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魂》 第一章 母女(上) 细雨飘洒,白雾渐起,两道身影行走在已有泥泞的小道上。 透过薄如蝉翼的雾气,可以看出,这是一男一女,前后而行,男子二十岁上下,面目清秀,神情淡然,令人奇怪的是男子的穿着,那是一件复古式的青色长衫,配合他修长的身材,走动间衣摆飘飘自有一股清逸之感,女子却不是如何起眼,相反,甚至有些狼狈。 只见女子亦是二十多岁年纪,却脸色苍白如纸,那双眸子时不时投向四周,瞳孔更是微微涣散,行走间踉跄着,跟上前面的男子都很困难。 “等等……你等等我,歇一会儿吧,我走不动了,而且……好冷。” 男子回过头时,女子已经站在原地,再不肯动,她双手抱肩,颤栗的喘息着,单薄的身子也在瑟瑟发抖,男子淡然的瞄了眼她紧裹衣装的样子,却叹了口气,令人诧异的开口道:“并不是你冷。” 突然雨声变得急促,四周雾气时而翻滚,让两人如置身白色的浪潮之中。 “快些吧,你既然迷路了,碰到我也算是缘分,若是你跟不上来,我也只能抛下你。” 男子说到这,毫不犹豫的转身,快速行去。 女子双眼中先是茫然,看到男子真的头也不回的离开,她惶恐了,吃力的迈动着步子,跟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让女子越发寒冷,嘴唇已经发青。 “这里到底是哪儿?”女子好几次跪倒爬起在大雨中,费尽了全力才追上男子,看到男子一脸冷漠的样子,她埋藏在心里的绝望感越发的深沉。 “你真的不知道?”男子脚步不停,眼中折射出诡异的色彩。 “我好像忘了什么?”女子的表情痛苦至极,她拼命的想要想起什么,却只是徒劳。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来到的这里,为什么会迷路,这里……好奇怪。” 这时的雾气似是由于大雨倾盆而淡了不少,女子透过雨幕,竭力的望向四周。 她不知道男子是谁,虽然自己迷路了,但跟在这男子身边,不但没给她安全感,反而是越发的恐惧,她妄想自己能找到出路,若是有一丝曙光,她绝不想再依赖这男子。 雾气的稀薄,令她的视野真的开阔不少,可她来不及激动,那四周的景色映入她眼瞳,却让她心头猛震。 “这到底是哪里?” “离我家有多远?桃花山?不对,也不像是秋水岭。” 女子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她不认识这里,而且在两侧,在遥远的不知多远距离,雾气蔓延中,有着一座座奇特的山峰。 那些山的形态极其诡异,像是女人在抱着孩子,那女人抱得似是极紧,生怕孩子挣脱开一般,而那孩子明明也只是山石的形状而已,可却能清晰的看出其表情狰狞,望着怀抱自己一脸慈祥的女人,仿佛随时都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其一口咬死。 还有的像是一个小孩子在蹒跚学步,身后依然有一个女人,明明应该很温馨的画面,可两者的表情依然不对,孩子满脸怨毒,像要竭力学会走步,拼命的要逃脱,而他身后的女人虽是不变的慈祥,眼中有着担忧,更多的感情却仿佛在掌控什么,紧紧跟随其后,欲要伸手,也不知是要去搀扶,还是要紧紧抓牢。 紧挨着它们,还有许多山峰,依然是女人与孩子,不同的形状,也似是她们不同的动作,那一座座山峰,构成一幅幅画面,就好像孩子在成长,而两者的表情,似是诡异的也在逐渐放大。 一座座看去,那孩子成长中,性别也凸显出来,是个女孩,她脸上的挣扎与怨愤越发的刺目。 直到又一个画面映入女子眼中,那山峰相连,如两个女人驻足相望,似是祈望与悲愤,她们好像就要融为一体一般,女子再也忍受不住,她大声的尖叫起来,脚步踉跄的摔倒在雨中。 女子看到那一座座山峰,她无法去感叹什么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她脸色越发的苍白,她想要不去看,可四周白雾散去,竟都是那些山峰,除了闭上眼睛似是别无他法,可她不能闭眼,她要走出这里,她不想再陷入更深的恐惧与绝望。 “快带我走,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她挣扎着爬起,朝着男子的背影声嘶力竭的咆哮着。 此刻的她,再不想歇息,恨不得长出翅膀飞离这里,她抓住了男子的衣袖,由于用力过度,手指泛白,青筋毕露。 男子却恰恰在此时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没有理会她的歇斯底里,眼眸深邃的可怕。 “你……看到了什么?” “你没有看到吗,这里太奇怪了,那些都是什么,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啊,那是什么?”女子痛哭流涕,可在大雨中,那眼泪连片刻的温度都未残留,便被化作冰冷的雨滴垂落而下。 “就如你看到的,你不需问我,因为在我看来,那只是普通的山而已。”男子站得笔直,声音中没有一丝感情。 女子祈愿自己看到的是错觉,可举目再望,依然是连绵不绝的奇形怪状,她快疯了。 像是转移注意力般,她猛地注意到什么,松开了男子,颤抖的退后两步,这一刻她双眼睁大,如两个漆黑的空洞一般。 “太古怪了吧,连你也太古怪了吧,这么大的雨,你的衣服……为什么没湿?” 如她所见,男子那套奇怪的复古式长衫干爽依旧,整个人站在那就仿佛立于别的空间一般,瓢泼大雨竟未沾染他丝毫。 “一直都未湿,这雨……又不是为我所来,又怎会淋湿我。”男子表情不变。 “你到底……你到底……”女子对眼前的种种,已经快到达承受的极限,如同被捆缚在深渊之中,已经不知自己想表达什么。 男子看了看天空,那雨水凶猛激流而下,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不多时,几乎毫无预兆的,两人脚下已被淹没。 也不知是哪里的河流还真的是强降的雨水所致,小道消失不见,已经变成了湖面。 女子再回过神时,脚下竟是多出一艘陈旧的古铜色木舟。 而雾气也在这时席卷重来,如此大的雨竟无法再冲淡分毫。 这一幕幕诡异的场景令得女子麻木,她甚至很庆幸这雾气,因为她的视线,再次被遮蔽了,那些古怪的山峰也不再出现。 不再需要行走,男女两人一前一后伫立在舟船上,大雨依旧,随着雾浪的翻滚,缓缓前行。 男子不动如松,女子恍惚中却感觉要有什么惊涛骇浪一般。 “不会有问题吧,这么摇晃,要翻的。”女子颤栗的坐下,两手紧紧抓住两侧,而她的身子不住地左右摆动。 “不会,因为……并没有晃。”男子瞥了眼脚下平静前行的舟船,回首望了眼女子。 “没有晃?”女子呼吸急促起来,听到这话非但没感到安全,反而随着木舟破水前行,越发感到惊心动魄。 “不不,真的要翻船了,我不会游泳,我会死的!” 女子哭号起来,可男子对这一切只是冷眼旁观。 女子绝望中死死抓住舟船,在她眼中,那些雾气在剧烈翻滚,千奇百怪的变化着,时而如一张大口要择人而噬,时而变得尖锐,如同要万箭齐发。 女子的心跳越来越快,如同运作到了极限的水泵,随时都要爆裂开来。 就在女子万分惊恐中就要承受不住时,雾气忽而平静下来,女子甚至感觉到,舟船也不再摇晃。 与之相对的,围绕着舟船的雾气在缓缓的退去,露出了湖面。 那湖面在大雨滂沱中荡漾着波纹,那一个个波纹却极不规律,女子恍惚中发现了什么。 她以为自己的错觉,可仔细看去,除了倒映在水中波纹的自己那显得扭曲而苍白的脸,竟还有其他的画面。 那画面极为熟悉,却又不甚清晰。 六七岁的女孩儿在秋千上荡漾,满脸幸福的微笑,如小鸟般欢快,在其身后,正有一位年轻妇人满脸爱怜与宠溺的轻轻推着。 画面一转,温馨的小屋中,女孩儿卧病在床,房门推开,那位妇人端着热汤,满脸担忧之色的走到床前,她握着女孩儿的小手,不断的呢喃些什么。 画面未曾停过,在雨中隐约却又不断变化,那一幅幅模糊却又倍显鲜活温馨的画面,让人不自觉的就能分享到其内的幸福之感。 女子呆呆的望着湖面那一幕幕,脸色却异常的铁青起来。 第二章 母女(下)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她披头散发,疯了一般扑过去,狠狠拍打着水面,破坏了那一幅幅温馨,她越发的歇斯底里,似是要找寻什么,又仿佛要发觉真相。 而随着她的破坏,画面忽变,不再是幸福与温馨。 试卷上的评分红色而刺目,似乎并不是年轻妇人想要的分数,她那本应该无比慈祥的脸颊变得狰狞,如同暴风雨般的来临,她不顾女孩儿的哭喊求饶,狠狠抽打着女孩儿。 看到这一幕,女子就仿佛松口气般,她脸上甚至泛起了诡异的微笑,似是满足于证明了什么。 可这画面没有持久,立刻再度转变,温暖的怀抱,女孩儿在妇人的怀中熟睡,妇人亲吻着她的额头,场景竟再度温馨。 “不!不是!” 女子看到这一幕,眼冒血丝,咬牙切齿,怒火充斥胸膛般,她狠狠的拍打水面,搅散了那画面。 终于再次出现的画面,那场景应了她的心。 正在练琴的女孩儿看到窗外的玩伴儿,她高兴的跑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她被妇人连打带骂拖拽到昏暗的房间,被锁在房间中,恐惧委屈的哭泣着。 画面接连变化,女孩儿被斥责被说教,因为违背了妇人的心意,被严厉的惩罚。 直到女孩儿长大,放弃了练琴,面对妇人,还未等解释什么,竟是被妇人疯了般的咒骂,被打到头破血流,望着这一幕的女子,她癫狂的笑了起来。 伫立在船头的男子,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她魔怔般的细语。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 女子的脸上时而露出讥讽时而显出怨毒,那诡异的笑容在逐渐扩大,她摇着头,眼眶中漆黑的让人心悸,她疯魔一般,想要向人证明什么,她望向了男子。 令她失望的是男子依旧是一脸冷漠,她才猛地回过神,在这一连串的诡异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脸色铁青的沉默下来。 “看来是要到了。”男子淡然的出声,似是要提醒女子注意什么。 “到了?到了哪里?快让我离开这鬼地方!”女子突然振奋,似是惊醒,下意识的以为可以摆脱。 “你仔细听,那哭声……”男子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哭声?什么哭声?”女子诧异,身子再次不自觉的颤抖。 男子却没有作答,抬头仰望着漫天的大雨。 这时,风……突然剧烈。 本是浓稠的白雾在风中缥缈,忽聚忽散,如同有人在哽咽的喘息。 女子还没明白什么,她想要再开口,那风声却呜呜而来。 风声呼啸,在女子听来,却仿佛哀郁至极。 “这是什么声音?”女子惊恐,望向男子,她知道不会得到答案,她想要心安,她喃喃起来,用自己都不甚确定却又肯定的声音道:“是风,是起风了!” “呵呵,真奇怪,怎么起风了?”她强笑起来,可笑着的脸却抽搐不止,雨水灌进口中却浑然不知。 直到那浓的化不掉的咸苦在口舌蔓延,她才猛地意识到,这不是雨水的滋味。 “泪……,谁在哭?”她恐慌中双手并用的大口的吞咽着雨水,当那苦与涩在全身都蔓延开来,她才惊骇的察觉,这天上而来的不是雨,而是……某人的泪水! “啊……啊……”她想要大叫,想要为自己壮胆,可任凭嘴张的再大,除了雨水仍在灌进,这一刻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寒冷,而且是冰寒刺骨,这感觉越发的严重,以至于她错觉般以为这是在寒冬腊月。 风声的呼啸越发剧烈,那呜呜的声音悲拗的仿若某人在嚎啕大哭,女子僵硬的颤抖,她狠狠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恨不得用手指戳破自己的耳膜。 可这一刻,大风达到了极致,女子生怕发生什么,她胆怯的张望,而这时,雾气被一股狂风席卷般的全部荡尽,一张披头散发,扭曲的青紫之脸猛地映入她眼瞳之中,一瞬即逝。 虽然没有看清那张恐怖的脸,但那股诡异的熟悉感立刻令得女子脸色惨变毫无血色,她不想相信,但心中的某个声音告诉她,这绝不是错觉,她眼中装满了惊恐,手脚并用的扑到船头,一把抱住男子的双腿。 “呜呜……,救救……救救我……” “快带我走,呜呜……,这里……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啊?” 对于女子的狼狈万分,男子依然是无动于衷,他一字一顿,淡然的道:“你的梦,她的心。” 直到女子惊惶无措的望向他,他才居高临下,冷漠的低头望去,接着道:“你的梦为桥梁,进入了……她的心。” 不等女子理解与再度哀求,突然从背后传来凄凉的声音。 “妈妈的心……好冷,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毒死妈妈?呜呜……” 这声音尖锐刺耳,悲哀心碎,又透着浓浓的绝望之意,仿佛一切的意义都已经支离破碎,就这样在滂沱大雨中回荡开来,久久不散。 “啊——” 女子因为极度恐惧而尖锐的叫声终是脱口而出,那叫声带着疯狂,划破长空…… “不可能,你死了,你已经死了!” 女子的身子抖如筛糠,她拼命的抓扯着自己的头发,面容扭曲,双眼中装满了不可置信。 舟船在悄无声息的被水淹没,当女子注意到时,竟已经陷入水面之下。 她拼命的伸手,为了一线生机,求助的望向男子。 此时的男子,并没有随着舟船沉没而陷入水中,反而似踏水而立,依然飘逸至极。 他的目光淡然的投在女子身上,表情似亘古不变般,依旧冷漠,对于女子的遭遇,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那用凄凉与悲惨也不足以形容的声音,于水面之下,再次回荡。 “妈妈的心好冷……好冷……” 女子极度惊骇,将要窒息,不止如此,听到那声音,她清晰的感觉到,水温在急速下降。 那种感觉冷入骨髓,冻结了心,她似是终于明白了因何而寒。 她得不到想要的救赎,似是终于绝望,但她仍旧不甘心,她在歇斯底里,就算死,至少也要同归于尽! 她拼命的踢腿,双手拼命的划动,她那惨白的面容,带着恨不得吃人的表情,终于冒出水面,她转动着,找寻着目标,用尽全力去喊骂。 “是你的错!全部都是你的错!” “从小到大我就是你的傀儡,我被你套上了链子,一切都要听你的,凭什么,凭什么呀?” “我有我的喜爱,不要把你的理想套在我身上,每一句都说是为了我好,你就是个该死的骗子,你的那些东西我深恶痛绝,你只为了满足你自己,你自私自利,你造就了我的生不如死,你活该!” “我放弃了,打破了你的梦,你报复我,你得知了他,你逼走了给了我温暖的他,你拆散了我们,我再也受不了,我爆发了,我也要报复你,我下药毒死你,这是因果循环,这就是你的报应啊!” “可是,我是你的……妈妈呀!”凄凉的声音在极度压抑的哽咽中,再次响起,话音最后的哀鸣令那漫天泪雨越发苦涩。 哀莫大于心死,声音的主人在绝望中挣扎,终究像是默认了什么,沉入了谷底。 “若有选择,我情愿你从来没有生过我!” “你那大于天的恩情,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啊,呜呜……” “我不是你,我也无法满足你呀,我偿还不起,你也不肯放过我……” 女子仰天大哭,那哭声中充满了愤恨,也充满了……委屈。 就在这时,天地沉默了。 风静了,雨停了,湖水退潮般消失殆尽…… 女子醒过神时,一缕阳光投下,化开了她那张苍白的脸,而她已经被拥入一个熟悉的,且又温暖万分的怀抱。 她下意识的想要抗拒,可抬起头时,望着那张再度慈祥中带泪的脸,她静默的哭了。 “既然已经清楚,也无须我再多言。”男子打破了这短暂的安逸,悄无声息中来到了这对儿母女的身前。 在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寒光凛凛的血红之刃。 “判……你有罪,弑母之罪!”男子神情冷冽,修长的身材在这一刻渲染了猩红的血色,如杀神下凡,一步步逼近。 就在女子茫然,未来及惊恐时,母亲的身影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一世母女,这轮回的罪业中……该我为你挡一刀。”母亲的眼泪垂落,深深的望了女子最后一眼,随后望向男子,平静的走去。 “你要想清楚,你本身便有囚女之罪,两罪并罚,必然魂飞魄散。”男子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但身上的杀机依旧凛然。 “还能怎么样?”母亲脚步未停,哀伤的一笑,“身为母亲,为了女儿好……,不,也许是我真的自私……,或是各占一半,可这一世为人,我终究是位母亲,我也只能无怨无悔。” 男子没有再说什么,手起刀落,两记斩击分割了天地…… 这空间彻底静默下来。 望着母亲那逐渐消散的魂影,男子神情中有着一丝肃穆。 “你们是两个人,并非一个人,你独自的想法,终究……孤掌难鸣。” 男子转向了呆呆看着母亲消失,已经陷入木然的女子,“至于你,永远都得不到救赎,因为你,只是个……弑母的怪物。” 这世界……崩碎了。 昏暗的房间中,冰冷的床榻上,女子缓缓的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是空洞的,久久过后,终是滑落两行清泪。 是解脱,亦或是……悔恨? 她不知道,浑浑噩噩中下了床,天还未亮便推开了房门。 当她回过神时,天蒙蒙亮,已决然的来到了公安局的门前。 与此同时,天海大学,位于历史系学院的一间寝室中,一位男生起床了,看他面貌,竟是与手持血刃的男子一般无二。 他摸过床头的黑边瓶底式眼镜,架在了鼻梁上,这一瞬间,他的面貌明明没有变化,却一改给人的俊秀感觉,反而显得有些沉静与木讷,就仿佛一个苦心学习的书呆子一般,平凡无奇。 他的名字叫……钟宁! 第三章 爱它(上) 钟宁穿上衣服,一如往常的上面白衬衫,下面洗的泛白的牛仔裤,在天海市酷暑的八月,这一身与时尚不沾边儿,但也落得个清凉。 在洗手间洗漱完毕后,刚进门便看到室友胡风坐在桌子前,正兴冲冲的用一大堆五子棋的棋子摆弄着些什么。 桌子上还放着大包小包的,其中有蜡烛有烟花还有一大捧鲜红的玫瑰,明显是胡风一晚上风尘仆仆刚带回来的。 说起来,在天海大学,历史系的学生最为少,寝室空余也是最多的,像是钟宁所住的二四四,原本是他一个人住,开学好长时间,才多出一个胡风,也算是二人寝了,倒不如何空旷。 “早啊钟宁!”一眼看到钟宁,胡风顿时兴奋了。 他本就是个开朗的性格,一旦兴头上来,立马就能变成话唠,这一点让钟宁无语至极。 “快快快,我昨天不惜旷寝,忙了一晚上,才又弄到一堆。”胡风指了指桌上的大包小包,越说越是眉飞色舞,将钟宁拉到桌子前,继续摆弄起那些五子棋。 “你说我再向小梅表白时,那些蜡烛,像这样,摆成一个梅字如何,要是总摆成心形,我觉得小梅会腻,她最近心情可是又不好了,我可不想让她再失望。” 胡风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虽然像是与钟宁商讨着,可却如同早就规划好一切,在炫耀一般。 钟宁看着他吐沫横飞,不禁揉了揉额角,眼看他有黄河泛滥的趋势,急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她答应做你女朋友了?”好不容易让胡风刹住车,钟宁无奈的问道。 “还没有嘛。”胡风脸色哭丧起来,不过马上又精神百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天都到她楼下,做最盛大的告白,都是她授意的,她是要看我的诚心,看到我为了她能持之以恒,不半途而废,我相信,她一定已经喜欢上我了,所以才打算多难为难为我,让我知道来之不易,才会做我女朋友!” 胡风越说越是激动,就好像时刻准备着抱得美人归。 “你就不多想想,她那么蛮横,会不会是在耍你,故意折腾你?”钟宁适时一盆凉水扣下。 “不许你胡说!”胡风顿时一蹦三尺高,吹胡子瞪眼起来,“那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女神,她是在考验我才这么做的。” “你是有多喜欢她呀。”钟宁感叹的摇了摇头,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没用。 “钟宁,你没有女朋友,也没喜欢上一个人,当然不明白我这颗为了诚挚爱情的赤子之心!” 胡风说的动人,但钟宁听得却直皱眉头,终究是一叹。 “钟宁,咱俩这么熟,你会帮我对吧?”胡风一把搂上钟宁的肩膀,眼巴巴的瞅着他。 “咱俩……不熟。”钟宁翻了翻白眼,无奈的肩膀一晃,摆脱了他的手,“何况,你就这么愿意我去给你做电灯泡?” “你还不知道吗,小梅虽然对我有意思,但她还不是我的女朋友,她这么好的女孩,可是容易害羞的,你陪着我一起,你一个书呆子,又不起眼,也妨碍不了我俩,还能让她安心,当然最好不过了。”胡风大大咧咧的,说出的话毫不客气。 钟宁倒没有介意,他认真的望着胡风,沉默片刻,目光闪了闪,道:“若是搞砸了,你……千万不要后悔。” “不会不会。”胡风看他这一个书呆子如此严肃的样子,有些莫名所以,但也没多想,笑呵呵的点着头。 “表白依旧是在傍晚,那时候放烟花才刺激,小梅刚约了我吃早饭,电灯泡同学,咱这就去吧,我请客!”胡风一想马上就能见到女神,颇为豪爽的拍了拍胸脯。 “嗯,你请客就不必了。” 钟宁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去。 天海大学的硬件设施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食堂自然也不是一般的规模,饭菜也颇为可口,加之物美价廉,校内学生为图个方便,倒很愿意来这儿吃早点。 人来人往中,有的是刚刚晨练结束,有的是顶着黑眼圈被室友硬从被窝中拽起来的,面对那一碗碗豆浆和馋人的小笼包,也都精神不少。 趁着还早,人比较少,胡风带着钟宁来到与小梅约定好的座位。 虽说是不起眼的旮旯,但等了半天,到了高峰期,慢慢周围的桌子也坐满了人。 被饭香围绕,等的肚子都响了,也没见人来,钟宁不禁嘀咕道:“都找借口推了几波来寻座的人了,还要等?” “女生嘛,为见男神,当然要好好梳妆打扮,耽误点儿时间在所难免,你可别不讲义气的先去打饭哦,这让我女神来了看到有人先吃可不好。”胡风谨慎的盯着钟宁,生怕他跑路一般。 就在这时,周围的人有了小小的骚动,是因为食堂来了一位相貌俊美身材高大的男生,发现不少人都盯着自己看,他本是优雅的步子有些慌乱,脸色也变得微微发白,不禁低下头,加快了去打饭的步伐。 女生们看到他,有不少人眼中都冒出了小星星。 “看,那不是大二的曹洋学长嘛,他也来吃早点了,看来是康复的不错,要正式复学了。” “不愧是当模特的,好帅哟。” “年少多金,要是能当他女朋友,可幸福死了。” 曹洋的形象可不是盖的,在校内也颇有名气,对比于钟宁这种明眼人一看就是书呆子的,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而男生们发现女生,甚至是身旁的女生都对这位曹洋犯花痴,也一个个带着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小声不满的嘀咕起来。 “有什么了不起,我可是听说,去年那一届的惨案,可就有他一份。” “对对,我也听说了,虽然校内高层为了天海大学的名誉压了下来,但这曹洋因为胆子小,吓出了毛病,我看离彻底摆脱心理阴影还远着呢。” “哦,你们说的就是去年发生在大一的三角恋惨案……” 不断有男生加入议论,而女生们对于帅哥欣赏是欣赏,但关于猎奇八卦之类的也毫不含糊,慢慢的也都七嘴八舌起来。 这些议论之声也围绕在钟宁的耳侧,他不禁叹了口气,瞥了眼胡风,小声的道:“恋爱需谨慎,这就是前人的教训呐。” “你说什么?”看来胡风还沉浸在等待女神的幸福中,并未注意钟宁。 眼看钟宁摇了摇头没有再说的意思,以他刨根问底的脾气,顿时不干了,“我说钟宁,你在寝室也挺能说的,怎么一到外面,就总装聋作哑呀,怪不得你没有女朋友,身为室友,我可得好好指导指导你,免得你这闷油瓶不好意思开口的秉性保留一辈子,这可得不到异性的好感……” 胡风可算从思念女神中清醒来,开始对着钟宁滔滔不绝。 钟宁是实在受不了了,摆了摆手道:“得得,我输了成了吧,我是想说恋爱不易且行且珍惜。” 钟宁不开口还好,如此一说,不只是胡风愕然的望着他,就连周围一些学生,也都奇怪的看了他两眼,而且……表情大多透着古怪。 “你看吧,你有多不起眼,你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别人还以为你凭空冒出来的呢。”胡风理所当然的道。 钟宁无奈的摇了摇头,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而这时,胡风的手机响了。 …… 第四章 爱它(中) 两人终是没有吃上食堂的早点,由于小梅的一通电话,两人转而来到了校外的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馆。 站在餐馆前,钟宁有些头疼,但眼看胡风抬腿就进,他也只能紧忙跟上去。 “先生几位?”早上本就客源少,正忙着打扫的女服务生,放下手中活,立刻招呼道。 “……三位,二号单间。”钟宁思索一瞬,抢先开口。 “嗯?”女服务生似是有些诧异。 “哦,等人。” 钟宁随口解释着,胡风却鄙夷的望了他一眼,“要不要这么挖苦呀,电话里不是说了嘛,小梅已经到了,不会再浪费你这书呆子宝贵的时间了。” 钟宁翻了翻白眼,点了些吃的,随即便不由分说的当先朝楼上单间走去。 当找到二号单间,推门而入,不大的小隔间,小梅果然已经来了。 若说能将胡风迷得神魂颠倒,小梅长得果然不赖,圆圆的脸蛋,精致的面孔,脸颊两侧,还有两个俏皮的小酒窝。 不过此刻的小酒窝却有着狂风暴雨的征兆。 “胡风,你怎么这么慢,你分明是在敷衍我!”小梅见到胡风的那一刻,立刻直起小身板将他一顿数落,眉宇间也装满了阴郁,似是一肚子火,就要往外撒。 “嘿嘿,小梅,昨天咱不是说好了吃食堂嘛,我可是等了你半天,你一改变主意,我二话不说就来了,是吧,钟宁?”胡风陪着笑脸,讨好的解释着,为了证明自己的积极性,他急忙捅了捅身后钟宁。 小梅像是这时才注意到钟宁,有些诧异,但像是想藏起野蛮的面孔,骄横的样子也收敛起不少,没等钟宁帮着解释,她便挥了挥手。 “反正嘴长在你身上,你对我有没有诚心,我是不知道。” 说着,她就落座了,像是有些灰心,无心再计较什么。 胡风却是紧张起来,冲动劲儿上来了,急忙赌咒发誓的道:“小梅,天地可鉴,我可是对你一片真心,就算你想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没有一句怨言,就算你要我的命……” 说者无心,只在匆忙之间,可听者却有意,只见小梅的目光越来越亮,就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她形象都不顾了,猛地站起身,没等胡风说完,就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这一巴掌劲儿可不小,将胡风整个人都打蒙了。 小梅像是气得有些颤抖,可眼睛却越发的亮,她狠狠的指着胡风的鼻子,哼道:“你说的那么好听,我这样对你呢,你不会反抗我?” 她这不可思议的举动,看起来像是为了恋情患得患失,但一旁冷眼旁观的钟宁,却发觉她那一丝别样的紧张感。 胡风虽然被打的莫名其妙,但也果然没让小梅失望,他就好像明白了小梅深刻用意一般,反而还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揉着泛红的脸颊,急切道:“我当然不会反抗,打是亲骂是爱嘛,以后咱俩要是结婚了,老婆打老公,最正常不过了!” 听他说的暧昧,像是顺杆而上,如同故意吃豆腐一般,小梅也一副脸颊泛红,娇嗔的样子。 但从小梅似是羞涩中挪开的目光,钟宁却清晰的发现,其内那或是得意或是厌恶不屑的神色。 钟宁对这一幕自然也不想光是看戏,他似笑非笑的突然插口,像是推波助澜的道:“小两口都到这份上了,也不用我每次都来掺和,你们也不必再开什么秘密会议,光明正大的牵着手,在外面多走走,也算没荒废大好的青春年华嘛。” 胡风顿时精神抖擞,乐得嘴都快咧到后耳根了,他冲着钟宁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书呆子,关键时刻张嘴,说的也是一套一套的。” “小梅,你看,我们……”胡风或是真被那一巴掌打的忘乎所以了,趁着气氛正热,就想与小梅加深关系。 小梅却是一怔,脸色有些僵硬,目光闪烁间,立刻就是一副羞愤的样子,瞪了眼钟宁,转而冲着胡风道:“那可不行,在我确定了你对我的真心前,我可不能轻易着了你的道儿,听我妈说,男人可没一个好东西,找伴儿前,眼睛可要擦亮了。” “是是是,所以我是豁出这张脸了,每天坚持不懈向你表白,无论如何也要你看到我的真心……” 胡风才清醒般,知道自己莽撞了,有些尴尬的开口,可没等他再多说几句,钟宁便制止了他,瞥了眼小梅,笑着道:“小梅的妈给她未来女婿什么标准,我是不知道,可平常非得咱们三个人出入,难道只因为怕别人说闲话?” “还是……怕引起什么有心人注意?”钟宁望着胡风,表情也似笑非笑起来。 “钟宁,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嘛,小梅害羞嘛。”胡风还真以为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生怕小梅在意,急忙与钟宁再小声解释一遍。 而钟宁的话音不小,落到小梅耳中,却令她立刻脸色一变,不过她掩饰的很好。 她本就从未将不起眼的钟宁当过一回事,如今也不认为一个正常状态下都木讷呆板的书呆子会话里有话。 “可她再害羞,也不至于招呼都不打,就自作主张的把早餐的地点从食堂改成这隐蔽的小单间吧,难道只为了折腾人?”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钟宁说出这一番话,硬是摆出一副赌气的样子。 胡风的脸色越发尴尬了,他依然没有多想,只以为钟宁被折腾的矫情了。 小梅的脸上却是浮现一丝慌乱,连忙开口,“当然……当然不是了,食堂的饭总吃也腻,来这换换口味不也挺好嘛。” 看到钟宁神情平淡下来,没有异样,小梅暗中松了口气,也是感到好笑,以为自己多想,望向钟宁时,眼底深处的轻视与不屑更浓了。 “那自然好,毕竟,对于你们……我也干预不了太多了。”钟宁不容人多想的道,言毕,却微不可闻的低沉一叹,其内似是包含了一丝恨铁不成钢,就不知,是为了胡风还是小梅。 脚步声突然响起,钟宁也立刻闭上嘴,彻底沉默。 服务生推门进来,将吃的端上桌,钟宁饿了一早上,也不客气,闷头的吃了起来…… 吃饱后,即将推门离开时,小梅幽幽的开口了。 “胡风,你今晚……还会来吗?” “当然会!”胡风眼睛都亮了,小梅主动开口,打破了由于钟宁情绪变化的尴尬,他再次兴高采烈起来,深情的望着小梅,信誓旦旦的道:“小梅,你一天不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一天不放弃表白,我一定会让你彻底了解我对你的一片心,彻底打开你的心扉!” 回去的路上,在钟宁意料中,小梅声称有事,没有与两人一道。 看着小梅一副左顾右盼的样子,离开的背影,胡风宠溺的笑了。 钟宁也笑了,冷笑! “我有课,先走了。” 钟宁挥挥手,与胡风分道扬镳。 中午时分,悠扬的致爱丽丝响彻学院,学生们陆续走出教学楼。 曹洋也在其中,不过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时不时的一些议论传来,令他心慌,有种草木皆兵之感。 “曹学长,不介意谈谈吧。”这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了曹洋一跳。 当他回过头时,才发现,一个带着厚瓶底黑框眼镜的家伙,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身后。 “你要谈什么?”曹洋第一感觉就是对方平凡的人畜无害,他立刻镇定下来,带着些许倨傲的道。 这人自然就是钟宁,他只是微微一笑,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曹洋脸色立刻变得苍白,羞恼的他,忍不住大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发觉引起不少人好奇的侧目,他才急忙平复下情绪,但身体的微微颤抖,证明了他心里极不平静。 “放心,我不会声张,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当钟宁缓缓说出要求后,曹洋的脸色又立刻大变。 “这……这……,不行,绝对不行!” 钟宁好说歹说,曹洋铁青着脸,依旧不答应,钟宁才幽幽的道:“去年发生在天海大学的那件惨案,与你也有关,我若没猜错,你的……病,也是因为那时留下的心理问题,不敢面对现实,对你可没好处,而且,我既然能看出来,也就能帮你治好。” 一口气说完,钟宁沉默下来,静静的看着他。 曹洋脸色立刻一阵红一阵白,做着极大的思想斗争,最终,想到自己的难言之痛,他将信将疑的凝望钟宁一会儿,一咬牙便答应了下来。 第五章 爱它(下) 夕阳西下,校园中,道边的路灯,也由昏暗之光逐渐转为明亮,随着余晖退去,缓缓的渗透黑暗,侵染着手牵手的一对对儿情侣。 艳羡这一幕幕的胡风,脚步也不禁加快了不少。 钟宁紧随其后,看着他怀有期冀而颤抖的背影,眼眸中更为的深邃了。 两人不多时便轻车熟路的来到小梅的寝室楼下。 五楼,这个时间,只有一个窗口是漆黑的,也只有那一个寝室没有灯光的辉映,在这整座的大楼中尤其醒目,就好像欲要吞噬人心的黑洞一般。 “看来小梅也准备好了,我们快开始吧。”站在那漆黑的窗口下,胡风尽管已经做过很多次,但激动的心情依然难以平复,万一这一次意中人就从了自己呢,这也说不准。 近在咫尺的希望终点,是最能引发人拼搏向上的,这一刻的胡风干劲十足,按照事先规划好的,立刻摆放蜡烛、烟花,筹备自己目前能做到的一切。 钟宁也出奇的没有像往次般随便应付,认认真真的帮起忙来,但他的兴致仍旧不高,甚至有着一丝让人难以发觉的沉重。 这时也才刚到晚间,路过的行人并不少,但出奇的,他们似并没有看热闹的心情,大多神情怪异的望了眼钟宁这方,便匆匆走过。 约定的时间,刚好准备也都完毕。 一根根红色蜡烛点燃,烛光闪动中,伴随着一珠珠鲜红的泪滴滑落,似是在等人去俯视,去欣赏,去惊讶的观摩。 绚烂的烟花照亮了这空地上的夜空,轰鸣也如警钟般响起,可摇摆的烛光书写在大地上那明亮夺目的“梅”字,依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那一个个明亮的窗口,并没有投出任何一双带着艳羡的眸子。 当然,胡风的心中只有小梅,他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因为能看到自己的诚意与浪漫的,只有自己的女神,这就足够了。 那烟花不仅璀璨夺目,也在千变万化,如一位男子在深情的拥吻他挚爱的女子,又如男子在深情的注视,一对儿情人两只手十指相交,忽而又化作两颗心紧紧相连。 直到挚爱的女子的脸庞占据了整个天,那是奢望亦或是悲哀的企盼。 在不知不觉中,胡风的双眼已经模糊,那带着笑意的嘴角旁,不时滑落一颗颗晶莹,脸颊上已经多出两道泪痕。 脚步声缓缓响起,似是每一下都踩在他的心间,门口,一道倩影,正缓缓的走来。 看到那张令他目醉神迷的俏脸,胡风急忙抹去泪痕,手捧着鲜红刺目的玫瑰,拔起步子,一刻不敢停留的走去。 也许……这一次就梦想成真了呢? 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两个人,起码在胡风的眼中是这样的,他带着企盼与畏惧,缓缓靠近自己的女神。 而他的女神,小梅的眼中,这个世界也只剩下两个人。 但另一个人,却不是胡风! 小梅视线在胡风身上未作丝毫停留,在出来的那一瞬,她便发现了那道身影,她目光中立刻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 似是企盼苍天有眼,这一刻终于来临,她费尽心思索求的终于要降临。 一直在深情注视她的胡风,有一瞬间的狂喜,但随后便是落入深渊般的冰寒与惊恐。 他发现了,小梅那发自心底的欢喜并不是因为他,小梅的目光似是在极力的要装作漫不经心,但仔细观察着小梅每一个表情的他,却立刻发现,她在全情的注视着一个方向。 胡风僵硬回首望去,正看到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缓缓走来。 “曹……洋!” 看清那人的面貌,胡风心头猛震,这一刻的他,感觉到什么,他的脑海中,不断晃过一些画面,与小梅接触的点点滴滴。 有些细枝末节,像是可疑,但他真的爱她,有意无意的从来没有深想过。 小梅面对他时,生怕被人发觉的紧张,笑时的牵强,话语间似是时常流露的讥讽,对他提出的种种过分的要求…… 这一刻的胡风好像清晰了什么,但又好像抓不到,他心痛到要窒息。 可就在他沉浸在种种值得回味还有此刻心在滴血的感觉时,香风袭来,那熟悉的巴掌,以狠狠的一记,毫不留情的扇在他脸上。 胡风猛地惊醒,呆滞的望去,此刻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俏脸,再没有此刻般陌生。 那是一种冷傲,一种他能看出的……故作的清高! 小梅目光冷漠而又冰寒,她缓缓甩了甩手,似是经过胡风的脸,手上会沾上什么脏东西一般。 她这才扫了眼胡风那张木然的脸,娇颜上带着一丝厌恶,居高临下般,清冷的开口,“你到底烦不烦,每天都向我求爱,不要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你也该放弃了吧,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还不赶紧滚。” 胡风的瞳孔在缓缓张大,他感觉此刻的自己连呼吸都困难,他僵在了原地。 小梅注意到不远处曹洋望来的目光,她发现胡风仍旧没有动,她眼底不禁闪过焦急,一张清冷的面容都险些崩溃,她定定的望着胡风,眼中似是带着仇视,但也像是在以眼色诉说。 “滚啊,快给我滚啊,你为了我不是能上刀山下火海嘛,不是可以去死嘛,一巴掌而已,你绝不会反抗,你不是为了我什么都能做吗,不要破坏我的计划,坏了我的好事呀!” 心里的急切,小梅又怎敢当着日思夜想的人的面用言语传达,长时间的接触,她一直吃定胡风,认为这个傻帽一定会为自己不顾一切,她怎会想到胡风竟然也有不听话的时候。 而这时,曹洋已经收回了目光缓缓的转过身去。 他望向了身后的钟宁,神情中满是莫名所以,眼中还带着一丝丝心悸,他慌张的左右看了看,颤颤巍巍的低声道:“你有病吗,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这里除了我们俩个,什么都没有!” “去年在这里可是因为我发生过一起命案,这里对我来说,是最晦气的地方,要不是你答应给我看病,鬼才来这里,现在我来了,你还神神叨叨的让我好好看看,你想吓唬我不成?” 气急败坏的说了两句,曹洋瞪了钟宁一眼,再不敢停留,几乎一路小跑的离开了这里。 不错,起码在活生生的曹洋看来,这里没有烟花没有蜡烛,甚至没有胡风与小梅,他看不到的……什么都没有! 钟宁从始至终神情冷漠。 而眼看着自己梦想得到的曹洋漠然的消失在视线内,小梅惶恐了,极度的不甘心,她伸了伸手,想要去抓住一般,禁不住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我都听说了,你不是喜欢清高的女生吗,你不是喜欢有自我价值,不会被花哨的浪漫轻易打动的理性女生吗,我有价值,我是这种女生,你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 “你应该会立刻喜欢我才对,你会对我刮目相看,会立刻追求我的,你回来呀,怎么会这样?” “我不惜容忍这么恶心的人对我一次次求爱,就是想哪怕有一次,能在你经过时,将你吸引过来,好把我清高的印象,完美的留给你,让你对我不可自拔,让我们成双成对,我要跟你在一起!” 小梅仿若魔怔了一般,她接受不了对她来说如此残酷的事实,她看到希望,才去苦心营造这种局面,今天终于盼来了,伴随而来的却是将她从梦中打醒的绝望! “一定是那个恶心的男人,一定是,因为恶心的男人没有滚开,才让他误会了,对,就是这样……” 小梅计划落空,前所未有的失落,她气极中,就要将所有的怒火撒在一直以来的出气筒上。 她双眼中满是怨愤,猛地转过头,怒视胡风。 可让她骇然的是,映入她眼中的,却是胡风已经狰狞万分的面孔,他猛地扑到她身上,在她惨叫中,将她狠狠的压倒。 胡风双眼中留着血泪,充满了最为强烈的怨毒,他张开大嘴,如恶狼一般,一口咬在小梅的喉咙上! 在那最后一刻,他终于明悟,他被利用了,他对她的爱,被她狠狠的利用,无情的唾弃,用最恶毒的方法践踏了! 本是世间最爱的人,终于,瞬间成为了他最恨的人,他的心在崩溃,血泪在疯狂的涌出眼眶…… 他要她死! 清晰的感觉到喉咙被大口大口的啃食,鲜血在两人之间绽开,小梅惊骇痛苦中挣扎着,感觉生命在流逝着,突然她双眼中显露一丝模糊的熟悉感。 这种无比恐惧的感觉,曾经……经历过? 再望向胡风时,那张满是鲜血而狰狞异常的脸,完全扭曲青紫起来,脸皮在腐烂,双眼更是化为了两个泊泊淌血的血洞…… 不只是胡风,小梅也在变化,在胡风的眼中,她本是俏丽的脸颊急速的枯萎,如同一张放干了血的死皮一般,那被他狠狠噬咬的喉咙,也只剩一截连接着头颅的白骨。 这一瞬间,两人皆是心头如欲重锤击来,猛地震动,他们迷茫了,记忆如潮水,疯狂的灌入他们脑海中。 “去年,也是在这里,大一的胡风向冯小梅示爱,没想到这一切只是冯小梅为了曹洋苦心营造的阴谋,胡风疯狂了,他不顾一切的以残忍的方式,杀死了冯小梅,随后绝望的他,也自杀身亡,这是你们生前最后的一幕……” 一直沉默的钟宁终于开口了,他缓缓的抬起手来,摘下了眼镜,露出那张俊秀又无比冷漠的面容,一步一步,慢慢的逼近两人。 “执念生怨,你们迷路在阴阳之间,往复循环,直到曹洋出现,重蹈覆辙。” “现在,一切都清晰了……” 钟宁的身影在靠近,声音却忽远忽近,做着最冷硬的描述。 这一刻,胡风与小梅望向钟宁的目光,无不是惊恐,还有着恍然后的不可思议。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往日种种画面走马灯般略过他们心中。 为了心中所想,为了强烈的执念,无意中屏蔽了无数重要的信息,将一切不正常的都视为再平常不过,迷失其中,不可自拔。 忘却了死亡,忽略了时间。 现在回首去看,种种的不可思议,根本没有人注意过他们,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看见它们! 尤其可笑的便是小梅,往日里为了避开流言蜚语,为了能给曹洋留下最完美的印象,在她有心安排下,从未与胡风单独相处过,现在想来,曹洋根本不可能再看到她,一切都只是笑话。 胡风与小梅,他们青紫的面容,痛苦的扭曲着,绝望的嘶吼着,在得知真相的一瞬间,他们如同失去了世界,陷入了地狱。 当一切都理清后,他们终于恢复清明,可放眼望去,已经离开了地面。 这是无际的夜空,天海市在他们脚下,天海大学化作了大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光点。 他们已经身处不知多少米的高空。 再望去时,他们惊恐的发现,钟宁就在他们前方。 他们似是终于明白他的身份,这个在他们心中无比不可思议的人,此刻身着一身青衫,手持一把血红刺目的长刃。 “为什么呀……为什么会这样?”胡风颤抖着,悲恸的哭嚎起来。 “我对你说过,千万不要后悔。”钟宁表情冷漠,叹了口气,沉吟着道:“如果可能,我倒也希望你永远不要醒来,永远找不到出路,起码……你会沉浸欢喜,一直追寻着希望。” 胡风恍然中沉默了,他看了一眼在一旁仍旧失神的小梅,血腥的面孔上这一刻皆是苦涩。 “你的盲目,你的单纯与执着,迷了你的双眼,当看清时,只剩下满目绝望,这是你冲动的根源,也导致了你如今之罪。” 钟宁的手臂缓缓抬起,笔直伸展,血刃在夜空中化为一道猩红的直线。 “叛你……有罪,杀人杀己之罪!” 毫无感情的两记斩击绽放开来。 “谢谢,我轻松了……” 胡风的魂魄缓缓的消散,最后的最后,在钟宁诧异之中,映在他心中一个感激的微笑。 似是察觉到胡风已经消失不见,小梅骇然中惊醒,她惶恐中望向正带着满身煞气朝她走来的钟宁,颤抖的道:“你……你做什么,我没有错,我是被害者,我是被他杀死了,我是最无辜的!” “不,你有罪!”钟宁声音森寒可怖,缓缓逼近,“你享受虚荣,却又伪装清高,践踏他人尊严,利用他人向往之心,可谓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自以为是,自私自利,行诛心之事,到头来终害人害己。” “判你……有罪,欺心之罪!” 言毕,一记斩击,狠狠落下。 “不不不,我没有罪,错的也不是我,是他傻,都是他自找的!”小梅绝望中,面目变得异常狰狞,她拼命逃离,可那血光爆闪中,准确无误的劈落在她身上。 随后那血光撕裂了空间,一股强大的吸力爆发而来,承受一击而魂魄淡薄虚弱的小梅,被立刻吸入其中,随即空间复合,夜空依旧。 “一刀之下,虽不至魂飞魄散,仅剩的罪恶残魂,也休想再落入人道。” 钟宁的目光闪了闪,抬头望着满天的星辰,冷漠的脸上这时有了些许的唏嘘。 “向往而去盲目追求,殊不知,你所追求的,也会存在自身的向往,这向往时而疯狂时而霸道,又时而让人不自知,醒悟时,已罪业缠身。” “我本无心去管,奈何,有些事,却总要找到我的头上。” 也不知想到什么,钟宁脸上带有了一丝无奈,眼中也出现一丝疲惫。 …… 第六章 狗(一) “为什么不行,我闺女很干净的,她也是个生命,也应该享有应有的尊重,为什么不能让她和我一起进去用餐,你们这是歧视!”这个中年男子很生气,表情也越发的阴郁,狠狠瞪着面前拦住自己的女店员,完全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而在他身旁,正蹲着一条七个月大的萨摩耶犬,一身雪白的毛发,漆黑明亮的眸子,如同一位骄傲的公主。 不过此刻这位公主,由于烈日当头天气炎热,伸出长舌,正在哈哈的直喘,眼睛也不老实,时不时好奇的望向左右。 “先生,真的是我们店里有规定,禁止携带宠物进店,您冲我发火也没用啊。”女店员很尴尬,忙着解释着,也是很委屈。 纠缠了半天,中年男子气归气,也许是又累又饿,终归是妥协了。 他把狗拴在了门口,望着明显一脸可怜兮兮的小萨摩,摸着它的脑袋,安抚的道:“闺女,你就在这忍一会儿,等爸爸吃完饭,立刻就带你走。” 说完,也就不管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骂了声死天气,就进店了。 当酒足饭饱,再出来时,他傻眼了。 狗……不见了。 与此同时,天海大学,历史系的二四四寝室内。 正是午休时间,钟宁望着那个空荡荡的床铺,感慨一笑,“才过去一天而已,一个人倒显得有些旷了。” 回想起当日胡风冒出来的一幕幕,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便不再多想,像往常一样,无聊的往床上一躺。 刚合上眼,他皱了皱眉头,便睁开了。 等了有一会儿,随着走廊中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敲门声随之响起。 “门没锁。”钟宁淡淡的开口。 一开门,曹洋毫不客气的大步的迈入,一眼看到房间最里面,躺在床上的钟宁,他紧张的走了过去。 “你不是说能治好我吗,昨天怎么没来找我?”曹洋本来还有些忐忑,可当看到钟宁躺在床上有些懒洋洋,可明明却很是木讷的样子,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很冲。 “是你呀。”也不知是对曹洋真忘还是假忘了,钟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即伸了伸懒腰,无奈的坐了起来。 “你可别跟我装蒜噢,虽然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我病情的,你要是敢诓我,我要你好看!”曹洋明显有些恼羞成怒,瞪着他,略有苍白的脸阴沉不少。 “不就是去年咬死人那一幕,给你留下心理阴影了嘛,吓得你下半身都不举了,你当时要是有些胆子,拦下他们,不仅能避免一桩惨剧,也不至于你如今想做个男人都费劲。” 钟宁打着哈欠,漫不经心而又平淡的诉说着,就好像对于曹洋来说,那天大的伤痛,都是自找的一样。 伤疤被不留余地的揭开,曹洋顿时脸色铁青起来,似是想不到会被这么一个区区不起眼的人数落,他目眦欲裂,立刻怒吼起来。 “你……你放屁,你敢小瞧我,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不成,我告诉你,要是……” “闭嘴!”钟宁懒得听他聒噪,眼睛顿时一瞪。 怒极中本来还想放出一堆狠话的曹洋,听到这一喝,注意到钟宁此刻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竟是打了个寒颤,本在他眼中不起眼甚至一副好欺负模样的钟宁,那眼中一瞬间折射的凶戾,令他在这酷暑的日子,如同深坠寒潭。 “看着我眼睛。”钟宁冷冷的道,若非当时真答应过帮曹洋治病,他都懒得管他。 曹洋一个哆嗦,再不敢丝毫顶撞,下意识的就盯住了钟宁的双眸。 透过那双厚瓶底的镜框,曹洋仔细看去,逐渐呼吸变得急促。 钟宁那双漆黑如深渊般的眼瞳中,映出的不是他的样貌,令人惊骇的,竟出现去年惨剧的一幕,这不可思议的画面持续着,令得曹洋挪不开目光。 直到那血腥的场面再次残忍的突现,曹洋顿时一声惨叫,脸色惨白的退后两步,踉跄中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等他回过神时,眼中却露出茫然,只顾揉着屁股呲牙。 而这时,钟宁眼中的惨剧一幕如同被吸入了漆黑的瞳孔深处,消失不见。 “看了你眼睛了,怎么了,该给我治病了吧?”曹洋面色有些怪异,竟是不知道看了钟宁的眼睛,为何就摔倒了,对于刚才透过眼瞳看到的一幕,竟完全忘了,他现在只知道正事要紧,为了病情,急忙开口。 “你现在去洗手间,试一试,能不能行。”钟宁不耐的摆了摆手,随后就重新躺倒,不再理会他。 “呃……,还没有治病呢,怎么……”曹洋疑惑有些尴尬的开口,可还没等多问,就看见钟宁那不满的神色,他立刻一个激灵,慌忙的离开。 钟宁却不是如何在意,料想曹洋是因为受到刺激才出问题的,只要把刺激的源头拔去,也就不用多管了。 而他刚刚正是在曹洋身上吸出了那令其印象最深,最恐怖的片段。 当曹洋回来时,带着一脸的激动,如同钟宁所想,已然彻底忘却了那个血腥的画面后,他在洗手间双手齐下的试了试,竟是雄起了,顿时找回了自信,一时间意气风发。 曹洋望着钟宁的眼神也立刻不一样了,不再是一开始的跋扈,也不再只是畏惧,这奇迹让他相信钟宁就是奇迹的化身,如今他对钟宁,简直就是高山仰止一般。 令他雄风焕发,恩同再造,曹洋又是鞠躬行礼,又是要口吐一大堆感恩戴德的好话。 “行了,完事了就走吧。”钟宁眉头一皱,不耐的合上眼。 曹洋有些尴尬,可又哪敢再多说,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一个星期后,下午一节课刚结束。 钟宁一如往日,呆头呆脑的走出教学楼,连经过旁边的女生们在笑他傻,也不理会。 这时,女生们轰动了,不时有着一两声压低着嗓子的尖叫,她们似是极其兴奋。 这不寻常的一幕,自然不可能因为钟宁,他下意识的望了过去。 只见远处正前方,曹洋正在向他走来,自从重新找回自信后,他荣光华发,本就是模特的他,此刻行动如风,一举一动,魅力远胜从前,也怪不得引得一群小女生犯花痴,高呼男神。 可让女生们跌破眼镜的是,曹洋自人群中寻望着走来,竟不是为了她们其中任何一人,而是一脸惊喜的走近一个不起眼的厚眼镜。 而这个厚眼镜正是她们刚刚嘲笑的对象。 钟宁的眉头不禁皱了皱,甚至带着一丝厌恶的道:“怎么又是你?” 女生们明显听出了这不起眼的书呆子竟敢对她们的男神不敬,一个个顿时怒视过来,颇有一种曹洋大校草靠近你是给你面子的意思。 令她们瞪大眼睛,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曹洋非但没发火,面对钟宁,甚至有些尴尬和畏畏缩缩的样子。 这就由不得她们不多想了。 “难道是……基情?”她们相互对视一眼,越发肯定,毕竟这种古怪的情形,除此之外,也让不乏腐女的她们想不到别的。 也就是钟宁不知道她们心中所想,否则的话,恐怕纵然有再高的涵养,他都想立刻掐死她们。 而曹洋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注意到跟在他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神色憔悴,双眼中布满了血丝,明显是总睡不好的样子,钟宁凝望了一眼,脸色些许古怪的看了看他的周围。 也许是因为中年男子吧,钟宁虽然不耐,但也没拒绝曹洋的邀请。 这个点儿,校园内的食堂自然没什么人,一行三人来到后,随便找个地儿就坐了。 第七章 狗(二) “说吧。”钟宁扶了扶眼镜,望向了曹洋。 “高人,我先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的叔叔曹强。”曹洋知道钟宁的脾气,随即也没敢废话,立刻开口说明来意。 “我叔叔前阵子突然患了种头疼病,晚上也睡不好觉,他已经找过很多家医院,别说治好这毛病了,那些大夫连这毛病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甚至有些大夫,药也是胡开的,一点儿用没有,这不,您给我治好病,听我说了您那妙手回春的本事,他就央求着我带他来了,当然,费用都不成问题,只要能治好病就行,您看……” 曹洋有些忐忑,被叔叔苦苦哀求,怎么也不能不管,但对上钟宁,他心里始终有种恐惧,此番也是硬着头皮来的。 “你真当我是什么隐世神医不成?”钟宁听了个大概,嘲讽的开口,也不管曹洋的尴尬,随即目光就在曹强身上转了起来。 曹强同样也提起精神,打量着这位年轻的不像话的“神医”,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治好自己病的样子,甚至与侄子的形容都相差不少,他大为失望,有些心灰意冷。 “你在发病以前……发生了什么没有?”钟宁突然语气淡淡的问道。 “一星期前,我闺女……,哦,就是狗丢了,我太喜欢她了,一到夜里就梦到她的叫声,觉都睡不好,早上起来就开始头疼欲裂。” 曹强下意识的答道,似是对于钟宁这种询问已经见怪不怪,经历了不少医生,在听过后,大多是以为精神创伤,嘱咐他不要过于伤心,注意休息,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钟宁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些意外。 “丢狗了?黑色的狗?”钟宁尝试着问道。 曹强不禁皱了皱眉,心里更为失望,只以为这小子是神棍跑他这算卦了,而且还错的离谱,他无心多说的摇了摇头。 “黄色的?” 给钟宁的答案依然是摇头。 没等钟宁继续猜下去,曹强有些不耐了,头疼似是又发作了,他狠狠揉着太阳穴,有些气急的直接形容道:“是一只七个月大的白色萨摩耶犬,雪白的毛发,非常旺盛,干干净净,很乖……” “一星期前,我有事要办,但我舍不得她自己在家,我太喜欢她了,要她形影不离的跟着我,办完事了,我很饿,就去一家饭店吃饭,可那该死的店说什么也不让我闺女进去,要不是这样,我也不可能把我闺女放在门口,我闺女也不可能丢,那饭店和那祖宗八代遭瘟的偷狗贼一样可恶!” 曹强如同陷入当时的回忆,越说越气,越说越急躁,他说到最后激动起来,甚至破口大骂,可不知不觉中,他的头痛也越发剧烈,以至于一口气讲完,竟是趴在桌子上不住的痛叫。 “哎呦……哎呦……,都快疼死了,到底要我怎么样啊!”曹强受不住这煎熬,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抬起头后,满是血丝的双眼狠狠瞪着钟宁,“你到底能不能给我看病呀,竟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本来还想死马当活马医,现在看,你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你……” 听他说的过分,一旁的曹洋有些慌了,就想制止,可还没等行动,他便惊讶的看见,脸色淡漠的钟宁,甩手便是一记耳光,打的曹强将后话全部咽了回去。 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曹强先是难以置信的茫然,继而惊怒无比。 未等他发作,钟宁便淡漠的道:“还疼吗?” 曹强一愣,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本事撕心裂肺的痛,经过那一耳光后,竟然不疼了! 他立刻狂喜,继而一脸震惊外加希冀的望着钟宁,“你治好我了?” “别高兴的太早,心病不除,治标不治本,该发作时还会发作。”钟宁眉头轻轻一挑。 “心病?什么意思?”曹强如被泼了一盆凉水,面容也沉了下来。 …… 夕阳隐去,夜晚悄悄降临,昏暗的星辰点缀天际。 透过窗外,呆望那一颗颗忽隐忽现的星星,如同痛苦随时会降临,曹强情绪阴郁,对于日间的阵痛仍心有余悸。 “那小子说什么心病,就不再管了,看来还是和精神上有关,可要把狗找回来,不然也不知道要痛多长时间。” 曹强念叨着,又想起那条他花了不少钱才弄到手的小萨摩,眼中满是思念,更透着对于偷狗贼的憎恨。 也不知是不是透支了心神,脑袋又有点儿疼了,曹强也不再多想,拉上窗帘,衣服也不脱,回身便倒在床上,他想趁着痛苦没来之时,赶紧睡过去。 时间推移,预料之中,他再次陷入那想躲也躲不过去的噩梦。 一如往常,漆黑的空间中,一声声犬吠,此起彼伏,如要穿透他的耳膜。 他明明知道这是梦,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醒来,恐惧是如此的真实,他拔起腿来,拼命的逃。 这里不是迷宫,这黑暗却比迷宫更叫他凌乱与恐惧,犬吠中透出残忍的情绪,如同要将他生吞一般,如影随形,仿佛只要他回头就会看到一条张开獠牙大口的凶兽。 “让我出去,快让我出去!”曹强惊恐的叫喊起来。 “爸爸想你,爸爸好想你的,别折磨爸爸了,好闺女,马上就会去找你,让你回到爸爸的身边。” 曹强赌咒发誓的承诺着,可那要涨破他脑袋的犬吠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 在这无休止般的梦境中,他永远都在奔逃,在他身后,也似是永远都有着一群看不清的影子紧追不舍。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累了,终于被一群影子扑上来,他惨叫中整个身体都被撕碎。 “啊——” 清晨中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房间,曹强抱着脑袋,猛地坐起身子,瞪大了装满血丝的眼睛,大口的喘息着,一身的冷汗甚至透过衣衫,浸湿了床褥。 “这梦越来越吓人了,看来我是真的有心理问题,不行,要马上找回狗,不然我非被自己折磨死不可。” 曹强的脑袋又开始痛了,而且比上一次更加的剧烈,他痛叫着,越发坚信自己心病的来源。 忍着这股剧痛,他一个上午都没有出屋,先是联系了曹洋,到确定钟宁那头无法治他的病后,他越发怀念钟宁的巴掌,想着若是再狠狠给自己几巴掌,这痛苦会不会减少。 随后的时间,他不时的狠狠给自己一耳光,电话也一个接一个的打。 到了中午时分,他头发凌乱,左右脸颊也肿的高高,头痛并没有丝毫的减少,唯一让他惊喜的是终于有一通电话管用了。 “于记狗肉?” “对对,不久前才发现的吃狗的窝点,现在正召集爱狗的同志,你也来吧,你丢狗的地方就在那附近,肯定被狗贩子抓到拿去卖了。” “一定是,那些吃狗的地方没一个好人,狗的来路都有问题!” “死马当活马医吧,你的狗没准儿还有救,现在我们这么多爱狗人士闻到信都往那赶呢,我们人多,这次决不能让那些杀千刀的再去残杀狗。” 问清地点后,放下电话,曹强明知希望不大,但这剧烈的头痛,让他不得不抓紧这根救命稻草。 他胡乱的洗了把脸,又拿根鞋带,将头缠上,狠狠的勒紧,才好受一些,便匆忙的离开家门。 第八章 狗(三) 天海市的春雨胡同区,虽说是平房区域,却也藏着一条在附近名气不小的小吃街。 经过前不久丢狗的饭店,曹强只是看了几眼,便又感到头痛加剧,他急忙催着司机师傅开快一些。 由于就在附近,很快便来到胡同街口,曹强急躁的推门下车,要不是司机手快的拽住他,车费都好悬忘付。 回忆着聚集地点,他一头便扎进巷子里,左拐右拐的总算到了小吃街。 忽略了沿途煎炸溜炒的阵阵香味,他远远的便看到前方十字口聚集着十几个人。 他呼哧带喘的到了近前,才看清,这里有男女老少吵嚷着议论着,总之句句不离狗,他们神情上或是紧张或是阴郁,甚至还有的眼珠子铮亮,眼底深处竟是有着莫名的兴奋。 一位穿金戴银的老太太不住的转着圈,跺着脚,嘀咕着。 “这么些年,儿女不在身边,就乐乐一直陪着我,给我解闷,逗我开心,我早把它当成亲人,要是再也见不到它了,我可……我可怎么办呀?” 自言自语着,老太太眼泪簌簌的掉,一旁一位同样愁眉苦脸的中年妇人见状,急忙安慰。 “老大娘,你别急,我的宝贝都跟我十年了,也丢了,但我相信只要不放弃,一定能找回来的。” 说出的话既是安慰人,也有安慰自己的意思,一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也跟着插口。 “我们聚在这里,都是把狗当做自己的家人,我虽然没丢狗,但也对那些残害狗的吃狗的人深恶痛绝,你们来这是有意义的,就算找不回狗,但我们捣毁一个吃狗的窝点,也是为了天下的狗狗尽一份力,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狗是人类的朋友,与别的物种不同,我们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怕我们,就再也没人敢残害狗了。” 说着话,看到其他人都赞同的望来,也许是被自己折服了,小伙子顿时摩拳擦掌的,眼中闪着熊熊斗志。 曹强本应该跟着吆喝几声的,却发现自己头上鞋带子不管用了,他愤愤的一把扯了下来,狠狠的揉着太阳穴,在人群中找着。 给他通过电话的那位叫王伟的朋友,正在不远处与两三人义愤填膺的说着什么,余光发现曹强可算来了,他眼睛一亮,目中的自信也似是多了一分。 “老曹来来来,你听我说。”王伟几步上前,把曹强拽到一边。 “就在前边一个路口,看到没有,往左拐,那里就是个吃狗肉的窝点,早前我没听说,不然我早就召集人来了,我们先不打草惊蛇,再等一会儿,人来齐一些,声势大了,我们就往那赶。” “可得快呀,不然我这最后一点儿的希望恐怕都没了。”曹强哭丧着脸,跺着脚,脑袋里已经严重的如同钉进一根钢钉,他已经快忍到极限了。 过了好一会儿,三三两两的又来了些人,王伟在曹强的一再催促下,也不再多等,挺起胸膛,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往前赶,沿途有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他们要打群架呢。 一家卖豆腐脑的小店,正对着于记狗肉的街口,从店里能清晰的看到那里发生了什么。 店里靠窗户的座位上,一个青年男子默默地喝着一碗豆腐脑,看这青年带着一副厚瓶底的眼睛,木讷的样子,可不正是钟宁。 “唉,真是慢呀。”他暗中追寻着曹强来到这里,此刻等的也有些不耐了,进店时点了碗豆腐脑,愣是让他呲溜一小时,一旁看店的小妇人都开始翻白眼了。 这时,终于一群人闯进了他视线内,这其中就有曹强龇牙咧嘴的那张脸。 他们在于记狗肉店外喊着一些与爱护狗有关的口号,立刻显得大义凛然起来,在王伟与几个愣头青年的带头中,就要往店里闯。 眼看狗肉是吃不消停了,店里客人或是害怕,或是感到晦气,一个接一个走出店门,路过爱狗人士时,一顿白眼是避免不了了,甚至还有被逮住说服教育的,他们惧怕人多,点头称是,有的感到莫名其妙,苍白着脸匆匆溜走。 店老板也出来了,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本来还气愤客人都被吓跑了,就想虎躯一震,可一旦面对这么多煞神,心里打怵,立刻陪起笑脸,想息事宁人,但明显这些人不想放过他。 “你们这些卖狗肉的简直就丧尽天良,你们知不知道,狗也是鲜活的生命,也需要爱护!”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爱心吗,那可是狗肉呀,你卖狗肉与卖人肉又有什么区别,你内心不会受到谴责吗?” “就是有你这种人,我们的和谐社会都被破坏了!” 这其中,曹强脑袋是越来越疼,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找到狗,就甭想安生了,立刻跳着脚,跟着人群叫唤起来,而且叫的声音最大。 “你们卖狗肉的,哪有那么些肉源,狗都来路不正,我的狗前几天就丢了,我怀疑就是被你们偷了,就算不是也是被卖到你们这里了,快让我们进去搜!” 其他人中,也大有丢狗的人在,听了这话,也不想再耽误事,就想冲进店去,拯救可怜的小狗们。 “不行不行,那些都是我买的食用狗,要是被你们带走了,我还不赔死。”店老板紧忙拦住门,紧张的他死活都不让人进。 “狗是人类的朋友,哪有能食用的,看来你们这里果然藏着大量的狗,不管了,我们冲进去!” 店老板毕竟势单力薄,在叫嚷声中,就被推倒在一旁。 人群一拥而上,有眼尖的发现后门,立刻打头往前冲,着急找狗的也大多不管不顾了,紧跟在后。 就在这时,一旁有些激动的喊声引得他们停下,看了过去。 “说,你吃的是不是狗肉!”那是一群人中一个爱狗的女人,她看清角落里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立刻扑了过去。 那孩子手中正拿着一小块肉,小小的眼睛中还显得懵懂,恐惧的望着眼前状若疯狂的阿姨,口中的嚼动也停止了。 “你倒是说话呀,你知不知道吃狗肉是不对的,听阿姨的话,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这和坏人在犯罪又有什么区别。”也许是看到小孩被吓住,女人尽管声音放柔,但她也不想放过这个警戒孩子的机会,在这矛盾中,脸色与语气也变得格外阴森。 孩子好像在这一刻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与他想像不同的怪异世界,他小脸变得苍白,看着面前这位紧按住自己肩膀的奇怪阿姨,如同在望着一个恶魔,他小小的心里终于崩溃,望着店老板的方向,求救的放声大哭。 第九章 狗(四)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冲着我来,别动我儿子!” 店老板急了,爬起来便气急败坏的奔过去,爱狗人群也怕了,生怕他有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急忙冲来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将他拦住。 “你知道什么,你犯错,不要连累你儿子也一起犯错,我这是在教育他,教育就要从小抓起,要让他知道吃狗肉是不对的,这么小的孩子,就因为你的纵容才会犯错的。”那位爱狗的女人也激动起来,指着店老板的鼻子,痛恨的大骂着。 这一刻,吵嚷声加剧,孩子恐惧的哭声也随之加剧,父亲的挣扎越发厉害,人群那恨铁不成钢的叫骂再次高涨,这如同形成了恶性循环,让这场面越发的失控。 “我敢发誓,我的狗都是合法买来的,不然我出大门让车撞死!” “你说什么都没用,人类就是不应该残害狗!” “杀狗的人该死,吃狗的人都该死!” “我们别理他,快去找狗!” “你们这群疯子,滚,从我的店里滚出去,我的狗不可能给你们,你们给我滚!”店老板在叫骂声和儿子的哭声中彻底疯狂了,不再只是推攘,愤怒的冲过去,对人群拳打脚踢。 “还有没有王法,你敢动手打人!” “面对我们这么多人,你还敢动粗,你死不悔改!” “这该死的卖狗肉的人,我们何必跟他讲理,把他的店砸了!” 一个不知错的人,竟然还敢耀武扬威,人群在此刻燃爆的气氛中不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怒火丛生。 一个早就跃跃欲试的小青年在这呼声中彻底放开了手脚,拿起凳子就照着店中的桌子上砸去。 “法不责众,我们就铁了心教训一个残害狗的垃圾,谁也不能拿我们怎么着!” 在这种心理下,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接二连三的小青年都投入战斗中。 本来还有些理智的上了年纪的人,也被这凭空而来的热血与使命感冲昏了头脑,加入其中。 玻璃破碎声敲响,柜台被砸烂,店内变得一塌糊涂。 曹强也在其中,如凶狠的发泄般,可他很快发现,眼前混乱的一幕,不但没有给他丝毫快慰,反而头痛已经快要让他疯狂了,他不再理会其他人,疯了般的向着后门跑去。 他现在只想让这折磨人的痛苦退去,所以他一定要找到他的狗。 经过一个小院,果然发现了一个个笼子中待宰的各类狗,他拼命的找寻着,忽视了那一双双或是恐惧或是求救的目光,一个接一个的查找。 他当然没有那么幸运,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小萨摩。 当他踉跄的闯进小院内的一个类似于仓库的地方,他骇然的瞪大了眼睛。 鲜血、狗毛、残骸,那摆在架子上一颗颗死不瞑目的狗头,在这阴森的环境中,如同齐刷刷的瞪向了他。 一股阴寒感令他不自觉的收紧外衣,他颤抖的找寻着,突然惊恐中他听到了犬吠声,随之身后的大门猛地关上。 仓库内顿时变得昏暗。 “啊——” 曹强惨叫着,什么都不顾就要冲出门去,却发现大门如同铁铸,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本是来自梦中的犬吠,这一刻具现化了,在他耳边鸣叫不止,如同要将他整个穿透。 “汪汪……汪汪汪……” 曹强紧贴在大门上,恐惧已经让他面临崩溃,他无比惊骇的望见,不知何时,竟是有五条狗将他包围了。 那些狗的眼中无不是委屈与愤恨,它们朝着他拼命吠鸣,仿佛是要他做出什么解释般,否则下一刻就要扑去将他撕碎。 曹强完全不理解这一幕,此刻他三魂皆冒,眼珠子带着血丝,已经凸出眼眶,望着这五条狗,听着这愤怒的犬吠声,他突然有一股熟悉感。 这一刻,他仿佛在绝望中明悟,那夜夜到来的犬吠声,并不是他的小萨摩,而是眼前这凭空冒出的五条狗! 而且,这五条狗,他并不陌生…… “我……我是怎么得罪你们了,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这些畜生,到底要做什么?” 心里的崩溃让他痛哭流涕。 望着这些狗,他早前的回忆也席卷而来。 其中一条哈士奇,是他三年前弄到手的,小小的一只,刚刚断奶,他当时将其捧在手心是多么欢喜,小哈士奇望着他的目光也是依赖濡慕,完全把他当成真正的父母,可是养了一段时间,因为他嫌逐渐长大的小哈太吵太顽皮,便将他卖掉了,数钱时得到大把钞票,他觉得值了,乐呵呵的心情,至今还能回想起。 那是一条黑色的德牧,独自在家寂寞时,不懂事的闹情绪,撕碎了他新买的沙发,他发狂了,不只痛骂殴打,甚至狠心的将它赶出家门,当时他的报复性令他多么的痛快。 还有一条黄色的金毛,得到时他心里有着浓浓的满足感,他大声的笑着,高呼着你是我的亲人,可最后的最后,他厌倦了,他说他还有一大堆工作,他把金毛送人了。 其余的两条狗,他的记忆只有恍惚,他只是记得他养过它们,但后来是送人还是卖掉却是忘了,但唯独记着,它们最后那貌似含着泪光的悲戚的眼神,不过他当时又怎么可能去在意。 “你们……你们离开我了,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们是我的家人,把你们送走,我也很伤心……” 他其后的话被淹没在一声声犬吠与那一道道凌厉的目光中。 哈士奇狠狠的瞪着他,像是在说,你会卖掉你的家人? 德牧也如同在哭诉,你会永远抛弃家人?被父母赶出家门,如何求饶都无法回家的心情,你感受过? “还有你们,我真的太爱你们了,把你们送人也是迫不得已,我还嘱咐你们后来的主人一定要善待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曹强似是还握着一线希望,将目光投向那只金毛还有另外两条被他送人的狗。 但无论是哪一条狗,都不买他的账,甚至它们望向他的目光越发咬牙切齿。 曹强简直肝胆俱裂,他感觉呼吸都困难。 “我没有错呀,我没有错!”他带着哭音叫嚷着,如同为自己打气。 突然,那五条狗齐齐奋起,猛地扑向了他。 曹强仅是惨叫一声,便突然发现眼前光芒一闪,他再睁开眼时,眼前一道黑幕,其后有走马灯般的影像闪过。 那是金毛在被送走后的经历,被原主人抛弃的它,新主人却也并不是很重视它,养了一阵,便也没了一开始欢喜的心情,甚至计较着金毛一天的吃喝,它再次被送人了,送人之际,他再次听到现主人那声要善待自己的声音,它有着一些欣慰,可更多的却是心冷,因为那声音中有着一丝敷衍。 它已经长得很大,新的主人对它的兴趣似是并不高,毕竟金毛几经转手,他也是为了帮朋友,才收养的它。 这一天也终于来临,新主人或是忙碌起来或是彻底不耐烦了,反正他认为金毛也不过是被他人抛弃后才落到他手中的,想要怎么处理,也都随他意了,所以,金毛被卖掉了。 终于到了狗贩子手中,结果可想而知,场景转到最后,金毛那满是悲凉的眼瞳中映出的屠刀,还有那鲜红喷溅的血水,这一幕定格在曹强的眼中。 就在冰冷与僵硬中,另外四条狗其后的经历,也一一被硬生生的灌入他脑海中,不出意料的,全部上了餐桌。 他沉默中木然,瞪大了眼睛,缓缓滑坐在地上,他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绝望中望着再次现身的五条狗。 就在这时,韵律般的脚步声透过犬吠响起,越发的震动曹洋心绪,竟是缓缓压过了犬吠,五条狗也齐齐安静下来。 那是一道身影在黑暗中朝着曹强缓缓走来。 “你作为悲剧的起始,它们对你的执念深沉,它们找到你,一直跟随在你身边,眼看着你那么宠爱你新的家人,它们很委屈吧,来到这狗尸累积阴气最重的地方,它们终于能现身在你面前,现在看来,它们并不是你想要找的狗,那么……你到底想找什么呢?” 随着这冷漠的声音响起,曹强恐惧骇然中抬头望去,可前方更为昏暗,他只能看到一个人影。 那是一道手持一把血刃的修长身影! 钟宁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漠,就这么静静的望着曹强,似是等待他的答复。 这一刻,空气都仿佛凝固,整个仓库寂静的吓人。 曹强简直怀疑这一幕幕到底是不是梦境,是不是自己还没有醒来,但那血刃的猩红,带给他濒临生死的恐惧感,却让他清晰的感觉到无比真实。 他被吓傻了。 又凝望他一阵,钟宁似是很头疼,手中的血刃举起又放下,往复几次,终是叹了口气。 “真是可笑,你这种人,无论阴阳两间,都没有能制裁你的法规呢。” 说着,他无奈一笑,缓缓收起血刃,望了眼那五条狗,目光所及,顿时令它们如冰雪般消融,消失不见,他身影也如泡沫般,凭空消失在黑暗中。 也在这时,大门如经历了仓库内的一道飓风,轰隆中大开,刺目的阳光投射而下,终于令得曹强清醒过来,他犹如重获新生一般,连滚带爬,拼了命的向着门外奔去,再不敢回头瞅一眼。 在经过小院时,警笛声遥遥传来,也不知是谁在店中混乱时报了警,但这都不是他该管的,他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脑海中的剧痛竟是再一次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他抬起手毫不留情的狠命的扇着自己的耳光,如果可能,他宁肯头破血流,只要能减少这痛苦丝毫,他都愿意。 在经过店里时,混乱中人都已经跑到了外面,只有那个六七岁的男孩仍旧带着泪痕,畏缩在角落中,他看到了曹强,眼中闪过恐惧。 曹强不理会,就要离开店门,可他感觉到什么,余光望去,他发现了,男孩虽然畏惧,可他眼底深处却带着化不开的怨恨,那股怨恨针对曹强,亦是针对破坏了他的家给他带来了恐惧阴影的所有人。 曹强只感到背脊骨都跟着发寒,那恨意如毒蛇在啃噬他的心灵,印在他心底,竟令他身子都颤抖起来,他一刻不敢留,逃也似的跑出店门。 看来,他又要做好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了…… 阳光明媚,某街道的道边。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牵着一条雪白的看起来七个月大的小萨摩犬在高兴的跑着跳着,和小萨摩开心的玩耍着,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真的好喜欢它。 “见到它时,妈妈说她是流浪犬,我央求妈妈好一阵,妈妈才同意我养它,我也终于有伙伴了。” 小女孩兴奋的小嘴不停,向着身前的大哥哥诉说着。 这位大哥哥,带着瓶底般的厚眼镜,弯下身,笑着道:“那你以后会抛弃它吗?” “当然不会!”小女孩回答的很坚定,更是猫下身,紧张的抱紧了小萨摩,“既不会把它卖掉,也不会送人,我送你,你送他,他送他,到最后还不是要到了会害它的人那里。” 大哥哥似是对于小女孩的懂事有些惊讶,他愣了片刻,蹲下身来,微笑着牵起萨摩的前爪,另一只手又牵起女孩的小手,然后将小爪缓缓放在小手中,如同誓言般,让它们牢牢的贴在一起。 “记住,要做个负责任的人哦。”大哥哥认真的看着小女孩的眼睛,轻笑着。 小女孩看了眼小萨摩望着她的那双明亮无暇的眸子,毫不犹豫的狠狠点了点小脑袋,“嗯,它是我的家人,既然是家人,就要一辈子在一起!” 小女孩笑了,那纯真的笑脸映在明媚的阳光中,令得大哥哥也看得痴了…… 第十章 赌鬼(一) 天海大学,历史系二四四寝室。 空寂的房间,落针可闻,钟宁定定的站在窗前,眺望着落日的余晖,空气都仿若凝固的压抑。 直到最后一丝光线西沉,那浮在天际的一幕火烧云,犹如酝酿了许久般,暴起一瞬血红,随即隐没。 钟宁皱了皱眉,追忆起许久前的一幕。 阴界门前,那是一个看起来无比恬静的女子,可她眼中空洞,泪流不止,绝望中浑噩的迈动步子,本来应该跨过的门扉,终是因为注意到什么,心绪一颤,停下了脚步,她木然的回首望去…… 这一刻,深埋在她心底的恨意彻底攀升,冲碎了绝望,如持续爆发般,要吞噬整个天地。 她那本来毫无感情的眸子蓦然猩红,仅剩下无穷的怨毒…… “沉默中的爆发,往往是最为歇斯底里的,看样子,真戾成形的趋势已经无法阻止。”收回思绪,钟宁不禁一叹。 与此同时,天海市的一家地下赌场。 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喝的烂醉,摇摇晃晃的就来到门前。 负责接待的服务生走出来一看,原来是熟客,顿时放松不少,立刻赔上一副笑脸。 “王先生,您来的可够早,快里边请。” 王朝东打着酒嗝,一把甩开过来搀扶的服务生,踉跄着脚步,轻车熟路的就往里面走。 服务生望着他背影,面露不屑的呸了一口,小声嘀咕,“切,神气什么,穷赌穷赌,越穷越赌,又是拆房子卖地吧,输死你。” 长长的走廊,王朝东晃悠着,几次撞墙,也快走不动了,手痒的紧,他不再往大厅赶,心想得个门就进吧,他趴在墙上抬头一看。 “112?” 他挠着脑袋想了想,脸色立马难看下来,嘴里叫着晦气,转身就走,不料重心一偏,一头就撞在门上。 那门朝里开,也没反锁,他立刻就摔了进去。 七荤八素中他晃了晃脑袋,清醒一分,爬起来一看,房间不大,就一张桌子,其上一摞摞钞票,里面一伙人围在一起,正玩他最喜欢的杰克。 令他有些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其他屋子那么叫嚷声天,一个个垂着头默默看着牌。 “不管了。”对他来说,有的赌就成,他摸着兜,里倒歪斜的走过去,灯光昏暗,抓出一把,也没看清是多少钱,一把拍在桌子上,“发牌!” 这一宿点儿好,少有的大赢特赢,抓过那源源而来的钞票,可把他兴奋的够呛。 到下半夜散局了,他儍乐着就往回赶,进了家门,钱也不松手,抱在怀里,一头就闷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死过去。 到了第二天中午,他才揉着脑袋爬起来,依稀记得昨天赢了不少钱,他顿时有些兴奋。 可当他低头望去,立刻吓得脸色煞白,宿醉感荡然无存,冷汗顺着脸庞滴落。 那的确是钱,只不过却是给死人用的钱! 在他身下,那一张张印着阴曹地府的刺目冥币铺了几乎半张床。 …… 到了午休时分,刚下课,钟宁默默的走出教室。 “可怜人……一定会有可恨之处吗?” 他喃喃着,已经走出教学楼,瞭望着校园。 这一刻,明明人群涌动,川流不止,但他如同孤单的站在原地,眼中的世界,万籁俱寂一般。 “既然如此,还是要了解一些。” “虽然能捕捉到生命逝去中一些强大的怨念,但终究无法看透生前缘起缘落,还真是麻烦。” 钟宁腹诽着,在外人看来,他如傻掉般,呆呆的站在原地,若是真有人走近,仔细观察,必会透过他那双厚镜片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此刻钟宁的眼瞳中,竟是闪过许许多多画面,这双眸子中如影像一般略过整个天海大学的各个角落,每个人的脸都在其中一闪即逝。 直到某一刻,他眸光一亮,瞳孔中定格在一张女人的脸上。 “真是省了不少事,这天海大学内就有与她缠绕因果之人。”钟宁淡然一笑,转身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由于正是饭点,本就静雅的图书馆内很难看到一两个人,钟宁穿过排排书架,还是在角落中找到一位女同学。 女同学微皱着眉头,正静默的翻看一本哲思,察觉有人走到自己身前,她抬头望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眼镜男,她面上露出疑惑。 “你好,请问……你是方晓雯的什么人?”钟宁看着她,木然的坐到了她对面。 “我是她妹妹方晓静,你是……”方晓静有些迟疑。 “我叫钟宁,想要了解一些你姐姐的事情。”钟宁微笑着道。 “我姐姐都过世半年多了,你认识她?”方晓静脸色微变,谨慎起来。 “呃……,算是一面之缘吧。”钟宁回忆起曾捕捉到的怨念,阴界门前的那道被恨意腐蚀的身影,淡然一笑道。 “才见过一面,你为什么想了解她?”方晓静感到怪异,大为警惕,甚至站起身要走。 “只是想清晰的知道生前的她……仅此而已。”钟宁不理会她的举动,望向了她的双眸。 听着那带有磁性的声音,方晓静甚至忽略了那莫名所以的内容,她透过镜片注视着他那双突然深邃无比的眸子,如同陷进去一般,她迷离着,受到魅惑般红着脸颊,竟是理所当然的重新落座。 “嗯,我与姐姐关系很好,她所有事我都了解,我给你讲讲。” “姐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美丽而文静,自爱又自怜,她相信最诚挚的爱情……” 随着方晓静平淡的叙说,钟宁脑海中如同凭空多出一支画笔,自动的描绘出一幅幅画面。 恬静又美丽的方晓雯,从小的温柔秉性,又或是逆来顺受,总之决定了她对于自己的定义,她善良大方,幻想美好,渴望幸福,她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宁肯自己多受一些委屈,也不愿他人吃亏,更不想给他人造成麻烦,让他人难堪。 如此单纯直白,接近于完美的人,那温婉的笑容清晰的映在了钟宁的脑海中。 画面仍在继续。 到了大学,她恋爱了,与一个平凡的他,她享受他的甜言蜜语,沉浸在这喜悦中,她相信,她找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她感激,梦想终于成真。 落日的余晖中,她与他深情对视,许下了海誓山盟的誓言。 大学毕业,他们结婚了,她把一切都给了他,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依然一如既往的爱着他。 可是他却变了,他开始厌倦她的温柔,讨厌这平静而又理所当然般的幸福,他追求刺激。 终于,他迷上了赌博,他疯狂了,他夜不归宿,甚至常拉着一帮狐朋狗友回家开赌局,她却成了端茶倒水的下人一般。 她恐惧,她害怕失去,她不想他变成另一个人,不想他一错再错,她劝过他,甚至跪下求过他,他是她的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他。 可是,幸福终究破碎,他变本加厉,常烂醉如泥,越赌越输,越输越想赌,直至倾家荡产,他不顾她委屈的哭泣,发泄般残忍的打她,常常让她美丽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可她依然顾及他,不敢让旁人看到她的不幸,她遮掩了伤口,不想让父母担忧,唯一倾诉的对象也只有妹妹。 终于,一月十二号的那一天…… 讲述到这里,方晓静回忆起什么,突然如同被猛地刺痛一般,脸色阴沉中立刻清醒过来。 “我姐姐再也受不了他,所以才会自杀。”她气愤着,怒瞪着眼前这不起眼的厚眼镜书呆子,简直感到匪夷所思,自己为什么要与他说这些。 钟宁脑海中的画面被突然打断,他目光闪了闪,无所谓的一笑,他能看出,方晓静真的很在意她姐姐,似是容不得别人丝毫的非议。 第十一章 赌鬼(二) 就在钟宁向方晓静了解方晓雯的时候,天海市遥远的一角,距离天海大学,就算打车也要两个小时车程。 这里是昨天的地下赌场,王朝东这次到来,清醒的很,尤其是脸色,阴沉的可怖。 碰巧的,接待他的依然是昨晚那个服务生。 “你看看,你们赌场是办的什么事,给我假钞我都算你们安检得当,可你们这竟有人拿死人的钱欺骗我,我告诉你,这是在你们赌场发生的,这事没完!”王朝东从怀中掏出大把今早发现的冥币,气势汹汹的,冲着服务生一劲儿的发飙。 “王先生,话可不能乱讲,您不是来找事了吧。”服务生看着那一把冥币,瘆得慌,脸色也变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来咱这儿的客人,都要到大厅去兑换特制的筹码,又哪有用现金赌的,至于您说的什么112间,咱这从来没有这么个房间,肯定是您昨晚喝多记迷糊了,不信您往里走走,自己去看。” 王朝东一听,也想起昨晚的诡异,但他气不过,也不愿相信,立刻拽着服务生挨个去找,可转了一圈,他脸色铁青的发现,就如服务生所说,根本没有什么112间。 “这绝不可能,就算我喝的再多,也清楚的记得那个房间。”王朝东停下脚步,埋头痛思。 “一一二……一一二……一月十二!” 那个门牌号再次让他联想到这对他来说无比忌讳的日子,王朝东只感到后脖颈都跟着发凉,他再次望向昨天记得还是钞票,今天却变成冥币的那一把死人钱,整张脸都变得灰白。 “那……昨晚那个房间到底是什么,我在跟什么一起玩牌才赢到的冥币?” 王朝东如此想着,冷汗唰唰往下淌。 “这种见鬼的事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就算真的有鬼,就算那女人真的变成了鬼,但也该是个蠢鬼才对,又怎么可能回来报复我。” 王朝东不敢相信,他时不时左右张望,只觉得这赌场都变得无比阴森,他不敢再多留,哆哆嗦嗦的冲出门去。 路上,经过一个垃圾箱时,他才想起扔掉那一大把晦气的冥币。 手一扬,大把冥币天女散花般飘了过去,不料,诡异的一阵阴风凭空刮来,卷着那一张张冥币猛地扑回。 王朝东吓了一跳,只见那一张张凌乱的冥币在阴风中如同组成了一张令他无比熟悉的脸,那脸模模糊糊,仿佛瞪大了眼,张大了嘴,随着阴风呼啸在说着什么。 “你不是喜欢赌钱吗,赢来的钱怎么不要?” 好像一瞬间就读懂了所说,王朝东立刻脸色惨白,腿脚发软,这时,突然阴风加剧,那一张张冥币如同卷动中化为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吞噬而来。 王朝东惊惧的惨叫一声,等回过神时,他已经一屁股摔在地上,风停息了,那一张张阴森的冥币飘落,盖在了他身上。 这诡异的一幕,令得王朝东好悬崩溃,他急忙起身,打掉粘在身上的冥币,拔起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由于赌场离家很近,他很快便跑回到家门前,短短的一段路对他的折磨却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他心跳剧烈,如同随时都要蹦出嗓子眼一般。 “是不是我太大惊小怪了,一阵风而已,那冥币也可能是昨晚赌场中谁为了整我才塞到我身上的,这都是意外和巧合,外加上以前发生过那种事,很可能是我心理作祟。” 他扶着墙喘息一阵后,安慰起自己,可望着房门,想着房间中曾发生的惨事,以前还不觉得如何,可今天,经历了诡异,就犹如门后会突然出现一张血盆大口般,他犹豫再三也没敢开。 “宁肯信其有吧,找个她生前关系要好的,再一起烧香拜拜,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把我怎么样吧。” 王朝东左思右想,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嘟嘟几声,电话通了,对面传来个冷硬的声音,王朝东也不在意,平静下情绪,尽量声音放柔的道:“喂,是晓静吧,我是你姐夫,等等,你先别挂,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姐姐的事情,……总之很重要,你先来姐夫这吧,等着你。” 收起手机,王朝东焦急的在原地转着圈,但他不担心人不来,只要一提到她姐姐,她一定会在意。 “不说真有什么鬼,有她跟我去拜祭一下,怎么也好过我一个人心烦意乱,要是真的有鬼,那女人自己要死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精神分裂一般,来来回回嘀咕着,找着能安慰自己的话。 这一等更为漫长,眼看夕阳西落,黑暗降临,整个楼道都阴森异常,他慌张的跺着脚,可这层,该死的声控灯早就坏了,他浑身凉气直冒,越发的感到毛骨悚然。 终于,楼下传来脚步声,他望眼欲穿中,急忙趴在楼梯扶手向下望去。 楼下忽明忽暗的昏黄灯光中,那道身影可不正是方晓静,也就是他要等的救星。 “说吧,到底什么事?”当来到他面前时,方晓静毫不客气,声音冰冷瘆人,望着他的目光显露毫不掩饰的愤恨。 “呵呵,晓静,你也别气我,我们进屋说。”王朝东在两个人一起的情况下,也终于敢打开房门,而且他知道要想求方晓静帮忙,怎么也要陪着笑脸,极力讨好她。 两人进屋,房门关上,两人竟是谁也没注意到在楼下的转角口,正有一道身影,背着手,默默的望着窗外。 看那副厚瓶底的眼镜,正是跟着方晓静,悄无声息到此的钟宁。 透过窗外,也透过黑暗,他眼瞳中呈现的是世人看不到的一幕。 一道血红色的身影,伴随着黑风阵阵,飘荡在天地之间,它双眸猩红,身上血气剧烈沸腾,如同处在爆发的边缘,又犹如已经酝酿了许久许久一般,眼看那血意就要达到极致,转变成另一种更为歇斯底里的状态。 “怨,一旦超脱了极致便化为戾,从戾凝聚的那一瞬,就注定了很难再入阴界,戾不可逆的逐渐达到圆满,形成真戾,化魂为魔,恨为本,此时已罪业加身,消恨之时,便是魂飞魄散之际,不消,随着真戾自噬,同样难逃灰飞烟灭……,这又是何必?” 钟宁原本淡漠的脸上流露一丝不忍。 就在这时,血红的身影终于如脱胎一般,达到了钟宁所言的真戾,化为了一种更为恐怖的状态,一双满是怨毒的眸子猛地大张,身影伴随着阴风大作,模糊中瞬间消失在天地间。 钟宁眉头一皱,带着一丝无奈,同样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第十二章 赌鬼(三) 这房间,灯光也显得幽暗,映在两人的脸上,也仿佛是阴森的灰白之色。 方晓静看着这房间,较于上次来又少了不少家具,明显是被王朝东拿去换钱赌了,她更为的厌恶自己这位姐夫,抱着膀也不落座,站在客厅中央,逼视着王朝东,就要他立刻把话说清楚。 当王朝东小心翼翼的说出目的后,方晓静面露憎恶的冷笑,指着他的鼻子痛骂起来。 “我不可能答应你,你逼死了我姐姐,你现在良心不安了,可你又有什么脸再去拜祭她,你就是个杀人凶手!” “凭什么说我杀人,她是自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王朝东本就心里不宁,此刻被骂的狠,即使有求于人不想得罪她,但也极力辩解的跟她叫嚷起来。 “我姐姐被你打被你骂,她受不了你才去自杀,这和你杀死了我姐姐又有什么区别?”方晓静愤恨的回击。 “你放屁,难道……难道她背着我和别人乱搞,我看到了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教训她的权利都没有?”王朝东像被逼急了,他怒吼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如同揭开了自己的伤疤。 “那……那也是因为你自己不争气,你耍钱败家你一再伤害她,完全不珍惜她,不然的话,像是我姐姐那么好的女人,她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方晓静如鲠在喉,她扭过头去,气焰也消了大半,毕竟,在她认为,不管如何,姐姐也做了傻事,有了这种污点。 王朝东见她气势弱了,知道起了效果,他立刻瞪圆了双眼,穷追猛打。 “就算我再怎么不对,在这件事上,受害者可是我,我是个男人,怎么能容许老婆背叛我,她做出了那种事,我不原谅她,她羞愧的没脸见人,去自杀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她离开了,我也很难过!” “哼,说到底,也是你给不了我姐姐温暖和安全感,她才失去了依靠,自暴自弃的出了这种事,以她的性格,被你发现了,也就被逼上了绝路,她觉得对不起你才有了轻生的选择,你满意了?” 眼见王朝东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方晓静立刻一瞪眼,她要他闭嘴,她也不想再听到有关姐姐的污点,她从小就崇敬的姐姐出了这种事,她虽不至于轻贱姐姐,但也是她心中的痛,她绝不想再提,更不想别人去议论已故姐姐的名声,就算是王朝东也不行! 也许是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丝的理亏,也许是看出了王朝东的诚意,方晓静颓唐的坐在客厅唯一的沙发上,终是答应了他一起去拜祭姐姐。 “好好,现在你也有时间,天也才黑,赶早不赶晚,我这就去准备。”王朝东松了口气,立刻行动起来。 对他来说,若是不求个心安,今晚一个人孤零零恐怕也无法安睡了,再者,他可不想给方晓静反悔的机会。 王朝东急急忙忙的进了卧室,方晓静坐在沙发上木然的发呆。 不过片刻,卧室内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叫,那叫声彻底打破这寂静,方晓静被吓的站了起来,随即便看到,卧室的门哐的一声被撞开,王朝东脸色惨白的摔了出来,他惊惧的望着自己,哆哆嗦嗦的指着门内,一句话说不出来。 方晓静打了个冷颤,不过还是鼓起胆子走了几步,上前望去。 只见卧室内,正对着房门的大床上,有着凌乱的几乎铺了半张床的……冥币! 虽然看起来很瘆人,但方晓静也不是很怕了,她不解的望向王朝东,“怎么了?” “那些冥币……冥币……”王朝东冷汗直冒,话都说不完整。 “不是你为了拜祭我姐姐准备的吗?”方晓静感觉出一丝诡异。 “不是呀,那是睡醒在床上发现的,可我……可我明明都扔掉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都把它们全部扔掉了!”王朝东抖如筛糠,声音沙哑,近乎是喊出来的。 方晓静虽然不甚理解他什么意思,但看他惶恐的样子,外加那一张张阴森的冥币,她也跟着汗毛倒竖起来。 就在他们惊惶的目光落在那些冥币上移不开时,突然几声玻璃爆裂响起,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这毫无预兆的异状,令得恐惧的阴影彻底笼罩整个房间,不断压缩中,空气也如同凝固,令得在场两人骇的喘不过气来。 “灯……你家灯……坏了?”方晓静颤抖的开口,心在剧烈的跳动。 王朝东没有作答,他望着卧室内,嘴巴大张,就犹如拼命的要吞下些什么。 只见漆黑中,一张接一张的冥币在血色的诡光中亮了起来,漂浮在床上,只是几个呼吸而已,冥币纷纷破碎,血光凝聚一起,很快便化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双脚浮空,吊死的女人,她荡在半空,全身鲜血淋漓,面目青黑不甚清晰,唯有一双眼睛,望着王朝东,呈现出的是刻骨铭心的怨毒。 看清这一幕,王朝东头皮发麻,骇的三魂皆冒,他崩溃了,手脚并用的朝后退去,向着门口拼命跑去。 可这房内似是已变成一个漆黑的不着边际的空间,他无论朝哪个方向跑,别说是门,竟是连窗户都摸不到,等抬头时,映入他眼中的依旧是那双带着无比怨毒的眸子,他瞬间犹如掉进地狱深渊。 “姐姐……真的是姐姐吗?”方晓静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哭音,她虽然恐惧万分,但望见那依稀熟悉的面貌,想到这可能是自己的姐姐,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晓静,你姐姐变成厉鬼了,这是要来杀我呀,你快求求她,快为我求求情,她生前跟你最好了,你说的话,她一定会听的,你救救姐夫,你救救姐夫啊!”王朝东惊恐万状,猛地扑到方晓静脚下,死死抱住她的腿,哭嚎的撕心裂肺。 方晓静没有理会他,再度见到姐姐,而且是已经面目全非的姐姐,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有恐惧,有喜悦,悲哀中想问问她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生前那么善良的她,为什么变成如此骇人的模样回来。 可还未等她开口,姐姐那鲜血淋漓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突然,就如同要回答亦或是要陈述什么一般,这房间瞬间明亮,墙上的挂历无风而动,刷拉拉的翻回了半年多前,一月十二日! 第十三章 赌鬼(四) 方晓静与王朝东如同被什么禁锢住一般,无法动弹,看着一幕幕虚影所构成的画面,在这房间中重新上演。 吵闹声阵阵,烟气缭绕中,房间中出现五个人。 四个男人,有的叼着烟,有的嘬着酒,还有着时不时的污言秽语,围在桌子前正在赌牌,玩的是杰克,其中一人便是王朝东,似是运气很不好,他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方晓雯,这个美丽而恬静的女子,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沙发上,默默的看着,她的目光一刻不离王朝东,这个曾无比疼爱她,给她无尽幸福的男人,如今却被赌博的刺激迷了心智,变得暴躁粗鲁,变得不可理喻,她仍旧恋着他,可他却变成她的梦魇。 她眼中有着血丝,显露出化不开的凄楚与悲伤,还有那无法改变什么的悲哀,她不想再看到这堕落的一幕,她想转身就走,但她知道,没有她在一旁伺候,丈夫肯定会生气。 也就在这时,她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这局你坐庄,又通赔了,还是不给钱,那我们还怎么玩?”四人中一个光头大汉摔了牌,怒瞪着王朝东。 “就是呀,欠我的三千这把也该结了吧。”一个小平头青年幽幽的道。 “你说你也拿不出钱,还硬要接着玩,这样吧,你写张欠条给我们,今天就先散了吧,等哪天你能转运了再说。”最后那个有着三角眼的作势起身。 “别呀,你们都坐下,老子又没说不给你们钱。”王朝东输得那么惨,还想着往回捞,哪肯让局散了,他黑着脸瞪了三人几眼,随后转向方晓雯,没好气的道:“你的工资呢?” “上个月的早就给你输光了,这个月的又没开……,就别玩了……”方晓雯畏缩在沙发上,呐呐的道。 “哼!”王朝东气的没场撒火,随手一个茶杯摔碎在她脚下,然后望着那已经不耐的三人,指了指这房间,“你们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随便拿去抵债。” “你别闹了,我们又不是开当铺的。” “再说你们家值钱的东西又剩下什么,和嫂子的结婚戒指都让你拿来赌了。” 三人也不想多耗,你一言我一语,铁了心要散局。 王朝东脸色铁青,急的恨不得封住门,今天输那么多,又不让他接着玩,那还怎么往回捞,这跟要了他命一样。 突然他想到什么,眼神变得有些诡异,目光投到了方晓雯的身上,咬着牙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你过来。”他走过去一把抓住有些发懵的方晓雯,将她推到三人身前。 “就拿我老婆抵债,你们上了她,我们接着玩,玩更大的!” 他这么说,几人都一怔,方晓雯更是猛地转向她,如同突然不认识了他一般,她感到不可置信,本性文静的她,这一刻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 “你疯啦!” “啪!”王朝东毫不留情的就是一巴掌,拽过脸颊被打得通红的方晓雯,恶狠狠的道:“你懂点事行不行,你为我考虑考虑啊,又不会少块肉,我都不在乎,你矫情什么,输的咱就要赢回来!” “还有你们!”他猛地瞪向另三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货色,你们平常盯着她的眼神我都看出来了,她这么漂亮,不比你们外面找来的强,就一句话,干不干?” “那也得嫂子同意呀。”三角眼随口的一说,可他们三人此刻心情都激动的不行,以前虽然眼馋,但也就敢想想,如今送上门来的,巴不得的事,又怎么会不答应。 他们望着方晓雯的目光如狼一般,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仍有那么一丝顾虑。 “你们就把心放肚子里,她什么都必须听我的,有我在,她不干也得干!” 说着话,王朝东不顾方晓雯的挣扎,把她衣服一撕,一把推给了三头狼。 “呜呜……,我不要,我是你老婆呀,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方晓雯悲哀欲死的望着王朝东,大哭大闹着,强烈的挣扎着,狠狠咬着那向她伸来的一双双狼爪。 眼看那三人又有些顾忌,王朝东脸色一变,上前又是狠狠的两巴掌,不小的劲儿,打的方晓雯晕眩,心理崩溃,挣扎的力气也快没有了。 在王朝东的一力主导下,三头狼如愿了。 衣服碎裂的声音,惨烈的哭嚎声,男人兴奋的喘息声,身体刺耳的撞击声,形成了这世间最为悲绝的鸣奏。 望着眼前这无比疯狂的一幕,王朝东脸色一变再变,终是阴沉着脸,咬着牙转过头去。 待到兽行结束,三人如愿了,穿上衣服,守信的重新开局,王朝东落座,发牌时兴奋的手都跟着抖,他是一定要捞回来。 而方晓雯,这时不哭也不闹了,只有脸上带着烙印般的泪痕,双眼变得空洞无比,她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木然的迈着步子,衣衫不整的来到王朝东旁边。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她的声音毫无感情。 王朝东被打扰了,很不耐,本想一巴掌扇过去,但想了想,他站起身来,一改先前的凶恶,强挤出一丝笑容,将她抱进了怀里。 “宝贝,算是老公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公以后会对你更好的,就别打扰老公玩牌了,宝贝你先去睡觉吧,乖。” 此刻这许久不见的暖心举动和温柔的声音,却并未让方晓雯感到甜如蜜,反而是做作的让她恶心,曾几何时他带给她的的感动与温馨,此刻在她回忆里也化为了最肮脏的欺骗。 她终于知道,她梦中的王子,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这声音如同来自绝望的深渊,方晓雯默然的转身离去。 王朝东也没再管她,赶上目前能空手套白狼的好机会,他以为自己賺大了,目光一刻也不离开牌桌。 “她不会报警吧?”小平头玩起牌来心不在焉,突然说出了三人的担忧。 “哼,放心,我老婆我了解,那女人懦弱,最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了,出了这种事,别说报警了,她为了脸面和这个家,以后提都不敢提。”王朝东冷笑一声,便开始吆喝着下注。 就在几人都放下芥蒂,玩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像是凳子被踹倒的声音。 王朝东一愣,随即脸色一变,立刻带着另三人起身去看。 卧室内,已经吊着一具死尸。 第十四章 赌鬼(五) 看着那诡异而来的场景中的一幕幕,方晓静目眦欲裂,她终于在血泪中明悟了姐姐在以这种方式诉说出的真相。 她被欺骗了,被骗的好惨,此时她再望向王朝东的目光,怨恨的如同要吃人一般。 以姐姐的为人,是宁死也不可能做出出轨那种事情的,她为什么会去相信,不是应该一开始就抱着怀疑的吗? 她的心好痛,犹如万箭洞穿而过,这一刻,她不只无比怨恨王朝东,她也恨她自己。 “因为姐姐一直以来在我心中的形象都是善良无暇的,所以我从小就去羡慕,以至于有一天诞生嫉妒,会不信,会与自己比较,会下意识的认为她一定有什么瑕疵,所以当谎言到来时,我竟然理所当然的就相信了,我真该死……” 方晓静痛哭流涕,她看到了王朝东眼中的不可置信,就如同不信会有被揭穿的一天,他面色惨白无血,恐惧颤抖着,后悔当日所为招来了今时之果。 “你这畜生,你还有什么资格露出这种表情,你有什么脸去后悔!” “姐姐是你的老婆,是你的女人啊,你怎么这么丧心病狂,姐姐那么温柔的人,对你不离不弃,难道就活该被你轻贱被你折磨,她一直以来的懦弱,是因为要委曲求全,保全你们的家,难道就该去承受你给的所有痛苦?” “你为了耍钱你已经疯了,你让她受尽屈辱生不如死,是你害死了她!” 方晓静疯狂的骂着,若是能动弹,她发誓,一定要扑过去咬死他。 然而,真相大白后,房间中的虚影并没有消失,就如同触到了什么禁忌一般,这场景忽然侵染了鲜红的血色,其内接着上演的一幕幕,如同要被撕裂一般。 场景中,当王朝东几人发现方晓雯的尸体后,惊惧不已,都慌了神。 “完了完了,死人了,事情闹大了。”小平头紧张的颤抖起来,光头也在旁阴沉着脸。 “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是你强迫她的,我们只是想要钱而已。”三角眼哆嗦着,一劲儿将矛头对准王朝东,其他两人也深怕摊事儿,立刻与他站成一线,跟着点头。 “有什么用,轮了她的可是你们,东窗事发,你们一样脱不开干系。”王朝东狠狠瞪着他们,局势顿时更为紧张。 “好在她是自杀的,想怎么说都由得我们,只要我们处理的好,就不会有事。” 王朝东左思右想,眼睛一亮,表情严肃的望着他们,“记住,到时有人来了,就说她主动勾引的你们,背着我和你们一个个乱搞,不巧被我撞见,我再把你们打一顿,制造出她背叛我后,羞愧自杀的假象,这样一来,你们不会承担多大的罪责,我也平安大吉了。” “也行吧,没别的办法了。” “好吧,我在局里也有些关系,去托托人,就算还有疑点,也有办法行得通。” 三人也都冷静不少,你一言我一语,也都答应下来。 其后几人不敢再拖,赶紧收拾现场,尽量做到最像。 他们如愿了,不久后,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这场景的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硕大的眸子,那眼瞳中满是不甘与歇斯底里的怨毒,目光猛地落在场景外,已经陷入痴呆般的现实中的王朝东身上,像是在质问,为什么把事做绝?给我带来无尽屈辱还不算,还要彻底毁掉我的清白与名誉? 曾经满心绝望,已经空洞的失去了一切的她,本该顺其自然的离去,悲哀的脱离这个世界,可就是这回首望见的诛心一幕,令她在长久的忍耐中彻底爆发而疯狂了起来。 其后,她被制造出的为人不齿的名声终于传开了,不只引得他人憎恶、耻笑,就连父母妹妹也伤心欲绝,那不仅是因为她的死,同样是对她感到深深的失望,他们甚至不会去怀疑王朝东,因为在这平静安逸的生活中,没人能想到,一个男人竟可以丧心病狂到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 百口莫辩中的死不瞑目,让她彻底放弃了离开的心,恨意日复一日,不断的凝聚,疯狂的攀升,直到如今,这真戾让她完全魔化。 场景在狂暴的血光中化为碎片,如漫天大雨般降临在漆黑的空间中。 方晓雯现身了,此时的她,真戾化魔,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丝毫的痕迹。 鲜血覆盖的身体,倒长着无数冲天的利刺,她如狩猎般趴伏在半空中,手脚已经化为了尖锐而漆黑的利爪,透过凌乱飞舞如触须般的一蓬长发,一双猩红的眼瞳映出王朝东那卑微而惊骇的身影。 她要……消恨! 一声刺耳的非人嘶吼中,原本美丽的方晓雯,由于恨意所化身成最为狞恶的怪物,终于疯狂的扑向了王朝东。 眼看王朝东惨叫中就要殒命,就在这时,这空间突然间猛地震动,漆黑之中,一道身着青色长衫的身影蓦然出现,他抬手间,立刻如同降临了一层无形的壁障。 方晓雯轰的一声撞了上去,怨毒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王朝东,可身子却寸步难进,她疯狂的碰撞,朝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道身影惨烈的嘶吼,她的恨已经到了极致,又怎能容许被别人阻止。 这突然的一幕,令得以为自己死定了的王朝东,绝望中看到了希望,一旁的方晓雯看清那道身影,那张摘掉了眼睛的脸,更是不可思议中惊呼出声。 “钟宁!” 钟宁望了眼癫狂中的方晓雯,叹了口气,冷漠中转过脸去,望着身前不远的把他当成救星般的王朝东,猩红的血刃在手中浮现,缓缓的抬起。 “判……你有罪,嗜赌行恶,欺心辱妻,邪魔之举,人神共愤,罪无可恕,魂飞魄散。” 几道斩击划过,王朝东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身体瞬间化为血雾,灵魂在尖叫的扭曲中立刻飞灰湮灭。 这残忍的一幕距离如此之近,震撼的方晓静,惊恐中也达到了极限,吓得昏厥过去。 疯狂挣扎的方晓雯也出现一瞬间的呆滞,随即她仰天大吼,形容扭曲,更为的歇斯底里。 “那是我的……是我的……” 她张开血盆大口,极度不甘中发出这撕心裂肺的声音,王朝东就这么消失了,泯灭在他人之手,令得她的恨,再也无法消掉。 可也因此,她没有魂飞魄散。 钟宁望着持续发狂的方晓雯,抬起手臂,缓缓张开了手掌。 霎时间,方晓雯如同被猛地勒紧,吼叫停止,身形凝固,存在于她体内的血色戾气,丝丝缕缕飞出,不断凝聚在钟宁掌心之中。 待到方晓雯终于脱去了怪物的外壳,再一次恢复成那个美丽而恬静的女子,钟宁掌心已经多出一颗不断旋转的黑红血球。 那血球如达到了极致,凝成暗红的水晶,向其内望去,如同灵魂都被摄进深渊,充斥了不详。 突然,这水晶化为一把尖锐的短矛,瞬间刺进钟宁的心窝,消失不见。 钟宁在这过程中不躲不避,仅是眉头微微一皱,脸上便恢复了淡漠。 由于戾的消失,方晓雯摆脱了真戾自噬,那歇斯底里的恨意也随之消融,她恢复了本性,捂着脸不住的哭泣,晶莹的泪珠穿过指缝间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宁肯替我承受罪业,也要救我这种人?” 钟宁默然片刻,平淡的望着她,“你是个可怜之人……” 他手中血刃朝着虚空一划,立刻出现一道狭长的缝隙,血刃随即插入其中,刃光如血,在轰隆隆中暴涨,那缝隙也在一点点被逐渐的撑开……,钟宁话音仍在继续。 “你天真,相信美好的幻想,这幻想错误的变成信仰,让你坚信明天会更好,让你学会适应忍耐,在意别人,考量自己,畏畏缩缩,成就了缠绕着懦弱的善良,这长久侵蚀,却也剥夺了你奋起反抗的心,造成你的逆来顺受,让人理所当然的去享受你的温柔而忘却感激,你变得如此的好欺负……” 这时,虽然有些吃力,但那缝隙也逐渐大开,手中血刃,硬生生的撬开了本不会再向方晓雯开启的阴界之门。 “可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可恨之处。” “不,起码我现在……恨这样的自己。”方晓雯摇着头,否定着,眼泪依然在默默的滑落,她失魂落魄的走向那道开启的门扉。 “不,可恨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 随着钟宁话音落,方晓雯身子一颤,脚步顿住,她望向钟宁,“那……我是不是很傻?” “我不知道。”钟宁摇了摇头,来到她身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认真而坚定的道:“但……你真的很美丽。” 方晓雯有了一瞬的呆滞,她感激的一笑。 很快,方晓雯没入门内,随着门扉关闭凭空消失,她也彻底离开了这人世。 钟宁默默的望着,良久后,感叹道:“只是你的这份美丽,不该存在这世界。” 第十五章 子不教(一)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何薇也不例外,年近四十的她,精心打扮一番,虽然妆容有些浓郁,倒也遮掩了与日俱增的老态。 女人都是爱照镜子的,尤其是洗手间的镜子,借着那略显迷幻的灯光,镜中的人也显得美轮美奂起来。 何薇站在洗漱台前,痴迷的望着镜中的自己,时而拨弄发丝,时而瞧瞧侧脸,又不时的抛出个媚眼,镜中人所回应的魅力,顿时令她大感风采依旧。 就这么呆呆的望着,如果可能,她一刻都不想离开。 就在这时,突然灯光一暗,镜中的自己,脸色也仿佛一瞬间变得阴森,她吓了一跳,立刻抬头望去。 而那镜中的自己,倒映而出的身影,原本应与她同步的动作,可是……这一刻却变得诡异,没有抬头,也没有转移视线,死鱼般的目光,一瞬间透出浓浓的憎恶,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人。 当何薇确定灯光又变得正常,她以为是电压不稳,再次望向镜中的自己,这一刻,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镜中的那张脸,煞白的有些恐怖。 也可能是粉底上多了吧,她这样想着,就要再去整理一番,可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妈妈,你慢死了!” 听出了儿子的不满,何薇也不再臭美,急忙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没注意到,镜中的人……依然存在。 听着门外母子的交谈,那一瞬间,镜中的脸突然模糊,化为满是鲜血,面目狰狞的一张中年男子的脸,随着灯光泯灭,这张诡异的脸才消失在黑暗中。 “好不容易才熬到周六放假,你别耽误我时间行不行呀。”少年叫黄杰,此刻抱着膀,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别人欠他多少钱似的。 “宝贝别生气,妈妈要不好好打扮打扮,出去后要是碰见你同学,他们还不笑话你。”何薇脸色讪讪的找着借口,见宝贝儿子仍不满意,紧忙又承诺了一大堆好处,这才把闹别扭的儿子哄好。 就在两人在客厅准备完毕,将要出门时,门被先一步猛地拽开,黄杰的父亲黄耀明阴沉着脸进了屋。 何薇好悬被撞倒,看清是丈夫,顿时没了面对儿子时的好脸,冷冷的质问,“怎么昨晚没回来?” “不都给你打电话了,我加班。”黄耀明不耐的道,声音中有着一丝疲惫。 “哼,谁知道你夜不归宿是不是钻哪个女人被窝去了。”何薇嗤笑道。 “你这女人怎么就这么多疑,我为能养起你们娘俩,没日没夜的工作,到头来得不到你一点儿的信任?”黄耀明本就在工作上没怎么顺心,此刻面对态度恶劣的老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没日没夜,也不见你赚来金山银山。”何薇冷笑着讥讽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我都让你穿金戴银了,你还想怎么着?”黄耀明瞪着眼怒吼道。 眼见父母例行的吵闹,现在愈演愈烈,时间都耽搁了,黄杰眼中露出憎恶,没好气的打断道:“妈,有完没完了,我们快走吧!” 何薇顾及儿子,恨恨的瞪了丈夫一眼,就要拉着儿子走出门去。 “等等,你们干什么去?”黄耀明身子一晃,拦住他们。 “我带儿子去游乐园玩,怎么了?”何薇愤愤的道。 “上周不刚去过么。” “儿子学习这么累,有时间就该带他出去放松放松。” “他累个屁!”提起这茬,黄耀光顿时暴跳如雷,狠狠瞪了黄杰一眼,“他在学校都不学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班主任都来家访多少回了!” “孩子还小,这阶段顽皮点儿,爱玩点儿很正常。”何薇不忿的为儿子辩解道。 “他还小?他今年都初中一年级了,该懂得也都懂了,你还当他昨天刚断奶不成?” 黄耀明越说越气,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推开何薇,怒火熊熊的指着黄杰的鼻子,“昨天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你是不是又欺负同学了?” “问我干什么,都给你打电话了,你不都知道了么。”黄杰翻个白眼,扭过脸去。 “妈的,现在给你惯得,跟老子也敢这个态度,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黄耀明再也压制不住怒火,抡起巴掌就要打。 何薇吓了一跳,急忙将儿子拉到身后,怒瞪着黄耀明,“你疯啦,平常时候对儿子不瞅不看,一有点儿小错误就要打要骂,告诉你,有我在,你别想动我儿子一根指头!” “我赚钱,你管儿子,现在你把他惯坏了,我教育他有什么不对,他平常不是翘课就是纠结一群小流氓欺负同学,再不管他就上天了!”黄耀明大声骂着,就要推开何薇,把儿子拽过来。 “你休想!”何薇死死的拦住,“欺负人怎么了,欺负人也比受人欺负强,儿子这叫有种!” “你放屁,你那一肚子歪理迟早害了他,老子今天就要让他长记性,少他妈给老子招灾惹祸!” 吵骂中,黄耀明今天铁了心要教训儿子,何薇为了儿子,刚化的妆都不顾了,横拦竖挡中与丈夫厮打起来。 黄杰望着这一幕,桀骜的一笑,也趁这机会,急忙开了门,溜到楼下,看这轻车熟路的样子,这种事情也常发生,他仗着有老妈,不止一次逃脱皮肉之苦。 打闹一阵,眼看关键人物都跑了,黄耀明与何薇在相互的指责声中停了手。 直到何薇追了出去,黄耀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怒吼着,一把将公文包摔在沙发上,插着腰,不住的喘着气,明显极为不甘。 看到儿子无恙的在楼下等着自己,何薇松了口气,微笑着摆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朝儿子招了招手。 这事竟然也没影响他们心情,何薇取了车,载着儿子直奔游乐园而去。 此时的钟宁,也走出了天海大学的校门,他朝着一个方向凝望了半晌。 “能够滞留在人间这么长时间,非强大的执念不可,也算是有心了,不过还真是模棱两可,是怨气,可又透出了焦急,像是融汇了一些别的东西……” 第十六章 子不教(二) 天海市某游乐园中,由于是周六,来此放松的人着实不少。 空中盘旋如龙的轨道上,一列长长的过山车载着男男女女,伴随着兴奋恐惧的尖叫声呼啸而过。 看着前面排队的长龙,黄杰阴沉着脸,手中握着妈妈刚买来的冰淇淋,狠狠的咬了一口。 “这还要等多长时间呀,本来放假了还想好好玩一玩呢,白白浪费时间。”他不满的斜了妈妈何薇一眼。 “宝贝,这过山车人多,要不……咱们换一个玩?”何薇看惯了儿子撒娇,但每每都享受儿子任性中的可爱,不忍心呵斥,于是微笑的提议。 “哎呀,我不要,我就是想坐过山车,你快想想招啊!”黄杰不顾别人的目光,将还没吃完的冰淇淋,狠狠往地上一摔,闹起脾气来。 “好好好,宝贝别急,你跟妈妈来。”何薇无奈,急忙哄着,拉着儿子向着长龙前方走。 在接近入口的人群中停了下来,何薇发现一对儿小情侣,她急忙带着笑靠近过去。 “你们好,能商量点儿事吗?” 等到小情侣注意到她,她才把儿子拉过来,接着道:“你们看,我儿子还是个孩子,小孩子性子急,你们能不能通融一下,跟我们母子换一下顺序。” 小情侣望了眼那身高都快到母亲肩膀的孩子,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纷纷摇了摇头。 何薇不想儿子失望,仍不放弃的恳求道:“算姐姐拜托你们了,我儿子还小,你们就献献爱心吧。” 眼看何薇不依不饶的架势,小情侣有些烦了,女方皱了皱眉,开口道:“你儿子小不小,是不是孩子,又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也没必要去献什么爱心呀。” “就是,这么多人坐过山车,谁还不是辛苦排队等来的。”男方跟着帮腔,望着这对母子,眼神中透出不可理喻。 眼看就要发车了,两人别过脸去,也不想再纠缠。 何薇的手被儿子握的有些痛,她也有些急了,跟他们提到了钱,男方倒是有些心动,但女方却不满了。 “怎么,你女朋友站了这么半天白等了,为了两个钱儿就把我卖了?” 男方脸色讪讪,回绝了何薇后,也不再搭理他们。 黄杰咬着牙望着他们,眼中充满了不甘的愤恨,就好像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他们夺走了一样,突然他注意到什么,目光一亮。 “妈妈,你去问问那个人,傻傻的,一看就是老实人。”黄杰指了指人群中。 何薇的目光随之望去,那是个身材削瘦,带着个厚瓶底般眼镜的年轻人,看样子木讷的很。 “你好,排队太慢,我儿子又急着坐过山车,你能行行好,跟他换一下顺序吗?”何薇走了过去,面对这么个人,她倒是收起了低三下四。 钟宁似是并不意外,他皱着眉看了看这对儿母子,平淡的摇了摇头。 “你怎么这么不通气呀,你都这么大了,还不会谦让吗?”黄杰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脾气上来,以为自己占了所有理,毫不客气的指着钟宁的鼻子斥责。 “你确定……要和我换顺序?”钟宁沉默片刻,淡然的一笑。 “你这不废话嘛,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黄杰如愿以偿了,待到钟宁转身离开,他迫不及待就插队进去,还不忘与妈妈炫耀。 “看看我多机智,一句话就把他吓跑了。” “是是,我的宝贝最厉害了。” 何薇宠爱的一笑,亲了亲他的脸颊。 “当然厉害,像是这种书呆子,我在学校遇到了,要是敢不听话,有一个我揍一个。”黄杰的小尾巴都翘起来了。 “好宝贝,可不能总打架。”何薇的脸色严肃了一分。 “哎呀,你怎么跟我爸似的,一点儿都不知道疼我。”黄杰气呼呼的道。 “就因为疼你,妈妈才不想看到你打架受伤……好了好了,妈妈不管就是了,但你们小孩子间打打闹闹的,你可不能吃亏哦,不然妈妈还不心疼死。”何薇语气逐渐软了下来。 他们没注意,钟宁走出很远后,在静静的望着他们。 “有意思,还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他轻笑一声,随即离开了排队的长龙。 当入口开启,黄杰迫不及待的冲进内场,挤开走在前面的几人,抢到了最爽最刺激的第一排,落座后,他还得意的向着场外的妈妈挥了挥手。 看到儿子满足,何薇自然无比欣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发车了,在逐渐炸起的尖叫声中,过山车翻山越岭的飞跃了云霄,那速度有如风驰电掣,黄杰也跟着兴奋的大喊大叫起来。 很快,过山车便要经过一个山洞,漆黑的入口就在眼前,在这刺激与恐惧中,很多人选择闭上了眼睛。 黄杰却把眼睛睁的大大的,很不屑于去胆怯,既然有的玩,他就要尽情的享受。 轰隆隆中过山车瞬间扎进山洞之中,犹如过车的隧道,视线一瞬间暗了下来。 本来这种光暗的瞬变带给心灵以震撼,车上或多或少也会响起几声尖叫,可此刻让黄杰感到无比怪异,别说是尖叫了,就连行驶中的轰隆声也消失不见。 这通道如同黑洞,仿佛吸纳了所有的声音,世界诡异的安静下来。 而且,本来没几息便会飞驰而过的轨道,现在竟是无比的漫长,眼看着前方就有通明的出口,可那出口没有丝毫放大的感觉,仿佛远在天边。 “这是……怎么回事?”黄杰本还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此刻只感到毛骨悚然。 突然,前方出口的颜色变了,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也在逐渐放大,仿若一只眼睛在死死的盯着黄杰。 这过山车也不再是玩乐的工具,而是仿佛通往地狱的列车! 黄杰脸色惨白,心跳一声比一声剧烈,敲响在这安静的黑暗中,仿若急促的鼓点一般。 漫长的等待与折磨之中,过山车终于来到了出口。 而那血红色的通道口已经放到了最大,透过红色的光晕,那赫然是一张鲜血淋漓的狰狞鬼脸,正张开了血盆大口,似是要将整列过山车吞掉。 “啊——”黄杰在无比的恐惧中,那惨叫声撕心裂肺。 过了隧道,重见光明,那一声混在重重尖叫中的惨叫声,没有人注意。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钟宁遥遥的听到那声音,只是莞尔的一笑,并没有要管的意思。 第十七章 子不教(三) “我……我真的看到了,有鬼,有鬼呀!” 黄杰刚从过山车上下来,就脸色惨白的扑到了妈妈的怀里,不住的哆嗦着嘀咕着,似是看出妈妈不信,他癫狂般,脸色狰狞的狠狠拽着妈妈的领口。 见到儿子精神都不太正常了,何薇吓个半死,急忙抱紧他安慰,“宝贝,别怕,没事的,相信妈妈,你只是在高空惊恐过度,看到幻觉了,乖,没事哦……,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在妈妈不断的劝慰中,黄杰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也终于镇定下来,可清醒中也注意到周围那些望来的异样目光,大多带着讥讽,尤其是先前那一对儿小情侣,在不远处嘲笑着,像是在说,真是软蛋,坐个过山车也能吓成这样。 黄杰自己都不记得来过游乐园多少回了,过山车什么的简直是家常便饭,平常就自认浑身是胆,怎么能容忍别人笑他懦弱,他气极中从妈妈怀中挣脱出来。 “妈,你瞎说什么,谁……谁怕了,我还没玩够呢,回什么家,我那意思是这过山车玩多了没意思,我们去鬼屋,那里才刺激!” 黄杰故意大声,像是说给所有人听,实际上却是色厉内荏,他敢肯定,经过刚刚那恐怖的幻象,若非是早上没喝水,恐怕他都得吓得尿了裤子。 他强拉着妈妈走出人群,奔向鬼屋,有不少人看到,他双腿还在抖。 何薇了解儿子的脾气,也是无奈。 两人还真来到了鬼屋,而这个游乐园中的鬼屋在整个天海市都是出了名的没意思,一点儿不唬人,所以排队的人也极少。 没过多久,母子俩便如愿的进场,而此时的钟宁,就静悄悄的走在他们后面。 进门后先是类似黄泉的黄泥水,过了个会发绿光的桥,便见到过道中十几条生锈的铁链子,其上缠绕的残肢断臂,那做工是要多假有多假。 何薇母子还真说不上有多怕,黄杰更是趾高气扬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在前,他现在认定了过山车上的是错觉,如今在这种地方,他又威风起来了。 忘记了走过多少个风平浪静的场景,母子俩都感到没意思,加快步伐,超过了所有人,就要走出鬼屋。 可是刚刚进入一个阴森的长廊,画风突变,那些塑料橡胶做的残次品不在了,残忍血腥满目淋漓。 那四分五裂的身体犹如真实般,有的尸体被开膛破肚,眼珠凸出了眼眶,有的被剥皮剔骨,死尸扭曲成一团,还有个女人被高高吊死,猩红的长舌直垂到胸前,正挂在前方,血红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他们母子。 母子二人顿时毛骨悚然。 “这鬼屋……什么时候改成这样子了,这……这才有意思嘛。”黄杰还在逞强,但面前这一幕幕极为逼真,令他浑身颤抖中,好悬站立不住。 何薇尽管脸色苍白,仍不忘将儿子紧抱到怀里,母子二人不愿多看,向前匆匆走去。 经过那具吊死的女尸脚下,黄杰突然感到脖颈一凉,伸手一抹,拿到眼前一看,顿时发现晕开的血红,同时母子二人闻到那刺鼻的血腥味。 “不可能是……真的吧?” 母子俩傻掉了,转过身就想看其他人的反应,可让她们更为惊惧,后面静悄悄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宝贝,我们走的太快了,还是跟大伙一起走吧。” 说着话,何薇拽着儿子就往原路赶,眼看就要达到这长廊的入口时,突然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张开獠牙大口,从入口飞了进来。 母子紧绷的心弦瞬间炸开,惊叫中转身就逃。 与此同时,四周响起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犹如四面楚歌。 母子二人惊骇中爆发潜力,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冲出了这个场景。 可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便骇然的发现,两人已经深陷迷途。 这是个漆黑的空间,四周没有能照亮环境的光源,只有不断闪过的幽幽鬼火象征着这里的不祥。 母子二人虽然没被那鬼头追上,却也找不到了方向,他们心惊胆颤的在这黑暗中摸索,也不知转了多少方向,走了多远距离,不但没有走出这场景,反而是感到越发的阴森恐怖,寒冷异常。 本想与外界联系寻求救援,可让他们心悸又绝望,手机……竟然没信号。 在这游乐园中,这简直是说不出的诡异。 “妈……我跑不动了。”黄杰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此刻的他,在恐惧的支配下,再也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去掉了外壳,暴露出最懦弱的一面。 何薇将他抱在怀里,嘴唇哆嗦着,同样恐惧的她,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呜呜……,都怪你,非要带我来这鬼地方,这么吓人,现在都走不出去了,怎么办呀,呜呜……”黄杰嚎啕大哭起来,狠狠抓打着妈妈,他全然忘记了是自己硬带着妈妈来到这里,可恐惧之中,他除了怪怨妈妈,寻不到一点儿心安。 何薇又何尝不愁,可突然,她想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骇然的瞪大了眼睛。 黄杰察觉异常,也抬头望去。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在四周,漆黑的空间逐渐显露出一道道身影。 那是一具具行尸走肉,他们枯干的身体鲜血淋漓,狰狞的面部,两只眼睛被掏空,如两个血洞在泊泊淌血,他们蹒跚的走来,张牙舞爪的堵住了母子二人的所有退路。 母子二人吓得三魂皆冒,恐惧中声嘶力竭的尖叫着,畏缩成一团,心里的承受终于达到极限,他们先后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所有行尸消失不见,多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他浮在半空,望着这一对儿母子,脸色越发的狰狞,眼中似是还有着犹豫,可是怨愤与焦急一闪而过,他狠毒起来,咆哮中,凶狠的扑了过去。 “这样做你便罪业缠身。”这声音突兀响起,如有魔力,荡开层层声浪。 声浪迎面拍来,鬼脸似是遇到无比畏惧的东西,没等扑到母子二人的身上便瞬间消失在半空。 不久后,声音的主人缓缓而来,看那标志性的厚瓶底般眼镜,可不正是钟宁。 他望了眼脚下的母子二人,无奈一笑。 黑暗沉寂片刻,这四周空间回荡起阴森的声音。 “就算最终会落得魂飞魄散,我也不得不这么做,我没办法了,快没时间了,我不能……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 说到最后,这声音痛苦的悲鸣,虽然那哭泣只是阴森的鬼啸,可却格外震撼人心。 “既然如此,就让我了解了解你吧,也许……会有别的方式呢。”钟宁淡然的开口。 第十八章 子不教(四) 一转眼,两天即逝。 周一下午五点,天海市某中学放学,学生们结束一天课业,大多迫不及待的回家。 其中,有些人是例外的。 正对校门口的一个小胡同内,黄杰从妈妈那里拿来大把的零花钱,召集了一帮小地痞,此刻一伙人正吃着雪糕说说笑笑。 “哈哈,黄杰,你还真是怂包,就那么个破鬼屋,也能把你和你妈妈吓昏过去,你们娘俩的胆子怎么这么小。”为首的一个小黄毛大声的嘲笑起来。 “最逗得是两人竟然躺在一堆假的丧尸中,还被安保人员给抬了出去,一想想那场面,还真他妈喜感,哈哈哈……”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在场的小地痞们笑的前仰后合。 “我讲这事儿主要是让你们知道那鬼屋现在做得多逼真,也就是我,要是换成你们,恐怕不只是昏过去,直接就吓死了,你们还敢嘲笑我,不信都自己去试试!” 话音刚落,眼看众人又笑的底朝天,黄杰一再被戳痛处,恼羞成怒,“哼,早知道就不讲给你们听!” “好了,都别闹了,藏起来,那小子要过来了。”黄杰看到目标出现,迫不及待的就揭过自己的糗事。 “急什么,反正是那小子回家的必经路,他也不会长翅膀飞了。” 小黄毛白了他一眼,但也带着众人快速的隐蔽起来。 只见,从校门方向走来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这少年眉清目秀,即使是放学,手中依然拿着一本语文书,像是在背诵着什么,这认真的模样,明眼人一看就是个努力学习的好孩子。 “记住,要是让我满意了,不只是请吃雪糕,待会儿包你们酒足饭饱。” 眼看着少年来到了胡同口,黄杰放下话来,当先冲了出去。 紧随其后,由小黄毛带头的一帮小地痞呼啦啦的冲上前,将少年围成一圈,他们狞笑着,不由分说的将少年拽走。 一群人一路小跑着,左拐右拐的就找到一个没人的死胡同,将少年往里面一推。 少年势单力薄,根本无法反抗,看到这么多人,尤其是注意到黄杰,他脸色苍白,神情紧张起来。 “呵呵,徐阳同学,以往都是在卫生间堵你,想不到这次是在校外吧。”黄杰冷笑一声,冲上前就是一巴掌,打的少年脸颊通红。 “我到底招你惹你了,犯不着几次三番的来打我吧。”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徐阳尽管老实,但也受不了这种委屈,顿时怒目圆睁。 “装,还他妈给老子装。”黄杰咬着牙,上前又是狠狠的一巴掌,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你告状了,老师会打电话给我爸?老子差点挨了顿揍,你他妈知不知道?” “我没告状!”徐阳又气又急,一口否定,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敢去告状。 “老子管你呢,反正这事儿都要算你身上,你不是和咱大班花走的近嘛,你一天不远离她,老子就揍你一天!”说着话,黄杰指使一伙人将徐阳放倒,他冲上去又是拳脚相加。 “都说了是你误会,我和冯小红只是正常的同学关系,我们一起探讨习题,共同进步,有什么错?”徐阳挣扎着,可他的小身板,又怎么可能挣脱这些小地痞,痛叫着,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黄杰听了他的话大为嫉妒,变本加厉起来。 “还他妈敢跟老子炫耀,嘲笑老子学习不好还是怎么的,还敢跟老子抢女人,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听说你爹死的早,那好,老子今天就代表你爹好好教育教育你!” 黄杰叫的嚣张,一群小地痞听得也憋不住笑。 “哈哈,你他妈太有才了,还代表他爹……” “那可不,他不是没爹嘛,老子今天就认他这个儿子,他那死鬼老爹会感激我的。” 黄杰以为自己讲了个好笑话,自己也跟着乐了起来。 一群人抓住这诡异的笑点,不住的哈哈笑。 徐阳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目眦欲裂,这强烈的屈辱感,让他愤恨无比,同时心里那最不可侵犯的一块也被人狠狠践踏,他真的要疯了。 “不许你说我爸!”徐阳一口咬在按住他肩膀的一个小地痞的手上,趁着那小地痞缩手痛叫中,愤怒中爆发力量,一把将犹自乐不停的另几个小地痞也推开。 他怒极中爬起来,瞅准脚下的一块砖头,一把抄在手中,猛地扑上前去,拽住了黄杰的领子,手中的砖就要当头狠狠拍下去。 黄杰完全没有防备,也想象不到徐阳敢发飙,他被吓傻了。 但可以预料,若是这一砖头拍实成了,黄杰就算不是脑震荡,头破血流也是避免不了。 可就在这时,徐阳停下了动作,眼神中似是疯狂与冷静在极力对抗着。 “不行,绝对不行,再去恨,再想他死,也不行,要是出事了妈妈可怎么办,她一个人辛辛苦苦供我上学,要是让她知道我打坏了人,要赔偿医药费,我们这种家境,还不要了妈妈的命!” 一瞬间徐阳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想妈妈失望,不想妈妈卑躬屈膝的给人道歉,更不想倾家荡产增加妈妈的负担。 砖头久久不落,黄杰看出了徐阳的犹豫,他心思一转,惧意退去,眼睛一瞪,怒吼道:“放开我!把砖扔了!” 近乎命令的语气,一连好几声。 徐阳眼中装满了悲哀,流下了屈辱的眼泪,手中的砖头终究掉落在地上。 他不能打架,谁不在意后果,他也一定要去在意,因为他心里有他的妈妈! “你麻痹的,你个熊货,还他妈敢吓唬老子!”黄杰当着这么多人掉面子,从未受过这种委屈的他,立刻暴怒的如同狮子,一脚将徐阳踹倒,上去又是一阵猛踢。 待到气儿也消的差不多了,天也不早了,黄杰才停手,他鄙夷的望着蜷缩在地上的徐阳,一口痰吐在他脸上,随即头也不回的带着人离开。 徐阳眼神空洞着,他此刻感觉到再也没有比活着更加让人痛苦了,他在一次次黄杰带给他的屈辱中,甚至多少次想要轻生,但他知道,他不能,他还有妈妈,爸爸去世了,他以后会成为妈妈唯一的依靠。 与此同时,胡同中没人会注意到的一个角落。 “为什么拦着我,如今我终于有力量保护他了,你为什么要拦我?”这声音阴森至极,怨愤中又带着悲哀。 中年男子的魂魄在钟宁的指掌间激烈的挣扎着。 “你的怨,会导致你取人性命的。” 钟宁神情淡漠,接着道:“不过,并没有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看来……你儿子是个十足的好孩子。” 中年男子停止了挣扎,沉默了。 “而且,找到合适的方式,首先需要缘由,只能先委屈你儿子了。” 言罢,钟宁朝着黄杰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第十九章 子不教(五) 日落时分,黄杰与小地痞们分别了,独自哼着小曲往家走。 刚过一个转角,迎面就撞到一个人,黄杰退了一步,恼怒的望去,当看清面前人带着一副厚瓶底般的眼镜,他有股熟悉感,很快就想起什么。 这人竟然是当日被自己骂走,被迫让出过山车位置给自己的那个傻瓜老实人。 “你没长眼睛啊!”黄杰认定这人好欺负,顿时蛮横的吼道。 钟宁笑了笑,突然甩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抽在黄杰的脸上。 “你……你他妈敢打我!”黄杰被这一耳光打蒙了,感到不可思议,这个老实人竟然敢和他动手,醒过神顿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钟宁依然带着笑意,毫不犹豫的又是一巴掌。 黄杰本想反抗,却发现那一巴掌看起来慢,可自己左躲右闪都躲不掉,随着啪的一声,顿时又是两眼冒金星。 “你……我跟你拼了!”他何时受过这么大委屈,歇斯底里的扑向钟宁。 不过却让他绝望,无论他怎么攻击或是挣扎,那一巴掌接着一巴掌,依然能圆满的扇在他脸上,直到整个脸盘都快没知觉了。 黄杰甚至大声求救,奈何这附近没人,根本没人能懂他无缘无故被揍的委屈。 “你凭什么打我?”他眼中装满了怨愤,被人欺辱的不甘,快让他疯掉了。 “你经常欺负徐阳,对吧?”钟宁收起笑意,平淡的开口。 “你是……你是他找来的,帮他出头的?”黄杰大为惊骇。 钟宁却没有多说,手中不停,左右开弓,每一巴掌落下,都能扇的黄杰倒退一步。 “呜呜……,你放过我吧,大人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我不会再找他麻烦了。”黄杰被打的实在受不了了,他死死捂住脸,放声大哭。 听到黄杰服软,钟宁淡漠的望着他,目光闪了闪。 他并没有看到黄杰的悔意,黄杰那双眼睛中明明溢满了泪水,可埋藏在更深处的,却是对他无比的愤怒,如同其内存在着一头桀骜的野兽,在歇斯底里的嘶吼着。 “你凭什么打我,有什么资格欺负我,这世界上没人敢管我,没人敢打骂我,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啊?” 那野兽疯魔一般,在怨毒的咆哮,那信息没有丝毫遗漏的传达到钟宁心底。 “果然……根源不在你身上。”钟宁叹了口气,凝望他一眼,转身离去。 …… “宝贝,你不是说去同学家了吗,怎么脸变成这样了?” 当何薇看到儿子回来时的惨样,当场哭了出来,急忙拿来药箱帮他上药。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打的你,妈妈找他去,你倒是跟妈妈说呀。”何薇心疼的痛哭流涕,不住的发问。 黄杰却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待到被问的烦了,他大吼一声,一把打掉妈妈伸来的手。 他仿佛魔怔了一般,若是何薇仔细看,定然能发现他在无声念叨着什么。 “敢动我,敢找人弄我,就凭你这么一只小蚂蚁,老子要你生不如死,一定要你后悔!” 何薇听不到这些话,却被儿子此时的状态吓得够呛,她泪眼模糊中紧紧的抱住他。 “宝贝,你可是妈妈的宝呀,你不能有事呀,有什么可以跟妈妈说,你知道不知道妈妈有多么爱你,为了你无怨无悔,愿意付出一切的。” “妈,你真的爱我爱到可以付出一切?” 黄杰终于开口了,不过语气却有些诡异,何薇见儿子恢复正常,不管不顾的紧忙点头。 “母爱……还真是伟大呀。”黄杰笑了,笑的很轻松,如释重负一般,不过,他眼中却逐渐蔓延了血丝…… 此时的钟宁,距离黄杰家不远,他望着天空,负手而立,眼瞳中闪过母子二人的一幕幕,许久后,这些画面隐没。 “究其根本,这就是了吧。”他淡然中,眉头微微一皱。 “你是想做什么?”阴森的声音响在他耳侧。 “你儿子……不,是你儿子的身体……可能又要遭罪了。”钟宁淡然的道,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之色。 久久的沉默后,阴森的声音沉痛的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天海市的某平房区。 徐阳一直转到天黑才敢回到家来,因为他不想让妈妈注意到他脸上的伤口。 进门后,正看到妈妈坐立不安,一脸焦急的模样。 借着昏黄的灯光,徐阳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脸色被遮掩了,不过尽管如此,徐母仍是气急的过去扯住了他的耳朵,不住的埋怨他回来的晚,妈妈眼中的担忧让他愧疚不已。 等到徐母慈爱的唠叨一阵后,徐阳不想让妈妈看出破绽,他借口在外吃完了,就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儿子,从你爸爸过世后,你就是妈妈的全部了,可一定要好好学习,给妈妈长脸,可不能学坏呀。” 听到徐母突然的话语,也听出了妈妈言语中对自己前途的担忧,徐阳停下了脚步。 他点了点头,默然一阵,轻声开口,“妈,爸他真的爱我们吗?” “为什么这么说?”徐母感到诧异。 甚至徐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他只是回想起黄杰的那句“有娘生没爹教”,心里阵阵的疼,或是他想得到什么让自己心安的答复。 徐母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缓缓抱住他,“确实,你爸爸在洪水中把人救了上来,自己却搭了进去,就这样,为了个无关的人,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母子,可不管怎么样,他是个好人,你要做的不是多想,而是为有这个父亲感到光荣。” 徐阳的眼泪缓缓的流过脸颊,刺痛了伤口。 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无奈吗? 父亲有多么善良,做的事情有多么伟大,他听了千百遍了,可这光荣的背后,带给他的却是化不开的哀伤。 为什么别人能享受父爱,自己的父亲却永远离开了,为什么在自己被人欺负,被人指着鼻子侮辱的时候,最需要的父亲却成了他心底的伤疤,化为了永恒的痛? 泪流干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房间。 第二十章 子不教(六) 次日,黄杰一直在找机会,奈何,徐阳就连午休也是在教室学习,他只有耐着心中怨愤,一直煎熬到放学。 这一次,他依旧召集了一帮的小地痞,不过生怕徐阳会绕道,他在徐阳刚离开校门,便带人上前,强行将徐阳掳走。 与此同时,何薇在家里无聊的看着电视,眼看到了放学时间,她不禁担忧的嘀咕起来。 “宝贝说今天还要去同学家玩,不会出什么事吧,可别又让人欺负了。” “既然这么担心,要去看看吗?”空旷的房间中,这声音突兀的响起,平淡而冷漠。 何薇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家里可就她一个人呀。 “谁……谁在这里?”她慌张的起身环顾,可还没等看到来人,她突然感到眼皮沉重,身子一栽,便晕倒在沙发上。 …… 黄杰扯着徐阳的头发,一把将他摔进昨天的死胡同中。 “你麻痹的,还他妈敢找那个戴眼镜的替你出头,你真是活腻了!”昨天憋了一肚子气,今天在学校又无所作为,可算忍到能出气的时候,黄杰的积怨全部爆发出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徐阳气愤的道,简直莫名所以,什么戴眼镜的? 他无力辩解,本以为噩梦也该过去了,如今望着这些人再一次堵死了去路,他只感到悲观和绝望,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当黄杰狠毒的叫骂着,又是狠狠的一拳打在他肚子上,那种受到同龄人的欺辱,所得到的痛苦,远远超过肉体上的鞭挞。 心灵对于残忍现实的无力控诉,让他恨不得就这样干脆死过去。 这一刻,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拳过重,徐阳真的昏厥了过去…… 当何薇睁开眼的那一刻,便看到宝贝儿子的脸庞,她笑了,以为儿子平安到了家,心里的大石落下了。 可还未等她看清环境,儿子面庞突然变得无比狰狞,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她的脸上。 “麻痹的,还敢跟老子装死,信不信老子今天真打死你!“ 何薇如遭雷击,此刻的儿子,让她如此的陌生,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大声喊出我是你的妈妈,怎么可以动手,可却发现这句话犹如受到什么阻断一般,无法表达出来。 她看清四周环境,终于注意到这不是自己的家中。 脑海中陌生的记忆如巨浪翻腾,心底瞬间如一道电流划过,她立刻明白了什么,见鬼了般,感到无比的不可思议。 “我进入了儿子同学的……身体里。” 她目瞪口呆,可根本来不及多想,黄杰的拳打脚踢如暴风雨般落在她身上。 剧烈的疼痛,她心中顿时涌出本属于徐阳的屈辱感。 “住手,你快住手,你在做什么?”她万万想不到孩子间的打闹会这般残忍,她惨嚎着,想要逃跑,却被一群小地痞拦了下来。 黄杰毫不犹豫的冲上前,拽住她,左右开弓,又是狠狠的几个耳光。 “别打了,别打了,我是你的……”何薇尽全力的要喊出自己的身份,却发现喉咙再次无法发声。 一再尝试,她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酷性,转而朝着黄杰大叫道:“你还不住手,你这么欺负同学,惹出这么大的事,不怕你妈妈知道了打你吗?” 此话一出,黄杰一愣,他停手了,这让何薇松了口气。 可不到一会儿,在何薇惊异的目光中,黄杰竟然大笑起来,笑的疯癫,笑的肆无忌惮。 “哈哈哈……,我妈妈会打我?我是我妈妈的宝,她疼我都来不及呢!” 黄杰猖狂至极,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告诉你,我妈妈不可能管我,她最爱我了,为了我她不惜付出一切,就算我杀人了,我妈妈也会为我担责的,你说说我敢不敢打死你?” 黄杰一把揪住徐阳的头发,此刻也是揪住了妈妈何薇的头发,他恶狠狠的瞪视着她。 何薇听了这番话,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她脑海中突然挤进往日溺爱儿子的一幕幕,与徐阳的回忆混合在一起。 那是徐阳以往受欺负后,回到家害怕徐母发现的提心吊胆,那是小小心灵中留下的一道道伤疤。 那是徐母眼中的担忧,发现儿子受欺负后,默默流下的眼泪…… “我家的孩子是宝贝,可别人家的孩子也同样是父母的宝贝呀……” 何薇心酸的痛哭流涕。 黄杰的暴戾欲望却仍得不到满足,往日折磨人的手法都太小儿科了,他要玩些大的。 “把这小子扒光了,吊起来打,有尿的都给我尿他身上,让他长长记性!” 此言一出,不止何薇望着他的目光透出前所未有的惊骇,就连那些小地痞都有些迟疑。 “喂,揍两下得了,这样容易把事情搞大。”为首的小黄毛劝道。 “哼,怕什么,母爱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我妈妈为了我,多大的事都会摆平,你们也不用怕,我妈可给了我很多钱,要是你们办事让我满意了,管够你们吃喝玩乐!” 黄杰豪气冲天的一拍胸脯,望向徐阳时,又是一声狞笑。 小地痞们在黄杰的承诺下,也都妥协了,一群人冲上前去,对徐阳进行极尽的欺辱。 在这过程中,何薇长见识了,终于了解到她一直以为的孩子世界是多么的恐怖,她如同身陷地狱,痛哭流涕的哀嚎着,叫骂着,那种不可言喻的痛苦,令得她与徐阳往日的屈辱形成共鸣。 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如何让人变得生不如死。 “记住,强者为王,你就是只蚂蚁,只有我黄杰踩你的份,没有你反抗的余地!” 黄杰终于满意了,放下狠话后,随即带着一帮小地痞转身离开。 望着儿子逐渐远去的背影,何薇呆滞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生气,那是一种由衷的愤怒! 还有着从未出现过的……悲哀! “我到底……养出了一只什么怪物?”她喃喃着,真的快认不出自己一直以来捧在手心的宝贝了。 第二十一章 子不教(七) 黄杰带着小地痞们往就近的娱乐场所赶,他们似是已经忘记了徐阳,一路上脏话连篇的说说笑笑,好不快意。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们前路。 看清来人,黄杰的脸顿时就白了,不过也只是一瞬,就变得狰狞,他朝着两边大手一挥。 “上,别让他跑了,昨天就是他打得我,给我狠狠的揍回去!” 小地痞们着急着玩乐,突然蹦出个人本就不爽,又听黄杰一说,顿时一个个摩拳擦掌,在小黄毛的带领下,一拥而上。 钟宁却没管那些小地痞,直奔黄杰而去。 令那些小地痞惊骇的事情发生了,明明人就在眼前,可他们冲上前,只觉得天旋地转,竟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等回过神时,只感到全身凉飕飕的。 “啊,我的衣服怎么碎了?” “我的衣服也不见了!” 街上出现无比荒诞的一幕,一群光着屁股的少年如同无头苍蝇般满街的乱跑。 黄杰看到这诡异的一幕,目瞪口呆,回过神时,钟宁已经来到他身前。 “你……你想做什么?”黄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地痞们丢尽了人,都已经跑掉了,他没有了依靠,更是慑于钟宁鬼神般的手段。 “我的朋友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也该回家了。”钟宁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淡然的开口。 黄杰一怔,随即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手脚并用的朝家跑去。 “归魂。”望着他狼狈的背影,钟宁缓缓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与此同时,昏睡在沙发上的何薇蓦然睁开双眼,立刻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原本的身体里。 她顾不得匪夷所思,更为严峻的问题,令她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没过多久,黄杰一副吓破胆的模样进了家门,本以为会看见妈妈温柔的笑脸,此刻却感觉到气氛很诡异。 “我不能错下去,也不能让你再错下去。”面对此时的儿子,何薇第一次表露怒火。 此时的妈妈,让黄杰如此的陌生。 随后,训斥声打骂声反抗声回荡在这个家。 黄杰面对妈妈的巨变,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虽然莫名其妙,但一向最疼自己,也是自己平日里首要的撒气对象,此刻竟然敢如此对待自己,就如惯性被打破,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强行夺走,他又怎么能忍。 直到爸爸黄耀明下班回来,他以为妻子终于开窍了,也加入到这教子的战局中。 吵闹声更为响彻了,狠下心的抽打,冷酷的责骂,黄杰的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他万万想不到,有一天父母会同时向他发难。 “不能再这么放任他,给他转学,让他去寄宿学校,让他接受严管!” 黄杰的命运在这场家庭战火中被定了下来。 而这场闹剧也完整的呈现在钟宁的眼瞳中。 “这就是所谓的畸形吧。”钟宁为之莞尔。 “看来……我也能安心了。”徐父收回了目光,松了口气般。 “也许吧。”钟宁不置可否的一笑,接着道:“你该走了,再逗留,恐怕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再等等。”徐父的目光投在昏迷不醒的徐阳身上,眼神晃动着,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终究,他只是流露出一个笑容,他周身光芒泛起,魂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与之相对,徐阳笼罩在父亲的光辉中,身上的伤口在飞速的愈合。 “再继续……你就真的泯灭了。”钟宁皱了皱眉,手中血刃隔空一挥。 斩击所至,犹如晨钟暮鼓回荡天地,阴界之门随之开启,光芒闪耀中,一瞬间所爆发的强大吸力,笼罩而去,凝聚了徐父将散的魂体,同时也在缓缓拉扯着他。 徐父的目光一刻不离,深情的望着儿子徐阳,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阴界门扉中。 …… 路灯下,徐阳悠悠转醒,费力的坐起,正奇怪时,一罐可乐放在了他眼前。 他顺着伸来的手望去,正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 “不用客气,我叫钟宁,跟你爸爸有些缘分。”钟宁笑了笑,坐在他身边,启开自己的那罐,咕嘟嘟的喝了起来。 “你……你认识我爸?”徐阳犹疑,但猛地想起什么,脱口而出道:“你就是黄杰说的昨天替我出头的眼镜男?” “今天又被人欺负了?”钟宁不答,转而淡然的问道。 “嗯,好像都被打得昏过去了。”徐阳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毕竟这事也不光彩。 “看样子你经常受欺负,不跟家里说吗?”钟宁两三口将可乐喝光,看也不看就随手一扔,空罐子像长了眼睛般,准确的落在道边的垃圾桶中。 这一手看得徐阳一愣,但马上回过神,有些黯然的道:“我怕妈妈担心。” “哦?你都这么惨了,还顾及这些,看来你妈妈对你很好,以至于你不想她有丝毫的难过。” “嗯,我妈妈是最好的妈妈。” “母爱……还真是伟大。”钟宁感叹的道。 “不,我不这么认为,应该一码归一码的。”徐阳突然认真起来,接着道:“母爱是生物本能,是自私的,每位母亲只能把母爱给予自己的孩子,宏观来说,又何谈伟大?” “也正因为如此,妈妈如此的爱我……” 钟宁为之一愣,只听徐阳接着道:“但,也是因此,我非常感激我的妈妈,这独一无二的爱,能够给我,要是给了别人,我可要嫉妒了,也正因为这种彼此回馈的羁绊,我们坚实的连在一起。” 说到这里,徐阳笑了,笑容中透出亲情,还有对妈妈的依赖。 “而我爸爸才是个伟大的人。”提起父亲,徐阳眼中有着骄傲,“他为了救人,不惜牺牲了自己,这是无私的,虽然谈不上为人称道,但我却引以为荣。” “嗯,你爸爸的事,我知道。”钟宁点了点头。 似是受到钟宁的淡然所感染,徐阳的激情也消了大半,他沉默半晌,犹豫着道:“宁肯为了别人不顾生死,那你说……我爸他爱我吗?” “虽然我对你爸爸了解不是太多,但唯独这点,你一定不要怀疑。”钟宁正视着他,默然片刻,沉声道:“你爸爸很在意你,他真的真的……非常爱你。” 为了你,他宁肯驻足人间,宁肯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保护你。 这句话钟宁没说。 可徐阳如同感受到什么,他身上暖洋洋的,心里也有一股热流奔腾而过,他笑着,不再有丝毫的怀疑,坚定的点了点头。 “好了,该回家了,妈妈又该唠叨我了。”徐阳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 “等等。”钟宁叫住了他,将没动的那罐可乐扔给了他。 徐阳接在手中,说了声谢谢,刚想转身,又有些迟疑,他望了望钟宁,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我经常受人欺负……” “我帮不了你什么。” “而且……你有你的一生,真正的你,也不需要别人来帮。”钟宁定定的看着他,“你会学习,那就拼尽全力去学,心无杂念,十年磨一剑,其利削铁如泥,到了那时,谁又能欺负你?” “嗯!”徐阳目光一亮,重重的一点头。 第二十二章 狐祟(一) “我那么爱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奄奄一息的女子在悲叹,身下的鲜血已经浸入大地。 “你恨吗?” 就在她闭上眼,停止呼吸的一霎,这声音蓦然敲响在她灵魂深处。 “恨?”她循着声音望去,黑暗之中,雪白色的毛发兀自放光,映入她眼瞳之中。 那是一只白狐,无比的美艳,目光流转间,如同能魅惑众生,她很喜欢狐狸,却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狐狸,她被迷住了。 “我不知道……”眼泪随风而飞,消逝在半空。 “空虚的离开,一无所得,当执念得以发泄,灵魂才会圆满,去恨吧……”白狐的声音忽远忽近,飘飘渺渺。 “我该去恨?”女子的灵魂也随着声音而激荡。 …… 进入九月,全国学校也陆续到了开学的日子。 十号这天,伴随着夏末秋初的清爽凉意,天海大学迎来了新一批学子。 尽管注入了新鲜血液,但历史系的萧条不减,相反,由于大四学长彻底离开校园,历史的逐年冷门,也导致了今年的新生格外少。 可对于学生会的学长们来说,这人数仍不可小觑,一个个忙的焦头烂额,既要带新生办理各种手续,又要讲解校园环境,唯独分配寝室会轻松许多,毕竟历史系的空余寝室多的是,只要交了寝费,都是随便挑的。 狄浩也是新生中的一员,他办完手续,提着行李,跟随父母进了寝室楼,一路走过,不时打开过道两边的房门瞅上两眼。 “这间清净,怎么样?”狄父冷着脸,指了指房间内。 “一个人没有,不会没人住吧,可不行,儿子该怕了。”说着话,狄母眉宇间有着一缕化不开的哀伤。 “他这么大的小伙子怕个屁!”狄父瞪了儿子一眼,不过也没坚持,继续向前走去。 “这间呢,室友都来了,不可能没人住,人多也热闹。”狄父阴着脸,又开了一扇门,往里一瞅,床铺上大多放着行李。 狄浩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 眼看狄父又要发飙,狄母忙打了他一拳叱道:“儿子都够难受了。” “我还难受呢!”狄父怒容满面。 三人上了二楼。 兜兜转转又找大半个长廊,狄父在与狄母的吵闹中,也快没了耐性。 这时,位于他们身后的二四四寝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新生?” 三人闻声望去,正看到门内站着一个带着厚眼镜片的木讷男生。 还是狄母反应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呀,同学吵着你了吧,我们在给儿子找寝室。” 说着话,她不忘往房间中瞅两眼,顿时目光一亮。 “同学,这间就你一个人呀。” “对。”钟宁点了点头,主动的让开身子。 狄母道了声谢,三人便进了屋,左右瞅瞅,狄父也不再过问狄浩,把手中的大包小包随便找了个空床铺一放。 “就这间了,也不吵,还有人陪。”狄父没好气的定了下来。 狄母白了他一眼,见儿子也没意见,便走过去,讨好的拉住钟宁。 “同学,我女儿过世没多久,儿子也挺难过的,要是没个人在身边,他心情低落,也怕孤单,你看……能不能帮着照顾照顾。” 说着话,狄母哽咽着,潸然泪下,但那眼泪不是作假,钟宁能看出她的悲戚。 就在狄母情绪激动中还要说些什么时,狄父似是不耐烦了,脸色阴沉中接连变化着,将她拉了过去。 “好了好了,这小同学看起来也挺好的,他们俩在一间,正合适。” 待到狄父狄母将床铺好,又与狄浩唠叨些什么,终于走了,房间中只剩下钟宁两人,狄浩全程默不作声,也不与钟宁打招呼,往床上一躺。 “听你妈说,你叫小浩?”沉默一阵,钟宁问道。 “狄浩。”狄浩终于开口了,似是很不耐的回了一声,若非钟宁是大二的学长他不想得罪,否则看钟宁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他都不想搭理。 “我叫钟宁。”钟宁忽略了他的态度,默然片刻,突然道:“你姐姐怎么死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狄浩似是没想到这人会这么无礼的揭人伤疤,本已沉默的他爆炸一般的吼道。 面对他气势汹汹的样子,钟宁也无所谓,淡然的道:“好歹是室友,你妈让我多照顾你,就想先了解了解你。” 狄浩还想发火,不过想到自己初来乍到,便也抑制住,似是想到痛处,他心情又低落了,低着头,面容阴沉的诉说起来。 “我姐是自杀的,至于原因,她的初恋男友玩弄她的感情,得到她身体,就把她甩了,导致了她抑郁……” 说到这里,狄浩捏紧了拳头,情绪再次控制不住,如同一头沉睡中被惊醒的暴怒狮子。 “都是那个男人,该死的陈景华,要不是他……要不是他,我姐绝不会死,我们一家也会幸福的永远生活在一起,我恨他,我绝不会放过他!” 狄浩魔怔一般,身子剧烈颤抖着,眼中也满是怨毒。 “你说的那个陈景华,是我们大二的那个……跆拳道社的社长?”钟宁还有点儿印象,毕竟陈景华在天海大学还挺出名。 “就是他,幸好我够努力,同样考上了天海大学,也能为我姐出口恶气了。”狄浩咬着牙,拳头捏的嘎嘣直响。 “呃……,我只能陪你聊聊天,报复什么的,我就不参与了。”钟宁退了一步,木然的张口。 “哼,我又没求你什么。”狄浩望着钟宁一副瘦弱的身板和懦弱的样子,眼中露出不屑。 天色渐晚,狄浩从来之后就没出过寝室,到了夜里,脱了衣服,蒙着被子就睡过去了。 钟宁则翻看手机,注意到一条新闻。 “胡山市神秘野兽伤人事件持续发酵。” 他目光闪了闪,望向了窗外,那漫天的星光似永恒璀璨,又似是暗潮涌动,诡异多变,如此半晌后,像是发现些什么,他眉头微微一皱,又转头凝望一眼在梦中呢喃的狄浩。 时哭时笑时而一声怪叫,很明显这位大一学弟并没有做什么好梦。 “看来……需要一张假条了。”钟宁幽幽一叹,回身便躺在床上。 第二十三章 狐祟(二) 此刻的胡山市,高悬的明月,苍白的月光,瑟瑟秋风如无形幽灵穿梭在大街小巷,引得无数行人凉意加剧,下意识的缩着脖子,紧裹着衣服。 某条通往郊区的街道上,黯淡的路灯下,只行走着一对儿如胶似漆的小情侣。 突然的凉意不但没让他们加快脚步,反而相互取暖般搂搂抱抱,甜蜜的没完。 “老婆,你真美。”男子在一阵摸索中,心里火热,像是动情了。 “讨厌,刚认识几天呀,你就叫人家老婆。”女子小脸红扑扑的躲避着他的魔爪,却又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 “反正你早晚会成为我老婆,早叫一声又有什么关系?”男子谄笑着,呼吸变得浓重,抱住女子就要强吻。 “你真的会娶我?”女子捂住他的嘴,目光闪闪,楚楚动人。 “当……当然了,要是说谎就要我不得好死!”男子冲动的什么都不顾,恨不得立刻得到女子。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拂过,男子一个哆嗦,欲望顿时减退不少。 “然后呢……”女子眨了眨眼睛。 “然后……然后我们当然要白头偕老。” 男子话音刚落,头顶的路灯滋滋闪烁着,突然漆黑,女子的脸色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眸子闪动着幽光。 “老婆,好像是路灯坏了,我们……快走吧。” 不知为什么,男子感到毛骨悚然,拉着女子的手,转身向前走,这时,他身后一阵阴冷。 男子悚然,回头望去,映入他眼中的不再是女友那娇艳如花的面容。 这一刻,情动的欲望彻底消失,天堂瞬间沦为地狱。 那是一副尖嘴獠牙的狐首,残忍的笑着,那眼瞳中的幽幽诡光,充斥了贪婪。 男子瞪大了眼睛,拼命的喘息,惨叫中连连后退。 “不得好死可是你说的哟。” 甜美的声音一字一变,从纤柔到粗犷,逐渐化为金石相磨般的刺耳诡音。 女子的身体如浸入硫酸般缓缓消融,从中脱胎而出的是一只怪物,它四脚着地,尖锐的爪子如能开金裂石,覆盖了全身的粘稠触角在风中蠕动,一阵阵刺鼻的恶臭迎风发散。 男子脸色惨白,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他手脚并用,本能的转身就逃。 望着男子的背影,怪物眼中流露出戏虐,立刻便扑了上去。 原本高大英挺的男子在嘶吼与血腥中彻底化为一堆碎肉,那鲜血潺潺流淌染红了街道。 “这是第十个,力量也足够了。”怪物一口吞掉男子的心脏,望向远方。 “等着我哦,这就去找你。” …… 第二天,天海市,天海大学跆拳道场馆内。 陈景华明显状态不佳,只带着社员们晨练了五分钟不到,便宣布解散。 他这几天一直心绪不宁,总感觉有什么要发生一般。 也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预感蒙对了,就在他转悠一阵,也打算走人时,场馆内来了一位他不愿见到的不速之客。 “狄浩,你怎么来到天海了。” 面对这曾经可能成为自己小舅子的人,陈景华瞪大了眼睛,此刻只感到尴尬。 “我姐没跟你说吗,我的志愿就是和姐姐一样,考上天海大学,我如愿了,如今从胡山市来到这里的初衷也改变了,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想你也知道。” 狄浩一步步走近,咬牙切齿的望去,恨不得将陈景华生吞。 “我与你姐姐的感情问题,还请你释怀,毕竟男女的事情你也会经历,分分合合你应该也能理解。” 陈景华叹了口气,脸色有些严肃,接着道:“至于你姐姐的死,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但应该是她心态不好,你该节哀顺变。” “我节哀你妈!”狄浩颤抖着,像是再也忍不了,如一只在愤怒中咆哮的狮子,猛地冲了过去。 陈景华被骂,脸色阴沉下来,他好歹是天海大学跆拳道的魁首,又怎么会怕打架,三拳两脚的功夫便将狄浩撂倒了。 不过狄浩却如同要赴死一般,拼命的爬起,抡起拳头,照着陈景华脸上招呼。 可以看出,狄浩是有十足的愤恨,无论如何也要发泄出来。 “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陈景华无意中被打中一拳,自尊心顿时受不了,心头那最后一点儿愧疚也荡然无存。 三分钟不到,狄浩被打趴下五次,脸上也已经青一块紫一块。 “都怨你,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要不是因为遇到你,要不是你的始乱终弃,姐姐也不会落得那种下场,全是你的错,你这种败类,你不得好死……” 狄浩眼中显露的怨毒,如同他这一刻化为了索命厉鬼一般,陈景华也是心惊胆颤,可他不想狄浩一句接着一句继续加深他心里负担,他心下发狠,拽着狄浩殴打起来,只想他快些住嘴。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不急不缓的掌声,很有韵律的响彻在这空旷的场馆内,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个冷漠的声音。 “打得好……打的不错,可是掩盖起来又如何,所谓心安理得也不过自欺欺人,你真的有发泄的方向吗?” 闻言,陈景华与狄浩皆是脸色狂变,转头望去,正看到一个瘦弱的眼镜男一步步从门口走来。 “你是谁,不懂别他妈瞎说,他姐的死哪用得着掩盖,反正跟老子没关,打了他也纯属是自保。”陈景华松开了狄浩,脸色也一变再变,望向走来的眼镜男,他眼神中显露威胁之意。 眼镜男正是钟宁,他笑而不语,反而走向此刻已经安静不少的狄浩,到了近前伸出手去,将狄浩从地上拽了起来。 可就在狄浩还未站稳之时,钟宁突然撒开手。 “你耍我!”再次摔在地上,狄浩痛叫一声,一脸愤恨的望向钟宁。 “明明是你自己没站稳,要说的话,也应该是你在耍你自己。”钟宁淡然一笑,缓缓开口,目光深邃的望了他一眼。 狄浩眉头皱了皱,似是要发作,不过望了钟宁一会儿,他便移开了目光。 “你小子,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吗?”陈景华自觉被无视,怒瞪着钟宁。 “哦,他姐姐的情况我不了解,刚才那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漠然的说了一句,钟宁没事人一般,转身便走。 “臭小子,你是不是有病,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面前拽,特意跑来耍我不成?”陈景华气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几步上前,恶狠狠的就想拽住钟宁的衣领。 “不好意思,我要去弄张假条,就不陪你们了。”钟宁看都没看他一眼,淡定的迈着步子。 再看陈景华,他一手抓空,立刻摔了个狗抢屎,这一下可让他震惊不小,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刚刚眼镜男迈出的一步就如同瞬移一般。 “哦对了,要是不久后发生了什么,也不用大惊小怪的。”钟宁临出门前,瞥了一眼陈景华。 第二十四章 狐祟(三) 几乎一天时间,狄浩都在与陈景华纠缠,那不依不饶的架势令得陈景华也颇为头疼,若非怕不小心将狄浩打死,陈景华早已下了重手。 好在两人打闹的动静不小,引起了校内保安的注意,这才强行让两人分开。 陈景华也终于能松口气,而这时,夕阳西沉,已接近晚间。 “该死的,这一天都没干别的,都用来应付那臭小鬼了,要不是我还念些旧情,非打死他不可。” 陈景华愤愤的走在通往寝室楼的林间小道,突然肚子咕咕叫,才意识到折腾一天,还没吃口饭呢。 他想到这个点食堂应该没关门,掉头便往回走,马上要走出小树林时,远处的林中传来隐约的吵闹声。 那声音缥缈,明明很小,可也不知是不是突然耳力见长,陈景华竟然一个字没落的听了来。 “我全部都给你了,为了你我打了两次胎,现在你竟然跟我提分手。” “你打胎的钱还不是我出的,我已经够仁义了,现在我真的对你没感觉了,都什么年代了,看开一点儿,大家好聚好散吧。” “呜呜……,你这混蛋,畜生,我听了你的甜言蜜语,我被你骗了,如今你却要抛弃我!” “天地良心,是你看我有钱长得帅才跟了我,当初我又没强迫你,你一味的往我身上泼脏水,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事到如今,还不是因为你当初心甘情愿!” 吵闹越发剧烈,听到前头时,陈景华还带着笑意,当个热闹来听,可越是往后,他脸色越发的白。 “这种事……很平常吧,可怎么有些熟悉。” 他耐不住心里的怪异,小心翼翼的走向传出声音的林中。 夜色中一男一女,两道身影都不甚清晰,待到陈景华走到近处,才隐约看清正对着他的男方的长相。 乌黑的短发烫成潮流的发型,五官端正,线条硬朗,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鼻尖略微带点儿鹰钩,此刻眼神中正折射出不耐的情绪。 陈景华这一瞬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这人……这人怎么这么像我?” 他心头惊震,每天早上都会自恋的照几分钟镜子,他不会认错,这人岂止是像,简直与回忆中那镜中的自己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吵闹中的女方好像发现了有人,回过头去。 当看见那女人的长相时,陈景华更是惊骇的好悬魂飞魄散。 “狄……狄菲?” 这女人的长相竟是也与狄浩的姐姐,也就是他的前女友几乎一模一样! 陈景华身子僵硬了,尤其是那女人转过头来,还对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不可能,是巧合,她已经死了!” 就在陈景华惊惧时,突然眼睛一花,再望去时,眼前还哪有什么吵架的男女,夜色的林中只有不时的秋风刮过,卷起片片落叶。 他直呼见鬼,吓得拔腿就跑。 …… 历史系的二四四寝室,由于钟宁突然告假,房间中只剩下狄浩一个人。 早早的开了灯,他蜷缩在床角中,只感到房间空旷,空气压抑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说好了答应我妈帮忙照顾我的,为什么要请假,为什么这屋内只剩我一个人了?” 狄浩脸色阴森,不时的咬牙嘀咕着。 突然室内灯光变暗,一道人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谁?”狄浩吓得蹦了起来,一头撞在上铺的床板上,他顾不得疼痛,惊慌的下了床,四处望去。 可这屋内一目了然,只有他孤单一人。 这诡异让他胆寒,不敢留在屋中,慌张的开门跑了出去。 可刚到门外,便是扑面而来的腥臊之气,他傻眼了。 这哪里还是印象中的走廊,昏黄的灯光中,没有一个人影,入目所及,只有成群的……狐狸! 伴随着带有某种节奏的诡异叫声,那一双双眼睛狠狠瞪着他,如同看着一只将被分食的猎物。 狄浩顿时毛骨悚然,想也不想回身便冲回门内,紧忙将门锁上。 “这学校……怎么会有这么多狐狸?” 他大脑一片空白,恐惧中亦是极度费解。 看到那些狐狸,让他想到了胡山市最为出名的野生狐园,他曾不止一次陪着姐姐光临过那个狐园。 “该死,为什么会想到那里?”这一刻,狄浩脸色惨白,急忙摇了摇头,似是要将那个狐园彻底从记忆中抛出去。 这时,门外的狐叫嘈杂而凄厉,如同无数厉鬼环绕他耳边。 门被撞得咣咣响,那些疯狂的狐狸马上就要冲进来,他甚至能预料到它们是有多么的饥不择食,它们会将他撕碎。 终于门板咔擦一声裂开,一双带有怨毒的眼睛,透过那裂缝死死的盯着他。 那双眼睛令他无比的熟悉,虽然眼神变了,但他依然能清晰的认出。 “不……不是这样……” 狄浩泪流满面,哭诉中已分不出自己是恐惧还是悲哀。 门碎了,尖牙利爪的狐狸们一拥而入,那尖锐的嘶吼回荡在屋内,如同要将灵魂也撕碎。 狄浩不想再反抗,下意识的跪伏下去,他想,就这么结束吧。 “不!还不行!” 突然他眼中充斥了狠戾,心思瞬变,他转身奔向窗口,毫不犹豫的一头撞碎了玻璃,扑到了窗外。 好在这是二楼,他运气似是不错,只是摔得很疼,严重的只是被玻璃碎片割的满身是血。 在这肉体的痛苦中,他更为清醒了,意识中衍生的仇恨也越发明朗。 “掩盖起来又如何,所谓心安理得也不过自欺欺人,你真的有发泄的方向吗?” “你在耍你自己。”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钟宁说过的这两句话。 “不,绝不!就算我得不到救赎,他也别想好,他才是始作俑者,他才是真正的罪人,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才是那个最该下地狱的人!” 这一刻,他面目扭曲,心中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他像是被人道破了什么,甚至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以往是不是在作假,那么,都不重要了,这一次他要动真格的,他要证明! 这也似是他在黑暗中的唯一突破口。 狄浩不再回头,带着满身的鲜血,如同地狱的恶魔般,疯狂的奔走,他要找到他。 他要陈景华付出代价! 第二十五章 狐祟(四) 同一时间的胡山市,夜幕降临,乌云蔽天,黑暗的笼罩下,阴风凄厉呼啸,像是不知名的魔物在蠢蠢欲动,那万家灯火朦胧飘摇,也如同处于危机四伏之中。 位于市中心的狄家,狄父狄母因为女儿的死,到如今也无法释怀,在外或许还能控制情绪,一回到家中,看到女儿的遗照,不是以泪洗面便是唉声叹气。 “你说说,咱家到底造的什么孽,出了这种事,逼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狄母坐在女儿遗照前,供香缭绕中,又是不禁悲从中来。 “问你儿子去!”狄父阴着脸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小浩也知道错了,我们就剩这一个儿子了,你就原谅他不行吗,要说,这也都是咱们两口子的命啊,呜呜……”狄母说到伤心处,掩面痛哭。 “哼,他知道错?他还有脸活着!”狄父愤然起身,把狄母往旁边一推,就要把女儿的遗照收走。 “你做什么?”狄母红肿着眼睛,急忙要拦住狄父。 “闺女走了有一阵子了,我们还得过日子,再放着,你也不怕你眼睛哭瞎!”狄父吼了狄母一句,一把抓起遗照,但终究没控制住,眼泪同样涌出眼眶。 “我知道,我都知道,呜呜……,再让我多看她几眼……”狄母悲恸中死死抱住狄父的腿。 “好,然后……我们就不要再想了。”狄父哽咽着,泪流满面。 相框中,女儿那娇美的容颜,带着阳光的笑容,这是她还没上大学之前的照片,那时的女儿,也不会想到今后的命运坎坷。 狄父狄母要把这最纯粹的笑脸印在心底深处,将它深深埋葬,尽管他们知道不可能,但也要尝试着去遗忘,不然,他们徘徊在痛苦的深渊中,恐怕永远都找不到出路。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就在狄父狠下心来要彻底断绝这念想时,狄母脸色一变,死死抓住相框不肯松手。 “不是说好了吗?”狄父沉痛的道。 “你看……女儿好像在动。”狄母的愁容中多了一丝企盼,她眼睛紧紧盯着照片。 “照片是死的,又怎么能动,你已经疯了!”狄父痛苦的责骂着,可当他再一望照片中的女儿,他不禁呆住了。 照片中的女儿……确实在动! 相框突然散发起淡淡的白光,令人大为惊奇,其内仿若电影般在上演着一幕幕,而女儿狄菲,便是主角。 这其中,有他们知道的种种不堪经历,也有他们不知道的一幕! 狄菲那阳光笑容变得活灵活现,场景中很快出现很多人,那是她的朋友们,她们一起嬉闹玩耍。 随着时间流逝,狄父狄父以及狄浩也陆续登场,家庭中的种种,与狄父狄母记忆中的温馨丝毫不差。 这平凡的日子很快便如同快进,转眼就到了狄菲的大学生活。 狄菲恋爱了,恋人是跆拳道社的陈景华,两人如同其他情侣一般,甜蜜而幸福的过着每一天。 半年的时光到头,狄菲也彻底沦陷在爱情之中。 可惜好景不长,陈景华变了,他对待狄菲的感情,也似是随着寒冬到来而急剧降温,年末将至,突然的一天,陈景华终于提出了分手。 狄菲在哭诉中,万分的不甘,可事实是残酷的,她确定了,她是被玩弄了,辛苦经营的恋情崩塌,她在悲哀中认定自己失去了所有,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开,她患上了抑郁症。 寒假到来,回到家中,她失去了往昔的笑脸,父母与弟弟都着急她,为她四处求医问药。 一直到寒假结束,她依然是浑浑噩噩,病情毫无进展,狄父无奈,为她办理了休学。 就在一家人的哀容中,最为荒唐的一天到来了…… 那是父母外出工作的一天,狄浩来到了姐姐的房间。 他一如往常,尝试着安慰开导姐姐狄菲,可面对姐姐那空洞的双眼,他依然是手足无措。 “你说……姐姐是不是干脆死掉的好。”静默中,狄菲蓦然开口。 狄浩吓了一跳,他慌忙中把绝望不堪的姐姐抱入怀中抚慰。 “别瞎说,一个渣男而已,你要忘掉他,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 “可是,姐就是想不开呀,姐的一生都毁了,已经……没人要了。”狄菲哽咽中,紧紧抱着弟弟,眼泪夺眶而出。 望着脆弱不堪的姐姐,狄浩的心都要碎了,一向阳光开朗的姐姐,变成了如今这样,他能给予她的只有怜爱。 他怕姐姐真的会做出什么傻事,他慌张中,开始口不择言。 “怎么会没人要,我会要你,姐你放心,我会陪你一辈子!”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弟弟,又怎么可能陪我一辈子。”狄菲惨笑着,却抱得更紧。 “那我情愿不做你弟弟!”面对从未像现在这般柔弱不堪的姐姐,伴随着心慌与紧张,狄浩同样流下了眼泪,他只知道不想失去姐姐,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中,他吻上了她的唇。 狄菲大脑一片空白,但也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最后一丝光线,她没有抗拒,她要去沉浸,她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一切顺其自然,又是那么的不自然,或是空虚寂寞或是孤独无援,亦或是年轻气盛的干柴烈火,总之,天下间最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两人沉浸其中,如同着魔一般,他们彼此间从未像如今这般相互吸引。 狄菲忘却了陈景华,摆脱了阴影,但却也陷入了另一个万劫不复的阴影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禁忌的堕落并没有改变,反而是愈演愈烈,他们无度的索取对方,他们在这毒药中沉醉,亲情与爱情的碰撞,让他们明知是错,但也依然前行。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又何况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的丑事终于被狄父狄母无意中发现了。 本以为女儿日渐好转,夫妻俩的脸上也多了笑容,可如今,他们才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转,这个家早已陷入噩梦,一切都在走向崩溃。 父母的重压下,狄菲沉默,眼神中却透出坚定,透出无怨无悔,相反的,狄浩却犹如大梦初醒,他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后悔苦恼,他胆怯害怕,他想到了所有最为悲惨的后果。 第二十六章 狐祟(五) 相框中的画面仍在继续,那摆在眼前的一幕幕,令狄父狄母悲痛欲绝。 “没别的办法了,我们私奔吧。”狄菲做出了决定,眼中也露出了决绝。 狄浩身子一震,久久的默然终是点了点头,似是也知道有些事一旦发生,便没有回头路了。 当晚,两人在父母又一番痛心疾首的教育后,各自回了房间。 狄菲默默的收拾东西,为了不知福祸的未来,做着准备。 狄浩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沉重的压力下,他脑海中不可抑制的回想父母的斥责。 “你们是亲姐弟呀!怎么会有这种畜生行为,要是让人知道了,我们还有什么脸,我们一家还活不活了?” “你们从小就是好孩子,听话懂事,肯努力学习,一直都是别家孩子的榜样,是我们的骄傲,你们做出这种事,不只让我们蒙羞,也会毁了你们一生的!” 狄浩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涌出眼眶,此刻往日的激情消退,彻底化为了他的痛苦,叫他生不如死。 “怎么会这样?真的毁了吗,为什么连我的一生也要为姐陪葬,我今后的幸福都会成为折磨,都要用来给那个陈景华买单?” 他泪如泉涌,这种幡然悔悟的痛彻简直撕心裂肺,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大错铸成,他又能怎么样? 在狄浩的煎熬中,约定的时间来临了。 那是天还未亮,父母未醒之际,两姐弟收拾好行装,怀揣着不同的心情,走出了家门。 “我们……我们先去狐园吧。”狄浩嗫嚅的开口。 在姐姐疑惑的目光中,他急忙解释道:“我们以后都不可能回来了,既然你那么喜欢狐狸,就再去看一眼吧。” 狄菲很感动,当即点着头答应下来。 胡山市的野生狐园,天色还很昏暗,这个时间,没人会跑来看狐狸。 姐弟俩打车来到这,狄浩牵着姐姐的手,往山坡上走去。 到了坡顶,向下望去便是狐园,由于两人站在十几米的高度,加上天色昏暗,无法看清什么,但狄菲依旧很满足。 全因她此时的心情本就不在外物上,只要能与弟弟在一起,待在哪里都一样。 “虽然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但是,从此以后,我们就自由了。”狄菲面对星空,缓缓张开双臂,任凭清风拂过,有感而发。 “真的会自由吗?”望着姐姐的背影,狄浩惨笑,眼中有着挣扎之色。 “从此只剩我们两个,我们完全可以避开所有流言蜚语,当然会自由。”狄菲理所当然的道。 “不,不是呀,我们都是怪物,我们在一起,只有被彼此囚禁,我们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更不会有幸福!” 狄浩越说越激动,他颤抖着,咆哮着,这一刻的他,脑海中闪过父母失望眼神与憔悴的容颜。 是了,与自己的亲姐姐在一起,无论走向何方,都是绝路,天下之大,他们无法向人展现龌龊的内心,颤颤巍巍的过活,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一方立足之地。 终于,思虑过无数悲惨的结果,这无数的情绪汇聚成狄浩的决然,他再不犹豫,毅然的伸出双手,猛地将姐姐推了下去。 狄菲身在空中,回首时,望向弟弟的最后一眼,眼神复杂,震惊、失落、悲凉还有着一丝了然。 “姐,你存在,我会永远背负枷锁,你消失,我就解脱了。”狄浩惨笑着,双眼却已空洞无神。 相框中的画面停顿在这一刻。 狄父狄母惊骇了,眼中一瞬间充斥的悲恸,让人心碎。 “怎么……怎么会这样?小浩不是说菲菲是自杀的吗,这是为什么?”狄母心痛的无法呼吸。 “畜生,这个畜生,是他杀了她姐姐,该死的畜生呀!”狄父老泪纵横。 对于女儿的死,带来的巨大悲痛,让他们曾经虽然有所怀疑,但却无法理清什么,更无法想象骨肉相残的惨剧,如今得知女儿真正的死因,他们犹如跌进万丈深渊。 “说到底,你们的好女儿,还不是被你们自己逼死的。”这声音缥缈,阴森至极,随着室内突起的一阵阴风,蓦然回荡。 狄父狄母顿时吓了一跳。 这时,相框中,照片上重新出现了女儿的笑脸,不过此刻这张笑脸,却无比阴森。 那张脸逐渐扭曲,长出细密的毛发,蠕动中竟是化为一颗狐首,一双眼睛怨毒的瞪着他们。 狄母惊吓之中,下意识扔掉手中的相框。 狰狞的狐首则趁此从相框中飞出,如化作幽魂,盘旋在室内,围绕着颤抖中抱在一起的狄父狄母,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阴寒,直欲冻结一切。 “桀桀,到地狱去忏悔吧!” 在狄父狄母惊恐的眼瞳中,狐首张开了血盆大口,凶猛的扑来。 眼看两口子就要性命不保,突然之间,一道青色身影横在了他们身前。 狐首瞬间如同遇到无比恐怖之物,立刻暴退。 “引出她的恨,杀了她的父母,再杀了她的弟弟,让她彻底成为无情的孤魂,然后呢?” 钟宁淡然的望着狐首,眼看狐首要逃脱此地,他挥手间降下一道重压将狐首禁锢,接着道:“然后她就达到你欲求的圆满,吞噬掉她,助你进一步破开封印。” 狐首似是被说破图谋,不甘的嘶吼着。 “终究只是一条尾巴,吃再多的人,也不成气候。”钟宁眉头一皱,挥手间,便是一道劲风,立刻将狐首碾压粉碎。 那狐首化为一团血雾,呈现了真面目,那赫然是一条散发着幽光的白色狐尾。 钟宁将它抓在手中,随即向虚空一掷,那狐尾顿时如同穿梭空间消失不见,似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 “尾巴都露出来了,老道的封印也快到头了,不去整理一番,那狐狸的其他尾巴恐怕也塞不回去。” 钟宁淡漠的低语,眼中也露出一丝不耐,似是很嫌麻烦。 他看了眼蜷缩在一起的狄父狄母,默然一叹,转身便消失在室内。 狄父狄母对望一眼,都犹如身在梦中一般,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太过不可思议,此时此刻,因为儿女惨案而接踵而来的打击,也似是被这奇人降魔的一幕冲淡不少。 第二十七章 狐祟(六) 胡山市的野生狐园,对于常人来说,这只不过是个狐狸的聚集地而已,但对于钟宁来说,这里有着常人无法看见也绝对无法理解的东西。 一个庞然的青色光罩,其上有着密密麻麻的诡异符文,成碗状倒扣,将整个小盆地,包括其内的山石草林还有众多狐狸全部笼罩其中。 看似简单而大气,这却是一道绝强的封印。 被禁的却不是寻常的狐狸。 钟宁凌空望去,扫了眼这封印。 “确实有几道崩裂的缝隙,看来那东西凶性不减,还真叫它硬生生投出了几条小尾巴。” 钟宁身形一闪,便进入封印之中。 “是我请你,还是你主动出来?” 随着钟宁话音落,本来虎视眈眈逼近而来的众多狐狸,霎时间作鸟兽散,它们如听到什么号令般,在夜色中隐秘的匍匐起来。 那是一只雪白的狐狸,明明夜色漆黑,可它周身却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它如君主一般出现在狐群中,站在最高处。 它无比美丽,又高傲的不可方物,那双慧目冷厉的扫过其他狐狸,吓得那些狐狸瑟瑟发抖,很明显,它不将那些狐狸当做同类。 “我无心杀你,又不想低估你,只得让你没有脱困的余地。”钟宁冷淡的开口,望着白狐,神色波澜不惊。 白狐眼中先是轻蔑后是疑惑,眼瞳中异彩顿生,化为魅惑之色,不料,对面之人丝毫不为所动。 又打量钟宁一阵,它便有了忌惮,身子一隐,就要消失在夜色中。 谁料,随着钟宁屈指一弹,它消失之处空间一阵扭曲,它那雪白的身子被硬生生排斥出来。 白狐狼狈的落在地上,眼中有着畏惧与不甘,但很快转为愤恨,它仰头朝天便是一声啸叫。 随着这声尖锐的仿若能刺破耳膜的声音,高天上,无数乌云竟是同时翻滚,很快便接连崩溃化为虚无,露出皎洁的月亮,那银色的月光铺天盖地的洒下,与它雪白的毛发交相辉映。 与此同时,它的身体也在发生翻天覆地变化。 周身那白色光辉似是融入到了月光之中,完全散尽,毛发也变得漆黑,它如同一个狐形黑洞般伫立原地。 那身子却不断变大,转眼间就是三十米高的庞然大物,那巨大而无比粗壮的狐尾,竟是有近百米长短,甩动间,狂风呼啸,天地震动,仿若能轻易拔起一座参天大楼。 “九尾阴狐,天地大妖,月隐为白,魅惑众生,月明为黑,吞噬万物,噬人积力,噬魂进化……” “可惜,你等不到噬魂圆满极阴化阳的那天,蓄力不成,妄想凭此彻底摆脱这延续了千年的封印,异想天开。” 钟宁淡然的开口,却字字刺痛九尾阴狐。 暴怒之中,九尾阴狐那双房屋大的眸子彻底化为猩红,如欲滴血,它张开大口,口中如黑洞般爆发无穷的吸力。 这方天地霎时间扭曲,如欲崩碎,山石被强力卷起,大树被连根拔起,狐群也如飞沙走石般滚滚而去,直奔那张仿若真能吞噬这天地的黑洞而去。 恰恰钟宁,这在它眼中蝼蚁般微小的存在,仅是衣摆狂舞,身子却巍然不动。 九尾阴狐凶戾更为明显,那粗壮的巨尾一化二二化三,逐渐出现八条,凌乱飞舞,在空中暴怒的抽射,鞭打而下,大地轰隆中瞬间开裂。 钟宁对于那转瞬飞射而来的八条尾巴视而不见,他右手一翻,血刃凭空而现,刺目的血光暴涨,尾巴乍一接触,顿时如遇岩浆,痛苦缩去。 “即使凶戾不改,这封印的逐年腐蚀中,你已不复当初。” 钟宁手持血刃,手臂化为残影,凭空劈出十道斩击。 这十道斩击彼此交错,在半空便化为一张血色巨网,无限延伸,眨眼间便将九尾阴狐罩住,随即猛地收束。 九尾阴狐一声惨烈的嘶吼,庞然的身躯急速萎缩,很快便化为正常狐狸大小,极为痛苦的哀鸣着,虚脱一般瘫在地上。 “这样一来……你也没必要闹腾了。”钟宁望了它一眼,下一瞬便出现在封印外,他想了想,便着手修复封印。 与此同时,天海大学的校园内。 疯魔一般的狄浩,终于找到了陈景华。 正应了一句不是冤家不对头,一个在惊吓中慌不择路,一个抱着杀意的找寻,夜色下,两人在校园中偏僻的一角碰头了。 “陈景华,没有你一切都不会发生,姐会永远快乐下去,我也不必与她陷入万劫不复,你是一切罪恶的起始,让这场闹剧彻底结束吧!” 狄浩怨毒的咆哮着,不知何时,他手中已经牢牢握着一把小刀,月光下,那刀芒逼人。 他毫不犹豫的扑向了受惊不轻的陈景华。 他这一次不再只是教训,不再只是卑微的自救,他认真了,在绝望中想通,他要陈景华偿命! 自欺欺人也好,与陈景华没有直接关系也好,他认定了这是宣泄口,这是出路,这是他想证明什么而必须去走的一步。 即使他知道,他做什么都没用,肮脏的心甚至不配去后悔,可他现在还愿一般,宁愿放弃一切! 那把锋利的刀,终是没能刺进陈景华的胸口,两人在一阵突然的飓风中,摔飞出去。 当他们翻过身来,赫然看到一只怪物站在他们身前,那是一颗狐首,满身随风蠕动的触手,狰狞的可怖。 陈景华骇的肝胆俱裂,尤其是注意到怪物那双布满怨毒的眸子,他脑海中瞬间回想起所有与狄菲的记忆。 怪物嘶吼起来,那声音有如金石相磨,阴森凄厉中摧残人心。 陈景华心里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双眼在极度的恐惧中变得无神,他被彻底的吓傻了。 而怪物却不是冲他而去,那双眼睛从始至终都放在狄浩身上,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瞬就会含恨出手,将狄浩残忍撕碎。 “姐,我知道你的恨……,可这一切到底错在哪里?”狄浩痛哭流涕,他的心死了,他不想再做出挣扎。 就当他以为生命已经到尽头时,突然身前的怪物面露痛苦之色,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瞬间化为一蓬血雾,随即便是一道白光飞出,隐没在天际。 他不知道,那是钟宁堵上了九尾阴狐的封印,强制将九尾阴狐的第九条尾巴缩回了体内。 失去了狐尾的附身,狄菲的魂体恢复正常,暴露在狄浩的眼前。 姐弟俩的重逢,这一次,阴阳两隔,又是如此的尴尬。 狄菲摆脱了被强行诱导的恨意,可望向狄浩的眼神依旧复杂。 “哪里都错了,可错又不在任何人……” 话语落下,天地寂静,她的泪水滑落,终究转过身去,她的魂体慢慢隐去,她不想弟弟再见到自己,逝去的便逝去,她毕竟是被抛弃了。 “姐,带我……带我一起走吧。”就在狄菲将要消失的一刹,狄浩哽咽中,无力的伸出手去。 狄菲一怔,无言中回首,两行清泪滑下,默然的望着他。 “呜……,这世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狄浩哭的凄凉。 次日一早,钟宁回到校园,远远便看到校园中一角围着一帮人,他目光闪了闪,默然中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人和一具尸体。 人是陈景华,看着议论中的人群时而大哭时而傻笑,已经疯了,尸体是狄浩,已经冰冷。 周围人已经报警,钟宁只看了狄浩一眼,轻声一叹,走出人群。 “白发人……又要送黑发人了。” 第二十八章 婆婆(一) 第一天。 天空下着凄迷的秋雨,丝丝洒落,淋湿了女子。 她像个落汤鸡,抱着膀瑟瑟发抖,只是呆呆的坐在路灯下,也许那昏黄光芒能带给她丝毫的温暖。 她皮肤黝黑,相貌也毫不起眼,穿着更是有些邋遢,来往路人只是偶尔好奇的瞄她一眼,便匆匆走过。 这使她目光越发无神,眼底深处的渴求如此无力。 肚子在咕咕的响,眼皮也快睁不开,在她认为,干脆的睡过去,也许能规避很多痛苦,即使是在梦境中也不得安生。 就在她半梦半醒之中,一道佝偻的身影已经来到她身前。 “好可怜的姑娘,你想要什么?”苍老而柔和的声音响起。 女子立刻睁大了双眼,她感觉不可思议,她肯定自己听到了这声音中的善意,抬头望去,正看到一个满脸慈祥的老婆婆。 “吃的,我好饿!”女子像是要焦急的抓住什么,急忙开口。 “跟我走吧。”老婆婆笑容满面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走去。 女子毫不迟疑的起身跟随。 她很幸运,不久后就来到了老婆婆的家中,那里温暖又温馨,她如同进入了天堂。 当老婆婆端上饭菜,她立刻狼吞虎咽,满桌子的肉食如此的可口,补充了她长期的营养缺乏。 “婆婆,太好吃了,你人真好,我从没遇见过像你这样对我好的人。”女子感动的哭了,天知道她祈求了多久。 婆婆没有多说,为她准备了热水,带她洗澡,慈祥的目光落在她光溜溜的身体,一刻不曾离开。 女子被她看的不好意思,脸红红的。 “唉,年轻就是有活力。”婆婆笑了。 第二天。 寒风瑟瑟。 女子依然坐在那个路灯下。 她的脸色枯黄,暴露在寒风之中,大片的死皮脱落,本就不起眼的面容,如今看起来越发的丑,过往的行人,尤其是男人,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立刻转过目光。 她心里无比悲戚,一张脸无处可放,但她却等待着什么,只能用双手紧紧将脸捂住,却不愿离开原地半步。 也许是她的祈祷奏效了,那个老婆婆再一次出现了。 “还要吃的吗?”声音依旧温柔。 女子摇了摇头,凄楚的望着老婆婆,“婆婆,我是不是很丑?” 第二次来到了老婆婆的家里。 老婆婆拿出一个黑色的罐子,打开后,其内装着一种泛着香气的无色液体。 “这是世上最好的化妆品。”老婆婆笑着,为她涂抹在脸上,均匀的铺开。 老婆婆是好人,对于老婆婆的话,女子坚信不疑,她闭上眼睛,默默享受着。 等到上妆完毕,老婆婆把她带到镜子前,她睁开了眼睛。 天啊,她看到了什么? 女子不可置信的摸着此刻的脸颊。 脸色白皙,吹弹可破,那柔美的线条,娇艳的面颊令她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虽然说不上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美女,但此刻的她越看越有魅力,绝对能迷倒万千男子。 就算往日那些对自己不假以辞色的男人,也绝对会像哈巴狗一样朝自己摇着尾巴。 她坚信这点,喜极而泣。 老婆婆则扶着她的肩膀,仔细观摩着她,如同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女子的感觉,老婆婆就像是在凝望自己的灵魂一般,她觉得这一刻终于有人认同自己,灿烂的笑了起来。 第三天。 这天气阴寒,那冰冷的空气如同渗进骨头里。 女子又一次坐在那个路灯下,她感觉今日的冷不同与往常,似是隆冬提早到来一般。 但她仍然穿着单衣,她苦恼又担心,自己的祈求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尤其是路过行人的目光,虽然如今的她有了姿色,但穿着依旧狼狈,那些女人抛来的目光,带着鄙夷不屑,那些男人似是心思活络,目中有着邪气,但又像是担心沾染上什么,犹豫着也不敢过去,最终还是一副正人君子姿态,从容路过。 女子咬牙切齿,她是个美女,她觉得受到羞辱,这不是她想要的。 这时,老婆婆蹒跚的走来。 好慢! 女子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还是放低语气,“婆婆,我没衣服呀,你给我件衣服吧。” 老婆婆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她坚信这点。 第三次来到老婆婆家里。 老婆婆颤抖着双手,从衣柜中取出一件红色的皮衣。 女子呼吸都急促了,多么鲜艳的颜色,多么润滑柔软的手感,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的衣服。 她看到过那些富家女或是被人包养的女人,她们也穿着珍贵的皮衣,但她敢肯定,没有任何一件比得上老婆婆送与自己的。 她兴高采烈的穿在身上,站在镜子前,恨不得翩翩起舞。 好暖,好舒服,好有魅力! 女子惊叹着,转过身去,展示给老婆婆。 这一刻,她发现老婆婆的目光是如此的明亮,慈祥的脸上,永恒不变的笑容,像是极其的肯定她。 女子第一次有了自豪感,是呀,她完美了。 以后的日子,她似是忘了自己的习惯,没有再去那个路灯下。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 这天早上,女子穿着那身鲜艳的皮衣,打扮的也娇艳如花,她要去朋友的生日聚会。 没错,她有了朋友,她终于能融入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些小集体中。 她路过天海大学,这是她故意的,都说天海大学的女学生年轻美丽有气质,比起自己又怎么样呢? 她张扬的笑了。 校园进出的学子们,那么年轻又富有朝气,他们不时的望向她,那种目光不同于以往,是向往,是爱慕。 她高傲的扬起头颅,挺胸向前走去,她也成为了路人。 眼看过了天海大学,不久后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她眼前。 他好像特意在等她。 女子打量起他,厚瓶底的眼睛,一副呆愣的傻样,老实的没有心眼儿一般。 “你是……”女子并不反感,毕竟以前的自己,也只有这种人会与她搭上几句话。 “呵呵,你是吴美丽吴小姐吧,我……我叫钟宁,我观察你很久了,想要……想要追求你。”钟宁傻笑着,木讷中说出大胆的话,羞涩的都磕巴起来。 “哦?”吴美丽有些意外,但还是傲然的仰起脸,脸颊上不可抑制的带了些许红晕,以前的自己不可能遇到这种情况的,如今的自己,摆出的冷艳也如同让人高不可攀,被表白还是第一次。 她没注意到,钟宁隐藏在厚眼镜中的那双眼睛,冷淡的扫了她一圈。 “我不能让你当我男朋友,不过我要去参加一个聚会,少一个男伴儿。”吴美丽起了小心思,张口道。 第二十九章 婆婆(二) 某饭店的豪华包间。 不小的空间,其内十几人,有男有女,围着一桌子的饭菜推杯换盏,说笑不停,时不时的吵嚷声传出,倒也热闹非凡。 这就是吴美丽带着钟宁参加的某生日聚会。 钟宁也不做声,以吴美丽男伴的身份,坐在一边,显得格外老实。 一群女生坐在一起,围着吴美丽,毫不避讳的叽叽喳喳,话题都是钟宁。 “好你个美丽,还说你们没交往,你都把他带到我的生日聚会了,可别说你们只是普通的男女朋友哦。”今天的主角,寿星李兰发话了,可她时不时瞥向钟宁的目光,总带着几分轻蔑。 “就是就是,现在这世道,两人都走到一起了,还哪有什么正当的男女关系。”其他的一帮小姐妹跟着帮腔,大多撇着嘴。 “你们想哪儿去了。”吴美丽听出了她们的不屑,像是早有准备,瞥了一眼钟宁,拉过姐妹们,特意放低声音,“他呀,哭着喊着要追求我,总是粘着我不放,我看他还是个大学生,单纯的都没谈过恋爱,多可怜呀,我只是给他一次能靠近我的机会,我们俩差距摆在那,根本就不可能嘛。” “哎哟哟,原来是在发善心呀,还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连个羞怯的书呆子都能被你迷得死去活来,不惜豁出胆子追求你,真羡慕你的魅力四射。” 姐妹们立刻七嘴八舌的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望着吴美丽的目光也突然仿佛高山仰止。 “哪有呀。”吴美丽不好意思的谦虚着,心里的得意却开了花一般,不枉自己带着一个老实人来这里。 这么高贵的我,根本不可能融不进这些人中。 她心里自信的握起了小拳头。 话都说开了,其后却令吴美丽无比苦恼,一群人没多久就冷却了钟宁的话题。 她们开始日常的闲聊,有男女间的八卦,有一些奢侈的化妆品,一个接一个的畅谈,眉飞色舞的炫耀,彼此间相互称赞。 这些都是吴美丽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她感觉自己又被排挤出去了。 “美丽,你今天也不许藏着掖着了,快说说,你到底用的什么牌子的化妆品,才让皮肤这么好的?” “对呀对呀,还有你这身皮衣,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一定很贵,你到底在哪儿买的?” “再瞒着大家,你可真就太小心眼了。” 炮口终于转向了自己,吴美丽面对那一道道仿佛开始质问的目光,她真的宁肯此刻被彻底排挤出去,可如今轮到了自己,该怎么办? 说实话,根本没可能,自己一定会被踢出局,可若是瞎编,她对这些根本不懂,一说就破,肯定会被疏远。 此刻犹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的自信开始一点点儿崩溃,她张着口,磕巴着,又不会说话了。 姐妹们看她这糗样,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不时的窃笑。 吴美丽恨不得捂住耳朵,她企盼了许久才得来的世界,此刻又要沦为地狱了吗? 她慌忙中甚至求救的望向一直被自己忽视的钟宁,却发现这个原本应该爱慕自己的老实人,此刻的脸色异常的冷漠,就如同面对空气。 在周围不时的讥讽声还有内心矛盾的焦躁中,吴美丽只感到阵阵的眩晕,好像随着自己再次跌入自卑的深渊,自己又要失去了所有。 她抑制不住的干呕起来,慌忙的离桌,在周围疑惑的目光中,推开门,向外狂奔。 她冲进了卫生间,抱着马桶,狂吐不止,那污秽的呕吐之物,是那么的清晰,那是一些不知名的黑色碎肉,竟仿佛活着一般蠕动着,这让她惊恐中又是反胃不止,继续大口的吐着,如同要将肠子也吐出来。 她痉挛着,万分痛苦中涕泪横流,当她终于舒服了一些,才想到包间中那一双双意味不明的目光正在等着自己。 那唾手可得的世界,她不能放弃! 她慌忙的来到镜子前,她要整理一番,不让自己的狼狈再次显露。 面对镜中的自己,她不禁骇然的惊叫出声。 她被逐渐打回绝望的深渊,那张白皙娇嫩的俏脸在泪水的冲刷中正在掉皮,任凭她伸手狠狠的按住,可仍是无法避免整张脸的缓缓脱落,而原本那令她无比熟悉,黝黑又不起眼的面容正重新呈现在她面前。 “不——”她凄厉的惨叫,妄图以什么去弥补,可这已定的悲哀终是让她自觉,自己什么都没改变,自己终究是自己,无法掩盖。 梦幻破碎的一霎,她回到了现实,颓唐在原地,双眼依旧空洞无神。 “那件皮衣也脱下去吧。” 这声音突兀的响在她身后,令她骇然中恢复些许神采,转过身,正看到那个叫做钟宁的爱慕她的老实人。 她惊慌了,双手扯住皮衣,死死裹紧自己,她又突然无比羞愧,急忙腾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 “想想这些是你拿什么换来的。”话音落,钟宁漠然的看着她。 “是别人送的……”吴美丽下意识开口,但突然想到什么,她面目狰狞,狠狠扑过去,拽住钟宁的衣领,“你怎么好像知道什么,我现在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在搞鬼?” “……是你的心,它受够了虚妄的折磨,它想要摆脱。”钟宁淡然的开口。 “你胡说,这些都是我想要的,这些都属于我!”吴美丽歇斯底里的大吼着。 “既然你放不开,就继续穿着吧。”钟宁侧头望了眼,也不知望向了何方,他眉头微微一皱,原地只剩下一个残影。 吴美丽立刻扑了个空,可还来不及思考这诡异,卫生间突然漆黑无比,四面八方卷起阵阵阴寒,不住的往她脖领里钻。 “怎么……怎么回事?”她茫然的张望四周,想要找到门。 突然,这静谧之中,一道阴森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你吃了我的肉,填饱了肚子,用了我的油脂,美化了面容,穿上了我的皮,驱走了寒冷,你得到了我的全部,才变得完美,享受到了一切……” “作为交换,我也要领走你的全部!” 第三十章 婆婆(三) 听到那仿若来自地狱的诡音,霎时间吴美丽的脸色惨白无血,惊骇中抖如筛糠, 黑暗中,一道佝偻的身影,由远及近,缓缓飘来。 吴美丽瞪大了眼睛,她能看清了,是那位老婆婆,不过此刻老婆婆的脸,慈祥荡然无存,脸色煞白的可怖,死鱼目般的眼睛盯着她,满脸皱纹亦是狰狞的扭曲着。 在老婆婆身后,漂浮着一副棺材,那棺材突然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棺盖缓缓滑开。 其内闪着幽光,却空无一物。 “我的身体整个都送给了你,现在把你鲜活的身体补偿给我吧。”老婆婆诡异的笑着,那声音透出一股疯癫,丝丝缕缕的钻透吴美丽的耳膜。 吴美丽理解这番话的含义,她骇的呼吸整个乱掉,好悬窒息过去。 “你……你已经死了?我第一天吃的是你的肉?我第二天用的是你的油脂?” 她忍住恐慌与恶心,仍抱着一丝希望,可每当她问一句,老婆婆都是狞笑着一点头,望向她的目光,仅剩下仿若填满了整个深渊的贪婪。 “第三天,就连你送我的皮衣……也是你的人皮?” 说到这里,吴美丽呆滞的缓缓望向这一身她曾无比喜欢的鲜红皮衣。 那鲜红色已经化为滚滚鲜血,沸腾了一般涌出刺鼻的血腥味。 “我不要……我不要!”吴美丽大哭着,惨叫中拼命的要脱掉这身皮衣。 可却晚了,现在这具人皮如束缚住她,不但无法脱掉,反而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紧,令她脸色憋红,呼吸艰难。 “呜呜……我还给你就是了,我全都不要了,我也从来没跟你交换过什么!”吴美丽绝望的哭喊着。 “你的乞求我听见了,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回应了你,如今你自然要回应我。” 老婆婆的声音冷幽幽的传出,她的脸也变得越发狰狞,目中的贪婪仿佛一涌而出,化为泊泊鲜血流淌,腐朽的脸,带着森寒的笑容,再也藏不住那两排黄黑色的尖牙。 她伸出了手,那棺材随之而动,缓缓靠近,就要将吴美丽吞进去。 就在这时,那裹着吴美丽的人皮突然遇到一股强大的外力,猛地崩碎,化为一团,在一道劲风中,飞进了棺材中。 棺材盖随之闭合。 “现在,你可以走了。” 随着淡漠的话音响起,钟宁身着青色长衫,缓缓出现在老婆婆面前。 “不!我死的不甘,我还要活,我要她的身体,我要还阳!”面对这突然的变故,老婆婆疯狂了,她越过钟宁,扑向了恢复自由的吴美丽,就要强行附身。 “胆敢肆意妄为。”钟宁冷哼一声,手中血刃凭空一斩。 一道斩击落在老婆婆身上,她哀嚎中被突然破开的空间裂缝猛地卷入其中,随即消弭不见。 这方空间也瞬间寂静。 吴美丽呆呆的望着此刻的钟宁,说不出心里是惊震、畏惧还是庆幸,她只知道梦想中的一切都是恐怖的虚假,悲伤也决堤般席卷而来,无神的双眼缓缓睁大,她哭了。 “我叫吴美丽,呵呵,我确实生来就不美丽,不,是我生来就一无所有,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不该问我,而是你自己,继续乞求……还是奋起争夺?”钟宁平淡的开口。 “争夺?我从小就笨,长得也不招人疼,我没有任何才能,甚至着急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明白,我多么羡慕那些起码能做到平凡的人,而我……生来就只能惹人厌。” “在学校,不管升到几年级,我从来都是班级中所有同学的欺负对象,我从来都是被孤立的那个,就连老师都不爱搭理我,到了毕业后找到工作,不论我怎么努力,老板对于区区的我,从来都未正眼瞧过,甚至回到家里,父母也以我为耻,他们疼爱弟弟,给我的只有伤痕累累……” “这样人人喊打的我,什么都没有,连我自己都深恶痛绝,我没有明天,更没有未来,一无是处,到底要拿什么去争夺?” “我呀,连站都站不起来,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我只能蜷缩在我的世界,等待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施舍,我出不去的,整个世界都在排挤我,天晓得我多么想成为那高高在上的一员,但从来都得不到,你告诉我啊,我到底该怎么争夺?” “在这绝望深渊中万劫不复的我,根本就没有任何争夺的资本呀!” 说到最后,吴美丽的语气又怒又急,她双眼中满是血丝,用尽所有力气哭着咆哮出来。 “既然如此……”钟宁并未理会她有何种悲观的情绪,淡漠的望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你可以去死了。” 这毫无感情的话音落下,钟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吴美丽的视线内。 就在吴美丽无比惊恐中,真正的绝望到来了。 火,放眼望去,她竟已身处火海之中。 “啊——”那灼烧的痛苦,令她惨烈的哀嚎着。 “你既然救了我,为什么还要杀了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她痛哭着,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生命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这大火中,卫生间也被整个照亮,她疯了一般在地上打着滚,又打开水龙头将自己全身淋湿,她知道,再不跑,只有死路一条,她冲出门去。 入目所及,带给她的又是绝望,这长廊中依然是一片火海。 她拼尽全力的奔逃,发现两侧有无数的房门,那些也许能让她逃出生天,但她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撬开哪怕是一扇门。 “我真的没用!”她痛恨着,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可她不能停下,这烈火的灼烧,无法给她一个痛快。 她决定了,她要向前跑,既然所有的门都未向她敞开,她只有一条路可选。 即使她可能在大火中死在长廊的中途,但她已经别无选择,远方火海中,是唯一一个通往外界的出口。 她大声哭嚎着,痛恨的大骂着,在无穷的折磨中,快被逼疯的她,依然没有忘记奔跑。 将要没知觉时,她不知奔跑了多远的距离。 她成功了! 她从那唯一的通道,也是唯一的希望,奔向了挂满白云的天空下。 火焰熄灭了,痛苦消失了。 她喜极而泣,她活了下来,她躺在大地上,那一缕阳光从天际投下,照在她平凡无奇的脸颊上,蓦然生辉,这一刻,她眼中多出了些什么。 生日聚会结束了,那些原本的姐妹们走了出来,疑惑的望了眼这个平躺在地上的狼狈女子,她们不认识她,神色各异的匆匆走过。 她毫不在意,她只知道,她刚刚重获新生。 街角处,钟宁依然带着那副厚瓶底的眼镜,远远的望了她一眼,淡然的一笑,转身便没入来往的人潮中。 第三十一章 闹鬼(一) 周六的早晨,天海市某别墅区。 钟宁站在富丽堂皇的建筑前,身前两人都抱有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小伙子,这可不是闹着玩,我们前后请了不少能抓鬼的高人,都束手无策,你要是因为好奇跑这玩来了,不但后果你自负,而且我家老爷不会给你一分报酬的。”老管家踌躇半天,说出的话也毫不客气,毕竟钟宁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看起来痴呆的大孩子而已。 “说多了也没用,他要试试,就让他试,死马当活马医呗。”一旁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有些不耐的开口了,转头望着整栋别墅,眼中又是欢喜又是忧。 见两人让了路,钟宁笑了笑,迈步向前…… 这是一间屋子,面积不小,从上到下都是粉红色的格调,其内放置不少名贵的娃娃,明显是有钱人家小姐的闺房。 蓄着山羊胡子的道士忙的满头大汗,左手抓着一把朱砂画的符纸,往屋内向床的方向一扬,配合着脚下禹步,右手的桃木剑舞的天花乱坠,随着他口中不时的快速道念,那些符纸纷纷无火自燃。 头顶九个戒疤的明显是个和尚,而且是个年轻俊朗的和尚,他盘腿于地,正襟危坐,双手合十,两眼紧闭,嘴中不住的念叨着铿锵有力的佛经,看那眉头紧皱的样子,似是在与某些无形之物做着极大的斗争。 这边还有个身着一身白裙的大姑娘,满脸的圣洁光辉,手里厚厚一本满是外文的书籍,她瞪大了眼睛不放过屋里的每一寸,时不时还与道士眉眼沟通,似是交代着无形之物到底在哪个位置。 这是个阴阳眼呐! 齐家老爷抱紧瑟瑟发抖的闺女窝在角落里,看着现场有模有样的一幕幕,眼中也多出了几分自信。 “彤彤,这次大师们这么卖力,肯定能把那要害你的恶鬼消灭掉。” “爸爸,你别总鬼呀鬼的,那些脏东西听见了怎么办呀?” “怕什么,过了今天,你肯定就听不到那些野鬼哭号了。” “那可不一定,你来来回回找了多少高人了,都没用,这几个大师都待了好几天了也不见成果。” “你就放心吧,他们都是有名的抓鬼能人。” 就在父亲给闺女打气时,旁边不合时宜的传来嘎嘣一声脆响,齐家老爷不禁满脸无奈的望了过去。 那是钟宁正拿着一个大苹果吃的起劲,津津有味的看着现场几位大师做法。 “钟老弟,你都说你会抓鬼了,怎么到现在也不动,不会是诓我吧?”齐家老爷脸色阴沉不少,他虽然不在乎那点儿钱,但也不愿被人当成傻子,他决定了,这位主动跑来的抓鬼少年,最后要是屁用不顶,非得打折腿扔出去不可。 “我既然能说出你女儿撞鬼时的症状,您还不相信我有几分能耐?”钟宁无畏的一笑。 “在场几位大师谁说的都比你全面。”齐家老爷愤愤的瞪了他一眼。 “怎么也有个先来后到……”钟宁又咬了口苹果,含糊不清的道:“几位大师都是精明人,我想他们也不想看到我这半大小子突然加入,不然,真要是抓到鬼了,功劳算谁的?” 齐家老爷沉默下来,倒是他怀中的闺女,好奇的多看了钟宁两眼。 道士上蹿下跳的呼哧带喘,和尚口干舌燥的直咽唾沫,就连那个阴阳眼姑娘都趁着大家不注意时,上了几滴眼药水,时间一晃,终于到了中午。 “成了成了,齐居士,你放心,百鬼尽除!”道士最后喷了一口雄黄酒,立刻给齐家老爷作揖,叫停。 和尚晃晃悠悠的也站起身来,但双腿发僵,迈腿间好悬摔个屁墩儿,他双手合十,直勾勾的盯着彤彤,满脸笑容,“阿弥陀佛,女施主的性命,可算被贫僧保住了。” 阴阳眼姑娘跟着点头,眼睛有些发涩,可望着齐家老爷,笑容越发圣洁了。 钟宁扫了眼屋内,又看了看汗流浃背的几位大师,抓鬼看来是个力气活,这几位分明是体力不支呀。 “好好好,一连几天,真是辛苦几位大师。”齐家老爷松了口气,急忙拉着闺女给三位鞠了鞠躬,这期间,还不忘瞪一眼钟宁,那眼神像是说,你小子死定了。 钟宁闹了个莫名所以,笑道:“还没出什么成果呢,你怎么就放心了?” “哼,早就看你这黄毛小子不顺眼,你能有什么本事,还敢质疑我们不成?要不是那厉鬼已经被我们合力灭了,非揪出来让你好好见识一番不可。”没等齐家老爷开口,一旁的道士缓了口大气,怒视着钟宁。 “怕就怕真见了鬼怪,这毛孩子吓得尿了裤子是轻,要是吓死过去,我们还得负责。” 就连和尚与阴阳眼姑娘,也或是倨傲或是不屑,看模样是完全没将钟宁当根葱。 “我看这小子就是来白混吃喝的,先别和他计较,几位大师既然累了,我这就安排好饭菜,我们今天也不去别的屋,就在这坐等,到时没出事,看这小子怎么说。” 齐家老爷做出了决定,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也有小九九,钟宁是不是混吃混喝的都已经次要了,他的钱可不能白花,怎么也要确定不闹鬼了,才放这几位离开。 “闺女,你今晚也留在这里,放心,我相信几位大师,不会再有诡事了。”齐家老爷又安慰一番自家闺女,这才出去忙活。 没多久,好酒好菜进了屋,一顿饭吃的宾朋尽欢,啤酒一杯接一杯,齐家老爷拉着道士,硬是从中午喝到夕阳西下。 其他两位大师也不急,他们心思都一样,鬼怪什么的,怎么可能出来,说不定只是齐家小姐神经过敏,这么多人在这,也不可能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窗外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后,屋内把酒言欢仍旧继续,这时,摆在床上的一排各式的布娃娃,毫无预兆的,竟是凭空齐刷刷的栽倒了。 正对大床而坐的道士,立刻瞪大了眼睛,酒意全无,其余人也随着望去,发现那些栽倒的布娃娃,诡异的扭曲着头,无不是裂开嘴无声的笑着。 第三十二章 闹鬼(二) 房间内的温度也在急剧下降,突然,若隐若现的啼哭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三位大师与齐家父女皆是心头巨震。 “这是……什么声音?”道士脸色煞白。 “它……还在,那东西还在……,就和以前一样。”彤彤将脑袋埋进了齐家老爷怀里,话音抖得厉害。 “这怎么可能,难道不是女施主自己……”和尚也开口了,却好悬说漏嘴,急忙补充道:“一定是外面有人哭吧。” “我们快离开这里吧,晦气。”阴阳眼姑娘颤抖着向门边挪去。 “你们是来抓鬼的,事情还没办好,你们怎么能退!”齐家老爷眼睛怒瞪,开始觉得这几位大师的表现有些不靠谱。 钟宁站在角落里,眼皮半眯着,看起来像是昏昏欲睡。 当隐约的啼哭越发明朗,那阴森的声音越发刺耳时,阴阳眼姑娘不顾齐家老爷阻止,就要冲出房门,屋内的气氛更为紧张了。 “这门怎么打不开?” 阴阳眼姑娘就如同吹响了恐慌的号角,道士与和尚两三步扑了过去,发现确实打不开门,他们开始拼命的撞门。 与此同时,屋内突然刮起一阵阴风,本来整齐摆放在一起的玩偶娃娃们纷纷飘起,散布房间各个角落,它们看着恐慌焦急的一干人,口中发出刺耳的“桀桀”笑声。 那声音就如同惨死之人在临终前做出最后挣扎的狞笑。 现场顿时混乱不堪,又有如同来自地狱的凄厉诡音钻进每个人的脑子。 “你这恶人……你这恶人!” 听到这磨人的声音,心神最为脆弱的彤彤再也受不了,当场嚎啕大哭。 齐家老爷冷汗直流,大吼着要三位大师想办法。 可三位大师自身都难保,他们倚着门紧紧的靠在一起,毛骨悚然中瞳仁颤抖的不断扩散收缩。 极度的阴冷仿佛九幽吹来的寒风,他们呼吸间,甚至吐出阵阵白雾,那将死的危机感是如此的清晰。 突然一张满是鲜血的模糊面容映入眼瞳,在场人皆是惨叫出声,他们知道,再不想办法,所有人都会被活活折磨死。 可面对这真正的超自然现象,别说是齐家父女,就连那三位被捧得高高的大师,都仿若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一般。 “到底要我们怎么样啊?”阴阳眼姑娘抱着头,痛哭流涕,她也说出了在场人的心声。 “看来这位厉鬼是不得安息,说说吧,你们中的谁,都做了些什么。”钟宁迈步来到了房间中央,淡然的开口。 而随着他话音起,回荡的鬼音顿时被压下去不少。 他看起来竟然像没事人一样,无论是齐家父女,还是三位大师,都像是在逆水中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扑到了他脚下。 “你不怕吗?” “是鬼呀,是鬼呀!” “你一定有真本事对不对,你一定能抓鬼!” 就连不久前无比鄙视钟宁的三位大师,也争先恐后的向钟宁讨好。 就在现场躁动中,那些散布的娃娃幽幽的飞起,化为一张张狞恶的嘴脸,血泪流淌而下,它们口中凄厉的叫喊着什么,眼看就要一拥而上,将所有人撕碎。 “别过来,别过来!” “呜呜……,快救救我们呀!” 三位大师与齐家父女尖叫着,连滚带爬的不断向钟宁的方向收缩。 “说说吧,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是什么昧了良心。”钟宁淡漠的开口,那声音却仿若晨钟暮鼓敲响在所有人心间。 道士第一个被逼到绝境,他大喊起来,“我说!我说!” “我谎称自己抓鬼的本领大,我这几天不止一次背着大家向齐居士坐地起价,我威胁他,不加钱就走人,是我贪得无厌!” 这话音一落,那凄厉的嘶吼又回荡在四周,很明显这个答案没有让厉鬼满意。 和尚是第二个崩溃的,他慌张的道:“我有罪,我有罪啊,我身为出家人,却贪恋女色,背着齐施主,哄骗了他女儿,与她女儿做了苟且之事!” 紧接着是生怕说晚了得不到宽恕的阴阳眼姑娘,她大声哭喊着,“我骗人,我看不到鬼神……,是我不要脸,我看齐家有钱,想要大富大贵,我撒谎说能抓鬼,勾引了齐家老爷,和他有了床笫之欢!” 尽管三位大师拍着胸脯纷纷喊出自己的丑事,可那凄厉之音却丝毫不减,仿若被惹怒了一般,在疯狂的咆哮。 这粉色的闺房中,霎时间红雾炸起,那刺鼻的血腥之气,如欲钻进人五脏六腑。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一瞬间,一张张狞恶的鬼脸在血雾中翻腾,充斥了整个房间,那或是鲜血淋漓或是烂嘴瞎眼的恐怖面容一涌而来,扑到每个人眼前,它们伸出猩红的舌头,那腐臭的气息笼罩中,就要生吞活剥。 “不要……不要!”齐家老爷脸色惨白无血,他泪流满面的大吼道:“我说……是到我了,我说!” “那事情发生在一年前,彤彤从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的寿命不多,我也没办法呀,我送她去做了手术,给她换了心,那颗心来路不正,是我叫人绑了那个无辜的女孩,用了她的心……” 说到最后,齐家老爷拖长了音,哭的撕心裂肺。 这房间一刹那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本来窝在齐家老爷怀中不住哭泣的彤彤,也安静了下来。 这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突然,彤彤惨烈的哭叫一声,猛地抬起头来,双手利爪一般,死死的扣住了齐家老爷的脖子。 “还我命来!还我心来!” 那声音凄厉至极,头顶的灯,落地的窗,纷纷崩碎。 彤彤的脸扭曲着,其上血痕满布,那双眼中透出最为极端的怨毒。 齐家老爷吓得魂飞魄散,他还看到,女儿的心仿佛透过了身体,那鲜红的心脏逐渐转黑,在噗通通的跳动,那心脏的最中央,赫然有着一只血色的眼睛。 那眼神让他刻骨铭心,与当年那个被绑来的无辜女孩,一般无二。 而这个女孩,如今找到了仇恨的正主! 齐家老爷惊恐中,以为自己要丧命了。 而这时,钟宁出手了,只见他挥手间,彤彤松开了双手,恢复了平静,而在他手掌中,正有一缕不甚清晰的幽魂,在嘶吼中拼命的挣扎。 在场人见到钟宁随手便收服了厉鬼,齐齐松了口气。 尽管一个个冷汗直冒,但他们仍旧有计较,尤其是齐家老爷望向和尚的目光,如欲吃人,自己的闺女,可是被这位出家人糟蹋啦。 就在现场再度混乱中,钟宁开口了。 “现在……好好想一想。”他缓缓来到几人身前,目光淡漠的扫了他们一圈。 “你们……是怎么死的?” 此话一出,不论是齐家父女还是三位大师,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眼神中充斥了不可思议,他们彼此望了望,一瞬间皆是脸色铁青。 第三十三章 闹鬼(三) 齐家父女与三位大师楞然间,早已死亡的事实呈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的面容狰狞,身子开始腐朽,心脏的跳动早已停止,只不过他们不愿面对,也不愿相信。 那记忆尘封多时,此刻如潮水般涌来,化为实质般扩散到整栋别墅。 在钟宁的眼瞳中,别墅的各个角落,那一幕幕异常的清晰…… 时间追溯,三位大师经人介绍来此,驱鬼辟邪有模有样,一转眼便过去三天。 道士避开旁人,悄悄的将阴阳眼姑娘拽到一个空房间。 “你干什么,做道士的,还想对我不轨?”阴阳眼姑娘白了道士一眼。 “装什么清高。”道士冷笑,“你以为你与齐家老爷做的那些龌龊事我没发现?以为齐家夫人早就过世,所以可以这么明目张胆?” 阴阳眼姑娘脸色一变,不过很快就回以冷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齐老爷都和我说了,你人心不足,背着我们对他一再加价,他可对你很不满。” “那就把话说开,你我混进来,都没什么本事,不就是贪个钱么,齐老爷可抠得很,我说破嘴皮子,也没骗到几个钱,你也别指望卖身能捞到些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那齐老爷是大户人家,讲求的是脸面,我们何不趁此设个套,捞票大的,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要怎么做?” 道士嘿嘿笑着,见阴阳眼姑娘动心了,便拉着她低语一阵, 阴阳眼姑娘目光闪了闪,权衡一番,答应下来。 做了一上午的法事,大伙吃过饭,便各回各屋休息。 齐家老爷却得到阴阳眼姑娘的暗示,心猿意马的钻进了她的房间。 两人也担心别人发现,激烈的相互抚摸一阵,就立刻进入正戏。 而在这期间,阴阳眼姑娘按照与道士的约定,并没像往日那般锁上门。 果然,没过多久,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道士怒火朝天的冲进房间,指着床上衣衫不整的男女便破口大骂。 “好啊,老子辛辛苦苦为你消灾,保你家平安,你竟然搞我老婆!” “什么,她是你老婆?”齐家老爷被这突然的一出吓得不轻,下半身都萎靡了,此刻膛目结舌,更是手足无措。 再看阴阳眼姑娘,一副被人强迫后委屈的样子,默默抹着眼泪,明显是承认了与道士的夫妻关系。 “她是我老婆,还要事先告诉你吗,你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胡搞乱搞,也不知道自重?” 道士脸红脖子粗的大骂着,回手就把门摔上,插着腰,指着齐家老爷的鼻子,“你也是要脸的人,说吧,你该怎么赔偿我?” “你……你们……”齐家老爷也算见识不少,听了这话,又望见两人明显要敲竹杠的表情,他顿时气得直喘粗气。 “仙人跳玩儿到老子的头上,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都干过些什么,谁给你们的狗胆!” 齐家老爷见道士一副吃定他的样子,怒极攻心中什么都不顾了,他跳下床,从桌上抓过一把水果刀,咬着牙冲过去,一刀扎进了道士的心口。 道士慌乱中根本无法躲避,他瞪大了眼睛,似是万没想到这看起来极为中庸的齐家老爷会做出这种事。 事发突然,阴阳眼姑娘被吓得不轻,尖叫一声,就要逃跑。 “你也给我死!”齐家老爷红了眼,扑过去抓住她头发,对着她胸口就是一连几刀,正是杀人灭口。 面对着两具尸体,齐家老爷不敢再多呆,慌忙中跑出门去。 他思索着如何销毁尸体,如何掩盖罪行,在经过女儿的房间,他听到一些声音,虽然动静很小,但还是被他听进耳中,他立刻脸色大变。 也就在这时,屋内似是听到了外面有人,打开个门缝,脸色潮红的彤彤伸出了脑袋,正看到满身是血的父亲,顿时吓得惊叫一声。 齐家老爷不顾闺女阻拦,一把将门推开,正看到房间中慌忙穿起衣服的和尚,他顿时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未平复的杀心水涨船高,他目眦欲裂中冲了过去,举起手中还没扔掉的水果刀,就要将这祸害了自己闺女的花和尚杀死。 和尚身强体壮,也有两手,脸色急变中,抓住齐家老爷握刀的手,一用力,水果刀掉在地上。 “你个杀千刀的,你是个信佛的,不守清规戒律,我好吃好喝供你,你敢对我女儿下手,她才十六岁呀!”齐家老爷不罢休,双手卡住和尚的脖子。 和尚也意识到事情大不妙,丑事曝光,不但齐家老爷不会饶了自己,寺院中也不会再有自己一席之地,他一发狠,色戒都破了,也不多一个杀戒。 他狠狠的扼住齐家老爷脖子,年轻体壮的他,齐家老爷怎会是他对手。 彤彤见父亲已经翻白眼,她惊惧中在两人身后大声哭喊着,见实在阻止不了,不假思索的就抓起地上的水果刀,狠狠的插进了和尚的后脖颈。 而这时,齐家老爷彻底咽气了,和尚僵硬的回过头,不可置信的望了她一眼,便也一头栽倒。 彤彤骇然的松开刀子,两个人都死了,两具尸体就摆在她眼前,本就有心脏病,换心才一年的她,再也承受不住这股惊吓,眼皮一翻,一命呜呼。 五人的死因明了,当一切都完整的回想起,房间中的三位大师与齐家父女皆是脸色灰白。 钟宁眼瞳中的画面消失不见,此刻的他,脸色冷漠,除掉了眼镜,已身着青色长衫,手中血刃缓缓举起,“判……尔等有罪。” …… 悲戚的哭泣隐约的传来,钟宁平淡的迈着步子,手中握着一颗心脏。 那是一颗丑陋不堪的黑色心脏,可随着他手掌缓缓摩挲,那黑色潮水般退去,没入他掌心。 再看心脏,已经晶莹剔透,如宝石一般美丽,跳动中迸发着朝气。 女孩儿蹲在地上,将头埋在怀中伤心的哭泣。 “还给你。” 这温和的声音响在耳边,女孩儿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正看到眼前那颗美丽的心脏。 她笑了,小心翼翼的接过心脏。 目送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阴界门中,钟宁转身离去。 别墅外,看到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终于出来,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与老管家毫无感情的望着他。 “不会再闹鬼了。”经过两人身边,钟宁顿了下,淡然的道。 “哼,要是你真有这么大本事,也还算是保住了我哥哥一家死后传给我的遗产……” 中年人冷笑着明显不信,一旁老管家狗腿的接口道:“我家老爷也不会亏待你,一定会奖赏你的,但要是仍然闹鬼……” 没等他话说完,钟宁已经走远,在两人不屑的目光中,这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内。 第三十四章 画戾(一) 随着秋姑娘扫尽最后一片落叶,冬季裹着银色披风,转眼就降临天海市。 这一天,黄昏也来的及早,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刺骨的寒风卷着漫天的大雪,却是无法影响到这些小孩子的玩乐。 大雪覆盖了废弃的院落,五个小不点儿穿着臃肿,任凭小脸冻得红扑扑,淘气的奔跑在这小小的白色原野上,他们的世界如此纯洁无暇,他们无忧无虑,天真活泼,像极了童话中的小精灵。 中年男子透过车窗,默默地注视着,他目光闪动中,下了车。 “宝贝儿们,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吃饭吗?”他站在栅栏边上,和煦的笑着,冲着院内招了招手。 孩子们玩儿的正欢,听到这陌生的声音,齐齐望了过去。 个子最高的男孩儿,似是胆子最大的一个,张口道:“我们还没玩够呢。” “哎呀,你们小小年纪,这么贪玩可不好,天这么晚,遇到坏人怎么办,还好有叔叔在,叔叔这里还有好吃的给你们。” 中年男子亲切的笑道,回身到车上,熟稔的拎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大袋儿零食,看到孩子们露出惊喜的笑脸,他的笑容又扩大了一分。 眼看中年男子就要进入院中,其中一个小女孩稚气的大眼睛中露出了明显的警惕,急忙怯怯的叫道:“妈妈不让靠近陌生人。” 中年男子也不意外,表情越发真挚,笑道:“哈哈,你妈妈说得对,但叔叔是好人,叔叔可以陪你们玩,做你们的朋友,你妈妈没告诉你不可以靠近朋友吧?”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摇了摇头,一声不吭了。 小孩子嘛,思想就是单纯。 中年男子见再无障碍,他眼中带着笑意走了过去,亲切的揉了揉他们每个人的脑袋,又把袋中的零食一袋袋的塞给他们。 孩子们彼此望了望,眼神也都变得乖巧了。 中年男子很满意,立刻趁热打铁,劝道:“你们不冷吗,要不你们到叔叔的车上去吃,叔叔还能送你们回家。” “哼,叔叔骗人,叔叔说过要陪我们玩的。”个子最高的男孩瞪大了眼睛。 看到其他孩子也鼓起了小腮帮子,中年男子跺了跺脚,又朝手中哈了口气,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开口道:“可是叔叔穿的少,都快冻死了。” “玩起来就热和了。” “那……好吧,不过这天可黑了,你们要答应叔叔,再玩一会儿就要跟着叔叔上车。” 见孩子们点头,中年男子也就妥协了,反正不在乎这一会儿。 “我们玩什么?”中年男子融入其中,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鬼抓人,我们手心手背,留下的人当鬼。” 孩子们随即拉着中年男子围成一圈,口中喊着手心手背,做着准备。 随着孩子们的话音落,周围一圈手背,中年男子故意伸出了手心。 当鬼的话,也能快点儿哄过这些小东西,尽早结束。 他这样想着,却没看到孩子们眼中闪动的诡异幽光。 “好了,叔叔是鬼,叔叔要抓人喽。”中年男子笑着摩拳擦掌。 “叔叔当鬼,叔叔耍赖,叔叔这样可不是鬼哟。”个子最高的小男孩露出了笑容,声音透着空寂。 “那要……怎么当鬼?”中年男子望着小男孩,疑惑的挠着脑袋。 “像这样……” 昏暗的天色,白雪仍旧映出微弱的光辉,这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男孩儿,眼睛天真的眨着,嘴里带着笑容,他双手放在自己粉嫩的脸颊上,猛然间,狠狠的撕扯下去,那张脸瞬间支离破碎,鲜血飞溅,露出其内惨白的骷髅头骨。 “啊……啊……”中年男子无声的惨叫着,吓得瘫倒在地。 就在他目瞪口呆中,这诡异骇人的一幕仍在继续。 眼眶中只剩下两颗鲜红的眼球,那眼神褪去天真,变得邪祟而贪婪,原本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延伸中化为一颗颗尖锐的獠牙,浓稠的涎水也随之流淌而下。 “叔叔,你是鬼,你也这样哦……” 随着獠牙大口的张合,森然刺耳的话音落下,其余四个孩子也褪去人皮,它们像是早就按捺不住,挣扎中嘶吼着钻了出来,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扭曲中破碎。 硕大的耳朵,漆黑溜圆的眼睛,尖尖的嘴巴,那覆盖满身的漆黑毛发,这赫然是四只硕大的老鼠。 它们尖啸中兴奋的扑去,在中年男子极度惊恐的眼神与惨烈的嚎叫中,将他残忍的撕碎啃噬,只剩一副躺在鲜血中的骨架。 …… 这是一间窄小而幽寂的画室。 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画板前,佝偻着身子,就连握笔的手,也是颤颤巍巍的。 可当这笔一旦落在画板上,便是稳重如山,飘逸如风。 随着笔尖急速勾勒,老者眼中的痴狂如同疯魔,眼眶中却在不知不觉流下鲜红的血泪,那血色泪滴带着他不曾注意的情绪滑落而下。 他所有心神都沉浸在画板之上,他口中兀自喃喃。 “艺术……这是我追求一生……最完美的艺术,这是妙到巅峰的作品。” “就是这样,哈哈……哈哈哈……” 想到绝妙之处,他面部狰狞,癫狂的大笑。 而这画室四壁,还挂着一幅幅令人眼花缭乱的已经完成的作品。 那些作品无不是画风诡异至极,油彩扭曲中偏偏又透出极强的真实感。 似人非人似物非物,抽象中却又好似无比写实,就仿佛画中那一个个奇特之物就存在于这天地之间。 这其中一副,恰恰画着一具矮小的骷髅与四只硕大的老鼠…… 钟宁虽然不怕冷,但也随着换季穿着了一套厚实些的衣服,现在的他,臃肿不少,给人的感觉,不但只是呆傻,还有着浓重的土气。 他在一幅画前站了半晌,一旁的服务人员脸色有些纠结,也不知这样个人透过那厚厚的眼镜片,到底能欣赏到什么。 又过了许久,钟宁才转身,轻缓的出了画廊,不过那些服务人员的议论也没逃过他耳朵。 “一看就在那装腔作势。” “那幅可是名家穆桂生的遗作,意境高深着呢,就是一般懂画的行家都看不懂。” 钟宁没有理睬,望着那漫天的飘雪,目光有着思索。 “既然痴意成就的真戾,不管是否有恨,恨意消否,对其来说,无关紧要,艺术……还真是造就了一只怪物。” 第三十五章 画戾(二) 清晨,位于天海市区某个隐蔽的地下室中。 李小飞这个月完成了几桩大单,赚了不少,心情很不错,今天起得格外早,他光着膀子,哼着歌就进了洗手间。 当打开沐浴喷头,那温热的喷水淋在头发上,他闭上眼,搓着头发,脸上也尽是享受。 冬日中地下室也比较寒冷,他沉浸在这温暖中,久久不可自拔。 直到听见门外那些同伙们已经相继起床,甚至不耐的骂骂咧咧,他才想起要尽快完事,好挪出地方。 可就在这时,他感到奇怪。 “我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吗?” 他打了洗发水,狠狠抓揉着满头的黑发,一双大手顺势捋着发丝,他脸色越发的怪异。 当低下头,注意到由身后已经蔓延到脚下的那黑乎乎的一团,他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 他狠狠抓扯着满头的长发,却痛的龇牙咧嘴,他很确定这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头发,可这缕缕发丝又分明是头发变长了。 这诡异的头发如万千蜘蛛在疯狂吐丝,依然在生长,很快便要将他整个人裹在乱发之中。 他惨叫着挣扎开,不顾光溜的身子便夺门而出。 当他气喘吁吁的一脚迈进大厅,只见在场的三男两女都一脸惊愕的看向他。 “哈哈,李小飞,你光着屁股甩着根牙签,是要给我们姐妹秀身材吗?” “呵呵呵,就你那样,难道是想勾引我们姐妹上你的床?” 两个大龄妇女回过神便盯着他胯下,在放肆的笑声中前仰后合。 “李小飞你发什么疯,等秦老六回来,我们就要丢了这个窝点换地方了,还不滚回去收拾收拾。”五人中的一个中年大汉明显是头头,愤怒的瞪大了眼。 “老大,不是的,我看到……”李小飞抓着头发,回过头时,还哪里有什么长发,他脸色一变。 错觉? 如此想着,再看如今处境,他不禁老脸一红,也不敢再进洗手间了,光着屁股灰溜溜的就要跑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见,其中一个妇女的身后,蠕动中黑乎乎的一团正缓缓展开,形成一张要择人而噬的漆黑大口。 而那妇女望着他傻笑,浑不自知。 李小飞吓得呆在了原地,没等老大质问,他颤颤巍巍的抬手指去。 所有人随之望去,这一眼,直叫他们魂飞魄散。 那妇女早已发不出声音,在剧烈的挣扎中已经整个被卷入重重的发丝内。 那长发如同活物,诡异中缠绕,逐渐拧成一股,绞肉机一般转动,没过多久,伴随着其内穿透而出的惨烈闷哼,骨头被碾碎的声音响起,那鲜血榨汁一般四溢而出,泊泊而下,流淌过在场几人的脚下。 这突如其来的惨烈一幕,让在场人拼了命的躲避逃窜。 可这绝望已经降临,地下室的门被那一重重糟乱的头发堵得严丝合缝。 李小飞惊骇的失了魂,只因不知何时,那头发的源头再次变成了他的头顶,就仿佛从未脱落过,这头发只不过隐形过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秦老六来到了地下室门前,进门之前,他贼头鼠脑的左右环顾一圈,这才上前敲门。 听到门中有响动,他刚要说出暗号,却发现随手一推,这门竟然开了。 “嘿,老大他们搞什么,也不怕条子找上门。” 他疑惑的嘀咕着,刚进门,便傻眼了。 眼前乌黑的一片,密密麻麻的全是头发,诡异的一幕,直叫人毛骨悚然。 秦老六骇的转身就逃,那门却碰的一声关上了,任凭他如何拉拽都打不开,只发现无数的发丝攀附门上,门把手都已经淹没。 他哆哆嗦嗦,好悬站立不稳,回身拨开那些缠绕而来的发丝,就往大厅奔去。 待到越过那重重发丝,他视野再次开阔,望着眼前一幕,他脸色惨白,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只见地面鲜血淋漓,四面的发丝蠕动,其上挂着一截截残肢断臂,他清楚的看到,昨日还与自己鱼水之欢的红红,此刻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悬挂在高处,死不瞑目,正瞪大了骇人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咔嚓咔擦……” 一阵大力嚼动的声音传来,秦老六下意识望去。 只见角落处,李小飞光着满是鲜血的身体,拖着无边的头发,正趴在已死亡多时的老大身上,残忍的啃咬着,大口咀嚼着口中的肉块,那双眼睛绿油油的,其内冷厉而无情。 似是发现了秦老六的归来,李小飞僵硬的扭过头,猩红的舌头舔着满口的獠牙,他狰狞的笑着。 “啊——” 凄厉的惨叫中,秦老六已被扑倒在地。 李小飞如野兽猎食般,非人的嘶吼着,狠狠咬在他的咽喉,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取他的性命。 秦老六的噩梦开始了,那一口一口被啃噬的剧烈痛苦,只能让他想到凌迟。 鲜血滚滚中,随之响起的除了秦老六的惨叫,还有李小飞毫无感情的阴森质问。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 当地下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钟宁淡然的走进,似那满屋的血腥之气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秦老六已经气绝多时,更详细来说,他已经化为一堆碎骨和满地的血浆。 李小飞抱着脑袋,痛苦不堪,那狰狞的脸颊已经退去皮肤,露出其内的肌肉,他无意识的嘶鸣着,无形的声波规律的扩散,似是在向四方传达着某种信息。 “也告知我吧,还能省下不少功夫。” 钟宁淡漠的声音响起,那无形的声波如同受到某种束缚,当真有一部分脱离而来,围绕他周身一圈,随即消散。 他的眸光也随之一闪,有了明悟。 李小飞发觉这个陌生之人的靠近,顿时凶性再起,满头的长发轰隆作响,朝着钟宁席卷而去。 “画中之物。”钟宁无奈一叹,面对那黑压压的一片,随手打了个响指。 一瞬间,大火燎原,乌云盖顶般的黑发顷刻化为飞灰,烟消云散。 只剩下已气绝的李小飞砰的一声直挺的摔在地上。 而随着大火泯灭,大厅露出全貌,空旷之中,只有墙角处摆放着一堆堆玩具零食之物。 “放出的戾气都达到了这种程度,真戾再上一层楼也不远了,看来……我也要抓紧了。”钟宁擦了擦镜片,慵懒的将其架在鼻子上,走出了地下室。 第三十六章 画戾(三) 位于华夏大地边远地区的一个小城镇。 苗才俊与妻子陶冰虽然才三十出头,但历经十年打拼,家境颇为殷实,这本来幸福平淡的一家,却因为近三天不断的诡异之事,而陷入愁云惨淡中。 将近傍晚,夫妻俩站在自家门前马路边,焦急的等待着,时不时的远眺。 当末班车一停一过,马路对面走来一位个头不高的精瘦老者,他身着灰色棉服,贴身一个黑色布包,稀疏的白发随风凌乱,一双浑浊的老眼张望时却炯炯有神。 “是苗家人吧?”老者远远的问道。 “是呀,您就是那位张老先生?”苗才俊心头一动,急忙快步上前。 “不错,是因为朋友介绍才到这的,我这人不喜欢墨迹,你就直说吧。”张老先生走近,打断了夫妻俩的客套。 夫妻俩忙将张老先生请进屋去,端上好茶,伺候着落座,这才由丈夫苗才俊开口讲述。 “这几天总有怪事,到了晚上就能听到好像小孩子的跑步声和笑声,在房子里乱转,特别吓人,我们两口子觉都睡不好,本来想着会不会是儿子,可走过去一看,那孩子睡得香着呢。” “到了第二天一早,甚至能在家门口看见一些小孩子的脚印,问了起的早的邻居,他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而我家院墙高,大门也锁的紧,根本不可能有小孩子溜进来,白天就更邪乎了,只要我们一不注意,盘子碗碟之类的就碎了一地,可明明没有人经过,还有……” 絮叨了半天,诡异事说到最后,苗才俊的脸色也苍白不少,他连着喝了两大杯茶,做出了总结。 “我就想,是不是我家招了哪路的小鬼,这脏东西不会要害我一家性命吧?” 言毕,夫妻俩一脸紧张的望着张老先生。 “嗯……”张老先生沉吟半晌,起身道:“先带我到各屋转转,若真是个小鬼儿之类的,这大晚上的也该出来逛了。” 夫妻俩随即带着张老先生往各屋走去。 逛了一圈,张老先生紧皱着眉头也没说话,直到进了紧挨着夫妇俩卧室的一个小屋中。 小床上,绒被中一个两三岁大的男童睡得正酣,张老先生转着圈,多望了两眼。 “这就是我儿子。”苗才俊轻声道。 “嗯,这么小的孩子,周围的阴气如此之重,问题不小。”张老先生微眯着眼,顿了顿,接着道:“是有鬼怪作祟,而且,就在这住宅中。” 听到老先生敲定,夫妻俩的脸色顿时苍白不少,随后他们便看到张老先生从贴身的布包中取出一打符纸。 “去,贴在房中各面墙上,重点是门窗之处。” 夫妻俩紧张的接过来,立刻行动起来。 张老先生则低声念咒,亲手以朱砂画了一张符,就放在男童的胸口处。 等到夫妻二人忙完了回来,张老先生示意他们找个地方静坐,就不再做声,盘腿在男童床前,闭目打坐。 随着秒针滴答,时间缓缓流逝,终于,时间来到午夜零时,这暖气环绕的室内,突然间如同气温降了几度,让人有股莫名的寒意,灯光也不自然的一闪。 夫妻俩煎熬的坐了很久,突然眼前黑了那么一瞬,令得他们大气都不敢喘,只因为刚刚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小床上本来沉睡的男童瞪亮了眼睛,咯咯的笑了起来,他小手胡乱的抓着,也不知在玩着什么。 张老先生面沉如水,此刻张开了双眼,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木剑,剑尖立刻刺向男童头顶的虚空处。 霎时间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骇的苗才俊夫妻脸色惨白,急忙向着张老先生靠拢。 却不想,张老先生一刻不停留,起身便冲到另一个方向。 一时间刺耳的怪叫连连,小屋内的明亮度也急转而下,昏黄之中,阴森的气氛,配上张老先生的把剑乱舞,恐怖异常。 夫妻俩紧抱在一起,哆嗦不停,就连儿子都不敢碰,实在是此刻那孩子太过诡异,都这时候了,却好像兴奋的不得了,小手左抓一下又挠一下,咯咯的笑个不停。 此时,灯光晃了几晃,彻底消失,狭小的房间瞬间被黑暗吞没。 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突然面前幽光一闪,一张阴森的小脸映入夫妻俩的眼瞳中。 虽然只是一瞬,他们却看清,那张脸上光秃秃的,只存在一张猩红的小口,带着诡异的笑容。 夫妻俩尖叫着,就要摸黑奔出门去。 “把孩子带上,往宽敞地方去,他胸前有我的符,那些小鬼奈何不得你们。”张老先生急促出声。 夫妻俩一犹豫,苗才俊立刻扑到床边把仍自欢笑的儿子抱在了怀中。 两人带着孩子匆匆的冲出门外,谁料外面也是漆黑一片,那暗中蠢蠢欲动,仿佛隐藏了无数的魔怪。 他们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黑暗的客厅,缩在一起,就再不敢动了,只因为周围回荡起无数的笑声,那笑声如同银铃,却又空寂而阴森,着实可怖。 “来玩……来玩……咯咯咯……” 伴随而来,又有小孩子在跑来跑去,相较于前几天,夫妻俩今日面对的格外真实,他们惊惶的左右张望,心脏剧烈跳动中仿佛随时都会蹦出嗓子眼。 偏偏丈夫怀中的儿子,此刻眼睛越发的明亮,在这黑暗中反射着幽光,他天真的欢快笑着,如同在回应那些鬼物一般。 唯一能让夫妻俩稍稍安心的,也只有孩子胸前那张符纸,每当周围的笑声临近,那符纸便神奇的散发一道金光,随即那笑声中便掺杂不少刺耳的尖啸,似是痛苦不堪。 而张老先生这边,激斗片刻,终于一剑劈碎了面前鬼物。 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啸,立刻一团浆状物四溅开来,也落了张老先生一身。 “这是……油彩!”张老先生瞳孔一缩,惊疑不定,似是没想到争斗了半天,自认为的鬼首竟是这种东西。 他听到客厅中夫妻俩的尖叫,便不再多想,耳朵动了动,当确定所有鬼物都已聚集,双手开始急速掐诀。 第三十七章 画戾(四) 随着张老先生掐诀完毕,口中低喝一声“起”,那贴在住宅各处的符纸霎时间金芒夺目,如同燃烧起一盏盏金色火炬。 各处金光成线,悄无声息的连接一起,交错中形成一张金网,急速收缩,穿墙而过,向着客厅笼罩而去。 客厅这一刻驱走了黑暗,立刻光芒闪耀,苗才俊夫妇还未来及惊叹这不可思议的手段,就被眼前显形的鬼物骇的三魂皆冒。 周围是数不尽的怪物,它们遍体生毛,个头只到成人腰间,模样似是孩童,长相却千奇百怪,有的只一双眼睛,有的只一个鼻子,更甚者全身模糊,连五官都没有。 它们似有了畏惧,要四散而逃,奈何四壁都贴有金光闪耀的符纸,在金网降临中,它们凄厉的惨叫中,上演了一场群魔乱舞。 似是无法承受这痛苦,它们疯狂的撕扯身体,脱去灼热的毛皮,不止如此,它们在血肉模糊中相互间大口的撕咬全力的吞食,这惨烈的场面让人胆寒,不过几个呼吸,他们融合在一起,化为一体。 那是一只满身鲜血的怪物,生有六只臂四条腿,颈上挂着一颗硕大的头颅,它伏在地上,庞然的体积占据了半个客厅,随着大口张合间,发出阵阵婴孩啼哭的声音。 当张老先生赶来时,那怪物已开始抓扯头上的金网,金网与怪物乍一接触,便滋啦作响,如被腐蚀。 “糟!”张老先生脸色一变,立刻咬破手指,以鲜血凭空画出一道符,手掌一挥,那血符眨眼间印在怪物脑门。 眼见怪物凄啼一声,有了片刻的痉挛,他不敢耽搁,立刻冲上前去,绕着怪物游走,如法炮制,一道又一道玄奥血符印在怪物身上。 没过几息,张老先生便虚脱了,他脚步虚浮,脸色也变得苍白。 还好那一道道血符已经奏效,在阵阵雷霆般炸响中,怪物发出凄厉的哭叫声,庞然之体逐渐分崩离析,随着金网最后的收缩,蓦然爆裂开来。 此番场景震撼人心,就连苗才俊夫妇都看傻了眼,双腿哆嗦中,已经走不动道,可他们儿子,那个不过两三岁的男童,却仿佛看出了乐子,又是咯咯笑个不停。 就在这时,如同回应他的笑声一般,那爆裂开的污秽中,突然有一团黑雾挣扎而出,穿透了金网,化为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向着夫妇二人抓去,转眼就来到近前。 那大手似是污秽的精粹,男童胸前的符纸暴起的金光,竟也只能烧掉那层皮毛,无法短时间将其消灭。 张老先生立时脸色大变,可已然脱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大手夺命。 苗才俊夫妇惨叫连连,他们只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这极度攀升的恐慌霎时间感染到怀中的儿子。 男童一时间受到惊吓,呜哇一声转笑为哭。 而随着哭声响起,那气势汹汹冲破金光的大手,竟是瞬间如冰雪消融般化为一滩液体掉落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张老先生悚然一惊,定定的望着男童。 男童哭起来却一发不可收拾,已能说一些简单词汇的他,大声叫着“妈妈”。 苗才俊急忙将孩子往老婆怀中塞去,不料,已经趴在妈妈怀中的男童,依然不罢休,作闹中小手胡乱推嚷着,连连叫着“妈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很是伤心。 就在夫妇俩有些手足无措时,张老先生走上前,摸了摸男童的小脑袋,才令他稍稍安静。 “这孩子很不一般呀,哭声也能惊退邪祟。”张老先生感叹着道,心里却惊疑不定,总感觉这男童与鬼物之间有着说不清的某种联系。 苗才俊夫妇对视一眼,再望向孩子,眼中似多了些庆幸,妻子陶冰更是亲了亲孩子的小脑门,将他抱得紧了些。 张老先生默然转身,望着那满地的油彩,眉头紧皱。 “竟然也是……,本体到底在哪儿,又厉害到何种程度,仅仅是这种东西,竟是能将我逼的如此狼狈。” 本来自信十足的张老先生,此刻也不禁冒出冷汗。 “老先生,我家是不是安全了?”苗才俊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没有吧。”张老先生叹了口气,毕竟目前连鬼物的本体是什么都不知道。 “放心,既然我接了这单生意,自然会多留一段时间,保你们平安。”眼看夫妻俩又紧张起来,张老先生做出承诺,其实他倒想立刻离开这漩涡中心,但思来想去,总不能见死不救,只能咬牙硬上了。 …… 此刻,依然是那间画室。 “哈哈,这是最完美的,这是史无前例的杰作……” 白发的老者状若疯狂,面部带着诡异的笑容,他手中的画笔一刻不停。 面前被他称为最完美的作品,已经到了临近收尾的关头。 现在不难看出,那画中所绘,无论是场景还是人物,赫然与此间画室一般无二。 没错,画中同样是一个老头在作画,唯一不同的是色调,画中的世界,如同被鲜血侵染一般。 就在这时,老者似是劳累过度,他脸色越发苍白,口中不时的咳血,眼看就要坚持不住。 “马上……马上了……” 当他面目狰狞的落下最后一笔,画作终于完成,他痴迷的望着,得意的大声笑着,不久后笑声戛然而止,干枯的身体随之僵硬,缓缓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极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画中的与他一般无二的老者动了。 有如轮回一般,同样的如痴如狂,同样的疯狂作画,而且那双眼猩红,眼中的痴意,仿若化为实质。 只不过,那流淌而下的血泪,每掉落一滴,他的身子便有片刻的僵硬,手中画笔却随之握紧了一分。 他手速之快,一幅幅鲜活的作品,很快便被接二连三的挂在画室四壁。 那些画作,较于先前的作品,更为的诡异阴森…… 而此时,钟宁已经站在了苗才俊家的门前,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朝着远处的天空望了望,许久后不禁皱了皱眉。 “痴意已达到极致,也不知你的那份心意还是否有余地……” 第三十八章 画戾(五) 苗才俊夫妇一宿未合眼,心惊胆颤中熬到了早晨,倒是他们的孩子,早早就玩累了,此刻盖着小绒被,睡得正香。 张老先生望着窗外,愁眉不展,那太阳朦胧中如同溺水,似是无法散发丝毫的光热,没过多久便被遮天的雪云所埋葬。 天地也在这一刻陷入昏沉。 呼啸的寒风中犹如掺杂着一些嘶哑的叫喊,仔细听去,却瞬间隐没。 张老先生定了定心神,继续忙活起来。 半个小时过去,他检查着各处的符纸,又将门口交错的红绳调整一遍,这才略微安心。 “希望能挺过这遭吧。”他取出木剑,在剑尖上滴上几滴鲜血,待到木剑将鲜血吸收,散发出微弱的红光,他才正对着大门,盘坐下来,挺起胸膛,聚精会神。 “老先生,真那么危险,不如我们逃走吧?”苗才俊顶着黑眼圈,精神萎靡,思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那鬼怪极其凶戾,你等凡夫俗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张老先生冷着脸道。 “这些脏东西怎么就找到我家的头上,这是做了什么孽?”陶冰轻轻拍着熟睡中的儿子,说着话便潸然泪下。 时间静静的流逝,尽管苗才俊将空调开到最大,室内的温度却依旧诡异的下降,这令得夫妻俩的心也跟着寒了下来。 就在手脚将要冻僵之际,突然一阵阴风自室内呼啸而起,拂过皮肤,如无数刀片穿梭而过。 苗才俊夫妇顿时如惊弓之鸟,脸色煞白的紧紧抱在一起,他们很清楚,门窗根本没开,这风来的不正常。 “好凶的戾气,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穿透我的封锁。”张老先生神情严峻的站起身来,眼神示意夫妇俩抱着孩子躲远一些,随即望向门窗之处,仔细观察下,发现纵横交错的红绳,已经悄无声息中崩断了不少。 他谨慎的环顾四周,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气流杂乱的游弋,每每经过身边,令他无法抗拒的汗毛倒竖,可见这邪祟令他也起了恐惧之心。 “哼,装神弄鬼。”张老先生强撑之下,知道不能再等,猛地回过身,目光锐利的望着虚空一处,单手掐诀随即一指,“缚!” 霎时间门窗处密密麻麻的红绳如同有了生命,在半空中散开,以包围状,激射而去,立刻将虚空中的不明物缠了个严实。 眼看那一大团红绳如蚕蛹般漂浮在半空,张老先生面色一喜,原地一跃,举起手中木剑,狠狠一刺。 只见暴露在外的剑身泛起强烈的红光,绳蛹之内立刻传出非人的凄厉嘶吼,与此同时,一股巨力自其内传递而出,那木剑寸寸龟裂,眨眼间化为飞灰。 张老先生大骇,立刻向后退去,只见两只腐烂的爪子猛地探出,抓住边缘,向两边凶狠的撕开。 那鬼怪的真容映入张老先生眼瞳之中,骇的他倒吸口凉气。 那是一张已经腐烂的看不清男女的脸,双目浸在鲜血之中,脸上的腐洞积蓄着密密麻麻的蛆虫,它狰狞的嘶吼,随着挣扎,那红绳再无法禁锢它,在不断的膨胀中,所有红绳齐齐崩碎。 霎时间,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蔓延开来。 张老先生只觉得眼前一花,脱困的怪物已消失在眼前,他顿时脸色一变。 “不好!” 如他所想,那怪物已直奔苗才俊夫妇而去,准确的说,它的目标是那男童,而且看那满身的煞气,明显是要夺人性命, 夫妻俩抱着孩子在极度的惊恐中连逃跑都忘记了,只顾哇哇的乱叫。 “鬼物对那孩子的杀意怎么如此重,明明凌晨时还宠溺的与他玩乐。” 虽明知鬼怪莫测,但张老先生还是禁不住心里怪异,此刻他不敢再留手,立刻手中掐诀。 在四个方向,贴满了墙壁的一道道符纸立刻飞来,在半空中便化为一个个古怪的金色符文,瞬间就全部烙印在怪物体表。 怪物顿在半空,无法寸进,惨嚎中,如遇天火焚体。 阻挡了一场危机,张老先生却没那么轻松,反而他此刻的脸色阴沉的如同能滴出水来。 只因那怪物虽被禁锢,却并未被炼化,反而是那些符文颤动中,眼看就要被震散。 而且还不止,张老先生此刻身体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他有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 直到这时,苗才俊夫妇才醒悟过来,两人脸色惨白,抱着孩子慌忙的跑到张老先生身后,寻求保护。 张老先生看了他们一眼,失魂落魄的苦笑一声,“不必了……” 苗才俊夫妇还未弄懂张老先生的意思,他们注意到什么,举目望去,眼中所见,立刻将他们打进了地狱深渊。 目光所及,不知何时,已多出了无数的鬼物,无不是奇形怪状,又凶戾到极点的怪物。 竟是在几人不知不觉中,他们已被这凭空出现的鬼物们包围了。 张老先生能感觉出这后出现的任何一只鬼物,其厉害程度,都不次于第一只。 他在这恐惧的深渊中,被彻底的震撼到了,那压迫而来的阴森而无穷的戾气,令得此刻的他,也仿佛蚂蚁搬弱小。 “真是看走眼,这一次的鬼怪,竟是厉害到这种程度。” 眼看着那一双双魔爪伸向一家三口,张老先生眼中灰暗,已无力伸出援手,这一刻,他身子佝偻,犹如苍老了几十岁。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蓦然间盖过了所有怪物的阴森嘶吼,也盖过了苗才俊夫妇惊恐欲绝的哭喊。 “杀了他……你便彻底迷失,想一想,你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因为什么,你此时达到的,真的是你想要的?你的……愧疚呢?” 这声音如有魔力,随着最后一句话音落下,那些狰狞的鬼怪出现一瞬间的呆滞,随即眼中突然明悟些什么,它们露出痛苦之色,如同什么在动摇,它们惨叫着,一部分如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一部分要继续抓向一家三口,还有一部分,猛地转向,残忍的撕咬,自相残杀,它们是在保护那一家三口,或者说,它们在拿命捍卫那个男童。 这阴森可怖的场面彻底混乱起来。 第三十九章 画戾(六) 脚步声响起,穿透了在场的糟乱,张老先生与苗才俊夫妇望去,那声音的主人在鬼物群中如入无人之地,正不紧不慢的走来。 那是个带着厚瓶底眼镜穿着臃肿的年轻人,令人一看就觉得再普通不过。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几句话而已,威力如斯,刚刚还在绝望之中的张老先生此刻膛目结舌。 好景不长,钟宁刚来到几人身前,混乱的鬼物们一时间齐齐朝天怒吼。 随之,较于不久前更为恐怖的戾气在鬼物之中爆发开来,那半透明的黑色气体,粘稠蔓延,如化为实质,在鬼群中逐渐伸展,猛地凝结成一双巨大的眸子,绿油油的眼睛转动间,毫无感情。 这戾气如同有自主意识,它不允许任何人来干扰,随着那双巨眸一瞪,混乱被强行压制,所有鬼物嘶吼着,将矛头重新对准苗才俊一家。 “少年人,这应该是传说中的真戾,极端的执意,任何劝化都无用的。”张老先生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他苦笑着望了眼钟宁,他虽不知这个年轻人是谁,但想来也是碰巧路过的驱邪之人。 “我知道。”钟宁凝视了他一眼,淡然一笑。 随即张老先生便被震撼到了,只见这少年人抬手间,仅是云淡风轻的一指,立刻在那群鬼物之前,犹如多出一面无形的屏障,鬼怪们怒吼的冲撞尽被阻挡。 苗才俊夫妇同样被钟宁的手段震住了,他们眼中重燃了希望之火。 “这孩子……什么名字?”钟宁如一个邻家大哥哥般,走上前去,微笑着捏了捏男童可爱的小脸。 “哦,苗田,我儿子叫苗田。”苗才俊紧忙答道。 随着他话音落,那道无形的屏障似是并非固若金汤,在那些鬼怪拼命的冲撞中,发出咔擦的脆响,像是已出现裂纹。 苗才俊夫妇顿时脸色惨白,求救的望着钟宁。 “这孩子……叫什么?”钟宁视若无睹,重复的问道。 “是叫苗田!”陶冰紧紧抱着孩子,抢着答道。 而这时,屏障在冲击中终于破开一道口子,一只毛茸茸的鬼爪猛地钻出,瞬间伸长,轰的一声抓在苗才俊夫妇脚下,却无法再寸进。 即使如此,夫妻俩也被这恐怖一幕骇的魂飞魄散。 “到底……叫什么?”钟宁抚摸着男童的小脑袋,声音无比冷漠。 苗才俊夫妇对望一眼,眼中惊疑,嘴唇颤抖着,一时间竟无法作答。 就在此刻,本是安静卧在陶冰怀中的男童,突然嚎啕大哭,令得夫妻俩心慌不已。 与此同时,鬼物中那双戾气凝结的双眸,闪烁中其内幽光一凝,戾气再度暴涨,伴随接连几道喀嚓声爆响,眼看着无穷的狰狞鬼怪就要脱困而出。 不难想象,这些怪物一拥而上,苗才俊夫妇必死无疑。 见钟宁依旧无动于衷,苗才俊望着哭叫中的男童,他慌了,不顾一切的大声吼道:“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啊!” “不不,呜呜……,这孩子以前不叫苗田……”陶冰紧接着崩溃,哭喊起来。 “具体叫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以前是姓穆。” 焦急的说到最后,苗才俊噗通跪在钟宁脚下,紧紧拽住他的腿,“小兄弟,你救救我们呀,你快救救我们!” “是呀,少年人,再不施法加固,我们就全完了。”一旁的张老先生也急了起来,他此刻是没辙了,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少年身上,可这少年却令人莫名所以。 “只有这些吗?”钟宁瞥了眼张老先生,随即望向苗才俊夫妇,叹了口气。 而这时,那屏障终于崩碎了,满目的凶戾鬼怪一拥而上,那一张张獠牙大口,眼看就要吞噬掉在场所有人。 “这孩子……这孩子不是我们亲生的,是我们从一个叫秦老六的人贩子手中花高价买来的!”眼看命悬一线,苗才俊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陶冰此刻紧抱着孩子哭的昏天暗地,一旁的张老先生愕然的望着这两口子,眼神逐渐转为愤怒。 可更为要命的就在眼前,无数凄厉的嘶吼中,鬼怪们裹着阴风呼啸而至。 就在这绝望之中,钟宁终于出手,只见他手臂平伸,手掌张开,蓦然间,一股无形之力凭空爆发,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嗡鸣,那无穷的鬼怪与戾气就如鸡蛋碰石头,纷纷瓦解,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苗才俊夫妇保得一命,两人虚脱的瘫坐在地,抱着孩子哭成了一团。 张老先生已经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他看出这少年有能耐,却不曾想,仅是抬手间万千恶鬼便飞灰湮灭,这颠覆了他对于驱鬼辟邪一道的认知。 “你……你……”张老先生面对着钟宁,一时间张口结舌。 钟宁却已来到苗才俊夫妇面前,漠然的望着他们。 夫妇二人甚至不及多想,怀中的男童已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他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男童交给了他。 钟宁伸手接过,说来也怪,那男童的大眼睛眨了眨,不哭也不闹了,安静的趴在他怀中。 他抱着男童,转身就走,在经过张老先生身边,停下了脚步。 张老先生立刻露出笑容,有些拘谨的道:“还要多谢小兄弟的救命之恩,方便的话,还请告知……” “忘了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没等张老先生说完,钟宁淡然的打断,脸上多了一丝莞尔,安抚的拍了拍怀中的男童。 张老先生听到此话,顿时感到怪异无比,他脸色变化着,也不知是不是该发怒。 “我没记错的话,你叫张德,当时是你师兄弟中最有天赋的一个,不成想,如今再见,你已平庸如斯。” 钟宁说着话,摘下了眼镜,周身血光一闪,手持血刃,已身着一身青色长衫, 张德听他所说,便已脸色大变,此刻凝望钟宁几息,猛地回想起什么,他震惊中呆在了原地。 “你我今时遇见倒也巧,回去告诉你师门,各地的封印,已坚持不了多久,我不会多帮的。” 言毕,不再理会已呆滞的张德,钟宁抱着男童已消失在这住宅内。 第四十章 画戾(七) 当回到天海市,钟宁再次光临当日那家画廊,较于上次不同,这一次是夜深人静,而且怀中抱着已经熟睡的男童。 已闭馆的画廊,室内阴暗而幽寂,只有一处角落,散发着森然的微光,钟宁抱着男童走了过去。 那是一幅诡异的作品,其上画有一间画室,一面画板,画板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蜷缩在血泊中,看样子是吐血身亡,作品的右下署名依旧是穆桂生。 较于钟宁上次所见,画中内容变动不少,不过他毫不意外,凝望了一阵,他抱着男童的身影逐渐变淡,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画中赫然多出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画室之内,钟宁并未停留,望了眼那老者的尸体,便跨步来到画板之前。 那画中所绘如同浸在鲜血之中,狂暴的戾气犹如凝成实质,周游在内。 钟宁身形一闪,便带着男童进入了这画中画。 依然是画室,区别是那老者此刻生龙活虎,眼睛一刻不离画板,手握画笔,如痴如狂的作画,对于钟宁的侵入,全神贯注的他,似并未发现。 倒是充斥在这画室中的戾气,立刻警觉,化为厚重的粘稠之物,淹没而来,同时画室四壁的那一幅幅作品中,不断有怪物厉鬼挣脱而出,嘶吼中随波冲下。 那一只只怪物忽略了钟宁,它们直直的盯着男童,如同发现了大补之物,双眼立刻猩红。 熟睡中的男童被这股危机惊醒,看到眼前一幕,吓得大哭出声。 而画板前的那位老者,并未因此有所停顿,依然在完成着他的作品。 怪物们积聚而来,迫不及待的一拥而上。 钟宁望着那老者,眉头微皱,手中血刃立刻一挥,在一阵血光爆闪中,无论戾气还是鬼怪须臾间泯灭。 男童的哭叫也压低了不少,可还未等眼泪收回去,四周的作品中又是无数怪物自画中挣脱而出,仿若无穷无尽,充斥了整间画室的杀意直指男童。 一时间男童的小小心灵如何承受这穷极的恶意,哭喊声撕心裂肺般响彻。 “依然无动于衷吗?”钟宁的目光带起些微的冷意,“继续逃避的沉迷,还是立刻醒悟?” 面对那满目的鬼怪,钟宁不再挥刃,自怀中将哭叫不止的男童拎到身前,冷漠的道:“你若执迷不悟,我便成全你。” 老者手中那紧握的画笔,终于松了一松,无声无息中,血色的泪滴滑落,他似是在挣扎,周围的戾气霎时间沸腾不已,似是不甘这突然的变化,无穷的鬼怪也在此时迟缓下来。 这僵持漫长,直到那男童直直盯着老者的背影大喊了一声“爷爷”,霎时间戾气崩散,全部被吸进老者体内,凶戾的鬼怪们轰然溃灭,画笔垂直的掉落下去,老者缓缓回过头,望着那男童,已是泣不成声。 “我……不配呀。” 祖孙俩的目光也在这一刻终于相接,已被痴迷所埋葬的记忆在这狭小的画室中蓦然浮现…… 穆桂生作为小有名气的画家,绝非浪得虚名,他对于艺术的创作与痴迷已经达到废寝忘食的程度,一直到结婚生子,甚至子女成年,已经有了孙子,画痴的本性仍旧未变,反而是与日加深。 儿子儿媳忙于工作,不得不将孙子交予他这位老艺术家照看,事实上,对于孙子的喜爱,也令他尽心尽力,当然,是以没在作画为前提。 这一日,他带着孙子出外游玩。 以他的性格,走到哪里,画具都是必不可缺的,每每看到一些能激发他灵感的东西,他会毫不犹豫的停下来架起画板,而且一旦握起画笔,就会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这一次也不例外。 也是在这一次,噩梦发生了。 当他停下笔来,在得意的笑容中就要与孙子分享自己的大作,可举目望去时,人来人往,唯独找不到孙子娇小的身影。 他慌了,在接下来的时间,无论报警还是寻人启事,一家人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都是无功而返,事实摆在了眼前……孙子被拐走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面对着儿子儿媳责怪的泪眼,面对着他们苍白而憔悴的面容,他无地自容,悲痛中孙子的音容笑貌总是在脑海中浮现,他生不如死。 他也真的想到了去死,可是他仍舍不得自己的艺术追求。 他将自己囚禁在狭小的画室中,再不见人,他清空了自己所有作为人的感情,他要忘却,他将全部身心奉献在小小的画板前。 可那心底深处的痛苦却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尽管他废寝忘食,尽管他积劳成疾,尽管他最后一刻,完成了最后一笔,死在了自己的作品前。 他是无法安生的,他想寻求解脱,只有筑成满腔痴意,真正达到心无杂念,当他回过神时,已经活在自己的作品中。 小小的画室,成为了他的全部…… “成就真戾的你,痴意成狂,无意中依然在找寻着你的孙子,可当你达到圆满,足以消痴解脱之时,他却也成为你唯一的杂念。” 钟宁漠然的望着穆桂生,接着道:“你要如何选择,杀了这孩子,清除最后一丝杂念,从而完成你痴意的追求,在满足与安详中魂飞魄散,还是捡回你的感情,直面你的错误你的愧疚以及……你的痛苦?” 穆桂生沉默中,缓缓走去,望着孙子此刻的笑脸,他颤抖的伸出手去,将孙子拥入怀中,紧紧的抱住,他眼中的血泪不再流淌,他发自内心的笑了。 “不管我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爷爷,但我知道,我又能将你抱在怀里,这才是我的满足,为此……我愿意直面一切。” 随着他哽咽的话音落下,男童似是察觉了什么,他不安的哭泣着,紧紧搂着爷爷的脖子不肯撒手。 痴意终究未消,真戾在这一刻自体内疯狂自噬,穆桂生的魂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看来我做不到了……”穆桂生悲叹一声,望向了钟宁,恳求的道:“把这孩子送还他父母,替我说声对不起。” “……还是你自己去吧。”钟宁的掌心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颗暗红色的水晶,那水晶转眼化为一支利箭,刺进他心口,消失不见。 也在此时,穆桂生的魂体不再消散,因为自噬的真戾已被钟宁拔出,魂体反而重新凝固了不少。 “记住,早去早回。”钟宁淡然的开口,挥手间血刃划破虚空,再一次强制开启阴界之门。 穆桂生愣了片刻,随即朝着钟宁感激的一点头,抱着孙子,转身消失在画室内…… 第四十一章 挚友(一) “露露,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伴着我,因为有你在身边,所以我才可以什么都不怕。” “傻瓜,说什么谢,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 “你对我就别无所求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只要你一直快乐下去,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只有你陪伴着我,我才会一直快乐,所以……哈哈,我要把你锁在我身边,给。” “做什么?” “别看这手串很老旧,这是小时候奶奶送我的,奶奶说过,伤心难过时,就对它许愿,心情就会变好,我试过,很灵验的,现在我亲手把它戴在你的手上……,就这样,让我们永远不分开。” “嗯,永远不分开……” ……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邓迪瞪大了眼睛,紧张的站在急诊室门前,看到来来往往的担架车,他急忙上前询问。 护士门里里外外忙的不可开交,似是没有注意他,但匆忙间还是有只言片语传出。 “怎么这么多人?” “出事的是大巴车,人能不多么。” 邓迪有些发懵,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不久后,他看到一大群人哭天喊地的奔过来,才回过神,那些人中竟然有自己的家人。 他急忙走过去,可刚一靠近人群,那些人竟是从他身体穿了过去。 他顿时头皮发麻,僵硬的转过头去,便看到数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车推出了急诊室,人群将白布掀开,那其中赫然有他的身体,已毫无声息。 父母趴在他的尸体上,撕心裂肺的哭着,邓迪呆滞的望着,只感到天旋地转。 “大巴……事故……我死了?”一瞬间回想起那场意外,他在惊恐中瑟瑟发抖。 “露露!”他慌神了,大声叫着这个能让他安心的名字。 他在人群中找寻着,可除了自己的亲戚家人外,并没有那个他最想看到的身影。 “露露一直和我在一起,难道她也……”他脸色惨白,惊慌的扫过其余死者,他又冲进了急诊室,找寻许久,并未发现露露的尸体,他松了口气。 “露露……你去哪儿了,我死了,难道你不想看我最后一眼吗?”虽然心里凄凄,但死亡的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接受,只求那道身影能尽快出现在自己视线内。 “没有你,我真的会崩溃的。”他哽咽着,浑浑噩噩的走出医院…… 邓迪飘荡了不知多久,几乎所有与露露一起待过的地方他都找寻了一遍,结果却是踪迹全无,他心里有如针扎。 “露露……你抛弃我了吗?” 又一次夜幕降临,他前方幽光一闪,阴界之门缓缓开启。 他依旧毫不理会,从旁而过。 “何必有此执念,上路吧。”淡漠的声音回荡开来,一道身影横在他身前。 “又是你。”邓迪脸色一白,随即鼓起勇气,怒瞪着面前人,咬牙切齿的道:“找不到她,我是不会离开的。” “找不到她,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钟宁目光深邃,脸上却浮现一丝无奈。 邓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望着远方,他目中有着化不开的思念,他的魂体也随着这股思念越发的不稳。 看出他执念之深,钟宁有些苦恼的揉了揉额头,淡然的道:“好吧,一步一步来,我帮你吧。” “你要帮我找露露?”邓迪顿时惊喜。 钟宁不置可否的一点头。 第二天,钟宁买了些水果,来到了邓迪家门前。 “家里我前前后后找了不止一次,露露不在这里。”邓迪痛心而无奈的开口。 “拜会一下你父母,问问他们。”钟宁随口说道。 “对呀,他们一定知道的!”邓迪一改消沉,双眼亮了起来。 钟宁没管他,抬手敲门。 不过一会儿,依然红肿着双眼的邓母打开了房门,当看见站在门外的钟宁,她憔悴的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极为苦涩。 “我妈怎么好像认识你。”邓迪不解的道。 “哦,前两天,你刚死不久,我来过一次。”钟宁瞥了他一眼,低声解释一句。 到了客厅,钟宁将水果随手一放,就坐在了邓迪父母面前,尽量一副愁容,安慰道:“五天了,死者已去,两位节哀吧。” “该怎么节哀,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他才二十八岁呀,就这么离开了我们……”邓母说到伤心处,身子抽搐着,眼泪决堤一般。 邓父赶忙扶住她,叹了口气,道:“儿子苦啊,也许对他来说,逃避了折磨,也是一种解脱。” 邓迪对这些全然听不进去,急忙催促钟宁,“露露,快问露露。” “你就没什么好说的吗?”钟宁皱了皱眉,细语道。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邓迪不耐的道。 “说说吧,不然你会后悔的。”钟宁神情严肃了一分。 邓迪张了张口,随即望向父母,看到他们伤心欲绝的样子,他目光随之颤动。 “我和爸妈的关系并不好,他们一直以来对我的要求很高,给了我很大压力,尤其是最近一年,他们像得了强迫症一样,总逼着我去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情。” “但自从露露劝了我很多后,我也觉得那些话很有道理,他们毕竟是我父母,终究是疼我爱我给了我一切,我也很想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死了。” 邓迪苦笑着,望向父母的目光却逐渐变得柔和,他接着道:“那就代我告诉他们,我不会再怪他们,我……爱他们。” 钟宁点了点头,咳嗽一声,待引起狄父狄母的注意,他才认真的道:“两位,我今天来这,是因为上次忘了说一件事情,是关于你们儿子生前曾跟我吐露过的一番话。” “总而言之,他没有怪你们,他一直……很爱你们。” 随着话音落下,狄父狄母呆了一呆,即使是坚强的狄父,也是双肩颤抖不已,夫妇随即相拥痛哭。 那眼泪中包含的情感让人心碎,可这仅仅因为身为人子迟来的一句话。 “只是徒增伤感……”邓迪转过头去,泪水已滑过脸颊。 “不,因为这最直白的感情,你们都解脱了。”钟宁深沉的望了他一眼。 第四十二章 挚友(二) “露露?”邓父邓母疑惑的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听你们儿子说过,她经常到你们家来。”在邓迪紧张的催促中,钟宁无奈的补充道。 “怎么可能……”邓父邓母皆是露出苦笑。 “你们骗人,是露露啊,你们好好想想,她还与你们打过招呼。”邓迪面露焦急,奈何他刚过世不久,执念也还没强大到足以令他立刻现形,只能希冀的望着钟宁。 “两位再好好想想。”钟宁淡然的开口。 “如果你也只是听说过这个露露,那就真的不可能有这么个人,你也知道,我儿子生前举止很怪异……,也没几个朋友。”邓父叹了口气,脸色有些黯然,语气却很笃定。 “怎么会这样?”邓迪看出父母的神情绝不是作假,他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没人能看见她,她只出现在我的视线内,露露……露露也是……” 出了邓家,钟宁望了眼邓迪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开口道:“既然你心里有了计较,也该安心上路了。” “露露一直陪伴我,我竟然到今天才知道,她竟是鬼。”邓迪苦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再度坚定,“我不管她是什么,何况如今我也是个死人,我一定要找到她。” 钟宁见他一副心意已决,便不再规劝,皱着眉道:“那个露露跟你是什么关系,恋人?” “……应该不算。”邓迪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接着道:“她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位关心呵护我的姐姐,准确的说,从她出现的那天起,就成为了我的挚友。” “既然露露也是已死之人,那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你一定能帮我找到她。”邓迪沉默片刻,将希望全部寄托在钟宁身上。 “能找到她的只有你自己。”钟宁目光闪了闪,向前走去。 转了将近一个白天,待到夕阳西落,由邓迪带路,他们进入了一栋废弃的小楼。 邓迪又是楼上楼下的游荡,找了几圈,一脸失望之色的回到钟宁身边。 他沉默了,与钟宁并立在天台上久久,眺望着落日余晖,目露追忆。 “我当初怀揣梦想,走上了创业之路,这是我曾经创立的一家公司,现实很残酷,我只是一头热血,却并没有那个才能去经营好,不久后,公司就倒闭了,也是那天,我与露露相遇在这里。” “她成了你的救世主?”钟宁瞥了他一眼。 “嗯。”邓迪笑着点头,目中有着感激,“当时我万般绝望,准备跳楼结束这一生,是她的突然出现,劝住了我。” “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好,你相信吗,只是初见呀,她竟然含着眼泪对我大喊,你要是跳下去,那我就和你一起跳下去。” “我看得出来,她是有多么担忧我在意我,我真的好感动。” “后来她对我说,一个公司倒闭了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的一生还长着呢,只要活着就存在无限的希望。” 说到这里,邓迪流下了眼泪,哽咽道:“到头来,我还是辜负了她……,如今我死了,又谈什么希望,估计她也是不愿面对这样的我了。” “你的死又不是你的错。”钟宁淡笑着道。 “可她为什么不愿见我?”邓迪握紧了拳头。 “如你所想的话,也许是她先你一步离开这个世界了。”钟宁幽幽的道。 “不可能!”邓迪气极的望着他,“她不可能抛下我进入什么阴界门,她答应我了……” “在我的公司倒闭后,我那个订了婚的未婚妻就毫不留情的把我甩了,在我痛苦和自卑中,是露露将我从深渊中拉了出来,也是那时,她向我保证过,爱情不顺也没什么大不了,起码她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可事实上,她现在已离你而去。”钟宁漠然的道。 “我不信,她从没骗过我,她现在一定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等着我,我要找她,我必须要找到她!”邓迪害怕钟宁所说的应验,他安慰着自己,抹了把眼泪,直奔远方而去。 钟宁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的身影,迈步间,跟在了他身后。 冬夜的寒风凛凛刺骨,不过作为一个魂魄,邓迪已经感觉不到了,只有那颗心,随着足迹的展开越来越冷。 “为什么……为什么哪里都没有?你真的已经彻底离开这世界了吗?” 邓迪面露悲戚,但他想起露露曾要他坚强,他目光又变得坚定。 他与露露相识起,就几乎形影不离,露露到过的地方,也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一遍又一遍找寻那些地方。 想起钟宁说过的露露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他绝不想认同,似是要驱除这个魔咒,曾经与露露的点点滴滴还有那些不离不弃的誓言,全部回荡在他脑海之中。 “那个繁华的街道,我们曾一起携手走过,那个大雨天,我们一起淋湿,你毫不在意,反而是乐观的你,还在大声欢笑,是你感染了我,是你让我分享到快乐。” “你鼓励我走出家门,相信我能自力更生,当别人给了我白眼与不屑,是你愤怒的回瞪他们,歇斯底里的维护我,你绝不想我受到哪怕一点儿的伤害,你说过我就是你的全部。” “你是我的挚友,也是我的良师,与爸妈怄气时,是你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对,是你告诉我要懂得承担,与人相处时,也是你时刻提醒我要清楚个中分寸。” “你的存在,给了我依靠,让我无比幸福,却从不要我回报什么,你是那么的善良美丽……” 回过神时,邓迪已泪流满面,他在恐惧,从未像现在这般恐惧露露的完美。 他更为恐惧自己会彻底失去她,因为现在记忆中露露的身影正在逐渐模糊。 “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选择与我分开,为什么你的这种选择像是理所当然一般,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他心里在抽搐,那说不清的某种预感摧残着他,令他下意识的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奔去…… 第四十三章 挚友(三) 邓迪回到当日的医院,他冲进太平间,很快便找到自己的尸体。 这具证明自己已死的冰冷躯壳,他本不愿见到,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一定要来到这里,一定要去确认些什么。 他立刻望向尸体的左手腕,什么都没有,他松了口气。 可当他无意中瞥了眼右手腕,顿时心里一紧,他狠狠抓着自己头发,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只惨白的右手上赫然戴着那令他无比熟悉的手串。 很小的时候,奶奶亲手将手串缠在他的左手上,告诉他,伤心时,就要许愿,这手串有着神奇的魔法。 手串陪伴他从小到大,懂事起,他也不再相信什么魔法,但每当有伤心事,他依然习惯的去许愿,企盼自己的心情能好,无论是公司倒闭时,还是绝望到欲要轻生时,他都温柔的抚摸着它,默默的许愿。 虽然他明明知道,这手串只是一个心灵慰藉,它不管用的,但他心里从未缺少对它的期许,直到那一次许愿后,露露出现了。 他当时就想,手串也许真的有神奇的魔法。 “可我已经把它送给了露露,亲手将它戴在了露露的手上,它是我们永不分离的承诺,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手上?”他凌乱了,眼中所见,仿佛整个世界都围绕着那手串在错乱。 他痛苦的痉挛,他痛哭着,无论如何也不愿面对已经摆在眼前的残酷,可心底的绝望正在侵蚀着他。 “你也该醒醒了。”钟宁叹息着,已经站在他的身后,“我说过,寻不到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不不,别说了……不要再说了,呜呜……”邓迪颓唐的跪在地上,他哭喊着,摇着头,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 可钟宁那冷酷的声音依旧源源不断印在他脑海中。 “你的露露,不是人也不是鬼,她……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啊——”邓迪哭的歇斯底里,那残忍的事实如刀子般将他凌迟,那生前不曾注意或潜意识中刻意模糊的回忆与细节,疯狂袭来,在他脑海中翻江倒海般的肆虐…… “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是有些抑郁,调养好就会痊愈。” “不要多想,失败了可以从头再来,错过了也可以遇到更好的。” “不要去折磨你自己……” 父母的话,医生的话,亲朋好友的话,每每响在他耳边。 “我没事……你们不要管我!”他愤怒的大吼着。 错乱中,亲人们疏远了他,朋友们也对他避之不及,一辆载满了恶魔的车停在家门前,对了,那些是恶魔,他们穿着白衣,面容狰狞,他们要抓住他。 他恐惧,他拼命的逃…… 又有父母的哭泣声传来,他们望向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痛惜,也是那么的悲哀。 他被绑到了恶魔关押犯人的刑房,最终,他不知多久才醒来,他回到了家里。 父母暖言细语,他们拿出一瓶瓶不知名的药物要求他吃下。 他才不傻,他又没病,怎么会去吃那些东西,看来父母也被恶魔们洗脑了。 果然,父亲母亲见他执意不肯吃,他们性情大变,他们疯了,竟然强迫的将那些药丸塞进他嘴中。 他留了个心眼,他将那些不明物全部吐到了马桶中。 整个世界对他充满了恶意,他对于父母也有了浓浓的恶感,他又能依靠什么? 可又不知何时起,也许是很早的时候,有那么一丝温暖,毫无预兆的闯进他心灵深处,成为了他的全部。 那个女孩名叫露露,是了,他现在想起来了,竟然与自己童年时养过的一只猫同名,天知道他当时有多么喜欢那只猫,不过,那只猫早已死去,被他埋葬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露露这个名字,现在想来是如此的突兀,恐怕一直存在他的潜意识中…… 邓迪的眼泪流干了,他不喊也不闹了,只是神情呆滞的望着钟宁。 “听你父母说起,你生前是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钟宁淡然的开口。 “所以在我死后,我清醒了,我最重要的人,露露也就消失了,露露从不存在,我与露露的点点滴滴,露露对我的呵护对我的照顾,对我付出的一切……全部是我的幻觉?”邓迪惨笑着。 露露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露露让他快乐,露露给了他最大的温暖,露露成为他的全部,此刻也是露露,让他彻底跌入了绝望的深渊。 那世界竟然是他一手策划的,现在那世界如此简单而又真实的崩溃在他眼前。 邓迪双眼无神,他的魂体逐渐沸腾,失去所有存在意义的绝望在不断攀升,似是随时都会转化为恐怖的戾气。 “也许你说得对,我该什么都不想,简简单单的离开的,这样,露露就会永远存在,我也能安心的逝去,可如今……失去一切的我已经找不到后悔药了。” 邓迪望着钟宁,声音前所未有的空寂,他已经哭不出来,只余两行血泪垂落而下。 “你究竟……有什么好后悔的?”钟宁面露冷笑,手中血刃缓缓浮现,直指邓迪,“劝你早入阴界之门,不过是想让事情简单些,而如今明朗了,你倒是想不开了。” “你既然与露露有过回忆,你们彼此间有着强烈的羁绊,那么,她是否存在,又有什么关系。” “可她是假的呀!”邓迪的双眸逐渐化为猩红,情绪转向暴怒。 “何为真何为假?”钟宁冷漠的道:“露露确实不存在,但你也早已找到她了,能够为你付出一切,为了让你快乐让你幸福不惜一切代价,不会顾及他人,只会为你着想,那个你最亲近的人……不就是你自己么。” “那个藏在你心底最深处只为你而活的存在,化身成了你的露露,也是你心甘情愿接受了她,她一直都在那里……” 言于此,钟宁手中的血刃指了指邓迪的心口,“而你却否定了她,否定了你自己,她……在哭呢。” 闻言,邓迪一震,他摸着自己的心口,感觉着那里的阵阵刺痛,感觉着那回馈而来的温暖,他突然感到没有了暴怒的理由,不止如此,他的魂体重归平静,血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澈的泪滴默默流淌而下。 绝望也不知在何时无声无息的退去,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但此刻的他,好想放声大哭。 “她做的所有事情,只为了一个目的,她要你……自爱。”钟宁平静的收起血刃,挥手间,阴界之门缓缓开启。 “对不起露露……我现在知道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邓迪终究还是痛哭出声。 恍惚间,那熟悉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加油哦,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望了眼那不知何时戴在自己右手上的手串,邓迪给了钟宁一个温暖的笑容,转身便踏入了阴界之门。 第四十四章 碟仙儿(一) 时间一晃,进入了腊月。 此刻已是日暮时分,天海大学某大三女生的寝室中,姐妹五个嫌天冷儿,干脆叫了外卖,草草吃完就各干各的。 “哎呀,总在寝室待着也太没意思了。”室友中最耐不住性子的刘小蝶嚷了起来。 “还能怎么办,这大冷天的可没人陪你出去逛。”本在专心看书的乔思思白了她一眼。 “要不……咱们玩点儿什么吧。”点子最多的孟芃提议道。 “玩什么?” 待到姐妹们感兴趣的望了过来,她才神秘的一笑,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碟子还有一张硬纸拿起来,晃了晃,“碟仙儿。” 寝室内静了一瞬,其他四人倒吸口凉气。 “幼不幼稚呀,还鬼啊仙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刘小蝶脸色白了白,撇了撇嘴。 “明明就是怕。”孟芃不屑的瞥了她一眼。 “谁怕了,反正也没意思,你要玩咱就玩。”刘小蝶果然中了激将法,立刻瞪大了眼睛。 至于剩余三人,乔思思想了想,无所谓的一耸肩,倒是宋楠与方晓静坚决不同意。 方晓静不像别人,她几个月前刚刚经历过一场极为恐怖的诡异事件,对于神鬼之类的坚信不疑,所以怎么也不想掺和其中。 孟芃倒也没针对她,转而望向宋楠,挑衅的道:“怕什么呀,你不是出了名的宋大胆儿吗?” 宋楠不为所动,冷冷的道:“我们寝室才刚死过人,这种东西,玩了你也不怕犯忌讳。” 此话一出,室内有些压抑,似是大家才回想起这寝室中曾经存在着第六人。 “哼,提这个做什么,贾静都死了两个月了,何况她是死在校外,法医都诊断了她是心脏性猝死,又不会给咱们寝室带来什么晦气。”孟芃翻了个白眼,斜视着宋楠,“不会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吧,这才不敢玩。” “你……”宋楠愤然起身。 两人一时间针尖对麦芒,若不是乔思思等人急忙又说又劝,将她们拉开,说不定就动起手来。 “哼,闭上你那张臭嘴,玩就玩,我又不怕什么。”宋楠脸色接连变化,气不过的一咬牙。 “好呀,刚才的事儿就揭过去,可别一句玩笑话坏了咱姐妹的感情。”孟芃笑着,可却不见丝毫的愧疚,她拉过刘小蝶与乔思思,几人围在了桌子前。 “我听说碟仙儿得在午夜玩儿,而且是五人以上才行的,晓静死活不参加,咱们四个也玩不起来吧。”刘小蝶坐在桌子前,看着那小碟子倒扣在写着鬼神之类的硬纸上,又有些头皮发麻。 “只是随便玩玩,而且我新得到一种碟仙儿玩法,这么做,要是真能请来大仙儿,我们保准儿会有福气的。”孟芃说着话,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根儿头发,绑在自己还有周围姐妹的小拇指上。 “你还挺封建迷信的。”乔思思望着手指上的发丝,又望了望刘小蝶与宋楠,三人都有些莫名所以。 “放心,这是我的头发,这是新玩法的一种仪式。”说着话,孟芃关了灯,点上了早备好的蜡烛,带头将小拇指轻放在碟子边缘处。 方晓静看着她们真的有模有样的玩了起来,不知为何,总感觉心里阵阵发寒。 而这时,窗外已漆黑一片,她不敢再观摩,躺在床上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堵上耳朵,她可听说旁观者容易被脏东西附体,此刻只能闷着头祈祷鬼怪之物别找到自己头上。 “你是男是女?” 随着孟芃话音落,碟子竟真的在缓缓转动,很快,画在碟子上的粗黑箭头就指在了“女”字上。 这一刻,悄然无声,除了孟芃与宋楠外,其他两女皆是脸色一白。 “谁挪的?” “我没动。” “谁想吓唬人谁挪的呗。” 宋楠望着孟芃,嘴角有着一丝讥讽。 “到你了。”孟芃淡定的碰了下右侧的乔思思。 乔思思回过神,深吸口气,轻声问道:“你多大了?” 碟子再一次转动,这一次,就连宋楠的脸色都变化了,因为她有意的紧紧按住碟子,而且望向孟芃,却发现她的手指明明是虚按。 而乔思思与刘小蝶似是也注意到这些小动作,两人皆是打了个寒颤。 直到箭头指到“22”,现场的气氛顿时诡异下来,孟芃眼睛一亮,而其他三人几乎下意识将手指缩回。 “贾静……贾静也二十二岁吧?”乔思思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也二十二岁呀,说明不了什么。”宋楠皱着眉,瞄了孟芃一眼,她依然怀疑孟芃搞鬼。 “要不……别玩了。”刘小蝶的胆怯已经掩饰不住。 “这也没什么吧,一个年龄而已,况且要真能请来大仙最好不过,我们现在罢手,才容易激怒大仙呢。”孟芃幽幽的道,立刻就打消了胆小者退出的念头。 手指重新放在碟子边缘,这回到了刘小蝶,只听她哆哆嗦嗦的问道:“你……你在这吗?” 当箭头略过了“否”立刻停在了“是”上,这一刻,烛光晃动,如同蜡烛旁多了个无形的人影一般。 几人皆感到毛骨悚然,尤其是刘小蝶,简直要哭了,她现在万分后悔一开始表明的无聊,不然的话,也不会给孟芃机会扯着她玩儿这种鬼东西。 “怕什么?”宋楠瞪了她一眼,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恨恨的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小碟子再次转动起来,甚至在硬纸上不住挪动,箭头很快就落在“横死”上。 那两个字触目惊心,此刻看去,竟是鲜红色的,乔思思吓得不敢出声,刘小蝶捂住嘴,眼泪溢出眼眶,明显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哼,起码证明不会是贾静,她是自然性死亡。”宋楠虽冷汗直冒,但还是强撑着给了个结论。 就在这时,咔擦一声,碟子竟是毫无预兆的整个碎裂,几人的手指顿时鲜血直冒,染上了发丝。 没待她们反应过来,突然一阵钟声响起,震耳发聩般回荡,如同敲响在灵魂中。 室内只有一个石英钟,怎么会有钟声敲响? 这是她们同时想到的,惊骇中下意识望去,借助昏黄的烛光,只见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分针皆是清晰的指在“12”上。 从日落开始,不过问了三个问题,时间怎么会过的这么快? 无论宋楠还是乔思思与刘小蝶,皆是脸色惨白。 一阵阴森的哂笑响起,她们僵硬的转过头来,只见,在那烛光之中,孟芃脸色青黄,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向着两边越咧越大…… 第四十五章 碟仙儿(二) 黑暗之中,传出声音,突兀的一道光柱投下,终于可见,那是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孩儿跪坐在地,埋首痛哭。 她的周围突然传来阵阵笑声,多么欢快,诡秘而诱人。 女孩儿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眼中有着不甘与憎恨。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可以?” 她咬牙切齿,却没注意,洁白的裙子上出现了点点殷红。 她站起身,追逐那些笑声而去,没过多久,似是受到感染,她的脸上有了笑容,清纯中偏偏又透着妩媚。 黑暗中再次投下光柱,女孩儿出现了,此时的她,洁白的长裙不见,已换上一身黑色的礼服。 周围出现一张张面露嘲弄与不屑的鬼脸,那一道道目光刺痛了女孩儿。 “是你们的错,是这个社会的错!” 女孩儿的脸上充斥了怨愤,不过随着她话音落,周围传来阵阵怒吼,那些鬼脸逐渐隐没到黑暗中。 女孩儿面色接连变化,她开始嚎啕大哭,哭的肝肠寸断。 终于,那些神情各异的鬼脸重新簇拥起她,她掩面停止了哭泣,低下头,嘴角勾起一丝不为人察觉的诡笑…… 这是一个梦,钟宁的梦。 他睁开眼时,天色仍很昏暗,他起身望向窗外,面色无悲无喜。 天亮时,他走出寝室楼,一张熟悉的面容急促而来,他并不意外。 “钟宁……”方晓静气喘吁吁的站在他面前,望向他的眼神仍有些怯怯,要知道,当初那个混账姐夫就是被眼前之人劈了个魂飞魄散,若说她不怕,是不可能的。 “有事?”钟宁问道。 “我们寝室出事了,很邪门。”方晓静望着这个呆滞的眼镜男,却不敢多说些巴结的话,只能直奔主题。 “昨天一起玩儿碟仙儿的姐妹们,今天我一早醒来,就看到她们好像中邪一样……” 方晓静诉说着,回忆起犹在眼前的一幕幕。 清晨,一阵响动将她惊醒,她掀开被子,看到不可思议的画面。 一向刻板的宋楠此时哭哭笑笑一副癫狂模样,刘小蝶猫在角落处,眼中露出惧色,猛扇自己耳光,娇嫩的俏脸已经红肿不堪却浑不自知。 更甚的是乔思思,她脱光了衣服,脸上带着妩媚笑容,在寝室内又蹦又跳,若不是唯一清醒的孟芃将她拦住,她都要打开门跑到外面去。 而孟芃却也有些诡异,她精神奕奕的样子,望着眼前一幕幕,眼中有着纠结,可又像很兴奋,她控制着局势,却也不敢过于靠近三个疯子室友。 方晓静讲述到最后,仍旧打着寒颤,望向钟宁,道:“于是我就跑了出来,她们太不正常了,我想不到别人,只能来找你。” “我最讨厌这种找上门来的麻烦事。”钟宁冷淡的道。 方晓静顿时脸色一白,钟宁却皱了皱眉,接着道:“你先回去吧。” 方晓静失魂落魄的来到寝室门前,听到其内依然作响的癫狂哭笑,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房门。 屋内与离开时没什么不同,依然是孟芃在看守三个疯子,这一刻,方晓静甚至想到要办理转寝手续。 孟芃望向她却是轻“咦”一声,瞪大了眼睛,“这是女生寝室,你是怎么进来的?” 方晓静这才回过头,立刻望见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钟宁,对于此人的神不知鬼不觉,她顿感毛骨悚然。 回过神后,她急忙干笑两声,朝孟芃道:“他就是我找来的帮手。” 而这时,钟宁已先一步进屋,扫了眼那疯癫的三人。 仅仅是这一眼,宋楠三人立刻如遭雷击,猛地醒过神来。 这其中,乔思思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而且面前又多出一个陌生男子,她立刻尖叫一声,扑到床上将自己卷进被子里,小脸露出来,惊恐中透出恼火。 “怎么回事?”她望向了一旁的孟芃。 “衣服是你自己脱的,我又拦不住。”孟芃撇了撇嘴。 宋楠与刘小蝶对望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惧,她们在疯癫时俱是看到无比恐怖之物,但此刻却回想不起来,不过她们仍记得昨夜玩儿碟仙儿的过程。 “孟芃,这一定与你有关!”刘小蝶小心碰触着自己的脸颊,吸了口凉气,肿痛的委屈令她大眼睛中水雾一片,立刻怒瞪孟芃。 宋楠更是脸色阴沉的堵住孟芃的去路,“昨天都是你一手导演的,你到底给我们施了什么邪术。” 孟芃不敌三人怒火中的威逼,她脸色变了变,冷笑道:“你们难道忘了曾经怎么对待贾静的?” “贾静!”宋楠三人脸色惨白,刘小蝶哆嗦着更是好悬站立不稳。 “你胡说,贾静早就死了,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 话是这么说,可宋楠三人心里却没底,毕竟昨夜极为诡异,可不是人的手段能达成的。 “我跟你们又无冤无仇,顶多是看不惯你们总欺负贾静。”孟芃脸色也微微发白,接着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前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贾静给了我几根她的头发,求我帮她的忙,等我醒来时,就发现我手中真的握着头发……” “我害怕不帮忙她会找到我头上,我也只能这么做了,但我没想到真的会出事。”说到最后,孟芃低下头,似是很懊悔,却没人能看清她的脸色如何。 宋楠等人却是一愣,均是呆呆的望着自己右手的小拇指,那上依旧紧紧缠绕着血色的发丝,她们立刻知道这发丝的不详,惊慌中就要将它扯掉,却发现那发丝如同长在肉中,根本弄不掉。 这时,钟宁来到孟芃身前,将她的右手拿到眼前,冷漠的道:“不必笑了,你同样有。” 本是低着头的孟芃立刻望去,正看见右手小拇指上那刺目的血色发丝,她顿时花容失色。 “怎么会,她答应我的,明明应该没有了,我是在帮她,我是她的朋友啊。” 钟宁没理会她慌张的碎语,转身向门口走去。 “生前的头发是她与你们联系的媒介,只有除去,你们才能继续过平淡的生活,否则,祸福难料。” “哦,她似乎是想听到些什么。” 话音落,钟宁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口。 第四十六章 碟仙儿(三) 随着钟宁离去,寝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几人相互看了看,皆有些莫名其妙,对于钟宁的话也有所怀疑,直到传来“砰”的一声响,几人骇然中望去,却是敞开的门不知被谁关上了。 紧靠门口的方晓静脸色一白,立刻去开门,却发现门像是被卡住了,竟是打不开,这种情况她再熟悉不过,瞬间就回忆起几个月前那起灵异之事。 宋楠四人见此,亦是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刚刚绝对没有人经过。 就在这时,室内的温度急剧下降,就仿佛有什么极阴之物混进屋子一般。 孟芃顿感毛骨悚然,她向四周望去,一遍遍查着姐妹的人数,她清楚的记得是五个人,可无比诡异的是……此刻每查一遍都能数到第六人。 可事实上,每个人都已对号,并没有其他的面孔混进来。 “怎么回事?”孟芃惊骇欲绝。 其他人明显没她这么敏感。 刘小蝶最惧寒冷,此刻哆嗦着,就想取件衣服披上,刚一迈步,却一脚踩进水中。 “哪来的水?”她疑惑的低头望去,这一眼直叫她魂飞魄散。 哪里是什么水,此刻地上流淌开来的分明是不知源自哪里的一滩鲜血。 同一时间那血腥味刺鼻而来,寝室中,除了方晓静没有察觉什么,其余四人皆是惨叫出声。 “是贾静,一定是贾静回来报复你们了,你们快说点什么呀,不然我也会一起死的!” 孟芃吓得大呼小叫,却是那蔓延了整个寝室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粘稠感很快就淹没她的腰部。 乔思思骇然中顾不得此刻光着身子,掀开被子爬到了上铺,她至今还在努力,要将小拇指上的发丝扯断。 宋楠望去,瞳孔猛地收缩,姐妹们不见了,甚至连寝室都不见了,入目所及,是一片血海。 她惨叫着,可马上就闭上了嘴巴,血海翻腾,无数头骨漂浮而来,那些头骨齐齐望向她,空洞的眼窝中立刻燃起森冷的鬼火。 与此同时,小拇指上的发丝突然变化千万,将她整个人紧裹,眼看就要拖进无边的血海中。 “贾静……,不要,不要啊!” 一向坚强的宋楠此刻也不禁痛哭流涕,她想起钟宁说的话,立刻挣扎着大声开口。 “我家里贫困,家人供我念书不容易,所以我一直勤工俭学,我看到你可以出外***出卖身体赚钱,却能过的那么好,所以心里不平衡,所以平日里才总对你冷嘲热讽……” 说到这里,那些浸泡在鲜血中的头骨张开了大口,对她怒吼,似要将她整个撕碎,宋楠急忙接着道:“每当与你一起走时,那些人有不少明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却依然对你那么好,而看见我穿的寒酸,他们却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我恨透了他们笑贫不笑娼,所以才嫉恨你,所以才总是找机会欺负你……” “贾静,我说了,我都说了,你既然已经死了,应该能听出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你就看在同寝一场,放过我吧。” 那无数的发丝越缠越紧,血海汹涌而起,滔天的大浪不顾宋楠的尖叫与求饶,立刻将她淹没。 刘小蝶坐在一艘木舟上,随着一条血河漂流而下,她此刻惊惧欲死,不知要被带到哪里。 不久后一片森林映入她的眼瞳,那漆黑的入口如同通往地狱。 很快河水变得湍急,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经随着小舟扎入林中,一阵黑暗过后,视线豁然开朗,她顿时脸色惨白。 那一颗颗大树摇摆着枝叶,其上挂着无数鲜血淋漓的无皮死尸,那一张张死人脸狰狞的扭曲着,随着她的到来,一双双眼睛猛然睁开,那万千双血目直勾勾的盯着她。 刘小蝶虽然平时嘴硬,但实际上胆子特别小,哪里受得住这种惊吓,可此时她竟是想晕过去都办不到,就连紧闭双眼那血腥的场面也会立刻映入她脑海,像是注定这无比恐怖的一幕要烙印她心底一辈子。 “呜呜……放过我吧,我说……我说!” “你爸爸来看你,他以为你的钱都是打工赚来的,我装的很无辜,就想把你干的事情告诉他,其实我是故意在威胁你,你给我买了很多礼物,还给了很多封口费,我都理所当然的收下了,因为我认为你赚的那些钱本来就是脏钱,我敲诈你,也不会有愧疚感……” “我其实是故意抓着你的把柄,把你当成冤大头,也一直以为我的装傻充愣你并没有发现……” 刘小蝶说到最后,惊恐的见到那无数尸体随着阴风悠荡起来,突然挣脱而下,朝她扑了过来。 乔思思已经没心情去扯断那根头发,当她醒过神时,已经站在烈阳之下,周围有数不清的人,男女老幼皆鄙夷的望着她,对她指指点点。 她脸色苍白,此刻羞愤欲死,因为她依然没穿衣服,就这么赤条条的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很显然,她是被当成了放荡的女人。 “不要看……你们不要看!”她无法承受,放声哭喊。 这时,人群不断向她靠近,那一张张脸开始腐烂,口中流淌出腥臭的涎水,他们伸出干枯的爪子就要抓向她,似是要好好品尝她的细皮嫩肉。 她要挣扎,要逃脱这些魔爪,却发现脚下生根一般,那是从地底钻出的无数发丝,缠住了她的双腿。 “呜呜……不要……不要再折磨我了!” “贾静,我是做了,我嫉妒你长得比我漂亮,更瞧不起你的***我站在你身边时,从来都自认为高你一等,觉得自己洁身自好是你比不起的,这样才能弥补我心里的落差……” “我表面上和你关系好,实际上背地里一有机会就去到处议论你,说你犯贱,骂你是便宜货,是我将你干的事宣扬出去的,你被人嘲笑,我虽然安慰你,但心里却一直很得意……” 乔思思没机会再说了,在绝望的哭喊中被人群压倒。 第四十七章 碟仙儿(四) 孟芃哭喊着寻求救援,可却没人回应她,她眼看着粘稠的血浆没过了脖子,终是在绝望中窒息。 当睁开眼时,没等她庆幸还活着,突然一道光柱投下,刺得她双眼生疼。 她适应了这强光时,赫然发现自己竟身处擂台上,而且自己全身毛茸茸的,脚底下就是一块硕大的镜子,当她低头望去时,看到了自己全貌。 “猴子!”她惊骇的发觉。 “我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就在她骇然之时,她的对面也出现一只猴子,随之周围传来助威勒令的喧嚣,天上掉下来一根根香蕉。 对面的猴子抓住香蕉,顿时兴奋无比,它似是要霸占场上的所有香蕉,凶狠的奔向孟芃,向她发起了攻击。 孟芃出于自保,不自觉的就与猴子撕咬起来。 这时,周围的欢呼与喝骂震耳欲聋,人群玩味的看着这两只猴子掐架。 孟芃顿感一股极强的屈辱感,似是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当成热闹看,甚至是被人当成猴来消遣。 “不不,滚开,都给我滚开,你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孟芃挣扎起来,就要跑下擂台,这种被人轻贱的感觉她一刻都不想忍受,可令她绝望,这根本就是一个笼子,无论奔向哪个方向,都会立刻有铁栅栏拔地而起。 那只猴子受到香蕉的诱惑和周围声音的蛊惑,终于再一次扑到她身上,锋利的獠牙狠狠的刺进她脖颈。 “啊——” “该死的畜生,你给我醒醒呀,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不要被人骗了呀!” 孟芃痛哭着,肉体上与心灵上的双重打击这一刻猛地敲醒了她。 “贾静……你在这里吧,是你在搞鬼对不对,为什么这样对我,我明明都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了,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我知道了,你一开始就准备耍我,对不对?” 孟芃尽管痛恨的大喊着,却无法逃离备受折磨的噩梦,她终于是服软了。 “是,我承认还不行么,我喜欢看别人的狼狈,喜欢看别人打得难解难分,这是我的兴趣,我一直把你当成人尽可夫的贱货,把你当成了玩具,所以我暗中挑拨你和其他人的关系……” “我偷拿走你的笔,然后装作无意跟你讲起,你丢的笔是宋楠偷的,又去跟宋楠讲,说起你怀疑她偷了你的笔,你们两个闹得不可开交时,我表面上装作好人去劝架,心里却对于戏耍了你很有成就感。” “还有你与隔壁寝吵架的那次,也是我挑拨的,我就在旁边看你们的笑话……” 也不知讲了多少类似的事情,孟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更是认为你这种人就该被我玩弄,所以一直以来我一点儿愧疚都不曾有。” 她的话音已经被周围的喧嚣淹没,却并没有声音回应她,这场猴戏仿佛要上演永久。 …… 方晓静脸色越发的苍白,只因室友们再次疯癫了。 这一次是包括孟芃在内,她们围绕着室内转着圈,有的大哭大喊,有的惨叫连连,有的全身痉挛似是垂死挣扎。 方晓静不是没尝试过上前安抚,可这些人真的比精神病还要疯狂,根本不是她一人之力能够控制的。 而且室友们较于上次的发疯有所不同,这一次她们口中不断吐露出贾静活着时的点点滴滴,她们似是在忏悔,在拼命的解释什么,可却至今也没有清醒。 “钟宁说过贾静想要听到些什么,那她到底是想听到什么?”方晓静窝在墙角,默默注视着,也陷入了沉思。 随着时间流逝,这间打不开门的寝室如同与世隔绝般,被外界所有人遗忘,只有室内在持续着痛苦的煎熬。 终于,方晓静漫长的等待中,噩梦迎来了终结,那是室友们说出了贾静想要听到的话。 “贾静,你自己供自己读书,你同样是在勤工俭学,你有理由去骄傲,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应该瞧不起你。”这是宋楠的声音。 “贾静,那些都是你含泪赚的血汗钱,我后悔了,我不该敲诈你,就算你爸爸知道了你在做什么,他也一定会原谅你的。”这是刘小蝶的声音。 “贾静,你是个好女孩儿,你敢作敢当,虽然你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却没有出卖你的灵魂,相比我这种故作清高的人,你才是纯洁无污的。”这是乔思思的声音。 “贾静,你多么的聪慧,懂得隐忍,懂得利用自己的青春为自己争取美好的未来,你是高贵的,一定会找到对你好的人,你未来的真命天子不可能会轻贱你,他会把你当成宝贝来疼爱。”这是孟芃的声音。 室内安静了下来,也变得温暖了,在方晓静眼里,有一种异样的温馨,虽然是伴随着说不出的古怪。 她看到了,四位室友的小拇指上那鲜血侵染的发丝已经消失不见,她们摆脱了贾静的诅咒,眼中有了清明。 但不知怎地,方晓静有些作呕,她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来到门口,终于能打开房门。 她毫不犹豫走出门外,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她决定了,还是办理转寝手续吧…… 与此同时,位于天海市的一处高档小区中。 钟宁进入了某个空旷的房间,可以看出,家具最近被搬空,已经没人住了,这空气中却残留着些微腐臭味道。 “何苦不走?”钟宁站在房间中央,蓦然开口。 久久没人回应,直到钟宁祭出血刃。 “我不甘!”这声音如金石相磨,空寂的回荡四周。 “不甘又如何,你杀了她一次,还想杀她第二次?”钟宁莞尔一笑。 “像我这种身份的人,竟然会死在那种贱人的手中,这不公平,就算杀她千百次,我也不会甘心!”这声音变得歇斯底里。 “生前你们是否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不想管,但死后,你们之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钟宁幽幽一叹,接着道:“都只是垃圾。” 第四十八章 碟仙儿(五) “我明明有着享用不完的荣华富贵,竟然会死在那种女人的手中,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那声音回荡,充满了疯狂,与此同时,这疯狂也溢出了那令他万分憎恨的生前最后一幕。 同样是这个房间,此刻多出了不少珍贵的家具,其中大部分都是男女间调情用的,真皮的沙发上有着一男一女,男子五十多岁,严重秃顶,女子二十多岁,青春靓丽,他们正处于疯狂后的余韵中。 女子眼珠转了转,娇滴滴的开口道:“你到底答不答应嘛,休了你家那个黄脸婆,娶我过门。” “哼,你想得美。”男子懒洋洋的没好气。 “你明明不久前才松的口,答应过我只要伺候好你,一切都能考虑。”女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是个男人啊,在我用下半身思考的时候,上半身自然什么都会答应你,可当我上半身清醒后,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男子哂笑着。 “你个老王八蛋,竟然敢耍我!”希望变成失望,女子顿时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给你脸了是不是!”男子脸色铁青,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指着她鼻子骂道:“就你一个当鸡的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凭你也配,像你这种贱货,只要老子撒了钱,要多少就有多少,老子宠着你包着你,给你好脸,不过是图个新鲜,既然收了老子的钱,你只有跪舔的资格,你知不知道!” 男子骂到最后,揪着女子的头发,就将她踹下了沙发。 “你就是个混蛋,明明是你用花言巧语骗我,我才答应给你做小三儿的。”女子被他如此对待,顿时羞怒的大哭起来。 “你个贱女人,你到底要不要脸,咱们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的买就有的卖,我给你的钱,你拿到手的时候不是笑的很开心么,妈的,到现在你竟然还敢跟我装,弄的好像老子里外不是人。” 男子刚办完事,本就心情压抑,此刻顿时怒极攻心,站起身,照着女子光溜溜的身子就是一阵猛踹。 “你个下三滥的东西,你个天生的贱命,到现在还在做梦,还他妈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男子骂了几句,身子突然痉挛,他捂着心窝,倒退几步,瘫在了沙发上,脑门上冷汗直冒。 “快……,药……药给我……”他痛苦的伸出手,要抓住旁边小桌子上的小药瓶。 这时,女子眼睛一亮,不但没有帮忙,反而脸色狰狞一把将药瓶抓在手中,任凭男子哀求的看着她,她也无动于衷。 “你终于是说出了心里话,哼,我叫你瞧不起我,我叫你骂我打我,现在知道后悔了?”女子狞笑着,站起身来,躲离男子。 “告诉你,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的上谁,既然你敢做事做绝,老娘同样敢。” 女子脸上露出憎恶,随手就将药瓶扔到了角落中,随即不紧不慢的穿上衣服,走出门去。 男子艰难的爬向角落,终究没有熬过去,他临死时,眼睛瞪的大大的,充满怨毒的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 “那个该死的贱人,我一定要她魂飞魄散!” 房间中,画面破碎,男子的魂体就站在那曾放有药瓶的角落处,他歇斯底里的大吼着。 就在这时,一柄血刃直指向他。 “不……求你了,起码也等我将这份恨意发泄出去。”男子魂体颤抖,蔓延了诡异的血色,他哀求的望着钟宁。 “已经形成戾气,你没救了,当然……我也不想救你。”钟宁面色冷漠,顿了下,接着道:“你有两种选择。” “什么选择?”男子神情木然。 “一,判你有罪,保住你的魂体,送你下地狱,二……魂飞魄散。” “我不要尝罪业之苦!”男子脸色煞白。 “选二?”钟宁面无表情,手中血刃血光暴涨。 “不不,我还想有翻身的机会,这两条……我真的没办法选啊。”男子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是受害者,杀死她,也只为了报仇而已,我不应该有罪的,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杀了她你没罪,但你生前却已罪业在身。” “至于放过你,那么,你的走向也只剩下魂飞魄散。”钟宁淡然开口,随即手中血刃毫不留情的一挥。 在那爆闪的血光中,男子还没等多说几句,脸上的恐惧立刻凝固,整个魂体瞬间灰飞烟灭。 也就在这时,窗外阴风呼啸,落地窗的玻璃轰然破碎,一道挥发着腐臭的身影蓦然闯入。 那是个面容扭曲的女子,同样也是魂体,她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房间,当确定男子已经彻底魂飞魄散,她立刻愤恨的尖叫起来。 “那个王八蛋,他死后竟然也不放过我,他报复我,竟然让我饱受心脏痛处而死,天杀的,我竟然来晚了,我竟然不能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你生前已将他置于死地,又何必往复循环?”钟宁冷眼在旁,幽幽的道。 “不……该死的,我恨他,恨到想要他付出一切都不够,我要为我的青春报仇,我明明会有着大好年华,会有着最耀眼的未来,却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不甘……我不甘啊!”女子披头散发的怒吼着,她不会计较曾经害死了谁,只想发泄自己被人所害的怨念。 “那只是你的幻想而已,唯有你……绝不会有你想象中的未来。”钟宁淡然的开口。 “你凭什么这么说?”女子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反应过来,怒瞪着钟宁。 “就凭你的漠视,无数未来摆在你面前,你从来的选择只有放弃……”钟宁缓步走到女子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贾静,你……到底迷失了什么?” “你在说什么?”贾静紧咬着一口银牙,魂体颤抖不已,“我一直想得到我想要的,我一直想过的更好,我也一直不放弃,心中刻画着无数只为我存在的美好事物……” “你……迷失了什么?”钟宁打断了她,声音蓦然冷硬。 第四十九章 碟仙儿(六) “我迷失了什么?”贾静楞然间,目中露出追忆。 那年她十六岁,已经是高中二年级,虽然家境很一般,但她人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心比天高,什么都想与别人比。 “为什么她们那种人能买得起名牌的包,用着最好的化妆品,她们明明从不努力,却过得那么好。” “不,我不该多想,我肯努力,我学习很好,我有未来。” “不不,就算这样,这也太不公平了,同样是高中生,可她们算什么东西,还敢鄙视我,仗着自己的家庭条件好,就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 “我要更加努力,可是……还是好不甘。” 贾静一直处于无限的纠结与痛苦之中,这些想法反复的出现在她脑海之中,无论是熬夜学习时,还是为了可怜的零花,打一些零工时,这些潜移默化中滋生的东西在她内心深处,总是挥之不去。 “小静,你看你多可怜呀,干着这些累人的活,拿到的钱还不够你换一身新衣服呢。” 放暑假时,同学中一个叫李瑶的来到了她打工的店里。 李瑶似乎是特意来找她的,但她记得,自己与李瑶并不是很熟,而且她时常听闻李瑶一些不好的传闻,在学校时,通常对李瑶都是避之不及的。 “你想不想賺多多的钱,然后买一些上档次的东西,让别人都高看你一眼?”李瑶张扬着自己一身的名牌,趴在她耳边,古惑的开口。 贾静想了想,便知道她什么意思,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就继续擦着桌子,可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学习好值得她骄傲,可那未来的前景却解决不了她当前的心痒。 “别那么死板,我以前也像你这样的,就是脏兮兮的一小丫头,往出一走,别人都笑我土……” 李瑶继续劝道,也不知跟谁学的,她说的话很刁钻,句句都能刺痛贾静的心。 “不行,干那个是要被人说闲话的。”贾静动摇了,开口了,但还是拼命的摇着头。 “放心吧,我可跟你说,我老板早就看上你了,只要他开口,没人敢议论你,况且现在这种事多正常呀,你偷偷摸摸的做,能拿到大把的钱,又吃不了什么亏,绝对是包赚不赔……” 在李瑶的言语攻势下,贾静慢慢的沦陷,或者说,憧憬着潇洒滋润的生活,她潜意识中,已经将自己催眠。 “我学习好,长得美,只要答应了她,我现在就能扬眉吐气,弥补我许多的遗憾,付出的只不过是身体而已,反正我这个年龄段的都被人说成年轻爱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需要多想,只要我做了,我就能提前实现我的愿望,成为让人人都羡慕的最完美的我。” 贾静想到最后,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随即她扔掉了手中的脏抹布,毅然的望向了李瑶。 没多久,她真的去做了,她用自己年轻靓丽的身体陪了那位老板一夜又一夜。 她接过大把的钱,那数目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年纪上都快能做自己爸爸的老板,她心里有股酸楚感,她好像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 “他要是知道了,还会看我一眼吗?”此刻心仪已久的那位同班男神在心底一闪而过,贾静黯然的低下了头。 “可是……已经发生了啊。” 她终于过上了奢侈的生活,可当她处于那一道道羡慕的目光中,她心里总是有一根刺,那根刺让她想后悔也没用了…… 记忆所幻化的一幕幕轰然崩碎,贾静猛地惊醒,目光颤动的望着钟宁。 “我生活的不如意,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才会有这种选择的。”她像是解释般,喃喃的道。 “是呀,我已经知道后悔了,还能要我怎么样?”贾静失魂落魄,泪流满面的望着钟宁,“其实我也不想的,舔着那个男人的脚,我还必须笑的很开心,这种受人侮辱的感觉,你能知道吗?” 她的目光闪躲着什么,可在她周身,又是一轮的记忆碎片。 那些得来的钱,说是打工赚的,根本不会有人信,她的穿戴越来越引人注目,她所做的事情,终究被传了出去。 她曾向那位老板哭诉,但老板却冷着脸告诉她,他也没有办法,更过分的,那位老板对她腻了,不再找她。 “我真傻,突然变得耀眼,怎么会不引起别人怀疑,一开始就不该去做……不再賺那脏钱,也好,现在改变也该来得及,应该没人会再议论我。” “不行啊,我变回了本来的模样,她们看我的眼神怎么又变得那么鄙夷不屑,甚至还有着以前没有的轻贱。” “怎么办,她们知道我是被人玩腻了,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是怎么回事?” 贾静快疯了,尤其是再回到那个店中,她手中抓着那块脏抹布,心里五味杂陈。 “凭什么呀,以我的姿色,明明来钱那么快,我为什么干这种又累又脏又赚不到钱的活儿?” 她终究气不过,又一次扔掉了手中的脏抹布。 不久后,她出现在一些混乱的地方,她放开了身心,甚至对自己明码标价,今天上了王老板的车,明天与赵老板开房,后天又遇到个比较变态的张老板…… 她赚来了大把的金钱,她受到的非议也越来越多。 “不行,我其实是为了我的追求,为了我的完美人生,那些人不该这么轻贱我,我的本质上不是那种人……” 她为自己找了最好的借口,甚至在未来也坚信不疑。 有了这种借口,她更是不需要看一眼那些也许很有前途的方向,这直接送到手中的金钱才是货真价实的…… “都是借口,那么,梦想和现实,利益和自尊,一开始就错乱了,我高高竖起了牌坊,却从头到尾也无法兼得,我又到底想要什么?” 随着记忆的画面再次泯灭,贾静发现自己不得不正视自己,她的心也逐渐沉入谷底。 她双眼变得空洞,木然的望向钟宁,或是自言自语,或是有意的询问。 “我……迷失了自己?” 钟宁没有作答,房间已然变得寂静。 许久过后,钟宁才缓缓举起手中血刃。 “判……你有罪!” 第五十章 乌鸦(一) 莫辉今年七岁,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儿,他趁着父母不在身边,淘气的跑到小区公园的一角,荡起了秋千。 尽管妈妈给他套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但现在天色不早,还是有着阵阵凉意侵蚀着他,不过小孩子大多不怕冷,他现在只想着玩,小脸冻得红扑扑也浑不自觉。 “要是有别的孩子出来玩该多好呀。” 自娱自乐有一会儿了,小莫辉张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小小的心灵有些寂寞。 “嘎嘎……嘎嘎……” 突然天上传来奇特的叫声,小莫辉好奇的仰头望去,正看到大群的乌鸦从头顶飞过。 他很少见到乌鸦,对于那一大片乌黑的东西,本能的畏惧起来。 “小辉,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这声音突兀响起,稚嫩中带有成熟,还有着几分责怪之意。 小莫辉打了个激灵,小脑袋一晃,回头望去,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小姐姐。 小姐姐圆圆的脸蛋儿,有着及肩的浓密黑发,很可爱,看起来应该比他大一两岁,她穿着一套黑色的小棉裙,外加一双黑色的小皮靴,站在雪地上是如此的显眼。 “姐姐,你认识我?”面对这个有些严肃的女孩儿,小莫辉停止了悠荡,疑惑中怯怯的开口。 女孩儿听到一声姐姐,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温柔的摸了摸小莫辉的脑袋,“嗯,姐姐总能看到你爸爸妈妈带着你玩,所以就记住你了。” “你现在可是很不乖哦。”就在小莫辉绞尽脑汁的想在哪看到过这位姐姐,女孩儿已经话锋一转,小大人般再度瞪起眼睛。 “可是我真的还想再玩一会儿。”小莫辉委屈的扁着嘴,望着女孩儿,“姐姐,你也陪我一起玩儿吧。” “那……”看到小莫辉撒娇的样子,女孩儿心里一软,就想答应下来,可话到嘴边,她秀眉一皱,咽了回去。 “不行不行,这么晚了,你不能再留在这里。”女孩儿有些焦急,拉着莫辉的小手,就想将他从秋千上拽下来。 “哎呀,我不要嘛,只要回到家,妈妈就逼我写作业,好不容易遇到了你,你又不陪我玩儿。”小莫辉挣扎起来,受到欺负般眼中弥漫了水雾。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卷起,诡异的在四周打旋,呼啸中隐隐传来婴啼。 小莫辉呼着哈气,这骤冷令他缩了缩脖子,女孩儿却是脸色一变,不顾莫辉的挣扎,强拉着他往远处跑去。 “哎呀,姐姐你到底要干什么?”莫辉被女孩儿拽的痛了,哭闹起来。 “你再闹就打你哦。”女孩儿一改之前的温柔,一张小脸扭曲中透着狰狞,立刻吓得小莫辉闭上了嘴。 小莫辉没有看到,在那秋千处,正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矗立在寒风中,小小的脸上乌黑一片,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那双血红的眼眶中,是两只没有眼仁的白色眼球。 女孩儿谨慎的回望一眼,硬扯着小莫辉加快了脚步。 没多久,视线中出现一对儿成年男女,他们走进公园,在这昏暗的天色中焦急的张望。 女孩儿眼睛一亮,带着哭哭啼啼的小莫辉奔了过去。 “哎呀,儿子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莫妈妈见到孩子受了委屈,顾不得责怪,立刻将她抱进怀里。 “呜呜……,是这个姐姐……” “哪来的姐姐?”莫爸爸与莫妈妈顺着儿子所指望去,顿时面露疑惑。 “咦,那个姐姐呢?”莫辉望了望周围,空荡荡一个人影没有,他小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 女孩儿站在雪地上,此刻大眼睛瞪的溜圆,在她的前方,正是秋千旁那道诡异的小身影。 小身影猛地四肢着地,对女孩儿发出嘶吼,却又好像顾忌什么,不敢上前。 女孩儿犹如形成一道障碍,而那道小身影本能的想要突破这层障碍,一大一小在这无形的斗争中,僵持了久久,直到第二天来临,太阳升起,那道诡异的小身影才如同耗干了力气,消融不见。 女孩儿松了口气,疲惫中跪坐在地上。 “日复一日,改变不了,又是何苦?”一道淡然的声音响起。 女孩儿望去,视线中,那是个带着厚瓶底眼镜的男子缓缓走来。 “我别无选择,只要有我在,就决不能让它得逞。”女孩儿惨笑着,语气中却毋庸置疑。 钟宁来到她身前,缓缓蹲下,目中有着一丝怜惜,“你们坚持不了多久了,随着戾气叠加,这平衡很快就会打破,他们没救了,你继续坚持,也会没救,何不自此成全了它,你也能换来解脱。” “大哥哥,别再劝我了,我不能放弃。”女孩儿流下了眼泪。 “那只乌鸦……还真是教了你一些了不得的东西。”钟宁无奈一笑。 “大哥哥,你要是真的可怜我,那就帮帮我好不好?”女孩儿近乎哀求的望着钟宁。 “一码归一码,他们罪有应得,我最讨厌参与这种麻烦事。”钟宁站起身,面色冷漠。 “可是小辉是无辜的……”女孩儿抱着一丝希望开口,却被钟宁无情的打断。 “它也是无辜的,就连你……也是无辜的。” “况且……” 况且什么钟宁没说,他望了女孩儿一眼,转身就走。 “真的无法改变吗?”女孩儿呆呆的望着钟宁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内,女孩儿眼中的希望之火,也快要泯灭了般。 “不,只要打破平衡时,是我压制它,就还有希望,而我目前需要的是时间。” 女孩儿想到了什么,精神一震,立刻起身向着钟宁的方向追去。 “求你了大哥哥,不会让您很麻烦,只要三天……三天就好,只要您肯帮忙,我愿意付出一切。” 闻言,钟宁眉头一皱,低下头望去,却是不知何时,那女孩儿已经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不肯松手,那小眼神让人望在眼中也是心碎至极。 “你的持之以恒,竟然会变成一种道德绑架。”钟宁有心发作,可目中却闪过一丝无奈,轻叹道:“那就说好了,三天而已。” 第五十一章 乌鸦(二) 今天是周六,单位放假了,莫爸爸躺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的玩儿着手机,莫妈妈此刻在打扫卫生,忙里忙外。 小莫辉却不是很开心,倒不是因为父母的分工明确,而是这两个人都在家,忙着自己的,都没人陪他玩儿,而且他家教很严,像是这种放假的日子,他只能猫在自己的小屋,埋头写作业,每当起了玩儿的心思,妈妈总会在这节骨眼出现,狠狠的批他几句。 “咦?”小莫辉无聊咬着笔头,却发现门口突然伸进一个小脑袋,马上就缩了回去,他没看清,但能肯定那绝不是来检查作业的妈妈。 “谁家孩子来了,比我还小。” 小莫辉好奇心作祟,立刻吐了笔头,轻手轻脚的来到门口,待到伸出小脑袋一看,一道小小的身影在拐角消失不见。 这使得小莫辉心里痒痒的,立刻追了过去,刚刚到了拐角,突然一张大脸映入他眼中,吓得他差点尿了裤子。 “臭孩子,不好好写作业,就知道出来淘气!” 原来是莫妈妈,待到小莫辉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已经拽着他耳朵,提向小屋。 “妈妈,那是谁家的孩子啊?”小莫辉重新坐回小椅子,顶着妈妈虎视眈眈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抬起小脑袋。 “少给我找理由。”莫妈妈只以为他为了贪玩在找借口,狠狠掐了掐他的小脸蛋。 “我真的看到了。”小莫辉委屈的揉着脸,小脑子有些转不过来,难道那孩子是偷偷进来的? 等到莫妈妈走了后,小莫辉越想越不对劲,他将妈妈的警告抛在脑后,再次偷摸的溜出小屋。 刚一出门,他果然又看到了那孩子。 这次他看清了,那孩子小小的个子,穿着破旧的红色小棉袄,长长的衣摆都拖到了地上,此刻那孩子就站在他对面不远处,面对他这位大哥哥,粉嫩的小脸上全无惧色,甚至嘴角上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是谁?为什么来我们家?” 小莫辉问了好几声,那孩子也没回答,他不禁有些来气,这可是自己家,大摇大摆走进来不说,还不懂礼貌。 “这不是你家,快出去,不然我叫爸爸赶你出去。”小莫辉指着那孩子,气呼呼的开口。 “这也是我的家哦……”那孩子终于开口,不过那声音透着一股空寂,阴森的回荡在小莫辉耳边。 小莫辉犹如陷进去一般,等回过神时,顿时感到四肢都有些发僵,再望去,发现那孩子已经不见,原地只剩下红色的小棉袄。 “妈妈你看,我说了你还不信,真的有小孩儿进咱们家了。”小莫辉找到正在洗衣服的妈妈,将小棉袄递到她面前。 莫妈妈本还想斥责,看着那小棉袄,她面露疑惑。 “这不是你的衣服呀,真有哪个野孩子跑进来了?” 她口中念叨着,接过小棉袄翻来覆去的瞅着,不知为何,她有着一种熟悉感,还有着一丝丝心悸。 “这东西到底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脸色逐渐变得煞白,踉跄着冲出了洗手间。 “老公你看……你来看一下。”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莫爸爸被莫妈妈突然的慌张吓了一跳,直到接过她手中的小棉袄,疑惑的看了两眼,他立刻脸色大变,那突来的恐惧感比莫妈妈更甚。 “这……不可能吧,怎么会呢?” 夫妻俩立刻行动起来,可屋子转遍了,左找右找也没发现儿子口中的小孩子。 这下莫爸爸脸色灰白了,莫妈妈在一旁颤抖的道:“这棉袄只是巧合吧,哪家的孩子溜进了咱家,玩儿的时候衣服落这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天冷,红色棉袄是我为那孩子买的,当时为了省钱,买了个人家用过的,这上面还有当年那个补丁……”莫爸爸身子抖如筛糠,眼神恍惚中,声音也越来越小。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吧,这世上光怪陆离的事情很多。”莫妈妈安慰着丈夫,说到最后自己倒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小莫辉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妈妈,你说的那个野孩子又出现了,非要缠着我玩。” “什么?”莫爸爸与莫妈妈吓了一跳,急忙问道:“那孩子在哪里?” “说是要玩躲猫猫,要我去找……” 小莫辉一句话还没说完,夫妻两人再次行动起来。 他们尽管害怕,但也不能任由这种怪事发生在家里。 可能真的只是谁家的孩子不懂事跑了进来。 这样想着,他们出入各个房间,边是翻箱倒柜边是大喊着。 “乖孩子,你在不在?” “快出来,不然告诉你家大人了。” “怎么可以跑到别人家里淘气。” 他们心里惴惴,几乎是无意识的忙叨着,从中午一直找到夕阳洒下余晖,几次都认为这孩子根本就不存在,可他们的儿子,小莫辉总能在他们泄气时,第一时间提供情报。 夫妻俩自从见了小棉袄后,便对儿子的话深信不疑。 “哎呀,爸爸妈妈,在这里在这里,那孩子跑的好快。” “哎呀,又躲起来啦。” 夫妻俩相继累的坐在了地上,莫妈妈更是上气不接下气,莫爸爸在这股恐慌下,仍旧大喊着。 “孩子,别再玩了,天这么晚了,快回你自己家去。” 这话音刚落,夕阳也恰好彻底沉没,突兀的一道空寂之音在这昏暗的房间中响起。 “这里……就是我的家呀。” 夫妻俩骇然的瞪大眼睛,神经紧绷。 “孩子,你……你到底在哪里?” “爸爸妈妈,我明明就在这呀,我回家了,你们难道不高兴吗?” 闻声,夫妻俩心里一颤,望向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儿子,这一眼直叫他们肝胆俱裂。 此刻儿子那张小脸不见了,那是一张女孩儿的脸,青紫扭曲,一双血色的眼眶中是两只纯白无仁儿的眼球。 “爸爸妈妈,为什么……为什么狠心抛弃我,为什么连名字都没给我取,甚至怕我哭出声音,你们将我包进了红棉袄里才扔掉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放弃我这么干脆,却对后来的弟弟这么好?” 第五十二章 乌鸦(三) “大哥哥,我好像听到爸爸妈妈的叫声,是不是我偷跑出来玩,他们生气了。”小莫辉望着家的方向,有些胆怯,玩耍的兴致都减退不少。 “是吧。”钟宁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着道:“没关系的,回去吧,他们问起,你就如实的说,是一个大哥哥带你出来玩的。” 望着小莫辉回家的身影,钟宁目光闪了闪,手中结出一个复杂的印记,随着一个“封”字出口,立刻出现一道凡人无法看见的红色六芒星,瞬间将莫家所在的整栋楼笼罩其内。 六芒星眨眼间收缩,消失不见。 “这样一来就能将其困到三天,也算省了不少功夫。”钟宁自语了一句,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在莫爸爸与莫妈妈的惨叫连连中,那个诡异的孩子正缓缓向他们走近,她伸出了双手,似是希望得到他们的拥抱,但那双无仁儿的眼瞳中却只有冰冷。 突然间,刺目的血光爆闪,那诡异的孩子只来及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便被钉到六芒星中,瞬间消失在半空。 眼睁睁望着这一幕,夫妻两人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惧,这一刻,他们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幻觉。 “我回来了。” 直到不明情况的小莫辉回到家中,夫妻两人又是一阵毛骨悚然,他们实在无法分辨面前的小莫辉,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儿子…… 位于华夏极北,群山处于天寒地冻中,一片白雪皑皑,在这其内有着一座不起眼的小山谷。 忽而天空飞来一群乌鸦,转眼间齐齐扎入山谷。 再看谷内,鸦群已经消失不见,无数黑色羽毛随着大雪纷飞眨眼消散,只剩一个穿着黑色绵裙的女孩儿跪在雪地中。 她小小的娇躯是那么的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她正视前方,目光却极为坚定。 良久后,谷内回荡起一声叹息,那声音苍老,带着一丝无奈。 “寒寒,放弃吧,你不欠他们的。” 闻言,女孩倔强的道:“不可以,何况您也教过我,父母之恩大于天,就算当初他们舍弃了我,但我的命也是来自他们,不然寒寒也不会有机会遇到老祖您。” “老朽不能答应你,再与其纠缠下去,你只能是死路一条。”那苍老的声音变得冷硬。 “老祖不成全我的话,我宁肯自我了断,也要换那一家平安。”寒寒的目光中已经透出决绝。 “老朽同样教过你,你的命是老朽给的,老朽不同意,你就决不能轻言舍弃!”苍老的声音已经带有一丝怒意。 “老祖的教诲,寒寒从不敢忘,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有轻生之念,如今……寒寒是别无选择。”寒寒的娇躯颤抖着,目中有着愧疚,可更多的是决然。 这一刻,呼啸的寒风蓦然消弭,漫天的大雪静止在空中,这谷内寂静的可怕。 许久过后,山谷上空飘下一根巴掌大小的羽毛,漆黑如墨,偏偏其上有着金色的脉络,那闪动的幽光让人无法忽视,如同成为这天地间唯一的存在。 寒寒面色一喜,小心翼翼的将羽毛接在手里,抱在了怀中,她立刻叩头,感激中哽咽的道:“谢老祖成全。” 不久后,寒寒化作漫天的乌鸦,消失在天际,谷内只剩下那一声苍老的叹息久久不散…… 直到风声再起,大雪如鹅毛般飘落,谷内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道身影,厚瓶底的眼镜,木讷的样子,可不正是钟宁。 他踏空而行,两三步便走近高处一块凸起的石壁。 在那里有着一截柳树枝,明明是隆冬,树枝上却青葱一片,依旧生着繁多的新月形绿叶,而在树枝上正有一只奇特的乌鸦。 乍看与一般乌鸦无异,可是靠近定睛一看,便能发现,它的羽毛是黑中带金,它有着三只眼睛,却只有左眼是睁开的,那眼瞳是金黄色的,目光流转间,如有沧桑与睿智。 “就知道最近会有客人上门,不成想,竟是阁下。”乌鸦口出人言,语气中甚至有着调侃之意。 “没办法,谁叫你是三目天鸦,既然正体的你开眼了,想必邪体的你也快到时候了,若是你无法控制它,导致提早破开封印,为祸一方,可就不太好了。”钟宁淡然的开口。 “是呀,这封印延续千年,也快压制不住了。”三目天鸦有些唏嘘,转而笑道:“老朽记得,阁下一向不愿参与其中。” “不错,我很讨厌麻烦,可当麻烦遇上了麻烦,也只能顺手而为了。”钟宁淡然一笑。 三目天鸦似是不明白个中意思,也没理会,略有苦涩的道:“阁下可否再等等,老朽有一晚辈出门在外,老朽想等一个结果。” “那个叫寒寒的孩子?” “没错。”三目天鸦并不意外钟宁会知晓,他反而目中有了丝希冀,缓缓诉说起来。 “那是十年前,老朽刚睁眼不久,便发现谷内有个被遗弃的女婴,那女婴已经身死,而且由于被遗弃的强烈怨念,已开始积蓄戾气。” “老朽怜她,便强开了第三目,将其魂一分为二,收留了良善,以一根乌羽为其塑体,也因正值隆冬,便取名为寒寒,而任其戾气一面自生自灭,本来分魂时便以寒寒为主,寒寒若消散,戾气一面必然泯灭,而戾气一面消散,对寒寒的影响并不大……” “却不想,寒寒这孩子太善良了,她得知戾气一面的意图,便想要拯救她的生身父母,这些年都在与戾气一面纠缠,压制着戾气的攀升,可戾气又岂是凭她就能逆转,十年过去终于形成真戾,寒寒却不惜性命也要拯救那一家。” 诉说到最后,三目天鸦叹息着,望向了钟宁,目光中有着一丝恳求。 “我知道,不过你第三目的能力将其分化为两魂……,别说我根本不想插手,而我若是出手,那孩子也祸福难料。”钟宁眉头微皱,沉默了良久,承诺道:“我自会考虑。” “呵呵,有这句话就够了,正因为是阁下,老朽……放心了。”三目天鸦笑着松了口气,缓缓闭上那一目,道:“既然如此,老朽也无须再等,劳烦阁下加固封印。” 第五十三章 乌鸦(四) 自从发生那起诡异之事,这三天来,莫爸爸与莫妈妈连觉都睡不好,每当闭上眼睛,就会浮现那张鬼脸。 “一定是她回来找我们了,她恨我们扔掉了她。”莫爸爸颓废的坐在沙发上,一副愁眉苦脸,这几天他担惊受怕,生怕再有什么鬼祟之物找上门来。 “还不是怨你,当初把那孩子扔到那种没人的地方,连个能可怜她的人都没有……”莫妈妈哭泣着,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为自己的亲骨肉感到伤心。 “我有什么办法,当时抱着那孩子,我难道要往人堆儿里放?”莫爸爸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来,神经质的检查屋中布置的那些符纸。 那些符是他当日从外面求来的,也不知能不能管用。 眼看着天又黑了下来,夫妻俩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去看看儿子,把小屋锁上,让他早点儿睡。”莫爸爸提议道。 “这才几点呀,这两天也没出怪事,不用总盯着孩子。”莫妈妈不满的道。 “可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莫爸爸皱着眉,在屋中焦灼的踱着步。 就在这时,小莫辉的哭叫声突然传来。 夫妻俩顿时脸色一白,尽管无比恐惧,但也不能放着儿子的安危不管。 他们慌忙中冲向小莫辉的房间,刚打开房门,立刻看见一道血色的六芒星悬浮在屋中。 此刻的小莫辉哭喊着窝向小床的角落,那六芒星中伸出一只森白的小手,不住的向他抓去。 “别碰我儿子!”莫妈妈尖叫一声,母性使然,令她顾不得恐惧,急忙扑了过去将儿子紧紧护在怀中。 “为什么呀,妈妈,我明明是想和弟弟玩儿。”这森然的声音响起,六芒星蓦然消失不见,房屋中漂浮着一个全身青紫的女婴,她的小脸已经腐烂,只余一双惨白无仁儿的眼球,死死盯着将小莫辉护在怀中的莫妈妈。 “孩子,你走吧,是我和爸爸对不起你,不要再来祸害我们了。”莫妈妈悲绝的哭泣,在她怀中的小莫辉更是早被吓得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呀,我找到了自己的家,又要被你们赶出门外,我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嫌弃我?”女婴口中的声音空寂的回荡,两行血泪静默的流下,似是无形中的暴戾在酝酿。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速速退去!”莫爸爸这时冲了过来,手中抓着一张求来的符纸,口中念叨着从卖符纸那人听来的咒语,脸色狰狞着似是在为自己壮胆,将符纸狠狠丢在女婴的身上。 莫爸爸明显是受骗了,那符纸甚至无法贴到女婴身上,仅是近身便化为飞灰。 女婴身子未动,小脑袋诡异的扭了一百八十度,呆滞的望着莫爸爸,那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绝望。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这声音逐渐森寒,也不知是对谁而言,随着话音落,女婴周身弥漫了血色的戾气,一张小脸上只剩下怨毒。 莫爸爸终于意识到符纸不管用,他来不及骂娘,强烈的危机感迫使他立刻行动,绕过女婴,拉着老婆孩子就往屋外跑。 可刚刚一脚踩进客厅,所有灯光突然全灭,这冬日本就时短,此刻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夫妻俩顿时慌神了,他们抱着小莫辉,磕磕绊绊的奔向外门,突然莫爸爸惨叫一声,却是撞在了一堵墙上。 “方向错了。”莫妈妈哆哆嗦嗦的道。 “没……绝对不可能出错,这就是门的方向。” 莫爸爸只感到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此刻他也顾不得多想,带着老婆孩子就要转向,可刚刚回过头,蓦然一道阴森的身影映入他眼瞳。 莫妈妈惨叫着,立刻瘫坐在地上。 若说刚刚的女婴还有一丝眷恋哀容,此刻的女婴已经完全魔化,只见她小小的身影泛着血色的幽光缓缓飘来,全身上下急速腐烂,那蛆虫里里外外的蠕动,再现了女婴曾经腐烂的一幕。 随着女婴的接近,夫妻俩身子僵硬了,他们已经无处可逃,绝望之感将一家三口笼罩。 “我是你们的骨肉,你们抛弃我,你们……都该死。” 这声音缥缈而极度阴森,充斥了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怨念。 “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我和爸爸也是无奈的,当初我们未婚就有了你,等察觉也已经晚了……” “只能将你偷偷的生下来,谁知道你是个女孩儿,你爷爷奶奶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他们不喜欢你……” “还有,你生来就有先天疾病,我们当时没钱,没办法为你治病,最后也是迫不得已才将你舍弃的。” “原谅我们吧,可怜天下父母心,只能怪你生不逢时。” 夫妻俩拼命的解释着,换来的只有女婴的怨毒越发的暴戾。 终于,女婴像是再也无法承受什么,嘶吼着冲上去,就要将一家三口彻底撕碎。 就在此时,千钧一发,伴随一阵嘈杂的“嘎嘎”声,大群的乌鸦充斥了整个房间,眨眼间就凝聚一处,将女婴挡了下来。 “又是你……又是你!”女婴愤怒的嘶吼着,“我们明明是一个人,我们要报仇才对!” “我不会让你伤害家人!”随着鸦群消散,寒寒双臂张开,挡在了一家三口身前,她周身强光凛然,抵挡着女婴想侵蚀一家三口的怨气,她小脸上满是决绝。 “姐姐!”小莫辉看到这突然出现的救世主,立刻就认了出来。 莫爸爸与莫妈妈也本以为必死无疑,这突然出现的救星,让他们无比感激,可当听见她们的交谈,还有儿子口中的那声“姐姐”,他们立刻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心里亦是瞬间五味杂陈。 “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对不起,让你们受了惊吓,你们快走,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定会解决好,你们从此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寒寒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温柔的笑脸,小手一点,立刻指出了门的方向。 看着那张眉眼如此熟悉的柔弱小脸,夫妻两人只感到心里阵阵抽搐,他们已经分不清此时是什么感觉,只能听话的立刻带着小莫辉逃命而去…… 第五十四章 乌鸦(五) 大开的房门就在眼前,甚至有月光投射进来,莫爸爸与莫妈妈松了口气,他们如同看到了救赎的曙光。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出现,堵在了门口。 “还是留下吧。” 淡漠的声音传来,借着皎洁的月光,钟宁的容貌清晰的映在一家人的眼瞳。 “你是谁?”莫爸爸怎能容许逃生之路被阻断,顿时又急又怒。 “我是谁不重要,而是有些事情你们该去面对,你们要睁大眼睛去看,她在为了谁才去付出。”钟宁话音转冷,不动如山。 夫妻俩又怎么听得进去,只以为来了个疯子,可他们发现,前方如同无形中被挡住,他们无法再进一步,相顾对视一眼,只能绝望中依言回头望去。 女婴愤恨的嘶吼着,那双怨毒的眸子一刻不曾转移,夫妻俩腿肚子都在抽筋。 现在寒寒成为他们唯一的救星,那双眼眸中映出的是无怨无悔,可夫妻二人望去,心里却仿若针扎一般难受。 对峙结束,女婴与寒寒都抱着彼此最强的意志,她们终于厮杀在一起。 真戾达到极致,已不得不释放,而寒寒融合三目天鸦的一根羽毛,这一次不惜全部,也要结束这一切。 她们皆是面目狰狞,残忍的冲撞,那一声声如要刺破灵魂的凄厉惨叫,回荡在这房间内。 女婴仰仗真戾,不止一次要冲向夫妻俩,但却都被寒寒以身躯硬挡下来。 “看清了吗,她和她正是你们当日遗弃的女儿,是你们亲手造就了如今一幕。”钟宁淡然的开口,却对场中的厮杀无动于衷。 “我们也不想的,是那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任何意义。”莫爸爸握了握拳头,沉痛的开口。 “这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是生下来就没有意义的,因为你如此去想时,这个生命就已经存在了,这时,你们身为缔造生命的人,该考虑的只有责任,将罪责抛给无辜者,只能证明你们本身就是垃圾。”钟宁冷然的道。 “呜呜……”莫妈妈似是只能以哭来回应这番话,因为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也许她想到了什么,她跪在了钟宁的脚下,如同忏悔,言语中带着哀求。 “她是我们所出,确实是我们的女儿,是我们不对,我们罪该万死,你既然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我们的女儿。” “救她?救谁?”钟宁目光闪了闪,哂笑道。 “当然是我女儿,正在保护我们的那孩子。”莫妈妈急忙指向场中的寒寒。 “凭什么?”钟宁冷笑,望向被戾气完全覆盖的女婴,“另一个,同样是你们的女儿,她只是因为自己被抛弃了感到委屈而已,你们……凭什么不认她?” “可是她是鬼怪呀!”莫妈妈大喊着,只要望一眼那邪恶的女婴,她身子就不住的颤抖。 “你明明刚刚才认错,我以为你已经悔过了。”钟宁无奈一叹,望着她道:“这里没有任何鬼怪,只有你十月怀胎诞下的一个女儿,她确确实实就存在那里,你纠结于你们当初的错误所造成的结果,事到如今……竟仍看不到本质。” “我知道了,她是我们的女儿,不管她有多恨我们,她也是我们的女儿,求求你,救救她!”莫爸爸眼看着鬼怪的厮杀越发激烈,他急忙效仿妻子,跪在钟宁的脚下。 “你们确定要救她?”钟宁冷漠的道。 “是,求你了,那可是我的亲女儿呀,只要能救她,让我做什么都愿意。”莫妈妈看到希望,立刻表决心,莫爸爸也在一旁拼命点头。 “好,既然如此,能够拯救她的,只有你们的……命。”说到最后,钟宁手中已现出血刃,毫不犹豫的指向夫妻二人。 “什么?”夫妻俩皆是脸色惨变。 “那是你们女儿,为了救她,做什么都愿意,不正是你们说的吗?”钟宁神情冷漠,手中血刃泛着血色之芒。 “不不,不可以呀,我们还有小辉,要是我们死了,这孩子就无依无靠了。” “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夫妻俩张口结舌的解释着,这死亡的危机令他们抱紧了怀中的儿子,一家人抱头痛哭。 “大哥哥,不要!”不远处的寒寒注意到这一幕,小脸立刻煞白。 就在这时,女婴趁机挣脱了她的封锁,一张小口眨眼化为恶魔般的巨口,携着满身戾气,直奔一家三口,欲要在钟宁之前将他们撕碎,达成消恨。 钟宁叹了口气,血刃终究没有落下。 “老祖,对不起,寒寒要辜负您了,这条命我不能再留着了。”寒寒悲哀的默念中,在一阵黑与金的光芒中,化为了一道流光。 这正是她彻底激发了羽毛的力量,孤注一掷。 女婴眼看就要得手,突然降下的强横力量护在了一家三口身前。 “我是寒寒,那么,你就同样是寒寒,你也有名字了,尽管到了最后也只能给你这一点点的温存,但拜托你不要怨恨,不必委屈,我陪你……结束。” 这声音仿若在灵魂中敲响,女婴那双本是怨毒的眸子,出现一瞬的木然,似是还有着一丝释然,就这样无可避免的撞进了寒寒的怀中。 穷极的戾气淹没在寒寒体内,羽毛的力量足以将其禁锢,她因此保护了家人,但这毕竟是属于她的戾气,消恨不成,自噬不可避免的进行,黑色的羽毛凭空脱落,她的魂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散。 “爸爸妈妈,虽然你们抛弃了我,但我仍旧感激你们让我诞生在这世上,我遇到了老祖,老祖教了我很多,我也明白你们的伟大,你们的难言之隐,所以,我不会恨你们,只求你们释怀,永远的幸福下去……” 寒寒微笑着,那笑脸是如此的温婉,可仍旧有两行清泪流下,也许是最后一丝的不舍。 闻言,呆呆的望着拯救了他们却一度让他们无比陌生的女儿,莫爸爸与莫妈妈已经泪流满面,这一刻,伤心、苦涩、悔恨等一切的情感仿若杂陈,他们的心……碎了。 直到钟宁抱起了那将散的魂体,他们才猛地回过神,踉跄中痛哭着追了上去。 “女儿,那是我们的女儿呀!” “呜呜……,至少也让我抱一抱她,让我亲一亲她……” 对于此刻仿佛能为了女儿舍弃一切的夫妻二人,钟宁并未回头,抱着已丧失意识的寒寒,消失在夜色中。 这月光下,只余下无比冷漠的一言。 “你们……真的不配。” 第五十五章 承诺(一) 庞豪今年整好四十岁,身材也已发福,此刻挤在高峰期的地铁上,想舒舒服服喘口气都费劲,汗流浃背的他不时用手肘攘着周围的人群,碰到老爷们还好说,要是不小心刮到某位妇女,别说挪一挪了,直接就给个大白眼。 “可有一阵子没乘过地铁,现在这死地方怎么这么难受?” 庞豪不禁腹诽,他仔细一想,还真是忘记了有多长时间没坐过地铁。 “列车运行前方是诺言站,到站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报站声响起,庞豪有些发懵。 “诺言站?新设的?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他不管了,到站时趁着不少人下车,他急忙打开公文包,准备拿纸擦擦汗,终于摸出一包纸,可还没等开封,旁边人一走一过,一下就给他碰掉了。 “没长眼睛啊。”他不忿的小声嘀咕着,就打算捡起来。 可当他刚弯下身,突然听到“唰”的一声刺耳之响,随即就感到闷热感退去,异常的凉爽。 “怎么回事?” 纸都顾不得捡了,庞豪立刻起身看去,当望清此刻的列车,他瞬间脸色惨白。 就如同一把大镰刀横着割过去,列车整个被掀开了,所有的乘客都犹如受到腰斩之刑,入目所及,全部是下半身,鲜血中混杂着肠子五脏,流的满地都是,这刺鼻的血腥令得庞豪有一瞬间的眩晕。 刚刚还鲜活的一条条生命,仅是眨眼间便诡异的身首异处,庞豪简直崩溃,他惨嚎着,顾不得找门,扒开几具尸体,踩着座椅,越到车外。 他没跑两步,血淋漓的牌子就立在眼前,上面清晰可见“诺言”两个大字。 他绕过牌子,拼命奔逃,站台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奔过这鬼地方,刚一脚踏到出口,眼前的场景好悬让他窒息。 那是一望无际的汪洋,他转过身时,站台早已不见,他就孤零零的站在大海上,等着海水慢慢将他淹没。 “不要……不要!” 他哭喊着,拼命的游动,不多时便看到远方出现一条轮船,他看到了希望,朝着那个方向,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看来他的运气很好,他的声音竟然能传出那么远,轮船正急速向他驶来。 庞豪千盼万盼,那高高的轮船终于停在不远处,不过既没有放下救生艇,也没有救援的工具抛下,只是静静的停在那里。 “快,救救我,我有钱的,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庞豪费力的游过去,焦急的大喊着。 “救你可以,你的承诺呢?”这声音隐约的从轮船上飘下,甚至庞豪能感觉到那居高临下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我说了,会给你钱,一百万两百万,你尽管说个数,都没问题的!”庞豪毫不迟疑的开口。 “你的……承诺呢?”那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承诺?”庞豪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意思,都快哭出来。 “我说过了,我会给你钱,什么承诺不承诺,有了钱不是什么都可以……” “你的承诺!”那声音化为冰冷,再次落下,无情的打断了庞豪。 庞豪吓得一哆嗦,竭力抬头望去,终于看清与自己对话之人。 或者说,那不应该称之为人,它是个光头,青色的脸颊上,一双血红的眼睛,那张獠牙大口占据了整个下半张脸,此刻涎水滴下,准确的落在庞豪的脸上,刺激他的嗅觉,令他一阵反胃。 庞豪被吓傻了,他眼睁睁看到那青色光头消失不见,整艘轮船也缓缓沉没在他眼前。 “不——”在那惊涛骇浪中,他瞪圆了绝望的双眼,惨叫出声。 这时,庞豪猛地睁开双眼,立刻察觉周围那一道道诧异的视线。 最憋屈的是个扒手,他趁着庞豪闭目中下手,可刚刚摸到那个公文包中,手才伸进去,本以为要大功告成,庞豪这嗷的一嗓子,吓得他三魂皆冒,不过幸亏他机智,缩回手立刻装起围观群众,望向庞豪,目光中还故意流露一丝关心。 庞豪却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个梦,他望向周围人群,尴尬的笑了笑。 列车依然在行驶,根本就没有什么“诺言站”。 “看来真是累了,竟然站着也能睡着。”庞豪不禁苦笑。 “可昨天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这么累?” “喝酒应酬?找了哪个小妞……还是和朋友去滑雪?” “咦?”庞豪极为费解,他大脑此刻空白一般,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不对呀,记忆力减退了?” 他纠结着,突然又猛地想起什么,骇然的瞪大了双眼。 “我现在为什么乘坐地铁,我要去哪里?” 他下意识望向四周,却发现周围人正齐齐望着他,那一双双眼睛是绿油油的。 …… 夜晚,天海大学,历史系二四四寝室。 此刻钟宁褪去上衣,精赤的上身暴露在空气中,随着他眉头微皱,立刻他整个身体浮现了各种狰狞诡异的血色符文,尤其是心口处,更是盘根错杂密密麻麻。 又是一块戾气凝成的暗红色水晶,在他手中化为一道尖锐之物扎进他心口消失不见,顿时周遭的符文有如翻江倒海一般,如同随时都会暴走将他吞噬。 随着钟宁冷哼一声,霎时间所有血色符文隐没皮下,再度消失无形。 “这么长时间过去,如此多罪业加身,即使是我也有些吃不消呢。” 钟宁冷笑着取出血刃,望着其上血光,目光闪了闪,喃喃道:“是时候重铸一番了。” 就在这时,躺在他床上的女童“嗯”了一声,悠悠转醒。 那是刚刚被拔出戾气的寒寒,此刻瞪大了眼睛,望着赤条条的大哥哥,小脸顿时羞红一片。 “你曾答应我,只要帮了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人了。”钟宁无视了她羞羞的目光,不冷不淡的开口。 “谢谢大哥哥救了我。”寒寒眼中有着感激,但仍是小声嘀咕道:“可是寒寒得先回去告知老祖一声……” “不必了,那只乌鸦已经被我封印了。”钟宁淡然的打断道。 “什么?”寒寒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气急的道:“老祖如何得罪你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很讨厌墨迹,惹急了我,可会随时收回你的性命。”钟宁淡漠的望着她,幽幽的道。 “你……”寒寒顿时脸色煞白,只感觉这位神通广大的大哥哥好善变,她委屈的咬着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是咽了回去,她还想再见到老祖,可不能一时冲动将捡回的性命,又交了出去,不然的话,老祖也会伤心的。 “现在,我要给你第一个任务……”钟宁披起衣服,望向了窗外。 第五十六章 承诺(二) 行驶的列车上,入目所及,所有乘客都在发生异变,他们脸色铁青,双眼鼓出眼眶,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他们化为一具具丧尸,嘶吼着挪向庞豪。 “列车运行前方是诺言站,到站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就在庞豪绝望时,报站声再次响起,他脸色惨变,但却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不趁此逃出去,他真的会被活生生撕碎。 庞豪庆幸自己离车门如此近,他狠狠的推开身前两个怪物,又将公文包向后一砸,这时,列车终于停下,车门在他紧张的注视中缓缓滑开,他立刻一步越出车厢。 这一步落下,他顾不得多想,身后那密密麻麻的怪物已经追了出来,他只能拼命的跑向出口。 路过那个标有“诺言站”的牌子时,他注意到其上的“诺言”两字,较于上次所见,更为鲜红刺目。 “救命啊,有没有人,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任凭庞豪声嘶力竭的大喊,站台上依然没有一个活人。 他已经来到出口,望着外面艳阳天的风景,他心里却万分恐惧,可回头望去时,那一双双腐烂的爪子,一张张涎水大口已经向他而来,他神情惊恐,又带着无奈,终究一咬牙,转身冲了出去。 这一眼望去,黄沙漫天,说是满目绝望都不为过,庞豪已经身处一片不着边际的大沙漠中,那烈日炎炎,令他口干舌燥,仿佛不出一时三刻,他就会被烤熟。 “水……水……” 他还没走两步,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双眼冒着血丝,掐着脖子便一头栽在沙地,那滚烫的沙粒接触皮肤,烧灼一般的痛,但他此刻脱水严重,已经无法起身,翻来覆去,这折磨如同身在地狱。 就在此时,他望见一道人影缓缓走来,那人全身都笼罩在白色长袍中,根本看不清头脸,这却不是他在意的,他牢牢的盯着那人手中的水袋,如同看见了救命的灵丹妙药。 “求求你,救我,让我喝一口……就一口。”庞豪哀求着,他没有再提钱,因为他意识到在这种环境下,多少钱都买不来一口水。 “你的……承诺呢?”白衣人阴森的开口。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庞豪绞尽脑汁去想,终究苦笑一声,声音却无比沙哑,道:“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承诺?” 回应他的是令他绝望的一幕,他眼睁睁看到白衣人打开了水袋,那一袋子水咕咚咚倾泻而下,那救命的宝贝接触到滚烫的沙子,立刻化为白雾,消失不见。 庞豪绝望的叫喊,却发现喉咙中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扑过去,却只能抓起一把干燥的沙子。 这一刻,他愤恨的想杀人,他死死拽住了白衣人的袍角。 白衣人退后两步,长袍也随之脱落而下,仍旧是光头,青色的脸颊,血红的双眼,占据半张脸的獠牙大口,他望了眼庞豪,转身消失在沙尘之中。 半天过去,庞豪本着求生的欲望,终于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大口吮吸着自己的鲜血,不过这畅快也仅持续了不久,那烈阳仿佛永不会沉没,欲要榨干他身上的每一滴水分。 终于,他苟延残喘着,失血过多连自杀的力气都失去了,在这无比的绝望之中,他被晒成了人干儿,痛苦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对于他来说,死亡已然成为解脱。 当最后一口气咽下,他猛地睁开双眼,当望见熟悉的列车内熟悉的人群,瞳孔猛地收缩,心脏也在此刻仿佛停跳了一般。 现实?梦境?醒来了?睡着了? 在这绝望的轮回中,他真的快要疯掉了。 他企盼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境,这一次真的醒来了,可他依旧无法想起此行的目的地。 没过多久,列车内相互间的小声议论再次消失不见,此刻寂静的让人恐惧。 庞豪立刻冷汗直冒,他内心的祈祷并没有奏效,异变再一次悄无声息的降临,离他最近的一位妇女,望向他傻笑着,那面孔是如此的僵硬,就仿佛是一张面具戴在脸上。 妇女动了,她像是对此刻的面容不满,伸手撕扯着脸颊,很快,支离破碎后便是血淋淋的一幕映入庞豪的眼瞳。 列车上自此吹响诡异的号角,所有人都燥热一般,他们开始脱衣服,他们脱得精光却并不罢休,就连身上的人皮也扯碎,破布般丢在地上。 所有人都如同沐浴在鲜血中,裸露在外的白皙牙齿,那形状分明的一块块肌肉,还有蠕动中叫人心悸的一条条青筋,都叫人头皮发麻。 当他们注意到衣装整齐的庞豪是唯一的异类,立刻行动起来,向他包围过去,看那样子,他们要亲手为他脱衣,将他扒皮。 庞豪在极端的恐惧中,已经双眼无神,对于再次降临的“诺言站”报站声,他已经无动于衷。 反正逃出去也是死的更痛苦而已,又何必多此一举,他如此想着,颓废的坐在地上,已然放弃所有希望。 “再不想起你曾经承诺过什么,你真的会死的。”这声音突然响起,宛若空谷莺啼,能净化心灵一般。 庞豪可以听出,那声音的主人在为他担心,他顿时精神一振,望去时,正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他不远处。 这女孩儿很正常,粉雕玉琢的小模样,穿着一身黑色的绵裙,可又是如此的不正常,她站在血腥的怪物中,却如同站在另一个世界,所有怪物都已静止不动。 “我帮不了你多久,所以,请你想一想,你曾经承诺过什么,那应是你未完成的一个约定。”寒寒轻声开口,语气却略微急促。 “又是承诺……”庞豪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却发现它是如此的缥缈。 “我哪记得我曾经承诺过什么,我为了名利,为了功成身就,为了我如今的一切,我辜负了太多太多,能利用的我全部都利用了,白纸黑字的合同都能撕毁,口头上的东西,我又什么时候认真过?” 庞豪想要记起曾几何时在哪里都向谁做出过什么承诺,却发现,那些未践行的约定是如此之多,如今在他脑海中,如同浆糊一般。 第五十七章 承诺(三) “那是多少年前,我选择经商的时候,向最要好的兄弟借了一大笔钱,我承诺,过两年会连本带利还他,可当我赚到钱后,心思就变了,舍不得吐出这笔钱,当时甚至闹出了官司,是我为了眼前的利益,背弃了诺言。” 庞豪拼命的回想,记起了一桩。 “不对,它更激进了。”寒寒刚想收手,却发现那些血腥怪物又有暴起的趋势,她小脸微微发白。 “还有……,我的前妻,我当年追求她时,曾经承诺要和她白头偕老,可当我有了钱后,就嫌弃她又老又丑,尽管她对我百般的好,但是我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在外包养了情人不说,后来一时脑热,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离了婚。” 庞豪说出这档子事,期冀的望向寒寒。 “还是不对!”寒寒已经有些气愤,这人竟然干过这些缺德事。 “我有钱后,承诺过要捐出一笔钱给希望小学,至今也没有出钱。” “我答应朋友,只要他帮我,我成功度过难关,会拉他一把,后来我明哲保身,对他过河拆桥。” “我对老妈说过会经常回去陪她,可直到她死那天,我陪在她身边的时候都屈指可数,甚至忙着事业,连她下葬那天都没到场……” 庞豪记忆的阀门如同大开,他一条接一条诉说,生怕错过那最为关键的承诺。 “不对不对……”寒寒自始至终,小脑袋都快摇成拨浪鼓了,她望着庞豪的目光有着厌恶,但也出现了一丝怜悯,因为她认为,这人貌似是没救了。 “不……不要放弃我,帮帮我,我会一直想下去,我要是能活下来,我绝不会忘记你,绝对会报答你!”庞豪似是看出寒寒的无力,他神情中立刻情真意切,恨不得跪下发誓。 “算了吧,我不需要,况且,你的承诺还真是一文不值。”寒寒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小模样,若是不知道他以前干过些什么,兴许还会被他的诚挚所动,但如今她真的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演戏,就算不是演戏,这人毁诺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宁哥哥告诉我说,你若没办法悔改,那也只能这样了。”寒寒毕竟不久前被拔出戾气,如今有些体力不支,无法再牵制那些怪物。 庞豪眼看着小救星化为一堆羽毛消失不见,他顿感心凉。 那些怪物再次动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朝他而来。 就在这时,“诺言站”的报站声再次响起,列车也在减速,就当庞豪心慌迟疑之际,那犹如天籁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想不起来,你只有去面对,不然你永远得不到解脱。” 寒寒化身的大群乌鸦,犹如在另一个世界远远望着他,她终究是太善良,总要给这人提个醒。 庞豪听闻自己还有的救,他狠狠一咬牙,随着列车门滑开,他立刻冲了出去。 不变的牌子,其上的“诺言”两字此刻烙印在他心间,他突然好像明悟了什么,却又抓不到。 他不及多想,立刻奔向出口。 “死就死!”他发着狠,再一次一脚迈出。 放眼望去,是无尽的雪原,暴风雪中,依旧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不,应该还有那家伙。”庞豪很快便被冻僵,他却知道,那个给了自己希望,又会马上让自己绝望的人,很快就会出现。 他顶着寒风,拼命的活动手脚,他在等待着,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风雪中,一辆雪白的房车急速驶来,不久后,便停在庞豪身旁。 “我快冻死了,让……让我上车。”庞豪在这零下几十度的气温下,能活到现在都是奇迹,此刻冻僵的嘴,就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的承诺呢?”车窗摇下,面容可怖的光头此刻身着一身皮衣,血红的双眼,却毫无感情,木然的投在庞豪身上。 “我真的想不起来什么承诺,告诉我吧,这到底是为什么?” 庞豪跺着脚,狠狠搓着自己的脸颊,他生怕再过一会儿就无法言语,迅速的表达。 “这些都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折磨人,这么空旷,又为什么只是你一个人,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你又到底是谁?” 庞豪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这些,因为他总感觉,自己一次次从希望到绝望,再到彻底死在这里,就如同冥冥中注定了一样。 “我忘记的承诺,到底与这些有什么关系?” “到了现在,你依然不想记起吗?”光头一改冷酷无情,眼中出现愤怒,可很快就化为悲哀。 “明明是我根本不知道,也想不起来……”庞豪说到最后,舌头都已冻僵,他再次陷入绝望。 车窗缓缓摇上,雪白的房车在他冻僵的视线中,很快便与天地融为一色,彻底消失不见。 他知道自救徒劳,拼命回想到底是什么承诺,可此刻却连脑子都冰封一般,他在刺骨的寒风中,煎熬的等待死亡的来临。 将要丧命的那一刻,他经历一次次绝望,终于记起什么,却隐约中依然抓不到。 当他睁开眼的刹那,不出预料,又是那辆莫名所以的列车,不知为何身处这里,也不知到底要去哪里。 庞豪望着周围的人群,他知道这平静只是短暂的,很快便会化为地狱。 不久后,他等待的诡异终于降临,不经意的望去,他感到无比的熟悉。 那是周围人的面孔,无论男女老幼,竟然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他们长得如此相像,如此的……像他。 庞豪顿感毛骨悚然,他此刻不管身处哪一方,都犹如在照镜子。 他被无数张自己的面孔所包围,与此同时,这些面孔直愣愣看着他,齐齐开口。 “下车……下车……” 也就在这间隙,“诺言站”的报站声再次响起,车门再度滑开。 周围人群推攘着,就要将庞豪赶出列车。 “不,我还不能下车,没有想起那个承诺,我还会继续面临绝望,继续死亡。”庞豪死死抓住车门,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想继续留在车上。 第五十八章 承诺(四) “放手吧,不要挣扎,正视自己,到你该去的地方。”这道声音毫无感情,蓦然传来。 “我不要再去承受那种绝望,就算死也应该让我死个痛快,又凭什么让我这么痛苦?”庞豪哭喊着,他不知声音传自哪里,他已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绝不想放手。 “这种痛苦又何尝不是你日夜的累加,你是心甘情愿上的车,你没有回头路的。” 随着声音落下,钟宁已经出现在庞豪身旁。 “不……”庞豪望去,当对视上钟宁那双眼瞳,他如同陷入深渊,双手下意识松开。 一阵天旋地转中,庞豪猛地睁开双眼,望去时,立刻目瞪口呆。 目光所及是整个天空,大地离他是如此的遥远,在重力的作用下,他如流星般坠向大地。 又是一重的绝望,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他的生命是如此的渺小。 就在此时,他的身侧凭空多出一道身影,望去时,那张可怖的青面獠牙顿时映入他的眼瞳。 “想起了么,你的……承诺。” 声音传来,此刻这可怖的青面光头离庞豪如今之近,甚至连它脸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见。 “你这丑陋的怪物,不要再折磨我了!”庞豪目眦欲裂,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 “我的丑陋正是因为你,你所受到的折磨,正是我无数次拜你所赐,一次次坚守希望,又一次次被打入绝望。”青面光头唏嘘的道。 “和我无关!”庞豪痛哭的大吼着,如同在挣扎着什么。 “你应该能记起了。”钟宁的声音突然自四面八方传来,钻进庞豪的耳朵,振聋发聩。 “不要恐惧,该你去接纳它了,你仔细看看,它……到底是谁?” 庞豪闻言,瞪大了双眼,透过那张丑陋的青面獠牙,他隐约中发现了什么。 虽然不甚清晰,但他此刻却能准确的辨别,在那张面孔下,那轮廓虽然变动很大,但……岂不就是他自己的脸! “为什么会这样?”庞豪大惊失色,这一刻那心底最深处的东西,清晰的浮现出来。 与此同时,空间扭曲,一切化为尘埃。 整个世界都重现为一片辽阔的草原,在其上只有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 清风拂过,草原荡起了波浪,少年的心绪也随之飘向了遥远的蓝天,他激动,他握紧了双拳,他有着数不尽的理想与抱负,终于,他望着这无际的草原,豪情万丈的喊了出来。 “我是庞豪,我终有一天会实现我的理想,我现在要对自己承诺,不管何时,不管走到哪一步,我一定要问心无愧!” 一粒晶莹的种子似是响应了他的诺言,从天而降,落入了他的心间…… “是了,当我终于有能力干出一番事业,我彻底忽视了这个承诺……,问心无愧?呵呵,这个承诺千百次被我自己摧毁,我一直有意忘却,却不想,那一颗初心一直埋在心底深处,随着我一次次的毁诺,越不去注意,它越是茁壮地成长,化为一个邪魔,逼得我喘不过气。”庞豪惨笑着,眼泪已模糊了视线。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粒种子开花结果,长大成人的本来应该是一个无比正直的他,可伴随着一次次良心的谴责,他越发的丑陋,青面獠牙,直到他自己都快认不出了,他就在这无比荒凉又残酷的世界中,一次次的反省,一次次的去企盼自己会悔悟,可无数次违背的原则,令他在希望与绝望间往复循环。 当庞豪再度睁开眼时,天色昏暗,他已经身处一座墓园中,而在他的身前,那块大理石的墓碑上,有着他的照片,还有那刺目的几个大字。 “庞豪之幕。” 庞豪失魂落魄的跪在了地上,他并不意外,因为他刚刚记起了,他已经死了。 “在我咽气的那一刹,回顾这一生,我发现我是真的没有做到问心无愧,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的上了车,在周围那些良心的谴责下,一次次到达那个诺言站,却又一次次害怕面对我的真心,我真没用,那么多暗示下,就是到了最后,我也不愿接受现实,不愿承认自己早已丢弃了那个承诺……” 庞豪回想中看清了一切,他喃喃的诉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所以……你想怎么办?”钟宁在旁淡然的开口,随着他抬手一指,青面的光头已经出现在庞豪身前。 “他一直在等待,等到了你身已死,你依旧徘徊在痛与悔之间,他也化作了真戾,由你所承担的……愧疚的真戾。”钟宁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 庞豪与青面光头对视着,久久过后,庞豪站起身来,靠近过去。 “你想好了,当你直面这一切,一切都会化为虚无。”钟宁淡漠的道。 “我不求任何人原谅,此刻这就是我的选择,我对不起我自己,我认清了我做错了什么,我后悔了以往的所作所为,现在,我要认罪,也要解脱。” 庞豪话音落,便与青面光头走到了一起,他们缓缓相融,化为一体,当脸上露出笑容的那一刹,他已经消散在天地间,只剩下那块冰冷的墓碑矗立在原地。 “宁哥哥,这样做……真的对吗?”不知何时,寒寒已经来到钟宁身后。 “为什么这么问?”钟宁回首望向她。 “他已经死了,刚刚也知错悔悟了,既然我们一直引导着他,那为什么任他魂飞魄散,为什么不帮帮他,岂不是我们害了他?”寒寒小心翼翼的开口,话音却犹如蚊呐。 “因为他消掉的是愧疚呀,他自己原谅了自己,魂虽灭,却也换来了解脱,这也是他在替自己赎罪,既然如此,魂灭与否,都无关紧要了。” 钟宁望着那块墓碑,顿了顿,接着道:“反之,他若不肯正视自己,别说我不会管他,就算拔了他的戾气,他也犹在地狱。” “可是不管哪一种,好像都不太好,你又何必管他?”寒寒是越听越糊涂,不禁问道。 钟宁莞尔一笑,并未作答,转身便消失在原地。 寒寒嘟了嘟嘴,却又惹不起这位大爷,急忙追随而去。 第五十九章 罪与灾(一) 初春到来,万物复苏,尤其是深山老林,随着冰雪消融,绿莹莹的嫩芽成片冒头,点缀在漫山遍野中。 此地乃是华夏极东地区某处不出名的山林,通往山顶的羊肠小道上,只有两道身影拾级而上。 这是两个五十上下的大龄男子,皆是身着灰色中山装,肩背一布袋,虽然年纪不小,但他们行于山路上,却健步如飞。 “杨师兄,那到底是什么邪祟,竟是吓得师父如此郑重的托付我等去稳固封印?”临近山顶时,其中一人皱着眉道。 “我也只是听说,是前些日子那位张德师弟回到师门后,师祖们做出的决定,至于师父,也是对那邪祟忌讳莫深,并未详细提及。” 杨朔似是看出师弟的担忧,紧接着安慰道:“当然,齐师弟你也不必担心,既然只是稳固封印,不管邪祟多强,凭你我二人,外加师父所赐之物,完成任务绝对绰绰有余。” “嗯,这点我倒是有自信,不过是心里稍微不安罢了。”齐志笑了笑,杨朔也跟着不在意的一笑。 出身鸿钧道门,不同于其他骗吃骗喝的道士,他们即使只是门中小辈,但也是勤修几十年,有着真本事,遇到鬼祟之物,鲜少吃亏,自是信心十足。 这座山是方圆几十里唯一比较有人气的,起码还有旅游者到此,所以两人爬到山顶,也看到了三三两两守望日落的旅者。 “我们的目的地,翻过这座山就到了。”杨朔取出标注的地图,认真的看了看。 “这天色也晚了,为了万无一失,我们天明再去吧。”齐志提议道。 “嗯,反正也到地方了,不急于一时。”杨朔点着头,收了地图。 师兄弟总要找个要歇脚的地方,两人略一商量,又与周围人打听了一下,就直走下山。 翻山而下,来到半山腰,师兄弟果真看到一座酒店。 虽说这里是度假区,但名气不显,人流也极少,所以酒店的规模也不大,甚至有些破旧,但总归能住人,师兄弟出身道门,倒也不在意住的好不好。 进了这名为“良山”的酒店,师兄弟在前台办完入住手续,便在大厅点了些酒菜,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杨朔醉眼惺忪,说的话也少了些顾忌。 “齐师弟,其实为兄以为,师父就是大惊小怪,犯得着让我们用上乾元道符?凭你我的实力,完善一个封印轻松的很,你看……我们完全可以将道符留在手中,以备今后不时之需。” “师兄喝多了。”齐志皱了皱眉,他没有多喝,怕的就是有意外发生,此刻听到杨朔的昧心提议,他心里有些不满。 “哈哈,齐师弟你的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呀,只要把事情办好了,我们私藏个宝贝,就算门内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杨朔看似在酒后胡咧咧,不过却眯着眼睛打量着齐志,似是想看出什么。 不过令他失望,齐志始终面无表情。 夕阳将没之时,门口突然传来喧哗,时刻警惕的齐志立刻起身望去。 那是十几个人护着一个面露痛苦之色的孕妇,直奔大厅而来。 “不好了,我老婆好像要生了,请问这里有没有懂得接生的大夫?”搀扶着孕妇的长脸男子,一脸焦急的询问起来。 周围也尽是些好心人,帮着吆喝起来,毕竟事发突然,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这是谁也不愿见到的。 杨朔与齐志静看事态发展,只见小夫妻急的够呛,现场加起来不过二十几人,还真没有懂得接生的,而且看这样子,下山寻医明显来不及。 “我倒是粗通一些。”齐志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本着慈悲为怀,他也不想看到这等意外,而且他是道门中人,从小也学过医术,能够解决一些突发的状况,至于接生,虽然没对人做过,但给门中养的一些牲畜接生,他也参与过。 “准备热水、干毛巾、消毒的剪刀……”在小夫妻千恩万谢中,齐志不想耽误时间,提出接生所需,领着他们找了个空房间。 这过程杨朔自然也不能闲着,当师弟接了这笔活,他就已经醒酒了,前后帮着忙活起来。 东西准备齐全,齐志就将众人赶出屋外,只留下师兄杨朔与那位长脸丈夫帮着打下手。 “不用担心,胎位很正,要放松,要你用力时再用力。”齐志安慰着开口。 一旁的丈夫,不用提醒,就紧忙为老婆擦汗。 毕竟不是在医院的产房,孕妇也很紧张,生孩子的过程极为漫长。 房间中只有孕妇痛苦的哭喊,煎熬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孩子的小脑袋才终于冒出来。 齐志松了口气,那位丈夫望着孩子,神情紧张中又有着狂喜之色。 杨朔望着那未睁眼的小脑袋,却是感到怪异,因为那孩子的小脸齐长,活像个畸形儿。 不过他又望向孩子父亲那张长脸,倒也肯定了这是亲生的,应是遗传导致。 由于是顺产,脑袋出来后,小身子也颇为顺利,两个小时候,婴儿终于落地了,可齐志与杨朔望着这一幕,倒吸了口凉气。 不为别的,这婴儿竟是长着一条尾巴,那尾巴粗大有着灰色的茸毛。 就在师兄弟惊疑时,婴儿蓦然啼哭,那声音根本不似新生的人类之子,而是一声尖锐的狼啸,与此同时,婴儿的双眼突然睁开,那绿油油的眼珠中,透着一丝残忍。 “不好,妖孽!”齐志与杨朔顿时警惕的向后退去。 “多谢两位了,敝人要如何报答你们呢?” 这森冷的声音传来,杨朔两人立刻回头望去,只见那孩子的父亲,已然不是正常人,那张齐长的面孔长出灰色的毛发,口中人齿脱落,拔出森白的獠牙,那双狭长的眼睛,露出绿油油的光芒,让人望之心悸。 “哼,你这妖孽竟是如此狡诈,但也莫要以为我兄弟二人怕了你!” 杨朔两人怒目瞪去,双双掐诀,就要与妖孽激斗一番,可突然间,他们脸色大变,只因腹内绞痛,浑身乏力。 第六十章 罪与灾(二) 滔滔黄河自高崖奔腾而下,如一条条黄鳞巨龙,忽而仰头忽而甩尾,翻滚挣扎,簇拥撕扯,咆哮中撞向那矗立万载的岩石,前赴后继,如疯如狂,仿佛积聚了无尽的仇恨。 如此壮丽的自然之景让人望去不禁为之心潮澎湃。 就如此刻的寒寒,她站在黄河边上,竟是生出一种想要膜拜的冲动,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她一脸兴奋的望向了一旁的钟宁,却发现此人面无表情,冷漠的令人发指。 寒寒顿时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还有些小尴尬。 “那个……宁哥哥,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寒寒小心翼翼的问道,活像个伺候在旁的小侍女。 “铸剑。”钟宁冷淡的道,随即身形一闪,便携着寒寒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寒寒不禁震惊的瞪大了双眼,此时两人凌空而立,在他们脚下,便是一条奔腾的大河,此河明显不是黄河,其内污浊不堪,浪花翻腾,传出鬼哭狼嚎之音,放眼望去,此河竟是仿佛贯穿了整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也是如此陌生,暗无天日,八方迷雾,让人如同身临鬼域。 “这是哪里?”寒寒颤抖的问道,实在是这方世界给她的感觉极为诡异,身上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此地因隔绝阴阳而生,位于阴阳的两界之间,叫做彼岸世界,也可看做阳间的镜中世界,此河,便是彼岸的华夏黄河,河内有着葬身黄河却迷失在两界之间的孤魂野鬼,从上古存在至今,已是魂魄无数。” 听到钟宁冷淡的解说,寒寒望向河中,随着河水滚动,确实时不时便冒出一两道鬼影,他们的面貌惨不忍睹,挣扎着大声哭号如同在求救,那眼神中透出的悲哀与绝望直叫人心碎。 “宁哥哥,我们救救他们吧。”寒寒实在不忍心,善良的她此刻都快哭出来了。 “太多了,多到管不过来,何况……与你我无关。”钟宁冷漠的望了眼寒寒,便朝着上游方向踏空而去。 “怎么这样……”寒寒被钟宁的冷酷无情打击到了,此时心里阵阵发凉,但受制于人,她知道无法任性,只能紧随其后。 彼岸黄河要较于阳间的黄河神奇的多,这里不只存在着人魂,还有着许许多多的河怪。 那些河怪有的栖息在岸边,有的生活在河中,有的长着四肢鳞甲,獠牙大口,活像巨大的鳄鱼,也有的三头六尾,形似蛮荒的恶龙,模样虽千奇百怪,却无不是凶恶异常。 最让寒寒无法接受的,是这些怪物竟是以人魂为食,残忍至极。 似是发现有生人的气息,大批的飞鸟类河怪自河中涌出,直奔钟宁两人。 眼看那一只只凶恶的猛禽就要接近,寒寒吓得小脸煞白,立刻化为成群的乌鸦,猛地提速。 奈何,怪鸟们的速度奇快无比,眼看就要将寒寒所化的乌鸦逐一捕获,这时,钟宁眼神冷冽,目光所及,那些怪鸟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在惊恐的嘶吼中纷纷化为靡粉,荡然无存。 寒寒顿时松了口气,重新化为人形,同时望向钟宁目光,也带有了更多的畏惧,对于这位宁哥哥,她更感到深不可测了。 其后的时间,也不时有河怪的骚扰,可随着钟宁几番出手,河怪们大面积伤亡,这令得钟宁在河怪们的心中,有如魔神一般,再没有敢于接近钟宁两人方圆千米的。 在这彼岸黄河的上空,钟宁不断提速,携着寒寒,有如瞬移一般,即使如此,也过了许久才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临近大河源头的河岸上,随着钟宁降临,四周雾气翻腾,立刻在地表显露出一个直径达百米的庞然巨洞。 “这是河怪的巢穴?”寒寒脸色又有些发白,不怪她如此,实在是沿岸不少河怪都是栖息在洞穴之中,何况此洞如此之大,望一眼,根本深不见底,这在她想来,得是多么凶恶的河怪才能住在这里。 “你仔细看看,那到底是什么?”钟宁幽幽的道。 寒寒闻言,鼓起勇气,望着巨洞,目光直射而下。 那漆黑无边持续了良久良久,直到某一刻,洞中之物如同被触怒,一声仿若能粉碎心神的癫狂嘶吼回荡在寒寒脑海中,随之那庞然的轮廓缓缓浮现。 “这……是什么?”寒寒惊恐的如要窒息,只感到面临了毁天灭地一般。 她的目光已无法收回,随着那庞然大物出现,心神已被一股无形之力强制的粘附其上。 大……无比的巨大! 那无数的血色触须仿佛一根根能策天的巨鞭,蠕动中又好像万千条荒古巨蛇密密麻麻的纠缠在一起,积聚了许久,当它如火山般爆发开来,末日降临,那触须甩动,不是大地崩裂,便是山川粉碎。 它暴戾无比,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能在它身上找到,冰山融化,水源枯竭,植被枯萎,大地沙化…… 它在激进,在疯狂的破坏,铺满了天地,充斥了空间,日月遮蔽,生灵涂炭,整个世界在走向毁灭。 终于,一只硕大的独目,占据了整个天空,那眼神有如毒蛇,猛然聚焦,如聚集起的一道黑暗,投射在寒寒娇小的身躯上。 寒寒已经抖如筛糠,她的精神无法承受这仿佛来自整个世界的压力,她要崩溃了。 就在此时,空间蓦然崩碎,隔绝了寒寒与独眼的对视,高天上无数星光激射,凝聚一点,化为一个金色的“宁”字,随之,如同抛锚一般,整个世界,在那怪物荡漾的挣扎中,逐渐被禁锢。 寒寒猛地醒过神来,已然冷汗淋漓,再望去时,巨洞之口已经被一个漂浮的金色“宁”字所封闭,只有其内不甘的嘶吼隐约传出。 “这东西并不是什么河怪……” 钟宁说着话,已悬于巨洞上空,上衣褪去,体表那些狰狞的血色符文缓缓浮现。 随即寒寒惊疑的望见,随着钟宁右手探出,血刃浮现,那些符文如同找到宣泄口,全部涌进其内,血刃之上,血光仿若实质般粘稠,自剑柄流淌出令人为之望去都感到心悸与邪异的血色液体,那液体成线,缓缓注入巨洞中。 “它是我养的……罪业。” 第六十一章 罪与灾(三) 随着时间流逝,钟宁身上的符文已彻底无存,整把血刃在消融中也仅剩下漆黑的剑柄。 这一刻,寒寒感觉到钟宁仿佛摆脱了什么,给人一种轻松之感。 而此时的巨洞中,那本就无比恐怖的威压,随着大量罪业的注入,那威势呈几何上涨,甚至封印在洞口的那个“宁”字也在扭曲,仿佛下一瞬就会支离破碎。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回荡天地,自大河源头蓦然传来。 “积蓄千年,阁下的罚罪之刃也不得不重铸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闻言,寒寒只感到天地震动,仿佛八方要塌陷一般,这令她极为震惊,心想,这声音的主人到底是何等存在? 钟宁却微微一笑,并未加固巨洞的封印,转而望向大河源头,开口道:“福祸且不论,这些年倒是劳烦长者了,若非长者常年镇压,恐怕不等重铸,就要泛滥成灾了。” “我乃是这彼岸黄河的化身,阁下硬要将那东西丢到我面前来,我又怎能不尽力。”那声音再度传来,已有了一丝苦涩。 寒寒的大眼睛却眯了起来,这话怎么听都好像是有怒不敢言,嗯,必是当初宁哥哥威胁了人家。 寒寒想到自己的遭遇,立刻就同情起那声音的主人。 钟宁没等寒寒腹诽完,就携着她,踏向了高空。 两人刚刚离开,巨洞的封印再也承受不住那强悍的威压,“宁”字轰然间崩碎,那洞口沉寂一瞬,继而火山爆发一般。 一时间天摇地动,血红色的不详之气如柱状冲向天际,撕裂了灰暗的天空。 这世界霎时间侵染了鲜红之色,无数孤魂野鬼颤抖中不敢露头,一向凶猛的河怪们,也恐惧的瞪大眼,一窝蜂的窜向河中。 那粗大的无际血柱在轰隆如雷的爆响中,不断的扩大,碾碎了大地,一层层几近有形的波纹激荡开来,所过之处,这一方空间轰然崩碎,如同要将整个世界带进混沌之初,重新开辟一般。 寒寒震惊的注意到,唯有彼岸黄河,整个翻滚开来,避开了血柱的锋芒,那大河奔腾,此刻竟活了一般,如巨龙般翱翔,大河的源头在一声长鸣中猛地仰起。 那是超过万米的滔天之浪,在那顶端,是一颗足足占据了半个天空的庞然龙首,黄色的鳞片,冲天的鹿角,那眸子漆黑,如一潭沼泽。 仰头望去,寒寒不禁目瞪口呆,如同身临天地之威。 而随着一声冗长的叹息回荡天际,那龙首望了眼面无表情的钟宁,随即拖起万里大河,轰隆隆盘旋了整个空间,那速度之快,卷起音爆连连,半柱香不到,便将那血光的光柱围的密不透风。 也在这时,巨洞轰然崩裂,紧随血光之后,便是寒寒亲眼所见的那万千条血色的狰狞触手,这一刻如同地狱的恶魔之花绽放开来,无比邪异又狂暴的气息充斥了整个空间。 “长者只需将它困住便好,余下的交给在下。” 钟宁立于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微小的如同尘埃,可却没有任何一方敢忽略他,随着他话音起,无论是彼岸黄河还是那罪业怪物,气势上皆是弱了三分。 “阁下还请尽快,我也坚持不了多久。”彼岸黄河苦涩的开口,涛涛大河中立刻爆闪乌光千万丈,竟是围剿式将罪业怪物舞动的庞然触手生生压了下来。 钟宁将寒寒晾在一边,双手结出一个又一个玄奥至极的印记。 与此同时,在罪业怪物的上空,突然闪耀起刺目的金光,那些金光激射四方,变化莫测,随着钟宁手中最后一个印记结成,那金光相融,如一片金海,蓦然间凝形,化为一柄遮盖了整个天际的庞然巨锤。 那金光闪烁的锤头轰隆中破开空间,携着天威之势,蓦然砸下。 这声势之大,一时间天塌地陷,若非彼岸黄河在竭力控制局面,说不定巨锤就要轰开这彼岸世界。 罪业怪物不甘的嘶吼着,短时间却无法挣脱彼岸黄河的封锁,那万千条庞然的触手,这一刻千变万化,有的长出一张张獠牙大口,放出能燃尽万物的烈火海洋,有的化为巨大的蟹钳,开合间风暴滔天,还有的如蝎子一般喷发浓稠的毒液…… 它是凶狠的灭世魔物,拥有着无穷的破坏之能,可这一切都阻挡不了那巨锤的落下。 轰! 有如万千雷霆同时劈落,大地崩裂,空间粉碎,就连彼岸黄河也是咬牙硬撑,叫苦不迭。 那巨锤极为笨重,似是只能上移下落,携着天地之威,万钧之势,却好像…… “打铁?”寒寒小脑子里灵光一闪,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宁哥哥所说的铸剑是什么意思,此刻不禁为这种气吞山河的手笔震惊的目瞪口呆。 “宁哥哥手中那把小小的血刃……就是这么来的?” “那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罪业,那简直能摧毁一切的丑陋怪物,就是宁哥哥的武器?” 寒寒小脖子缩了缩,她感觉自己以后都不敢正视那把罚罪之刃了。 这彼岸世界中貌似没有时间流动一般,寒寒甚至无法察觉过了多久,似是一瞬,又似是一个世纪般漫长,如梦如幻。 直到某一刻,那庞然的罪业怪物传出一声震动整个天地的咆哮,自此整个空间除了奔腾的大河仍旧作响,已经不再有摄人心神的噪音,就连那悬于头顶的遮天巨锤也已化为金光彻底消散。 彼岸黄河却仍不敢怠慢,盘旋中注视着视线中的那个猩红小点,它眼神极为紧张。 那个小点儿,正是数不清多少锤过后的杰作,一把血光闪闪的邪刃,其周遭荡起的波纹,仿佛只要微微扩散,就能毁灭这方天地。 直到钟宁临近,抬起手中那漆黑的剑柄,那邪刃立刻化为一道长虹,嵌在剑柄之上,也是这一瞬,邪刃不再躁动,再次化为平平无奇的血刃,甚至较于以往,更为不起眼。 “只差最后一步了……”钟宁扫了眼血刃,目光闪了闪,随即望向彼岸黄河,“多谢长者了,在下还想与你借一些河中之兽。” 第六十二章 罪与灾(四) 夕阳沉没,山林阴暗,位于半山腰的“良山”酒店,若是有心人仔细望去,定能看到那坏掉失明的半边犬字旁。 没错,这里叫做……狼山酒店! 随着杨朔与齐志的明悟,整座酒店撤去了障眼法,化为一片石木堆积的荒凉老屋。 他们深知糟了暗算,此刻法力难施,但又不能坐以待毙,两人撞开那陈朽的木门,跑向外面。 却不想,原本大厅中的二十几位旅人,此刻也显出原形,他们或站或坐,却都是披着人衣的妖狼,随着两人奔出,它们四肢着地,包围过来,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无不透着残忍与贪婪。 “大意了,竟是以你我兄弟都没察觉异常,甚至还吃了这里的酒菜。”无路可退,杨朔顿时脸色苍白,这一刻如同苍老了几十岁,一旁的齐志却脸色阴沉,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我家老祖早有预言,这狼山会有不速之客,前来干扰他的破封大计,你们进山时,就已经发现你们不是凡俗生命,我等得传老祖神力,早早布置于此,又岂是你们能看破?” 这声音粗犷难听,杨朔两人只感到如重锤砸在心间,他们精神恍惚中回头望去,只见那长脸丈夫已然大变。 那是一匹直立而行的丈高巨狼,撞碎石墙而出,獠牙尖爪,口吐人言。 “小小人类而已,只配成为我等口中之食。” 得到巨狼指示,早已按耐不住的群狼一拥而上,就要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杨朔两人生生吃掉。 这当口,杨朔脸色惨白,早早自布袋取出一张古老泛黄的符纸,正是师父赐予稳固封印用的“乾元道符”,不过此刻法力尽失,任他如何驱动,这道符也仅是一张废纸。 齐志见此,有心说什么,但此刻性命不保,也只能叹了口气。 就在两人将要殒命之时,那位产后的妻子抱着那怪婴,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 “老公,别伤害他们。” 那巨狼一愣,可明显极为在意妻子,一嗓子吼住了扑向两人的狼群,那残忍的目光落到妻子身上,已变得含情脉脉,这天地般的反差,呈现在他那张丑陋的狼脸上,极为诡异。 杨朔两人也望向了那救命之人,此刻那位妻子竟仍是凡人之体,站在妖孽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令得杨朔两人疑惑片刻,便震惊的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出了,这位妻子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类。 与妖狼苟合,诞下妖孽! 尽管杨朔两人见过大风大浪,此刻心里亦是翻江倒海,大感荒谬至极。 这时,那位妻子望了眼杨朔两人,产后羸弱的身体依偎在巨狼怀中,叹着气规劝道:“老公,毕竟他们为我接生,也算对我们有恩,还是饶他们一命。” “这不行!”巨狼瓮声开口,虽然眼中柔情不减,但对此却很是坚决,“老祖神通广大,即使一时被困,又怎会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饶过这些不轨之人,你我就有难了。” “毕竟孩子的出生他们也有功,你看这样好吧,先把他们关起来,等着老祖定夺。”那位妻子看似不忍,眼珠一转,提议道。 巨狼踌躇着,望见妻子那憔悴的脸色,终究是答应下来。 杨朔与齐志保住了性命,但随身的布袋都被收走了,他们也无奈,想跟师门联系也没了法子。 他们被关押到半山腰的一个石屋中,虽然两人体力不输年轻人,但奈何法力尽失,几乎折腾了半宿,也没挣断身上的绳索。 就在两人颓唐在地,想着听天由命时,屋门被推开,那位妻子抱着已合眼熟睡的怪婴溜了进来。 杨朔两人立刻警惕,虽说是凡人,但毕竟这女子能干出与妖物苟合,想想就毛骨悚然。 “两位不必惊慌,我拿回了你们的袋子,也将那群狼支开了,是特意来这放你们走的。” 听到那位妻子所言,杨朔两人皆是目光闪了闪,根据这女人救他们性命的表现,他们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但眼神中俱是露出狐疑。 只见那位妻子将肩上的两个布袋拿下,放在两人面前,苦涩一笑,道:“我确实对你们有所求,我放你们离开,只求你们带上我的孩子,不求你们对他有多好,只要能把他当做一个正常的孩子,让他能有口饭吃,我就知足了。” 说到最后,这位年轻的母亲,眼中已经有了哀求之色。 “这是你的孩子,你不养在身边,有什么难言之隐?” 杨朔本是想一口答应下来,一旁的齐志却抢在他之前,表露出疑惑。 “养在身边?我也想呀……”那位妻子悲恸中不禁潸然泪下,怜爱的亲着怀中婴儿的小脸,颤抖的道:“我本名叫李冬玉,三年前迷路在这狼山,也是那时遇到了我丈夫,接触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世界,一直与我丈夫相处……,甚至生下了这孩子。” 对于与妖物苟且之事,李冬玉明显不想多讲,她抹了把眼泪,直奔主题道:“这孩子的出生也代表着他的不幸,因为那位法力无边的老祖早就放话,要将这孩子作为祭品,助他破开封印。” 杨朔两人闻言,惊异的对望一眼,还是由齐志开口道:“这孩子的父亲呢,他也同意?” “我丈夫怎么能不同意,因为我们的结合就是老祖授意的,为的就是产下这生而不凡的妖人之子。”李冬玉悲哀的道,随即扑通一下,跪在了杨朔两人面前。 “我知道两位是道门的人,对于妖孽之子,一定心有排斥,但求你们可怜我们母子……” 李冬玉已经泣不成声,同时自婴儿的襁褓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双手呈上,恳切的道:“你们身上的毒,我也从丈夫那听来,除了解药,就只有我的孩子,妖人之子的血才能救,只要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立刻就把瓶中的血喂给你们。” “我们答应你,带着这孩子逃离,今后一定视如己出!”就在齐志脸色阴沉不定时,杨朔急切中,信誓旦旦开口。 随后,李冬玉不敢多耽搁,将取自儿子的鲜血,依次倒进两人口中。 果真有效! 齐志略微惊异,也不多言,默默运起法力。 再看杨朔,随着鲜血在味蕾中绽放,他便感觉到此血不凡,望着那婴儿,眼中闪过一丝诡异之光。 第六十三章 罪与灾(五) 随着法力恢复,杨朔两人成功挣脱了绳索,随后在李冬玉的帮助下,两人抱着那婴儿,避开了狼群的视线,在黎明来临前,逃到了山脚下。 “唉,那妇人当真固执,这孩子离了娘,怎生是好?”齐志抱着婴儿,望向那漆黑的山头,神情带着忧虑。 “是她自己不愿脱身,我们只管走我们的。”杨朔不耐的道。 “走?”齐志摇了摇头,望向了杨朔,“师兄难不成忘记了师父交代的任务,我们必须去稳固那封印。” “别傻了,没听那妇人说么,那位老祖神通广大,如今已经要破封而出,我们去了,定有性命之忧,何况据她形容,狼妖无穷无尽,就算以你我之力,如今逃出来,都要靠那妇人帮助……”杨朔苦口婆心的劝着,希望齐志别那么死板。 “危险我当然知道,但我们好歹有乾元道符在手,只要绕过这山,避过群狼,直奔封印而去,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齐志铁了心般,狠狠瞪着杨朔,接着道:“师兄,既然你我向师父保证过完成任务,如今就算有生命危险,又怎能轻言放弃!” “师父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不是为了哄他老人家开心,同门中也只有你这么刻板。”杨朔幽幽的道,面露讥讽,语带不屑。 “本以为你我兄弟是志同道合之人,是齐某看错你了。”齐志咬着牙,望着杨朔,那目光如同重新认识他一般。 “哼,你就算说破天也没用,要去你去,我可是答应过那妇人要照顾好这小东西。”杨朔眼睛眯了眯,一把从齐志怀中抢过那婴儿。 “……也好。”齐志瞪着他,深吸口气,才压下心头火气,冷着脸一伸手,“总要有个人去稳固封印,你将乾元道符给我。” “你去了也是送死,乾元道符还不是白白浪费。”杨朔退后一步,摆明了不想拿出道符。 “你……”齐志眼睛怒瞪,“你果然是想昧下道符!” 言于此,齐志知道多说无用,更知道道符对于此次任务的重要性,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夺过来,立刻与杨朔争抢布袋,大打出手。 两人的动作太大,终于是吵醒襁褓中的婴儿。 只见那怪婴瞪大了眼睛,立刻不依不饶的哭叫起来,那叫声尖锐,如同幼狼呼啸,传出极远。 “不好!”杨朔与齐志脸色一变,立马停手,杨朔更是狠狠捂住婴儿的小口。 奈何,已经晚了,如同在回应婴儿的叫声,那山上顿时传来无数的狼嚎,啸动山林。 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出那声音中有着焦急与愤怒。 杨朔两人无暇争执,立刻向远方奔逃。 途中,齐志自布袋中取出一道黄符,念了几句咒语,随手一扬,那符纸立刻化为一道金光,直奔天际飞去。 这是鸿钧道门的传讯符,也是师兄弟唯一与师门联系的手段,当然,已经是现代,并非他们古板,不用手机,而是师门所在,根本没有信号。 “至少也要告知师门此次我等凶多吉少,日后再有师兄弟前来,定要吸取我等教训。”齐志望了眼泯灭在天际的传讯符,心里悲哀的想着。 而这时,两人前方已出现大群的狼妖,并非他们速度不快,而是在这山林中,狼妖们的速度简直鬼神莫测,他们还没跑多久,仅是一阵黑风卷过,便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次要是再被抓到,绝对小命不保,两人深知这点,不敢留手。 好在两人如今法力恢复,背靠背应敌,双手掐诀间,自有道家威能,与群狼激斗,一时间难舍难分。 “不能拖延,这狼妖已发现我等,且速度奇快,恐怕不出一时三刻,想跑都跑不了。”杨朔手中木剑连劈,又打出几道符箓,这才逼退冲来的五匹妖狼,但他双手颤抖,似是已体力不支。 “要怎么办?”齐志一剑洞穿一匹妖狼,急声问道。 “在一起是不行了,你我分头突围,各安天命,也能有一线生机。”杨朔语带悲痛,急促开口。 “可是师兄你带着那狼婴,岂不立刻就成了狼妖的捕杀对象。”齐志说到关键,目露不忍。 “哼,这也无奈,毕竟为兄答应了那妇人要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决不能抛弃他,不然的话,你以为,为兄为何不答应去稳固封印,究其原因,还是无法舍弃这孩子!”杨朔一时间竟是大义凛然。 “师兄……,是我误会你了。”看到师兄死到临头都不肯放弃那狼婴,齐志立刻就明白了杨朔的用心良苦,当下目光闪了闪,一咬牙,道:“罢了,如今看来稳固封印是不可能了,我为师兄掩护,师兄就带着那孩子快跑,若是能保住那孩子,也算你我兄弟不虚此行!” 此言一出,齐志感觉到杨朔在颤抖,只以为师兄不忍抛弃他,顿时喝道:“岂能有妇人之仁,那李冬玉救你我一命,如今也正是报答的时候,还不快走!” “为了这孩子……,如此,师弟保重!”杨朔带着哭腔开口,似是不忍心看到师弟殒命,头也不回的冲向狼群封锁最薄弱的一处,手中木剑残忍挥下。 而在他身后,本可以反向而逃的齐志,悍不畏死,拿出全部手段,甚至不惜以身躯硬抗,挡下了所有要冲向杨朔的妖狼。 他却没看到,杨朔突袭而出,脸上哪有什么不忍,只有激动的诡笑。 “本是诓他分头行动,好借机将他推向狼群,以创造逃生之机,却不想……,嘿嘿,这种人虽说刻板,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起码会稀里糊涂自说自话就将自己卖了。” 杨朔心里庆幸,善良的师弟给自己争取的机会,他当然要珍惜,此刻竟是一改疲态,抱着那婴儿,拿出全力奔逃。 至于身后,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师弟,他也只是心中默哀,可没闲心管别人死活。 与此同时,齐志所发的那道传讯符瞬息千里,未等到地方,却在半途中突然落下,在一股无形之力的拘束中,缓缓飘到了……钟宁的手中。 第六十四章 罪与灾(六) 漆黑的山林,随着黎明的到来,朝阳初升,光辉洒下,顿时一片生机盎然。 杨朔抱着婴儿,奔跑在山林间,却不能因为曙光来临而大意,反而是万分谨慎。 “这些狼妖当真难缠,已经逃离那狼山如此之远,他们莫不是要追到天涯海角?” 山林中狼啸时而传来,令得杨朔心惊胆颤,亦是为之气苦。 他当然知道狼群穷追不舍的原因,望了眼怀中已被堵住小嘴儿的婴儿,他目光闪烁不定。 “若实在无法带上这妖孽,就只能将他扔了。” 杨朔思及此,心中却万分不舍,终是狠狠一咬牙。 “不行,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么个宝贝,就算不能带回开炉炼丹,也要吸食他的精血,怎么也能助长我几十年法力。” 若是生死不知的齐志能知道他此时的想法,恐怕会想将他千刀万剐,本以为杨师兄乃是重诺的良善之人,却不想,他带着婴儿出逃,只为一己之私。 杨朔自尝了那滴婴儿之血,便已经明悟,这妖人之子乃是不凡之物,其血液中蕴含的奇特能量,能够大大助长法力,说这狼婴是人形的大补灵丹也不为过,以他的贪婪,又怎可能不动心。 杨朔做出决定,立刻行动起来,又奔出了几里地,一路观察,终于发现一个隐秘的树洞,他带着婴儿钻入其中,又以树枝将洞口堵上。 “宝贝儿,你是我的了。” 如此略微放心,杨朔望了眼狼婴那张无辜的小脸,眼中却没有丝毫怜悯,相反,只有暴戾的狠辣,他不敢耽搁,兴奋中一口咬在婴儿细嫩的脖颈上。 那牙齿刺穿了皮肤,杨朔大口吮吸着婴儿的鲜血,随着那鲜血入肚,他顿感百脉畅通,全身舒服的飘然欲仙。 他就如同上瘾一般,怎会顾及婴儿求生的挣扎,喉咙滚动中,那鲜血逐渐让他全身燥热,如同生吞了一整颗千年老山参。 “不行,这血液太过霸道,即使是我,短时间内也无法消化。” 当吸食到一定程度,杨朔为之心惊,立刻停口,实在是体内狂暴的如同要爆炸一般。 “该死,早知道不该这么贪。”他将已陷入昏迷的婴儿扔在一边,立刻盘膝打坐,以求尽快消化掉那些能量。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低估了狼婴之血,他体表已泛起鼓动的青筋,仿佛随时都会爆开,如今当务之急就是保住性命。 随着时间流逝,他已什么都不顾,直到某一刻,他骇然的睁开眼,到此时,虽然体内的能量稳住了,法力也加深不少,但却有一股更强的危机感笼罩了他。 突然,一声声狼啸响起,如惊雷落到耳边,杨朔脸色大变,立刻抓起婴儿冲出树洞。 他果然暴露了,此刻周围已有数不尽的狼妖将他层层包围。 “该死,定是血腥味散出,引来了它们。”杨朔抹掉嘴角的鲜血,此刻神情也紧张起来,虽说法力大涨,但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他心里也没底。 终于,群狼在一声命令般的啸叫中发动了攻击,它们似是看出杨朔对狼婴做过什么,一个个怒吼着,扑过去就要将杨朔整个撕碎。 “拼了!”杨朔扯出木剑,仗着法力大增,大开大合的杀向群狼。 可这些狼妖根本不要命,他很快便被前赴后继的狼群淹没。 “住手,你们难道不管这孩子死活?”杨朔一剑劈死身前的狼妖,狼狈的就地一滚,眼看无法逃脱升天,立刻将狼婴高高举起,作势要将其摔死。 狼群顿时投鼠忌器,骚动中缓缓后退,却又不肯放人离开。 “果然……”杨朔心里一喜,却也知道不是长久之计,立刻加大动作,掐住了婴儿的脖子,威胁道:“放我走,不然我弄死这孩子,你们老祖定不会轻饶你们。” “从你言行便可得知,你这人类狡诈狠毒,我们怎能放你!” 随着狼群让出路来,李冬玉的丈夫,那匹巨大的妖狼缓缓走来,他望着杨朔的目光,如欲将其生吞活剥。 “呵呵,那你是不想要这孩子了?”杨朔冷笑着回道。 “你若能做到把孩子留下,我就放你一命。”巨狼终究没有冲动,冷声开口。 “不行,我怎么知道,你得了孩子,会不会放我走,除非你现在就放我离开,等我自认安全,就会放下这孩子。”杨朔谨慎的望着四周,不肯妥协。 “我不信你。”巨狼目光阴冷。 “我又何尝信你,既如此,你等去死!”杨朔眼中狠戾一闪而过,口中急速念咒,一个“放”字脱口,随即便将早已握于手中的乾元道符扔了出去。 乾元道符分为“收”“放”两诀,“收”为助长封印,“放”为道符自爆。 这宝贝来自鸿钧道门,威力非同小可,道符还在半空,便闪耀起刺目金光,一股恐怖至极的波动荡向八方。 狼群顿时大乱,就连为首的巨浪都心惊胆颤,在这生死的危机中,若是连命都保不住,其他的都是虚妄,几乎同一时间,狼群四散奔逃。 这一招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若非万不得已,杨朔也不敢动用,此刻同样是拿出吃奶的力气奔向远方。 轰!! 金光在接连的闪烁中,如酝酿了许久,终于爆开。 这威力已可称为灾难,狼妖们还是低估了乾元道符,随着那如同释放出的恶魔冲向八方的波动,无数狼妖化为靡粉。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狼妖虽死,体内的魂体却化一道道幽光飞向了狼山。 这些显然不是杨朔该在乎的,他此刻万分头疼,因为不知何时为首的巨狼已经拦在他前方。 “你不要命啦!”紧张于身后的道符威能,杨朔气极的吼道。 “不交出孩子,你我就同归于尽!”巨狼目中有着决绝,从道符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紧紧锁定了杨朔。 他认为,不论对自己还是对杨朔来说,这都是个机会,只有被逼到真正的绝路,才能毫不迟疑相信彼此的机会! 杨朔似是看出巨狼所想,同样的,他也是真的怕了,如同默契配合一般,他焦急中立刻将狼婴朝反方向一扔,随即趁着巨狼扑向狼婴时,夺路而逃。 第六十五章 罪与灾(七) 杨朔同样受到乾元道符的威胁,在那股爆发的冲击力中,被远远掀飞。 在这当口,他回首一瞥时,看到巨狼将狼婴死死护在怀中,同样向远方亡命奔逃,不过,这过程中,巨狼却望了他一眼。 虽已距离极远,但那眼神清晰的映在杨朔脑海中,令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只因那眼神极为复杂,不像是得手后要放过他,而是有着焦急甚至于一丝悲哀。 “那妖孽什么意思?” “不管了,不能多留,要立刻离开这鬼地方。” 杨朔也不多想,朝着狼山的反方向极力奔逃。 在他想来,只要脱离了这片山林,怎么都好说。 可还没过多久,杨朔的心里就凉了半截,因为那些狼妖竟然卷土重来,已经重聚了一大群,奔逐在他身后,那速度如风,仿佛再加把劲,他就难逃一死。 “已经两败俱伤,那婴儿也夺回去了,竟还不肯放过我,这群思想简单的妖物难道认为我还有什么价值?” 杨朔心中焦急又愤恨,唯一让他欣慰的是那为首的巨狼应该在道符爆发中伤的不轻,没有跟着追来。 在这命悬一线的奔逃中,杨朔根本没有回头一拼的胆量,他神经紧绷,生怕身后群狼追上将他整个撕碎。 可随着时间流逝,杨朔却感觉自己体力源源不断一般,竟是逐渐甩开了狼群,半个时辰后,再回头望去,还哪有狼群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杨朔大为惊异,他发现了身上不知何时开始涌现一股强大的力量,这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仍在不断攀升。 “哈哈,虽然折了乾元道符,但也真真是不虚此行,定是那狼婴之血令我又获新生,还是低估了那些血液,真正的效用竟是现在才开始展现。” 杨朔兴奋的大笑,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危机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想要逃出此地,简直轻而易举。 不多时,河水奔流的声音传来,前方的一条小河,映入了杨朔眼中。 “只要过了这条河,就彻底摆脱了这该死的山林,从今以后,以我暴增的法力,天涯海角,何处不能闯,甚至鸿钧道门也不必回了,我要逃离那清苦的日子,享受这世间荣华!” 杨朔只感到此刻的情绪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他兴奋的大喊大叫,甚至一反常态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还是别高兴太早。” 这声音突兀的自耳边响起,令得杨朔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顿时清醒不少。 “谁……谁在这里?”杨朔冷汗直冒,刚刚太过激动,却未发现有人接近,此刻四处望去,竟是未见有人在场。 “师兄,我就在你身后。” 那声音阴测测的传来,杨朔下意识回头望去,当看见原来是师弟齐志站在自己身后,他才松了口气。 此刻的齐志,已不复一开始的精神,此刻脸色灰白,双眼无神,着实狼狈。 杨朔想起自己是卖了齐志才逃得一命,不由得有些心虚,讪讪的笑了笑,开口道:“师弟当真福大命大,既如此,你我兄弟都能平安回到师门了。” “师兄,你还没发觉吗?”齐志面如死水,幽幽的道。 “发觉什么?”杨朔一愣,呆望着齐志,猛地想起什么,脸色剧变。 “你挡住那么多的狼妖,就算你有一线生机,也定是伤势惨重,又怎么可能跑了这么远的距离找到我。” 杨朔颤抖着,眼中逐渐明悟,喃喃的道:“师弟你已经……” “我是已身死。”齐志幽然一叹,同时显露了自己鲜血淋漓的模样。 即使杨朔没少见过鬼怪,但在这当口,被自己出卖而死的同门化为了鬼混,令他也不由得心悸。 “师兄,这些不重要,我想说,你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也不见得比我好多少。”齐志毫无感情的道。 杨朔愕然,他心里立刻忐忑起来,连滚带爬的冲到了河边,立刻望向河中倒影。 “这是……”杨朔倒吸口凉气,这一眼所见,直令他头皮发麻,惊慌无比。 此刻的他,哪还有点儿人类的样子,长长的脸,锋利的獠牙,绿油油的眼球在不断颤动,还有,此刻才察觉到的那满身的灰色毛发,长出衣袖领口,已有一指多长。 “我们被那李冬玉算计了,都被利用了。”齐志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也是在临死一刻才察觉的,与其说那是妖人之子的血,倒不如称之为诅咒之血,这血令人化狼,无论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怎么会,明明那孩子是她所生,是她托付的……” 杨朔在这惶恐中也不知想狡辩什么,却被齐志打断。 “也许……她从来没有在乎过那孩子,也许那孩子只是她的工具而已,她的目的应该就是勾起你我贪念,让你我将这诅咒之血带出去,看你如今的样子,想必是吸食了那孩子大量的鲜血,这应也在她算计之内,至于那孩子的生死,她或许从未在乎过吧。” 闻言,杨朔的恐慌加剧了,若齐志所说的正确,他不知道变成这般模样的自己在这阴谋中还有什么作用,甚至此刻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快要控制不住,快要如脱缰的野马般疯狂,如狼般嗜血冷酷。 “我只吞食了那一滴血,倒是在临死前保留了自己的意志,就不知吸食了如此多诅咒之血的你,还能否拥有自我。” 齐志悲哀的望了眼杨朔,他的魂体在颤动,如同受到什么极强的吸引。 “这是诅咒……,亦是来自封印内那个存在的诅咒,我也只能坚持到现在了。” 齐志的话音落下,不顾杨朔求助的目光,魂体已在万般无奈中飞梭而去。 方向……正是狼山。 “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是好?”杨朔凄厉的喊叫着,很快,这声音变成了狼啸,回荡八方。 此刻的杨朔,生不如死,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极速磨灭,就如同在魂飞魄散中眼睁睁看着恶鬼占据了自己的躯体。 他终于四肢着地,由鸿钧道门的弟子化为了一头凶狠的恶狼,他似是明白自己的目的,那绿油油的双瞳望向前方,带着一股癫狂之意,狂奔而去。 第六十六章 罪与灾(八) 此时的狼山上,盘踞着大量的魂体,皆是死于乾元道符爆发的狼妖,它们彷徨片刻,便齐齐飞向山后,那带起的绿色长虹,渲染了这方天地。 李冬玉却无暇观赏这番绝景,此刻她的丈夫,那匹受伤不轻的巨狼,正抱着他们那虚弱不堪的孩子,拦在了她的身前。 “你我夫妻一场,更有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会背叛我们?”巨狼喘着粗气,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你在说什么?”李冬玉脸色接连变化,目光闪了闪,道:“确实,是我自作主张将孩子托付给那两个道士,可也是为了孩子好啊,毕竟将孩子留在身边,我们也难保他的死活。” “不,我们明明已经说好,就算拿命,我也会保下孩子,而你的做法,分明是想这孩子死!”巨狼咆哮着,如同要暴走一般,朝着李冬玉一步步紧逼,“不用再掩饰了,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孩子离开狼山的后果,你分明是想助老祖破开封印。” 李冬玉面对着巨狼的威压,深呼口气,此刻放开了一般,冷笑道:“我倒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你是拜老祖所赐,才有了如今的一切,可你表面上对老祖万分敬畏,却总对老祖的命令阳奉阴违,甚至强迫我与你站在一条线上,我早就不满你了。” “我本也是道门中人,这你是清楚的,是那老妖将我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我怎会感激他。”巨狼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巴掌将面前的女人拍死,他强迫自己冷静,接着道:“也就是说,你我以往的恩爱,都是你故意装出来的,尽管我对你用情至深,你对我却从没动过心?” 李冬玉望着巨狼,此刻那眼神再无掩饰,就如同看着一只恶心的怪物,不过她终究是想到如今的处境,神情中强露出一丝温柔,微笑着劝道:“姜辉,我不想背叛老祖,我们也毕竟夫妻一场,相互之间怎么可能没有真情实意,一个孩子而已,就当是从未生过,我们只要一心侍奉老祖,以后一定会有更多的孩子,我们会幸福的。” “你已经疯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我们的儿子呀!”本名为姜辉的巨狼怒吼着,他抱着婴儿的双手甚至微微颤抖。 “什么我们的儿子?”李冬玉望着那婴儿,面色变得阴沉,狠狠扭过头去,“同样是个怪物而已,老祖之所以让我们诞下这怪物,只因为我是什么阴祸之体,结合老祖赐你的妖狼血脉,才会生出这个感染体,只要感染体成功侵蚀了外界,老祖就不必枉费心力坐等在封印中,同化的魂灵会源源不断供应着他。” “这些,你明明再清楚不过,事到如今,还想以一己之私保住这怪物,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老祖唯一可用的奴仆,所以老祖就不会奈何你?”李冬玉言于此,彻底将老祖当做自己的靠山,无畏的瞪视着姜辉。 “可你想没想过,这孩子感染了外界,会有什么后果,那将是一场灾难,你也是人类,为什么不为天下苍生想一想?” 姜辉心痛的劝说,却只得到李冬玉不屑的冷笑。 “省省吧,收起你们道家那一套,所谓苍生,不过只是一群卑贱的凡人,我自从来到山上,知晓了这世界的真面目,就一心想要成为那种超凡的存在,我也要得到力量,我也要长存在这世间,只要释放老祖,我大功一件,老祖会赐予我一切,而身为人类的一切我都可以放弃!”李冬玉如同疯魔一般,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凡人,但她看到了某种可能,就想拼尽全力去争取。 “你……”姜辉心里冰凉一片,也直到这一刻,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 “是呀,你以前便是最平凡不过的人,当看到了某些东西,就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沉迷其中,就已经不再是你……”姜辉苦涩的笑着,悲哀的望着李冬玉,“可你却不知道,真正的世界,所谓的力量,要远超你的想象,你一个平凡的人类,平凡的心灵,是无法承受的。” “你说什么都没用了,虽然这感染体被你夺回,没有送到外界,但那个道士只怕已吸收了足够的感染之血,足以成为感染源,逃出这狼山也不难了,一切都已经晚了,难道你对于自己背叛老祖还没有悔意?” 李冬玉言于此,明明是仰着头,可望向姜辉的目光,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你什么意思?”姜辉阴森的开口。 “你现在献出感染体还来得及,毕竟我们是夫妻,我会在老祖面前为你求情的。”李冬玉幽幽的道。 “哼,且不说我平日的表现,那老妖都极为满意,就算有所怀疑,也不是你一言两句就能将我置于死地的,况且,我现在就可以杀人灭口。”说到最后,姜辉露出森白的獠牙。 “就算你有自信能瞒过老祖,但我却不信,你真的会杀我。”李冬玉凝视姜辉,那目光竟是坚定的毫无怯意,但她此时紧握的双拳,还是暴露她内心的紧张。 两人对视良久,姜辉终是深吸口气,眯起了眼睛,此刻他心里只有悲哀。 李冬玉赌对了,姜辉回忆以往的点点滴滴,虽然此刻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但他望了眼怀中的孩子,终究无法狠下心来。 “我们的孩子,就算再像怪物,他也不是怪物,而你……再怎么像人类,此刻也只是一只怪物,没错,你为人母,却要比我这个父亲丑陋的多。” 姜辉目中有着一丝绝望,他最后望了一眼李冬玉,抱着孩子,转身而去。 他不知该怎么办,此刻他犹如失去一切,老祖的禁锢,让他无法逃出这方山林,更无法拯救苍生,他甚至没把握保住自己的孩子。 而更令他悲凉的,是他无法再牵起那曾经的柔荑,以往的爱与存在,化为了一道冰冷的墙壁,阻断了他的去路,撞醒了他对于野兽与美女的幻想。 第六十七章 罪与灾(九) 失去了自我意识的杨朔,完全化为一头恶狼,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受到的感染也逐步加剧,灰色的毛发逐渐化为黑色,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变得血红,这与一般的狼妖大为不同,更为的暴戾,充斥了不详。 他似是追寻什么而跑,眼中是对于嗜血的极度渴望,令他状若疯狂。 没多久,他看到一只野猫,这一刻,眼中的血色仿若更为浓郁,他立刻狂追上去。 那可怜的野猫,又怎敌得过这等妖孽,看到恶狼出现,便已吓得魂飞魄散,当下飞速奔逃。 直到越过了前方公路,野猫终是被硕大的狼爪牢牢的按住。 如此小的一只猫,本是不够一头恶狼两三口的,但杨朔却仿佛不为充饥,那饥渴似是只为发泄什么,这一口下去,扼住野猫脖颈,獠牙立刻穿透毛皮。 当杨朔再昂起头时,目光闪动着,他发现了公路对面一座人类的山村,当即兴奋的狂奔而去。 再看那只野猫,此刻竟是并没有死透,它在路边痉挛一阵,突然一个打挺,四肢着地,而此刻的野猫,已经不复原来模样,身子泛起一层血气,在一阵扭曲中,竟是化为一头同等大小的恶狼,黑色的毛发,血红的双眸。 这头感染而来的小小恶狼只是呆滞片刻,便目露凶光,直奔山村而去…… 狼山之后,是一座与狼山相对的孤峰,那峰顶犹如刀削,令得整座孤峰仿若一座巨型的祭坛。 那些死于乾元道符的狼魂,源源不断而来,有如归巢般投进山顶。 那山顶刻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这却是一道范围极大的封印,不过若有懂行之人仔细看去,定会发现,其内符文因为年久,已有不少淡化甚至消失。 大量的狼魂便是透过那些符文缺失处涌入其中,这孤峰一概接收。 持续了一段时间,眼看最后几只狼魂将要没入山顶,突然自天际划来一道血色的魂体,看起来极为暴戾,眨眼间便没入山顶。 随之,这孤峰中蓦然传来一声叹息。 “总算等到了……” 这声音疲乏,却有着一丝快意,回荡于整座孤峰。 随后的时间,不断有血色魂体自天际而来,没入山顶。 直到吞噬了近百道血色魂体,那孤峰突然震动,表面泛起血色的光辉,霎时间,粘稠的血液自山顶溢出,流淌而下,覆盖了整个山峰。 此刻的狼山山顶,李冬玉目不转睛的望着这一幕,她瞪大了眼睛,激动的浑身颤抖。 “太好了,感染成功了,有着收集而来的外来之魂,老祖定能破封成功。” 李冬玉紧张的握紧双拳,她想到老祖会因为她的大功,会赐予她神奇的力量,便兴奋的情难自已。 姜辉抱着孩子就站在半山腰处,同样望见了孤峰的一幕,这一刻他同样颤抖,但与李冬玉不同,他是恐惧的颤抖。 “幽冥贪狼现世,这世界……完了。” 姜辉不知该如何去评价孤峰中那位老祖的力量,他只知道,自己面对它,连一只蝼蚁的不如,这样一只邪恶的天地大妖破封而出,只会是生灵涂炭。 就在姜辉已经陷入绝望时,血色魂体却突然断流,天际在这一刻沉默了一般,再没有被血色染红。 “感染一旦开始,以外界的生灵数量,断不会只有这点儿才对。”姜辉不禁为之愕然,心里甚至重燃了希望的火焰。 而此时的孤峰,断绝了外来魂体,不再震颤,那自山顶奔腾而下的鲜血也自此停住。 企盼了如此之久,眼看就要破封,却突然出现意外,幽冥贪狼顿时暴怒。 “是谁?” 惊雷般的两个字,那声浪以孤峰为中心荡向八方,狼山也受此波及,顿时掀起猛烈飓风,山中一片飞沙走石。 站于山顶的李冬玉甚至被这股狂暴风浪卷飞,当摔在地上,她根本顾不得疼痛,心中患得患失,亦是前所未有的恐惧,若是老祖的破封被阻止,她的野心将彻底成为泡影。 “一定是感染太少,所以魂体稀缺,无法供应老祖破封。” 她目光闪了闪,突然明悟什么,带着满腔的怒火,奔跑起来。 …… 小山村中,此时已陷入一片恐慌。 就在不久前,一直以来的平静被打破了,两只恐怖的恶狼先后到来,只要看到能动的东西,必会疯狂的扑去。 这里的百姓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无风无浪过着每一天的他们,完全被吓傻了。 最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这附近山林虽有野兽出没,但平常都难得一见,像是这怪物般的恶狼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也尝试自救,奈何,面对妖孽,无论是刀砍火烧,根本毫无作用。 更为让他们惊恐,直呼见鬼的事情发生了,被咬伤的村民,有的很干脆就一命呜呼,而有的却是化身为同样的恶狼,开始攻击往日的亲朋邻里。 恶狼的数量越来越多,这小山村中,不论人畜,连逃跑都成为了奢望,仍然存活的村长更是一遍遍的拨打求救电话,可没过多久,就被扑进屋内的恶狼一口咬在咽喉。 这残忍血腥的一幕幕进行着,直到村中一半人口都已遭难,终于这噩梦迎来了结束。 那是天空中毫无预兆的飘来了一朵乌云,随着一声响雷落下,顷刻间降下瓢泼大雨,那雨水神奇的成为了救星,恶狼们淋在雨中,颤抖哀嚎着,全力的挣扎着,它们竟在缓缓消融,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本来面目,那是一具具已经气绝身亡的尸首,有人的亦有牲畜的。 钟宁行走在雨中,那雨水如同活了一般,自动避开他。 没过多久,他便来到杨朔的尸体前,低头望去。 “鸿钧道门竟是堕落如斯。”他感叹着,扫了眼这山村,此时再没有恶狼的影踪,他随即朝天一指,漫天的大雨与乌云立刻在空间的扭曲中化为虚无,蓝天白云日光重新挂在山村的天空。 “宁哥哥,他们都没有了魂魄……”紧跟在钟宁身后的寒寒,目睹了山村的惨状,大眼睛中立刻弥漫了水雾。 第六十八章 罪与灾(十) 感染魂体并没有如意想中源源而来,破封被迫中断,幽冥贪狼暴怒至极,那传自孤峰的凄厉嘶吼,直欲冲上九重天。 李冬玉也越发的心惊胆颤,她全力奔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终于,她来到半山腰,看到了那道身影。 “快,把孩子交给我,我要放出感染体,我要帮助老祖彻底破封!” 李冬玉疯魔一般的扑了上去,就要从姜辉怀中抢过狼婴。 “这不可能,给我滚开!”姜辉紧紧护住孩子,一把将她推开。 “不要再执迷不悟,否则的话,我的愿望无法实现,你同样难逃一死!”李冬玉咬牙切齿的吼道。 此刻的她,令得姜辉如此陌生,再没有曾经的温婉,完全是个只为了一己私欲的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这时,孤峰之上,自那残缺的符文处,飘出大量的黑色气体,那些气体升到高空,逐渐相融,粘稠的仿若黑色的浆糊。 终于,在暴怒的嘶吼中,那团浆糊急速蠕动,化为山头大小的黑色狼首,那邪异的面目狰狞至极,它仰天一啸,孤峰上空,立刻天雷滚滚。 “老夫要脱困,老夫要吞噬,老夫的感染体何在?” 这声音回荡八方,苍老沙哑,亦是邪恶万分,随着雷鸣响彻。 李冬玉抬头望去,那天威般的一幕,彻底震撼了她,她心底不可抑制的出现恐惧,就仿佛自己有如尘埃一般渺小,她越发相信老祖能实现她的愿望,脸上带起了谄媚的笑容,不过那笑容甚是僵硬,她向着孤峰的方向下跪,用出全力大喊。 “老祖,恭喜老祖苏醒,我已经为您生下了那感染体,他就在这里!” 那巨大的狼首听到声音,立刻冲了过来,房屋般大小的眸子,锁定了李冬玉一家三口,尤其是望见姜辉怀中的狼婴,眼中血光大盛。 “阴祸之女产下的狼子,势必能为老夫感染到大量的生魂,为何这感染体还在狼山?” 这声音震耳欲聋,犹如金石相磨,李冬玉脸色惨白中摇摇欲坠,姜辉也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那是源于血脉的威压。 “老祖,是他……是他背叛了您!”李冬玉指着姜辉,急切的大喊道。 狼首的目光倏然变冷,姜辉感觉到自己周围空气都仿佛被冰冻。 “老祖,这孩子毕竟是我的儿子,他只剩下半条命了……” 姜辉还未等说完,在狼首那尖锐的眼神中,已经说不出来话,他就连牙齿都在打颤。 “感染体的死活你又何必在意,它是感染之源,若是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姜辉,老夫当年赐你血脉,又不惜损耗元气,为你衍生大量的妖狼,你就是这么为老夫效力的?” 狼首言于此,呼出一口腥臭的浊气,道:“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将感染体送到外界,以成全老夫完成破封的最后一步。” “老祖……”姜辉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怀中骨肉,已经泣不成声,不论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苍生,他都不能答应,可若不按老祖说的做,唯有一死。 就在姜辉思虑踌躇之际,李冬玉再也无法忍耐,她如同要尽全力抓住机会,大喊道:“老祖,你何必用这个叛徒,我才是真心效忠于您,我愿意为您办成此事,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李冬玉语气中有着焦急,因为看到老祖对待姜辉的态度,她怕了,她知道,老祖依然重视姜辉。 “既然他不识抬举,我就能彻底取而代之。”李冬玉如是想着,她认为自己定是成了老祖唯一的人选,胆子也大了起来,紧接着提出要求。 “只要老祖赐予我力量,赐予我长生,我一定能办成此事,助您彻底破封而出!” “哦?”那双房屋大小的血色眸子聚焦在李冬玉身上,“你的意思……是要老夫给你好处,然后才去为老夫办事?” 闻言,李冬玉一个激灵,但她的野望就在眼前,她感觉触手可及,考虑到老祖已无人可用,她又有了底气,头脑一热,便仰起头,神情无比真诚的高声道:“求老祖成全!” “哈哈哈……”狼首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回荡整座狼山,充满了狂傲与不屑。 “就凭你这区区凡人,蝼蚁之流?你这卑贱之辈,体内就连老夫的血脉都没有,就敢胁迫老夫,妄想一步登天?” 那声音中满是讥讽,随着话音落,狼首望向脸色苍白的李冬玉,那双眸猩红,如欲滴出鲜血。 “快跑!”姜辉大惊,意识到不妙,他几乎毫不迟疑,下意识扑了过去,那巨大的身躯,将李冬玉死死护在身下。 轰! 那是一缕血气,自狼首目中激射而出,本是飞向李冬玉,却被爆发全部力量的姜辉完全挡住。 姜辉虽然健硕无比,但在那缕血气中,却脆弱的如同一张纸,整个后背在炸响中,已然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暴露而出的内脏。 他已经奄奄一息,惨笑着望向身下已经陷入呆滞的李冬玉,气若游丝的道:“终究你我夫妻一场,记住,我是人类,不是狼,还有……我们的孩子……” 其后的话他已经哽咽的说不出来,因为一股悲哀涌进了心房,孩子会如何,他已经不敢去想。 当那双眼睛在泪水中合上,随之响起便是他怀中狼婴的嚎啕大哭。 至于李冬玉,她仿佛未听见姜辉的临终之言,她大喊大叫着,拼命的挣扎,终于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尸体,随即一把抓起还在大哭不止的狼婴,激动的大笑着,爬起来跪在狼首之下。 “老祖,他已经死了,他死了,你能用的只有我了,哈哈……哈哈哈……” 李冬玉觉得自己的绊脚石终于消失了,她将狼婴高高举起,兴奋而得意的大笑着。 “快,您快赐予我力量吧,我一定会成为您最忠诚的仆人!” 李冬玉跪拜着,脑袋狠狠磕在地上,一直到头破血流也不罢休,她知道,她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她一定要珍惜,一定要拿出全力,进行这最后一搏。 第六十九章 罪与灾(十一) 流血潺潺,姜辉的尸体冰冷的躺在一旁,不过这一刻,除了那兀自哭泣的狼婴,没人会在意他。 幽冥贪狼也不过是因为重要的仆人死了,更为愤怒而已。 “老夫受封印所困,无法离开此地,亦无法干扰方圆十里以外,好不容易以血脉栽培的仆人,令他控制妖狼为老夫效命,竟如此轻易就死了,老夫的爪牙要如何影响到外界,这感染体又如何能带来大量的感染之魂?”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狼首仰天咆哮,那声浪滚滚,回荡天地。 “老祖,交给我吧,赐予我您的血脉,我一定助您破封成功!”李冬玉一再叩首,甚至发下毒誓。 “既然如此……也好,你的价值能够实现了。”狼首那猩红的双眼蓦然望向李冬玉,其内闪烁着诡异之光。 “你乃一介凡人,无法继承老夫的高贵血脉,但你好歹也是阴祸之体,感染了你的魂魄,老夫再以元气大伤为代价,想要破封也不是问题。” “不不,老祖,我可以将感染体带到外界,让它去感染更多的生魂,您也不必元气大伤……” 李冬玉惊恐的哭求着,却被幽冥贪狼无情的打断,“没有时间了,老夫的一位老朋友来了。” 话音落,李冬玉已被无数血色的丝线束缚住,随即便看到,哭叫不止的狼婴在狼首的目光中猛地化为一团血雾,立刻强制的钻入她口鼻之中。 李冬玉惨叫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灵魂如同浸在鲜血之中,眨眼间便被染成鲜红之色。 她悲哀的发现,自己的一切野望都破灭了,这一刻,她看清了这最为残酷的现实,她回首望去,呆望着自己的丈夫,姜辉那冰冷的尸体,终于留下眼泪。 但也只来及望这最后一眼,她便消逝在孤峰之顶。 “这千年封印,度日如年的折磨,老夫终于要告别了,哈哈哈……” 狼首重新化为血雾,钻进孤峰之中,霎时间,天摇地动,仿若末日降临。 随之响起,便是幽冥贪狼惨烈的哀嚎声,自损而获得自由,这代价是极大的,亦是令它痛不欲生。 仅是几个呼吸,孤峰之顶的封印阵法在扭曲中剧烈震动,终是轰然破碎。 整座孤峰在一声巨响中,化为靡粉,随着兴起的飓风消散无形。 在那接天连地的飓风之中,是一只近千米长的庞然大物。 待到飓风散去,才清晰可见,那是一条放大无数倍的黑色恶狼,不过却有两颗头颅,那四只猩红的眼睛,充斥了杀戮与嗜血。 随着它前爪落下,一时间天崩地裂,风云变色。 “不跑吗?”这声音如同在回应它,自天际蓦然传来。 “老夫已经破封,为何要跑?”幽冥贪狼的声音随风而起,接着讥讽的道:“倒是你,晚来了一步,有把握将老夫再度封印?” “我何时说过要封印你?” 钟宁现身在幽冥贪狼眼皮下,依旧面无表情,淡然的道:“也唯有你,可以直接去死了。” “哈哈哈……”幽冥贪狼如同听到最好笑的笑话,猖狂的笑声席卷方圆百里。 “不说你没有那个本事置我于死地,就算有,你真的敢吗,别人不知道你,老夫好歹活了万年有余,却对你再了解不过,你真的敢肆无忌惮的破坏这天地规则吗?” “你真的……了解我吗?”钟宁轻笑着,右手探出,罚罪之刃缓缓浮现。 随着他剑锋一扬,霎时间万丈血光暴涨,染红了这方天地。 “老夫不信,老夫乃天地大妖,若是老夫死在你的手中,你便打破了规则,你的存在立刻会被知晓!” 幽冥贪狼本是傲世苍生的存在,可这一刻它真的怕了,但它却仍有赌的余地,双首高昂,如啸动乾坤之势,它周身散发出无穷的黑色瘴气,甚至扭曲了这方空间。 血光一时间被瘴气排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钟宁目光一冷,再次一剑劈出,霎时间血光再涨,与此同时,自那血光中延伸出无数的粗长触手,抽射而出,搅动着四方瘴气,又齐齐鞭挞而下,轰击的幽冥贪狼皮开肉绽。 如此对峙片刻,幽冥贪狼挣扎着嘶吼,竟发现那些触手将它紧紧缠绕,一身妖力如被禁锢,它深知不敌,再僵持下去,被绞杀掉也不是不可能。 “哼,就算你敢下杀手,老夫想跑,你还拦不住!” 幽冥贪狼冷笑着,不再挣扎,它全身随着那些触手而急速蠕动,仅是几个呼吸便化为小山般的粘稠体,下一刻轰然炸开。 立刻无数的各色魂体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哈哈,老夫本体便是万魂凝聚而成,只要有少部分能成功逃脱,老夫就还能卷土重来,若是你抓的过来,就尽管过来吧!” 无数的声音汇成这一句话,伴随着鬼哭狼啸,传递八方。 “说过了,会杀掉你,不过,你不会死在我手中就是了。”钟宁面目表情的望着这一幕,平淡的收起了罚罪之刃。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突然传来无数声惊恐的惨叫。 那是大量的彼岸黄河的河兽,围堵在八方,此刻现形,立刻兴奋的冲向那万道魂体,成围剿之势,吞噬着幽冥贪狼每一个部位。 “该死,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逃……快逃!” “完了,老夫的万年妖力!” 不论幽冥贪狼如何的求饶,那些河兽也只是吞噬魂体,饥肠辘辘的它们很快便吃尽了所有魂体,幽冥贪狼,此等天地大妖,彻底消逝在天地之间。 随着钟宁伸手一招,那些吃饱喝足的河兽立刻化为道道流光,隐没在他手掌心中。 “宁哥哥,那些魂体……”寒寒一直望着这残忍一幕,终于忍不住开口。 “都被感染为幽冥贪狼的一部分,只能随其消逝而泯灭,没办法再救了。” 钟宁轻叹着,望了眼不远处姜辉的尸体,目中有着一丝无奈,屈指一弹,立刻一道火焰飞出,将那尸体彻底化为灰烬,尘归尘土归土。 “是人不像人,像人不是人,人心难测,无外乎不到最后不见本质。” 钟宁感叹着,手掌一翻,那张截获的传讯符就静静的躺在手心中。 “弟子齐志,与杨朔师兄此去固封,奈何妖孽势大,恐凶多吉少。” 这声音自传讯符中传出,而随着钟宁运力,传讯符化为灰烬,立刻出现第二道传音。 “不负师叔祖所托,任务完成。” 第七十章 老师(一) 时值正午,翠山之上。 “不行,这太危险了,老师绝不同意!”女子背对着悬崖,脸色有些发白,可面对着三个孩子,仍是强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这女子名为席丹,二十六岁,大学毕业后来到这翠山支教,至今已经两年。 事情起因是张瓜的母亲重病卧床,久治不愈,以大山里的医疗条件,已经无法让其康复,席丹不止一次拿出自己微薄的薪水帮助这个可怜的家庭,奈何,根本是杯水车薪。 最近,张瓜的母亲更是严重到已经频频呕血。 而前不久张瓜发现山顶的峭壁生长着一株白色的灵芝,他曾听村中的老人说过,白色灵芝是救命的良药,几乎药到病除,才十一岁的张瓜顿时就动了心思,就在今天,找来了同村的两个同学,带着绳索,就打算爬到峭壁,采摘那株白灵芝。 发现张瓜几人翘课而闻讯赶来的席丹,立刻将他们拦住。 “老师,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求求您了。”张瓜哭了,焦急的他干脆跪在了地上,一旁的两个同学也手足无措的望着席丹。 “不小心掉下去,一定会没命的,你们年纪还小,老师绝对要断绝发生意外的一切可能。”席丹冷着脸,雷打不动。 “我们绑好了绳子,只有我一个人下去,绝不会有危险的,老师你相信我……,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不能再失去我娘。”张瓜哭的眼睛红肿,他知道老师是为了他好,但他不能放弃这唯一的希望。 席丹听他所说,也是心里一软,可回首望去,便是那万丈深渊,她的心重新硬了起来,强迫自己不再颤抖。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在张瓜那绝望的目光中,席丹深吸口气,接着道:“老师下去,帮你摘来。” 虽然明知道那白色的灵芝也未必能治好张瓜母亲的病,但在席丹想来,她作为老师,就一定要给孩子希望。 “所有危险,都让我来背。” 席丹打定主意,从张瓜手中抢过绳子,就绑在自己腰间。 张瓜顿时一急,忙道:“不行的老师,您感冒还没好,身子虚,这几天给我们上课都够勉强了,您不能……” “什么不能,你不想治好你妈妈了?”席丹瞪了他一眼,拉了拉绳子,确定足够坚韧,便让另两个同学将绳子另一头绑在不远的大树上。 张瓜见劝说无果,心里又担心母亲,只能怀着感激与忐忑的心情忙活起来。 不久后,一切准备完毕,由三个孩子拉着绳子,席丹胆子又大了不少,抓着凸出的岩石,便往峭壁下爬去。 奈何她有病在身,力量极小,大半的时候都是靠着绳子。 那株白灵芝距离山顶十米远,在一块凸起的大岩石下面,席丹能清晰的看到那露在岩石外面的一个小角。 当终于来到那岩石之下,席丹望去,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么大一株,看来是有年头了,没准儿真的能管用。” 席丹笑了起来,哪怕有十分之一的希望能治好张瓜娘的病,这趟下来也值了。 她紧抓着绳子,费力的伸出手去,终于摸到了那株灵芝,与此同时,她不经意的向下一望,那是不知多少米的高空,冲击心房的眩晕感直令她哆嗦不止…… “啊——” 突然的一声惨叫传来,张瓜等人大惊失色,他们顿感绳子一轻,立刻扑到悬崖边上向下望去。 除了那块巨大的岩石,什么都看不到。 “老师!老师!” 张瓜三人吓得脸色惨白,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席丹的脑袋从岩石后冒了出来,只见她满脸汗水,双手紧紧扣住岩石边缘,正仰起头,艰辛的望着他们。 “绳子被岩石磨断了,再往下放放,让我抓住。” 闻言,张瓜虽然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但人命关天,却是最先回过神的,急忙往下顺绳子。 席丹抓住绳子,在三人全力的拉拽中,终于有惊无险的回到山顶。 似是笃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精神很快就恢复了,脸上带着笑容,自怀中将灵芝取出,递给了张瓜。 …… 一个月后,距离翠山百里远的一座高峰。 钟宁站在山顶,望着那漫天稠密的乌云,面色无悲无喜。 而在他手中,那把罚罪之刃,却躁动不安,那血光荡漾间,似是在积蓄极强的力量,要划破这天际。 “果然重铸之后力量大增,除掉那狼妖还只是牛刀小试,便已如此不安分,若是开刃之后,见了更多血,岂不是随时都会反噬。” 钟宁眉头轻皱,将罚罪之刃横在眼前,平淡的打量两眼。 “还没有开刃就这么厉害了!”寒寒小心的凑上前去,踮着脚观望,大眼睛中满是惊讶。 突然那血光暴戾的一闪,吓得寒寒一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随即她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别别,还是别开刃了,反正宁哥哥这么厉害,也用不到它。” “这可不行,这罚罪之刃可是我的一部分,它必须安稳。” 钟宁正说着,手中血刃蓦然朝天一斩。 顷刻间,随着血光暴起,高天的厚重乌云立刻四分五裂,随着阳光洒下,彻底烟消云散。 此刻的罚罪之刃,发泄了这一击,终于安稳了不少。 “需要一个分量足够的祭品。”钟宁望向了寒寒。 “什么?”听到祭品,寒寒顿时毛骨悚然,小身子不自禁的向后退去。 “那祭品有些特殊,需要引出来,而在这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 言于此,钟宁似笑非笑的望着寒寒,“该你出场了。” “去哪里?”寒寒问道,心里却松了口气,祭品什么的,应该不是自己。 “向东而行,离此百里,到了地方,找到祭品也不难了。”钟宁的话音落,他的身影已经随风消散。 这令得寒寒很不满,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去了那里,到底该做什么? 就在她如此想时,半空中飘下一块指甲大小的血色水晶,落在了她张开的手掌中。 第七十一章 老师(二) 宁静的小山村,在村东头,是一所简陋的学校,看那建筑,顶多能做到遮风挡雨,这时,随着一位佝偻的老汉敲响一面破锣,也象征着到了下课时间,年纪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愉快的奔出课堂,在范围不大的小操场上玩乐起来。 此刻天上盘旋着成群的乌鸦,正饶有兴趣的望着这群孩子,其中一只乌鸦的口中还叼着一块水晶,那水晶泛起红光,此刻闪烁不停。 乌鸦们齐齐望了眼水晶,随即向着地面落去。 距离学校不远的小树林中,漆黑的羽毛迎风飘散,寒寒打量着手中的水晶,又望了眼操场上的孩子们,想了想,便走了过去…… “我们席老师人可好了,那次我生病来不了学校,是席老师冒着大雨来到我家给我补的课。” “还有我,我脑子笨,学习不好,席老师对我很有耐心,总是鼓励我。” “席老师从城里回来,总会自掏腰包,为我们买很多好吃的。” “她平时很温柔,在督促我们学习时,人却很严厉……” 寒寒只是好奇那位年轻漂亮的支教老师,随口一问,孩子们立刻围在她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诉说起来,看他们那欢喜又感激的样子,总之是要表达出这位席老师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这样啊……” 随着上课的锣声敲响,寒寒若有所思,很快就上前拽住落在后面的一个孩子,问道:“那你们这位席老师身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不同寻常?要是有的话,就是一个月前,老师帮助张瓜摘来了白灵芝……” 那孩子似是起了兴致,拉着寒寒小声道:“我跟你说哦,张瓜娘病重,村里老人都说熬不过十天,可吃下了那白灵芝后,第二天就能下地干活了,你说神奇不神奇,村里都传,白灵芝没有那么大功效,肯定席老师是个仙女儿下凡,这才治好了张瓜娘。” 说到这里,似是怕被老师责骂,那孩子一溜小跑进了教室。 随后的时间,寒寒又跑到翠山上转了转,尤其是注意到长在峭壁上的那块据说生长过白灵芝的大岩石,她不禁皱了皱小眉头。 “席老师?白灵芝?祭品?”她感觉小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下午三点,村里的学校放学了。 那是一条通往邻村的小路上,由于地处偏僻,人户很少,从这条路回家的孩子就那么两三人。 张瓜由于母亲前段时间康复,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此刻走在路上也不着消停,与同学们打打闹闹的一路跑着。 “你是张瓜?” 这声音自道边传来,张瓜不禁停下脚步望去,发现是白天来到学校的那个叫寒寒的小女孩,只见这小女孩一脸严肃的模样,他就让其他人先走,随即露出一个邻家大哥哥的笑容,“有事?” “是关于你们那位席老师,听说她让你娘康复了,你一定很感激吧……,她那么神奇,你平常和她接触,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很奇怪?” 要是一般人这么说,张瓜恐怕早就火了,毕竟席老师在他心中是神圣的,但看在寒寒还是一个孩子的份上,他也没计较,而且真的想起一些事儿来。 “要说奇怪,就是最近这一个月……” 张瓜回忆着道:“那一天,是我值日,放学后,等我打扫完教室,准备回家,就看到席老师张开双臂,站在操场上一动不动,我当时还以为她在想什么事情,就没打扰她,我回到家后,帮着娘做家务,一直到晚上,写作业时才发现我作业本落在学校,就摸着黑回去取。” “等到了学校却发现有个人影呆呆的站在操场上,我当时吓了一跳,等大着胆子靠近,才发现,竟然是席老师,而且她依然维持着那个张开双臂的姿势,和放学时我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当时就在想,居然维持一个姿势这么长时间,席老师不会得什么怪病了吧,急忙就去推了推她,她这才回过神,更让人奇怪的是她竟然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还笑着说我大惊小怪。” “当然了,也许席老师只是在闹着玩。” 说到这里,张瓜皱了皱眉头,接着道:“可最近一个月我还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以往午休的时候,席老师都是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可摘回那株白灵芝后,她很多时候好像有意的躲着我们……” “你是说,她在疏远你们?”寒寒问道。 “也不是,席老师对我们还和以前一样的好,该温柔时温柔,该严厉时严厉,可我就是觉得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可能是我多想……” 张瓜紧皱着眉头,眼中有着一丝忧虑,“我就担心,是不是在采摘灵芝那时,她被吓到了,所以才会有些反常的地方。” “嗯,听你们说,她差点丢了性命,也可能是受到了刺激吧?”寒寒嘀咕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张瓜听她一说,却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脸色发白的他顿时急的如热锅蚂蚁,“怎么办啊,席老师可是因为我才受到这么大的惊吓,要是她被吓坏了,精神上出了什么问题,这可是我一辈子的罪过呀。” 要是真出了那种情况,张瓜真的会内疚的想死的心都有,此刻因为母亲痊愈而来的好心情,也被这凭空的猜测冲淡了一大半。 “看来你们是真的很在乎那位席老师。”寒寒幽幽的一叹,颇有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她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忧郁,思虑再三,提议道:“要不……我们去问一问席老师?” “怎么问?说老师精神出问题了?还不被骂死。”张瓜苦着一张脸。 “当然不能这么直接,明天你们放学后,我去接触一下席老师,到时你就躲在那片小树林里。”想了一会儿,寒寒做出了决定。 望着张瓜远去的忐忑背影,寒寒眼中忧虑又多了一分。 “希望那位席老师一切都好,不然的话,真不知道让他明白真相到底对不对。” 第七十二章 老师(三)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吃了早饭,早早来到学校。 寒寒一如昨日,趴在教室的窗口上,仔细观察着。 不多时,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中忧虑又多了一分。 这是老师未来前,教室的气氛还是很欢愉,爱学习的孩子相互讨论,调皮的孩子不安分的乱动,看起来依旧精神奕奕。 但若是仔细看去,这些孩子较于昨天,要有些微的改变。 那是人眼无法分辨,却又确实存在的,孩子们的皮肤更为枯黄,他们的脸色也越发趋于灰白…… “一天比一天严重,细微的让人不易发觉,若非那位席老师成为了他们的信仰,使得他们精神饱满,只怕这些身体上的问题早就发作了。”寒寒嘀咕着,心里阵阵发寒。 “看来我的决定没有错。”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又坚定了一分。 不久后,那面破锣终于被敲响,席丹一如往常的走进教室。 寒寒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她手中握着那块不断闪烁的红水晶,心中也越发的纠结。 直到第一节课结束。 “小朋友,不是山村的吧?”不知何时,席丹出现在寒寒的身后。 “哦,我是来这儿逛亲戚的,附近也没什么玩的,所以来这看看。”寒寒尽量摆出一张天真的笑脸,同时小心的向后退去,却忘了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 “一个人多孤独呀,和大家一起听课吧。”席丹微笑着蹲下身来,温柔的摸了摸寒寒的小脑袋。 “呃……”寒寒只感到后背发凉,有心拒绝,可望见周围那些孩子们友好的眼神,她的心又软了,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当破锣再次敲响,这个不大的班级,迎来了新的成员。 本来席丹看寒寒个子小,要将她安排在前排,寒寒随口找个理由,就溜到了班级最后一排,而她的同桌,正是张瓜。 “你不是说要到放学后吗?”张瓜盯着黑板,低声与寒寒交流着。 “你一直以来都没觉的有什么不对吗?”寒寒避而不答,反问道。 “又是什么不对了?”张瓜有些莫名所以。 “冷吗?”寒寒问道。 “大早上的当然冷了。”张瓜奇怪的望了她一眼。 寒寒则盯着黑板前的席老师,看着她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眼珠转动着,又转向认真听课的孩子们,他们看起来聚精会神,可又像是纯粹的目光呆滞。 “这教室很诡异的。”寒寒转向了张瓜,望着他,纠结了片刻,道:“你要不要看一看?” “看什么?”张瓜越发觉得这小孩儿神神叨叨,可还是下意识接过她递来的那块红色水晶。 按照寒寒的提示,是要将水晶盖在右眼上。 张瓜如此照做,只觉得右眼中血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左眼能看见。 席老师站在讲台上,依然是那么认真,似是生怕讲漏什么耽误了自己的学生,而讲台下,大家仰首挺胸,目光直视,记着老师的每一句话。 “没什么不对呀?”张瓜狐疑的望了眼寒寒,不过仅是片刻,他便惊骇的张大了嘴巴。 透过那红色水晶,终于能看清东西。 依然是这个教室,席老师却模样大变,那张温柔而美丽的俏脸不见了,只剩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孔,她双眼中漆黑而空洞,鼻子下一张大口,仿佛黑暗的深渊,那一条猩红的舌头在其内搅动,犹如一条正待捕食的毒蛇。 所有孩子都是脸色灰白,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自他们身上飘出丝丝缕缕的血气,盘旋在整个教室,正源源不断的注入席老师的口鼻之中。 而且顺着那血气望去,张瓜发现,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随着那血气流出,他只感到触目惊心,仿佛随着时间推移,自己随时都会变成一具干尸…… “啊——”张瓜吓得惨叫一声,站起身来。 课堂的肃静顿时被打破,孩子们大多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或是不满或是好笑的望着他。 “张华,怎么了,梦到鬼了?” 席老师的声音响起,周围顿时响起哄然笑声,毕竟这摆明了是席老师不满张瓜的大呼小叫,所以才故意嘲弄。 “或是身体不舒服?”席老师眼中有着担忧,走到张瓜身前,就要去摸他的额头。 “没事……老师我没事!”张瓜反应很大,慌张避开,他现在望去,那位往日温柔似水的大姐姐,此刻就如同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没事就好,要认真听课,不然老师可会处罚你。”席丹的手僵在半空中,不过也没怎么尴尬,严肃的警告一句,就回到了讲台。 “你到底让我看了什么?”张瓜怯怯的望着席老师的背影,手中的红水晶如同变成了烫手山芋,被他丢回给寒寒。 “这就是本质。”寒寒担忧的望了他一眼,但也没有犹豫。 “什么本质,你是大城市来的,肯定想骗我,这分明就是你们恶作剧的玩具。”张瓜气呼呼的瞪了寒寒一眼,此刻他心里万不敢多想,只能把寒寒当成一个淘气的孩子。 “是呀,只是一个小孩子,我为什么被她牵着鼻子走,这也太怪了。” 张瓜如此想着,顿时轻松了不少。 “你们现在很危险。”寒寒叹着气道。 “席老师是最好的老师,她把我们当做弟弟妹妹看,为了我们她甚至连男朋友都放弃了,她救过我母亲的命,在我心中是最神圣,也最善良的,我决不允许你乱说!”张瓜愤怒的瞪着寒寒,若非还在上课,他早就躲开远远的了。 寒寒无奈的望着屋顶,似是自言自语般的道:“人被感情左右,被麻痹,精血日夜被吸食而不知,当醒悟时,只剩下一堆白骨。” 张瓜不耐,甚至想要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如同有魔力,回荡在他脑海之中,与此同时,他又回想起透过水晶看到的一幕,此刻再望向席老师,只觉得那张不断张合讲课的小口,会在某一刻突然暴露成藏匿着毒蛇的漆黑深渊。 “不要忘了,放学后我们的约定……” 寒寒的声音传来,张瓜望去时,旁边的座位已空空如也。 第七十三章 老师(四) 放学的锣声敲响,张瓜第一个冲出教室,他本不想再理会与寒寒的约定,但路过小树林时,还是脚步一顿。 他很纠结,既不想听信寒寒,可心里又有根刺,怎么也消不掉。 “约定好了的,总不能向小孩子撒谎。” 张瓜心里找着借口,他走了一会儿,就与同行的孩子说声有事,转而趁人少的时候跑进了小树林中…… “小朋友,你是有什么事吗?”席丹跟着寒寒来到小树林前,不解的问道。 “你的学生们很喜欢你。”寒寒笑着说道。 “对呀,他们都是好孩子。”席丹嫣然一笑,似是颇为骄傲。 “那么,你是个好老师吗?”寒寒收起了笑容。 “我……当然是了,我对他们那么好,你不是也看到了么。”席丹似是意识到有自夸的嫌疑,她脸色微红,开玩笑般的道:“难道你不认为我是个好老师?” 寒寒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目光闪了闪,道:“好老师不会像个吸血鬼一样,时刻去吸食学生们的精血。” “你到底是谁?”席丹登时脸色大变,谨慎的退后两步,再不敢将寒寒当小孩子对待。 “该我问你,是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寒寒仰头望去,目光咄咄逼人。 “我当然是个老师,不管我是谁,我也是这所学校中受到所有学生爱戴的老师。”席丹恼于被看破了什么,咬牙切齿的道:“既然我那么兢兢业业,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尊重我,为此付出点儿报酬,也是理所当然。” “你的初心呢?就为了换一个所谓的‘理所当然’?”寒寒冷声道。 “哼,初心也是心,随着时间流逝,接触的够多,也会变得成熟,也会为自己着想,这又有什么错?”席丹神情变得狰狞。 “可你说过你是老师,教书育人,以身作则,你的丑态暴露出来,你的学生会怎么想,你会让他们认同你,然后让他们以你为榜样?”寒寒捏紧了小拳头,不依不饶,“这样的你,配得上灵魂工程师这个称呼吗,配得上别人把你高高捧起吗,你又有什么资格大呼小叫的让别人去尊重你?” 面对寒寒的质问,席丹脸色铁青,有着无数想辩解的话,可话到嘴边,就被堵了回去。 “你变成这样,只因为现在的你根本就不是曾经的你。”寒寒讥讽的道,还未等席丹反应过来,便将手中的红水晶朝她抛去。 那水晶在半空停顿,蓦然降下大量血光,令得席丹无可避免的沐浴其中。 席丹一声惊呼,顿感脑海中掀起波涛大浪,记忆的碎片随之溢出。 血光中霎时间出现幻象,映入了寒寒的眼中,亦是映入躲在树林中的张瓜的眼中。 那是当日摘取白色灵芝的峭壁,在那大岩石之后,没过多久,席丹的身影出现。 她惊叹着白灵芝的不凡,急忙就要将其摘下,由于感冒未愈,她身体无力,几乎全身的重量,都由那根绳子来承担。 “白灵芝,你这么有灵性,请保佑张瓜娘药到病除。” 席丹口中念叨着,却全然未发现,那根拖起她所有重量的绳子,此刻滑在大岩石尖锐的一角上,正在缓缓断开。 终于,绳子应声而断,席丹的察觉为时已晚,一张脸变得惨白。 “啊——” 伴随着她的惨叫,随之一道声音响在她耳边。 “放心吧,你的愿望我都听见了。” 席丹惊骇的望去,竟是她手中那株白色灵芝,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辉。 “你有灵吗,求求你,救救我,我还有那些孩子,我是他们唯一的老师,我不能丢下他们。”席丹用尽最后力气哀求道。 “既然不能丢下他们,那我来帮你吧。” 这声音响起,白色灵芝随即在光芒中一阵扭曲,竟是化为了人形,看那形貌,竟是与此刻的席丹一般无二。 “你……这……”席丹呆呆的望着面前人诡异的笑容,惊异过后,竟是松了口气,苦笑道:“也好,这样足够了,请你最后答应我,一定要履行一个老师的职责,要教导好每一个孩子,对他们每一个人……好。” 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席丹目中带着不舍,跌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看到这一幕,张瓜的泪水滑落,他脸色惨白,也终于明白最近一个月老师为什么会有种种的变化。 望着此刻那位可以称之为妖怪的老师,他心情亦是无比复杂,毕竟,再如何,也是这个由白色灵芝化为的老师救了自己母亲的命。 “为什么会这样?”张瓜崩溃了般跪在地上,心中闪过往日的种种,此刻化为无比复杂的心情,恐惧、感激、怀念、悲哀,他小小的心灵,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巨变。 寒寒回首望去时,正看到此般模样的张瓜,她心里也很不好受,但她为了拯救那些日夜被吸**血的孩子,只能残忍的揭露这现实的一幕。 “我帮助了她,我一切都答应了她,我成为了一位好老师,我有什么错,我借助日月精华生存,可我身为妖,近距离接触他们,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可避免的就要吸**血,我没办法!” 席丹嘶吼着,在那血光中,面貌大变,脸色面白,双眼空洞,如两个漆黑的窟窿,一张大口,其内盘旋着一根血红的长舌。 这面貌与张瓜在水晶中所见一模一样,这更为确定了席丹便是妖物,是那株有着灵性的白灵芝所化。 “不管你有多少无奈,你害人却是事实,何况你将成为宁哥哥的祭品,我决不能放你。” 寒寒话音落,一双小手,连连掐诀,顿时在身前浮现金丝无数,齐齐向白灵芝而去,要将它彻底束缚在血光中。 “就凭你一只小妖,如何撼动我五百年吸食日月而成的妖力!”白灵芝怒吼着,身化残影,脱离血光而出,面对那些金丝,张口便是一股黑风,立刻将其吹散。 就在寒寒还要有所动作时,突然传来一声尖啸,随即不知自何处降下一道黑影,恶狠狠的扑向白灵芝。 第七十四章 老师(五) “你是……”看清那道黑影,寒寒不禁愕然。 更甚的是林中的张瓜,已然大声惊呼。 “席老师!” 那黑影现身,虽然整个身体残破不堪,其上鲜血淋漓,但那张青紫的脸,却是席丹无疑。 “已然身死,却没有进入阴界之门,是因为戾气?”寒寒猜测起来,又摇了摇头,“不对,她会有什么执念,当时那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恨意的,难道是对学生的思念与执着?” 再看此刻的席丹,脸色狰狞,一声不吭的冲向白灵芝。 “哼,你的条件,我全部都答应了,你为何还要回来?”白灵芝也是莫名所以,但面对气势汹汹的席丹,她也不会留手。 一妖一鬼霎时间斗了起来。 白灵芝身具妖力,挥手间便是黑风如刃,切割而去,席丹竟也手段不小,如同在透支自身魂力,周身黑雾滚滚,其内响起阵阵咆哮之音,几乎瞬间便冲散了黑风,要将白灵芝笼罩进去。 看到这一手,不止白灵芝惊骇,寒寒亦是大感不可思议,目中若有所思。 白灵芝探出手去抵挡,可那右手乍一沾染黑雾,顿时受到腐蚀,甚至向着全身蔓延。 “不好!”白灵芝惊恐中,当机立断,断了臂膀,身子飘忽后退,转向远方逃去。 席丹却不依不饶,漆黑的眸子,深邃的犹如星空,淡淡的望了白灵芝一眼,魂体便在原地轰然解体。 当大片黑雾重组时,她已出现在白灵芝身后,阻断了她的退路。 就当黑雾奔腾,欲再度将白灵芝摄入其中,突然红色的水晶凭空出现,放出百丈血光,立刻将黑雾逼退。 “作为一个凡人的魂体,你太过不同寻常,我不得不怀疑,你才是真正的祭品。” 寒寒口中说着,心中也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操控着水晶,释放全部威力,向着席丹碾压而去。 “吼——”这一声嘶吼回荡山林,席丹望向白灵芝,似是极度不甘,面对阻挡自己的寒寒,眼中有着强烈的恨意,她一张小嘴向两边咧开,眨眼便化为獠牙大口,口中黑雾滚滚,凝聚成一点,轰然咆哮而出。 那黑雾成柱,凝为实质一般,其威力之大,瞬间洞穿血光,激射在水晶之上,那水晶犹如受到污染,此刻脆弱不堪,嘭的一声崩碎,化为血色的晶体随风飘去。 “怎么会……”寒寒惊骇的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宁哥哥给我的,虽然只是个法器,但也不应该是区区魂体能够打碎的。” 现实是残酷的,没有了血色水晶的阻挠,席丹甚至忽略了寒寒,立刻化为滚滚黑雾,向着白灵芝席卷而去。 寒寒算看出来了,此刻这席丹的执念所在根本不是学校也不是学生,而是那一株白灵芝。 “她们之间还会有什么故事不成?” 就在寒寒如此想时,白灵芝已遭逢大难,眼看就要被那凶戾的黑雾卷入其中,突然,无数血色的晶体从天而降,天地间如下起了血色的大雨。 那黑雾淋在雨中,如被冲刷,挣扎着反抗着,却没过几息,便随着那漫天的血色晶体化为虚无。 “果然……”寒寒望着这一幕,松了口气,“我就说嘛,宁哥哥给的东西不可能那么简单,那水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毁灭席丹,而是在保护她。” 如寒寒所说,随着黑雾消散,席丹现身,此刻脸上的青紫退去,眼中带着茫然,脸色一片惨白。 “席老师!”张瓜跑了出来,虽然不敢上前,但他望着此刻的席丹,心里那种熟悉感令他能够确定,这就是席老师。 “张瓜……,我是怎么了,我没有进入那道门吗,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席丹带着迷惑,走上前去,想要摸一摸张瓜的小脸,却发现手指穿透了张瓜的身体。 “呵呵,是我忘了,我已经死了呀。”席丹苦笑,又有着一丝悲哀,身为老师,想摸一摸自己的学生都已经办不到了。 “呜呜……,老师,是我害了你,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去摘白灵芝,你也不会掉进悬崖……”张瓜跪在席丹脚下,痛哭流涕,这种愧疚真的会折磨他一生的。 “你娘呢?好了么?”席丹神情严肃的问道。 “嗯,她好了,她痊愈了。”张瓜连连点头。 “那就好。”席丹松了口气,这一刻,她眼中也充满了轻松,道:“那么,老师的死就没有白费,这是老师心甘情愿的,老师认为是有价值的,要是你娘没好,你可以为此愧疚,但既然你娘好了,老师不希望你为此自责,你明白吗?” 张瓜点着头,已经泣不成声。 再看寒寒,虽然感动于师生重逢,但此刻她纠结的不得了,照她来看,这后出现的席丹,如此不可思议,应该就是祭品无疑,要将她带给宁哥哥的。 就在此时,天空毫无预兆的布满了乌云,只见一道划破天际的雷光闪过,那雷声震耳欲聋的响起。 白灵芝被吓得不轻,像她这种小妖,最惧怕的便是电闪雷鸣,何况这才春季,这厚重的乌云来的如此蹊跷。 突然,高天如有狂猛的卷风,那重重乌云盘旋起来,仅是几息,便在中心处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漆黑,如同一只硕大的眼睛俯瞰整个大地。 那天地的威压随之降下,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寒寒脸色惨白,她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这种威压,她只有在破封的幽冥贪狼那种天地大妖身上感受到过。 “好熟悉的感觉。”席丹抬头望去,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她依稀记得,将要进入阴界之门时,便出现了犹如此刻的威压,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定是因为我,那东西一定是为我所来。”白灵芝浑身都在颤抖,眼中充斥着恐惧,“我是天材地宝,如今更是成形化妖,那东西一定是想拿我进补。” “白灵芝,席丹的灵魂,还有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的寒寒只感到大脑一片混乱。 而这时,那高天之上,那庞大无比的怪物穿梭于乌云之中,现出了形貌。 第七十五章 老师(六) 天地之间,乌云之中,那是一条庞然的巨蛇,目测超过千米之长,身上紫色的鳞片,随着身躯游动,闪烁着霹雳电光。 只有一颗硕大的独目,透过云层,如同俯瞰着匍匐在大地的猎物。 白灵芝在极度的恐惧中,连逃跑都做不到,甚至想要稍稍迈出一步,都是如芒在背。 在场的,也唯有张瓜肉眼凡胎,只能看见那乌云和漫天的电光,但也能感觉出其中的不凡,似是要有毁灭性的天灾降临。 终于,那巨蛇张开了大口,发出咆哮,顿时雷鸣阵阵,天摇地动。 眨眼间数道雷霆劈下,皆是落在白灵芝周围,那大地崩碎,在原地暴起相连的电光,形成了阻断的屏障。 白灵芝为之绝望,凭她的妖力,想要越过那电光根本不可能。 而这时,高天上巨蛇大口猛地一吸,立刻形成一道接天连地的风柱,卷着白灵芝,就要将其摄入口中。 白灵芝绝望了,她猜的没错,这怪物就是冲她而来,甚至她能自那只硕大的独眼中看到贪婪。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突然她身子犹如多了万吨重量,坠在大地,有如生根,任凭那风暴再强,吸力再猛,也无法动摇她分毫。 这时,白灵芝震惊中望去,甚至能发现那只硕大的独眼中有着与她一样的惊疑。 就在这气氛无比诡异之时,一道声音飘飘渺渺,自四面八方传来。 “混沌雷蛇,你平日躲藏在彼岸世界,即使我,轻易也无法寻到,此番你终于现身,那就留下来,给我祭剑吧。” 话音落,学校的上空,钟宁现身,凌空而立,仰望着云中巨蛇,眼中有着一丝笑意。 “是你!”混沌雷蛇目露惊慌,随即明悟,那咆哮之音,就如天雷炸响,“你算计我!” “是你自愿出来的。”钟宁莞尔一笑。 下方的寒寒望着这一幕,若有所思,她又望了眼白灵芝与席丹,小脑袋在这一刻,终于明悟。 “祭品不是白灵芝也不是席老师……,席老师之所以会攻击白灵芝,看来是因为受到混沌雷蛇的控制,而宁哥哥给我那水晶法器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席老师清醒过来,从而逼得混沌雷蛇不得不亲自下场。” 寒寒嘴中叨咕着,眼睛越睁越大,此刻她才明白,宁哥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去寻祭品,她的作用从始至终也只是个引子而已。 钟宁无暇理会寒寒的心情有多复杂,此刻眼见那混沌雷蛇又要遁入虚空而逃,他一剑劈去。 罚罪之刃血光暴涨,携着无穷之威,顷刻间荡尽所有乌云,令得混沌雷蛇无处遁形。 混沌雷蛇似是被逼急了,周身雷电暴动,整个天空都仿若化为一个巨大的雷暴,那威势如同毁天灭地,顷刻间万道雷电齐发。 若是令那无数雷电落地,这翠山一带必然迎来灭顶之灾,人畜无存。 钟宁面色不变,望了眼下方寒寒等人,只见他们无不是脸色惨白,他立刻单手掐诀,随即屈指一弹。 那是一道金光脱手而出,随着钟宁空中念了声“禁”,霎时间金光爆开,化为虚无,随即那天地间的雷霆被完全禁锢,那灭世之威犹如一副静止不动的画作。 钟宁岂能不知那混沌雷蛇为了逃走而故意拖延时间,他身形一闪,便来到高天之上,罚罪之刃横劈而去。 “你难道不管他们的死活?”本欲逃跑的混沌雷蛇无路可退,恐惧中嘶声咆哮。 “取你性命不过弹指间。” 随着钟宁话音落,那劈出的血光,拉长千米,瞬间崩碎混沌雷蛇周遭空间,断绝了它遁入虚空的一切可能。 “再不济我也是天地大妖,休要小看于我……” 混沌雷蛇怒极,挣扎中本想放出一番狠话,可一句话还未说完,数十道血光劈来,将它彻底淹没在血色之中。 随着一声震动天地的惨烈嘶吼,高天之上,那庞然巨蛇轰然爆开,在那血光中,化为无数的金色符文,齐齐向着钟宁飞去。 再看钟宁手中的罚罪之刃,其上血光再闪,瞬间吞噬了所有符文,剑身立刻被金光覆盖,下一刻,金光碎裂,如同破茧而出。 随着一声啸动天地的剑鸣,罚罪之刃经过献祭,已被开刃,那血光浓稠如同实质,隐隐要转为暗红,如同酝酿了许久般,立刻爆发一道血柱,冲天而起,直直穿透了整个苍穹,那荡开的血色波纹,如要冲垮空间,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这下想瞒都瞒不住了吧。”钟宁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淡然的扫了眼又重归平静的罚罪之刃,随手将其收了起来。 而这时,对于漫天雷霆的禁锢也要失效了,在空间的急剧震动中,雷声频频炸响。 钟宁皱了皱眉,立刻右手高举,运力其中,霎时间整个手掌化为了金色,随着一个“收”字脱口而出,那挣脱而出的漫天雷霆,立刻转向,朝他劈来。 雷霆一道接一道落下,一经接触那金色手掌,立刻化为无形,即使如此,雷霆过多过密,仍是有少许来不及接收,劈落在山野之中。 那威力不同凡响,每落一处,树木爆燃倾倒,岩石瞬间崩碎。 独有一道,自那金色手掌中闪过,雷暴酝酿中对准了下方一人。 张瓜顿时脸色惨白,他身子如被禁锢,被那道天雷牢牢锁定。 “宁哥哥!”寒寒惊骇中大喊,却发现自己也无法动弹。 席丹更是焦急的向着张瓜扑去,可还未等接近,就被一股无形之力反弹回去。 而钟宁,依旧冷眼旁观。 终于那雷暴降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论是寒寒还是席丹甚至是张瓜都未想到的一个人,冲了过来。 那是白灵芝,此刻眼中带着毅然决然,化为了那一朵硕大的白色灵芝,抗住了本将劈在张瓜身上的那一道落雷。 张瓜震惊了,席丹一愣后,含着泪,欣慰一笑。 至于寒寒,此刻目瞪口呆。 “为什么?”回去的路上,寒寒纠结着小脸,终究是问了出来。 “承诺也好职责也罢,她错了再多,也终究记起了,她……是一位老师。”钟宁淡然的道。 “哦……”寒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偷瞄了一眼钟宁,小声嘀咕道:“她做出了这种选择,所以才保得了性命,甚至在那雷电中获得了百年的妖力,可若是她看到张瓜有难无动于衷,那道雷会怎么样?” “会消失。” 没待寒寒松口气,钟宁便云淡风轻的接着道:“不过却会出现在她心里,化为她的罪业,折磨她直到魂死道消。” 第七十六章 猜拳(一) 午后,天海市,某条繁华的街道。 放眼望去,这里有数不尽的情侣,他们手拉着手,甜蜜的靠在一起,恩爱漫步。 这其中,有一对儿二十多岁的情侣尤为显眼,搂搂抱抱,耳鬓厮磨,甚至不时的相互抚摩,激情拥吻,在旁人看来,他们亲热的有些过头了,这使得无数单身们投去鄙夷的目光,偶尔有小孩子望去,也会被父母严厉的捂住双眼。 不过这对儿情侣似是对彼此爱的极为深沉,依旧我行我素,旁若无人。 “亲爱的,我太爱你了,要是失去了你,我肯定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亲爱的,不要说傻话,与其让我离你而去,我倒宁愿被千刀万剐!” 这情话连篇,听起来是如此的浪漫,但对某些人来说,却又无比的刺耳。 就比如,不远的角落处,那一道身影,眼中带着笑意,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 “美好啊,真的美好啊,教科书般的恋爱呢,既然你们情比金坚,那就是你们了,呵呵……呵呵呵……” 呢喃到最后,那角落处的笑声邪异的让来往行人都感到后背发寒。 “哎呀,亲爱的,我快走不动了。” “亲爱的,我也是,那么我们就……嘿嘿。” 这对儿情侣对视一眼,在彼此羞怯与狂热的目光中,走进了一家宾馆。 当开好了房,两人迫不及待找到房门,开门进屋,还没等插好房卡,砰的一声巨响,那门竟是自动摔上,吓得这对儿情侣激情都退却不少。 怎么回事? 这疑问还没待出口,两人顿感后脖颈一凉,立刻回头望去。 那黑暗之中,一具骷髅的鬼脸猛然出现,映入他们眼瞳,令得他们惨叫出声,在极度的惊恐中,两人眼睛一翻,竟是双双晕了过去。 当醒来时,他们惊骇的发现,两人被牢牢捆绑,就吊在房间中央,在他们身前,借助那幽暗的光线,可以看见,那是个全身蒙在黑袍中,脸上带着一个骷髅面具的怪异之人。 他们顿时脸色惨白,唯一能动的只有男人的左手与女人的右手,却无法凭借这两只手脱困,他们只能紧紧的手拉手,为彼此打气,却又能清晰感觉到,彼此掌心已经冒出冷汗。 他们想鼓起胆子质问,那怪异人却没给他们机会,双手一翻,便是两把明晃晃的尖刀,分别抵在他们的咽喉处。 那寒气与杀意透过刀尖而出,直刺得这对儿情侣皮肤生疼,汗毛倒竖,他们吓傻了,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两人不听话,定然被尖刀刺穿,随着鲜血喷溅,命丧黄泉。 他们甚至没有注意,两人的脚下已经流水潺潺,那扑鼻的腥臊却被他们自动忽略。 “呵呵……呵呵呵……”怪异之人笑的癫狂,那声音尖锐刺耳,似是由于看到两人的丑态而兴奋不已。 “虽然很老套,但我还是喜欢玩。”怪异之人笑够了,说了第一句话,这声音就犹如金石相磨,听得情侣二人牙都跟着泛酸。 “你想怎么样?”男子鼓足勇气问道,但也只是弱弱的一声,若是惹急了这变态,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女方此刻只知道哭泣,对于摆在面前的夺命刀尖,她甚至没办法故作从容。 “就是玩玩而已,不过,玩过之后,你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怪异之人的目光冷幽幽的望着他们。 “什么?”情侣惊吓中,那紧握一起的双手瞬间便触电般的分开。 “你们没听错,猜拳吧,赢了的能活着离开,反之,输了的会立刻被刺成筛子。”说到这里,怪异之人一顿,随即声调突然提高,语气也蓦然加速,“心被刺穿肝被刺穿胃被刺穿……就连眼睛也要被刺穿,在这痛苦折磨中流干鲜血而死!” “呵呵……呵呵呵……嘎嘎嘎……”怪异之人一口气说完,不顾两人惊恐至极的表情,再度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邪异而癫狂,似是兴奋到了极点。 “哦,还有一点,若是出现平局,你们都得死,不过我可以考虑,给你们个痛快。”怪异之人的癫狂如同瞬间即逝,竟是再度变得平静,那双眼睛幽幽的望着情侣二人,“我数到十,这期间,你们可以商量商量,或是留下个遗言。” 言于此,怪异之人口中吐了个“一”。 男方脸色大变,可这生死危机中,很快便握住了女方的小手,他眼中有着悲哀,却深情的望着女方,颤抖的道:“亲爱的,听我说,我离不开你的……” 女方立刻会意,打断道:“我知道,我爱你,我也离不开你。” “既然不想看到彼此受折磨,那么我们就一起死,一起出布!” “嗯,亲爱的,一起出布,十指相扣,来生我们还在一起!” 在这感人的场面中,怪异之人也终于数过了十,眼中带着笑意,示意两人松开了手,随即幽幽的道:“那么,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听我口令,石头剪刀……布!” 一个“布”字脱口,情侣二人按照规则,齐齐出手。 当看清对方所出,两人皆是脸色惨变,几乎异口同声的吼道:“你明明说……” 后话皆是咽了回去,因为此刻他们彼此尴尬对视,大脑一片空白,皆是不知该如何表达。 男方出的是……剪刀! 女方同样出了……剪刀! “哈哈……哈哈哈……嘎嘎嘎……”怪异之人如同看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他发疯般的笑了起来,他打着滚,双拳锤着地面,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祝贺你们……哈哈哈……,虽然形式上有些小差异,但是你们如愿了……哈哈哈……你们……哈哈……可以一起死了……” 怪异之人笑出了眼泪,他捂着肚子,话都快说不全,可很快他便目光森冷,提起两把尖刀,指向了情侣二人。 “唯独可惜……两把剪刀,十指相扣你们是做不到了,但可以补偿给你们刻骨铭心的记忆,好好记住彼此哦。” 话音落,怪异之人阴冷的笑着,疯狂的刺下去,随着鲜血飞溅,惨叫响起,也动作不停,他如同在发泄一般,癫狂中两把尖刀在血肉中往复的刺进拔出…… 第七十七章 猜拳(二) 又是一个幽暗的房间,这次被吊起来的是一对儿年过三十的夫妻,他们听过怪异之人讲述的规则,皆是一脸绝望的望着彼此。 “你们可以商量一下了。”怪异之人森寒的开口,他肩膀抖动,又似是憋不住笑。 “我们……一起死?”丈夫颤抖的开口。 “别傻了,我们都死了,小伟就成孤儿了,他才五岁呀。”妻子嘶哑的声音哭诉着。 “那要怎么办,我们活一个,听天由命?”丈夫小心的开口,神情复杂的望着妻子。 “怎么能听天由命,要是出了相同的我们就都死了。”妻子尽量声音放柔,目光闪动中,期冀的望着丈夫。 “这……”丈夫目光闪躲着,透着焦急,时不时瞥一眼近在眼前的尖刀,心里似是做着极大的思想斗争。 这期间,妻子的眼睛一刻不离他,可随着时间流逝,眼中的失望之色越发浓郁,就在她将要绝望之际,丈夫开口了。 “孩子小,更依赖你,我是个爷们,又怎么能让我的女人去死……,亲爱的,你活下去吧。” 闻言,看到丈夫已经坚定的眼神,妻子目光一亮,她笑了,流着泪点了点头。 “记住,我出剪刀。”丈夫苦涩的笑着,目中带着不舍。 “嗯,我出石头,活下来,一定将孩子抚养长大。”妻子深吸口气,镇重的道。 怪异之人拍了拍手,笑呵呵的道:“这就开始吧,听我口令,石头剪刀……布!” 夫妻二人立刻出手,当看清对方所出,他们震惊了。 “为什么呀?”妻子惨笑着,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 “你……你怎么不按照说好的出?”丈夫此刻暴跳如雷,他心绪杂乱无比,一窝蜂堆过来,将他推进了绝望的深渊。 而夫妻二人皆是出了……布! “呵呵……嘎嘎嘎……,看清了吗,这就是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呀,哈哈哈……”怪异之人癫狂的大笑,那握住尖刀的双手剧烈的颤抖,晃动在夫妻两人的眼前。 “我……我也无奈,我不知道你是想让我活,我太怕死了!”丈夫嚎啕大哭,朝着怪异之人哀求的大喊道:“求求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明白我老婆的心意了,我想活,我不能丢下孩子不管!” 回应他的是那把直插入心脏的尖刀。 再看那位妻子,呆呆的望着丈夫鲜血喷溅的一幕,她已经傻掉了,她的心已死,随着丈夫的那个布,掉进了黑暗的深渊。 “你这种傻女人,同样没有活着的价值。”怪异之人毫不留情,一刀扎进妻子的咽喉。 不再理会身后的血流潺潺,怪异之人擦了擦手,淡定的走出了房间…… 星空下,钟宁眺望着远方,久久后,蓦然开口,“出来吧。” 闻言,正吞吸着月之精华的寒寒,诧异的睁开双眼,她环顾操场一圈,疑惑的望向钟宁。 “不惜自绝阴界之门,与妖同体伴生……,你若求解脱,下场只有一个。”钟宁自顾自的开口。 就在此时,草地上传来一阵“唰唰”之音,由远及近,似有无形之物穿梭而来。 寒寒立刻起身,骇然环顾,只闻声音,却未见形体,这令她尤为吃惊,暗道,好厉害的隐匿手段! 当那声音在钟宁身前戛然而止,寒寒才望见那妖物的形体。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老鼠,全身暗绿色的毛皮,若不仔细看,几乎与这夜间的草地融为一体。 老鼠却很有灵性,漆黑的眼珠望了钟宁一眼,带着些许的畏惧与拘谨,但很快便抬起小爪,人性化的作揖,开口言道:“是一位长者指点我寻到您,我不求解脱,只求化开一场误会。” “误会?”钟宁莞尔一笑,望了眼远方的星空,眼中却没有一丝波动。 待到老鼠再次消失不见,寒寒瞪大了眼睛,追上钟宁,问道:“那是什么妖物?” “同你家老祖一样,天地大妖,不过,仅是小小的一部分而已。”钟宁顿了顿,接着道:“那大妖,最为擅长隐匿,它也是唯一能够在阳间界不被我所察觉的存在。” …… 位于天海市北部的开天台球厅,最近很火爆,全因为不知老板在哪儿招来的一位美女教练。 她名叫江缘缘,二十岁左右,精致的鹅蛋脸配上浓密的披肩直发,火辣的身材,穿着凸显线条的红色皮衣皮裤,那媚眼谈笑间抛却,惹得无数**直欲暴起犯罪的欲望。 每天有事无事的向其搭讪的男人络绎不绝,直到今天,终于有人发起了猛攻。 “缘缘,你是我的女神,看在我一片诚心上,请和我交往吧!” 那是一位从跑车上走来,穿着一身名牌的年轻人,他油头粉面,长得也颇为帅气,举起一大捧鲜艳的玫瑰,单膝跪在江缘缘脚下。 这引得无数围观的**咬牙切齿,不过此情此景,令他们只能焦急的观望,想冲动都冲动不起来,实在是门口就矗立着一排膀大腰圆的黑衣保镖,明显是为这求爱的大少爷保驾护航的。 江缘缘明眸一转,扫了眼围观的男人们,注意到他们的急迫愤怒还有顾忌,她眼中立刻多出一丝不屑。 她能读懂他们的眼神,很显然,所有人都不看好她接受年轻人的求爱。 “哼,胆子都没有。”江缘缘嘀咕了一句,可这句话被不少围观的人听见,立刻令他们面红耳赤。 “杜海,你烦不烦呀,记得以前我就已经拒绝你了。”江缘缘幽幽的道,手腕一翻,手中球杆掀了掀那数不清多少朵的玫瑰花,果然,在群花中央,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不用想也知道,其内定是一枚分量十足的钻戒。 “缘缘,我太爱你了,你答应我吧,若是你拒绝我,今天我就算不择手段,也一定要得到你!”杜海猛地抬起头来,说出的话,毫不客气。 这更是给围观者添了一把火,这位求爱的大少爷,根本是想仗着家世强抢民女,尤其是江缘缘在这之后还向他们投来了求救的目光,这引得所有围观者都想冲冠一怒为红颜。 第七十八章 猜拳(三) “喂,人家不喜欢你,你还不走。” “告诉你,绑架可是犯法的,你再不走,我就要报警了。” “我们一起上,把女神救出来!” 围观众人嚷嚷着就要动手,但全是只顾跳脚,没一个先上的。 尤其在叫声最大的那人被黑衣保镖们强拽到旮旯一阵拳打脚踢后,一众围观者顿时变成了乖宝宝,一时间鸦雀无声。 江缘缘在两个黑衣保镖强拉硬拽中,向着门口走去,她频频投去求助的目光,但围观者多是装作没看见,看见的也默不作声。 江缘缘眼中有着浓浓失望之色,仿佛陷入了绝望。 就在这时,围观者中挤上前一个带着厚瓶底眼镜的青年,那挣扎于人群中仿佛使出了吃奶劲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投去玩味的目光。 “放开她,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也算是男人?”钟宁终于站到了一众黑衣保镖面前,气喘吁吁还不停痛斥的模样,也使得江缘缘为之愕然。 本来看到一个如此孱弱的人走出人群,江缘缘还是很失望的,此刻却眼睛一亮,一动不动的望着钟宁。 “你算哪根葱,知不知道我是谁。”杜海扫了钟宁一眼,神情中带着不屑一顾。 “不管你是谁,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就算你来头通天,也要吃不了兜着走。”钟宁冷笑着,那张木然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正气,只见他掏出手机,按了一下,其上便出现一个视频,内容便是他刚刚录下的杜海仗势欺人要强掳江缘缘的一幕。 “只要我手指一动,这个视频就会被发到各大平台,想必这么火爆的内容,点击和转发量一定会非常大,你想不想火,人尽皆知的话,你的家人也保不了你吧。” 钟宁瞪着杜海,作势就要将视频发出去。 “停!”杜海似是顾虑颇深,他脸色一变再变,终是恨恨的道:“我可以放了她,但你要敢将视频发出去,我一定跟你没完……,你知道的,只要我没怎么样她江缘缘,就不算犯罪,就算你发了视频,到时我雇上一群网络水军,足以让这场闹剧变成一个玩笑,而事后,我一定弄死你,你明白吗?” “哦,看你有模有样的威胁我,原来你这么怕呀,那可好,你刚刚这段话,我也录下来了。”钟宁笑了笑,竟是从裤兜里,又掏出一个手机,戏虐的朝杜海晃了晃。 “你……”杜海被气的脸色铁青,他恨恨的瞪了钟宁一眼,转身一摆手,“我们走!” 望着杜海带着保镖们远去的背影,钟宁面无表情,就仿佛那群人只是空气,他用余光一直注意着江缘缘,而江缘缘也似是完全没有将杜海等人当回事,此刻异常平静的注视着钟宁,目光闪动中有着一丝不明意味。 “你满意了?”钟宁似笑非笑的神情一闪即逝,转而木讷的望着江缘缘。 “呃……”江缘缘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便点点头,神情中带着愉悦,甜蜜的上前抱住钟宁的手臂。 这可羡煞了旁人,围观的一众**们不住的吞着口水,他们无不在想,要早知道事情这么简单就能摆平,还哪轮到这眼镜男逞威风,现在可好,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抱得美人归。 当然,也不是没有不服气的,不过也都是外强中干,外加上羞愧于先前在一群保镖面前的狼狈样子,江缘缘仅是神情中露出一丝轻蔑,他们便偃旗息鼓了。 “你是我的英雄,我允许你追求我,怎么样?”江缘缘晃着钟宁的手臂,一副施加恩惠的样子。 “要怎么的?”钟宁推了推镜框,一脸不懂的样子。 “你可以请我吃饭呀,看电影呀,我们一起唱歌游泳,享受两个人的世界呀。”江缘缘带着笑意,不紧不慢的道。 而她每说一句,一群**们都猛地吞咽口水,和大美女黏在一起,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呀,他们望向钟宁的目光,再度燃起熊熊妒火,可接下来让他们膛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们只见得钟宁眼神中带着不可理喻,神情中带着不屑,一把甩开了江缘缘,僵硬的道:“还要我请,你没毛病吧,明明是我救了你,你不懂得感恩,还要我付出这么多?” 江缘缘也是一愣,面色古怪的道:“可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呀,你有男子气概,救我也是应该的,你为我付出也很正常啊,为什么你的想法这么怪?” 周围的**们短暂的惊愕后也看不下去了,抱着各种心情,对钟宁挖苦起来。 “不久前还说杜海不是男人,我看你还不如杜海呢。” “就是,你还能让人家女孩子为你付出,你长没长心呐?” “你这人怎么这么下作,男生为女生花钱不是理所应当么,你还真是个奇葩。” “奇怪的明明是你们。”钟宁为之苦笑,扫了眼四周,接着道:“不是讲求男女平等么,可现在女性的优势上来了,男性的优势下去了,按照你们的思想来,现在明明是女性要远远优于男性,这难道还不奇怪,你们有理想有担当,可换来的是人家的习惯,人家的理所当然,这不是谁对谁错,而是付出与得到已经失衡。” 钟宁又面向江缘缘,严肃的道:“男人保护女人没错,但不代表男人要沦为下等,所有一切都谦让女人,所谓绅士也是有度的。” “就比如我个人,是真正的男女平等主义,好事不会因为一句女士优先就谦让给你,坏事也不会因为我有男子气概就冲到最前头。” “所以,你若真对我有意思,我可以满足你的虚荣,主动追求你,但要一起玩,一切都要aa制。” 闻言,江缘缘有些傻眼,但很快她便面带笑容,“好吧,我理解了,谢谢你足够尊重我,我们现在可以去约会了。” 眼看着江缘缘连教练身份都不顾了,跟着钟宁就走出了台球厅,周围的一众**只感到不可思议。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那小子不肯为美女花钱,明明是抠门死了。” “真是的,女神竟然说得到了尊重,我不懂,她到底认同了哪一点,这社会男人多付出,尽量让自己的女人能做到养尊处优,不是应该的吗?” “按照那小子的说法,我以前的钱岂不是都白花了,我要不给我女朋友花钱,她岂不要努力去赚钱,那样我会心疼……,咦,那样她也能更加努力吧。” 慢慢的,台球厅中对于此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小,每个人都好像陷入了什么,有些发呆。 第七十九章 猜拳(四) 钟宁与江缘缘亲密的手牵手,他们出入影院,一起用餐,放情的k歌,甚至还结伴去游乐园玩了一遭,他们的感情也在急速升温,彼此相望,眉眼间已有浓浓的情谊。 如此相守玩乐,如此频繁的接触,持续了足有三天。 第三天,随着夕阳西下,他们终于确定了情侣关系。 “我好爱你,你呢,会一直爱我吗?”江缘缘正视着钟宁,眼中有着迷离,甚至是一丝担忧。 “当然,我甚至可以为了你去死。”钟宁眸光深邃,神情中尽是对江缘缘的迷恋。 他们彼此对视,无言中许下了海枯石烂,他们相拥在一起。 似是谁都没有注意,他们身后不远的拐角处,有着一道身影,在默默窥视,眼中带着笑意,还有丝丝诡异之色。 当钟宁与江缘缘就近的走进了一家宾馆,那道身影一闪而逝。 不过,那道身影没注意,紧随着他的,还有一只巴掌大的小老鼠。 “你真的爱着我?”江缘缘按住了钟宁打开房门的手,神情中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都问了几遍了?”钟宁苦笑,望着她的眼睛,“我发誓,我真的真的爱你。” “嗯,这可是你说的,我相信。”江缘缘目光闪动着,笑的很轻松。 当进了房间,两人还未等开灯,便在一阵莫名的眩晕中双双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们瞪大了眼睛,他们竟然被绑缚着吊了起来。 头戴骷髅面具,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怪异之人站在他们身前,发出诡异的笑声。 江缘缘顿时花容失色,剧烈挣扎着大喊,“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缘缘,不要激怒他,有我在。”钟宁紧紧握住江缘缘的手,平复她的情绪。 怪异之人阴森的笑着,掏出了那两把明晃晃的尖刀,说出了一如前几次的规则。 “来吧,现在到了你们考虑的时间。” “缘缘,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我说过,我爱你,为了你,我宁愿选择死亡。”钟宁眼神中透出坚定不移,他抬起能动的那只手,温柔的擦拭着江缘缘的眼泪。 “不,我也爱你呀,要是你死了,我也绝对不会独活的。”江缘缘深情凝望着钟宁,虽然恐惧中那泪水簌簌滑落,但她眼神中亦是带着坚定,“我们放不开彼此,那就共赴黄泉。” “好……”钟宁眼睛微红,轻轻一点头,“那我们同时出石头,我们的爱情,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是坚如磐石。” 江缘缘哽咽中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的点着头,而怪异之人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那就开始吧,听我口令,石头剪刀……布!” 钟宁与江缘缘同时出手,看到结果后,两人皆是面无表情。 江缘缘出的是……石头! 而钟宁回应的是……剪刀! “呵呵……哈哈哈……”怪异之人一如既往的疯笑,大肆的嘲弄。 不过他的声音却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完全影响不到钟宁与江缘缘。 “果然,你还真是个骗子呢。”江缘缘面露冷笑,眼神中透出早有预料,神情中甚至带着一丝狰狞,可令她奇怪的是,明明是死到临头,钟宁却毫不慌张。 “我是骗子没错,但是对你的爱,并不假。”钟宁淡然的道。 “我爱你,想你活,你却想我死,还敢说爱我?”江缘缘双眼冒出血丝,那眼神,恨不得将钟宁生吞活剥。 “可结果呢,是你活了。”钟宁微笑着。 “是因为你自食恶果!”江缘缘咬着牙道。 “不。”钟宁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是因为我更爱你。”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更为了解你,我了解你爱我,了解你让我独活的心情,所以比起爱我的你,更爱你的我选择了去死。”看到江缘缘陷入呆滞,钟宁顿了顿,接着道:“明白了吗?” “你的意思是……你早知道我要出石头?”江缘缘的眼睛略微的空洞,她突然感到心里针扎般的痛,有一种无法挽回的可能在她心里疯狂的滋生。 “是呀,而且,你应该熟悉这一幕才对。” 钟宁依旧微笑着,可在江缘缘的眼中,他的身影竟是变得模糊异常,逐渐在转变成另一个人日,另一个……她无比憎恨又无比熟悉的人。 “程……峰!”江缘缘认出了这人,这个她曾无比爱的男人。 “缘缘对不起。”程峰爱怜的望着她,流下了眼泪,“我知道你恨不得杀了我,所以我为了瞒过你,为了换一个与你接触的机会,宁肯与妖同体,直到今天,我们又能像这样相望了。” 他已泣不成声,接着道:“若是早知道这个误会会让你如此痛苦,如此的生不如死,再来一次,我会选择接受你的爱意,由我活着,承担一切。” “误会?”江缘缘神情僵硬了,她结合程峰所说,还有刚与钟宁的猜拳,回忆着曾几何时自己与程峰热恋时遭遇的噩梦一幕。 “你出了剪刀,被杀了,我出了石头,活了下来,是呀,我们如此相爱,我活了下来……只有我活了下来……”江缘缘魔怔一般的念叨着。 那怪异之人掀开了面具,那张面容,正是那个叫做杜海的公子哥,而这位公子哥面色木然,如同没有生命,顷刻间化为飞灰,缓缓消逝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江缘缘笼罩在黑袍中,那张骷髅面具罩住了她灰白的面容。 “不!是你骗我,我爱你,想你活,而你自私,想独活,才导致了如今!”江缘缘怒吼着,绑缚的绳子瞬间崩碎,她癫狂的冲向程峰,要将他整个撕碎。 “缘缘!”程峰悲恸的大喊着。 江缘缘终究没能触碰到程峰,在突然暴起的血光中,化为了飞灰。 钟宁缓缓收起罚罪之刃,望向了已经化为老鼠,目光呆滞的程峰。 “她爱你没错,可却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你对她的爱,她的多疑,造成了她的疯魔,由心魔衍化出了那变态的怪人,所以,你不必自责,她只是受折磨于爱的罪业。” 第八十章 纷争(一) “你当真要寻解脱?”钟宁神情淡漠。 “我苟活至今,误会到最后也没解开,我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程峰化作的老鼠,望着地上那张仅剩的骷髅面具,眼中有着悲戚与决然。 “误会若是解开,便是否定了她对你的爱,有着爱的尊严的她,是绝对无法接受的,所以说,你要想开。”钟宁淡然的道。 “越是期望想的开,就越是痛苦,求您成全。”程峰苦笑。 钟宁不再多言,凝望他片刻,手中罚罪之刃毅然斩下。 眼看着程峰化作的老鼠灰飞烟灭,一旁的寒寒咬紧了嘴唇,沉默无言,她不理解,但却能看出最后一刻的程峰带着轻松的笑意。 “接下来是另一个误会了。”钟宁转向窗外,目光微冷,望向了远方的天空。 …… 华夏大地,洛阳北侧,黄河南岸,崤山支脉,此处为当世盛名的邙山之地。 凡俗之人只见邙山,却无法看透个中神妙。 在邙山脚下,便有一神通所设的障眼法,使凡人不可见,此中一楼阁,靠山而建,庞然高耸,富丽堂皇。 邙山向来有鬼域的传说,可这楼阁之主非鬼非妖,乃是个看似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道。 老道手持拂尘,立于楼阁之前,在他身前,有着近百名芳龄二八的凡俗少女,这些少女无不是青春靓丽,行走间富有朝气,可若看她们的眼睛,却能发现诡异之处,她们明明面带笑容,可双眼却空洞无比,如同受到什么操控与古惑,成群结队的奔向楼阁。 待到少女们尽皆步入楼阁,老道抚了抚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贫道今日所献,聂兄可是满意?” “还行吧,不过,其中有十几人可不是处子之身。”楼阁中传出声音,这声音尖锐,透着令人彻骨的阴森。 “哈哈,却是贫道失察了,毕竟这方圆百里,少女也是有限的,贫道看见了多是直接掳来,难免会混进一些不合您口味的。”老道有些尴尬,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耐。 当他走进楼阁,来到最高一层,果然看见满地血腥。 那是无数沾血的碎衣烂布,不时还能看到一些破碎的内脏以及带肉的白骨渣子,而在房间中,仍不时传出咔嚓嚓的咀嚼之音,伴随而来的,还有大量飞溅而出的鲜血。 望向其内,乃是一只占据了半个房间的巨大老鼠,若非体积巨大,倒是与一般的老鼠没有太大的区别,全身灰色的毛发,唯有一双眼睛血红的泛光,其内透着凶残。 当老道进屋时,大老鼠一口吞掉最后一个少女,津津有味的唆着。 “聂兄,我们的计划也该实施了。”老道对着血腥的一幕完全不顾忌,反而笑容可掬。 “嗯,看在你送了这么多好吃食的份上,我也理应帮你。”大老鼠喀嚓一声咬断了少女的骨头,剧烈咀嚼起来,含糊不清的道:“不过,范云天,你可真的想好了,要背叛鸿钧道门?” “呵呵,准备都做足了,该放的风也都放出去了,现在想收手也晚了。”范云天虽是如此说,神情中却毫无悔意,只见他捋了捋胡须,浑浊的老眼中亮起精芒,“何况,这算不得背叛,我得家师真传,这一门之主,本该是我,贫道也不过是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哦?以你如今的修为,还会在乎这些?”大老鼠眸光闪动,发出冷笑,“休要骗我了,虽然不清楚你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但你图谋绝对不小。” “哈哈,聂兄不愧是混世灵鼠,一般借口,还真是骗不了您。”范云天又是尴尬一笑,踱了两步,说道:“聂兄就不必计较这些了,我指使门中弟子,在封印幽冥贪狼一事从中作梗,后那恶狼当真破封而出,那钟宁神通广大,果真杀了那破封的恶狼,虽然这些都在计划内,但这期间我并未收到弟子传来的消息,想来那钟宁已经得知了一些事情。” “所以你不想暴露,欲将自己从钟宁的视线中抛出去,才要请我,以一个误会收场?”混世灵鼠晃动着身子,站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楼阁都在摇晃。 它眯着眼睛,凝望着范云天,“这可有着天大的风险。” “以您的隐匿本领,那钟宁也奈何你不得,何况您行走凡间一向小心,想吃人也是贫道为您效劳,您完全可将心放到肚子里,何况,已经派出了那只小老鼠,你我已经上了同一条船。”范云天抖了抖拂尘,笑呵呵的接着道:“更何况,贫道答应了必将履行承诺,您冒一点儿风险,也值得了。” “你答应我的东西,都是后话,若是无法挑起事端,可别怪我远遁而去。”混世灵鼠言于此,不再看范云天,眨眼间消失在楼阁中。 范云天背负双手,伫立在原地,神色阴晴不定,良久后,踩着那满地的鲜血走出楼阁,长叹道:“局已经设下来,不管师兄你入不入套,你也凶多吉少了。” 当混世灵鼠再出现时,已在一片平原的万米上空,它游动在高空,眨眼间那毛皮便与蓝天白云融在一起,甚至本身的妖气也已内敛至无形一般,随着它身躯抖动,立刻无数鼠毛向着大地撒去。 那些鼠毛落在地上,一阵扭曲后,竟是纷纷化作巴掌大小的老鼠,成群的穿梭在草地中,向着四面八方而去。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混世灵鼠蓦然睁开双眼,朝着东方望去,它在极度谨慎中,更是加大自身妖气的内敛。 那是放出的小老鼠们终于发现了一道人影,那人影凌空而来,正急速接近。 “若是有可能,倒是一辈子都不想与那种怪物接触。” 混世灵鼠如此想时,在这八方震动中,一道身影屹立在天际,俯视着散布在平原上的小老鼠们。 “阁下既然提出误会,那定是发生了什么,钟某很好奇,你我之间又能有什么误会呢?” 这话音自那道身影传出,响彻在天地间,伴随而来的便是一股欲要碾碎一切的强悍威压。 不错,来者正是钟宁! 第八十一章 纷争(二) 遍布平原的老鼠无不惊慌匍匐,眼中亦是带着万分的警戒,似是钟宁一旦有危险举动,它们就立刻向着八方遁走。 “说来只是个小误会而已,还请阁下见谅。”这声音传自平原的老鼠中,也不知是哪只老鼠所发。 “既然是小误会,阁下何不现身一谈?”钟宁面无表情的道。 “呃……,聂某远在万里之外,实在是不方便。”混世灵鼠的声音中有着忐忑。 “哦,万里之外。”钟宁瞥了眼那满地的老鼠,不置可否的一笑。 混世灵鼠顿感毛骨悚然,不敢再拖,急忙进入正题,“说来,却是聂某与那幽冥贪狼早年有些情谊,得知它要破封,便使了些手段出手相助。” “什么手段?”钟宁莞尔。 “倒是些犯了忌讳的伎俩,聂某蒙骗了鸿钧道门的弟子,以长辈身份发令,令得前去稳固封印之人放了些水,这才导致幽冥贪狼成功破封,却不想……” “却不想它刚刚破开封印就被我杀死?”钟宁冷笑,“你是想埋怨我除掉了你的老兄弟?” “不敢,聂某确实是来解除误会的,在此只是想表明,当年与幽冥贪狼的情谊还不足以聂某为其赴死,所以,未免阁下记恨聂某帮了它,才特意来此向阁下说明。” “封印源于鸿钧道门,你该去那里解释才对。”钟宁幽幽的道。 “那些牛鼻子老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对我等妖类,只会喊打喊杀,聂某虽实力不济,但也不会向他们低三下四,何况聂某已经恶了那些道士,更是不可能与他们有此交往。” 言毕,看到钟宁一副认可的模样点着头,平原上的小老鼠们似是带着某种愤恨的情绪再次发声,“鸿钧道门布下封印,困住了某些天地大妖,此举更是心肠歹毒,他们的谋划您也知道,分明是想以此为祭品,盗取天地,他们谋划千年,眼看时机就要到来,各方封印却纷纷不支,那道门上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你究竟什么意思?”钟宁有些不耐,皱着眉,强行打断道。 “聂某的意思是,那封印的天地大妖可是鸿钧道门谋划天地的宝贝,您如此明目张胆的杀掉了一只……”混世灵鼠欲言又止,得到钟宁的许可,才接着道:“那些道士皆是表面上道貌岸然之辈,明着不说什么,那是顾忌您的实力,暗地里,恐怕早就视阁下为眼中钉。” “哼,一派胡言,我与鸿钧道门的交情深着呢,杀掉幽冥贪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能理解,况且,我等关系岂是你一两言就能挑拨的。”钟宁怒容满面。 “阁下难道还不清楚?”混世灵鼠虽恐慌,可到了此刻,只有硬着头皮上,“并非聂某有意挑拨,而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虽然您看起来不会在将要降临的大机遇中图谋什么,可鸿钧道门可是对您早有猜忌,自您杀了幽冥贪狼,破坏计划的一环,他们已将您视为大敌。” “你凭什么这么说?”钟宁略一思索,便面色阴沉的道。 “聂某先前说过,曾以鸿钧道门长辈的名义发过一些命令,之所以能成功,正是因为聂某曾凭隐匿的本领进入过道门之中,鸿钧道门对您的言论,聂某可是清清楚楚的知晓。” 混世灵鼠说到这,平原上掀起一阵飓风,向着钟宁席卷而去,到了钟宁眼前,立刻化为虚无,同时一道黑色传讯符落入钟宁手中。 “您想必也认识,这是鸿钧道门传递最高机密时才会用到的暗符,聂某空口无凭,您定然不信,所以早已在道门中盗出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闻言,钟宁神情纠结,可仔细打量下,这黑色传讯符,的确是暗符,他皱着眉将其打开,立刻无数的声音映入他脑海。 不错,正如混世灵鼠所说,那是鸿钧道门对他的各种猜忌,甚至是强烈的杀机。 “这东西……的确做不了假呀。”钟宁目露冷光,收起了暗符。 见此,混世灵鼠暗中松了口气,终于到了这一步,它也可以不再顾忌的放开了说。 “其实聂某此来,消弭你我误会只在其次,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将这情报传递给阁下,以免阁下在大机遇降临之前,遭了鸿钧道门的暗算。” “那么……你的真正目的呢,不要与我撒谎,我可知道,你绝对没那么好心。”钟宁冷笑。 上套了!混世灵鼠心里兴奋不已,它要的就是这句话,只要对方相信自己一定有所图,那么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度也定然会达到最高。 “既然阁下不想兜圈子,那么聂某就直说了,聂某想要鸿钧道门的镇门之宝。” “鸿钧塔?呵,好大的口气。”钟宁语气阴森的道:“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打进鸿钧道门?我若只是防备,不理会他们呢?” “阁下定是极为了解鸿钧道门的,他们不允许对天地的谋划有丝毫的意外,而您的存在严重干扰到他们,他们对付您,定然表面上装作无事,实际上随时准备动手,打您一个措手不及,那鸿钧道门的种种手段,若您未先知晓,也可能吃亏吧,与其坐等危机,何不先下手为强?” “倒是有些道理。”钟宁沉吟片刻,目光炯炯的望着高天一处,“不过,鸿钧塔你是不要想了。” 此刻,混世灵鼠的本体只感到浑身冰冷,它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尤其是接触到钟宁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它颤抖中,三魂皆冒。 怎么会?惊骇中,它考虑着要不要遁走,但想到钟宁的厉害,它立刻打消了这可笑的想法。 “聂某……聂某怎敢染指那等宝贝,只是想随便得到一件次一级的镇门宝贝。”混世灵鼠哆哆嗦嗦的发声,随即大口一张,立刻又是一道符箓飞向钟宁。 “阁下,这便是鸿钧道门内的全部情报,聂某不敢隐瞒。” “哦?”钟宁接过符箓,很是不当回事的道:“你走吧,若是我成功了,你可以来我这兑现宝贝。” 混世灵鼠哪敢多言,立刻化为一道流光隐没在天际,就连平原上的无数小鼠都不要了。 钟宁承诺的宝贝它不信,它确信的是钟宁已经完全入套,对于它来说,此时还能活着离开,已经是令它无比满足的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