需要保密的身份刻成铭牌挂在这种显眼的位置?你们的思考回路我完全没办法搞懂!” 在艾莉克丝和苏西亚的视线里,希尔默不作声地把铭牌从衣服上取下来。把牌子装进口袋后,他抬起头重新看向她们。 “……不,就算你现在装作若无其事的取下来也于事无补。”艾莉克丝无力的吐槽道:“说到底,明明说要严格保密,为什么还要制作那种铭牌?” “‘越是大张旗鼓反而越会让人生疑。到底是土豆呢?还是伪装成土豆的萝卜呢?就是这样故弄玄虚、用来迷惑对手的方法’——会长是这么说的。” “土豆也好萝卜也罢,反正最后都会被吃掉不是吗?这是何等毫无意义的策略。” “.…..大发现。” 看着眼前似乎恍然大悟的无表情少年,艾莉克丝深深叹了一口气,把心中“死亡之吻”的不靠谱等级又加了一等。 转过头,艾莉克丝看向一旁的苏西亚。 “那个,苏西亚队长,没关系吗?因为是死亡之吻就什么都不说……你那边的报告也很难写吧?” “当然不是没关系。”苏西亚说着面带微笑地拿出一个夹着笔的本子,并且把它递到希尔手中。 “——所以作为交换,能给我签一个名吗?” ※ 苏西亚刚刚走进城堡的大门,副队长戴文立刻迎了上来。 “队长。” “已经联系到北方平原分部了吗?” 一边接过戴文手中的文件,苏西亚开口问道。 “是的,他们明天早上会组织人手过来,受害者的身份也已经交由他们通知各个商团来识别。” “是吗。” 看到苏西亚一脸认真的开始浏览文件,戴文略微迟疑了一下。 “队长,刚刚那两个是‘死亡之吻’的人吧?” “你也看出来了啊,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是想,以我们的身份,不太方便和他们产生联系吧?” 苏西亚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副手正一脸犹豫的微皱着眉。 “当然!我并不是想对队长的人际交往妄加评判……但是再怎么说,‘死亡之吻’也是个非法组织……” 看着戴文脸上夹杂着犹豫和为难的脸色,苏西亚笑了一下刚准备说话,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 “咦?刚才那两个人是‘死亡之吻’的吗?” 苏西亚和戴文移过视线,那里是灰头土脸、正双手合十做憧憬状的赛丽。 “那不是传说中的侠盗组织吗?第一次亲眼看见!早知道就应该要求合影留念的……哥哥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工作的时候给我叫副队长!”戴文条件反射的大声呵斥,然后上下打量亲生妹妹的全身:“你之前不是还坚持要趴在地上吗?现在跑得倒是很快嘛。” “那、那个是……”赛丽涨红了脸:“我突然觉得高处的空气也蛮不错的……从今以后,我决定作为一个直立的人类来生活!” “我也不记得自己以前有过爬在地上匍匐过日子的妹妹。” 没有在意兄长的吐槽,赛丽扑在戴文的背上。 “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两个人是‘死亡之吻’的人啊?哥哥你明明知道我是他们的崇拜者!” ——一边这样大声叫喊,一边吧嗒吧嗒的用手敲打他的身体。 “就是因为知道才不告诉你!‘死亡之吻’也好,‘血腥之手’也好,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能和那种非法集团扯上关系——话说你给我下来!不要把身上的灰沾在我衣服上!” “‘死亡之吻’和‘血腥之手’才不一样!他们是侠盗!身着白色礼服、事先发出预告函、然后在月圆之夜出现夺走罪人的性命——哇!好棒!” “你漫画看太多了!再说你刚才明明看到那个人穿的黑色的衣服吧!?”戴文一边尝试着甩掉挂在自己身上的妹妹,一边大声喊道:“还有,什么侠盗啊!反正都是杀手组织,两者都是一丘之貉而已。事到如今,也只有像你这样的笨蛋才会崇拜那种不法组织……” “才不是只有我呢!依琳酱比我要狂热得多了!” “啊……” 被妹妹的话提醒,戴文瞬间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的扭过头看向自己的队长,开口解释道。 “那个……队长,我刚才说的笨蛋只是说这个家伙,完全没有暗指您妹妹的意思。” 相处了已经有一年多,戴文对自己这个一丝不苟,认真完美的队长已经相当了解。他非常清楚一旦牵扯到她溺爱的妹妹,这个平时的完美超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关系,我刚刚替依琳要到了希尔先生的签名。只要一想到回去之后她那张开心的脸……我现在,无论什么罪行都可以容忍。” 脸上露出无比和煦微笑的苏西亚,某种意义上反而更使面前的两人感到恐怖。 “那、那个,这样一直偷懒可不行!我去工作了——” 平时天然又弱气,因此对危险的直觉非常灵敏的赛丽立刻从戴文的背上跳下来,一溜烟的消失在大厅后面的通道里。 这个混蛋。 戴文暗暗念了一声,开始思考将队长从这个危险的“圣人姿态”中解除的办法。 “那个,队长,外面的那个巨型傀儡残骸只有两个人在看守,要不要再派几个人去。” “嗯,再加两个人去吧。包括目标的尸体,全部都不能有失。” “是。”戴文行了个礼正准备移动,突然又停了下来。 “……队长,这些傀儡的残骸我们真的都要带回去吗?不管那些是哪个组织的东西,都绝对不会有人出来认账的。” “这个我也知道。”苏西亚叹了一口气:“但是那种事和我们无关,我们只要负责把东西带回去就行了,其他的事自然会有上面的人进行调查。” “不……我是怕,回去的路上或许会遭到那些组织的截击。” “……那样的可能微乎其微,傀儡上面没有任何编码和特征,他们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东西增加暴露自己的风险——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真的敢来……”苏西亚把一只手按在腰上挂着的单手剑上,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追踪了半年才策划了这次行动,结果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别人先一步完成了,我正觉得有些虎头蛇尾呢。他们如果敢来,不过就是报告书再多写两页罢了。” “是!” 戴文行了一个礼,转身回到城堡里面。 那么,我也去看一看吧。苏西亚这样想着,也准备进入城堡。 不经意的一个回头,城堡门外的景色展现在她眼前。如霜一样的月光下,树林的轮廓在远处摇摆。 在那片树林中,应该正有一个少年和少女踏在归程。 第十八话 返程的路并不就比来时轻松。 一是在夜晚,路途昏暗自不必说,远处偶尔闪过的黑影往往也让艾莉克丝胆战心惊。除此之外,丘陵上的怪鸟,草原间的低鸣倒是动摇不了两人的心神。不管艾莉克丝还是希尔,都是等级超过15的职业者。寻常的魔物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零星的几点经验值,而更难对付的精英级魔物也很少在附近的区域出没。 真正令他们感到疲惫的是心情。 按理说,帕特里奇交给他们的这次任务试炼已经成功通过,相较来时混杂着期待和忐忑的心情,现在当然应该感到轻松和安稳。但是事实上,无论希尔还是艾莉克丝,都没有了来时脚步的轻快。 原因是安德森。 在过去参与的任务中,希尔只是不折不扣的按照任务指示行动。其他的,比如目标之所以被列为讨伐目标的原因,他的种种罪恶与(或许存在的)的可悲过去,统统都不在希尔的思考之内。他一直都被组织里的其他人认为无法判断善恶,虽然不甚了解,但大家都这么说,他自己姑且也这么认为。既然这样,干脆就不去思考这些复杂的事,只要按照指令斩杀确定过的目标就可以了。好在分辨善恶他虽然不擅长,但行动的时候却是一把好手。除了独一无二的天赋和高超的武力值,能在完成任务的数量上远远甩开“死亡之吻”其他成员,这种无忧无虑不假思索的行动模式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但这一次与过去不同,和艾莉克丝一起从苏西亚口中听到了那些话。作为犯人的安德森的过去展现在希尔面前,这是从未有过的经验。知道了犯人的过去后,他斩断的就不再是简单的一具头颅,而是从过去延伸过来的一段鲜活人生、一段由记忆和感情编制的色彩斑斓的画布,它在此刻突然停下,因此也断绝了未来的一切可能性,只剩下一个断口突兀的连接着虚无——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一次斩击——某种意义上,希尔第一次理解了杀人是怎么一回事。当然,准确的说,安德森并不是被希尔杀死的。但是想到安德森,希尔也会自然的联想到,自己以前讨伐过的目标会不会和那个人一样有着类似的人生?这当然没办法确定,但是如果谈到可能性,就很难断言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 思考着各种各样的事,希尔认真的体会从心底升上来的感情。这是一种有些苦涩,有些复杂的未知感觉。让他想起从布达尔城回到镇子时,那时的路上也产生了和这相差不多的某种东西。 像是砂砾,却又带着芳草的清香。 艾莉克丝确实注意到希尔的沉默,少年走路不再像来时那样一蹦一跳,也没有再轻轻哼着欢快的调子。但是她并不知道帕特里奇把希尔交给她时的用意已经在逐渐实现,也没有注意到希尔内心的某种萌芽。虽然与希尔不同,但是她也在思考安德森的事。 了解事情的详情后,艾莉克丝很难再对安德森产生敌对感。那个人只是从笼子里逃出,又不幸被人类伤害了的一匹野兽。因为受过伤害,他对每一个人类都怀着深切的仇恨和恐惧。他的所作所为,既是复仇,也是自保。那些生命的逝去不能归咎在他身上。 发生巨大不幸的原因很有可能只是一次小小的偏差,艾莉克丝认知到这一点,也因此感到烦恼。如果现实世界不是像这样纷乱的纠缠在一起,而是像漫画里一样善恶分明,正派和反派壁垒分明,那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艾莉克丝突然回想起和苏西亚分别时的话。 ※ 看到苏西亚心满意足的把有着签名的本子收进口袋,艾莉克丝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灵光一闪。 “对了,苏西亚队长。我记得你之前说,安德森到大陆上是十年前的事对吧?” “没错。” “这么长时间,种管会一直没有找到他?” 听到艾莉克丝的问题,苏西亚犹豫了一下。 “这些事或许不应该跟你们提起,但是既然艾莉克丝小姐问起了,我就姑且告诉你们吧——反正也不是需要保密的内容。”一边说着,这位队长露出认真的表情:“对于你的问题——我们并不是没有找到,而是压根没有找。” “咦?” “最初的搜索是在十年前,维持了一个月左右就宣布停止了……大概是判断目标已经死于魔物之手或者意外之中了吧。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这样的推测也算合乎情理,而接下来的情形似乎印证了这个推测——之后的九年里,我们一直没有得到关于目标的情报,他好像完完全全的从大陆上消失了。” “消……失?” “就是消失。”苏西亚点了点头:“具体的实现方法不便多说,但是只要是已知的种族,只要他们确实的在大陆上活动,我们都拥有能够确认其痕迹的方法。可是,在这中间的九年里,目标没有任何活动的痕迹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 “就是说……他一直藏在你们视野以外的地方?” “考虑到他那时只是个对大陆一无所知的十岁孩子,我个人倾向于,他是被某个组织捕获,继而被囚禁在一个我们无法观测到的设施里。” “囚、囚禁?”艾莉克丝惊讶的睁大眼睛:“这样直接下结论稍微有些武断吧?他自愿被某个团体收容的可能性呢?” “两位为了击败那个巨大的傀儡装甲花费了多大功夫?还有那些虫型战斗傀儡,怎么看都不会是个人的作品吧?你们觉得那些东西会是从哪来的?” “难道说——” “大概是几个月前,我们在伊尼斯城的分部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匿名者向我们透露,一个‘从某浮空岛逃脱的危险分子’,正持有‘某种危险违禁物品’出现在某地——这样的信息。那时首先奉命前去调查的,就是戴文的哥哥。” “匿名信吗……通常来说都很可疑呢。” “不仅如此,匿名信还采用了‘从报纸上裁剪文字进行组合’这种古典的手法。顺便一提,报纸的来源更是特意选用了3种以上的主流报刊。当然,信封、胶水也全部都是大路货。” “呜哇!这根本已经不是可疑的程度了!完全就是正大光明地摆出一幅有鬼的姿态!” “就是这样,之后目标身份的确认,还有各种详细状况都是我接手后队伍里的大家调查资料得到的成果。不管怎么样,目标消失的十年到底去了哪里,那些傀儡的来源还有寄信者的身份……这些怎么看都不是简单的事。” 苏西亚的眼睛越过希尔和艾莉克丝看向后面的巨大傀儡残骸,用有些冷峻的声调认真说道。 ※ 黑幕吗? 想到这次事件中隐藏在背后的可能的存在的组织,艾莉克丝稍微提起了精神。隐匿在人类视线外的幕后组织和缠绕世界的巨大阴谋,这些无论何时都是王道般的展开。之后和希尔一起踏上冒险的时候一定会遇上吧?艾莉克丝有些迫不及待的想。 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钟,死亡之吻的镇子轮廓就在眼前。 看到夜幕下那个寂静的小镇,艾莉克丝涌现出一丝安心感。 扭过头,希尔正在一旁四处张望。 “你在干什么呢?” 艾莉克丝忍不住问道。 听到她的声音,希尔轻轻的转过头来。 “我在找师傅。” 说起来,这里正是镇子前的空地,艾莉克丝确实记得旁边排着几块农田。 “不不不,就算是那个人渣也不至于只隔一天就……” 说到一半,少女的声音突然停下来,她的余光瞥见左侧的一个黑影。 ——一个从到到尾裹着黑色夜行衣的可疑人物,一边以艾莉克丝熟悉的声音哼着欢快的调子,一边熟练的把采摘的蔬菜放进旁边的木筐里。 “.…..” 似乎是察觉到了艾莉克丝的目光,那个人影悠然的回过头。 “呀~这不是艾莉克丝和我可爱的徒弟吗?” “艾莉克丝,师傅在叫我们。” 希尔轻轻拉动艾莉克丝的衣服说道。 “说什么呢希尔?我们周围完全没有人哦?你是因为太累所以出现幻觉了吗?看来我们还是赶快回去休息比较好。” 艾莉克丝说着拉住希尔的手。 “啊——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从我旁边走过去了!明明我还在这里辛勤劳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过分!” 依旧默不作声的拉着希尔向前走,艾莉克丝的额头上却忍不住出现了十字符号。 “连起码的尊老爱幼的精神都没有,真是的,所以说这个世道才会有那么多贫乳……” ……我忍。艾莉克丝带着额头上的十字拉着希尔加快了步伐。 “好,就用地上的蔬菜叶子留下暗号——‘怪盗艾莉克丝到此一游’好了。” “给我住手——!” 艾莉克丝回头的同时将手中的盾牌甩了出去,正津津有味蹲在地上摆弄菜叶的人影应声倒地。 到最后,艾莉克丝的忍耐还是没有抵过对方的无耻程度。 第十九话 在艾莉克丝努力用脚踢散塞拉摆在地上的“死前讯息”的时候,塞拉揉着头顶鼓起的包从地上坐了起来。 “啊——头好痛。”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的转头,看见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的艾莉克丝和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的希尔后愣了一下。 “你们……是谁?” “喂。” 艾莉克丝用冰冷的目光回应她,但是塞拉对此视而不见。 “呜——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这里是哪里?我是谁?不好,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用剧烈的动作抱住自己的头部,相当浮夸地演示出一幅惊慌失措的姿态。 “医生——叫医生来!给我叫有巨大胸部的医生来啊你们这群蠢货!” “不好了,艾莉克丝。师傅好像失忆了。” 希尔以毫无波澜的清澈眼睛看向艾莉克丝,“怎么办”——艾莉克丝不知为何能够从中读到这样的讯息。 “放心吧希尔,我以我女主角的身份打赌,这货百分之一百是在装疯卖傻。” 这时,塞拉四处张望的视线的定格在了艾莉克丝,希尔,还有旁边放着的装满蔬菜的筐子上,继而眼前一亮。她用右手捶打左掌,露出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难道说,我是被你们打晕的看守田地的人——” “给我闭嘴吧你这个小偷。”艾莉克丝忍无可忍的说道:“看看你自己身上的装束再说话。” “装束?” 塞拉好奇的低下头,然后惊讶的大喊起来。 “呜哇!********砰—— 塞拉头上冒着和高速飞行的盾牌相撞后的白烟再次栽倒在地上,另一边,艾莉克丝正拼命想从希尔的掣肘中挣脱。 “放开我希尔,我已经忍了这个家伙很久了!” “不许打架。” 在一边吵吵闹闹的时候,塞拉已经若无其事的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后,她熟练地把木筐背到身上。 “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快回酒馆吧。” “在那之前!给我把你身上的赃物放回原处!” “赃物?”塞拉疑惑的回头看了看木筐里的各种蔬菜,随即瞪大眼睛看向艾莉克丝:“你怎么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你这个前科累累的现行犯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等等……这是固有观念!只是因为人家以前稍微有过一两次不当的行为,就不加分辨的给我按上罪名,真是的!现在的人都怎么了?沙洛姆也是这样,每次丢了内衣都直接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恬不知耻的把我所有收藏品全都抢走了——” “恬不知耻的是你吧!”艾莉克丝忍不住大声吐槽,然后用冰冷的视线看着塞拉:“再说,我们都已经亲眼目睹你的犯罪经过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哼哼哼——”塞拉不知为何一脸得意的左右摇摆食指:“太天真了艾莉克丝——有的时候,看到的东西不一定就可靠。” 一个小偷在这里神气什么!?艾莉克丝看到那张自鸣得意的脸,忍不住一团火大。 没有在意艾莉克丝燃起的无名之火,塞拉自顾自的以一副得意的姿态进行说明。 “我是经过主人的同意来采摘蔬菜的,明白吗?所以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赃物……” “——她是这么说呢。希尔,你觉得呢?” 艾莉克丝偏过头看向希尔,少年面无表情的在月光下眨了眨眼睛。 “我相信师傅。” “希尔——”塞拉眼睛湿润着露出一副感动的表情。 在那样感动的视线下,希尔面色不动地继续说道—— “所以,还是把偷到的东西还给大家,比较好。” “咦?奇怪,希尔你刚才说的相信到底是指什么?”塞拉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毫无疑问是指你的为人吧!” 看到艾莉克丝投过来的冰冷视线后,她慌张的大声辩解。 “不是的!这是昨天把那只熊借出去的报酬!因为那个抠门的家伙说无论如何都拿不出30个金币,所以就让我自己挑选蔬菜作为代替——相信我啊!” 她说的话还算合乎情理,艾莉克丝和希尔对视了一眼,稍微有些认同。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大半夜来?这种事情白天的时候也可以做吧?”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塞拉露出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啊艾莉克丝?”她说着一脸无奈的摇着头,像是少女说了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蠢话一样:“白天来的话肯定会被周围的人看到的吧?如果他们把我当成小偷抓起来怎么办?” “……” 呜哇……艾莉克丝默默想到。对于这种被公认为惯犯而特有的考虑,她既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面对塞拉那张理直气壮的脸,少女唯有沉默以对。 ※ “真的吗?真的是那种像电影里一样的巨大机器人吗?” 回酒馆的路上,希尔对他和艾莉克丝的见闻进行了概述。听到弟子讲述的内容,塞拉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准确的说,不是机器人而是金属制成的巨大傀儡呢。”艾莉克丝在一旁补充道:“不禁能飞,左臂不知为何还会射出危险的光束,完全就是超规格外的对手。” ——但是,还是被我们打败了。这是骄傲仰着头的艾莉克丝的言外之意,但显然没有被塞拉所理解。 “有多大?具体有多大?”塞拉的语气十分激动。 “大概有,两个‘虎太郎’那么高。” “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塞拉一边点头一边用一只手摩挲着下巴,下一刻,她的眼睛里闪起一道精光:“那样的话,卖出个几百万金币的价格也完全不是幻想呢。” “.…..” “虽然很遗憾,但是你的发财大计是不可能实现的。” 艾莉克丝在一旁为她的热情泼上冷水。 “为什么!?难道说,你们要独吞吗?艾莉克丝!我可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样的孩子!” “我也不记得自己有被你教过。”艾莉克丝冷淡的回答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些东西应该都被种管会的人带走了,据说是很重要的证物。” “那种事我才不管呢!”塞拉大嚷道:“这是掠夺!是公权力对个人的霸权行为!我对这种堂而皇之侵犯我财产所有权的行为表示严重抗议!” “……真不想听你这个小偷跟我们讲什么财产所有权啊。”艾莉克丝无力的说道。 事到如今,她对塞拉偷偷在话里把她和希尔的战利品化为己有这件事已经懒得吐槽了。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了酒馆。虽然塞拉在旁边叫嚷着“第一次穿这种衣服从正门出入,有种奇妙的禁忌感!”这样的话,但希尔和艾莉克丝都对此视而不见。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希尔和艾莉克丝都经过了一天的跋涉和激烈战斗,亟待休息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该怎么睡呢? 像之前那样睡在一个房间里,虽然希尔显然不会在意,但是艾莉克丝是绝对不会答应的。镇子的其他地方不会没有空余的房间,但是现在去打扰别人也未免不大合适。正当艾莉克丝苦恼着的时候,希尔拉了拉她的衣服。 “房间的灯,亮着。” 顺着希尔手指的方向,艾莉克丝看到她之前住的房间——也就是希尔的房间正从门窗上向外露着亮光,显然屋子里正点着灯。 “你这家伙,是不是忘记关灯了?” 艾莉克丝看向塞拉,根据之前的话,这个家伙夜晚都是从那个房间的窗台出入的。那么出去的时候点了灯却忘记关上,这显然是最合理的解释。 然而塞拉却表情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可能!你以为我从那里出入过多少次?以我现在的能力,经过时根本就没有点灯的必要!”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没有理会艾莉克丝的吐槽,塞拉随即面色一凝。 “——难道说,是小偷!?” 希尔和艾莉克丝都为之哑然——死亡之吻里难道还会有除了你以外的小偷吗? 但是塞拉丝毫不思考这些,她正咬牙切齿做出痛恨的表情。 “可恶,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偷我东西的人了!如果你有个大胸部还好说,如果是贫乳我非要把你痛扁一顿不可——” 基本上,她不知为何已经把对方限定为女性。 说完,塞拉已经抛下木筐朝楼上冲去。希尔和艾莉克丝只能跟随其后。 一楼到二楼不过短短一段距离,塞拉登上楼梯,跑过走廊,大喊着冲向推开亮着光的房门。 “给我束手就擒,你这个小偷——” 房门被推开两边,看到里面的情景,三人沉默着立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艾莉克丝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在干什么呢……沙洛姆小姐。” 第二十话 听到门开的声音,莎洛姆支撑着身子把头从正深埋着的枕头中抬起来。胸部以下仍然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她扭动脖子朝门口看过去。 接触到艾莉克丝复杂的眼神之后,她神色自若的扶了扶眼镜。 “如你所见,我正在汲取希尔殿下元素。” “是哦。” 压根不想对此进行吐槽的艾莉克丝冷淡的回应道。 另一方面,对艾莉克丝淡漠的态度毫不为意的莎洛姆,一个劲的对自己身在此地的原因娓娓道来。 “上午十点送走艾莉克丝小姐和希尔殿下的时候,我还保持着相应的理智,工作什么的当然也是一如既往的完美完成……但是这样的充裕只能保持到下午三点。因为长时间没有摄取到希尔殿下元素,我已经逐渐显露出发烧时的体征,并且开始感觉到意识涣散。拜此所赐,我甚至不自觉的在会长大人的咖啡里加入了盐和大量辣椒——” “那个绝对是理性下的产物,我可以肯定。” 没有理会艾莉克丝的话,莎洛姆继续着自己的讲述。 “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持续了三个小时左右,到了晚上六点的时候,我的身体出现了戒断反应。在这种状态下,我很自然的就失去了意识,上一秒还在烹饪晚餐,下一刻不知为何就已经出现在希尔殿下的房间——我个人认为这大概是女神的恩赐。” “啊,是吗。” “总觉得……艾莉克丝酱的吐槽好像变得随便起来了。”塞拉在一旁小声说道。 艾莉克丝没有功夫搭理她,因为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各种意义上已经感到筋疲力尽的少女此刻已经懒得吐槽了。 另一边,莎洛姆还在自顾自的说个没完。 “就在我回过神来打算回去的时候,突然想到希尔殿下此刻正在外面执行任务——说不定会有瞄准这个时机溜进来、企图偷走希尔殿下毛巾或者牙刷的变态,一想到这里不禁坐立难安,于是我决定留下来保卫希尔殿下的所有物。” “那真是辛苦了,现在您已经可以回去了。” 艾莉克丝冷淡的做出请回的手势,但是莎洛姆对此视而不见。 她再一次把脸深埋进枕头里用力深呼吸,然后抬起头来左右嗅了嗅。 “真奇怪,感觉左边的希尔殿下元素要比右边的部分浓厚得多呢,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艾莉克丝眼皮跳了跳,然后一把捂住了正要开口的希尔的嘴巴。少女当然知道原因,昨天晚上她和希尔因为塞拉的误导而同寝共枕的时候,希尔就是躺在左边的位置。 ……为什么这个女人凭味道就可以判断出来啊?艾莉克丝不愿细想。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少女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莎洛姆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一旦这个希尔控跟踪狂知道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何等恐怖的事情来。 这件事情的知情人还有一个,艾莉克丝扭过头试图用眼神威胁让塞拉领会自己的意思,却看到这个酒馆老板正拿着一个不知道从那里掏出来的魔能相机,对着床上趴着的莎洛姆拍个不停。 那副场景确实称得上诱人——平时一丝不苟的秘书用胳膊肘支撑着身子在枕头上蹭来蹭去,因为和床单的摩擦,一贯整洁的白色制服套装上面布满了褶皱。从制服裙子下面延伸出来的被黑色丝袜包裹的大腿圆润紧实,在灯光照耀下透出滑腻的感官体验……而最吸引眼球的,无疑是臂肘处被撑起的上身,沉甸甸的胸部被紧致的布料裹着,和床接触的部分在床单上压出微陷的痕迹。 这是艾莉克丝作为贫乳一生都无法展现的迷人风情,也是她急于把莎洛姆从眼前驱除的一个原因。 听到身后的快门声,莎洛姆立刻警惕的回过头。看到塞拉一边留着口水一边接连按下快门的身影后,她抱着枕头挡在胸前慢慢坐起来。 “请立刻停止这种侵犯我个人权益的行为,如果您现在把数据进行删除,我可以考虑在你入狱后每隔几年去看望你一次。” “讨厌啊莎洛姆,我这是为了艺术哦?为了美哦?一点邪念都没有所以你尽管放心吧。” “除了邪念以外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删除,请现在立刻删除!” 虽然表情还是像冰块一样,但是莎洛姆的眼神说明她是认真的。 虽说如此,她拿这个无耻的人渣也着实没有什么办法。这和塞拉是希尔师傅的身份无关,只是莎洛姆手中掌握着的据说囊括了所有死亡之吻成员的把柄中,没有一个可以威胁到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 人无耻则无敌,塞拉显然已经在无耻的领域上臻于化境。 最终还是希尔和艾莉克丝行使了正义,在希尔对塞拉的说教声中,艾莉克丝把抢过来的相机递给了莎洛姆。 “那个……莎洛姆小姐,你那里有多余可以住人的地方吗?” 在莎洛姆操作着魔能相机删除里面的照片的时候,艾莉克丝在一旁试探着问道。 “多余的房间虽然没有,但是我的床睡下两个人还算绰绰有余。” 莎洛姆很快明白了艾莉克丝的意思,她转过头看向少女的脸。 “如果艾莉克丝小姐不介意,我那里也有多余的被子。” “那就麻烦你了。”艾莉克丝高兴的说:“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莎洛姆点了点头,把手中已经删除了照片的魔能相机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莎洛姆,准备回去?” 结束了说教的希尔回过头,声音平淡的问道。 “是的,希尔殿下……”回答的话说到一半,莎洛姆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她脸上微微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身体也轻轻来回扭动。 “那个……赶了那么远路,艾莉克丝小姐已经相当疲倦了吧?不如艾莉克丝小姐就睡在希尔殿下的房间,让希尔殿下跟我一起——” “没关系,我一点都不疲倦,就算现在跑个三公里也不在话下。”把那个毫无防备的希尔交给莎洛姆无异于是送羊入虎口,出于对自己同伴的保护,艾莉克丝毫不犹豫的打断了莎洛姆的话。 “还有,莎洛姆小姐。我们都快走到房门外边了,你可以把抱着的枕头放回去吗?”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莎洛姆恋恋不舍的再次把脸凑在枕头上蹭来蹭去,并且对着枕头左侧的位置进行深呼吸。 “我也有一个提议!”正坐在地上的塞拉突然精神奕奕的高举右手:“干脆就让艾莉克丝一个人去莎洛姆那里住,莎洛姆就来我房间——” “我们赶快走吧艾莉克丝小姐,和这种变态呆在一起空气也会变得浑浊的。” 莎洛姆把枕头还到希尔手里,侧头对着一边说道。 ……我觉得莎洛姆小姐也没有说别人的资格,艾莉克丝在心里默默念道。 “那么希尔殿下,我带着艾莉克丝小姐先告辞了。” 莎洛姆对着希尔示意,于是少年把视线从怀里的枕头上抬起来。 “莎洛姆,艾莉克丝,明天见。” “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所以根本谈不上明天啦。早上要早点起来哦,希尔。” “托希尔殿下的福,今天摄取了充分的希尔殿下元素——我有预感晚上一定会做个好梦。希尔殿下,我们梦里再见。” 艾莉克丝和莎洛姆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出走廊,挥手告别后她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楼梯口。 两人走后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屋子里只剩下正抱着枕头的希尔和地上坐在的塞拉。 “真是的,就算和我一起睡也没什么关系吧?除了这样的事和那样的事,其他的我又不会去做!”塞拉忿忿不平的站起来,然后看向旁边的希尔。 “那么,这次去外面遇到的事还有很多没讲完吧?怎么样?晚上要不要和师傅一起睡?” 看到少年轻轻点了点头,塞拉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我们走吧。” 把枕头放回原来的位置后,希尔跑回来拉住塞拉伸出的手。 灯被熄灭,接着是房门关上的声音。希尔和塞拉慢慢走在木质走廊地板上,快要落下的月亮散发着静谧的光。 今夜的死亡之吻驻地,依旧是一片平静。 第二十一话 早餐照例是在塞拉的酒馆进行。 当塞拉单手举着热腾腾的早点进入偏厅的时候,艾莉克丝终于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半个多小时前,当塞拉闻声打开酒馆的大门时,看到的是一幅失魂落魄的姿态不停念叨着“胸部”两字的少女,天知道她的精神遭受了什么样的打击。 此刻,鼻子嗅到空气中隐约飘过来的香气,艾莉克丝努力振作精神,猛地摇了摇头把那个画面和触感永远封印在记忆深层。 啪嗒。 装着食物的盘子被放到艾莉克丝面前的桌子上,烤成微黄色的香脆面包和色泽清爽的蔬菜沙拉,再加上淋着肉汁的火腿与煎蛋,如果没有眼前这个摆出一张得意脸、全身散发着“赶快称赞我一下”这样气息的厨师站在旁边,这顿早餐就称得上相当完美了。 脚步声从偏厅外面的走廊上传来,艾莉克丝绕过把脸挡在前面宣示存在感的塞拉,把视线投向正揉着惺忪睡眼走进来,头顶还立着呆毛的少年。 “太慢了希尔!昨天不是有说过让你早点起来吗?” 抱怨的同时,艾莉克丝也注意到希尔过来的方向。少年的房间是在二楼,为什么会从一楼的走廊走过来? 希尔的回答让少女立刻找到了答案。 “因为,晚上师傅一直不让我睡。” “……喂!” 艾莉克丝扭头用冰冷的眼神注视旁边的酒馆老板。 “你这个变态,对我的同伴做了什么?” “咦,为什么用这种像是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我?”塞拉摆出一幅无辜的表情:“我们明明只是在玩词语接龙而已!” “……希尔,是这样吗?” 希尔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师傅不甘心输掉,所以一想到能接下去的词就把我摇醒。” ……何等给人添麻烦的家伙,心智完全像个小孩子一样。 “……是吗,那样就好。” 艾莉克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不再用戒备的目光盯着塞拉,伸手拿起面前的面包。 “顺便一提,艾莉克丝酱刚才以为我们做了些什么呢?” 这时,塞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用古怪的腔调大声问道。 “咦!?”刚把面包送到嘴边的艾莉克丝明显动摇了一下,她脸上微微浮起红霞,左顾右盼显出一副局促的样子:“那、那个,词语接龙……之类的?” “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感谢艾莉克丝酱不合时宜的小玩笑。”塞拉不知为何化身为访谈节目的主持人,手里握着空气话筒凑到艾莉克丝嘴边:“那么!其实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呢?” “都说了,就是词语接龙什么的……” “面对我们的问题,艾莉克丝酱给出了这样毫无诚意的回复。接连做出这种毫无笑点的三流的装傻行为,艾莉克丝酱可谓是相当的固执。”没有注意旁边少女额头上逐渐出现的十字,塞拉面对前方的空气,不知究竟在向谁叙述着。接着,她转身再次把空气话筒放到少女嘴唇边:“来吧!不要羞涩!大声的说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艾莉克丝卓越的想象力!” “烦死啦!” 不知是愤怒还是羞恼,抑或说两者都有——总之满脸通红的艾莉克丝大叫着把面包砸到了塞拉的脸上。刚刚做出来,还带着温暖温度的面包于是粘在上面。 把脸上盖着的面包揭下来,然后慢慢放到嘴里。轻轻咀嚼了两下后,塞拉猛地睁开眼睛。 “超美味!厨师呢!?快给我把厨师叫来!” “哈……”少女无力的垂下肩,深深叹了一口气。 ※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塞拉的厨艺确实可圈可点,用过早餐后,艾莉克丝感觉身体的困倦解除了很多。 等希尔也慢慢吃完早餐,两人准备了一下后走出了酒馆。 这个时候本来应该到帕特里奇那里汇报之前的任务结果,但是艾莉克丝提议先绕道到另一侧的火炉旁,去找那个不停工作着的沉默铁匠。 经过之前和巨型傀儡的战斗,艾莉克丝身上的装备都有了些微的磨损。那柄临时凑用的制式长剑已经在对傀儡钢铁身躯的劈砍中卷起了刀刃,虽然不影响使用,盾牌上也填了不少白色划痕。 按照约定,汇报结果以确认实战任务完成后,希尔和艾莉克丝很快就可以踏上行程。虽然不知道关于仇敌的线索几时会有眉目,但艾莉克丝还是决心早做准备。 再说,每当找到铁匠铺,及时补充装备的耐久度可是常识。 两人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希尔和艾莉克丝就看到冒着浓烟的黑色火炉、依旧赤裸着上身不停打铁的黝黑男人、穿着花边裙子的小梅莉……还有像山一样,坐在旁边拿着扇子对火炉扇火的“虎太郎”。 “虎太郎”手里的扇子差不多和梅莉一样大,但是在它的巨大熊掌中犹如细小的纸片。此刻,这只巨熊正一脸无聊的用左掌撑着脸,右掌则夹着扇子机械的上下摆动。 “啊!是希尔哥哥和艾莉欧姐姐!” 看到走过来的两人,正用力把脸贴在“虎太郎”背后的梅莉兴高采烈的朝他们挥手。 “这次连字数都不对了!话说艾莉欧是谁啊,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把自己裹成竹轮的电波族吗?” 艾莉克丝一边吐槽一边和希尔一起走近。听到他们的声音,“虎太郎”也打着哈欠扭过头来。看到希尔后,它的眼睛里露出亲切的感情。 “虎太郎,为什么在这里?” 一边上前抚摸巨熊低下的头部,希尔轻轻转头问向梅莉。 “那个……因为家里的鼓风机坏掉了,所以体贴的塞拉姐姐就主动提出把‘虎太郎’借给了我们!” “……反正,之后一定会索要报酬的吧?” “报……酬?” 梅莉歪着头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要么是财物,没有的话就大概就以此为要挟进而觊觎女主人的美色……” 艾莉克丝露出不齿的表情肯定的说道。看到梅莉虽然幼小但已初具规模的美人素质,艾莉克丝突然有些警醒。 “梅莉酱,你的母亲……胸部大吗?” ……我在向才见过几次面的小孩子问些什么呢?虽然这么想着,但是为了保护那个未曾谋面的梅莉母亲,艾莉克丝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不知道。”梅莉用力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妈妈。” “.…..”艾莉克丝顿时沉默。 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少女内心的愧疚和不安来回翻滚。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 “没关系的,爱德华姐姐。”梅莉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妈妈,但是我还有爸爸,而且希尔哥哥,莎洛姆姐姐还有虎太郎先生……镇子里的大家都对我很好。”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如此这般的怜爱之情瞬间充斥了艾莉克丝的胸膛。顾不上在意梅莉再次念错自己名字这件事,艾莉克丝紧紧抱住眼前这个小女孩。 “梅莉酱,如果以后那个名叫塞拉的变态对你做了什么事,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哦?” “嗯。”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梅莉还是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艾莉克丝轻轻松开梅莉娇小的身子。并且把视线投向一旁叮叮打铁的男人。 即使一米之外来了客人,这个男人依旧一言不发的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不断变形的铁块上,对这边的状况完全不管不问。 “那个,梅莉酱。这些装备能先放在这里吗?等你父亲忙完这阵后,请他帮我稍微修理一下。” “嗯!交给我吧——” 梅莉用力的点着头。 “那么……”艾莉克丝把目光看向正在为虎太郎修剪头顶毛发的希尔:“希尔,我们走吧。” 听到艾莉克丝的呼唤,希尔从虎太郎头顶跳下来,几米高的地方他落脚时却稳稳当当。 “那么,梅莉酱,待会儿见。” “希尔哥哥、艾什么姐姐再见!” “.…..” 离开铁匠铺后,希尔和艾莉克丝朝镇子中心的事务楼步进。两处相距不远,是几十步就能走到的距离。 刚刚走进一楼的大厅,他们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那是索弗,之前被艾莉克丝痛殴脸部的死亡之吻战斗成员。 看到希尔和艾莉克丝,对方显然也是一愣,但下一刻他就面色凝重的朝两人走过来。 咦?怎么回事?难道这个人还在记恨之前的事吗? 看到对方一反之前看到过的轻佻的脸,摆出这样严肃的表情朝这边走过来,艾莉克丝忍不住胡思乱想到。 在希尔毫无波动和少女忐忑的心情中,索弗终于走到两人身边,并且慢慢伸出左手。 “加油吧少女,美好的明天在等着你。” 轻轻拍了拍艾莉克丝的肩膀,留下这样的话后,索弗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楼。 ““……”” 沉默了一会儿后,艾莉克丝忍不住扭头看向希尔。 “……那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希尔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难道说……我,被鼓励了?” “看起来,是这样。” “……是吗。” 怀抱着这种不知所谓莫名其妙的复杂感觉,两人抬脚登上了面前的楼梯。 第二十二话 “原来如此,你们遇到了那样的对手啊……真是辛苦你们了。” 听罢两人(主要是艾莉克丝)对这次任务详情的讲述后,帕特里奇捏着下巴微微颔首。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后,他再度开口感叹道。 “不过这么看来,当初选择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也算是个明智的决策。” 当然的,虽说希尔是死亡之吻的王牌,但是组织里也并不是除他以外就没有其余可用之人了。在构成死亡之吻现在战斗人员的中坚力量里,等级在30以上的足有4人。虽然他们都已是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行动力、反应力也相应的随着身体步入了衰退期,但是多年来累计的经验和发生事件时的决断力还是不容小觑——然而他们此时并不在驻地里。 除此之外,年轻一代成员的实力大多居于第二阶层。以之前出场过的索弗和科多为例,他们算是20到30岁成员中的佼佼者,其等级分别为16和18。这两个人的实力已经可以支持他们娴熟的完成大部分核心任务,如果时机足够巧妙,就算是等级已经达到20的目标也可以成功刺杀。但是能不能完成希尔和艾莉克丝解决的这个任务,却实在不好说。 基本上,虽然死亡之吻派出的任务可以被描述为“对某某恶徒的讨伐”,但是这里的“讨伐”更接近于对行动目的的概括,真正进行任务的时候,当然还是以刺杀的方式居多。找到安德森藏匿的古堡对死亡之吻的大部分成员来说都不算难事,但究竟能不能成功潜入调查并顺利完成刺杀,这件事谁也不能打保票。万一行动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艾莉克丝描述中的那个“二十米高、会飞而且能射出危险光束的巨型金属傀儡”就足以碾碎他们成功的希望。 这是其他成员很难完成的任务,但是却被希尔和艾莉克丝完成了。这句话包含了帕特里奇对眼前的两人小队的认可,这一含义被艾莉克丝成功领会到。 “哼,那不是当然的吗?”艾莉克丝得意的说:“以后还有什么困难的任务尽可以放心的交给我们哦?” “……艾莉克丝小姐似乎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是死亡之吻的成员了。” 桌子旁静静侧立着的莎洛姆开口说道。 “没什么区别吧?”艾莉克丝对上她的视线:“反正我和希尔组队之后也会一起行动,交给希尔的任务其实就等同于是交给我们两个人的嘛。” “——她是这么说哦?会长呢?您怎么看?” 莎洛姆扭头把视线看向帕特里奇。 死亡之吻是严明禁止吸纳女性成员的组织,这一条例的制定正是源于帕特里奇在过去组织的一些见闻。而现在容许艾莉克丝这样参与到死亡之吻派遣给内部成员——也就是希尔的任务中,可以说是一种相当模糊、类似于擦边球的做法。虽然字面上未曾违反规矩,但到底还是与其精神相悖。因为有着这种考虑,所以莎洛姆才用探询的目光看向这个制定了规则的最高决策者。 “问我怎么看……旗鼓相当的年轻人之间萌生的伙伴情谊还真是耀眼呐。”帕特里奇点头感叹,随即又仰脸露出怀念的神情:“说来唏嘘,老夫当年也曾有过一段闪闪发亮的时月……” “会长掺杂着自我意识和过度美化的无聊过去请恕我们敬谢不敏。”莎洛姆语气冰冷的打断他的话:“会长您知道吗?越是趋于年迈的老头子,就越是喜欢缅怀、炫耀自己的辉煌过去。难道说,会长终于也到了这种年纪了吗?” “哈哈,你说什么呢莎洛姆小姐。我只不过是随口提起而已,年迈什么的真是无稽之谈。”帕特里奇干笑了几声,把准备大肆炫耀的光辉历程重新咽回肚子里。 “比起那种事,我想说的是,让艾莉克丝小姐参与我们的任务真的好吗?还是说,考虑到希尔殿下算是已经处于接下艾莉克丝小姐委托的状态中,所以暂时停止向希尔殿下派遣任务比较好?” 听到莎洛姆的话,帕特里奇稍微沉吟了一会儿。 “按照惯例来说,既然希尔已经接下了艾莉克丝小姐的任务,就不应该再让他为其他任务的事分心……”看了一眼桌子前面一脸不能接受的艾莉克丝和依旧面无表情的希尔,帕特里奇继续说道:“但是,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目前看来,艾莉克丝小姐的委托不是一时两刻就可以完成的,如果这段时间都把希尔摆除在战力之外,组织的运作可能会受到很大影响。” “所以说……” “在一定限度内减少派给希尔的任务量,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他进行行动。” “……确实,派遣太多任务给希尔殿下的话,说不定反而会影响到艾莉克丝小姐委托的进程。”莎洛姆认同的点了点头:“但是没关系吗?这样的话艾莉克丝小姐不可避免的会沾染到这边世界的血腥吧?” “那个,我认为自己没有问题哦?” 艾莉克丝举起一只手试探的说道。 没有理会艾莉克丝的主张,帕特里奇看向沙洛姆说道。 “我认为是没关系的。就目前来看,艾莉克丝小姐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而且……”帕特里奇说着看向艾莉克丝:“我并不担心她会因为手染鲜血而变得偏执——我记得你之前汇报说,艾莉克丝小姐没有攻击能力。”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莎洛姆点着头一副突然想起的表情,然后扭头看向艾莉克丝:“真是抱歉,艾莉克丝小姐。我一不小心就把您超出规格的废柴体质忘在脑后了。” “……这种像是找茬一样的道歉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艾莉克丝瞪着她不满的说。虽说如此,但是莎洛姆阐述的内容确是事实,艾莉克丝也无从反驳。 “那个,既然我和希尔已经通过了测试,是不是可以详细谈一谈关于我的委托的事……” “我记得,艾莉克丝小姐之前的请求是,寻找能够陪同你一起复仇的人——也就是希尔殿下;还有就是,借助死亡之吻的情报能力帮你调查凶手……大体就是这两项吧。” “一点都没错!”艾莉克丝肯定的点头:“我现在想说的就是后面那个……这样说或许有点厚脸皮,我希望死亡之吻能尽快帮我查清杀死我族人的凶手的身份。作为回报,调查的这段时间我就和希尔一起进行其他任务……” “您大可放心,艾莉克丝小姐。调查已经在进行中了,而且预测很快就会得到结果。” “咦?”艾莉克丝呆愣着眨了眨眼:“但是,我好像还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们……” “如果必须要等到艾莉克丝小姐告知一切才能着手调查,死亡之吻的情报能力未免也太低水准了。”莎洛姆平静的说道。她风轻云淡的态度成功引起艾莉克丝内心的惊叹和钦佩,为死亡之吻在少女心中的印象赢得了不少加分。 “但是,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入手调查的呢?”艾莉克丝疑惑不解的偏着头:“我连自己族群的居住地点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就是说,你们应该连案发地在哪都不知道……” “诺姆王国,特里亚山脉南面,这个镇子东南方大概七十英里的位置。”这时帕特里奇突然开口,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文件,并且看向艾莉克丝:“艾莉克丝小姐,我说的对吗?” “.…..” 艾莉克丝陷入了沉默。 事实上,详细的位置少女自己也不十分清楚。那是个居住在深山峭壁、并且与世隔绝的村落。一直居住在内部的艾莉克丝不可能清楚它所在的具体位置。但是回忆自己来时走过的路,帕特里奇说的大体上不会有错。 但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没有等待艾莉克丝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帕特里奇慢慢翻开手中的文件。 里面的图像和文字说明让他不禁为之感叹,帕特里奇已经六十多岁了,早年跌宕的经历加上如今建立死亡之吻后对各种情报的见闻,寻常的事情已经难让他的情绪大幅度波动,但是再一次看到文件里的图片,他还是忍不住对桌子前面那个少女感到怜惜。 “艾莉克丝小姐。”他把手中的文件掉转方向,使少女和希尔能看清上面的图案:“这么多坟墓……都是自己你一个人完成的吗?” 图片上的景象展现在艾莉克丝面前的时候,少女仿佛一下回到了七个月以前,她独自一人一具一具拾掇族人尸体的那个时候。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些尸体已经被烧成碳状,无法分辨本来的身份;还有一些截断的肢体混在一起,没办法找到它的主人是谁。这是一件浩大的工程,艾莉克丝需要挨个弄清楚尸体是谁,然后把他们一个个埋进挖好的深坑,再在用泥土掩埋后插上写着名字的木牌。 在这个过程中,少女不可避免的确认到各种惨状,烧伤的痕迹,斩断的伤口。平时各种面孔、各种性格、各种印象的族人与这些冰冷、躺在地面上一言不发的尸体一一对应起来。这中间的反差足以把人逼疯。 这样的事情艾莉克丝重复了三百零七次,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朝向她的图片里显示了那幅画面——三百零七座插着显示各自身份姓名木牌的坟丘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一起,给任何看到这幅场景的人带来无法言说的冲击感。 看着一时说不出话的少女,莎洛姆只能盯着她静静沉默。 这幅文件她在希尔和艾莉克丝到来之前已经看过一眼,正是由之前走出大楼的索弗送来的。 帕特里奇一直对艾莉克丝的身份有所猜想,昨天少女和希尔前往平京罗丘陵之后,这位会长就派出索弗到他记忆中的地方进行调查。脚力在死亡之吻内都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索弗日夜兼程,在昨天晚上八点左右就找到了艾莉克丝的村落,而同一时刻,希尔和艾莉克丝正准备进入古堡内部。 当进入村子,看到连成一片的坟墓时索弗内心的感受无需再赘述。这些坟丘的样式和完成时间显然指明它们是由同一人完成,无疑正是艾莉克丝。索弗返回到镇子已是早上的事,他没有歇息,直接来到了帕特里奇的办公室。 听着索弗的叙述,将它们记述成文件上文字的正是莎洛姆。那平淡的语言说明下,莎洛姆内心究竟交织着怎样的感情,没有人知道。 艾莉克丝正沉浸在过去突然袭来的情绪中,右手忽然被轻轻握住。扭过头,她看到希尔一贯没有表情的脸。 “咦?怎、怎么了希尔?”少年的突然袭击让艾莉克丝有些脸红,虽然已经经过之前的公主抱的磨练,但是基本上,少女并不擅长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 “没关系的。”思考了一阵,希尔轻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艾莉克丝遭遇过什么样的经历,在此之前,他对少女为何要复仇根本一无所知。 应对这样情景,希尔的经验毫无疑问是零。似乎感觉单单一句“没关系”过于苍白,少年偏着头稍微想了一会儿—— “……总之,没关系。” ——看来依旧是徒劳无功。 “那个,希尔……难道说,你是在安慰我?”艾莉克丝侧着头试探的问道。 人偶一样缺乏表情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噗——”艾莉克丝抑制不住笑了出来:“你这个笨蛋,哪里会有告诉别人‘我是在安慰你’的安慰方式啊!” 她像是被戳到了笑点一样笑个不停,过了一会儿,少女停下来看向希尔。 “嘛,对于希尔这个三无来说,要安慰别人确实稍微有点困难呢。不过……”她一边了然的点头,一边又露出精神百倍的微笑:“虽然我是完全不需要被安慰啦,但是姑且还是谢谢你,希尔。” “嗯。” 希尔面无表情的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帕特里奇轻咳了一声。 “艾莉克丝小姐,这些坟墓果然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吗?” “嗯……是说,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人了吧。” “是吗?”帕特里奇佩服的点了点头,又以一幅严肃的面孔重新看向艾莉克丝:“艾莉克丝小姐,虽然我理解你想让自己的族人入土为安的心情。但是你这样做很有可能会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凶手暴露自己的存在,这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风险……” “我才不管那种事呢!”艾莉克丝毫不犹豫的打断帕特里奇的话:“风险什么的求之不得,我正担心没办法找到凶手的线索呢。” “……是吗?” 帕特里奇理解少女的心情,于是不再说什么。想让这样背负血恨的少女多加思虑韬光养晦,从根本上就和艾莉克丝的性格不符。 “说起来,会长先生。能告诉我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那个位置的吗?”艾莉克丝忍不住向帕特里奇问道。 “……在那之前,艾莉克丝小姐。”莎洛姆不知为何朝艾莉克丝露出危险的微笑:“您和希尔殿下手握着的时间也太长了,能赶快松开吗?” 不然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事——她的笑容里隐藏着这样的危险含义。 艾莉克丝红着脸松开了刚才一直握着的手,因为太过自然,她一时险些忘掉这件事。 “……能找到你们村落位置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机缘巧合,我认识你们那里一个叫帕罗麦的家伙。对你们那里的状况也有一些了解,因此听到你之前叙述的时候,我就隐约有了猜想。” “啊!你说的那个,是我们的训练教官!”艾莉克丝惊呼道。 “是吗,我是大概20年前遇到他,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接近30的等级了。但是我刚才看到这个文件里好像也有他的名字……” 这样的人竟然会被一起杀死,凶手的身份和实力令人心忧。之前帕特里奇说过“目前看来,艾莉克丝小姐的委托不是一时两刻就可以完成的”这样的话,帕罗麦的死和文件里的一些细节就是他判断的依据。 “嗯……教官的尸体也是我亲手掩埋的。”艾莉克丝情绪有些低落。在整个族群里,对她寄予厚望的教官是对她最亲切的长辈之一。 过了一会儿,少女抬起头来盯住帕特里奇的脸。 “那个……既然您对我们一族有了解,那您知不知道,我们居住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偏僻之地的原因?” “这个嘛……我确实略有耳闻。”帕特里奇微微颔首。 “真的!?”艾莉克丝露出惊喜的表情:“无论如何请告诉我!” 这是少女心中一直的结,自从族人被屠戮殆尽,少女就断绝了知道自己族群目的的可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隐匿在与世隔绝之地,少女希望能够得到答案。 就算是,那是一个会击溃她认真的残忍现实,少女也必须成为知情者——艾莉克丝已经确立了这样的觉悟。 当然,觉悟是一回事,心情又是另一回事。如果突然得知自己的族群是什么谋划着毁灭世界的黑暗组织、并因此被消灭了这一类的展开的话,少女果然还是会受到打击。 种种感情汇聚在一起,艾莉克丝小心等待着帕特里奇的回复。 帕特里奇看出了少女的担心,在艾莉克丝紧张的视线里,他带着微笑慢慢开口—— “放心吧,你们的事业是正义的。” 第二十三话 “正义……” 艾莉克丝喃喃的重复这个词汇,悬起良久的心在那一瞬间放松下来的感觉差点让她腿脚发软。她当然为此感到庆幸和些许自豪,但是淡淡的,类似于悲伤的复杂情绪也在她心中萦绕。各种艾莉克丝自己也无从分辨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吗……那些被限定在狭小村落里的单调人生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吗?艾莉克丝这样默默念道。 正义,虽然艾莉克丝向来热衷于王道系——就是指那类正义的主角集结正义的伙伴,一同挫败反派阴谋的故事,但这并不表示艾莉克丝是会被“正义”这个字眼诓骗的稚嫩菜鸟。“正义”可以是一种被贯彻的信念,也可以是被拿在手里的旗帜,甚至可以是挂在胸前的一片通行证。特伦萨大陆上混迹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和组织,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声称自己代表了正义,但是显然,正义在世界上远没有那么充密。 真正追求着正义的人不会妄言自己代表着正义,更鲜少把这一词汇挂在嘴边。比如死亡之吻,他们从不对外标榜正义,他们的宗旨只是简单明了的“替弱者行道”而已。 虽然对除了自己以外的卖弄“正义”字眼的人都抱之以怀疑态度,但这个词汇从桌子对面的老人口中说出,自然有着旁人无法比拟的说服力。毕竟这位死亡之吻的创始人兼现任会长,终其一生都在寻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样一个老人言之凿凿的对艾莉克丝的族群属性下了判断,冠之以“正义”名号,看来那确实是无可指摘的事实。 虽然对艾莉克丝的心情能有所理解,帕特里奇还是不做停留的继续说道。 “没错,就是正义。虽然这是个被过分滥用、已经显得轻浮而伧俗的说法,但用在你们身上还算契合本意。”帕特里奇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点头:“毕竟,你们是牺牲自己的人生……默默支撑着世界一角的人。” “支撑……世界?” 艾莉克丝是屋内露出呆愣表情的唯一一人。即使听到这样的奇特展开,希尔依旧是一幅毫无波动的脸——而至于莎洛姆,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得知了一部分内情,因此也并不对此感到讶异。 “那个!可以详细进行说明吗?支撑世界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设定啊?” “……艾莉克丝小姐,可以的话,能不要用‘设定’这种糟蹋气氛的用词吗?” 看着侧对面少女激动的举起右手的姿态,莎洛姆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 “抱歉,我好像有点兴奋过头了……”艾莉克丝不好意思的轻轻挠了挠头顶。 确实,对自己的族群奉献一生的东西说“设定”什么的也太失礼了……但是艾莉克丝现在很难抑制住内心兴奋的情绪。 少女多年以来从未接触到的族群的秘密终于要在面前揭开,尤其是,时间是除自己以外大家都已不在人世的今天。对于艾莉克丝来说,这是一种继承,是那些已经安息的族人们穿透时间递向自己的一面旗帜,或者说,遗留给她的赠礼。 对于从小受到王道幻想故事熏陶的少女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礼物了。艾莉克丝感觉某种无形的东西仿佛重新把自己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们联系在一起。在那场惨剧发生了二百一十七天天之后,艾莉克丝第一次看到了除鲜血以外的某些东西。 对着少女看过来的殷切目光,帕特里奇用手指轻揉鼻梁。 “详细道来的话就说来话长了,具体的内容我想在彻底调查清楚之后再说——从目前的情报来看,不过就是这几日之内的事。”老人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少女:“虽然有些强人所难,艾莉克丝小姐如果能耐心等候几天的话……” “.…..只是几天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艾莉克丝微微点了一点头。 想要知道的心情当然很迫切,但是也并不就急于这一时。对于艾莉克丝来说,知道自己的族群处于正义立场之上就已经足够使她激动并且感到安慰了。 听到少女的回答,帕特里奇微微颔首,然后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希尔。 他并没有立刻就开口,犹豫的神色在他眼睛中停留了几秒。几秒钟后,看着少年玻璃球般澄澈的无机质眼睛,帕特里奇轻轻开口。 “……希尔,你知道艾莉克丝小姐的委托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少年面无表情的轻轻点头。 “是吗……”帕特里奇轻轻阖上眼,旋即又突然睁开:“那么,你现在就去做准备吧。” ※ 独自一人返回酒馆的艾莉克丝,一路上都有些精神恍惚。 刚才的场景和对话反复出现在她脑中,让她无法怀疑。 “对不起,这位客人。我们店里禁止b-cup进入,请您至少到了c以上的等级再来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少女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酒馆。正拿着笤帚打扫门前的塞拉一脸严肃的交叉前臂,朝她比出一个大大的叉号。 “……是你啊。” 艾莉克丝的反应异常冷淡。 “咦?怎么回事?”塞拉眨了眨眼睛:“我明明都做好了被痛骂或者痛殴的准备,为什么艾莉克丝却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啊,难道说是放置y?” 艾莉克丝完全无视正摆出一幅恍然大悟表情的塞拉,从她旁边径直走进酒馆。 “给我站住!你这个披着贫乳皮的冒牌货——既不吐槽也不暴力,这才不是真正的艾莉克丝!把我认识的艾莉克丝给我还回来!” 这样大声喊着,塞拉举着笤帚气势汹汹的袭向艾莉克丝背后。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几分钟后,艾莉克丝和鼻青脸肿的塞拉坐在了大厅的桌子前。 “太好了,我还以为艾莉克丝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占据了身体,正左右犹豫、不知该怎么办好呢。” 头上还鼓着好几个包,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塞拉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 “哪里犹豫了?你不是完全不假思索的就朝我背后全力攻过来了吗?” 移开视线,塞拉假装没有听到一样转移话题。 “说起来,希尔呢?我那个可爱的徒弟到哪里去了?” “……他跟莎洛姆小姐在一起。” “什么!?”塞拉闻言大惊失色:“你怎么能让希尔和她单独相处——知道吗艾莉克丝?把希尔交到莎洛姆手中,简直就像是让猫去看管鱼篓、让狼去烹饪羊肉、让我去打扫使用中的女浴池一样性质的行为!” “迄今为止都是在用什么样的企图打扫浴池啊你这个变态!”艾莉克丝不禁大声吐槽,接着她又叹了一口气:“放心吧……确实,莎洛姆小姐有时会让人感觉很危险,但是工作的时候还算克制,大概。” “工作?是新任务吗?”塞拉一脸好奇:“那为什么要撇下艾莉克丝呢?啊,果然是像我开始说的那样,是对胸部有要求的任务吗?” “哪个世界里都不会有那种任务!明明请求别人主持正义还拘泥于对方胸部大小的委托人真的存在的话就让他去死好了!”艾莉克丝激动的猛拍桌子:“说到底,根本就不是什么新任务!” 说罢,艾莉克丝开始讲述刚才在帕特里奇办公室发生的事。 ※ “准备?那个,是什么准备?” 艾莉克丝好奇的问道。 “艾莉克丝小姐,目前来看,你的委托并不是一两个月内就可以完成的。” “那个,这一点我很清楚。” 听到帕特里奇的话,艾莉克丝轻轻点头。 虽然希尔的战斗力超出她预料,但是单靠一个20级的盗贼加一个15级的守护者,就想对全灭了自己整个部族的凶手进行复仇,光是想一想也太玄幻了。少女的想法是一步一步朝凶手接近,在各种磨练中不断提升等级和能力,最终迎来大决战这样的王道展开。 “以前,希尔接到的都是目标明确的短期任务,但是这一次不同,可以预见希尔要在外面呆上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说……”帕特里奇说着看向希尔—— “也是时候让他参加考核,摘掉‘见习’的牌子了。” ※ “搞什么啊!?明明是死亡之吻的王牌耶!竟然是见习成员?太奇怪了吧!?哪个组织里会有让其他人脸上都黯淡无光的见习成员啊!” 艾莉克丝一边大喊一边猛拍桌子。 “啊,原来是那个吗。”塞拉点头做出了然状。 “你也知道吗?”艾莉克丝朝她投以目光:“不觉得难以接受吗?为什么那个家伙会是见习啊?” “哼,有什么好奇怪的。”塞拉露出一副睥睨的神态:“艾莉克丝可能觉得希尔已经相当出色了,但是在我这儿,他也还只是个半吊子而已。” “……” 塞拉的语气和神态显示她的话并无虚假,感到震撼的同时,艾莉克丝也开始重新打量塞拉。 对了,这家伙虽然是个人渣加变态,毫无廉耻的人型性骚扰机器。但她毕竟是希尔的师傅,虽然平时打打闹闹毫不显露,但这家伙显然不是普通人。 “说起来,塞拉小姐是希尔的师傅呢。” 艾莉克丝对塞拉的称呼重新加上了后缀。 “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子让你见笑了。” 塞拉微微颔首,显示出一幅高人做派。 不成器…… 那个样子也能算是不成器吗?艾莉克丝回想之前在古堡时希尔显露的身手,还有那个令八成以上的冒险者都自惭形愧的年龄和等级。感到无地自容的同时不禁又对塞拉的严格要求而心惊。 “塞拉小姐具体都教希尔些什么呢?对了……之前和希尔切磋的时候,那家伙用10级的属性爆发出15级才有的速度,难不成那是塞拉小姐传授的秘法——” “哈?那种无用的东西我才不会教他呢。话说速度快有什么用?能不被发现的摸到别人的胸部吗?” 塞拉一边用小指清理耳朵,一边露出不屑的神情。 “……那么,是一秒钟连斩三十多次的剑术吗?那时的场面我现在记忆犹新。” “都说了,那种雕虫小技有什么用?能瞬间让衣冠整齐的大胸部人妻完美破衣吗?” 塞拉轻轻弹动小指,脸上尽显鄙夷。 “都不是的话,我猜不出来了。” 艾莉克丝举起白旗,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塞拉。 “所以说,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塞拉一边嗤笑,一边侧着脸用眼角看艾莉克丝。 “我交给希尔的可是更珍贵、更广泛、更有实用价值的东西——希尔能成长到今天,基本上,都是出于我的教导。” “哦——”艾莉克丝非常配合的发出惊叹声。 “哼,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没错,我传授给希尔的,就是如今已经和他的人格融为一体、成为他角色属性一部分的——装傻能力!” “……哈?” 看着桌子对面趾高气昂、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脸上尽是得意神情的塞拉,艾莉克丝一时哑然。 没有在意陷入沉默的艾莉克丝,塞拉正得意的说个不停—— “养的是狗就要起名为猫,用拳头打倒人之后要说用的是刀背,别人说不能做的话就要做立刻就做,看到不能按的按钮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按下……无所谓时就装傻,紧要关头先装傻,总之就是装傻,抓住一切时机装傻——因为我的谆谆教导,现在希尔已经成为一个可以面无表情甩出各种包袱的明日新星了。三无属性和装傻竟然会产生那种化学反应,可真是让我始料未及……” “……喂。” “这就是我至今教给希尔的东西,虽然他很有天赋,但到现在也不过只有我一半功力,可谓是个彻彻底底的半吊子。”塞拉深感惋惜的摇了摇头,然后抬头以期许的眼神看向艾莉克丝:“不过没关系,有你这个资质极佳的吐槽役作为同伴,希尔一定会不断成长的吧,真期待他超越我的那一天啊……” 用这样沧桑的语气说罢之后,塞拉轻轻拍了拍艾莉克丝的肩膀。 “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很看好你了,不管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子,可千万不要忘掉自己的初衷——不要舍弃自己吐槽役的本性。这样的话,你和希尔大概能永远携手走下去吧。”说到最后,她不知为何露出一副快要成佛般的慈祥表情。 “我才不记得自己有过那种初衷!是说,作为什么携手走下去啊!我们是哪里的搞笑艺人组合吗!?”艾莉克丝忍不住猛拍桌子。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艾莉克丝立刻用手捂住自己嘴。 ……难道说,我真的有作为吐槽役的天性吗?艾莉克丝忍不住这样想道。 过了一会儿,艾莉克丝终于想到了一开始的话题。 “说起来,这个镇子里除了希尔以外,还有多少见习成员啊?该不会是,全员都是见习——这样的展开吧?” “没有哦,只有希尔一个。” “咦——?” “因为,只有希尔还没有参加过考核。” “啊,原来是这样啊。”艾莉克丝做出了然的表情:“不是没有通过,而是没有参加……吗?” 眨了眨眼睛,少女自顾自的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你刚才说见习的只有希尔一个,也就是说,镇子里的这些人都成功通过了吧?”艾莉克丝一脸理所当然的继续说道:“那些人能通过,没理由希尔会通不过——反正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吧?毕竟那家伙可是王牌呢。” 听到艾莉克丝的话,塞拉不置可否的扭过头。 就算是王牌,也有自己不擅长的地方啊。看着外面的景色,塞拉暗暗想道。 第二十四话 在艾莉克丝回到酒馆的时候,另一边,希尔和莎洛姆也已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普通的民居,木质房屋的表面密实刷着明亮的白漆。推开院子的门后,莎洛姆穿过院子按动门铃。 门铃响了几声,但却没有回应。 “寇恩爷爷,不在家吗?” 莎洛姆扭过头,希尔正微微仰着头,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人偶一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好想舔——莎洛姆内心自然的滋生了这种欲望。 看到莎洛姆的眼神,希尔保持面无表情,以微不可查的动作轻轻后退了一步。 “咳嗯。” 意识到当下的状况,莎洛姆轻轻咳嗽了一声。 “按理说应该在家才对,毕竟寇恩先生都已经那种年龄了,我不认为他会随意外出呢。” 一边说着,莎洛姆继续接连按响门铃。终于,从里面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即使已经听到脚步声,莎洛姆依旧面色不变的不停按动门铃。毫不停歇的奏响门铃之歌。 “已经来啦,不要叮咚叮咚的按个没完——” 随着开门的声音,一个人影从门缝里探出来。是科多,和索弗组成新生代黄金二人组的搭档。 “什么啊,原来是希尔和莎洛姆啊。我还以为是索弗那个混蛋呢。” 看到门前的两人,科多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他身上穿着居家时的便装,头顶的乱发尽显寝癖——看起来应该是听到门铃声才连忙从床上爬起。 看着一脸困倦神色的科多,莎洛姆神色平静的向他打招呼。 “真巧啊,科多先生。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 “是啊,竟然在我家门口遇到,真是很巧呢……那么再见。” 明明是打算宅在家里休息的假期,却在一大早(九点)被叫醒。一边以应付的态度回应莎洛姆的话,科多忍无可忍的打算伸手关上门。 “如果现在关门的话,您和索弗先生的唯美爱情故事说不定会突然在镇子里流传呢。科多先生,即使这样也没问题吗?” “……啊咧,这不是希尔和莎洛姆小姐吗?两位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般配呢,是在约会吗?照这个架势看来确立关系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呢——要不要进来坐坐?” 科多困倦的神色瞬间消失,只见他无比热情的弯腰做出“请进”的手势,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脸。 “承科多先生吉言。既然您如此盛情,那我和希尔殿下便稍微叨扰片刻。” “打扰了。” 神情淡然的莎洛姆和一贯无表情的希尔一前一后从科多旁边走过,科多默默关上门。 他回过头时,莎洛姆和希尔已经好整以暇的平稳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普通的红茶就可以了。” 看到科多投过来的目光,莎洛姆面色平静的微微点头。 ……不,我根本没有给你上茶的打算,科多默默心想。明明是好不容易挤出的休息时间,为什么我要这么低声下气的被你指使?能赶快回去吗? 虽然这么想,但科多也没有办法违逆莎洛姆。默默把不满咽回肚子里,他抬起头看向莎洛姆旁边坐着的希尔。 “希尔呢?你要什么?” 听到科多的问题,希尔轻轻眨了眨眼睛。 “冰激凌。” “……抱歉呐希尔,我家里没有备着那种东西。” “不是奶油味,也可以。” “不,这不是口味的问题……” 看到科多朝自己投来求助的视线,莎洛姆轻轻开口。 “希尔殿下,这种简陋的店面东西没有那么齐全,就请您用冰激凌以外的东西将就一下吧。”“虽说我这里既不是店面也一点都简陋就是了……”科多跟在后面吐槽道。 “那么,我要拿铁,按照牛奶和咖啡9:1的比例。”希尔抬头用澄澈的眼睛看着科多。 ……那个样子,完全已经不是什么拿铁了。一边想着,科多无奈的举起一只手。 “不好意思,我这里既没有咖啡也没有做咖啡的工具,单纯的牛奶可以吗?” “希尔殿下的要求一个都没办法满足——科多先生,你这个样子也好意思在这里开店吗?” “都说了,我从来没有过试图进军餐饮业的记忆。” 因为科多家里只有牛奶和茶类,最终希尔还是选择了纯牛奶(加六倍的糖)。 在科多张罗着泡茶的时候,莎洛姆坐在沙发上四处观望。 “科多先生,寇恩老先生不在吗?” “啊,爷爷他估计还在睡觉……需要我上去叫醒他吗?” “不用了,我们等着就好。” “是吗。”科多一边把杯子放到他们身前的桌子上:“说起来,你们来找爷爷有什么事?” “.…..是关于希尔殿下考核的事。”莎洛姆说着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后随即皱起眉头:“难喝,不愧是科多先生,这种三流的外行感觉贯彻的相当彻底,完全在我预料之内。” “.…..是吗,希尔还没有参加过考核呢。”无视掉莎洛姆的尖锐批评,科多以一幅缅怀的表情望向她的旁边——希尔正双手捧着玻璃杯子小口啜着牛奶,嘴唇上面沾着一抹白色的痕迹:“因为和他一起行动的时候总是被抢走风头,我们都快要忘掉这件事了……是吗是吗,希尔还是个见习成员啊。” “就算挂着见习的牌子,希尔殿下也一样是组织里的王牌。”莎洛姆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她轻轻放下杯子看向科多:“难道说科多先生因此萌生了可悲的优越感吗?” “不不不,我从来都没有对他产生过竞争意识好吗?”科多慌忙摇头,但又很快停止,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不,一开始的时候好像还是有过的——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吧。” “八九年前,就是说,八岁左右的希尔殿下吗?”莎洛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开始泛起一片红晕。注意到科多的奇怪视线后,她轻咳了一下重整严肃:“我一点都不知情呢。” “那时候莎洛姆小姐还没有来呢。” ——莎洛姆被希尔带回镇子里是大概五年前的事。 没有理会莎洛姆因为想起那时的场景而产生的反应,科多眯着眼回忆着说道—— “那时我和索弗都是十六岁,被称为托付死亡之吻未来的黄金双子星,既有天赋又相互存在着竞争意识,不断努力着一起前进的两人,可谓是组织里的一段佳话。直到希尔开始跟我们一起训练……” “一开始,我们大家都是以看待弟弟般的目光微笑着注视他。虽然他显露的天赋越来越离谱,但我们姑且还是欣慰的感觉大于震惊。直到那一天,索弗那个白痴喊着要指点他的动作,结果却是越打越没有分寸,直到彻底发挥了全力,最终的结果还是平手……” 一边说着,科多仿佛找回了那时心情。感受到他的视线,希尔停止小口啜着牛奶的动作轻轻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就是这个表情,当初他们一众人哑口无言的看着台上的希尔时,这个少年就是这样一幅没有表情的脸。 “从那以后,索弗和我就开始以认真的心情和希尔切磋了……但是,结果就像你想的那样。”科多苦笑着对莎洛姆说道:“虽然希尔有注意着不出现伤员这种程度的留手,但是完全不照顾别人的自尊呢。过了不到半年,我们就彻底放弃和他切磋了……据我所知,索弗那家伙还偷偷哭了一整晚。” 那科多先生呢?科多先生也哭了吗?虽然有这种疑问,莎洛姆还不至于把这种问题问出口。自古以来,有才能的人和没有才能的人中间都有着巨大的鸿沟。试图跨越这一鸿沟的,无一例外会受到巨大的伤害。但是比起完全没有才能的人,自以为有才能、或者有着半吊子才能的人遭受的痛苦,会是前者的一百倍。 当然,另一方也不可能毫发无损。有才能的人同样也会失去一些东西……以艾莉克丝为例,少女遇到希尔之前从未得到过与同龄人之间的情谊。希尔呢,因为他是个三无所以不太好说,目前至少知道的是,他失去了用温暖目光注视着他的“兄长”们。 啪嗒。 这是玻璃杯子和桌面接触的声音。 “牛奶,不够甜。” 把剩下一半的杯子放在桌子上,希尔轻轻说道。 “喂……我可是按你所说的,加了六倍的糖在里面啊?”科多有些呆愣的说。 “……大概是因为希尔殿下所说的一倍和科多先生认知中的基数有很大不同吧……按照希尔殿下的要求,大概要有装满杯子三分之一程度的糖。” “……那还能喝吗?”单是想一想,科多就觉得牙开始疼了。 这时,有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抬起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手扶木梯走下来。 在科多迎上去搀扶的时候,莎洛姆和希尔也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寇恩,这是帕特里奇当年作为盗贼在盗贼公会里进修时的导师。不管是身为盗贼的技能培训还是个人观念的塑立,他对帕特里奇都称得上影响深远。作为组织内最受人敬重的前辈,死亡之吻独特的考核方式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咳,这不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和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吗?” 看到他们,老人立刻以无与伦比的气势发出宛如垂死之人般的剧烈咳嗽声。拜此所赐,莎洛姆和希尔的名字也被这不明所以的声音掩盖了。 ——年近九十的这位老人,身体稍微有些虚弱。 第二十五话 老人在科多的搀扶中坐下,莎洛姆开始阐明自己和希尔的来意。 听罢她的简要说明后,坐在沙发上的寇恩了解地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如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希尔终于也到了这一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然后发出这样声嘶力竭的剧烈咳嗽声。 被这位老人堪称压倒性的、简直犹如急鼓或骤雨般的气势所震慑,莎洛姆一时无法做声。 老实说,在此之前莎洛姆还暗暗猜想老人是不是因为忘掉了她和希尔的名字才尴尬的用咳嗽声来掩盖……现在这一怀疑也随之打消了。 寇恩老先生的咳嗽声仍在继续,莎洛姆扭过头看向旁边一脸平静的科多。 “没关系吗科多先生?您的爷爷似乎咳嗽得非常厉害的样子。” “是的,没问题。如你所见,爷爷的身子稍微有一点虚弱。” “是吗?我看到的可不是‘稍微有点虚弱’这样轻松的程度。” 一边说着,莎洛姆确认般再次望向那个看上去什么时候咽气都不奇怪的老人。 “放心吧,医生也说了没什么大碍的,再说爷爷这个样子已经有两年多了。” “……是吗。” 作为孙子的科多这么说,莎洛姆于是认真的看向老人。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寇恩爷爷,您能为希尔殿下开始成为正式成员的考核吗?” 听到她的话,老人慢慢停止咳嗽,然后把视线移动到莎洛姆脸上。 “嗯,这倒没咳咳咳咳——但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行,完全没有办法交流。莎洛姆扭头看向科多,对方也递给她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这时,希尔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 “具体是,什么东西?” 诶?在说什么?这个疑问从心底冒上来的一瞬间,莎洛姆看到沙发上的老人再次开口发出声音。 “是咳咳咳咳,不知什么时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原来的地方,没有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面无表情的三无少年和咳嗽不止的虚弱老人,不知为何像能够沟通一样进行着超次元的交谈。 同样呆住的两个人中,率先做出反应的是莎洛姆。 “希尔殿下,难道说……您能听懂寇恩爷爷的话吗?”她试探的问道。 希尔小幅度的默默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您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不愧是希尔殿下。相比之下……”她斜着眼睛瞥了一眼旁边:“身为孙子的科多先生难道不觉得失格吗?” “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把他当做一般基准来要求我。”科多无力的回答道。虽然这么说,他对希尔能理解爷爷的意思这件事当然也感到吃惊和好奇。 “希尔,你是怎么听懂爷爷的话的?我这边可是只能听到一连串的咳嗽声啊。” 听到科多的问题,希尔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开口—— “……自然而然。” “.…..” “希尔殿下,没有必要向这个败犬解释太多。比起这个,我能问一下刚才寇恩爷爷到底说了些什么吗?” “喂!别说什么败犬啊……你刚才不是也一脸茫然的完全听不懂吗?” 没有理会科多的抱怨,莎洛姆等待着希尔的回复。 “寇恩爷爷说,考核用的道具,找不到了。” “考核用的道具?” “啊,是说那个吧?那个像是水晶球一样的东西。”科多回想着说道。 “咳咳咳,你咳咳咳咳咳咳——”听到他的话,老人一边点头一边发出这样的声音。 “‘就是那个,你看见在哪里了吗’——寇恩爷爷是这样说的。” “嗯~上次看到是在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大扫除的时候?啊,我可能把它收到仓库里了……” 科多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道。 “咳,咳咳咳咳!” “‘你这个蠢货’——寇恩爷爷是这么说的。” 希尔这次棒读的实时翻译其实没有必要,因为老人咳嗽时用力拍在科多头顶的手掌已经显示了他的意思。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随手放到仓库,立刻去给我找出来,你这个笨蛋白痴、头发像干拖把一样难看、浑身散发着倒霉气息的笨蛋孙子’——寇恩爷爷,是这么说的。” “……不,爷爷说的话怎么看都没有那么长吧……而且‘笨蛋’还重复了两遍。” 科多提出反对意见。 听到他的话,希尔轻轻点了点头。 “有一部分,是我的意译。” “.…..”那一部分,八成就是后面的那一长段吧。虽然这么想,考虑到过度保护的莎洛姆就在旁边,科多也没办法对此进行指责。 “那个,希尔……意译的部分不需要哦?你只要把听到内容复述一遍就可以了。” “但是,我认为把对方隐藏在背后的含义也体现出来,才算是好的翻译者。”希尔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你是盗贼吧?而且还是组织的王牌,没有在其他的道路上精进的必要。——科多这样默默在心里吐槽。 “隐藏的含义什么的……按照你的说法,难道说我在爷爷心中,一直都是‘头发像干拖把一样难看、浑身散发着倒霉气息的笨蛋白痴’这样的形象喽?”他忍不住向希尔反问道。 “咳,咳咳。” “‘就是这样’——寇恩爷爷是这么说的。” “爷爷——!?” 一直以为希尔是在胡掰瞎扯的科多承受了巨大精神打击。 “咳咳,咳咳咳咳。” “‘有时间在这里磨蹭还不如给我立即行动起来’——寇恩爷爷这么说。” “那个……感觉自从有希尔翻译后,爷爷就开始一个字都不说、单纯只剩下咳嗽了,是我的错觉吗?” 虽然这样嘟囔着,但看到老人激动的样子科多还是懒洋洋的站起来。 ……我记得,仓库多长时间没有整理了?想到接下来的繁重工作,本来计划休息日在床上呆个一整天的科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 二十多分钟后,拿着一个黑色盒子的科多从门外走了进来。 “咦?爷爷和希尔呢?” 看到屋子里只坐着莎洛姆自己,科多不由得问道。 “知道你也懂得考核的方法后,希尔殿下扶寇恩爷爷回房间了。以寇恩爷爷那个像是凑字数一样的说话方式,一直让他呆在这里会有各种不便。” “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啊。” 科多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把盒子轻轻放到桌子上。 啪嗒。 看到他放下的东西,莎洛姆把手中端着的杯子(她自己添了新的茶)轻轻放到桌子上。 “这个,就是考核需要的道具吗?” “嗯,就是这个。”科多说着,眼睛却瞟向莎洛姆旁边桌子上装着一般牛奶的杯子:“比起这个……我还以为你会趁没有人在,偷偷舔希尔用过的杯子呢。没想到你竟然什么都没做。” “科多先生,您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莎洛姆声音平静而冰冷,这让科多感到既胆战心惊又不可思议——胆寒是因为想到这个女人恐怖的报复,不可思议是因为,以他对莎洛姆的认识,按理说对方绝对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没有在意他的惶惑,莎洛姆继续以冰冷又理所当然的声调说着。 “除了希尔殿下以外,这个杯子还被很多人用过吧?对着它呸喽呸喽当然可以汲取到新鲜的希尔殿下元素,这一点我自然心知肚明——但是这样做也等于舔了别人的口水不是吗?我才不会做出那么不智的行为。” “竟然是出自这种考虑吗……” “而且不用说,我家里收藏着希尔殿下的两位数以上的专用杯子……除此之外还有毛巾牙刷等一系列日用品,实在想不到需要在这里舔那个粗劣杯子的理由呢。” “……为什么一幅骄傲的表情?” “顺便向你透漏,提出制作成员外出统一制服这一提案的人就是我。虽然大家的制服都是回来时挂上名牌统一洗涤再在下次任务时发下,但是希尔殿下每一次外出时的制服都是新的哦——至于替换下来的旧制服到哪里去了,这一点任您自由想象。” “哇……”突然听到这样的秘辛,科多忍不住吓了一跳。真是个无懈可击的恐怖女人,简直像是个策士一样……正是因为深知她诱人外表下的内在,包括科多在内的适龄成员才小心的和她保持着距离。 这时,脚步声从头顶的木梯上响起。 绕过莎洛姆投过来的“刚刚的话让希尔殿下知道的话……你懂吧”这样信息的眼神,科多抬起头向希尔打招呼。 “哟,东西找到了哦,希尔。爷爷他怎么样了?” “寇恩爷爷休息了。” 一边说着,希尔轻轻走下楼梯,同时目光照在桌子上黑色盒子上。 “这个,就是吗?” 科多没有说话,他静静打开裹着绒布的黑色盒子。一个圆形的玻璃球从里面显现出来,半透明的玻璃下面,一些神秘复杂的魔导构件镶嵌其中,看起来价值不菲。 “希尔,把手按在上面。” 把球平稳放在摊开的黑布上后,科多轻轻抬头看向希尔。 如果艾莉克丝在的话大概会兴奋的问东问西,但是希尔只是面无表情的轻轻伸出手去。 虽然一向勤于练习,但希尔的手上却没有茧或伤疤。他的手不大,但是手指却很灵巧,从手掌到手背,无一例外显露着白皙的颜色——就像是无瑕的孩子的手。 希尔的手按在球上的一瞬间,里面的复杂构造开始运作。原本清晰的魔导构件开始旋转,逐渐变成一片旋涡。 与之相随的是向外射出的光,向四周闪耀着玄奥的颜色。几秒钟后,光照趋于平稳。一个白光的箭头指着希尔的身后,红色的光在空中映出“34km”这样的文字。 “东北方向吗?希尔你运气不错,那里有很多流落的盗匪哦?” 看到这个结果,科多轻轻拍了拍希尔的肩膀。 希尔沉默着抬起接触在玻璃球上的手,那个箭头和文字在空中漂浮了一会儿,然后就消失了。 “考核的方法你知道的吧?那时候我们一起听过的。” 科多一边确认的问着,一边重新把失去反应的玻璃球放回到盒子里。 希尔轻轻点了点头。 “是吗,虽然这话像是我在赶你走一样……你还是尽快出发比较好,考核的时间只有两天哦?” 听到科多的话,希尔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莎洛姆旁边拿起旁边装着牛奶的杯子。 “那个你还要喝吗?” 看到希尔把杯子举起来,科多忍不住问道。 “浪费,不好。” 说完,希尔将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 “那个……希尔殿下,您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吗?” 看着将空杯子放回到桌面上的希尔,莎洛姆突然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 “.…..是吗。”她看着和自己对视的少年无表情的面孔,微微一点露出笑容:“那么,我们走吧。” 第二十六话 莎洛姆推门进来的时候,帕特里奇正把手支在桌子上愣神。 他身后的窗子是开着的。透过那个缝隙,早晨的清新气味和镇子的里的声音沿着空气流进来。除了建在地下的部分以外,这个镇子和一般的小镇没有什么不同:不远处飘过来叮叮的打铁声、往来居民响亮的招呼寒暄、门前妇人的小声的闲聊交谈和圈养的家畜间或响起的闲适低哞——这是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鲜活小镇。 帕特里奇的意识在这些声响中越飞越远。一开始,也就是希尔和莎洛姆离开后不久,他确实在思考着什么,但思维很快就像细线一样崩断,取而代之的是无意识的记忆碎片走马灯。年轻时和卡拉一起四处闯荡的回忆,从旧组织出走后建立死亡之吻的回忆,还有亲自教导尚且年幼时的希尔的回忆……这样神游物外了有一刻钟,帕特里奇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木门的动静将他从意识的深层唤醒。 “是你啊……希尔呢?” 他抬起头,看到莎洛姆一个人走了进来。 “希尔殿下已经出发了。” 莎洛姆一边回答一边向前走,在房间中央的位置停下来,隔着桌子看向帕特里奇。 “……怎么了?莎洛姆小姐,一脸严肃的表情。” 帕特里奇和自己的秘书对视了一会儿,微微眯着眼睛问道。 “……会长,我就直接问了——” 没有理会帕特里奇的话,莎洛姆轻轻开口。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让希尔殿下参加考核?” 她的视线里有着远超平时的认真。 “什么啊,是这个问题啊。” 帕特里奇微微偏过头绕过莎洛姆的视线,一脸轻松的将目光投到旁边的墙上。 “这也很正常吧?组织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通过考核了,虽然希尔是我一手带大的,但是我也不会一直让他特殊下去。不管是作为死亡之吻的会长,还是作为他的教育者,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次刚好是一个机会,希尔要和那位艾莉克丝小姐结伴,就是说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脱离组织独自行动。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死亡之吻,所以当然要先通过考核成为正式成员——” “这种话只能骗一骗艾莉克丝小姐。” 莎洛姆的声音像是冷刃一般将帕特里奇的叙述从中间截断。老人顿住,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秘书。那张标致的面孔正带着锐利的眼神,展现出毫不退缩的姿态和他对视。 “说什么不想特殊化——明明其他人的考核都是在训练完成后一起进行,特意把希尔殿下的考核单独延期、一直拖到现在的,不就是会长本人吗?” “……” 帕特里奇沉默。 “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让希尔殿下参加考核?既然那时选择延期,为什么又偏偏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件事?我想知道会长这么做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 莎洛姆说完闭上嘴巴,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桌子后面的老人。 帕特里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莎洛姆,你知道死亡之吻正式成员的考核方式吗?” “稍有了解。” “是吗……那你觉得,希尔那孩子能够成功通过考核吗?” 莎洛姆微微沉默,如果是像讨伐任务那样的考核,她当然对希尔有绝对的信心。除此之外,任何考察身体能力或战斗素养的项目,她都有把握没办法难倒希尔。但是死亡之吻的考核方式和别处不同…… 没有理会陷入沉默的莎洛姆,帕特里奇自顾自继续说道: “上一次考核的时间是在你来镇子之前,但是你说不定已经从资料里看到过了——那次参加考核的见习成员是死亡之吻的第二代,包括最初成员的后代和收容的一些孤儿,一共是92个人。但是最后留下来的呢?就只有索弗他们33个。” 莎洛姆确实看过相关的资料。进入死亡之吻后,莎洛姆的努力有目共睹,所有她能够接触到的资料都被她通读过数遍,直到被记在脑子里为止。关于考核的内容当然也在其中,莎洛姆还记得当初看到这超过一半的淘汰率时内心的惊讶。 “这个考核方式是我、老八、还有寇恩老师一起商讨出来的,我们多少也觉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寇恩老师看中这个方案,所以最后就这样敲定下来……说起来,那些孩子算是第一批接受考核的,目前看起来还算有成效。”说到这里,帕特里奇把头从椅背上立起来:“莎洛姆小姐,你能看出它的设计灵感来自哪里吗?” 莎洛姆微微沉默了片刻—— “是‘麦穗理论’吧?” “没错,就是‘麦穗理论’。原本是用来诠释‘爱情’的故事,我们这样的剽窃未免有些不识情趣。但是说到底……‘爱情’也好,‘死亡’也好,说不定其实都是一样的东西。” 莎洛姆没有说话,她在回想死亡之吻的考核方式。 在一块麦田里笔直前进,再不能回头的限制下摘到最大的那颗麦穗,这就是古代哲人提出的“麦穗理论”。 原本是阐明何为“何为爱情”的故事,稍作改动后也能成为盗贼组织的考核方式。 ——从驻地出发,沿着既定的方向一直前进。不能回头,不能转向,并且必须在到达终点前夺走一个恶徒的性命,这就是死亡之吻见习成员成为正式成员需要通过的测试。 这个测试考察的不是他们作为战斗成员的作战能力,而是分辨善恶、确立自己信念的残酷磨练。 这份磨练将成为他们日后的根基,对于死亡之吻的信条从此会有透彻的领悟。对于那些参加考核的成员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独自斩杀一个目标,更遑论目标的选择也不再是来自任务的指派,而是他们由他们自己来判断。这种考核对那些年纪最大不过十八的见习成员来说或许有些沉重,但死亡之吻归根结底是一个以刺杀为主要业务的盗贼组织,这份残酷的锐利感也是它能不偏不倚走下去的重要保障。 但是,希尔殿下能通过这种考核吗? 之前的对话和各种信息在她脑中交汇,得到的结果让莎洛姆为之哑然。 “会长。难道说,您想让希尔殿下离开死亡之吻吗?” “.…..” 帕特里奇默不作声。但这份沉默究竟是何含义,莎洛姆当然心知肚明。 “……是这样的吧?” “这是谁都不能免除的考核……希尔如果无法通过,就只能按照规定离开。” 帕特里奇交叉双手,苍老的面孔带着决绝的表情。 莎洛姆在这位老人坚定的眼神中半晌无言,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开口。 “您还是把希尔殿下当做一张会被外面的世界污染的白纸吗?” “不,我认同你的说法……正因为他是水晶,所以才更要离开。” 帕特里奇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转过身子看向窗外。 “我刚刚提到了‘麦穗理论’……在‘爱情’上这么做会被认为是不够忠贞,但如果是‘人生’的麦田,就可以采取更聪明的做法——拿着麦穗前进,看到更大的麦穗后就把手里的扔掉……这样反反复复,最后拿到的就会是最大的那一颗了,你觉得呢?莎洛姆小姐?” “……正如您所言。” “就是这样……”老人的声音略微有些萧条,他的背影屹立在窗前,身体的轮廓带着落寞的阴影:“对于希尔来说,死亡之吻就是他看到的第一颗麦穗,他的全部视线都集中在手中的这一颗,所以看不到四周的广阔麦田。在这无尽的田野里,死亡之吻绝对不是最大的那一颗,它不仅干枯、瘦小,有一天说不定还会扎伤那孩子的手……” 帕特里奇的声音慢慢变低,但是中间的力量并没有减弱。莎洛姆第一次听到这位老人内心深处的想法,她沉默着轻轻咬住嘴唇。 “你问我为什么挑选这个时机……因为这正好是一个机会。比起死亡之吻,艾莉克丝小姐可以给他更多的可能性。比起无休止的奔波于各种无聊的讨伐任务,和同龄人一起四处冒险的日子显然更令人愉快吧?”帕特里奇俯瞰着窗外的镇子说道。 “……那是会长的想法,什么样的人生更好,只有希尔殿下自己能够做出回答。” 帕特里奇扭过头,看到莎洛姆毫不退缩的眼神。 “会长的用意我已经清楚了,那么,现在请恕我告辞。” 说罢,莎洛姆行礼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现在可还是工作时间呐。” “请让我请假。” 莎洛姆头也不回的说完,反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走廊木板上的脚步声慢慢走远,屋子里只留下一片静谧。 帕特里奇向窗外扭过头,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 特里亚山脉和拉尔洛草原的深处,这是一片无人踏及的荒芜之地。 山石嶙峋,草木疯长。明明是连太阳都无法照进来的地方,植物似乎比别处壮硕许多。 基本上,这里呈现出一幅亘古荒凉的原始感觉。 这里是世界的边角,不被注意的弹丸之地。千百年来都鲜有人迹,此时却有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在山谷之间行走。 他身上穿着的华丽服饰已经破烂不堪,上面布满被植物划过的痕迹。原本轻便的靴子被脚边的碎石弄得面目全非。 和自己的护卫分开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从那之后,卡罗曼一直活在混沌的噩梦中。 护卫临走时看鄙夷的眼神一直漂浮在他的眼前,在他吃饭的时候,呼吸的时候,刷牙的时候,睡觉的时候,那个眼神在每一个时间从每一个缝隙里飘出来,不断声张着他是胆小鬼这件事。 这样的压力足以把他逼疯。 “可恶,可恶……” 一边走着,卡罗曼神经质的不断念叨。 卡罗曼不是一个坏人。作为一个贵族,他并没有做过任何像是小说里那样纨绔贵族做过的事。既没有凭借身份欺压过平民,也没有像花花公子一样玩弄女性的人生。 ——就是说,他是一个连反派的典型都无法胜任的平庸角色。 平庸,这是贯穿卡罗曼迄今人生的词语。无论是剑术还是学业,无论是经商还是从政,卡罗曼都展现出作为一般标准的平均水准。但这并不是关键,作为凯乐家族的大少爷,卡罗曼享有的资源足以使他事半功倍。只要付出一点汗水,他就能达到正常人难以企及的标准。但是他没办法做到。 为什么我这么没有天赋?我只想在自己有天赋的那个领域努力,只要找到自己隐藏的才能的话,我也能成为备受瞩目的凯乐家族的骄傲。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中反复徘徊,从十岁到二十岁,音乐、绘画、运动、雕刻、攀登、垂钓、表演、冰球……卡罗曼接触了作为贵族能够接触到的所有领域,但是非常不幸,他在每一个项目上只有半吊子的天赋。 他当然也羡慕剑术精通的达人,轻松演奏美妙音乐的音乐家,写出引人入胜故事的剧作家,但是因为他没有天赋,所以只能在每一个领域都半途而废。 “我想要的不是普通人经过不懈努力最终到达的那个位置,我只是想看只有天才才能看到的极致景象而已。”——他内心一直主张着这样的想法。 到了二十岁,在任何方向都没有突出表现的卡罗曼,最后成为了和一般的贵族没什么两样的一个人。既不是被交口称颂的那种天才,也不是受人鄙夷的纨绔恶少。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色,唯一会被人注意的是“凯乐家族第一继承人”的身份。 这样的他在父母的命令下和塔格尔商团的奥黛兰订下了婚约。 这只是政治婚姻,但是给卡罗曼带来了被太阳灼烧般的痛苦。既美丽,又聪慧,才能和努力都无可挑剔,被称为塔格尔宝石的奥黛兰,她的存在仿佛一面镜子。她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看着自己,只是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一个平庸的贵族、凯乐家族的继承人而已。 和她呆在一起会令卡罗曼感到痛苦,但他也没办法改变。 一项也好,但是卡罗曼没有找到自己能够开拓前进的方向,时间就这样到了几天前。 那个时候,想要救出自己未婚妻的心情当然也是存在的。但是剑术稀松平常的卡罗曼,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紧紧抱住护卫的肩膀而已。 ——如果这样死掉了,我的一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 ——这样死掉的话,别人会怎么提起?“知道吗?那个天资卓绝的塔格尔独女和凯乐家族的少爷一起遇难了。”……就只是这样而已吧。 不想把自己的一生被归纳成“凯乐家族的少爷”这样苍白贫瘠的说法,不是因为害怕死亡,而是因为不想就这样结束。最后,卡罗曼向背负自己的护卫下达了逃走的指令。 明明只是这样而已。 明明只是这样,为什么自己非要被这样的眼神和罪恶感折磨? 住在草原边的小镇的旅馆里,不断借助酒精麻痹思维,卡罗曼度过了这样浑浑噩噩的一周。 直到三天前,他做了那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天空开始崩塌,万物不断瓦解,无数个雪白的兔子从空中的缝隙钻出来,在类似童谣的声音中四处奔跑。 ——到东边去,那里有让你改变的东西。 无法分辨性别,这个清晰的声音穿透他的梦境,一直跟随他来到现实。 认为这是神启的卡罗曼,怀抱着一线希望开始朝这里前进。 “啊……” 这个时候,他看到眼前的异象。 一个黑色的缝隙浮在前面,浮在一无所有的空气中,散发出打破常识的强烈异质感。 犹豫了几秒,卡罗曼慢慢朝缝隙走近。 伸出手,那个缝隙没有边缘,他慢慢把手探向一片漆黑的未知。 第二十七话 七月流火,秋意渐浓。草原上拂过的微风已经带着几丝凉意。 虽然临近正午,但被厚厚云层遮挡的太阳透不过多少温度。地上的云影随着高空的气流来回变幻,加上迎面吹拂的阵阵轻风,在草原开阔的视野里不禁让人心生快意。 “哼,哼哼哼哼……哼哈哈哈——” 面对此情此景,奥利弗不免情绪高涨的伸开双手,在迎面拨动他乱发的风中摆出一个大字型。 “大一点!再刮得大一点!支配狂风的灾厄化身!把食物和落单的商人给我一起刮过来吧!来吧——风啊,听我号令——” 他的热情固然炙热,但是多日来的流亡让他体力衰退,疲惫不堪,这充满豪情的大喊在风中艰难地摇摆了一小段距离,就立刻被气流冲散了。但是他的气势已经足以被旁边的同伴感受到。 “不愧是老大!明明已经三十多岁,却能这样大声喊出像小孩子一样让人脸红的话!而且——!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库——这是何等坚硬的意志!这个坚硬的程度,简直可以与昨天的晚餐——那块捡到的牛头骨的硬度相媲美!” “真不愧是被人称作‘匪盗杂鱼no.1’的大哥!令人憧憬!让人崇拜!” ——坐在他身后草地上的两个虚弱男人被他的热情感染,相继露出兴奋和钦佩交加的表情。 “哼哼哼!尽管敬佩我!夸耀我吧!”奥利弗的姿态愈加豪迈,他以一幅凝聚元○弹的架势高举双手,宛如站立于风的旋涡之中,同时向后面的两人扭过头去:“老三!老七!把这句话给我记在心里——所谓匪盗,就是指像风一样的男人!” “不愧是老大!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是感觉好帅!” “但是大哥!”一边几乎卧倒在地的老七举起手:“之前头领说匪盗应该像鲨鱼一样——” “哼,你说乔纳夫吗?”奥利弗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忘掉他吧!老七!虽然过去我们确实在他手下受他关照,但那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草原狂鲨’乔纳夫?凯文——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光是他自诩的称号就已经为自己的死期埋下了伏笔——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鲨鱼根本就是在海里才能生存的生物!” ““哦!”” 得到小弟恍然大悟反应的奥利弗志得意满,他慢慢放下笔直伸出的食指,自豪的继续说道。 “相比之下,风就没有这样的弱点——不被拘束,自由自在,而且最重要的是……谁也没有办法杀死风!哼哼哼,我的才能连我自己都觉得恐惧……竟然选择风作为标志——我们已经可以说是无敌了!” “无敌!?不愧是大哥!” “明明以前一直陪着笑脸叫头领,死了之后立刻就直呼其名这一点也很赞!不愧是老大!这种无耻的感觉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哼哼,可以哟可以哟!尽管崇拜我吧!” 站了一段时间,觉得疲乏的奥利弗带着得意的表情回到老三和老七旁边,围着昨天晚上的火堆一屁股坐下。 “老大老大!我有问题!”对面的男人举起一只手。 “问吧老三!” “是的老大!我们为什么要一直呆在这边?以前的很多弟兄都聚集到商道附近去了,为什么我们不跟着一起去?这附近的树叶都快被吃完了。” “你这个蠢货!”奥利弗用手猛拍他的头部:“我们要避开其他人!绝对不能和他们扎堆!一旦聚在一起,又被那个‘怪物’找上门来怎么办!?” 不仅是老三和老七,明明是自己说出的话,奥利弗也不由得为脑中的景象害怕。三人凑在一起,在过去的阴影里瑟瑟发抖了一会儿。 空腹的鸣响突然从中间响起。 “大哥大哥!我肚子饿了!” “住口蠢货!风是不会感觉肚子饿的!” 在奥利弗的厉喝声中,老七轻轻来回抚摸肚皮—— “但是大哥!昨天吃的树叶都消化完了!而且我也不是风!” “哼,是这样吗……看来,你离那个境界还有一段距离呢。原来如此,是我对你的期望太高了吗……” 奥利弗一边用指尖感受风的流动,一边露出一幅高深莫测的表情。 “但是老大,你的肚子从刚才开始也一直在响!” “蠢货!肚子在响,这就是我们活着的证明!死人的肚子是不会响的,我们的肚子会响,不是因为我们感到饿,只是因为我们还活着!” “不愧是大哥,说得真有道理!” “原来如此,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在接连响起的肚子的声响中,三人围着火堆躺在地上,眼角隐约划过感动的泪水。 时间和风静静从他们上空流过,没有人说话,空气陷入了半晌的沉默。 “老大,真的会有落单的行人从附近经过吗?”老三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 “啊!相信我吧,耳边的风是这样告诉我的。” “不愧是大哥,真可靠……”这样说着,老七慢慢闭上眼睛。 “老七!老七!”奥利弗声嘶力竭的呼喊在火堆上空响起。虽然如此,但是他好像已经没有体力了,因此只能平躺着用眼角向那边窥探。 “老大……你能是我们的老大,真是太好了……”这样说着,老三也慢慢闭上眼睛。 “老三!老三——!” 奥利弗声嘶力竭的呼喊再一次在火堆上空响起,然而这时—— “你们,没事吧?” 这一平淡声音响起的瞬间,地上躺着的三人瞬间一跃而起。 他们握住兵器排成一排,上下打量身前站着的面无表情的少年。 “大哥!是落单的人!果然跟大哥说得一样!还有大哥!我刚刚只是想睡觉而已!” “不愧是老大!真是料事如神!还有,老大!我刚才没有想睡觉!只是闭上眼睛而已!” “哼……你们这两个混蛋。”奥利弗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对面看起来毫无防备的少年:“小子,碰上我们算你运气不好!如果不想让自己的性命和这太阳一样日薄西山的的话,就赶快把身上的食物全都给我交出来!” 少年仿佛想要理解事态般眨了眨眼睛,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 “现在,是上午。” “少啰嗦!”奥利弗不由分说的拔出武器,旁边的老三和老七见状也拔出武器。 把少年围在中间之后,奥利弗再度开口。 “怎么样?只要你乖乖把食物交出来,我们也未尝不能考虑饶你一命。” “虽然这么说!但最后还是会杀掉!不愧是大哥!简直毫无人性!” “‘未尝不能考虑’——何等造作的说法!这种装模作样的地方也很有老大的风格!上吧老大!让这小子见识一下风的做派!” 手持兵器的三人一起朝前压进了一步。 “……就是说,你们,是坏人吧。” 少年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把手按在了武器的前端。 场面,一触即发。 第二十八话 酒馆。 塞拉的大肆吹嘘已经持续了近半个小时,这个女人无视艾莉克丝的个人意愿,喋喋不休的一个劲向少女宣扬自己对希尔的苦心栽培。不止如此,她还巧妙的在中间穿插实践,得意洋洋的展现自己在艺人道路上的搞笑功力,实在是让艾莉克丝既疲倦又心烦。 又叹了一口气,艾莉克丝开始思索逃脱的办法。 “啊!对了!我还得去铁匠铺一趟——” 用这个灵光乍现、无懈可击的借口强硬打断塞拉的长篇大论,艾莉克丝顺势站起身来。 “那么再见——” “诶~我刚刚要说到精彩的地方诶,下午再去嘛!现在离开会场的话,可能会错过业内知名的装傻达人——塞拉老师的现场亲授哦?这样也没问题吗——?” 仿佛未曾听闻旁边塞拉的声音,艾莉克丝挣开被紧紧拉扯的袖子径直向外走,整个过程中她都不向塞拉投以视线。 “哼,真是个有骨气的年轻人。那么!为了奖励你这份坚持自我、不对别人媚俗严格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的骨气,我就特别为你把讲座暂停吧……记得要赶快回来哦——” ——艾莉克丝穿过大厅走向酒馆大门的时候,这样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 ……呜哇,真是烦人。 艾莉克丝带着一副从饭菜里吃出虫子般的厌恶表情迈出酒馆,然后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前的莎洛姆。 “啊咧?沙——” 少女正要开口打招呼,就看到这位外形标致优雅的秘书小姐把食指竖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 只是一瞬间,艾莉克丝就理解了她的意思。扭过头去确认了一下酒馆里的情形,艾莉克丝向莎洛姆投以会意的眼神。 ……我明白的,这种不想被麻烦的东西缠上的心情……同样备受困扰的艾莉克丝一瞬间对莎洛姆萌生了类似于同志般的情谊。 跟着莎洛姆走到一个声音无法传到酒馆的位置后,艾莉克丝忍不住开口。 “莎洛姆小姐,在门口站了很久吗?” “不,我也只是刚到几分钟而已……只是听到里面那个人的声音后,各种意义上都不是很想进到里面。” “真是个明智的判断。”艾莉克丝点头称道,然后又疑惑的开口:“莎洛姆小姐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啊,难道是会长先生那里——” 她没有问“是来找我吗”这种蠢话,在希尔不在酒馆的当下,莎洛姆来这里的目的显然就是自己。 “不,不是会长的指示。”莎洛姆清楚少女的想法,她八成是以为关于查找凶手的事有了新的进展。虽然稍有歉意,莎洛姆还是轻轻摇头否定了艾莉克丝的猜想,然后犹豫着轻轻开口:“是关于希尔殿下的事。” “希尔?”艾莉克丝念着这个名字轻轻眨了眨眼,突然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姿态—— “.…..不、不是的!虽然希尔很优秀而且脸也不错,但我只把他作为同伴来看待、绝对没有在此之上的感情所以请你放心吧——” “.…..艾莉克丝小姐,您在说什么呢?”莎洛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突然紧张的闭上眼、并且慌张得手舞足蹈的少女。 “咦?莎洛姆小姐不是趁希尔不在,特地来威胁我和希尔保持距离的吗?” “那是恋爱电影里推进男女主角进展的炮灰角色才会做的事吧?为什么我要特意给自己立下那种失败者g啊?” “说、说的也是。” 艾莉克丝放松下来般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是我多疑了。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今天早上牵手的事、昨天任务时公主抱的事、还有前天晚上不小心睡在一起的事情被莎洛姆小姐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艾莉克丝就感觉肩部被用力按住。像机器人一样僵硬的抬起头,她的眼睛和莎洛姆带着完美微笑但实际上毫无笑意的眼睛对视。 “后面那两个,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真是有趣,请务必详细的告诉我。” ……完、完蛋了!艾莉克丝在心中大声呐喊。因为过度放松而一不小心就进行了自爆,艾莉克丝全身进入宛如被怪物攻击般的僵直状态。 在莎洛姆隐藏着黑暗的微笑注目下,艾莉克丝犹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瑟瑟发抖。想到昨天借宿莎洛姆房间时看到的张贴了五面墙体的希尔画像和摆明是偷拍的相片、床上的抱枕、摆在桌子上的希尔样貌玩偶以及不小心窥见藏在柜子里的危险收藏品……这个女人沉重而扭曲的感情令艾莉克丝感到恐怖。 ——说不定,会被干掉。 这个念头浮现到脑海的瞬间,艾莉克丝的求生欲望也随之膨胀。 “不是的!那是不可抗力!该说是机缘巧合呢还是情况使然呢……冒险的时候总免不了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状况……” “.…..” 莎洛姆闻言不知为何陷入了沉默,正当艾莉克丝感到疑惑的时候,突然看到莎洛姆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艾莉克丝小姐是希尔殿下的同伴呢……”这样说着,她的脸上依稀露出不知是落寞还是微笑的表情。在周围树木摇晃的时候,她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在风中低语:“……让人嫉妒。” “什么?”没有听清的艾莉克丝歪着头弹出问号。 “……不,没什么。”莎洛姆把按在少女肩膀上的手拿起来:“既然是希尔殿下的同伴,艾莉克丝小姐为什么现在还呆在这里?” “诶?但是,希尔现在进行的是死亡之吻内部的考核吧?” “是的。” “那样的话,我当然没办法涉入吧?” “不。”莎洛姆否定道:“死亡之吻只是规定不允许内部成员介入其他人的考核,但是从来没有规定自己的考核不能被外人介入。” “.…..这是什么奇怪的规矩啊。” “只是因为制定的时候没有考虑外人的因素而已,毕竟,谁也没有想到外面的人能够找到这里。” “就是说,是漏洞吧。” “合理的使用规则的漏洞,这也是策略的一种。” “真是讨厌啊,这个成人社会感觉的发言。”艾莉克丝无力的叹了一口气:“说的再怎么冠冕堂皇也是作弊,我讨厌不正当的行为。” 即使听到艾莉克丝说出这样的话,莎洛姆依旧毫不退缩的盯着少女。 “但是,比起对不正当行为的讨厌,还是喜欢热闹的心情更加强烈,艾莉克丝小姐是这样的吧?” “.…..” 艾莉克丝哑口无言,因为莎洛姆说的正是事实。 对于名为艾莉克丝的这个少女的本质,莎洛姆可谓一语中的。在标准女骑士身上去掉四成的一本正经,加上三成少女的活泼和两倍的自我表现意识,还有毫无二致的正义感,这就是艾莉克丝的构成方式。虽然确实讨厌不正当行为,但是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还是凑热闹、帅气表现自己的机会更为重要。 “在办公室时我就觉得很奇怪,听到‘考核’后兴致勃勃的要求观摩甚至加入,这才是我所知道的艾莉克丝小姐的做派。究竟是什么原因,这次会这样无动于衷呢?” 听到莎洛姆的话,艾莉克丝认命般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悟到了啊。” “.…..悟到什么?” “昨天的任务结束之后,我有了一个深彻的领悟。那就是——在小关卡的低水准作战时,我的华丽度是绝对比不过希尔那家伙的。”没有理会愣住的莎洛姆,艾莉克丝突然找到倾泻口一样自顾自诉说:“不管是从战斗方式,武器的帅气值,还有出手时的场面来看,那个家伙的水准都不是盖的……不,甚至可以说,那已经完全是主角级别的水准了。虽然不甘心,但是明知如此还强行出手只能强调我和他的差距,再加上我攻击力上的贫弱,凑这种小规模的热闹就只是把自己当做笑料来衬托希尔的形象而已。” 稍微停顿了一下,艾莉克丝眼神坚定的再度开口。 “——所以我决定,放弃这种小场面的参与,转而专攻能够发挥我优势的boss战。就是说,我试图尽可能打造一个平时不屑出手、把杂鱼都丢给希尔处理,只在关键时刻展现身手力挽狂澜的,超级重要的伙伴形象。”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艾莉克丝用得意的眼神看向莎洛姆—— “怎么样!” “……问我怎么样……”一贯游刃有余、说话行事干净利索的莎洛姆此时显得有些迟疑:“突然被迫听了这种超无所谓的个人野心,还要向我问询感想的话……我只能说,这种事怎么样都好。” “诶~这可是我苦心想出来的无懈可击的决策诶——” “比起那种事,艾莉克丝小姐,您是认为‘考核’是希尔殿下一个人就能轻易解决、无法彰显您存在感的事情,所以才不想插手,是吗?” “.…..不是吗?是说,莎洛姆小姐从刚才起就好像一直显露出想要让我介入希尔‘考核’的意思……难道说——” “正是如此。”莎洛姆认真的点了点头:“艾莉克丝小姐,请您帮助希尔殿下通过‘考核’吧。” 说完,她朝眼前的少女鞠了一躬。 第二十九话 不应该是这样的。脸埋在草地里,口鼻中尽是泥土与草根的气味。以周围风声为背景静静呼吸着绿草间灌入的清新空气,奥利弗不禁这样想道。 这是奥利弗在之前的匪盗团分崩离析后的第一票生意,作为向过去告别的新篇章,这本来应该是充满光辉和色彩的璀璨新开始。为了确保这一点,他们还特地瞄准了落单的行客……但是为什么呢?现在他和两个小弟却都以同样狼狈不堪的姿势栽倒在地面,其姿态犹如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一般——虽然这里不是沙漠而是草原,脸部埋进的也不是沙子,而是草地就是了。 保持撅着屁股、上半身扎在草中的姿势,奥利弗尝试着回忆刚才发生的事——他和两个小弟左右包夹着朝发现的“肥羊”冲过去,手里拿着的是虽然破旧但无损杀伤力的长刀。以三人突进的角度,无论那名少年再怎么回转身子,也总有一个攻击会处于他的死角。这是万无一失的合击,理论上不会有失败的道理——在冲到少年面前的时候,奥利弗甚至已经忍不住在幻想到手的食物和暌违已久的饱餐场面了。然而接下来就是天旋地转,还有金石交加的声响震颤,这是武器的金属部分和杂草间碎石相撞的声音。 ……好奇怪,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来不及细想,奥利弗听到身后轻轻响起的少年的脚步声,于是赶忙撑起胳膊翻过身子。少年背后的另一边,老三和老七也手忙脚乱的坐起来—— “不、不好了老大!我们完全打不赢这个人!” “是风!是风啊大哥!这个人的身手简直像是风一样!” ——并且这样聒噪的大喊大叫。 “住口!你们这两个蠢货!”奥利弗忍无可忍的大声喝道:“老子才是像风一样的男人!这个小子刚才不过是一时运气好,再加上我稍有大意罢了!给我看好了,接下来就让你们见识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狂风’!” 这样说完,他就抓起落在一边地上的长刀慢慢起身。然后一边活动肩肘的关节,一边以高深莫测的表情盯着看见他举动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的少年。 “小子,你现在肯定相当得意吧!竟然能在和人称‘杂鱼奥利弗’的本大爷交手时占到微弱的一点上风,想必你现在已经沾沾自喜、想要跳起来打滚、想要高声欢呼、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了,没错吧!”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那种事。” “哼,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虽然只是凑巧,但是能够抓住我大意的时机占据一点点优势,这份眼力也颇为难得。好吧!我姑且认可你的实力。”一边说着,奥利弗把长刀扛在肩膀上。下一秒,他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气势:“但是,也只能到处为止了。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你已经成功激怒了我!这微拂的和煦轻风,也会变成狂暴的巨型龙卷啊啊啊啊啊——” 这样大喊着,奥利弗高举长刀朝少年冲了过去。 面对以无比气势冲过来的男人和当头的劈砍,少年只是面无表情的轻轻侧身,同时用脚轻勾对方的脚踝—— “噗唔唔唔唔唔唔——”奥利弗以之前同样的姿势飞出去,再一次摔了个狗啃泥。 “大哥!” “没事吧老大!?摔得痛吗?有多痛?会哭吗?” 奥利弗正好摔在两个小弟中间,虽然下半身还坐在地上,二人还是立刻凑过来关切的问道。 “可恶……”奥利弗艰难的在小弟帮助下坐起身子,他坐在两人中间仰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少年,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这小子运气还真好,竟然凑巧躲过了我必杀的旋风斩——” “不是啊大哥!他是看准之后才扭身子躲开的!而且还瞬间出脚绊倒了大哥!” “还有老大!旋风斩是横着转出来的招式!你刚才只是普通的劈砍而已!” “竟、竟然用脚绊倒奔跑中的人,这是何等下三滥的手段。在战斗中使用这种卑鄙的伎俩你就不觉得可耻吗!” 奥利弗坐在地上指着少年大声谴责。 “不愧是老大!明明是自己话说到一半就突然偷袭,竟然还能义正言辞的对别人挑刺!这个不知廉耻的做派正是我追随老大的原因!” “令人憧憬!让人崇拜!” 另一边,少年则面无表情的俯视地上坐着的三人。 “你们,是坏人吗?” “哼,坏人?真是肤浅。”奥利弗不屑且得意的昂头:“我是像风一样的男人!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都只是别人的看法!与风无关!” “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恶徒!上一次做好事的时候大概是在六岁以前!不愧是大哥!完全是败类的模范!” “原来如此。”少年点了点头,迈步朝他们慢慢走过去。 “.…..” 面对朝这边走过来的这个人影,老三感到一股模糊的熟悉感在脑中萌动。仰着头想了一会儿后,他突然灵光一闪—— “是、是他!恐怖迅捷的身手!像人体模型一样面无表情的脸!这是那个没血没泪的黑色怪物!” 听到老三的话,奥利弗抬头确认那个少年的身影,然后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安心吧老三,你只是认错人了。” “为什么这么肯定!老大当时明明浑浑噩噩就被打晕,完全没有看到那个怪物的脸!” 听到他的话,奥利弗一幅自信满满的表情:“确实我没有亲眼看到过怪物的样貌!但是老三,传说中的那个怪物是黑色的!”说着,他甩手指向前面的少年:“而这家伙!穿的却是白色的衣服!” “原来如此!不愧是大哥!一眼就看穿了破绽!” “hahahaha!这小子大概是想要冒充那个令草原上所有盗匪都闻风丧胆的怪物,借此安全通过吧!真是个相当不错的计策,如果是老三那样的人大概会被你蒙骗过去吧。但是真可惜!你遇到的是像风一样飘逸灵敏的奥利弗!我‘杂鱼no.1’的称号岂是浪得虚名!” 在老七的高呼声和奥利弗得意的大笑声中,少年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衣服。 “这个,是便装。” 笑声像被关掉了开关一样戛然而止。 “哼,反反反反反正都是冒充吧,不、不要痴心妄想这种说法能骗过奥利弗!” “老大!你的身体抖的像被扔在石板上的鱼一样!” “住口!风是不会感到害怕的!老七!我们三个中只有你看过那个怪物的脸!这小子是冒充的没错吧!” “你忘了吗大哥!我有一半的巨魔族血脉!人类的脸在我眼里面都一样!我是靠身上的装束来分辨身份的!” “你这个蠢货!” 另一边,在三人吵成一团的时候,少年歪着头思索了一阵。 “我见过,你们的脸。记得是,清除乔纳夫时的哨台上。” ““咿咿咿——”” 少年手持武器朝地上抱在一团的三人走去:“你们,是坏人吧。” “不、不是的!我们是良民!是爱好表演的普通农户!刚才只是模仿强盗的演出!是在路边锻炼演技!” “不、不愧是大哥!一秒钟就能找到这种完美的借口!” “老大好帅!说起慌来连眼都不眨一下这点简直可怕!” “.…..”少年沉默了大约两秒钟:“我刚才说过,在匪盗据点看到过你们。” ““噫——!”” 看到少年再次拿着武器朝他们走过来,三人发出不成样子的悲鸣声。 “怎么办大哥!我感觉尿自己要漏出来了!” 老七说着看向奥利弗,却看到他正脸朝下摆出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对不起!都是这两个人的主意!说是风会带来落单的行人和食物之类莫名其妙的话!我拼命阻止过他们了!但是这两个家伙都被饥饿驱使,已经完全丧失了心智所以没办法!” “不愧是老大!这个翻脸的速度和颠倒黑白的能力令人陶醉!” “拼命磕头的样子看起来也别具风采!大哥真是令人敬仰!” “.…..” 少年一言不发的朝他们走近。 “等、等一下!我们已经改邪归正了!以后不会再做盗匪了所以请放过我们!” “种地吧!或者进城去参加帮派!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都可以!” “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在人生路上一时误入歧途而已!……呵,感觉自己说了句好话。” 虽然三个人这样大呼小叫,但少年还是走到了他们身前。他们不禁手脚并用的想要往后爬。 看着他们连滚带爬的样子,少年默默举起了右手的武器。 第三十话 “以上,就是死亡之吻对见习成员考核的方式。艾莉克丝小姐,您有什么感想吗?” 一边走一边对状况进行讲解,当行进到铁匠工坊不远处的位置时,莎洛姆归纳的向艾莉克丝寻求意见。 在她的视线里,艾莉克丝抱着胳膊一脸了然的轻轻点了点头。 “不愧是聚集着一大批怪人的死亡之吻,内部的考核方式也很奇怪。” 听到她的回答,莎洛姆赞同的微微颔首。 “这一点艾莉克丝小姐说的没错,整天都和那些怪人相处,我这边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 “......为什么莎洛姆小姐能够一脸理所当然的把自己从怪人的行列里剔除出来呢?” 无视艾莉克丝的吐槽,莎洛姆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确实除了我和希尔殿下以外组织里没有一个正常人,整个组织都很奇怪这一点也诚如艾莉克丝小姐所说,但是这不是问题的关键。”莎洛姆一脸认真的说道:“就算是这样的奇怪的组织……不,应该说正因为是这样奇怪的组织,才会在奇怪的地方有着无法动摇的坚持。这个考核方式正是其中一个——如果希尔殿下真的无法在指定的路线里完成目标的话,即使是寄托了组织未来和希望的王牌,会长大概也会毫不迟疑的将他除名。” ……不如说,这正是那个混蛋老头子的真正目的。莎洛姆在心中默念。但是这种事情暂时没有必要告诉艾莉克丝。这样想着,莎洛姆用探询的眼神看向眼前的少女。 “还是说,以艾莉克丝小姐的立场而言,这样对您反而更有利吗?” “咦?为什么会那样想?”艾莉克丝疑惑不解的偏着头。 “……切断和死亡之吻的关系的话,希尔殿下和您的同伴关系想必会连接的更加紧密牢固,不是吗?” “不不不,在那之前,我们还需要死亡之吻情报方面的支持吧。” ……我不认为希尔殿下考核失败会影响到这方面的事,本来接下艾莉克丝小姐委托就是在这之前,而接下委托的具体人员虽然是希尔殿下,但是主体却是“死亡之吻”……更何况,如果会长之前的预想正确,这不只是死亡之吻,甚至是整个世界都不能置身事外的大事件。没有人能从即将汹涌而来的洪流里脱身。 这样想着,莎洛姆刚要开口,就看到少女理所当然的表情慢慢变得柔和。 “.…..而且虽然是我个人的判断,我觉得希尔大概也不会想离开死亡之吻。” ——毕竟,这是构成那个家伙迄今人生的全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正是他的归宿。就算是那个三无,突然被切断关系的话,大概也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彷徨痛苦吧。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才能真正意义上的踏上旅程,不然就只是无根的飘零而已。正是因为艾莉克丝有过那样的经历所以才可以这样断言,无论如何,希尔还是保留着这份牵绊比较好。 莎洛姆从少女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想法,内心的触动复杂交织,被她强硬的压下。 “既然这样,那我们的目标就达成一致了。艾莉克丝小姐,您打算什么时候动身?事不宜迟,不如现在我就送您出发……” “不不不,你给我等一下。”艾莉克丝伸手摆出暂停的手势:“考核的重要性我确实已经详细的了解了,但是会为什么需要我追上去帮忙啊。” 歪着头想了一下后她继续说道:“考核的内容是那个吧?在规定的路程内斩杀恶徒什么的……我这个既没有攻击力也没有杀人经验的人,怎么想都没办法帮到那个身手敏捷、而且杀人如麻的希尔吧?” “说什么杀人如麻……艾莉克丝小姐,请注意您的用词。希尔殿下迄今也不过斩下了四百多颗头颅而已。” “这就叫杀人如麻啦,按照一般常识来说。” “但是,有一件事必须告诉您,艾莉克丝小姐。希尔殿下迄今为止斩杀的恶人数量,和他完成过的任务数量是完全一致的。” “.…..” 艾莉克丝小姐微微睁大眼睛。 “就是说……” “没错,希尔殿下从来没有杀死过除了目标以外的任何人。从某种意义上,和您一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 莎洛姆的话有些荒谬。无论是怎样理性的人,也不可能把任务时的事和其他时候划分得如此明确清晰。记忆和感情都是会流动的东西,想要根据不同的状况完全撕裂成界限分明的两份按理说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是那个希尔的话就另当别论。 至少按照艾莉克丝对这个同伴目前的认识来看,那个三无把任务中的“讨伐”区别看待绝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为任务那样要求于是就那样做,这对那个希尔是理所当然、完全不需要的犹豫和困扰的事。虽然杀了人但却没有杀人,沾满鲜血但又纯洁无垢,这就是希尔。 ……简直就像是蒙上了尘埃的圣子像一样。艾莉克丝这样想道。 这样一来就清楚了,虽然过去斩杀过四百多名恶贯满盈的恶徒,但那里面没有希尔个人的意志。一直只按照任务的指令机械行事的少年,这时突然让他以自己的意志选择斩杀的目标,艾莉克丝几乎可以想象的到那副混沌的场面。更何况……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不明白。 第一次见面时希尔的话在少女耳边回响,艾莉克丝慢慢品尝到内心苦涩的感情。 为什么,会忘记呢?艾莉克丝的自责在心底流淌,那时明明大言不惭的说好要成为同伴,现在让那个家伙独自上路的人究竟是谁啊。说什么只在关键时刻出马,这不就是最关键的时刻了吗我这个笨蛋! ——那个家伙没有办法分辨善恶的话,由我来选定那个应该被施以天诛的坏蛋不就可以了吗。 这样想着,艾莉克丝露出坚毅的表情抬头看向莎洛姆。 “我明白了,我去。” 听到艾莉克丝的回答,看到少女的表情,莎洛姆脸上逐渐露出微笑。 “不愧是希尔殿下的同伴。那么事不宜迟……” “在那之前,我要先到前面拿回装备。” “……有那种等级的防御力和那种等级的攻击力,我看不出艾莉克丝小姐是否穿着装备和佩戴武器会有什么区别。” “这、这是那个啦!像是战士的尊严或者是凭证一类的东西!是惯例!像你这样的文职是不会懂的。”听到她的话,艾莉克丝涨红了脸反驳道。 “是吗。” 莎洛姆淡淡的结束了对话。 看着前面距离越来越近的铁匠炉子,艾莉克丝突然想到了什么—— “话说回来,这个考核是没有人监督的吗?” 听到她的问题,莎洛姆轻轻扭过头来。 “是这样的。而且就算有人监督也没关系,艾莉克丝的助攻算是规则内的行为。” 就算不是,我也会让它变成是。莎洛姆说着默默想道。 “不,我不是说这个啦。”艾莉克丝轻轻摆手:“没有监督的话,不会萌生很多问题吗?你看,在中途擅自偏离了方向啦,斩杀了并非恶徒的一半良民啦,或者明明没有完成却谎报自己完成了之类的……” “不会出现那种事。” 莎洛姆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因为死亡之吻根本没有那样的价值。” “……‘没有那样的价值’?” 莎洛姆侧着头盯住艾莉克丝的脸。 “就是即使欺骗别人、欺骗自己也一定要加入的价值。” “啊……”艾莉克丝好像有所明悟。 没有理会她的反应,莎洛姆继续说道。 “说到底,聚集在死亡之吻的,都是抱有同样幼稚信念的奇怪家伙。即使成为了正式的成员,对没有这份信念的人来说也不会有任何好处。而那个考核的方式,与其说是外部的测试,倒不如说是对见习成员内心的问卷——什么是正义,什么是死亡,走在那种无法回头、无法转向的道路上,他们承受的实质上是自己对自己的质询。没有得到答案,没有找到日后值得坚守的道路的人,是不会再回到这里的。” “……是吗。”艾莉克丝低头轻声说道,然后又猛地抬起头:“咦?那样的话,我帮助希尔作弊真的好吗?这对那些人未免有些失礼吧?” 抬起头的艾莉克丝,看到莎洛姆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即使那样、即使要糟蹋那些人们的努力,我也不会让希尔殿下离开死亡之吻。”说着,她用眼睛紧紧盯着艾莉克丝:“艾莉克丝小姐呢?您有这样的觉悟吗?” 想了一下,艾莉克丝轻轻抬起头和她对视。 “.…..突然和为自己辛勤工作了多年的王牌职员解约,这显然是不正当解雇呢……我说过吧?我讨厌不正当行为。” 听到回答,莎洛姆轻轻叹了一口气:“.…..傲娇角色真是烦人呢。” “喂!你说谁是傲娇啊!”艾莉克丝涨红着脸大声抗议。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铁匠炉旁边。看到她们,还扇着扇子的虎太郎和坐在它身上的梅莉一起向她们挥手致意。 “啊!是莎洛姆姐姐和露娜姐姐!” “那是谁啊!?”艾莉克丝大声吐槽。 终于一个字都对不上了吗?这让人心烦的特性是什么鬼。 虽然这么想着,艾莉克丝还是努力露出笑容。 “那个…...梅莉酱,我之前放在这里的装备下次再维护好了。你现在能拿给我吗?” “啊!那个已经修好了哟?” “咦?”艾莉克丝眨了眨眼:“明明才放在这里几个小时?” “嗯!那个……我现在拿给你!虎太郎先生,请放我下去。” 在虎太郎把梅莉从肩膀托到地面的时候,艾莉克丝扭头看向莎洛姆。 “这里的效率还真高诶。” “大概是因为有一半矮人血脉的原因吧……虽然相关方面一直说‘矮人擅长制造装备’是一种偏见,但看起来也不是没有依据的说法呢。” “咦?矮人?”艾莉克丝扭过头用目光确认工作着的铁匠的全身:“……那个怎么看都是普通的人类吧?” “我没有在说泰穆先生。”莎洛姆轻轻瞥了她一眼:“我说的是梅莉小姐。” “咦?咦——!?” 艾莉克丝目瞪口呆,嘴巴一张一合,只能做出这样单调的反应。 “等、等等,你是说帮我维护装备的梅莉酱吗?” “还能是谁?顺便一提,你使用的装备的制造者就是她。啊,希尔殿下的武器也是由梅莉小姐特别制作的。” “.…..”沉默着的艾莉克丝用目光追随那边一蹦一跳,尽显烂漫的纯真萝莉,脸上尽是无法接受的表情:“你是说那个看起来不到八岁的孩子?” “梅莉小姐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 “.…..” “不过按照矮人的寿命来算的话艾莉克丝小姐说的也没错,毕竟矮人是世界上最长寿的种族之一。” “.…..是吗?” 莎洛姆扭过头瞥了她一眼:“怎么了艾莉克丝小姐,脸上一副吃蜗牛大餐时突然发现那是鼻涕虫一样的表情。”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啊。” 这时,小梅莉一蹦一跳的抱着艾莉克丝之前的轻甲和武器跑了过来。 “给,露娜姐姐。” “虽然还是不知道你在叫谁,但以后你不用再叫我姐姐也可以……” “咦——?为什么?”梅莉仰头盯着艾莉克丝,精致的碎发下圆滚滚的乌黑眼睛眨巴的不停。 “……不,没什么。” 对着那个无辜而纯洁的眼神什么也说不出口,最终艾莉克丝只能别过头去。 第三十一话 向梅莉和虎太郎告别后,艾莉克丝跟着莎洛姆朝镇子外面的方向走去。 “.…..这个真厉害啊,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修理过的痕迹。” 一面走着,艾莉克丝仔细抚摸着圆盾的边缘赞叹道。这面圆盾在和之前傀儡战斗时的划痕已被尽数消除,甚至连花纹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光滑的表面看起来像是从未被使用过一样。 斜着眼睛看到艾莉克丝钦佩的表情,莎洛姆淡淡开口。 “别看梅莉小姐那个样子,她学习锻造的时间说不定比艾莉克丝小姐过去修习的时间还长。虽然我对武器装备这类东西缺乏概念,但是从组织里大家的反馈看来,她的技艺较之大城市里的一些工匠也并不逊色。” “.…..是哦。” 想到那个天真无邪的可爱人影真实年龄其实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艾莉克丝再一次露出复杂的表情。 “因为身居长寿种族的血脉,梅莉小姐的精神年龄大致和人类七岁左右的孩子类同,艾莉克丝小姐还是延续以前的态度对待她就可以了。”看出艾莉克丝的苦恼,莎洛姆平淡的开口说道。 “.…..虽然很难,但是我尽力吧。” 听到她的回答,莎洛姆默默扭过头去。 两人在沉默中前进了一会儿,艾莉克丝一面走一面重新把圆盾固定在左手护臂的卡扣上。 “不过,这个不用付钱真的可以吗?” 艾莉克丝低头确认身上和手中的装备,忍不住再一次抬头问道。 虽然之前梅莉说过“因为借了虎太郎先生帮忙所以没关系”,但是艾莉克丝还是感觉略微有些过意不去。 “不必在意。除了经常外出执行任务的战斗人员以外,镇子里很少有人使用货币,大部分居民通行的是简单的以物易物。”莎洛姆侧过目光瞟了艾莉克丝一眼:“再说,艾莉克丝小姐。您真的有钱吗?” 艾莉克丝之前居住的是与外界隔绝的村落,单论封闭程度甚至超过作为死亡之吻秘密根据地的这个隐秘小镇。根据莎洛姆的推测,那里应该不可能有货币流通才对。 “钱的话,我有啊。” 出乎莎洛姆意料,艾莉克丝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阵后,她慢慢伸出手来,掌心错落叠着几枚金币。 “……”捏起最上面的一枚仔细观察,确认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金币无疑后,莎洛姆轻轻把它放回到艾莉克丝手心:“艾莉克丝小姐,这是您从村子里带出来的吗?” “不是哦,这是我在来这里之前从拦截我的盗匪那里抢来的。”少女面不改色的说道:“几次向遇到的行商购买食物用掉了一些,现在就剩下不到十枚了。” ……你都做了些什么啊。脑中浮现出少女一幅不良的样子揪住立场本应是盗匪的人的衣领,用言语威胁别人交出钱财的景象,莎洛姆顿时产生一种无力感。 “.…..艾莉克丝小姐,您那个毫无疑问是违法行为,明白吗?” “诶——”艾莉克丝不满的拖着长腔:“教训不开眼找上门来的小混混、抢走瞄准自己钱财的劫匪的钱包,这些都是一般惯例吧?” “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个世界的惯例……即使对方是盗匪,抢劫也一样是违法的,这一点请您务必谨记于心。”说完,莎洛姆叹息似的来回摇头:“没想到希尔殿下未来的同伴竟然是一个强盗,真让人受不了。” “.…..身为跟踪狂的莎洛姆根本没有资格教训我吧?” “这完全是无凭无据的污蔑呢,我才不是什么跟踪狂。” “证据的话你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哦?而且只要看到你的行径,十个人里有十一个都会判定你跟踪狂的罪名!” “.…..那是什么,恐怖故事吗?” “是修辞手法啦!” 叹了一口气,莎洛姆轻轻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艾莉克丝小姐,看来您对我存在误解呢。我的所作所为并不是跟踪狂的行为,只是因为胸中汹涌的热情使然。因为想要建立一个惠及所有人的希尔殿下主题馆,所以才尽可能的收集希尔殿下的所有物、不论何时都想拍下希尔殿下的姿态,只是这样而已。” “嗯,毫无疑问就是跟踪狂呢。”艾莉克丝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断言:“而且说什么惠及所有人……会因此收益的只有莎洛姆一个吧?” “恕我直言,艾莉克丝小姐缺乏必要的包容心和理解事态缘由的理性。” ……为什么我非要被跟踪狂指责啊?是说,我才不想把自己的包容心用在这上面,而且一点也不想理解你的动机。 虽然这么想,但继续下去就没完没了了。艾莉克丝姑且忍气吞声把手里的金币放回布裙上面的口袋里。 金币落在口袋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艾莉克丝突然想到了什么。 “说起来,明明镇子里用不到金币,那个家伙竟然还那样乐此不疲的敲诈勒索别人,完全就是已经腐烂到骨子里了。” 她没有指名道姓的明说“那个家伙”的名字,但莎洛姆知道她说的是谁。 “.…..金币对于那个人,大概就相当于是宝石之于巨龙吧。”莎洛姆语气平淡的说道。 “就是说完全就是贪欲吗,真希望能有个屠龙的勇者啊……”艾莉克丝叹息道。 说着这样无所谓的话,莎洛姆和艾莉克丝走出了小镇的拱形木牌。青石铺成的道路向前逐渐没入黄土,田地和山丘向两侧排开。 “这个给你,艾莉克丝小姐。”停下脚步,莎洛姆递给艾莉克丝一个铜色的魔能机械,那是一个圆盘式的物体,大小正好可以盖住掌心。 “这是什么?龙○雷达吗?”艾莉克丝仔细端详手中像是圆形计时器一样的东西,圆盘一面不断闪烁的绿色方格中不断有光点闪烁。 “这是一个简易的定位器,上面的光点表示的就是希尔殿下所处的位置。” “……”不想去考虑这种东西是哪来的,艾莉克丝默默的把它装进口袋。 “那边就是希尔殿下的方向,艾莉克丝小姐只要沿着这个方向一路追上去就可以了。如果中途迷失了方向的话可以用那个定位器重新定位。” “……我突然想起来——凭借我的速度,恐怕很难追上希尔那家伙啊。” 艾莉克丝想到之前希尔显示出的速度,即使没有等级上的差距,以敏捷为主的盗贼和守护者之间的差距也不容小觑。 “没关系,凭我的了解,希尔殿下应该会有意减缓自己的速度。只要艾莉克丝小姐全力前进,预测明天天亮时应该就能追上。” “……意思是说,让我不做休息的日夜兼程吗?” “想要尽快追上希尔殿下的话,这种程度的努力是理所当然的。还是说,即使您休息时希尔殿下在人生的重要路口左右迷惘着也没关系吗?” “我、我知道了啦。”艾莉克丝噘着嘴来回甩手:“我也没有说不做吧?” “那么,您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啊~是是。” 一边说着,艾莉克丝抬脚准备向莎洛姆之前指着的方向走去。走出几步后,她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艾莉克丝小姐?想到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看到这个情形,伸手目送她的莎洛姆不禁开口问道。 听到她的声音,艾莉克丝慢慢转过身来。 “不是啦,我只是想问一问——这个考核的位置和距离都是随机的对吧?” “是这样没错。” “那样的话,如果整条路上都没有遇到恶人怎么办?这样的概率不会没有吧?”艾莉克丝看着莎洛姆这样问道。 比如说,希尔前进的方向如果顺时针偏转七十度,其道路就会和特里亚山脉的山脊重合。在被那海拔数百米的位置,且不说坏人,甚至遇上活着的生物都是一件难事。在艾莉克丝过去翻越山脉的时候,数日里都没有见到过除自己以外的生命。理所当然的,如果是在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通过考核。 “……出现那种情况的话,也就只能认命了。” “哈——!?”艾莉克丝惊讶的张着嘴巴,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喂,这种方式根本就不合理吧?那些抽中下下签的人会怎么想啊。” 确实,对于受训多年的见习成员来说,如果单单因为运气不好就切断他们的道路,这不止是过分,甚至称得上对他们坚持和信念的蹂躏,莎洛姆理解艾莉克丝的这一想法。但是…… “不,我说的‘认命’不是那个意思……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是用来显示位置和距离的那个水晶球似乎经过了特别的魔法加护,可以占卜到与受测者的命运联系紧密的位置。如果真的出现了一条没有任何恶人的道路,那大概是占卜的结果认为他不适合成为正式成员。” “……那是什么啊?”艾莉克丝忍不住说道:“占卜什么的,完全就是迷信不是吗?莎洛姆小姐相信那种东西吗?” “确实,我并不很相信这种宿命论一样的论调。”莎洛姆肯定的点了点头:“尤其是,之前用尽各种办法都没办法得到我和希尔殿下会成为恋人的结果后,我就完全认定占卜百分之百是谎言了。” “你未免太过实用主义了吧……”艾莉克丝吐槽道。 没有理会艾莉克丝的话,莎洛姆继续说道:“虽然不相信,但是那个水晶球确实在无法理解的方面发挥着作用。再加上它是寇恩老先生从身为魔法公会高层的旧识那里定制的珍稀品,我姑且还是勉强认可它的效用。” “是吗……”艾莉克丝思索着点了点头。 “艾莉克丝小姐不必对此思考太多,这类神秘学的东西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您只需要沿着这条路朝希尔殿下追过去就可以了。” “.…..”艾莉克丝扭头确认身后的路,然后回过头露出一个微笑:“说的也是。” 转过身子伸了个懒腰,艾莉克丝露出精神抖擞的表情。 “那么!我出发了!” 第三十二话 在肉眼看不到边际的辽阔草原上,想要走出一条直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无论怎样集中精神谨慎的笔直前进,一段距离后难免也会离最初的方向有所偏移。四周又缺乏其他参照物,艾莉克丝只能时不时拿出口袋里的定位器调整方向。 四周的风在草尖上压出波浪的形状,艾莉克丝紧了紧衣领,再一次加快脚步。 她的目的是尽快追上希尔,考虑到希尔等级和职业造就的高敏捷,即使不自觉的放慢步速也比艾莉克丝的一般速度还快上一些。所以从出发起少女就不断提高步速,到了这个时候,艾莉克丝的行进速度几乎已经达到了“疾走”和“跑”的临界点上。 离从镇子出发的时间已经有一个小时,体力固然依旧充沛,但在焦灼的心情下,周围单调风景带来的视觉疲惫已经开始令艾莉克丝感到精神上的困倦。 停住脚步再一次掏出那个形状设计都颇为模糊、完全游离在著作法界限边缘上的“定位器”,艾莉克丝第四次校准前进的方向。 距离上一次比对不过二十分钟,方向上没有明显的偏移。但是离上面显示的希尔的位置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啊~”少女拖着懒散的声音微微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把那头熊借来代步就好了。” ——看来她相当怀念当初在“虎太郎”背上风驰电挚的感觉。 这个时候,艾莉克丝不经意的一次抬眸,眼睛捕捉到前方出现的一处异象。 是炊烟。 一道若有若无的白色在前方不远处的地方于风中摇曳升起,浮到空中几米高后被涌动的气流吹散。凭借寻找死亡之吻驻地时在草原里度过的半年时间经验,艾莉克丝一眼就认定那是烹饪食物时的炊烟。 ——八成是过路的行商,说不定能从那里打听到希尔经过的时间。 想到这里,艾莉克丝再次脉动脚步,向前面炊烟袅袅的地方走去。 ※ 北方平原的人员构成,十个人里有五个会是流民,每三个中就有一个是盗匪。 ——这是特伦萨大陆上广泛流传的说法。当然,民间流言向来乐于添油加醋,真正的情况不见得像这样夸张,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个说法也不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自三百多年前北方平原上的三城联邦体系解体以来,这个从有历史记载起就存在于特伦萨大陆之上的北方王国实质上便已名存实亡。更不消说即使是“名”存,也不过只局限在三个独立城邦的主张以内。外部的主流叫法只用地理方面称呼这块地方为“北方平原”,而“北部联合城邦国”的名号,如今只会在教科书和相关学者的论文中出现。而至于现今分别独立于北方平原之上的三座城邦,则纷纷声称自己继承了正统,自称为“北部城邦”。 三城联邦解体的缘由和详细状况一时之间难以道清,但人尽皆知的是,解体之后,三个独立的城邦都对这片土地失去了把控力。因为“某个原因”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天灾导致大规模的粮食减产,再加上三城之间连年的纷争和冲突。缺乏管理又在生存上无以为继的住民或者选择离开故土到诺姆和艾尔斯另谋生路、或者干脆落草为寇,拦截从这片土地经过的商队和运输车,给来往两地的商团带来很大的困扰。 除了这些人外,当然也有依旧坚守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在。他们或许是观念传统,或许是对乡土有所眷恋,总之像是一半深埋于泥土的顽石般纹丝不动。如果是城邦内的市民和城邦周遭的村落还好说,但那些夹杂在三个城邦缝隙中的小镇就彻底成了无人问津的黑暗温床。 拉尔洛草原的边际以北,这个叫做“普利普村”的村子就是其中之一。 眼下,群情激奋的村民们正挟裹着希尔向村子的一面前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犹如人偶般听任四周村民摆布的希尔,正被围在人群的中间。 “八六小哥,前面就是那群土匪住的地方了,你可一定要替我们好好收拾他们呐!” 这样激动的捏着希尔胳膊的老人,正是普利普村的现任村长。 从老人对希尔的称呼可以看出,这并不是希尔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希尔上次到这里是一年前,那时村中的一个浪荡子集结了一批打手和地痞处决了村长,把村子变成了自己统治下的乐园。当时收到求助委托的死亡之吻派出解决问题的正是希尔。 因为普利普村临近草原的缘故,平日里经常遭受盗匪的侵扰,再加上希尔向来不加隐匿的行事方案,是以这里的村民对这个自称“死亡之吻一零零八六号”的少年已经颇为熟悉。 希尔到达这里是不到一个小时前,普利普村正好处在他的行进路线上。村口劳作的村民看到他后,立刻一边呼喊同伴一边激动的冲上来围上来,并且七嘴八舌的告知他村子被几个流亡的匪盗占据的事。 “小哥,你这次来的还真快!求助的信我们昨天夜里才偷偷派人送出去。” “我没有收到信,只是碰巧路过。”希尔轻声回道。 “收没收到信都无所谓,反正小哥你来了我们就安心啦!”旁边的一个大叔大声说道。 随之响起一连片的符合声。 “对方,有几个人?” 没有理会周围的喧闹声,希尔不做表情的看向正捏住自己手腕的村长。 “有几个人……我们这些人也拿不准,他们说自己有二十多个人,但是从他们要的饭菜的量来看,我估计最多也就是十三四个。” “没有,亲眼见到?” “小哥你有所不知啊,他们要是从正面入侵的话,我们村子里的小伙子们也够他们喝一壶了。关键他们是前天晚上才溜进来的……” “是啊是啊!他们闯到了老汉克家里,占住里面不出来了!” 点了点头,村长紧握着希尔的手继续说道。 “昨天早上一开门,我就看见老汉克门口的血和尸体。不光是老汉克,他的儿子儿媳也都被那群畜生杀死了。”说到这里,他白色的胡须激动的抖了几下,捏着希尔手腕的手力度更大了:“就算他们人不少,我也打算让人冲进去了。可问题是……老汉克家的孙子还在里面呐!” “是啊是啊,那群人把小汉克当人质扣在里面,威胁我们送吃送喝。稍晚一会儿就动手打孩子,故意让孩子哭给我们听呢。” “还不止是小汉克,昨天晚上那群人还让我们令送女人进去呢。要不是村长态度硬,说不定就真让他们唬住了,那个时候小汉克的姑婶可都忍不住打算咬牙进去了!” 村民们激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希尔轻轻点了点头。 “就是说,都是恶徒吧。” “可不是吗?里面的人没一个好东西,里面有一个声音我听着耳熟,昨天在家才想起来,我以前还接济过他呢。” “什么!?那不就是他把人引来的!?” “那也不一定,我们村子的位置又不是什么秘密。” “那你当初也不应该可怜他,那种混蛋早点饿死就好了!” 在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对着话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一个院子前。院子围墙上大门紧掩,上面还站着一些醒目的血迹。 “八六小哥,就是这里了。”村长说着猛摇希尔的手:“你可一定要把小汉克救出来,他们家可就剩那一棵独苗啦!” “安心吧。” 希尔面无表情的轻轻点了点头,抽出双手走到院门前面。 红色的木门中间有一条横杠,显然是从后面被闩起来了。 即使希尔不掩饰脚步的走到门口,里面也没有传来声音,看来盗匪是因为持有人质而有恃无恐,甚至连门口站岗的人都没有安排。 没有选择敲门,希尔对着门缝的中间拔刀出鞘。 清脆的声音响起,接着大门向内自然的分开,就像是原本只是虚掩着一般。 直到被整齐分成两段的红木门闩中的一块落到地面上发出声音,院子里的盗匪才看向这边来。 看到门口的场景,还有端端正正屹立在大门中央的那个身影,这几个盗匪露出了惊骇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