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时间一点风》 第一章 支离破碎的片段 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章回体的小说,有始有终、起承转合,谷雨却觉得她的人生都凑不成文。因为她总有些记不起来的东西,忽然在梦里晃一下,醒来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像哭过,但细想却是想不起来。 她想,她的第一个片段,应该叫“冒傻气” 那是六岁的时候,她和弟弟、妹妹出去玩儿。他们铺子前面的小广场叫什么,记不起来了。妹妹的名字也记不起来,只是记得她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拉着妹妹,两只小手都汗津津的。 “那个男孩儿,过来!” 对面一个蹲着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冰棒。 弟弟往前走了一步,又仰起头询问似的看看她。 她拉住弟弟,不明白那人为什么叫男孩子过去。 “立夏,你等着,我去看看!”于是,她像个家长一样走向那个男人。 结果,她……。 记忆到这里就断了篇儿。她接下来记得的画面是,在一个小商店里,那个男人买饼干,售货员闲问了一句:她是你什么人? “是…….我闺女!”说完这句,那男人像只狼一样直直地盯着她,直到她小心地嗯嗯了两声。 从此,这个男人就对人说,这是我闺女。 而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经常把她从梦里吓醒,一直到十九岁,也就是现在。 现在想来,她真是傻,不让弟弟过去,为什么她要过去呢? 所以她从生活中得来的第一个经验就是,不能出头,出头就是犯傻! 她的第二个片段,叫“装乖巧。” 杨德才这个男人真是懒呀,村里几乎家家有水井,可是,杨家没有,除了没有井,房顶上的瓦片也不剩下几块。她只好去邻居家端水,一趟一趟,一盆一盆。 水常常会晃出来,洒在衣服上、手上,寒风一吹,刺骨的疼。 有次,她去灌开水,不知怎么的,暖瓶“呯”地就炸了。她当时就吓傻了。“欻”地,杨德才放下酒碗就跳下地,从地上捡起一只鞋就打。她刺溜一下钻到床底下不出来,杨德才钻不进去,又懒得挪床,只好在外面叫骂:“我入你娘!你要再小点,爷也好拿你换了酒喝,要再大点,爷也能换身西装穿穿!你不大不小的,只知道张着嘴吃!门前的树不高,你咋不踩个凳子吊死!来来往往的车那么多,你咋不一头撞死!……” 那时候,摆在她面前的路似乎只有两条:一条是拿命去交换东西,一条是拿命去摆脱痛苦。 而她哪个都不想要,就只好去装乖巧。所以,她总是端着笑叫他“爸爸”。 当然,那时候也不是没有一丝温暖,邻居家的小哥哥大硕,他总是帮她提上水来倒在她的盆里,有时,也帮她端两盆送到她的家门口。杨树叶子刚发出来的时候,他会坐在树上拧出里边的嫩枝条,做几个哨子给她。 他说:“你知道吗?为什么粗的哨子声音又低又哑,为什么细的哨子声音又高又亮?”那时候,她不知道,当杨德才打起呼噜的时候,她睡不着,就会想起小哥哥提的问题。 另一个让她温暖的人就是福妈妈。她只有十二岁吧,不知道杨德才用了什么手段,把她弄了来。杨德才指着她说:“以后,我是你爸,她就是你妈!” 她乖巧惯了,毫不犹豫叫了声妈。 之后,福妈妈保护过她,陪伴过她,攒了钱供她上学。大冬天的,打工回来的福妈妈放下行李就跑到学校门口,手里端着一杯热的奶茶——等她! 杨德才叫骂:“养大了赚钱,上学有什么用?!” 福妈妈回他:“让她像你一样做个睁眼瞎吗?” 其实,福妈妈自己也差不多是个睁眼瞎,虽然她不知道福妈妈为什么跟着杨德才来了小埔村,福妈妈自己不说,但有时候,她会叹口气,说:“有文化毕竟要精明些,你好好学吧,别像我!” 她的第三个片段,应该叫“玩失踪。” 她之所以迟迟不离开那个家,是因为她不敢,也因为福妈妈。 福妈妈有时候也会挨打,有她在,毕竟福妈妈是有人帮的。 当然,她也帮福妈妈带孩子,一个是麦芒,一个是棉棉。 到她上了护士学校,她就帮不了福妈妈了。有时候,福妈妈打来电话,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好好学,要精明些,甭上了别人的当!” 去年六月,福妈妈又来电话:“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吧!” 她说:“妈妈你说啥,我放了假就回去看你!”说实话,她当时害怕极了。 等她回了家,知道福妈妈真走了,她就觉得那个家已经不是家了。 可是,麦芒和棉棉,一个八岁,一个七岁,他们都巴巴儿地望着她,叫她“姐姐”。杨德才仍然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零工,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孩子们做饭。 她没法离开。 可是,要开学了。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学期,没有毕业证她就找不到工作,她的一生就会全毁在杨德才的手里。 而且,杨德才变得不安分了,他晚上推门,吓得麦芒和棉棉哭了起来,他们都趴在她身上,叫着:“姐姐,姐姐!” 杨德才在门外鬼叫:“麦芒,过来开门!棉棉,过来开门!” 她不让弟弟妹妹去开,他们就没有开门。可能在他们的意识里面,还不懂爸爸真正要做什么。他们止不住地哭,以为爸爸只是喝完酒要进来打人。她抱着他们发抖。她真的害怕极了。 那个破门终于扛不住了,“咔”地被杨德才从外面撞开。有木屑飞溅起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一屋子的酒气。 棉棉的哭声甚为凄厉。 “爸爸,别打我们,我们给你留了饭的!” “走开,走开,到那个屋睡!”杨德才疯了一样扯开棉棉。可是棉棉又扑了上来,还是和哥哥姐姐抱在一起。可能在她的意识里面,抱在一起才是安全的。 杨德才又去撕扯,一边扯一边骂:“尼玛的,老子把你养大,吃了多少粮,你拿什么还?……白眼儿狼走了,那就你来替她还!” 她浑身发冷,而麦芒和棉棉始终在哭,麦芒被拎着脚扔在地上。 可是在她的裤子被扯开的时候,麦芒死命地拖着杨德才的脚,他不能活动自如。 她一下子翻起来,把被子捂在杨德才的头上,压住他,紧紧地抱着他的头,直到他不能动弹。 棉棉已经吓傻了,贴着墙,眼睛是直的。 她无力地坐在地上,瘫了。直到杨德才的鼾声起来,她才身子一松,哭了出来。 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家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尽管她怕了他十几年,但这次,她要不救自己,她的后半辈子,几乎一眼就望到头了。 星星还亮着,她拿起行李敲开大硕哥哥的家门。 “婶儿,能不能借我些钱,让我开学,这是最后一个学期了!” 看着她头不梳脸不洗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放着的行李,婶儿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进里屋拿出一小撂钱来。 “婶儿不指望你还了。你要走,就不要回来!” 大硕追出来说:“我的这件羽绒衣你穿着吧!……反正小了,我也穿得不舒服!” 就这样,她失踪了。 毕业照上没有她,毕业证是上铺的牛玲玲寄给她的。连班主任都不知道她在哪里,从实习之后,她就失踪了。 杨德才,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的第四个片段,就是“找爸妈。” 尽管很多东西都记不真切,但wz这个地方她是记得的。 可是,wz好大,她一个巷子一个巷子地找,哪儿都觉得像,哪儿都觉得不像,她把自己搞糊涂了。 她原本叫谷雨。或许他们家是姓刘的,也或许是姓柳的,还可能是姓卢或陆,她记得那个腔调,但不知道那到底是哪个字。只记得爸爸那时候卖服装,每天脚不沾地,脸上总是堆着应酬的笑,妈妈一起帮忙,楼上楼下地跑。对了,楼下是爷爷奶奶开的果蔬档,奶奶穿件宝蓝色的上衣,头发梳得光光亮亮。 到公安局查,人家说,你这点信息怎么查?要不,你采血吧! 她犹豫了很久。她去采血,意味着报案,那样杨德才会被抓起来,但福妈妈不在,麦芒和棉棉怎么办呢? 而且,将来他们会不会恨她? 可是,她累呀,累得她坐在马路牙子上快要瘫倒的时候,就会出现幻觉。一个盘着头的精干的女人走过来,亮亮的嗓子喊:“谷雨,谷雨,回家吃饭!” 那是她的妈妈。 看着来来往往高高兴兴的人,她觉得自己像一袋垃圾,扔在垃圾筒的旁边都没人弯腰把它放进筒里。这时候,她不管了。她再次踏进公安局的大门。 …… “姚安安,准备好了吗?该上了!”一个带着电视台胸卡的工作人员推门进来,冲着她旁边的女生喊了一嗓子。 第二章 祝你好运 人,生来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谷雨羡慕地看着姚安安的背影。 她刚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个姚安安了。她的衣服、鞋子,头发的样子和质地,都让她自惭形秽。她们应该是同龄吧? 她是蹦跳着走的,她怎么能做到如此轻松? 临走时她冲着一起来的闺蜜吐了下舌头,那闺蜜说:“祝你好运!” 啊,她都这么幸福了,还是希望好运! 她对自己说:“杨小慧,祝你好运!” 做了这么多年杨小慧,连她自己都会怀疑,她的本名是不是叫谷雨? 眼前的屏幕上,一双弯弯眼睛的姚安安出现了。主持人爱怜地把她拉到沙发上就坐。 她乖巧地问好,然后把两只手放在大腿的一侧不好意思地搓揉了一下,还没说话,就先笑了。 她,有点羞涩。 谷雨想,看到这张纯净而明媚的笑脸,任何人都会喜欢吧!她不由得托住自己的脸庞揉了一下。值完夜班赶火车,天哪,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电视里的主持人问:“姑娘,说吧,你是想找什么人?别人都是一脸愁容地上来的,你这样子,就像阳光一样照进了我们演播厅,我都很好奇呢?” 姚安安扭捏了一下说:“我想找一位……哥哥,他是我在去新加坡的飞机上认识的,他坐在我的斜对面,穿了一件粉紫色的t恤,牛仔裤,膝盖上破了一个洞,……鞋子刷得很白。” 主持人不由得笑了,问:“你有照片吗?” 姚安安肯定地点点头,说:“有的,已经交给节目组了。” 这时,大屏幕放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停车场的样子,很多车辆中间,有个年轻人,端着一杯可口可乐字样的纸杯,看身形是准备上机场的出租。 真可惜,看不见脸,只能看到一个很干净很有型的下巴和下巴以下的部分。那双手倒是很好看,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好,没有任何的装饰物。 虽然看不全,但,这是个很健康的男人,朝气蓬勃,青春逼人! “呀,你这是来我们《今生缘》给某饮料打广告的吗?” 观众“哗——”地笑了。 谷雨也不由得笑。她很喜欢这个主持人适时的幽默。据说她年轻时很红,现在专做公益,她叫宁平。 电视里的姚安安红着脸扭了下身子,羞涩地说:“阿姨就知道取笑我!……那天,我一直有点发傻,当我想起问电话的时候,时间就来不及了。其实,我不该犹豫的。……他在我前边先找到了车子,看他上车我赶紧抓拍了一下,就拍成这样了!” “哦!”宁平了然地点点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那你来我们这里找他,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姚安安这下不扭捏了,“我妈妈说,你喜欢谁就是谁,别的事不用考虑!” “啧啧!”主持人感慨地摇摇头,和观众们交流了一下眼神。“人家这家庭多开明呀,我当年憋了很久才敢跟家人说,就差憋出病来!” 又有观众跟着笑的,都是些上岁数有些阅历的人。 宁平又问:“那么,姑娘,除了照片你还有其他信息吗?” “有的,有的!”姚安安急忙点头。“他对新加坡的大学特别熟悉,还爱好打篮球,我猜他对古典音乐也蛮懂的,他打开过随身的包,我偷眼瞧过,里面有好几张交响乐的cd,也正好是我喜欢的!” “就这些?”主持人问。 “嗯!不过…..,“姚安安急切地补充:“我把我的机票都报给咱们寻人组了,根据我提供的坐位图,他们应试能找到这位哥哥!” “那好吧,我们来试试!希望这位哥哥还能记得住你这位小妹妹。……不过,姑娘,你可想好了,如果人家已经成家了,你怎么办?” “嗯——,”姚安安咬了下嘴唇,干脆地说:“如果他成家了,我就祝福他们,然后踏踏实实地该干嘛干嘛!” “好孩子!”主持人喜欢地搂了她一下,“这才是让人欣赏的态度!” 她说完,就站起来,鼓励地拍了姚安安一下,“去吧,站到希望的大门前面,说出你的期待!” 音乐声响起,红色描金的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年轻持重,带着阳光般和煦的微笑,姚安安的肩膀却顿时垮了下来。 出来的是苏希——央视新一代男神,寻人组的代表。 这就意味着姚安安的寻找是没结果的。 看电视的谷雨同情地叹息一声。尽管姚安安比她拥有太多的东西,她还是希望这个阳光般的女孩子得到她的幸运! 每一个女孩子都该有她的幸运,就像每一个花蕾都该有开放的机会。 只听苏希诚恳地说:“这位妹妹,根据你提供的航班号和坐位图,我们尽力寻找,那个坐位上的人说,他因为要照顾朋友,换了坐位,至于是跟哪个坐位上的人换的,他没印象了,毕竟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全场瞬间安静,镜头从苏希的脸上慢慢移到姚安安的脸上,然后长时间的定格。她有些失望,有些不甘心,也有些尴尬。谷雨想,若是换成她,出现了这样的结果,面对着这么多人,她也是不知道如何表现的。 宁平走过去,笑眯眯地搂了她一下,说:“来,姑娘,我看看照进我们演播室的那缕阳光还能不能回来?” 姚安安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轻轻地叫了声“阿姨,”又说:“我好好的!” 说是“我好好的”,可是声音却低了下去。 主持人说:“既然好好的,能不能踏踏实实地生活?你现在还在念书吧?” “嗯!”姚安安认真地点点头。“我当然能踏踏实实地生活,我想,我会一边念书,一边等他,我打算到新加坡去上学啦!” “嗯?”全场都被这个姑娘惊到了。这姑娘复活得好快呀,连行动步骤都想好了! “哈哈……”宁平和苏希都笑了,嘉宾也笑了。 “真的,我不是玩笑,新加坡那么小,我总有一天会遇到他!”姚安安特别认真地对笑她的人说。 宁平摇摇头,感慨地说:“我只想说一句:年轻真好!” 嘉宾们都跟着点头。 屏幕外的谷雨咬了下嘴唇,她也希望在自己年轻的时候,有时间去尝试,有能力去坚持,找到爸妈,找到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门开了。姚安安像只蝴蝶一样地飞出来,她失望了一瞬间,可还是那么轻盈。闺蜜迎了上去。戴着胸卡的工作人员又叫了一声“王小蒲!” 那个叫王小蒲的起身,一脸的沉重与期盼。但她还是没忘记一起看电视的谷雨,她冲着她点了一下头,跟着工作人员走了。 那闺蜜说:“我就说希望渺茫嘛,你个花痴!”说着,就夸张地伸手按向姚安安的脑门儿。 姚安安咬着牙掐她,两人又笑又闹。 “嘘——”一个工作人员过来示意了一下,两人才吐着舌头悻悻地作罢。 那闺蜜问:“现在,我们走?” 姚安安摇摇头。“等电话!我妈说,找不到他的话,她会带我去嗨皮——安慰我受伤的小心灵!” “那好吧,我就做个蹭饭的,我要吃一顿就让阿姨永远记住我!”她可爱地耸了耸小肩膀。 谷雨不由得又是感叹,这瘦巴巴的闺蜜好像个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可是,人家说蹭饭的时候那么自然舒展,而她这个确实需要蹭饭的人这种话反而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她的心就像方便面调味包里脱了水的蔬菜,即使泡了水,也恢复不了原来的质感。 “哎——,你乖乖的,她出来了,我们好好听故事!”姚安安拉了闺蜜一下说。 电视里,王小蒲已经进去了。两张笑脸同时出现在画面上。一张温暖和煦,一张拘谨勉强。 第三章 什么是亲人 王小蒲的故事把姚安安听哭了。那个叫晶莹的闺蜜一边抽鼻子一边递纸巾。 谷雨没哭。 在上这个节目之前,她看了很多人的故事,每次都哭,她都哭累了。 一样的家庭离散,一样的思念无着! 有的人明显有了心理上的疾患,说话很小声,不敢正眼看人,…… 她没有!她很早就学会堆着笑叫“爸爸”。她始终知道保护自己,不做徒劳的反抗。 “她真是可怜!”姚安安在旁边感慨地说。 闺蜜说:“确实不容易!不过,换作是我,那个孩子早就拿掉了,你想想,一个孩子把你人生都改变了呀!” “不”,姚安安认真地反驳:“如果是我,我就不拿掉,孩子就是爱情的见证!” “你别犯傻啦!那个人走就走了,大好的年华也不能都拿去给那段爱情陪葬啊!” “我说你不懂爱情,你还真是不懂!那个时候她其实只有一个念头,没有其他选择的!” “什么我不懂?我再不懂也不会拿着一张可口可乐照片到处找人!”闺蜜撇着嘴笑她。 “你——!晶莹,你等死吧!”姚安安做出一个自以为可怕的凶相,她举起手来,像两只爪子一样做出扑食的动作。 …… “咳!咳!” 谷雨咳嗽了两声儿,然后抱歉地对两人笑笑。她是真咳嗽,她觉得她打扰到人家了。 她并不反感人家的议论。故事就是让人评说的。 如果王小蒲的人生能重来一次,她说不定真的会拿掉孩子去嫁人,这样,也就不会发生和婆家的闹翻,不会发生孩子的丢失,不会发生后来打工被骗,不会发生流落四方无处为家的惨剧。 只是,人生哪能推倒重来呢? 如果可以推倒重来,她绝不会冒傻气地走到杨德才的面前。 电视里,“希望大门”打开了,走出来的仍然是苏希。 只有苏希! 苏希说,王小蒲给的信息太简单了。她只有孩子两岁时候的一张照片。但他们寻人组不会放弃寻找的努力。 画面再次回到那张照片,过了二十几年,那照片存放得不好,也已变得不甚清晰。 苏希诚恳地说:“大姐,不要放弃希望,我们一齐努力!有了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到您!” 王小蒲失望地点点头,她泪流满面。 电视里,公益基金给了王小蒲一笔钱——三万! 三万。谷雨想,如果她也找不到,会不会人家也给她一些钱?对于钱,她真的很需要的。她要付房租,要吃……,还有,她不知道麦芒和棉棉到了冬天有没有衣服穿。 而杨德才,只知道喝酒的钱是必须有的! 音乐又响了起来,王小蒲鞠躬,退场。镜头切换到嘉宾席上的公安部打拐办的常主任身上。 他在告诉全国的观众,发现身边有被拐的、来历不明的孩子要及时到公安机关报案,想寻找自己家庭的孩子要及时到当地公安部门采血,进入数据库比对。他特别强调,采血是免费的。 门开了,王小蒲走了出来。 她四十来岁吧?谷雨觉得她年轻时候一定是大美人,如果不是生活的折磨,让她的脸上有那么多的哀戚,她现在看来,也是满不错的。 都说福建人长得黑,她却是健康的麦色。她穿的衣服也很得体,廉价而俏丽。不知道她在海鲜店里天天杀鱼怎么皮肤和身材保养得这么好? 想到此,谷雨自嘲地笑了,以王小蒲的生活,她怎么可能刻意保养呢?人家这样的,就叫天生丽质吧! 姚安安站起来,走上前去。她伸了下手又没完全伸出去,看得出是不怎么会安慰人的样子。 “大姐,上了节目希望就大了……” 王小蒲领情地笑笑,抹了把眼角的泪,算是接受了人家的善意。 “大姐,在北京如果有……过不去的地方,或许我可以帮到你!”说完,姚安安转头吩咐闺蜜。“把我电话写上,给大姐留一份!” 王小蒲矜持地举了下手,看来是想阻止,嘴上说:“我现在有收入的,每月两千五,吃住都在店里,没什么事的!” “知道,大姐,不是有备无患嘛!……我就欣赏您对爱人的态度,换了是我,我也得把孩子生下来。 王小蒲苦笑着摇摇头,说:“姑娘,我那会儿是十七岁,十七岁的想法和二十七岁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呃——”姚安安没怎么听明白似的。她干脆地摆摆头说:“不管怎么说,这个您拿着吧!勇敢的女人受人尊敬!” 王小蒲又是苦笑一下,伸双手接过了人家的善意。 看着这一幕,谷雨又不禁感叹,只可惜她不能帮人家什么。人们说,钱是人的腰,这话是真没错啊! 而且,她的性格,即便想帮,也不会当着人这么爽朗地说出来。真的,她就是一棵脱水的蔬菜! “杨小慧!该你了!”电视台的人出来招呼了一声。 “哎,来了!” 她站了起来,觉得心脏忽然跳得厉害。她停住脚步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才又看了看眼前包着很厚隔音层的门。 “去吧!总归是个机会!要是个个都找不着,这节目就不好看了!” 说话的是瘦小的晶莹,谷雨感激地点点头,她今天对她印象好极了。她也想要这样的闺蜜! …… 演播厅里灯光亮得厉害,她不由得眯了下眼睛。 怎么说呢?当然是话说从头。 宁平鼓励地看着她。就像火车上遇到的一个阿姨,没什么关系,却愿意认真地听她的故事。 一根冰棍儿的故事讲了、一个暖瓶的故事讲了,一杯奶茶的故事讲了、两千五百块钱的故事也讲了,直到迫不得已“滴血认亲”。 宁平说:“孩子,你是不是特别担心弟弟妹妹没人照顾?” “嗯!……他们已经没有妈妈了!” “孩子,你别担心!”嘉宾席上的志愿者代表拿起了话筒。“说实话,这两个孩子即便父亲在也得不到很好的教育和保护,像他们这种情况,当地民政部门会管的!” 宁平接过话头,“你听到了吗?有人会管他们,你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上了电视的事情,应该有人管吧!这是小县城里的大事情! “好了,站在希望大门前面,看看你的家人来没来?去吧!” 她站起来,感激地冲主持人点点头,走向那扇描金大门。 全场安静极了,她觉得除了大屏幕后边空调的声音就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音乐起,大门缓缓打开,一束光打在一群人身上。 天哪,是一群人!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们——她的亲人! 什么是亲人,就是一个男的,身上有那么多汗味儿,他抱着你你都不觉得嫌弃。他还摸你的脸,恨不得把你揉到他的身体里去,这是她的父亲! 而母亲,她化了妆,可是她咧着嘴哇哇大哭,脸上的妆早就哭花了。 他们三个抱在一起。而她的衣服也被人怯生生地牵着,这两个牵着衣服的人,应该就是她的弟弟和妹妹,当年,一起和她经受冰棍儿考验的人! 她,谷雨,终于有家了! 第四章 不一样的家 从电视台出来,姚安安还在抹眼泪。 “行了啊,你!”晶莹干脆把一整包儿纸巾全塞给她。“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人家为他们高兴嘛!”姚安安一边抽纸一边说。 “高兴是值得高兴,不过,你发现了没?那个女的,真做作啊!” “她怎么做作了?” 晶莹摇晃着脑袋,显然很为闺蜜的观察力着急。“她还剥开糖喂到主持人嘴里,你想啊,那是谁啊,那是宁平呀!全国电视观众看着呢,人家能拒绝她吗?” “不就是一块糖吗?” “什么就是一块糖!你看了多少期这个节目,有跟主持人这么亲热的吗?话说,镜头下那女的长得挺不错的,不会是想借这个机会炒作自己做个网红什么的吧?” “喂,就你想得复杂!像你心思这么多的人,我咒你……得不到真爱!” “咒我干嘛呀!你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单纯的人才能获得真爱嘛!啊——!你又掐我!” 两个人又扭作一团,边追边打。 正酣畅呢,有人凉嗖嗖地插了一句:“哎,我说姑娘们,我真为你们学校遗憾呀,北邮的两朵校花儿当街扭打,这都可以上你们学校论坛首页了吧!” 两个人闻声住手,互相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才乖乖地向着说话的人走去。 “妈!” “阿姨!” “都上车!我真为你们头疼。就这样的姑娘,还满世界地找那个梦中男孩儿,人家男孩子看见你们这样的,早就吓跑了!”说着,她帅气地一转身儿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 “妈——!”姚安安嗔怨地坐在后座儿。 晶莹从另一侧进来,坐在她旁边。 “说吧,直接回学校还是怎么安排?”姜上舟一边扣安全带一边扭头问。 “妈——,你说的带我去嗨皮的!” “哦?这么说——是没见到?”她安全带也不扣了,转过身来一副八卦的关切样儿。 “嗯!”姚安安闷闷地哼了一声。 “我就说嘛!咳、咳!” “妈——!”姚安安不依地撒娇。妈妈一直在看她笑话似的。 “好了,好了!”姜上舟赶紧收起打趣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出主意:“那么——要不要让姥爷身边的杜叔叔帮着找找,他们电视台找人太不专业了!” “找杜叔叔啊?”姚安安迟疑了一会儿,就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万一让姥爷知道我为了这点小事儿就使唤杜叔叔,那还不是找骂吗?” “这是小事儿吗?这是我女儿的终身大事!”姜上舟皱着眉夸张地强调。 “好啦!妈妈,人家也没打算嫁给他,人家只是……只是对他感兴趣嘛!”姚安安说着话,竟然脸红了。 “那——就这么放弃了?”姜上舟继续八卦。 “嗯——,我要去新加坡上学,我自己找!……我希望与他有个奇遇!”说到“奇遇”,她的声调忽然上扬。 “是艳遇吧!”旁边的晶莹悠悠地插了一句。 姜上舟哈哈大笑,她也很喜欢这个煤老板的女儿。她对人实心实意,和女儿交往简单明朗,两人高中就在一起上的,经常绊嘴,可是又恨不得滚到一张床上。 “走吧!去安慰我女儿受伤的小心灵,吃大餐去!”她扣上安全带,却又感叹道:“问题是,吃什么补心呢?” “烤鸡心呀!吃心补心!”晶莹反应极快地给出个选项。 “嗯,这个可以有,两块一串儿,十块五串儿!”姜上舟一边开车一边乐呵呵地接话。 姚安安急了,“天哪,我的亲妈呢?我的好姐妹呢?啊?啊?啊?” …… 姜上舟三人在韩尚宫吃烤肉的时候,谷雨也在吃饭。只不过,他们是在十楼的福源肥牛一起吃涮肉。韩尚宫在八楼。 卢文芳直说:“今天应该给我闺女吃饺子的,团圆嘛!不吃饺子怎么行?”她在北方生活久了,也习惯了团圆饭吃饺子。 “吃涮肉好!吃涮肉好!一个锅里搅着,这才是一家人!”卢社会像牛一样坚持。 “我要吃涮肉!要鱼汤作底的!”小妹妹白露嚷嚷了一句。 “好,我小女儿从来就支持我!”卢社会得意地一拍大腿。 立夏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讨好地说了一句:“让火锅店上盘饺子吧,没有就叫份外卖!” 卢文芳轻轻地抽了他后脑勺一下,骂了一声“滑头!” 谷雨安安静静地坐着,听他们绊嘴、站队。 这个家真热闹,从电视台出来到饭店,一路上就没有一张闲下来的嘴。也许,饭菜上来会……,哦,那当然更闲不下来! “谷雨,吃完饭跟爸爸回温州!咱搬到一起住,看哪个敢欺负你!”卢社会想起女儿的故事就气愤不己。 “回什么温州呀!”卢文芳放下茶杯,反驳。“孩子都没有好好上高中,我就要把她留在北京上学,上好学校,将来到国外念好大学去!” “你都不在北京,你把她自己留在北京?”卢社会皱着眉头反问:“我闺女刚回家你就让她住校?卢文芳你脑子怎么长的?” “卢社会你脑子怎么长的?我生意马上就做到北京了,你当是你呢,一亩三分地儿都守不住!” “你就是好高骛远,这不是还没做到北京吗?吹什么牛!”卢社会把烟盒“啪”地扔在桌上。 “怎么就是吹牛?我一年纳税多少,你一年纳税多少?我是银川纳税前二十的民企!” “切,银川!在温州人面前说银川,银川在哪儿啊?”卢社会很鄙夷地说。 “收起你这副嘴脸!别的温州人说这话倒也罢了,你一个在酒瓶子上睡觉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话?”卢文芳真怒了。 “卢文芳,咱离婚了,记得不?你前夫的生活你没资格批评了,知道不?俩孩子已经跟了你,现在谷雨回来了,我让她跟着我,这过分吗?” “跟你有好处吗?你能给孩子带来什么?是不是还让她半夜不睡给你留着门、操着心?” “卢文芳,我说你别过分啊!当着三个孩子,我给你留着面子,你别逼我什么都往出说!” “我有什么怕你说的?你不觉得丢人,要说就通通说出来,别藏一半掖一半,让孩子们瞎猜!” “啪”白露把杯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别嚷嚷了你们!这是饭店,懂不?” 玻璃碎了一地。两人瞬间闭嘴了。他们又同时歉意地看看一声不吭的谷雨,生怕吓着她似的。 “姐,你说你跟谁,免得这俩人让人吃不下饭!”白露气愤得像只呲牙的小兽。 谷雨揉了揉脸,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这么多年,她盼望以久的家庭找到了,可是,家却是这个样子…… 这让她怎么说呢? 可是,不管怎样,亲人都在,他们……也算虎虎有生气吧! “我——,我已经十九岁了,我不需要父母照顾了!”她希望自己的话能让他们结束这番争执。当然,这并不表明她不渴望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那怎么行?!”卢文芳和卢社会同时反对。 卢文芳说:“这么多年没在一起,不照顾我大女儿我是过不去了!” 卢社会说:“你已经有两个了!一个都不给我留,你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他说到这儿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卢文芳要出口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文芳,孩子都回来了,要不,你也回来吧!……要不,我嫁给你,不要彩礼!”卢社会觍着脸话出这话,就眼巴巴地望着卢文芳。 孩子们也望着妈妈。 卢文芳长叹一口气,谁都不看,抓起筷子,“都吃饭,谁都不许说话!吃完饭,上酒店住几天,咱们一起陪着你姐!……然后,你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没有一个人言声儿,都乖乖地抓起筷子吃饭。整间屋子,只有碗筷磕碰和咕嘟咕嘟的锅子煮沸的声音。 第五章 八楼和十楼的缘分 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情。谷雨一家人会遇上姚安安和她的妈妈,当然了,还有跟屁虫晶莹。 “咦?怎么是你?”姚安安叫了一声。 谷雨涨红了脸,嗫嚅着说:“我们等电梯,迟迟不来,就只好走下来!……爸爸说要消消食。”在电视台外面遇见,她觉得她们的差距更大了,不由得就有些窘迫。 “安安?是……你同学?”姜上舟一边问女儿一边优雅地对谷雨一家人点头。 “不是,”安安回答,“是刚刚在电视台录节目认识的,她今天找到了爸爸妈妈!” “是吗?这是大喜事呀!祝贺你们!”姜上舟往前走了一步,送给卢家五口人一个大大的微笑。 卢社会的嘴巴一下子咧开了,“谢谢,谢谢,就是大喜事呀!”他说着就从随身带着的提包里往外掏糖。“我今天高兴啊,我恨不得站在长安街上什么都不干,就是给人发糖!” 姜上舟矜持地拿了一粒。 “你们是走下去还是要等电梯?”她问。 其实,这已经是换种方式话别。 卢社会说:“我要走下去,不等了,我忽然想给这栋大楼里遇到的所有人发糖!” 姜上舟不禁笑了,这个头发有点谢顶的中年男人真是有点可爱呢。 “妈妈,我们也走下去?我们也帮他们发糖?”安安的眼睛亮晶晶的。 呃——,真的要这样吗?姜上舟看了看女儿,这好像是几岁孩子才有的冲动吧! “如果你愿意——” “我愿意!”姚安安干脆利索地回答。 “那好吧,我就当锻炼身体!”对于女儿的热心善行,她一向支持。 卢社会的嘴咧得更大了。他打开包给孩子们分糖。 孩子们就很积极地张开手捧着。 “你先生很有意思!”一同下楼总得有个话题,姜上舟就对卢文芳说。 “嗯,他么,就是个小孩子,总也长不大的!”卢文芳嘴角一丝苦笑。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姜上舟随口说了一句。她对简单的人一向有好感。“孩子可是受苦了呢!”她看了看前面走着的头发厚重的谷雨。她头发上有个红色毛线缠的橡皮筋,显得很刺眼。 “可不是吗?”卢文芳说:“一想起那坏人让孩子受的那些苦,我就恨不得咬他几口!他就是让警察抓了也不能让我解恨!” 同样是母亲,姜上舟同情地叹了口气。 “这下好了,总算该让她享几天福了!” “嗯,看看一般大的孩子穿的,再看看她穿的……,对了,你是北京人你给我介绍个买衣服的地方,我得好好打扮打扮我闺女呢,这花一般的年纪没有漂亮衣服怎么行?” 这问题一下把姜上舟难住了。 刚刚在饭桌上,说好了她们三个接下来要去贵友逛逛,说是安慰女儿受伤的小心灵。可是,她也摸不清人家的消费实力,也不好说我们一起吧。介绍她们去动物园批发市场吧,又好像低看了人家。她这么多年见识了不少人,可也真的说不清这家人是怎样的经济状况。看这个当妈的穿得虽说品味有些一般,但确是质地良好、款式新鲜。那个当爸的呢,明显是双旧鞋子,不打油,似乎也穿了有几个年头。 “那——,你们去西单吧,那儿各种档次的东西都有,挑选余地很大的。学生们很多衣服都从那儿买。”这就是她斟酌之后的建议。 “好!你说西单就西单!”卢文芳很干脆地决定。 姜上舟微微一笑,感觉这个女人挺爽快。 看着她的笑容,卢文芳说:“你这北京人一看上去就让人有好感,那我再问问国际学校的事儿,你知道不?” “国际学校啊?”姜上舟看了看前面热情发糖的安安和晶莹,那两个不就是国际学校毕业的吗? “这方面讲究多了,不好一下子说清楚,北京这方面的学校很多的,你是想让孩子上吗?” “嗯,我想让三个都上。”卢文芳说:“过一段,我的生意肯定要往北京发展,这里就要长驻了。谷雨虽说大了,可是因为那个坏人她连高中都没上,却是上了个护士学校!想起来我都心疼,我这心啊……,我怎么也得补偿她!” “哦!”姜上舟同情地看了这位母亲一眼。化妆品盖着的是一脸的倦容。 到了楼下,孩子们的糖还没有发完,两个女人就远远地就看着他们。路过的人显然对几个人没来由地发糖很不适应,但也有大方地接着的。见有人接住并说谢谢,孩子们就很高兴。 看着姚安安爽朗大方的样子,卢文芳由衷地赞叹:“你女儿一看上去就觉得……呀,是雨过天晴,跟我们银川的天空一样,瓦蓝瓦蓝的,真好!” 这评价让姜上舟很开心,“她么”,她说:“嗯,是个纯良的好孩子!打小就这样。你们是银川的,听口音……” “听口音是江浙一带的,是吧?”卢文芳接话。“我在银川生活好多年了,我们温州人能吃苦,只要扑下身子,路子对了,没有赚不到钱的。” 姜上舟点头。确实,温州人能吃苦、脑子活是出了名的。 “这是我名片!“说着话,卢文芳从包里拿出名片夹,“今天这是缘分,回头我给你寄宁夏土特产来,红、黄、蓝、白、黑,保准是最好的,我就是干这个的!” 姜上舟稍微一怔。搭了两句话就涉及到物质往来,这跨度……有点太大了吧!可是人家都双手奉上名片了,不接也不大好。她只好接了过来。眼睛一扫,别的还没细看,倒看见个“市政协委员”,心里一下子乐了。地方上生意做得好点的,都愿意挂上这么一个政治身份。大概这位卢文芳生意也做得不错吧。 “那个,我没有名片!”她想推拒一下。她并不想跟随便什么人都扯上关系。 “没什么!”卢文芳洒脱地一摆手,“我这个也是唬人的,咱其实就是一个生意人,就是三个孩子的妈。” 她这个质朴的劲儿倒是让姜上舟蛮喜欢,她想了想,打开包儿,撕了个便签下来,写了邮箱网址,递给她。 “要是问孩子上学的事儿,就发到这个邮箱就好了。这是我经常用的一个。” 卢文芳欢喜地收下,并郑重地放进她的名片夹里。 她一边整理夹子一边说:“总觉得像她们这么大就像昨天似的,怎么一晃就四十了呢?到了现在满脑子就是孩子、孩子……,过去是管他们的吃穿、作业,现在还得多操心一样儿——恋爱!” 说完自己先抿嘴笑了。 姜上舟也笑了,她眯着眼看着发糖的孩子们。安安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她一尘不染,花瓣的颜色只从花萼里露出一点点,就已经娇艳动人。而那个刚找到家的孩子,她明显不如安安主动大方,她只是跟在安安身后,不断地把糖递到安安的手上,再由安安送给别人。她的脸红红的,可能是激动,也可能是害羞,现在看来,那头发上的红色皮筋儿也不那么扎眼了,倒是有了一点跃动的感觉。 第六章 八天太短 龙应台写过一篇“沙漠玫瑰”。那是一种从以色列来的地衣,它拿在手里,就是一蓬枯萎、死掉的草,但是,把它泡在水里八天,就可以看到它完全复活的样子。这八天里,它会逐渐恢复嫩绿的颜色、散出青苔的味道、直至它饱满鲜润地开放在盛放它的容器里。 第一次读到这篇文字的时候,谷雨就被感动了。 现在,她找到了家,但是她不知道给她多长时间她才能变成一株饱满鲜润的蔬菜。 妈妈说,走吧,我们去西单买衣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她拒绝了。 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很害怕一件一件地试衣服。她见过店员看人的眼光,无论人家是轻视的还是奉迎的,她同样接受不了。 妈妈说,走吧,我们去做个新的发型,你的头发太厚。她拒绝了。 原因和上面的相同。尽管她做护理时一直是小心周到地对待别人,但当别人同样对待她的时候,她就承受不住了。 这是一种很难对人言明的心理。她想,她需要时间。八天,不行! 那么,陪妈妈去做美容吧!妈妈好累,需要休息一下! 这个话,她没法拒绝。 妈妈需要她陪,她也需要适应和妈妈重新在一起的生活。 美容的地方就在他们住的酒店一楼。妈妈走进去,被人像太后一样伺候。 真的,电视里的太后就是这样被伺候的。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躺下,一个身穿粉色套装的技师坐在妈妈旁边,一道一道地往她脸上涂抹各种名目的东西。那个技师想陪着客人聊聊天,大概这也算是这项服务的应有内容,但刚说了两句,妈妈就说:“别说了,我不想听到任何声音。”那技师不好意思地笑笑,就闭嘴了。 谷雨都替那个技师窘迫。为别人服务就是这样的,她经历得多了,被嫌弃、被呵斥….. 对于美容,谷雨见过但没试过,她想,这对她都是知识,她现在和家人在一起了,以后这也是她的生活。所以她用心地看、用心地学,但是看着看着,她就睏了。 这屋子太暖和,太安静,护理用品的香味太让人陶醉,她竟然发出了鼾声。 “啊——”她惊叫起来。 “谷雨、谷雨!孩子!孩子!” 卢文芳抱住女儿,一边摇晃一边拍打,谷雨醒来,先是一怔,看见是妈妈,渐渐平复下来。她抬手摸了下额头,都是汗! 刚刚,她梦见了福妈妈、她护理的牛老太太、她的房东和冒水的水龙头,当然,还有杨德才的眼神,各种东西交叠,她又一次惊醒。 现在,妈妈的头发重新梳理过,她变得容光焕发,不复白天灰黄黯淡的样子。 “妈,我没事!……只是做梦,梦到水管儿爆了,我收拾不了!”她尽量平淡地说。 “好!我们回房间休息!”妈妈没说别的,只是点点头。 这一晚,她和母亲睡一间房,而且是在一张双人床上。 这是妈妈的安排,夏至、白露和爸爸,他们三人一个套间。妈妈说,你们三人亲热吧,我和我大闺女亲热一下。 其实,谷雨并不适应旁边有人躺着,这张雪白绵软的床她也是不适应的。但当她的手被妈妈抓住放在她肉乎乎的肚子上的时候,她的心就安定下来。 “谷雨,睡吧!以前的事过去了,以后你会越来越好!” “嗯!” “要不,和妈回宁夏吧,先上学,和弟弟妹妹相处一阵子。总不在一起,就总像生人一样。妈希望你们亲亲热热的!” “我……” 谷雨不习惯拒绝别人,何况是来自妈妈的好意。可是,她的心好乱,今天突然涌进头脑里那么多的信息,就像一群马蜂,“嗡”地一下在头顶炸开,让她无处躲藏、又驱赶不及。 “妈,为什么你们就离婚了呢?”想了想,她问了这个问题。 “这个呀......,说来话长!”卢文芳在黑暗里轻轻地叹息一声。“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那时,虽然我们俩也老吵,不过也是和邻居们一样,因为些鸡毛蒜皮。可是,你丢了……,你奶奶老怪我没看好孩子,你爸爸嫌我上货的时候却跟着何三姑去给人家帮忙,耽搁了时间。你爷爷急病了,得有人到医院里看护,正赶上你姑姑在日本生了孩子,不能回来照顾,……家里还有果蔬档和服装店,总之,所有的事集中在一起,乱营一样,怎么理都理不顺……” “那时,邻居们有帮忙的,也有添乱说闲话的。夏至才四岁嘛,他回来学话,说有个男的拿了一个冰棍儿把姐姐抱走了。别人就说,卢社会家的老大,人家拿了一根冰棍就把她领走了!这话真难听,我气不过,去跟人家吵……” “那时候,每天就觉得要崩溃一样,做什么都想摔打……” “我想摔打,你爸爸和我一样!两人说着说着就动手,好像谁都不想往下过了……” “后来,他一个人喝酒,不管铺子。和别人喝酒,半夜也不回来。再后来,就赌钱,他居然拿了还赊账的款子去赌钱,让人家抬回来,堵着门要账!” “我们卢家的信誉一向很好的,让他弄得……,做生意太难了!” “那时,帮助我们的人也有,比如候令山,你记是吗?你小时候喊人家猴子叔叔的。他是妈妈的初中同学,比妈妈高两届的,人家借钱给我们渡难关,以自己的信誉帮我们拿货。你爸爸小心眼儿,非说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似的,要跟我打架。后来,我被查出来得了性病,这就更是说不清。我怀疑是他不干净,他怀疑我和候叔叔相好……” “总之,日子很难过,在一起不是我死在他手上,就是他死在我手上,干脆,我跟他离了婚,把夏至和白露带了出来,离开了温州。” “我们离开温州已经十二年了。我现在是半个宁夏人!” 卢文芳已经不复刚刚的激动,讲到最后,她语气平静,就像是别人的故事一样。谷雨却听得泪流满面。她伸手摸了一下,母亲的脸上也是湿乎乎的。 “妈,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 “孩子,你有什么不好?”卢文芳把女儿的手放回被子里,内疚地说:“我们当年真的太忙了,没有看好你!……当年,大家都忙着挣钱,左邻右舍地比较,等你找不回来了,我们才知道,比那些有什么用?!” “妈。” “嗯?”黑暗中看不见谷雨的眼睛,但卢文芳知道女儿在看着她。 “你能和爸爸复婚吗?”谷雨鼓起勇气。 “谷雨,……这个问题别提了。你不懂,互相伤害以后,再回到从前有多难!而且,妈妈现在什么都不缺,和他在一起,会多出很多麻烦。……我不想!起码现在不想!” “哦。”谷雨像蚊子一样哦了一声儿。 “睡吧,你就记着,你有爸爸有妈妈,他们曾经好过,现在也都爱你就够了。” …… 那一晚,谷雨是在妈妈的拍打声中睡着的。谷雨不明白为什么她都十九了,妈妈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她。可能在她心里,她还是六岁时候的样子吧。 如果能回到六岁该有多好啊! 第七章 和过去说再见 卢氏一家人在北京呆了五天。 就这五天,爸爸和妈妈的生意都紧要得不行,电话一会儿一个,有的“哦,哦”两句就应付过去,有的就要发火,“怎么会这样呢?”,或者“你是怎么搞的?” 但他们谁都没有提出要先离开北京。 他们都在等谷雨一句话,到底她要跟谁。 当一家人又开始涮火锅的时候,谷雨说:“妈,我要回温州去,那里和医院签了个劳动合同。而且,有个夜间护理的病人,她挺需要我的,我总不好中途就把她扔了!” 卢文芳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在锅里划散了,没吱声儿。 “妈,我得回温州把户口的事处理了。我从此不叫杨小慧了,我叫卢谷雨。” 这是个必须解决的问题,说到这,卢文芳没法不同意了。 “那我要提个条件。卢社会你看看答应不答应?”卢文芳严肃地看着卢社会。 卢社会忙点头,说:“你说,只要有利于孩子的,你尽管说!” 卢文芳说:“你要和女儿住在一起,就得像个做爹的样儿。我不解释,什么意思你自己琢磨!” 卢社会想张嘴反驳两句,想想又咽了回去。他脖子一梗一梗的,明显很不高兴,但为了大局也就忍了。 “要不,你就给孩子单独买房,让她住在安全的地方。”在卢文芳来说,这是退一步的说法。 “还有吗?”卢社会翻着白眼看着前妻。 “还有,孩子得继续受教育,你别为了你那点生意把孩子的前途耽误了,毕竟她才十九岁!” “还有吗?” “当然还有,如果我能为她安排更好的前途,你别阻拦,我是说出国留学的事儿!” 卢社会气了。“你这是什么话,好像你是亲妈我是后爹一样!孩子有前途我能不为她高兴吗?” 卢文芳不理他。开始闷头吃肉。 孩子们都看着爸爸,卢社会也只好咽下这口气。 北京的五天就这么过去了。 平生第一次坐飞机。在机舱里,谷雨还是有点不能相信舱外的景以及舱内的人是真实的。她笨拙地把安全带扣在腰上,看着头顶的氧气面罩,很害怕它呼啦啦掉下来自己却不会使用。 膝盖上的小桌,她放下来又翻上去,总之,不知道怎样才是对劲儿的。 “谷雨”,爸爸拍了拍她的膝盖。“其实,你跟着你妈会过得更好些,她比爸爸有钱。爸爸也不是老坐飞机的。” 谷雨笑笑,没说话。 这是个脆弱的男人,是个事情一来就慌了手脚寻求逃避的男人。但是,他爱她。 他只是不够坚强,不够理性,这不是缺点,这是弱点。 她想,她爱他。 “谷雨。你妈给你安排的路挺好的,出国留学,她供得起,你爸爸供不起。她安排好了,你就去上吧,不用陪着爸爸。” 谷雨又是一笑,没说话。出国留学,对她来说这是个多么陌生的话题。 沙漠玫瑰,泡八天够了。她不够。她也不知要多久才够。 要多久她才能忘记杨德才带给她的伤害? 要多久她才能勇敢地拒绝别人? 要多久她才能够轻松地想象未来,比如爱情、比如事业、比如家庭…… 摸了摸兜里的卡,它还在。那是妈妈给她的金穗卡,里面有四万块钱,妈妈说“拿去零花!” 妈妈还说:“不够就冲你爸爸要,你不要,他也不会花在正经地方,别替他省!你替他花钱,反而是帮他!” 她不理会妈妈对爸爸的不满,那是他们的事情。她想,有这四万块钱,她可以花好一阵子。 何况,她还是有工作的,她能挣钱养活自己。 现在,兜里有钱了,她可以憧憬下花钱的事情。她闭上眼睛,让自己再一次做做花钱的梦。以往,当她陷入困境的时候,她就用这样的梦来安慰自己。 这下,她可以在冬天买一件女生穿的羽绒衣。大硕哥哥给的那件对她来说太大了,而且,那是件她不喜欢的蓝黑色的衣服。穿上它,总觉得自己和这衣服一样是被人捡来的。 当然了,有钱了,她会买一件新的送给他。并且把那两千五百块钱还掉。 什么时候还呢? 她想起那个家还是有些害怕,尽管她报了案,杨德才应该已经被抓,但是,对于那个小埔村,她还是想躲着它。 杨叶子婶婶说,你要走就别回来。 她是真的不想回去。 那里的弟弟、妹妹,麦芒和棉棉,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想他们。当她一个人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的时候,她只关心在哪里住,晚上怎么防着人,明天能不能吃上饭。 其实,她都没空去想别人。 如果说想念,只有福妈妈,她才是真正保护了她、给她温暖的人! 对于麦芒和棉棉,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感情! 他们依赖着她,也和她抢吃的。那个家,不习惯给还在做活儿的人留上一口。也因为照顾他们,她的初中都念得断断续续的。 她因为他们的需要而变得有价值。 可是,她抱过他们小小的身子,他们用小小的身子抱过她。 ……,兴许,有福利院的照顾,他们的生活会好些吧! 也许,她会给她们买点衣食寄过去,也算报还福妈妈。 这四万块钱还能干什么呢?她还想不清楚。 对了,下了飞机要给自己和爸爸买些零食。没有零食的童年不是幸福的童年。她要自己把缺失的那部分补回来。 “谷雨,想啥呢?”爸爸问。 她微微一笑,没回答。这些心里的话,说出去人家会笑话吧?尽管这是爸爸,但是,她还是不想说出来。 “谷雨,到了家,可以给你认识的人打个电话,就说你找到家了,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谷雨点点头,但想想,除了大硕哥哥一家需要联系,她还能把这消息告诉谁? 福妈妈一定高兴她找到家吗?她不肯定。因为她的逃离,意味着那个家最后一个“正常的大人”都不在了,谁去照顾麦芒和棉棉?如果福妈妈想告状,她早就告了,干嘛忍了这么多年? 睡在上铺的牛玲玲也不知道她多少情况。上学的时候,她很害怕别人知道她是别人抱来的,她觉得,一旦知道了,她会受到更多的歧视。所以,她只说爸爸要她回去嫁一个岁数很大的人,这样,牛玲玲才帮她隐瞒情况。和班主任,她也是这么说的。 现在,这件事情就更没必要提起了吧? 就连那个护士学校,她也不想回去。 所有和过去记忆有关联的东西,她都想统统忘记。 她想做那朵沙漠玫瑰,那种枯草一样的地衣。没有根须,只要一碗水,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自然绽放、缓慢舒展。 第八章 爸爸的家 当一个人的心境变了以后,眼前的景物都是跟着变的。 再回到温州,谷雨觉得这座城市变得不一样了。她小时候的家虽然拆迁了,但爸爸指着街角处的一个老旧的电线杆说,咱家以前养得那只黑虎,老喜欢在那儿撒尿。她很疑惑,家里以前养过一只狗吗?她怎么不记得呢?可是尽管她不记得了,她还是觉得这个电线杆子也是和她有关系的。 路过一个制衣店的时候,爸爸和里边一个光脑袋的老人家打招呼:“千伯,这会儿歇着啦!”那人放下满是茶垢的杯子,露出一嘴黑牙呵呵地笑,说:“生意不好,只好歇着啦!”爸爸就摇摇头说:“哪能生意不好?谁不知道你的手艺好,一会儿就有生意上门啦!”那人就笑笑,又端起杯子喝茶,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爸爸轻声对她说:“这个千伯,现在眼睛不好,过去找他做旗袍的可多了!你姑姑结婚时候的衣服就是他给做的,那时候,她只穿了在我们眼前晃了一下,我就觉得美得不得了,就想着,等你妈妈肚子不那么大的时候也做上一件当礼服穿。可是,她一口气生了你们三个……。现在,她恐怕都看不上千伯的手艺了吧!……现在你回来了,若是有一天你订婚,爸爸就找千伯给你订做一件,美美的,上面有很多的花朵…… 谷雨笑笑,在爸爸的絮叨声中,这个刚刚从眼前闪过去的制衣店和那个光头的千伯也变得亲切了。 “那时候城市改建,要拆迁,爷爷死活不搬,他说怕你回来找不到原来的房子……,可是,他不搬也不行,整个一条街都要重新规划,总不能赖着不走。结果,搬了没几天,中风了……” “中风?”谷雨扭头问:“现在……好了吗?”她努力想爷爷的样子,却只能想到一个模糊的细长的影子,她对爷爷的忘记和爷爷对她的惦念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让她很惭愧。 “去年秋天,又一次中风……,他去世了!” 谷雨低下头来,沉沉地“哦”了一声。 去年秋天,她已经到温州了。可是,那时她像只流浪猫一样,只是想着下一顿饭在哪里。也许,她坐在马路牙子上吃面包的时候,从她面前驶过的轮椅上就有她的爷爷。可是,他们就此错过了。 一错过,就是一生! “你奶奶身体不错。女人嘛,哭一场闹一场的,以为要房倒屋塌,结果却是结实得很!不像你爷爷,前一晚还和人喝酒,一觉醒来低头找鞋子的功夫人就没了!” “那她还卖水果吗?”谷雨用仅存的那点记忆和父亲对话。 “不卖了,那生意一个人做不了的。她每天就是打打麻将、溜达溜达!” “哦!”她实在想不起其他的话题。她对奶奶的记忆就是宝蓝色衬衣,那种很艳乍的蓝。 “我们家到了。”父亲指着右前方的一个墙体上布满橙色块儿的居民楼。“这是拆迁后买的房子,现在也有十年了。我们家住四楼,奶奶家住底楼。” “哦!”谷雨望着这座暖色的楼房,心想,这就是家了。 家是两室一厅的,谷雨对房子好坏没概念,进了屋觉得采光不错,心里就满是欢喜。 “谷雨,你可以睡这间,一般地就是我们爷俩儿,有时候……何三姑会来!” “何三姑?”谷雨一时有点懵。 “就是……,”爸爸有点扭捏,“爸爸离婚很久了,一个人过得很寂寞很凄惶的。你妈妈也不同意复婚……” “哦。”谷雨转过头去,她明白这个何三姑是个什么角色了。 看来,她要和爸爸的女朋友、或者是临时女朋友住到一起了。 这应该也没什么吧? 她实在没有这种人生经验,她想,只要装乖巧一切都能应付的。毕竟,这是爸爸的家呀! “今天我们就去买床!……哦,现在,现在我们去奶奶家吃饭!吃团圆饭!” 于是,放下行李,水也没喝一口,谷雨就被爸爸拉着下楼。 爸爸拿钥匙开了底楼中间的门,门开了,才看到里边有人。 “哥,这就是谷雨?”一个披着发趿拉着拖鞋的女人走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根棒棒糖。天哪,她应该四十岁左右吧!粉色系从头到脚!连袜子都是粉色的,上面一个白色的兔子。 “谷雨,这是你姑姑!”爸爸说。 “姑姑!”谷雨紧张地叫了一声。看到打扮特别夸张的人,她一向觉得人家和她隔得好远。 这个姑姑出现得很突然,她是日本的那个吗? “哎,来来来,姑姑给你吃糖!”姑姑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把她按在沙发上,真的从糖盒里拿了一颗糖给她。 “珊,咱妈还没回来吗?”爸爸跌坐在她旁边一边问话一边从糖盒里挑他自己喜欢吃的。 姑姑说:“没回来呢,估计正在风头上呢!” 谷雨听不懂这黑话,但看姑姑戏谑的表情,知道危险是没有的。 这时候,她心里有点微微的失落。因为上飞机前,她听到爸爸给家里报信,说谷雨找到了。当时爸爸特别兴奋,候机大厅里好多人都在侧头看他,就连旁边座位的人也被他的热情感染,怎么家里的人反而不太当回事呢? 她搓揉了下手里的糖纸,看清是一颗榴莲糖。榴莲没吃过,听说很臭也很贵,对于拿不准的东西,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尝试一下,万一很难吃,吐掉是不是会让姑姑不高兴? 先不剥吧! 其实,她现在更想喝一杯水。她看了看爸爸,希望他能帮她。 爸爸却拍拍她,示意着说:“吃吧,想吃什么从盒里挑!喏,你姑姑好多零食,话梅、杏肉……” 她只好冲爸爸笑笑,她还是不习惯当着外人说出自己的需要。 姑姑放了一本时尚杂志在她手里就开始对着电脑聊天,她不用手打,全程语音聊天,一会儿日语一会儿英语,一会儿温州话。谷雨看看墙上的钟,正常人家,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厨房里忙乎吗? 难道他们是准备到外面吃? 好吧,再等等吧! 《时尚装苑》翻到第二遍的时候,门开了,一个胖老太太进来。谷雨紧张地看看父亲,赶紧站了起来。 “奶奶!” 老太太站定了,先上下打量她几眼,才露出一丝笑来,说了声:“都这么大了!当年你妈要是看好了,哪能让你在外边这么多年呢!”说完,仍气愤难平似地摇摇头。 这话,让谷雨不知该如何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爸爸把眼睛从手机上移开,说:“妈呀,你才回来,我们都饿了!” “饿你不会进厨房做饭?……儿子不是儿子,闺女不是闺女,就等着你老娘!” 说着话,她坐下来,从茶几下面拿出一听杏仁露来,“崩”地一声打开,咕咚咕咚喝下去。 谷雨咽了一下唾沫。 等老太太喝完了,空易拉罐往纸篓里一投,这才站了起来。 “走吧,咱出去吃,迎接谷雨!” 爸爸站了起来,冲着妹妹张罗:“走吧,珊,到芝麻开门吃海底捞嘛!在北京吃了好几天涮锅,还是没吃够!” “吃什么嘛,我减肥,你们去吧!”粉红色的姑姑头也不回。她接着对着屏幕又是一阵子日语,叽哩哇啦的,仿佛抗战剧里谄媚的日本艺妓。 “减死你!”老太太不满地丢了一句,就拿着钱夹准备出门。 “哎,妈,别呀!等等睛子,她跟你们吃了,我就不用给她做饭了!”姑姑着急地说了一句。 老太太就又坐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儿子说他的牌搭子。 “辛老五太臭了,你说他不胡吧,还乱打,弄得我这儿的风向都不好了!……手里有个白板还老捏着,等最后他也没扔,你说这不是存心捣乱吗?难怪他干什么什么不成!” 爸爸从手机上抬起头来“嗯”了一下,算是回应。 “那个何三姑也是,见牌就吃,也不算计算计,整个儿一个目光短浅,换了我,那手牌怎么也得玩他个一条龙!” …… 谷雨看了看墙上的钟,平常人家应该锅都洗完了吧? 她手里那颗糖还攥着。糖盒里有椰子糖、桔子糖,话梅糖,还有咖啡糖、巧克力糖、花生牛轧、大虾酥。有的糖她吃过,大多数没吃过。 她最想吃糖的年龄吃不到糖,现在,……没有那么想了。 减肥的姑姑聊了一会儿,又过来拣了个棒棒糖,接着聊。她一边聊,一边对着屏幕舔棒棒糖,把英语说得娇嗲嗲的,旁若无人。 谷雨偷看爸爸,他的眼睛还在手机屏幕上,她也只好再翻她的时尚杂志。 “铃——”电话响了。 奶奶抬起胖乎乎的屁股去接电话。嗯嗯了两句,回头说:“晴子说同学过生日,到同学家不回来了。” 姑姑笑得咯咯的,像没听见一样。 老太太对儿子说:“那我们——走吧!哎,人老了,到了这会儿都不想动弹!” 她说着话,又去抓她的钱夹,拧着眉毛一副被儿女所累的样子。 谷雨看着站起来的爸爸,她眼里已经有泪了,可是,她不能哭。 “别去了!”爸爸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妈你歇着,我们爷俩出去吃!”说完,拉了她的手就走。 这一晚,他们两个人吃了面。爸爸照顾她在北方生活多年,跟她一起吃面。 回来时,路过超市,爸爸买了挂面和方便面。爸爸说,他不在家的时候,想吃面她可以自己煮。 “女孩子用的东西要准备什么?”爸爸问。 她摇摇头。现在脑子里还乱哄哄的,一时也想不起什么。 “那我们就去买床!” 两个人就去买床。有一款粉红色的床正在打折,爸爸躺在上边试了试,又起来让谷雨去试,谷雨只是坐上边试了一下,就点点头。 说实话,她觉得睡在什么床上区别都不大,因为她是睡硬板床长大的孩子。这边是麦芒,那边是棉棉,他们经常把脚放在她的肚子上,有时半夜凉了,才知道被子被他们哪一个拽跑了,就只好抱着他们接着睡。 “谷雨,就这个吗?”爸爸兴奋地确认。“小女孩都喜欢粉红的颜色。” 谷雨再次点头。 其实,她更喜欢素净的蓝色。粉红色,太娇气了,总要让人抱抱似的,可是,若是伸出手臂没人接呢,那岂不失望? 店员说,送货员下班了,明天才能送货。 爸爸说,那怎么行,我女儿还没床睡呢!你让送货员来,我给他另加送货费,五十,你问他够不够! 五十,送一张床,这已经是很贵的送货费了。谷雨看着爸爸想跟他说,算了,明天就明天吧。可是,她还是没说。 因为爸爸很坚持,他一定要让女儿今天睡到这款粉红色的床。 额外的送货费鼓舞了商店的送货员,终于,在爸爸的家里,有了一张谷雨自己的床。 她躺在自己的新床上,盖着粉红色的被子。总是睡不着。 她的床边垛了很多新衬衫,大概那就是爸爸店里的货。原本这间屋就是仓库一样。 窗户要擦了,真的很脏。 柜子也要整理了,那里真的很乱。 地板上还有装修时留下的白斑。几年了?十年!十年都没有好好打理过,爸爸就这么过了十年! 她决定从明天开始,让他们父女过上正常的生活。 第九章 别处发芽 正常人的生活,当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谷雨新生活的第一天,就是要把医院的假销了。她不习惯让自己成为别人嘴里的故事,所以,她去北京做什么没人知道。请假的时候,她只说家里奶奶病了,在老家住院,需要她去陪护一段。 护士长说:“那你这个月的工资条儿就难看了,请了这么多天的假!” 谷雨笑笑,没说话。护士长知道她在乎钱,但是她现在不缺钱了,有了家,就没有那么多担心,工资可以宽松地花。 值了今天的班,她就赶往牛老太太住的农机巷。 她今天要去把工作辞了。 过去那段,她接了夜间看护的工作,更主要是因为和别人住在一起比较安全。她曾经一个人租房,现在想来,水管爆裂、门锁被撬其实还算小事,重点是,在破落的居民区里,有的人她一看见就会想起杨德才,那种肮脏猥琐…..,然后,她一天都没法让自己得到安宁。所以,她才接了牛老太太这样的活儿。 牛老太太退休前是机械厂的中层干部,人很热情,脾气急一点,退下来中风了,就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据说换了好几个看护,都不行,因为她怎么都觉得不妥帖。她儿子都说,妈,你这脾气,有几个爸爸都得被你气走了。 好吧,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这个儿子也是个奇葩。 这个人是个网络文学作家,大学毕业以后工作一段觉得没意思,一门心思写作,整天关在他的屋子里,埋着头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他妈叫他一声儿,他总会说,“妈你等会儿,我让他把这段话说完,他们正互诉衷肠呢!”要不他就会说,“不行了,不行了,他被围困了。妈你等我让救兵亮亮相再说!” 就这样,一百平米的屋子本来只有他们母子两个,结果让这个作家搞得哪哪儿都是鬼影绰绰。他写到高兴处就啊啊大叫,有时,还搬开椅子,像模像样地比划上几招儿。老太太倒是不闷了,看着儿子呵呵傻乐,谷雨却觉得这人应该到精神科看看。 可是有一天看到他趴在桌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就觉得这没有什么好笑的了。 “无法无天”说:“杨家妹子,你知道吗?我把女主角写死了,她这样的女孩儿,我真是爱到骨头里呀!” “主角都写死了,那你的书谁看呀?!”谷雨不解地问。 “没事,结尾了!”他忽地站起来,面朝窗外深沉地说:“什么是悲剧,悲剧就是把精美的瓷器打碎给你看。我就是要让这个瓷器在光线最好的时候砸碎给大家看。……杨家妹子,只有悲剧才是真实的,才是美的!生活,高兴只是浮光,底色全是悲伤……” 自那次聊天之后,谷雨不再笑他。因为他是活在自己世界的真实的人。 …… “什么?你要辞工?”“无法无天”一听她要辞工就急了。 牛老太太也急,她一急就“嗯嗯”乱叫,本来就不清楚的口齿这会儿更不灵光。 “不行,你不能辞工!没有得到本座允许,你绝对不能下山!”“无法无天”脸上一副悲痛的表情。“且不说家母对你的情义和倚仗,就是本座……也已习惯了你的存在。当你轻手轻脚地如一只灵猫般从我身边走过,我就想,这是三月里的阳光透过了窗棂吗?这是春日的小风在掀动我案几上的书页吗?这是早开的花朵在向我送出一缕暗香吗?……天呀,杨家妹子,你如若不在,家母立刻变身咆哮婆婆,整个浑天域将乌云暗沉、天雷滚滚,连谷中封印了的魔灵也要释放他们的黑暗能量!” 他把手举向天空,一副痛彻心肺的样子。天花板上的吊灯几乎触到他的手,可是,他还是让自己的动作持续了有半分钟之多。 “牛哥!这个月的工钱我不要了,真对不住!”谷雨只好退让。 “这是工钱的事吗?杨家妹子,这只是工钱的事吗?本座的心呢,何处寄放?江灵珊死了,顾无涯死了,连你也要离我而去,这浑天域还有没有一处春暖花开的地方?” 谷雨扭过头不看他,拿起梳子给牛老太太梳头。 真是的,她不在这几天,老太太都没有洗澡吧,头发真油! “无法无天”继续抒情:“杨家妹子,你下山这几日,你知道本座是怎么过来的吗?”他一双手改了个姿势,仿佛刚刚放飞了一只鸽子。 谷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看护病人的滋味她当然知道。虽说夜间可以睡觉,但是,连睡觉都是工作状态,这舒服吗? “杨家妹子,你别走了,好不?……要不,本座给你调整职司?这浑天域的后位已经虚待了两万六千年,传说,当百只凤鸟一起向东方鸣叫的时候,手执莲花而来的那位女子就是本座宿命里要等的人。杨家妹子,你不是刚刚熬了莲子粥吗?” 谷雨涨红了脸,他这些话真是让人没法抬头。她低低地说:“给牛阿姨再找个人吧,我收拾了东西就走!谢谢你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关照!” “无法无天”一屁股坐在母亲的床上,夸张地嘟着嘴巴:“妈,她不要我们了!” 牛老太太拍拍儿子。无奈地、含糊地说:“没事的,没事的!你什么都会干!” 说完了就叹气,弄得谷雨连看都不敢看她。 原本是雇佣关系,但日子久了,彼此一适应,就成了生活中的一个部分,这个部分突然起了变化,就又茫然了。 她想,可能对牛老太太是这样,她不会的。她的生活,从今以后,即便没有五彩云霞,也应该是河开燕来。 收拾完了东西,她站起来对牛老太太鞠了一躬。虽然她很难伺候,很让人头疼,但这毕竟是一个见到她谷雨就能高兴起来的人。 用“无法无天”的话来说,咆哮婆婆的反应我也是醉了。 “既然姑娘心意已决,那本座就送你下山吧!”“无法无天”噌地站了起来,随手拉上衣服的拉链,又很有派头地甩了甩额前很长的头发。 谷雨不置可否,楼里有电梯,他要下去就下去一趟吧。说不定,还能顺带着买点菜上来。话说,自从有她在,冰箱里有什么没什么他全不操心,一扎进浑天域就不知晨昏。 “来,把行囊放在本座的坐骑上!”说着话,他随手把包抢过去,一甩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谷雨想笑,反正跟这人在一起,是肯定不闷的。但此时她不能笑。 电梯到了底楼,一起出来,阳光变得黯淡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杨家妹子,这就要分手了吗?”他抓着谷雨的包迟迟不肯递过来。 谷雨伸着手,咬了下嘴唇,低低地说:“我要和爸爸住在一起了。”这是她第一次跟别人说起家事。 “爸爸?令尊直到今天才想起姑娘吗?”“无法无天”一脸严肃地质问。 “他一直想,但是,……现在才找到我!” “无法无天”仰起头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只见他喉结动了动,低沉暗哑地说了一句:“我大你六岁。……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长得很美!……我的江灵珊就是照着你的样子写的……” 谷雨摇摇头。她从来都是丑小鸭,一头厚重的头发,长着几颗痘痘的额头和一副整天陪着小心的神情。怎么会美! “牛哥,我偶尔会来看你们!”她低低地说。 “看我们?”无法无天”一双狭长的眼睛眯起来,深深地看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走便罢,既要走,再别说这让人心乱的话。本座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只要你再次踏进浑天域,本座定让你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说完,他把她的包掷在地上,望向天边的微光,一副凛然不可欺的样子。 谷雨愣了一下,不敢看他,弯腰拿起包,逃也似地向着车站跑去。 他的话虚虚实实的,她早已习惯。她想,他刚才一定在对她表达爱情。 只是,她的心里就没有情爱这块土壤,给她多少甘霖,她也开不出他要的花朵。所以,请您移驾,别处发芽吧! 第十章 寻衅滋事 很多人以为,你不招事,就会平安无事,其实不然。所有的事,都是有了一个引子,然后就按照不可知的逻辑自己发展了。至于你喜欢不喜欢,那其实都由不得你的意愿。 谷雨办完户口的第二天,恢复了她的本名卢谷雨,正在犯愁用什么理由跟医院讲的时候,有人传信儿:“杨小慧,外面有个人在打听你,说是你哥!” 谷雨愣怔了一下。她一个刚刚找到家的野鬼,从哪里蹦出一个哥? 走到一楼挂号大厅门口往台阶下瞭望,一眼看到,倚着梧桐等人的不正是“无法无天”吗? 她转身就往里走,逃也似的。 她想,温州这么大,凭什么他等人就一定是等她呢?她才不要招惹这个得了魔症一样的人呢! “小慧!” “小慧!”“无法无天”大踏着步子就跟了上来。 “你等等!”他从后边一把拽住她。 “你干嘛?!”她使劲挣扎。“放开手,要不我喊保安了!” “本座奉咆哮婆婆之命要捉拿你回去!” “疯了你!”谷雨看看排队的那些病号,他这奇怪的话已经引起别人的侧目了。他不怕,她怕呀,她还要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呆下去呢! “别动,你再动本座就要把你扛上山去!”他执着地望着她,眼睛都在泛红。 谷雨不敢动了,这个神经病说不定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扛她。 “那你放开手,有话说话!”她压着嗓子气哼哼地说。 “无法无天”哼了一声,放开手。“跟我回家去!” “我辞工了!”她眼睛躲闪着,语气却很坚决。 “按法律,你辞工得提前通知雇主,不能想走就走,否则就是违约,违约就得支付违约金!” 谷雨反问:“违约金?你跟我签约了吗?我这个月的工钱不是不要了吗?” “你——”“无法无天“一时气结。“好你个刁蛮女子,难道法律之上没有道义了吗?既然你无情无义就休怪本座不顾体面!”他突地就把谷雨拉到怀里,左手抱着腰,长腿在下面一别,右手一托臀部,谷雨就觉得嗡地一下,视野变了。 “保安、保安!抓流氓啊!”谷雨大喊。 尖叫声引得病人呼啦就围上来,大家也不动手,只是不约而同运用人海战术把“流氓”困在当心,让他左右不得突围。 “都给本座让开!”“无法无天”面无惧色,看到保安上前,他也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式。“家务事,谁也别管,本座要把她带回去执行山规!” 谷雨羞愤得大哭,她使劲地捶打、踢腾,然而仍然不能从“流氓”的肩膀上下来。她愤怒地掐他,用指甲挠他露在衣服外面的部分。然而,“无法无天”就是不放她下来。他扛着她左奔右突。 可能有人报了警,几分钟之后警察就到了。人群闪开一条道。此时的挂号大厅已经像菜市场一样混乱,送急诊的担架车堵得过都过不来。 “哪儿来的神经病,拿下!”手执电警棍的警察根本不顾“人质”的安全,突地就冲过来。 没有两下,“无法无天”就束手就擒。他再也不“本座”“本座”的了。 谷雨被摔在地上,狼狈不堪。天哪,她真的是在仰视天花板呀。视线的上方是一圈儿的人头。 一扭头,发现耳朵边上就是一个盛放医疗垃圾的黄色塑料桶,它倒了,没有臭味,但是纸盒和棉球撒得哪儿都是。看着围观者好奇的眼神,谷雨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她忍者痛爬起来,摘掉头发上的棉球。 跟着警察到派出所接受问讯。问完一个问一个,女警严肃得能把人吓哭。 终于,警察问完了。等了半小时,警察再次出来,把卷宗“啪”地往桌上一摔。“小年轻谈恋爱怎么那么没有分寸呢?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是浪费警力,你说他不是流氓,那你乱喊什么?你要不招他,他会招你吗?大庭广众的,这好玩吗?” 警察冷着脸批个不停。 谷雨吧嗒吧嗒地掉泪。她冤得慌,可是,真不忍心说他是流氓。 一个男警察把“无法无天”带过来,也是“啪”地一下,把卷宗扔在桌上。 “来吧,训诫几句回家吧!喜欢人家就好好说,搞得这么大的声势,姑娘即便愿意也变成不愿意。你们知道刚刚在医院那是什么行为吗?那是寻衅滋事!要不是认错态度好,关你十五天!” “无法无天”一个劲儿地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偷眼看谷雨的反应。 谷雨简直欲哭无泪。她扭过头看都不看他。 且不说对她怎么样吧。这疯一阵魔一阵的出来这半天,威风八面的,把个瘫痪的老妈妈扔在家里…… 尼妈的,要是我的儿子,早掐死你了! “走吧,小慧,咱回家!”经过教育的“无法无天”乖乖地说着人话。他伸出手准备拉她。 谷雨噌地站起来,看警察没阻拦的意思,撇下他就走。 “谁跟你回家,我有自己的家!” …… 等到了家门口,谷雨才觉得饥肠辘辘。这一折腾,愣是过了饭点儿,如果爸爸也没有吃,那就她来做吧! 一开门,嗯?厨房飘出油烟味,这是爸爸回来啦? “社会,给我剥几瓣蒜,快着点!”厨房里飘出女人的声音。这声音透着亲切,也有点颤悠悠的娇气,谷雨就是一愣。 想了想,还是不要鬼祟地出现的好。她轻轻地走到厨房门口,冲着蹲在地上剥蒜的人招呼了一声:“爸,来客人了?”又同时堆起一脸的笑,对着那扭过头来的女人说:“这是何三姑吧?您好,我是谷雨!” 那女人一愣,接着“当”地把手里的盆子扔在台子上,吼了声“卢社会!”,就气咻咻地从厨房冲出来。 动作太猛了,居然把谷雨撞了一个趔趄。 卢社会一个箭步蹿出厨房,也顾不得发愣的谷雨,赶紧去拉门口穿鞋的女人。 “水仙,别走,你听我说,孩子又不认识你,……不就是说错话了吗?” “少跟我来这套!她来几天就知道何三姑,我跟你多久了?我在你家人面前就是个影子,是不?!”那女人气愤得都穿不上鞋。 “我……,我这不是没来得及跟她说吗?故事太复杂,总得……” “闭上你的嘴吧,卢社会,我廖水仙再理你,我就是那街门口卖的——犯贱!” 门“咣当”一声响,震得谷雨一激灵。 卢社会转过身来,颓丧地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谷雨没敢动,过了半晌,她倚着墙怯生生地说了一声:“爸爸,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卢社会抬起头,想说句什么,又觉得不怎么好说似的,他头疼地抱住脑袋。过了会儿才闷闷地说:“她们两个都拿不定主意跟我,我也不敢撒手哪一个,所以……” 谷雨无语了。这就叫脚踩两只船吗? 爸爸,这很需要技术的吧? 现在她明白妈妈上次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了。妈妈是怕这个当爸爸的行为不检点,对她影响不好。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此刻她也意识到,她在这里住着会给爸爸带来多少不便。不光是爸爸的约会,他将来结婚都成了问题…... 原本,他孤独,她想一直陪着他的。 可是眼下,她到哪儿去住呢? 楼下奶奶家明显是不行的。她们跟她不亲。那个家,宠着四十左右的一个姑姑,还宠着一个十几岁的睛子。她去了,那真是惹人厌呢! 到哪里才能安顿自己呢?她忽然又体会到了刚来温州时的茫然无助。 手机“滴”的一声响。来了一个短信。她随手打开。 “小慧,当着你的面便不能正常地说话,我比你大六岁,我觉得我都老了,我一直不敢跟你说。其实我想表达的就是一个意思,我不想离开你!以后,那种蠢事不会做了。你回来吧!你别嫌弃我是个废物,我知道你也不嫌弃我妈……” 谷雨烦恼地把手机放下。 这个样子的手机现在几乎没人用了。屏幕太小。这代表她刚来温州时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想把那段生活和这个手机一同扔掉,只是还没来得及,事情又有了变化。 “滴”的一声响。又一条短信。 “小慧,我家有房产,还有存款,你不用觉得生活沉重得如同暗无天日一般。我一直觉得你还小,跟你说这些过早,可是,我今天必须说了,因为你都不给我相处的时间!” “我会每天到医院门口等着你,我喜欢你!” …… 谷雨无力地瘫倒在床上。这一晚,她没有吃饭,爸爸收拾了厨房,探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叫她,关上门自己去睡了。 “滴”,又是一条短信。 谷雨看也没看。把电池拿下来,手机往旁边的那垛衬衣里一塞,蒙头就睡。 大不了出去租房,大不了再去值夜班,大不了…… 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有爸有妈的人了! 第十一章 钱多自由就多 习惯是种可怕的力量,就像一个人的饮食习惯,你跟他说没营养、不健康,都没用的,他要的是记忆里的温暖、嘴巴上的舒爽。 谷雨醒来的时候就想,“无法无天”对她的纠缠应该也是由于一种习惯,如果换一只扎着蝴蝶结的小母牛陪伴在他的身旁,他应该也是觉得美好的。 可惜,她这只小母牛连蝴蝶结都没有扎过! 想起昨晚他发的短信,他要天天在医院门口等她。天哪,怎么去上这个班? 外面下雨了,天色暗沉,她这间屋的墙上没有钟。她习惯性地往枕头下摸了摸,没摸到。而爸爸的屋里也没有动静。看来,还是得把那讨厌的手机找出来。 手机不知被塞在哪个缝隙里,拉开窗帘再打开灯,一行一行地找还是没找到。最后往床上一躺,还原昨天的动作,嗯,一下子就摸到了。 上了电池,看看新来的短信提示,决定还是打开看看。 哦,是妈妈来的!庆幸,不是“无法无天”! “谷雨,你回去以后妈妈非常挂念。去北京吧,那边妈妈已经做了安顿,你接着上学。妈妈想让你和弟弟妹妹一起长大。到将来,妈妈不在了,你会觉得还有亲人在你身边。妈妈真怕,姐姐在夏至和白露的心里只是个概念!” 看着这条短信,谷雨半晌不动。发短信的时间,是十一点钟,那么晚了,妈妈没睡,肯定是觉得非说不可了。 妈妈没提爸爸的事,肯定对他失望至极。 在她这个当女儿的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离婚多年都处理不好自己的生活,这确实让人摇头。何三姑、廖阿姨之外,会不会还有别人? 呼—— 算了,他觉得快乐就好,反正她也帮不了他。爸爸不是她的孩子! 爸爸,谷雨不陪你了。尽管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 在谷雨决定去医院解除劳动合同的时候,远在银川的卢文芳已经坐在电脑前边。她还没有梳妆,这件事不办,她心里实在不安。 她拿出名片夹,小心地把姚安安妈妈给的纸条拿出来。 对于这个纸条,她珍而重之。以她多年和人打交道的经历,这个写纸条的女人绝对可以成为她生命中的贵人。 别人看人是看穿衣打扮看眉眼高低,她看人,是看神态、谈吐和气度。那天,安安妈妈只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烟灰色的毛衣,脖子上系着块蜜蜡,包包是那种长挎带的方形包,也没什么明显的标志,可是整个人显得特别自信从容。她不说话的时候,你便好像不能轻易打扰她,她说话的时候,你便要准备好精神去听她。但她又不让人感觉到倨傲,她亲和但似乎不会把亲和随便给人,即便给人也拿捏得收放自如,就如眼前这个纸条。她未必没有名片,但只留一个邮箱地址而不是电话,说明,她对自己只是有尺度的好感、有距离的相信。 她丝毫不怀疑这个地址的真假,因为,那种人,没必要劳神动笔来应付她一个小商人。 是的,她就是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小商人。生意做得多大,面对权力它还是小的。只有知道自己的小,才能知道步子迈得多大,也才能真正把事业做大。这些年来,她一直是这么做的,所以,小商人朋友很多,敌人很少。小商人名声很好,失败很少。 现在,小商人要把触角伸到一线城市北京了。不想进北京的商人不算好商人,卢文芳,加油吧! 昨晚,她发短信说安顿好了谷雨上学的事,其实没有,她那么说,只是希望迅速促成女儿的行动。女儿在卢社会身边一定得不到好的照顾,她不希望把一个凄苦的孩子再扔到一堆麻烦中去。虽然关于卢社会的事她不是什么都清楚,但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怎么去给别人当爹她是清楚的。 现在,她要在女儿行动之前安排好她在北京的一切。十九岁,不念书干嘛?家里需要她挣钱吗? 她给姚安安妈妈的电子邮件写得很恳切: 安安妈妈,北京一面,甚为难忘。这种缘分来自两个孩子对生活的希望,它的开端就是美好的。 我女儿谷雨的故事想来安安已经跟你说起。这孩子可怜,在最好的年纪没有接受最好的教育,我深为遗憾。我这些年辛苦全是为了一个家。她那些年没有得到的,我全部都想补给她。我想,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一所信得过的国际学校?我的要求就是校园要大,要安全,食堂要卫生,孩子们能够吃得好。至于老师水平怎么样,我不太关心,他们只要有从业资质就好。我更看重的是他们有多少爱能给我的孩子。 我想三个孩子都去,彼此有个照应。 我的事业正在往北京发展,作为先行的安排,买房这种事是我必须做的,但是这事儿不好托人,我想,您能否给我一些长租公寓的信息,这样孩子们星期天回家可以有人照顾,我四处奔波也好放心些。 广告是不可全信的。但对安安妈妈,我就天然地相信。不怕您笑话,这么多年,我做事都是凭直觉! 盼回复!愿平安! …… 发了这个邮件,卢文芳琢磨了琢磨,给沈诚打电话。 沈诚十分钟就到了。 “沈诚,你最近得去北京一趟。看看哪儿有合适的房子长租上一套,要管理服务好、安全系数高的。我想让三个孩子都去北京上学。这里,孩子们的视野真是太受限制了!” 沈诚嗯了一声,看看卢文芳家居服的领子一边翻了一边没翻,也没吭气。全银川,恐怕只有他沈诚能看到这样的卢文芳吧! “你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卢文芳关切地问。 “嗯——,算是处理停当了。孩子跟我。” “哦,…….要不,让信义一起去bj上学吧,费用我出!” 沈诚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芳姐,还是让他在我身边吧。很多年没在一起,我也需要他多跟我亲近亲近。” 卢文芳点点头。她知道沈诚这个人,好处不随便拿,做事恪守本分,正是这份清醒,才让她越发信任。 他们曾经聊过钱多钱少的问题,她那时说,钱多自由就多,沈诚却说,一般是这样,但有时对钱的追求也会失去自由,他不想为了钱失去自由。在这个问题上,他们像对待以前的其他问题一样,尽可能坦诚,有保留尊重。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是主雇关系,也是朋友关系,尽管在外人看来,这好像很难相信。 “需要的时候,别见外,一定要跟我说!” “嗯,会的!” 第十二章 是那双手吗 抓在手里,或者松开放下,对于别人不知会是怎样的。谷雨觉得,她抓住的时候是小心的,她放下的时候,也是小心的。 那张床上的粉红,到现在也没有盖住她心里的暗影,让她变得娇滴滴、暖融融。她想,粉红,可能一生都不属于她,那是从心底里发出的满足的叹息。 而她,只有叹息,没有满足。 对于她要走的事情,她是斟酌着跟爸爸说的,爸爸在短暂的气愤和悲伤之后,竟然也有一丝放松。这更让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但同时,也觉得自己的无足轻重。 可是,她也理解爸爸。这么些年,他其实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自由自在、或者糊里糊涂的生活状态,她的突然出现,其实是种打破!而生活,还没给他们重新建立平衡的时间,他没有耐心,她也没有耐心。 所以,他们只有道别。虽然他们相互珍重。 爸爸把她送上火车,居然是个软卧。 她有点不安,这又是个新鲜的体验,而她,其实很怕新鲜的体验。 “爸爸,这——” “谷雨”,卢社会放下行李叹息了一声,“爸爸想让你安静些,毕竟这里人少。” 谷雨低下了头。她知道他想给她的不只是安静。 “谷雨。爸爸想让你原谅她们,也原谅爸爸!” 谷雨重重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其实不觉得谁值得用“原谅”这个词。她很多年不在家,奶奶、姑姑、晴子,她们的生活里本来就没有她。爸爸跟她说,因为他没出息,他的女儿才不受重视,她理解,但并不气愤。 人都是维护自己利益的。 姑姑是离了婚没处去的人,爸爸如果结了婚她可能就要住在奶奶家。姑姑的不高兴是当然的。而奶奶之所以过得这么滋润,全是因为女儿带回来的财产比较多,多出来一个人,让她怎么处理这么多人的关系呢? 所以,她理解她们的冷淡。 她们当她是陌生人,那么,她又何必为她们这些陌生人生气呢? 所以,“原谅”这个词太重了。 “爸爸,你……照顾好自己!” 本来,她想说,你看好哪个阿姨就专心些吧,同时和几个交往最后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但大人的情事让她一个晚辈怎么说得出口呢? “会的,你放心,爸爸这么多年都习惯了,你看,爸爸身体好得好呢!”爸爸很幼稚地拿了女儿的手去触摸他臂膀上的肌肉。 谷雨只好顺手捏一捏。 “爸爸,下去吧,车要开了!” “嗯!”他点着头,却还是不放心地四处看看。 正在这时,进来一个人,一边看手里的号牌,一边找他自己的铺位。卢社会像抓住扶手一样,非常高兴。 “兄弟,我女儿第一次走长途,请你关照一下她,好吗?” 那人意外地看了眼卢社会,又看看愣在那里的谷雨,有点被突然袭击的茫然。 谷雨觉得很丢脸,她推了爸爸一下,“爸,你下车吧,我都十九了!” 爸爸还是期望地看着那个人,直到那人点了下头,对他说:“如果我可以帮忙,我会的。”他这才转向谷雨,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下了车。 这一幕让谷雨觉得鼻子里酸酸的。 爸爸他软弱、幼稚,扛不住压力,做事也游移不定,但是他爱她,坚定地爱她! 包厢里又进来两个人,看上去是一对情侣。他们高高兴兴地放置行李,嘴里还在说着下一站的安排。 “这个烧鸡你呆会儿吃吗?卤蛋呢?”那男的问那个女的。 “先放着吧!我要先喝点热水,记着给我泡点姜糖!”那女的懒洋洋地爬到上铺,就要躺下。 忽然,那男的电话响了。 他放下手里的烧鸡接电话。 “啊,……嗯?……什么,撞了!就是刚刚?…….妈呀!你等着,我们就来!” 他冲着上铺的那个女的就嚷嚷,“快点,小弟环城赛出事故了。正往医院送呢!”说着话,他的行李包就被拽了下来,也不顾那女的,就冲了出去。 那女的在短暂的愣神儿之后,刺溜从上铺下来,趿拉着鞋子就跑了出去。 他们刚下车,车就开了。 剧情太突然了,谷雨有点不能适应。她也略略有点担心。 不过,毕竟他们是陌生人。 她面对的问题是,四个人的小房间忽然变成了一男一女,这让她有点怪怨爸爸的安排。这还不如硬卧那边呢,那边不像这么封闭,让人觉得这么尴尬! 她想了想,起身把门打开一些,看到过道里有走过去的人,心里觉得略略安适了。 对面那人倒是坦然,从上车,他一直在看手里的ipad,连冲出去的那两阵旋风都没有对他构成任何打扰。 谷雨不由得打量他,反正,他不抬头,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大概像“无法无天”那么大吧,二十五六岁,紫蓝色的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一双鞋子是皮面的,刷得很白。 看到这双鞋子,谷雨就觉得“无法无天”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他的鞋子上面灰不多,因为他老不出门,但那上面汤汁的印迹总是在的。有好几次,她出门的时候看到鞋架上的鞋子,就想,要不顺手给他清理了算了。可是,她又怕被“无法无天”看到。她拿的报酬是伺候他母亲的,若是连这也干了,那还真说不定他们要给她另外派出什么活儿来,到时候反而扯不清! 别说衣饰了,对面这个人哪儿都比“无法无天”弄得干净。就连头发和指甲这种细微之处都挑不出毛病。这个人的手也长得好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他一手端着ipad,另一只手不时地划动一下,可能是声音不理想,他要不时动一下耳朵上的耳机。 不知怎么的,谷雨忽然想起了姚安安的那张照片。如果ipad换成可口可乐字样的纸杯呢? 她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 她这是疯了吧?男人的手成千上万,以前虽然没有仔细打量过,但也不能遇到一双好看的手,就说是那双吧! 但是这个念头既然跳了出来,就怎么都驱赶不走,她禁不住盯住那人的下巴琢磨。 呃,也只有下巴可以作为考证依据了! 问题是她的记忆准确吗?男人的下巴区别大吗?这个问题以前还真没琢磨过!她甚至都没有仔细观察过爸爸的下巴。 杨德才的……,不,不能想杨德才! “你一直在看我!” 谷雨吓了一跳。那人抬起头说话了,是并不友好的语气。 她窘迫地笑了一下,她知道自己这个笑一定和哭一样难看,甚至都不如哭好看。 这样盯着人确实很不礼貌,但是,看已经看了,怎么办呢? “我——,对不起!我觉得……你可能是我见过的一个人!”她决定一闭眼闯过这一关。要不这一路还长,那咋办? 那男的微微一笑,很有点讥讽的意味,但他没有说什么,继续看手上的视频。 谷雨心里顿时灰灰的。在她看来,她已经是鼓足勇气才说出了刚才那番话,没想到人家一言不发,就已经把她打败了。 她尴尬地僵在那里,再次怪怨爸爸给弄的这个逼仄的小空间。如果不是亲密的关系,一男一女吃喝躺卧在一起,这多难受啊! 对了,我要躺下装死,也许睡一路,什么尴尬都过去了! 谷雨悄悄地把自己放平,拿过张报纸把脸盖上。尴尬真的没了,只能从报纸的缝隙里看到门口小窗上忽明忽暗的光。 可是,她的听觉醒着,似乎她的耳朵在更努力地捕捉对方的声音。 他挪动了一下位置,大概是躺下了。 他的耳机大概是坏了,有声音漏出来,听来像是一场球赛。 嗯?是篮球赛!正在说篮筐下的进球。 啊!姚安安不是说那个人很喜欢篮球吗?这不又对上了? 是他吗?是他吗? 如果是,我怎么通知姚安安呢? 谷雨不由得有点紧张,就像发现了个犯罪嫌疑人,却找不到警察汇报一样。她决定紧盯着“嫌疑人”,看看他还有什么“特别”。 一会儿,外面过道里响起了餐车推过来的声音,列车服务员跟人说有十五块钱和二十块一盒的两种。 “哎,别装了,你要吃饭吗?” 第十三章 “犯罪嫌疑人” 很多危险之所以危险,是因为从天而降,毫无预防。那人的一声叫唤对于装死的谷雨来说,无异于山洪溃坝、房屋崩塌。 她没出息地把报纸弄出欻拉欻拉的声响。事实上,她不是有意的,她是控制不住身体的抖动。 天哪,那人居然说话了。是冲她说的,他知道她在装! 隔了几秒,她长长地“嗯”了一声。 拉长了尾音表示我被你惊醒,我还不明白眼前的状况。她觉得自己装得挺像。她把报纸从脸上拿下来,搁在一边,一用力坐了起来,然后就故作镇静地盯着眼前这个“嫌疑人”。 那人一撇嘴,不屑地说:“要不是答应了你父亲,我才…….,哎,话说,你不小了,用人照顾吗?” 呃,这个问题! 谷雨微微缩了下脖子。 算了,她不打算回答,好像这不是必答题。 那人问:“外面餐车叫饭了,你要吃吗?” 谷雨摇摇头,她包里有面包和香肠,而且,她看到了桌上放的烧鸡。啊,还有卤蛋! “那不要吃就算了,我也不想吃餐车的饭!”说完,那人转身从包里取出一盒方便面,就出门去泡。 谷雨只好拿出面包来。 尽管不饿,但好像人家吃着她看着,这……不大好吧! 小小的车厢里,飘满了方便面的味儿。 谷雨小心地往那人面前推了一下烧鸡。 她想,这多少算是一点善意表达吧,刚才盯着人家确实不礼貌,而且……还要接着往下盯! “谢谢!”那人停下叉子看了眼烧鸡,又看看谷雨。 谷雨的脸腾地就红了。 她其实很害怕这种面对面的交流。尤其他还是个男的。 她说:“其实……不用谢我,这是人家扔下的,不吃……就浪费了。” 那人一怔,“……扔的?”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信息。 谷雨指指上铺,嗫嚅着说:“他们…….有事,走了!” “哦。”那人这才想明白,开车时他的注意力全在球赛上,身边插播了什么他是真的不知道的。 这个烧鸡—— 好像吃掉它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总不能浪费吧! “那——,我们就代表上帝消灭它!”说着,他就打开塑料袋,琢磨从哪个部位下手。 谷雨被小小地震了一下。这人说话这么有意思,吃就吃吧还代表上帝! 话说,他真的很帅呢! 她一直觉得人长得好不好看,眼睛大小不是关键,鼻子够不够挺直才是紧要。因为它居于脸部的正中,如果是个塌鼻子、大鼻孔,就好比构图设色全好了,却不小心掉了一大滴浓墨在画面的当心,那真要让人惋惜得痛不欲生。 眼前这个人鼻子高挺,眼睛不大,眼窝有点深,整个画面似乎山峦丘壑都有了,而眼睛上的长睫毛又让这山川多了些柔美的风情。 “你怎么还在看我?”他举着腿问。 谷雨又是一惊。她真的这么明目张胆吗?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呃…….这屋子没有别人…….”她其实有点不知所措,随便找句话抵挡一下。 “嗯哼!”那男的反而被她这窘态逗乐了。“花痴!” 呃,这评价! 谷雨决定辩驳一下。 “才不是呢,你真的和我朋友的那个……那个意中人有点像!” 那人这次真笑了,这年头,居然有人会用“意中人”来做口头表达! 谷雨更囧,但是,既然他笑了,不妨直问吧! “那个——,请问,你知道新加坡有什么好大学吗?”她决定先扔个小虫子试探一下对方。 “大学啊,你问什么专业呢?”那人拿起瓶子灌了口水认真地问,俨然一副招生办主任的样子。 谷雨的小心脏跳得蹦蹦的,这是非常有可能啊!他居然问专业! 可是,她知道什么专业呢?她觉得自己脑子里就是一堆糨糊。 “那个……护理呢?” “护理啊?”那人歪着头想了一下,说:“护理不是太了解,倒是有个百汇护理学院,听说学费是免的,其他就不知道了。”说完,他打量了下谷雨。 谷雨心下欢喜,她才不要再读护理呢,她只要确定这个人对新加坡的大学有了解就够了。 “是你要去学护理吗?”那人问。 谷雨摆摆头,慌忙说:“是帮人问的。我一个朋友她可能要去读护理!她说,她的……意中人可能就是……”说到这里,她小心地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对面的人,又猛地缩了回去。 “噗!”那人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呀!”谷雨惊叫起来。水穿过桌子,全喷在她的脸上、身上。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齐齐起身,各自尴尬,各有各的“对不起”的理由。 那人递过纸巾来,谷雨接过来,又不好当着人的面儿清理,只能狼狈地走出门去。 等她回来,发现桌子上的吃食已经归置好了。那人若无其事地戴上耳机,看都不看她。 她不禁感到大大的失败。好端端的诱供程序因为一口水就打断了,这是怎么搞的呢?! 好吧,一路还长,他总不会不开口了吧! 再次躺下,她朝里躺着,免得尴尬。她就奇怪他的ipad怎么有那么多的电,好像用也用不完似的。 她无聊地翻出自己的手机,看到有两条信息。 一条是妈妈发来的,说下了车有人接她,来人叫沈诚,是妈妈的助手。 另一条是“无法无天”发来的:“杨家妹子,请看我的新书第五章,我让江灵珊复活了。妹妹,你会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她放下手机,先给自己点了根白蜡烛。她想,终究有一天,他会说,妹妹,你永垂不朽! 在办离职手续的这几天里,“无法无天”确实下了功夫来见她。可是,这位尊座有个习性,就是蹲守在医院的正门和门卫老头聊天,可能他一边采集写作素材一边在张网捕捞吧。可医院除了正门还有后门,另外还有两个长年只开小门的旁门,一个通往家属院,一个通往化验区。 所以,她每天都能成功逃脱! 想到这里,她为“无法无天”也点上一根白蜡烛——为了尊座的智商! …… 入夜了,车子咯噔一声响,她猛地坐起,听听外边的动静,应该是临时停车。刚刚梦见了杨德才,她一下惊醒了。但是在没睁眼的时候,她把他的脑袋踩进泥土里,然后又搬了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 希望下次,杨德才再也出不来了。 “爸爸!……爸爸!” 谷雨扭头,发现对面那个“嫌疑人”还睡着,是他在呓语“爸爸”。 对,应该就是爸爸! 谷雨不禁捂住自己的嘴巴,她不知道她刚才是不是也喊了“爸爸”。 她就要到北京去了,从此,杨德才滚得远远的,她再也不要梦到他了! “滴!”短信又来了。 谷雨猜,又是“无法无天”,打开看,果然是他。 “妹妹,咆哮婆婆晚上不好好睡,弄得本座哈欠连连,只好码字陪她。在新书里,本座一定要迎娶江灵珊,哪怕有千难万险本座也决定一往无前。困难就是给勇者准备的,你就是我的珠穆朗玛峰,你不会主动,但我知道,你一直在期待那个勇攀高峰的人。” 谷雨不由苦笑,她哪里在期待一个勇攀高峰的人,她其实已经低到尘埃。 指尖动了动,还是决定保留下“无法无天”的号码,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第一个说她美丽的人。 ……. “换票了!换票了!”外面过道上传来的声音把车厢里的人吵醒。 “唔——”,对面铺上的人醒来,拍拍自己的脸,把耳机从耳朵上摘下来,扔在一边,探身去拿置物架上的包。 “那个——,要我把你的也拿下来吗?”那人好像忽然想起了人家父亲的嘱托。 谷雨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拢了一下松开了的头发。 包厢门敲了一下,被人从外面拉开。列车员说:“到站,换票了!” 谷雨拿出坐席卡给她。 等她拿回票,坐下,却见地上有一个塑封的胸卡,她弯腰捡起来。这肯定是他掏东西掉出来的。 “上合应急通信保障技术交流与培训会议”。她念了出来。 “哦,我的,谢谢!”换完票,那人伸手过来。 “你的名字?”谷雨傻傻地问了一句。 “哼哼!”那人讽刺地笑笑,没有回答,随意地把胸卡装进包里。 谷雨心中顿时黯淡——与“犯罪嫌疑人”共处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他的底细,是不是侦察技术太差了? 第十四章 胸衣的拯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托付你的还是你的雇主。 车一停,沈诚就上来,直奔车厢。按着车厢号找,总是找不错的。 “你是谷雨?…….我叫沈诚,你妈妈让我来接你的。” 谷雨紧张地点点头,妈妈没来,却让一个陌生人接她,她有点不自在。 她把包儿挎上,又抓了行李箱,却被沈诚一把拿了过去。 谷雨转身看看收拾好东西也要出门的“嫌疑人”,嗫嚅了一下,终没说出别的,只说了一句“再见!” 那人嘲讽地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呵呵地说:“爸爸送,妈妈接,你可真是够娇气的!” 谷雨顿时涨红了脸,她哪里娇气了,只不过,是他们不放心她罢了! 沈诚不悦地打量那人一眼,那人倒没什么,这眼神却把谷雨吓得一哆嗦。她很怕因为她惹出事来。 “走吧,叔叔!”她上前轻推了一把。 “嗯!”沈诚收回眼光,低沉地说了一句“跟上”。说罢,转身开路。 谷雨乖乖地跟在后面。 前面的这位叔叔高大宽阔得像一扇门,堵得她什么都看不清。要是和刚才那个“嫌疑人”放在一起,明显,他会显得“幼嫩”,虽然,她在他的眼里也是“幼嫩”的。 好吧,“叔叔”带她去哪就去哪儿吧!有个人依靠,这也挺好! ……. “明天我就把你送到学校去!今天先歇歇,准备些用的东西!”上了车,叔叔就交待开了,没有一句废话。 谷雨抬眼看了一下,又慌忙垂下眼帘。她觉得叔叔在发布命令,而她只有服从。 “学校刚联系好,你去了上高二,算是插班生。” “高二?……哦,好吧!” 她十九岁了,让人家怎么安排呢?虽然她高一都没上过。 不仅仅是高一,她的小学和初中都是断断续续上的。那个护士学校,都是福妈妈苦苦求来的。 高二!越想她越茫然,她不怕吃苦,可是,她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住进宾馆里,吃了饭,叔叔就要带她出去。 先去的是王府井百货大楼。叔叔看看楼层介绍直接把她带到卖内衣的地方。 他说:“你妈妈说了,和别人住一个宿舍,内衣要穿得好才不会让人看低。去吧,别心疼钱,拣好看的、你喜欢的!” 谷雨咬着嘴唇看看货架,又看看叔叔,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叔叔也皱眉看着她,片刻之后,他咳嗽了一声,站开几步,装作跟她不认识一样。看着电梯上不断冒出来的人,又看着他们分散到各个角落,谷雨这才走向货架。 她小心地把手指放在真丝面儿的胸衣上,觉得一瞬间冰都化成了水。 这紫色真美,就像个不真实的梦一样。 旁边的蓝色的也美,先别说穿上怎样,就是乍一看上去,心都是敞亮的。 绿色么?绿色的也美,是那种贵气的宝绿色,衬上白白的皮肤,岂不要嫩得滴出水来? 她一瞬间有些晕眩,这就是选择恐惧症吗? “小姐,看上哪款到里边试试,我会帮你的。” 一个服务员走上前来,吓得谷雨向后一缩。她很怕“小姐”这个词,无论是杨德才口中的“小姐”还是曹禺笔下的“小姐”,她都从心里抗拒。 “呵呵,那您自便吧!我目测你是三十六c。” 谷雨又是一缩。被别人报出数据,这真的挺尴尬的。 好吧,出了这个门,谁都不认识谁。试就试,谁怕谁! 她拿了个绿色的三十六c就进了试衣间。 等她紧张地穿好了,抬头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竟有些想哭的冲动。 钢圈磨出来的刺痛她有过、体育课上断了带子的尴尬她有过,洗了没的换的难过她有过…… 这些,过去了,都过去了!上铺的牛玲玲再也不会笑她的胸衣了! 感谢妈妈,她知道什么东西能给她底气。 换好衣服,走出试衣间,她把紫色的也一并拿在手里。 服务员看她一眼,便知道她的满意。“都要吗?” “嗯!都要!” “紫色和绿色,可是两种贵气的颜色呢!……粉色的要吗?你这么小。”服务员貌似体贴。 谷雨摇摇头,粉色,还是离她太远,当她内心真正舒展的那一天,也许她会自然地接受粉色的暖和懒。 “黑色的也拿上一套吧!也很贵气呢,倒是不分年龄大小!”服务员积极推销。 谷雨有些犹豫。她看了眼远远站着的沈诚叔叔。 沈诚瞟了她一眼,把眼光移开。 这意味不明的一眼,让谷雨下了决心,如果连一套胸衣都要别人拿主意,那她还是回到温州算了。 这是北京!这是北京!她告诉自己,在中国最大的城市,她应该做新的自己。 “好的,一起给我包上!” …… 连睡衣一并买好,结账的时候,发现在收银台这个地方也能碰到“熟人”。 “熟人”说:“呵呵,又遇到了!这个城市也不算大嘛!”说着,瞟了眼她手中的购物袋。 谷雨略略后退一步,把手里的袋子往后藏了藏,低低地说:“你好!”再无二话。 “熟人”点头笑笑,冲收银员说了声“刷卡”,片刻之后,就和等在旁边的一个年岁相仿的戴眼镜瘦子一起走了。 谷雨嘘了口气。那人看她的眼神总是嘲讽的,她在自卑的同时也非常气愤,真后悔没在刚才踩他一脚。 哼,我让你鞋子那么白! “那人是什么人?”沈诚往前走了一步,藐了一下走远的人。 谷雨摇摇头。他只是个“犯罪嫌疑人”,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凶”! 何况,要是,也不是她的。 “只是在车上遇到的,……路上说过几句话。”她小声地说。 “哦!”沈诚说:“你妈妈交待了,……另外,我也觉得和男人打交道要谨慎,当然,你这个年龄……” “叔叔,你到底要说什么?”谷雨有点不高兴。 “没什么,……就是身边有企图的男人很多,要小心些!” 谷雨看了一眼,没再回嘴。到底他是长辈,她不好多说。 其实,对男人的戒备心,还用他们多说?如果不是妈妈的助手,面前这个一脸正直的长辈,她也是不理的。 从杨德才开始,她就没有对男人有放松的一刻。以前护校的班主任让她去办公室一趟,她都不会单独去的。 在那个家里,小男人麦芒被她从小伺候到大,她连他身上长几根毛儿都清楚。他整天带着一双臭脚进被窝,得连催带打才肯去洗脚。而另一个男人,杨德才,做什么事都不挑时候、不避让孩子,让她倒尽了胃口。 爸爸卢社会,不说了,那就是个走一程算一程的男人! “无法无天”?更不能提了,那就是个精神病。 不想了,男人这种生物,目前是只可远观而不可接近的。别谈亵玩! 第十五章 凌乱了 谷雨来明德国际学校的第一天就凌乱了。 对,只能说“凌乱”! 办好了手续,这已经是上午第三节课,班主任把她带进去,随手指了一个座位,问她能不能看得见。 谷雨点点头,她眼睛好,最后一排没什么,而且,那个位置正好掌握“敌情”。她后边只有墙,没有人。 旁边的方脸男孩冲她笑了一下,她没理他,埋头整理新领到的书。那男孩挺没趣的,就趴在桌上。 左边有个女生拿出小镜子左照右照,又拿出把小梳子对着镜子一边梳头一边甩头发,谷雨想,在她的心里,莫非以为这个教室是艘大船,而她正站在甲板上迎接海风? 那女生看到谷雨在看她,不在乎地继续梳头。 谷雨把眼光移到讲台上,反正她早就习惯了别人不在乎的态度。 历史老师是个中年男士,梳着一丝不乱的背头,白衬衫、黑西裤,一副谦逊儒雅的样子。他长得平常,但说到兴奋处便两眼放光,让别人也跟着他着迷。这会儿,他正讲到瓷器。刚刚趴着的方脸男孩突然冒出一句,“老师,你讲错了。釉上彩和釉下彩的区别不是你讲的那样。” 老师笑眯眯地问:“周全同学,你听清了我刚才讲什么吗?请你把刚才听清的复述一遍!” 周全蹭地站起来,有板有眼地讲了起来。 旁边有人说:“老师讲的就是这样啊,比你讲的详细!” 大家笑了。 周全看看左右,无所谓地摇摇头,对老师说:“秦老师,你太阴了,我又中了你的圈套,你这样下去是没朋友的!” 秦老师爽朗一笑,说:“看来你对这个还有些认识,欢迎你加入我的爱好群,可是,我不知道他们欢迎不欢迎你!你可以先试着说几句话,看看管理员容不容你!” “切!”周全不以为意地坐下,看样子非常不屑老师的邀请。 过了会儿,讲到文物的保存,老师和学生一问一答正在兴头上,周全又坐不住了。 “老师,你读的这点书太少了,我读的都比你多!” 老师呵呵一笑,说:“你读的书多,真是可喜。老师相信你说的是事实,不过,老师也相信另一个事实,那就是读书多的人不会和老师说这种话!” 周全哑火了,又重新趴在桌上。 老师仍情绪大好地讲课。一会儿功夫,他从文物保存扯到了抗战胜利。老师动情地说:“我们那些死去的先烈,当他们挺身而出的时候,都不知道此后的胜负死活,但是没有他们当初的勇气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所以,我们应该缅怀他们,为这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对家国民族的担当!” “愚蠢!”周全冷不丁又冒出一句。 同学们扭头看他。 秦老师问:“周全同学,你又想发表什么高见?” 周全站起来说:“明知打不过,还要打,结果命没了。你说愚蠢不愚蠢?” 老师说:“明知打不过,就不打了。那人人都那么聪明自保,我们也就没有今天,我们就是亡国奴!” 周全说:“亡国奴,说起来不好听,可是老师,如果在抗战期间,你不照样当教师挣工资吗?种地的仍然种地,做工的依然做工,有什么区别呢?什么时候都有人吃苦有人享乐,所以,别拿这些概念耍来耍去,没意思!能挣到钱的就是大爷!” 秦老师痛苦地摇摇头,显然,他不愿意从抗战问题再到人性问题上和他扯个没完没了。 “蹭”,有人站起来了,是个头大大的黑胖子。 “周全,如果鬼子抡着大片刀杀进你家了,你反抗不反抗?” 周全晃着脑袋说:“不反抗啊!我要不就藏起来,要不就跪下求饶,只要活下来,就能吃香喝辣!这要是连命都没了……” 话没说完,黑胖子一个跨步奔过去,抡拳就打。 同学们都惊呆了。班里嗡的一声。 老师也呆了,反应过来之后,就嚷嚷:“快拉架!快拉架!” 事态发展还真没出乎意料,周全根本不是黑胖子的对手,想拉架的同学都没机会上手,战斗就结束了。他把周全反拧着双手压在桌子上,狠狠地问:“跪下叫爷爷,饶了你!” 周全小眼镜落在地上,咬着牙骂:“爷爷?玛的,我是你祖宗!” 黑胖子骂:“屁!和你一个祖宗,我得羞死!” 周全嚷嚷:“下了课,咱去学生处!你无故殴打同学,就等着你爸来领你吧!” 黑胖子问:“你让我去学生处,是你觉得委屈了?请问抗战期间有学生处吗?有给中国人主持公道的地方吗?我今天就是揍你了,你怎么不叫爷爷?你让中国人管小日本儿叫爷爷?啊?”说到这儿,他狠狠一压,周全啊的一声惨叫。 周全一下子被噎住了,他的头被磕在桌子上,“当”的一声。“行,算你狠!哥儿们服你!” 黑胖子放开他。大喇喇地,一边往座位走一边对老师说:“老师,教育得用多种方式的,你的那套……不够用了!” 有人笑。 秦老师搓搓脸,无奈地看着这帮学生。他看看表,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靠墙的角落吩咐了一声儿。 “班长楚才下课和我去趟监控室,我们解释一下,把刚刚那段视频抹掉!”说完,又转向趴在桌上如死狗般的周全。“周全同学,这样处理你有意见吗?” 周全仍趴在桌上,他举起左手,如举白旗一般,颓丧地晃了晃。 “好了,我们布置下周的活动——走进首都博物馆……” 历史课就这么上完了。 谷雨看得出,这位历史老师是相当受欢迎的,如果在他旁边放一箱矿泉水,估计他能不动地方讲完中国通史。他不但通,而且杂,这就很难得了,非一般历史老师可比。 下一课是地理课。 刚一上课学生就激动,非要缠着老师讲藏区归来。谷雨听了会儿听明白了,这个干净瘦小的眼镜男原来是中科院的一位在读博士,刚刚请了假去西藏做一个关于水土保持的课题。 在开始正题之前,他先讲了段在藏民家里吃一种菌做的汤,他讲得极其形象,学生直嚷嚷,“不能再讲了,再讲我就要去抢劫食堂!” 他还给学生看了他拍的一些照片,那抢劫食堂的马上就转了行——他要去研究高寒植被。他还问:“韩老师,下次去的时候带上我好不?” 谷雨在心里记下他的名字——朱齐家。 第十六章 奇葩朵朵开 到了吃饭的点儿,所有同学都蜂拥去食堂。 谷雨跟在后面,他们怎么做,她就怎么做。一上午的课让她应接不暇,说实话,她觉得这儿的老师还不错。学生嘛,怎么说呢?如果说他们是狼虫虎豹,那么她就是一只蹲在草丛里观察动静的小兔子,反正丛林里到处都生机勃勃,她什么都不做,看着他们也挺快乐。 只要他们不向她挥舞爪牙,她应该也没什么可怕的。 “哎,新同学,认识一下!”上午打人那个黑大个子大喇喇地把餐盘放在谷雨的边上。 谷雨略略紧张,看那人的食物堆得像山一样,不过,人家这块头好像确实可以消灭一座山。 “我——卢谷雨!” “卢——谷雨?这三个字放在一起好拗口啊,以后叫你谷雨吧!” “嗯!”谷雨低低应了一声,赶紧把玉米拿在手里小小地咬了一口,压压惊。 “我叫庞统。这名字熟吧?” 谷雨摇摇头,这名字真不熟。 “庞统庞士元啊!凤雏先生!”他说完看谷雨的反应,而谷雨则一脸茫然,他只好无所谓地摇摇头,“算了,你记住我外号就记住名字了,有人叫我炮筒!” 谷雨不禁想笑,可又觉得笑出来不礼貌,赶紧把玉米捂在嘴上。 “上午看到我打人了,别害怕,我不常打人!这学校对打架处理得非常狠,我有分寸的!” 谷雨不解地看他一眼。 “真的,我料定他不会告状我才揍他的。你想,如果他因为我‘教育他’去告我的状,他在这个班里还怎么待?孤独死他!就他那皮瘙肉痒的劲儿,我早烦他了!”说完,他狠狠地咬了一口炸鸡腿。 “替天行道?”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谷雨也吃惊她会说出这种话来,心里不禁埋怨,“无法无天”怎么不给她“传染”点好的。 “对了,就是替天行道!”庞统明显被这句话取悦,他感觉自己一下子高大起来。 “以后,有什么难事儿跟我说!虽然现在不常打架。……你知道吧,打架一但打出名声来,其实就不需要再去动手了,那个太low!” 谷雨点点头,她觉得这个黑大个子很有点江湖大哥的气魄。他厉害,但不痞,看人的眼神很真诚。 她倒完了盘子,往外走,准备看看校园,却被人叫了一声:“哎,新来的!” 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正是挨了打的周全。 他现在衣冠楚楚、神情安泰,一点都没有受挫之后的颓丧。谷雨也算服了他了。一个人能屡战屡败,这得多么强大的灵魂!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的口气就像稽查一样。 “卢谷雨。”她一下子就配合了他的状态。这是不由自主的。 “什么名儿,这么拗口!得了,以后就叫你小雨!”他自顾自地就做主了,弄得谷雨不禁缩了下脖子。 “喂,我说小雨,刚才那个庞统跟你说我了,是吗?” 谷雨点点头,又慌忙摇摇头。 “你也别紧张,哪个背后不说人!我不是怕他说我,我也可以当着你的面儿说他,我是怕我的光辉形象在新同学面前受到影响!”他叹着气,一副成熟老到的样子。 “他说你不会告状!意思就是……你胸怀宽广!”谷雨小心翼翼地捡了条虫子喂给他。 果然,这句话让周全非常受用。 “就是,我这个人,能招事儿,但是也能认识错误、原谅他人。知道吧?这叫悦纳自己、包容别人——这是生存哲学!” 谷雨傻傻地点点头。似乎觉得这个人也是不讨厌的。 周全问:“我家里是做文玩生意的,你家呢?” 谷雨支吾了一下,还是不情愿地说出“做土产的!”她真的不习惯人家打听这些消息。 “行,细水长流!不像我家那个,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谷雨不接腔,她觉得人家还是会聊天,而她就不行了。她脑子里真的没那么多东西。她的生活离他们太远! 到了下午,压力一下子来了。 物理课是双语的。生物课也是双语的。天哪,她几乎是零基础的!她反复翻书,看到书明明是中文的,而老师发的学案却是双语的。 这就是国际学校吗? 有个脸圆圆的小个子女孩儿,声音非常好听,人家小嘴儿巴巴的,回答问题都是英语,流利而清晰。她叫韩波儿。 上午那个朱齐家,中文和英文混杂着说,好像也不可笑,老师挺鼓励大家表达。 那个梳头发的,又在梳头发,生物老师提醒说:“姑娘,场合不对,形象不美,在后台完成的不能转到前台。还是把那些工具放起来吧!” 那梳头的翻了下白眼,放下镜子和梳子,伸了下懒腰,看着窗外。 等老师又接着讲葡萄糖的时候,那梳头的忽然说:“窗外是如此醉人的春天,我何必在这死闷的屋子里消耗青春!” 说完,她兀自站了起来,从谷雨身边经过,打开后门出去了。 老师愣了一下。 “老师,她思春了!”有人叫了一嗓子,是朱齐家。 同学们“哈”地笑了。 忽然,周全咿咿呀呀地唱开了:“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天哪,谷雨惊呆了,他居然唱的是昆腔儿旦角! 朱齐家知音般地跟了一句:“游完惊梦!” 有人捧场地叫了一声“好!”。那“好”字的音尾拉得长长的,瞬间课堂变成了一个戏园子。 谷雨同情地看着台上的老师。 可是,那生物老师似乎也没有生气,她鼓了几下掌,大声说:“快乐五分钟已经超了一分钟,让我们接着研究葡萄糖!” 有人听话地整束表情。有人还没有从刚才的兴奋劲儿过来,不过,戏园子确实又变回了课堂。 谷雨望了下窗外,那个梳头发的站在银杏树底下不知在干嘛? 嗯,好像在跟树干说话。 对了,她的名字叫陈果果。 第十七章 你能受得了我?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谷雨才深切地体会到内衣有多么重要。 她脱下衣服去洗澡间,陈果果抬眼看了一下,说了句:“三十六c,不错!” 谷雨有些羞涩地逃进去,等她出来的时候,陈果果也脱了。 谷雨抬头看看她,人家的胸衣也相当好看,上面有蕾丝的花边,比她这个要“诱惑”。她这个样子简单,只是质地是丝绸的,有珍珠般的光泽。 她蜷缩在床上听妈妈电话的时候,陈果果就出来了。她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是专心地修脚指甲。 等她放下电话,陈果果说:“你好像长不大似的,你妈什么都要嘱咐!” 谷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笑笑。或许,对妈妈来说,这就是补偿的一种方式吧。 陈果果又说:“我妈就没那么多事儿,她不操心我,其实她操好她自己的心就不错了!” 谷雨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虽然她奇怪,但是她不好打听人家的事情。 “我妈整天在琢磨找哪个男人做我爸爸!其实,她想多了。她只要给自己找个好男人就够了。再好的男人都不是我爸,我都这么大了,不需要他们抱着上公园、坐旋转木马!” 谷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就叫缘浅言深吧,她们才刚刚开始……同居啊! 陈果果接着说:“不知怎么的,你会被分到这个屋来。别人都不喜欢和我一起住的。” 谷雨四下打量着屋子,小声问:“这屋子怎么了?” 陈果果不满地说:“他们嫌我乱扔东西,另外,我喜欢整天开窗。凡是和我住一起的,生活区的操行评定都差,她们都说被我连累了!” 谷雨想了想说:“那——收拾好不就完了?……没事,你不收拾我收拾,一个家不也有一个专人收拾吗?” 陈果果怔住了,她完全没想到谷雨会这么说。 “哎,这可不是唱高调!要天长日久地住着,你不发飙才怪!” “那就不唱高调了。我住不下去就走,行了吧?” 陈果果这下笑了,“哎,我说你这人还挺好相处的!” 谷雨也笑了。 她这么多年,就学会了讨好别人,这已经成了不自觉的习惯。只要别人高兴,她都无所谓。 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她说:“你今天出去……,我是说生物课的时候……” “嗯,记入小黑账了!不过,我不在乎。我等着我妈看不下去的时候,把我弄出去!” “小黑账?”谷雨不明就里。 陈果果耐心解释:“就是一套评价机制。这学校干什么都记分儿,你旷操了,要记录,你迟到了,要记录,在食堂排队加塞了,要记录,打架就更别说了,那是重罪!” 谷雨担心地问:“那今天那个庞统和周全……” “庞统啊,他那是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再有一次记过,他就要被开除了。所以,最近他连迟到都没有一次!” “那……老师去删除记录是……同情他?” “嗯!这样才得民心嘛!那个周全也该教训,他那张嘴,能活到现在就不易了!” “呃”,原来周全也是活在危险的边缘。 陈果果看她听得认真,不自觉地就做起了班级情况介绍人。 “咱们班真正讨厌的人不是周全,周全有时候耍宝,但没有他就没有那么多乐子。你注意到一个长得特别帅的人没?” 谷雨摇摇头。她坐在后边,看到的都是他们的后脑勺。 陈果果说:“你明天注意一个特别的人,他处处保持完美,无论坐姿还是站姿,但在我们眼里,他就是装逼。那个人其实挺阴的,他都陷害老师!” 谷雨吃了一惊。 陈果果说:“他考试时候装作想作弊的样子,引得老师三番五次到他身边转悠。等老师实在发现不了什么实质行为,就转身走掉,可是,这时候他才真的作弊。结果,校长从后门看到了,一把把他揪出去,他就说,老师不管我们,忍不住就抄了。秦老师因为那个被罚了两百块钱。这是上学期的事情。” 谷雨啊了一声,问:“这学校管得这么严吗?” “嗯,算是最严的吧!我从小住国际学校,就这个是最严的!我妈就是冲这个才把我送进来的。” “那我……?”谷雨有些担心,不知道怎样才是不违纪。 “别担心,没事儿,就我这样的都能混到高二,你有什么过不来的!” 谷雨问:“你是真的不想念、想离开吗?” 果果说:“当然是真的!我没心思上学,我想学做菜去。我除了做饭,对其他都不感兴趣!但我妈说,女人得文凭高才嫁得好。可是,你看林志玲,长得好、文凭高,我也没见她嫁得好啊!” 谷雨笑笑,林志玲是不好嫁吧? 果果说:“我妈她只想让我嫁得好!当然了,我也想嫁的好,但是什么是嫁得好呢?” 谷雨没法接话。她爸爸妈妈是离婚的,当然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嫁得好。 “好了,睡吧!一会儿生活老师该查人了!” 谷雨熄了灯乖乖地躺下。 怎么样嫁得好,这个话题对她太早了。她想的是怎样当好一个姐姐。 妈妈刚刚在电话里说,等过了七月,弟弟妹妹才能来,他们一个上高二,一个上高一,妈妈经常要往各地跑,所以,她得学会开车,有些事必须要让她来做。 另外,沈诚叔叔给她报好了补习班,星期天她得出去上课,把过去欠下的功课补起来。 想想白天看到了上课情景,她不由得头大,她得多努力才能赶得上啊! 手机“滴”的一声音响,谷雨忙把它拿到被窝里来。她看看陈果果,她虽然还没睡实,但是也没表示什么不满。 她打开看了看,又是“无法无天”的短信。 “妹妹,你不在,咆哮婆婆变得更加不可理喻。我真想,抛下她,一个人,一把剑,走遍海角天涯。可是,一想到她饿死在床上,一堆枯骨,我又不忍心。我这条命终究是她给的,那就死活也陪着她吧!……等将来,你回来的时候,看到两堆枯骨,那就是我们绝望的等待——她等待我的父亲,我等待着你!” 谷雨让这短信弄得心烦意乱。 她自觉不欠他们的,是他们过于依赖她。可是,他们就黏上她了,还搞得这么惨兮兮的,这怎么好呢?她在温州一个人流浪时候,也没有这么惨呀! 上天保佑,让他们找一个好的保姆吧!她有她的生活。等弟弟妹妹来了,她还要做他们的保姆呢! 第十八章 相互帮助、相互连累 谷雨以为,只要她肯付出,和什么样的生物在一起,她都能应付得来。 可是,早上她出门的时候,陈果果就是不起,还要她从食堂里偷点吃的出来。 妈呀,她可是新人一枚,在什么情况都不明白的情况下,让她去“偷”! 拒绝吧,不行,她长这么大还不大会拒绝别人。何况拒绝别人的同时,她也在被别人拒绝。而她,不想这样。 不拒绝呢,明显这是有风险的。陈果果说过,这个学校管理严格,是动不动就要把不良行为登记在案,而家长只要输入一个学生id就能全部看到。 她不想让妈妈知道她的“劣迹”,虽然她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长大,她还是希望在父母的眼里,她不是个浑身毛病的孩子。 满怀心事地,去了餐厅。 早餐不错,辣白菜炒饭、面包、烤肠、鸡蛋、牛奶、豆浆、豆包、白粥和各种小菜。谷雨看了看,真正方便拿的,只有面包、鸡蛋和豆包,而半上午吃凉的豆包明显不那么合适,所以,只能拿面包和鸡蛋。 她闷闷地吃自己的饭,边吃边观察“敌情”。 餐台旁边就是食堂的师傅,他们视学生取用的情况不断添加新的食物,在清盘子的区域,站着一个生活老师,他的职责是看谁浪费的食物多,这将被提醒或者批评。 好像哪个环节都不好下手。 “谷雨,来得这么早!”周全凑过来。 “嗯!” “哦,你都快吃完啦?好习惯!” “嗯。” “你怎么就会‘嗯’呀!”周全不满地把鸡蛋拍在桌上。 谷雨看看他,把鸡蛋从他手里抢救出来,小心地剥了壳,放在他的餐盘里。 “喂!怎么小媳妇似的,谁欺负你了,跟哥哥说!”这句话周全说得豪情万丈,惹得周围的人看过来,又窃笑了几声。 谷雨都替他害臊,昨天还被按在桌上一顿“教育”,这会儿就出来给她当“哥”!但是,这也挺让人感动的。 “周全,我想偷鸡蛋和面包给陈果果,她不起床,她让我帮忙的……可是,我不知怎么能偷到手……” “哦,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告诉她不想管她这破事不就完了?” 谷雨一脸为难,她也想拒绝的,可是新人的难处…… “算了,看我的,你这笨人!”嘟囔了一句,周全拿起自己的餐盘往分餐台走去。 “阿姨,这鸡蛋煮得恰到好处,和我妈煮的一样,是大火烧开煮五分钟吗?” 戴白帽子的师傅笑笑,没吱声。 周全大大方方地拿了两个鸡蛋。又到另一个台上子夹起块面包,闻了闻,陶醉似地点点头,放在盘子里。回头对刚才搭话的师傅说:“阿姨辛苦了!” 那师傅又笑笑。 周全走了回来。 “嘿,去倒盘子,然后回来装起来!”说着,他看看谷雨的校服外兜。又抽了块纸巾把面包包起来。 谷雨紧张地四下看看,然后照着他说的做。 她从餐厅里出来不久,周全也出来了。 “嗬嗬,在等我!” 谷雨的脸刷地就红的。她等在这里,只是想说一声谢谢。毕竟,两人算是偷窃事件的“共犯”。 “走吧,别那么紧张。你看哪个贼是紧张的?你这样子,明显是让警察起疑!” 谷雨傻傻地点点头,她肯定是有点紧张,但是,也有点兴奋吧! 两人相跟着往教学楼走。走到离楼门口还有十来米的时候,看到学生处的田老师蹲在地上喂猫。 猫吃得正香,一大两小,地上有包子,有鸡蛋。 “呀!田老师,”周全夸张地惊叫一声。“你从餐厅里带出食物喂猫!” 田老师仍然蹲着,看是周全,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嘿嘿,田老师,你这可是明知故犯,学生不准往外带食物,怎么老师就可以呢?” 田老师摸了摸猫的身子,站起来,瞪着眼睛义正言辞地说:“我带的食物是我花了钱的,我想喂猫就喂猫!” 周全不解似地问问旁边的谷雨:“小雨,咱们学生餐厅的食物也是学生花了钱的,对吧?咱那伙食费可是不老少呢!” 谷雨有点不好回答。这学校的费用是真的不低呢! 田老师一下语塞,“你——,好你个周全,一让回答问题就不行,这会儿到我跟前耍嘴皮子来了!我告诉你周全,你家里花了钱就是让学校管你的!”说着,做势就打。 周全拉起谷雨就跑开了。再回头看,田老师仍气愤似地叉着腰,很有点王府庄园的管家范儿。 “周全,你真敢呢!”谷雨抱怨。哪有刚刚作完案就跑到警察眼皮底下撩须的,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别怕,田姐她人很好的,我故意气她的。没事儿!……我就是让你看看,其实天底下没有多少事是非要毫厘不差的,那样,活得太委屈了,不潇洒!”说完,他潇洒地一脚踹开教室的门,却正遇上准备放听力的班主任刘红。 “你——用脚开门?!” “这个——,老师,你肯定看错了!” “我没看错,还有证人呢。”她抬起下巴看了眼周全身后的谷雨。“卢谷雨,我没看错吧?” “这——”谷雨一下为难了。“啊,我拉肚子!”说完就往卫生间跑。 …… 早上的波折终于过去。 可是,来自宿舍区的过失单不期而至。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陈果果匆匆忙忙地来上学,把毛巾搭了一下没搭好,就关上门走了。等上午生活老师挨屋检查评比的时候才发现,何止是毛巾丢在地上,连水龙头都是开着的! 再细看,陈果果的床,被子是叠了,但叠得像个花卷儿。拖鞋,一只朝东,一只朝西,根本不符合放置要求。而香水瓶,这个陈果果离不了的香火瓶,盖子和瓶子是分家另过的! 没说的,过失单一张!记录在案,打电话通知班主任,让其回来收拾内务,限时改正! 至于同屋的新人卢谷雨,那也对不起了,拖鞋不是你的,但水龙头这事儿怎么说呢?同屋住着就没有提醒义务吗? 于是,卢谷雨得到的惩罚是提醒一次,记录在案。 看到手中的“提醒一次”单子,谷雨郁闷了。真的被陈果果说中了,她平白地受了连累! “嘿,没见过这学校的单子吧?开了眼了?”陈果果满不在乎地说。“这学校有各种名目的单子,我打算集齐了,作为我中学时代的纪念!” 谷雨甚是郁闷,一般情况下,连累了别人应该有声道歉的,可是,陈果果根本没有。或者她对处罚已经有了抗体,或者她并不觉得这就是错,一个对错都很模糊的人,你能等来她的道歉吗? 算了,忍过去!大不了搬走! 第二天,下午大课间的时候,周全喊谷雨一起去给老师办公室打热水。 “为什么?”谷雨问。每屋楼都有热水器,老师出了门走几步就可以打到水,为什么他们还要去“溜须”呢? “为什么?!”周全讥讽地一笑。“因为我们手中的罚单足够多,我们要把它填平了!” “怎么填平?”谷雨不解。 “做一件坏事,再做一件好事,这样就填平了!学校美其名曰——德育银行!” “啊?居然可以这样?那意思就是说,多多地做坏事然后多多地做好事,就像没做坏事一样?” “这个——,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打了一架,你打多少壶水都没用。各种事的分值不一样的,所以为什么叫银行呢!” 这下谷雨踏实了。手里的罚单能填平,她还怕什么呢! 进了办公室,周全把水壶一拎,就装模作样地吩咐新人:“小雨,你帮着老师整理下办公桌,再看看花要不要浇。”说完,就丢下谷雨,一个人走了。 地理老师韩潮抬头看看谷雨,问:“周全是不是又犯事儿了?” 谷雨点点头。只见地理老师拉开抽屉拿出一摞小条,刷刷刷,写了起来,然后签字。 “你的名字叫什么?”他一边写一边问。 “卢谷雨,新来的。” “哦,是谷雨那个节气吗?” “是!” “这名字起得好!”老师赞了一句,把条子给了她。 她傻傻地问:“这就可以了?” “当然。要不你看我们办公室哪里需要收拾,就收拾一下,只要你有时间!” 谷雨脸红了。她扫了一眼,以她做护理的眼光来看,其实可收拾的地方很多呢,只不过,她的时间不够了。 “老师,我下课再来!” …… 结果,她下课的时候真来了,她踩上凳子就把窗帘摘了下来,然后拿到盥洗室一顿搓洗,弄得洗漱池里一池子黑水。这让学生们吃惊不已,也让老师们赞许不已。要知道,那可是半年都不见得洗一次的东西呀! “谷雨是个好学生!” “刘红,你们班那个新来的,真不错!” …… 第十九章 真正困难的事 人,一旦一起做过坏事以后,成为好友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谷雨能觉察到,自从和周全“相互帮助”,不但周全看她的眼神充满信赖,就连不会说“对不起”的陈果果对她也亲近了。她从门卫那里取回的水果,往桌上一摊,说“咱俩的,一周都吃不完!” 到了晚上临睡前,又给她扔过来一贴面膜,说:“给,从比利时带回来的,试试好不好?” 她觉得,她和这个学校、和这帮富家子弟的距离没那么远了。 说实话,尽管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自己的妈妈也挺有钱,但在她心底里,她还是无法摆脱她是个穷孩子,是个孤儿的认知。对此,她也无能为力。 她对自己说,沙漠玫瑰,八天不够! 每次洗澡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穿着漂亮胸衣的自己,她就想,妈妈不想让她因为小细节被别人看不起,那么,什么时候,她能成长为自己不在乎而别人也忽略她外在包装的程度? 她非常羡慕韩波儿。她是外交官家庭长大的,人家口语好,这真的没法比。 楚才经常背字典。除此以外,好几个人的桌上放的是英文版的《战争与和平》、《傲慢与偏见》《荆棘鸟》……。 她还羡慕那几个韩国孩子,金炫秀、崔宰民、卢友三。大家一样是学外语,可是就是能把英语说得那么好,他们中文表达不清的时候,马上就用英语来补充。 她都羡慕保安汤姆。汤姆是这个学校一处独特的风景,保安里边他最敢说话,抓学生毫不留情,但被他处理过的学生却没有一个说他坏话。因为汤姆照章办事,而且很多新生的英语口语都不如汤姆。 在能人面前,谁就得服! 据周全讲,汤姆是农村来的,学了个不怎么样的大专,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于是暂且来这里做保安。可是这一暂且,就暂且了七年,如今,他媳妇儿在学校的后街做小吃生意,他也就安了心,下了班帮媳妇打理打理生意,小日子过得红火热闹。 “我跟你讲,你像汤姆一样不要脸,肯定也能把英语说好!” 谷雨一脸不解。疯狂英语的李阳就倡导厚着脸皮说英语,但是这跟不要脸多少还有点差异吧? 后来,她了解了。有一次,她在门卫室里取邮件,发现那汤姆说话声儿特别大,他给另外两个保安讲巴西烤肉,一会儿又扯到日本茶道,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好像他天天经历的一样。 当然,这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当然,她也并不认为那是汤姆不要脸,她认为那是汤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是一个小保安对高品质生活的精神渴求。 她要解决的是她自己的问题。如何学,如何表达! 当然,她其他功课也不好。 周六早上,沈诚叔叔来接她。他说:“谷雨,我只接你这一回,让你认个路。出租车已经定好了,每周六这个点儿来接,不许上别的车,你妈妈特别嘱咐的。” 谷雨点点头。妈妈被她的丢掉吓怕了,她十九岁,却仍然为了出租车的事情操心。那么,她就做个让她放心的乖孩子吧! 其实,这个车不是出租公司的。这是附近的农户,因为土地被征用了,得了补偿款就谋了新的职业。这样也好,知根知底、守家在业的,不会出什么岔子。 她尊敬地管司机叫“大哥!” 那人拘谨在点头,默认了。后来,他说他姓白。 补习学校离明德国际学校并不远,并没有怎么打广告,据说口碑好。 谷雨看了墙上贴着的宣传单,才知道收费真是不低。不过,像她这种情况,也只能一对一。 沈诚把她扔给这里的接待老师就走了。谷雨有些发憷,她到底是从哪个年级补起呢?她已经十九了! “这间屋一上午都是你的,老师一会儿就来,你稍等等。可以先翻翻书架上的书!” 谷雨点点头,接待老师也走了。 屋子是个小隔间,真的很小,连窗户都没有。谷雨只好把门敞开。 书架上放了各年级的课本,有人教版的,有苏教版的。还有一些军事、历史、自然、时尚类的杂志。算是能满足各类人群的需求。 门外一声咳嗽,物理老师来了,是个谢顶的老人。 “你就是卢谷雨?”他眯着眼,一脸职业的笑。 谷雨点点头,做好了迎接老师叹息和摇头的准备。 然而谷雨想错了,毕竟这不是公立的机构,这就是一桩生意,不能一瓢水浇灭了学生的学习热情。老师和风细雨的,挺会鼓励人,考了她力学、电学、磁场的基本知识就差不多摸底了。 老师说:“明天上午这个时间,你再来,题不用做,好好回顾一下就行。” 谷雨点点头。她不用中考和高考,当然不用做題。她只需要把知识片段接续上就行。 老先生走了以后,谷雨松了口气,屋子里少了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看来,补习也不是太难过的。 她站起来抻抻腰,连续用脑其实挺累的。 门外有说话的声音,她精神一凛,估计是教英文的老师来了。 英文是她的重点补习科目,不但要懂,还要会用。说得夸张一点,她补习就是冲这个来的。 “唔,我没有来晚吧?”门外的人说话的同时看了看门上的标牌:“302”。 谷雨闻声一愣,这么巧,怎么会是他? “你——”那人也是一怔。“这么巧!” 谷雨赶紧站起来。今天不一样了,人家是老师。 “老师好!”她行了个标准的学生礼。 “哎,别这样…….,你弄得我不会了!”那人笑笑。“其实你的老师不是我,我是来代课的。” “哦?”谷雨有点发蒙。 “权涛他发高烧了,临时抓人,就把我抓到了。正巧我有时间,而我也有这个资质……,哈哈哈……” 谷雨心中一喜,这不是上天的照顾是什么,来补习都能遇上!而今关系颠倒了,她不再是他可理可不理的人,而是他必须认真对待的顾客。 “权涛是我好朋友,……哦,你应该见过,就是那天在王府井百货大楼和我一起的那个……” “瘦子!”谷雨傻乎乎地接了一句。 “嗯,那家伙就是个瘦子,是我好基友!” 谷雨脸一红,尽管人家大大方方说好基友,她听到这个词,还是会不自在。她这人,确实是放不开的。 “好了,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程度?权涛说,他新接的这个学生情况比较复杂,没怎么好好上过学。”说完,他就询问地看着她。 谷雨又是脸一红,她真的、真的没有怎么好好上过学。 “老师,我……”她不知怎么表达她的程度。 “这样吧!”代课老师善解人意地露出他的一口大白牙。“我们先试一段阅读理解,我看看你的语法和词汇。我们从初三年级开始,决定升还是降?” 谷雨点点头。她最多也就是初三水平。 拿着架子上的书试了两篇课文,代课老师表示,他明白了。 接着他让她读,紧张得她直往下淌汗。 “别怕,我们学的是外国人说的话,不会很正常,要是一生下来就会说才反常!” 谷雨感激地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这句话,确实可以安慰人。 但大概韩波儿一生出来就会说外语的,人家那也不叫不正常。 “好吧,试下听力,我问你答。努力去想怎么说,慢一点无所谓!” 谷雨咬着唇点点头,听力,她最怕了。 结果,代课老师一张嘴就把她震了,这和james也不相上下吧。 james是在中国生活了六年的加拿大白人,他教授高二三个班的英文写作。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雅思考官,娶了一位中国太太,就居住在学校旁边的小红楼里。 “愣着干什么?说话呀!”他飚了句中文。 谷雨无辜地摇摇头,她刚才走神儿了。 “well,pay-attention!”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自动降低了一个难度。 “ok.that-is-the-story,tell-me-why-does-the-boy-hate-the-hospital?” “他——,他——,医生把他弄疼了!”谷雨只能用中文来回答,因为有一个关键词她实在想不起来。 “嗯?”代课老师睁大了眼睛。紧接着,他闭上眼睛,垂下头,用两手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戳自己的眉心。 谷雨惭愧地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她在护校已经不怎么学英文了。初中学的那点儿,只重视阅读理解,也并不怎么重视听力训练,镇上的老师自己就不行。她就是这么个水平,她…… “好了,好了,你别这样!我不是……,”,代课老师此刻也惭愧得不行。“唉!是我不好,我不会做老师,老师应该更有耐心,怎么能把学生弄哭呢……” 谷雨捂住眼睛。 她谁都不怪,她只怪自己。也有比她困难的,但是人家成绩照样好。不是有报道说,有人女孩子照顾一个瘫痪的妈妈硬是考上了大学吗?她根本就没想过考大学的事,她当时只想着,有一份工作早点离开那个家。 “好了,不管什么程度,我们都能学好,只要想学!”代课老师小心翼翼地哄她。 谷雨擦擦眼睛,用力点点头。 为了让老师安心,她努力地笑了一下。 “咦,这个笑真难看!”代课老师轻轻一撇嘴,取笑她。她忽然委屈得又想哭,因为这个人不领情。 “我错了,我错了!我要走了!”明显不适应女孩子情绪的变化,他决定逃跑。 “慢着!”谷雨拍桌子站起来。“你还没告诉我那男孩子为什么讨厌医院?” “呃……,你还惦记这个茬儿呢!”他仰头笑了,谷雨也笑了。 他说:“那家医院的牙医给他拔蛀牙的时候,拔错了!” “牙医?” “对,dentist。” 谷雨恍然大悟,就是因为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她才连蒙带猜的。 “那么,老师,下次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她想起了正事,紧张地问。 “叫我代课老师!”他戏谑地笑了,人已经走到门口。 “你——”谷雨非常恼怒。这人真小气。 “放心,我知道你的程度了,我会开一套书单发到你手机上,也不白让你哭一回!”说完,他迈开大步就飘走了。 谷雨气得跺脚,但是能怎么样呢?她不可能去追,她追人的理由是那么可笑。而且,讨厌的是,还有一个老师要来,人家是应约来为她补数学的。 第二十章 姚安安的“三骂” 在谷雨为如何赶上学业进度而拼命的时候,幸福女孩姚安安正在为一件事情生气。 话说,自从到电视台,寻找飞机上遇到的“哥哥”,姚安安就成了周围人关注的对象。不过,这件事在学校真的没有对她构成什么困扰。 因为她和晶莹在北京有家,平时接触的人有限,生活品质上又比一般大学生高出许多,这自然就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圈子。而且“传说”这种事,以姚安安想理便理,想不理就不理的性子,那件找人的事就跟打游戏一样平常。 倒是家里人,他们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总是拿她开玩笑。不过,开始几次她还觉得难为情,多听几遍她就有了免疫能力,他们说他们的,她该干嘛干嘛。 就连姥爷也听说了她的这件事,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传递的消息。 姥爷说:“嗯?一打盹儿没看住,我们家的安安就长大了!这还了得,要插上翅膀飞啦?……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就像你妈当年要嫁给你爸爸一样让我伤心!” 爸爸尴尬地听着,妈妈则在一旁呵呵地笑。 安安不理他们,把钢琴的声音弹得很大。她就是长大了,飞是迟早的事情,尽管这个春天让人如此无奈,可是诗经里说的那种缠绵悱恻她终于体会到了。 这种情感略略让她觉得有点悲伤,可是又是如此美好,这让她觉得生命是如此丰富、饱满,让人按捺不住的激动。 前二十年,她从来都是简单快乐,而这个春天,仿佛有一只手,轻轻地拨弄了她一下,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 “我要到新加坡去上学!”这是她反复对妈妈说的话。 “你去学什么?电子商务? 姚安安撇撇嘴,她学了一年的电子商务,已经不想学了。她想像妈妈一样成为一名记者,走南闯北,所向披靡。 “等你想好了再说吧,你去了就得降一级,从大一开始念!” “那我就去学传播吧!” “真的?你真的决定了?”姜上舟打趣地看着女儿。“要是那个男孩子就在国内呢?你岂不是……错过?” 姚安安生气地嘟起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是行的呢? 正在她为此事举棋不定的时候,弟弟齐家出事了。于是大家把关注的重心从她身上移走,转到齐家的身上。 齐家姓朱,是安安舅舅的孩子。一家一个孩子,表弟也如亲弟弟一般。所以,齐家出事,安安很生气。 她气得是,齐家这样的人居然让女孩子耍了!她居然敢上手打齐家的脸!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弟弟郁闷地抱着头,窝在沙发上,往日的阳光少年,一脸的愤懑。他这种状态已经整整一天。 别人让他吃饭,他不吃。她把饭给他端到跟前去,他就扭过头去。这么成熟开朗的男孩子居然幼稚得跟自家的人生气。 妈妈说,你别理他,让他静一静,他安安静静呆着总比出去打人强。 安安没法不理。她都想替齐家打人。 那个视频安安看了三遍,看一遍她就骂一回。 第一次骂,她骂的是那个打齐家耳光的女孩,一看她那猖狂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有教养的女孩,这种人如果敢站在她姚安安面前,肯定得扇得她两只眼球从此各奔东西。 第二次骂,她就骂弟弟,什么样的人能招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难道我们这样的家庭出身连这点眼光都没练出来吗? 第三次骂,她就骂明德国际学校。为了钱什么学生都收,还一再标榜为了学生的一切,为了一切的学生。有的人本来就是圈养的,你有什么本事把它当人一样教化呢?把那种东西和人养在一起,那是对人负责任的态度吗? 舅舅在香港开会,知道了这件事,连夜赶了回来。 妈妈说:“这件事我去处理,你去了动静太大了!……这件事,尽管影响很坏,但是对于齐家的成长未必是坏事。” 舅妈也拉住舅舅。一再说,别冲动,影响大了,反而不好! 最后,处理的事情就落在妈妈的头上。 安安说:“妈妈,我也去!” “你去干嘛,去打人吗?狗咬人,难道人要咬回去?” 尽管妈妈不同意她去,但是妈妈发动车子的时候,她拉开车门硬坐进去,妈妈也没有赶她。 真的,一家子憋着气呢!小小的女孩子怎么变得跟魔鬼一样可怕! 等到了明德国际学校,妈妈直奔学生处。这里安安来过两次,也不算生。田静阿姨在这里当主任呢。 “哎呀,把我们大记者都惊动了!这让我这个当姑姑的怎么好意思呢?”田静有点嬉皮笑脸。 妈妈白了田静阿姨一眼。“别跟我贫,我生着气呢!” 田静阿姨大大咧咧地说:“我也生着气呢!但再生气也不能像家长一样处理这件事吧?我首先是这里的学生处主任,我得把事情理清楚了,给你们家长一个交待!” 妈妈嗤了一下,说:“芝麻绿豆大一个主任,天天挂在嘴上!” 田静嘿嘿地笑,“咱不跟大记者比,咱是光荣的人民教师。“说完,她一整衣领,得意地说:“啊!多大的记者也是老师培养出来的哈,这点觉悟咱还是有的!” 姚安安文静地坐在旁边,看她们两个老同学逗贫。她着急,但她知道田静这样插科打诨地说话是想给妈妈消火儿呢。 学生处在学生眼里就相当于警察局,警察天天和罪犯打交道,多大的案子可能都见过,所以,齐家这件事在人家眼里可能真的不算啥。 妈妈说:“好了,说说怎么处理的,我听听这结果能让我这个当家长的心平气和不?” 田静说:“视频已经从网上删除了。当然,影响肯定已经造成了,这也是网络时代很难控制的一件事情。”她说完遗憾地耸耸肩。 妈妈沉默了,田静阿姨继续说:“那个打人的女孩子已经停课反省,她家长昨天从老家过来,把她领回去了!” 安安急了。“那录相的、上传的呢?这事儿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吗?” 田静笑笑,举手往下压了一压,弯腰从右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来。 “喏,这是所有的材料。处理过程,以及最终处理意见。” 第二十一章 专骗愣头青 一个人能力强不强,效率高不高,很大程度上决定于这个人做事的条理性。 田静交给姜上舟的这个牛皮纸袋规置得清清楚楚,订书针订的,曲别针别的,分别是不同类的材料。 姜上舟打趣,“你这都是警察局的档案!” 说完,她就静下心来慢慢看。 在家里,她怎么问齐家,齐家都不说话。这孩子的性格就是这样,气愤到一定程度反而什么都不想说了。当然,涉及到男女问题可能也是有点脸皮薄,不像安安想找就满世界找去。 这里倒是有齐家写的几句话。可见,他面对老师和面对家长还是不同的。齐家说,温小糖有事没事就来找他。他上图书馆,她就要坐在他身边。他去食堂吃饭,她也要凑过来,还往他盘子里夹东西。他烦得不行,但她是女孩子,他也不好让她下不来台,前些日就跟她说,那就试着处一处吧,但说好了,彼此感觉不好,就要利索分开,从此互不打扰。那个温小糖很高兴。 可是第一次约会,在操场上溜达了一圈,他就感觉到那个女孩子好没趣味,说的话题让他觉得是异世生物一样,没有任何交接的可能。所以,回来以后,他发了一条短信,说“不要来往了,我觉得不行。”接下来几天便没动静,可是有一天吃饭时,温小糖的朋友钱瑜过来说,温小糖情绪很差,她只有一个请求,想当面对你说声再见,也同时说声抱歉。结果他去了,就忽然遭到一个耳光。然后,下午,就有人告诉他,校园论坛上是他被打的视频,文字说明是:当初的承诺,今日的耳光。 姜上舟叹了口气,看着他人高马大的,孩子终究还是孩子! 而那个打人的女孩子温小糖的说辞是,她认为齐家玩弄了她的感情,所以,一气之下她才想报复齐家。 再看协同者的证言。一个叫钱瑜的说,齐家确实曾经答应了和温小糖“处一处”,她们都为温小糖高兴,三个人还曾经为此小庆贺了一番。另一个叫桂宝宝的说,温小糖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齐家就说“不处了”,这对温小糖是种伤害,温小糖想把他叫出来说个究竟,然后潇洒离开。没想到两个人说崩了,温小糖一激动就动手打了他。至于录像上传到校园论坛的事,她们说这不过是让大家看看朱齐家是多么可恶的嘴脸。 姜上舟越看越生气。以她的了解,齐家有点幼稚,但绝对是个纯良的孩子,他可能不会处理事情,但绝不可能玩弄别人的感情。 而且,录像上传已经构成了对齐家直接的伤害,试想,一个大个子男孩居然被一个女孩子打了!这是多么劲爆的新闻。那情景猛一看上去,就像惩治负心汉一样! 这就是在侵犯齐家的名誉,而在这个年龄,男孩子是多要脸面啊!这让她当姑姑的多么心疼。 按捺住心中的不平,姜上舟继续往下看。 有一份证言,是这么说的。她想上卫生间,但同寝的同学正在使用,她只好跑到楼道尽头的公共卫生间去。可是隔着门板,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她就不由得上了心。一个人说,我得不到,我就让他身败名裂。另一个说,我来录像,你把他约到图书馆外边的草地上,那里有一丛树墙,我蹲在后边,绝对可以一次拍成。还有一个说,这件事就看你能不能把他约出来。他那人,说不行就是不行了,未必肯跟你出来。还有,他一出来,你得摆好站的位置,否则身姿和神情都会使你出手的效果打折。最后,那人义气地说,还是我来约他吧,你约他未必肯来。我就说,你要跟他说句道歉的话,从此你们各自飞翔、再无牵挂。 这份证言还说:这件事过去一天,就出了明德论坛上朱齐家被打的事情。她就知道,朱齐家遭到算计了。所以,她才找班主任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姜上舟“啪”地一下把证言拍到桌上。她气得几乎全身发抖。 “怎么现在的女孩子都恶毒到这个地步!我们当年哪懂得这个!” 田静站起来给老同学倒了杯水,又慢慢地调上蜂蜜,这才说:“哪是都这么恶劣?你也别一杆子都打死了,你看看咱们安安多阳光!……就说作证的这个女孩也心底干净,教育失败的毕竟是少数。” 安安拿过最后一份材料,刚才妈妈看过的,她也都看了。 “卢谷雨?”她轻轻念了出来。 “嗯”,田静说:“新来的插班生。基础太差,人很用功。年龄倒是他们班最大的,十九了。” 安安转向妈妈,“妈,这个名字——”她隐约对“谷雨“两个字有印象。 姜上舟端起茶杯想了一下说:“可能就是那个孩子。她妈给我回了个邮件,说是已经办理了孩子的入学手续,要感谢我,还让我打听房子的事呢。” 田静打趣:“嚯!资格够高的,把你当房产中介啦!” 姜上舟笑着摇摇头,淡淡地说:“不过是机缘,帮人家一个忙而已!”喝了口水,她问田静:“那孩子怎么样?” 田静哈哈一笑,说:“老师们都很喜欢。你知道吗,她把老师办公室的窗帘都拿下来洗了。这本来是物业的事儿,弄得物业工人的脸上都挂不住了,结果全校的窗帘都被拿下来集中洗了一遍。” 姜上舟也不由得笑,这种行事倒真是少见。 她说:“她很可怜的,你要是能关照就关照她一下。”说到这里,她看看墙角里还有一个低头办公的老师,就压低声音说:“她是被拐的,十几年!刚刚找到自己的家!” 田静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成o型。这学校什么样身世的都有,被拐还家的还真是第一个呢! 她郑重地点点头,说:“知道了,放心吧。那样的经历还能有今天这样的作为,也确实让人看重。” 安安激动起来,“妈,我去看看她?” 姜上舟看向田静,田静看看墙上的钟,说:“去吧,要快去,一会儿下了这堂课,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得到晚新闻时间才集中呢!” “好!这就去找找。我就说她是个好人!”安安欢快地站起来。 “高二(4)班!”田静扬着声儿嘱咐了一句。 姜上舟无奈地摇摇头,说:“你看她,个子长起来了,还是小孩儿一样!” 田静说:“这挺好,干净的心、简单地活!我们想回都回不去了!” “你怎么样?……还一个人?”姜上舟关切地问。 田静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说:“我也挺好。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平时玩儿命工作,休息天玩命嗨皮。到老了我就住养老院去,如果有剩下的钱我就捐给接收我的那个养老院!” 姜上舟不赞同地摇摇头,说:“一辈子还早,你现在才多大。给别人机会的同时就是给自己机会,是不是?” 田静不想接茬儿。沉吟了下,玩笑着说:“我要是找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儿,你会不会吃惊?” 姜上舟耸耸肩,无所谓的摆着手说:“你高兴就行!” “行,那我就上婚介网登记去,专骗自愿上钩的愣头青!” 第二十二章 被人接纳 谷雨正在做值日,她清扫地面,吴天一在清理白板。这个时间就是值日的时间。 门口有人晃了一下,叫了声“tony!”。 吴天一太专注,没听见,谷雨只得直起腰来,叫了声:“吴天一,有人找!” 吴天一朝门口看了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谷雨说:“放下吧,剩下的我来!” 吴天一露出个感激的笑,朝门口奔过去。 谷雨接着做值日。 吴天一是个整天戴棒球帽的同学。老师们并不要求他上课摘帽,因为他生下来就是白化病,戴上帽子可以遮住他满头的白发还有一部分的额头。据周全说,他本来也是自卑的,但是五班的茱迪有一次对他说,在他们爱尔兰,什么颜色头发的人都有,中国人到处都是黑头发,太沉闷了,人就是应该有各种颜色的头发才好。从此,吴天一就总和茱迪在一起,一起分享零食和课余时间。 他们都是爱丁堡互助会的成员,茱迪跟吴天一学习中国文化,吴天一跟茱迪学习英语口语。他们也一起帮助别人。周全有一次开玩笑说:“以后你们俩一起领养个非洲孩子算了!” 吴天一没有说什么,茱迪大大方方地说:“nothing-is-impossible!” 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出去了,打球的打球,弹琴的弹琴,上图书馆的上图书馆。只留下楚才和朝鲜人李仁熙在出板报,而王圆圆则是在专心地抄作业。她请了一段病假,要补起来的实在太多,楚才心疼她,把学案借给她抄。其实,她不完成作业老师也不会追究她。因为她很多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 收拾好地面和白板,谷雨出去倒垃圾。一抬眼,教室门口站了一个人。 “嗨,还认识吗?”姚安安冲着她笑。 谷雨乐了。怎么能不认识呢,她还有重要的消息通知她呢。 “你等下,我去倒了垃圾!” 等放下垃圾桶,她又打了个稍等的手势急忙冲向盥洗室。然后,甩着湿淋淋的手就冲出来。 “你怎么找来的?”她惊喜地问。 “呃——,我不是专门……,朱齐家是我弟弟,我舅舅家的!” 谷雨点点头。朱齐家这两天没来,自出了事,就请假了。大概这也是避风头的做法。 安安问:“你还好吧?” “嗯!这里吃的好,住的也好。同学……也很好,只是功课太难了!” 安安笑笑,只一个考雅思就得脱层皮,能不难吗? “谢谢你,给我弟弟作证!” 谷雨小心向四下里看了看。把安安拉到楼梯角去。 “你别笑我,我胆子很小的。我其实一般不出头,只是,坏人太坏了,看不过眼。……再说,我和朱齐家是同班的,那几个人和我也没有关系……” 安安理解地点点头,能这样做已经不错了。这年头,没实力敢招事儿的人有多少呢! “还是谢谢你!”她很诚恳地说。 “别别别,弄得我不好意思了。我还要找你呢,正发愁怎么联系你,……没想到朱齐家是你弟弟!” “遇到难事儿了?”安安本能地问。 “不,我想我遇到的那个人可能正是你要找的那个,就是飞机上……,可口可乐…….”她边说边比划。 “什么?”安安不敢相信地看着谷雨。“怎么可能?!” …… 嘿嘿,就是有这种可能。 信命的人经常说,缘分就是上天的安排。 那个代课老师说话算话,他真的为谷雨开列了一套书单。阅读系列是上外出版社的“分级英语阅读”和外研社的“书虫儿”,而听力部分则是“床头灯英语”三千词和五千词。至于写作和口语嘛,代课老师的原话是这样的:孩子们刚开始学说话时从来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是不对的。你就当自己是个孩子。 谷雨想当自己是个孩子,但孩子的内心一般都是满足而强大的。她不行。 而且,孩子也没有她这么“心怀鬼胎”的。她从补习班接待老师那里得知了代替权涛老师上课的那个人是谁。 虽然只是临时代课,但是权涛还是按照程序交待了代课人的信息:方植末,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通讯工程专业博士。这表示方植末给一个高中生上课是有资质的。 而她的手机号,估计人家也是通过登记在接待处的信息得到的。 所以,这个接待处的功能,相当于旧时的情报站,只是接待处的老师警惕性不高,不懂得单线联系对于组织生存的重要。 于是,缘分生成的条件准备好了。 于是,现在面对着姚安安,她激动地问:“你说他是不是长得有点像胡歌?梳平头的胡歌?” 安安眨巴眨巴眼睛,“胡歌?” “对,眼窝深,鼻子高……”谷雨期待地看着她的反应。 “就这些?” “还有爱看篮球赛,是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的博士生,好像是通讯工程专业的……” 安安眼睛倏地一亮。“有照片没?” 谷雨摇摇头,说:“没有,你自己去确认吧,他上上周刚给我补习过英文!” “天哪!补习英文!……谷雨,我也要和你一起补习英文!” “你需要补习英文?” “我去守株待兔啊!” …… 女孩子很容易就能建立起友谊,特别是心底里最深的想法都被对方知晓和理解的情况下。 被别人接纳往往要自己先付出。很多人都明白这样的的道理,所以,会刻意付出。 而谷雨不是刻意,谷雨是努力。 刻意和努力有着本质的区别,一个是奔着回报去的,一个是不做便心里不安。 谷雨从姚安安的手上明显感觉到了这种接纳。当她被姚安安领着站到她妈妈和田主任面前的时候,她看到了她们眼里的喜欢。 姜上舟温和地问:“你妈妈什么时候过来?” 谷雨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应该不远了。……弟弟和妹妹应该会在七月份过来。” “哦!”姜上舟点点头,“周日休息的时候可以来找安安玩,北京这么大,你肯定有很多没去过的地方。” 谷雨想想,认真地摇摇头说:“想去呢,但没有时间。要出去补课,还要学驾照……” 姜上舟笑笑,转头和田静对了个眼神,田静也笑了。这孩子是真老实,要知道,想走入他们家的人有多少啊,而她却拒绝了! 几个人一起,把姜上舟母女送出去。路过楼道的布告栏,看见墙上贴着的对违纪学生的处罚通告,姜上舟问:“停课反省的学生什么时候回来?” 田静说:“一周之后。” “处分什么时候下来?” 田静说:“一周之后。这是个大处分,要慎重些。你的意见……” 姜上舟摇头,说:“按规章处理吧!……齐家这孩子,也该得个教训。对了,那个温……,她家里是做什么的?” “商人,内蒙的一个商人。可能是开矿的吧!” “哦!”姜上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家教真差呀!” 第二十三章 谁的错 朱齐家来了。 虽然没做错什么,但一来便低着头,不复往日上课时的挥洒笑闹。 和他关系好的,便招呼他去打球,或者往他桌上放瓶水,什么也不说,走掉。 一个课间过去,桌上多了好几瓶水。 谷雨也同情他,但她不会走上前去表示什么,事实上她到这个班以来,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她想,朱齐家也像她一样,需要时间,忘却屈辱。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理解别人、尊重别人。 那个长得很帅,很会装逼,在陈果果嘴里连老师都坑的人就不懂得。 他叫甄俭。当他从讲台上经过的时候,他会稍作停顿,然后扫视全场,那眼神儿仿佛要主持一个什么大型会议。更多的时候他神情酷酷的,如果是正好有镜头的话,谢霆锋会说,嗯,学我学得挺像! 然而,他忽略了一个事实,真正有实力的人其实都比较容易同情弱者,他们的同情不会使他们变弱,而是让他们显得更强。对于装逼的人他们其实是非常腻烦的。因为,谁不比谁强,这里用得着你来装? 当然,如果逼格真的够高,人家也只好服了你,保存实力,再战江湖嘛,这个道理但凡iq、eq正常的人都懂。 问题出就出在,你在装! 这个装逼的甄俭在经过朱齐家身边的时候,站住了。朱齐家抬眼看他一下,没理他,继续查字典。 “啧!”甄俭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其实你很上镜的,可以走青春偶像派的路线!” 朱齐家一听就火了,他抄起手中的字典就砸了过去。 甄俭本能地躲闪,正扑在庞统的桌上,庞统猛地一抽桌子,他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下一节课没法安静了。不断有人被叫出去核实情况。 一会儿叫朱齐家,一会儿叫楚才,一会儿叫庞统。 当然,甄俭出去后始终就没回来,他躺在医务室,说是脑子不明白了,要让校医把他送到大医院检查去,那架式,俨然明德国际学校的医务室已经放不下他啦。 田静和班主任刘红一起调查情况。 楚才说发生得太突然,什么都没看见。 庞统说,他正挪动桌子,不想,甄俭就扑了过来。应该是他脚下没根,收不住势吧! 朱齐家说,他就是打人了,把处分给他吧! 田静让他们都回去上课。 楚才且不说了。楚才的态度就是一般旁观者的态度。对旁观者,你不能要求人家把所有细节说清楚。再说了,在旁边的,就是旁观者吗? 庞统已经不能背处分了,他已经是留校察看。这件事很难说庞统是无辜的。因为他的性子大家都知道。 但不能因为性子就给一个人的行为定性。而录相是看不出什么差别的,他只是任性地挪了一下桌子。难道学生在课间不能挪动一下桌子吗? 而朱齐家是明显憋着气的,他打人或者他想受罚,对他自己可能都是一种释放。 看来,只能处罚朱齐家了。 那个挑事儿的甄俭该不该处罚呢?按田静的意思是该,事情明摆着,他说话的时机和动机不对。但是,刘红摇摇头,说:“难啊!你不知道甄俭是块怎样的滚刀肉!” 以往的经验告诉刘红,滚刀肉之所以难弄,是因为滚刀肉的家长更加滚刀。 果然,事情发生的第二天,甄俭的家长就来了。 “什么?要给我儿子处分?我儿子是受害者你知道吗?他脑震荡了,你知道吗?他的脸上破了皮,你知道吗?你知道这对我儿子有多么大的影响吗?他本来是要特招进上海艺术学院的,要不是想让他上伯克利,我干嘛把孩子送你们这儿来?” 刘红头痛地硬撑着。 田静保持微笑,看他一口气能说出几个“你知道吗?” 话说,这人的台词功夫真好,要不怎么说是演员出身呢?可是,在电视上接受访谈的那点儒雅风度哪里去了呢? “我坚决要求对方给我儿子赔礼道歉,并支付医疗费,陪护费,所耽误的课程你们学校要安排专人补课,一节都不能落下!” 田静笑眯眯地问:“请问,让对方道歉的理由是什么呢?” “啪!”这位名演员一拍桌子。“打人难道还不是理由吗?” 田静说:“那您有没有问您的儿子,他因为什么挨打了呢?” “我儿子说,他挺上镜的,这有什么错吗?” “不见得没错!”田静款款地说。“咱们汉话是讲究语境、情境的,不是哪句话都能拿出来单独理解。请您仔细询问了甄俭同学再说!” 名演员瞬时火大:“你怎么当老师的?你还讲不讲公平公正?我要到你们理事会去投诉你!” “呵呵,”田静笑了,“我的从教资格是国家教育委会审定并认可的,我一直是这么当老师的。您有意见尽管去提,谢谢您对我校德育工作的帮助!” “你——,好!你等着!对方不道歉,你不道歉,我就要让我儿子转学!你们这破学校我是一天都不能忍受了!” “彭”,门被打开,又被“啪”地一声关上。名演员气哼哼地走了。 刘红看看田静,发愁地揉揉脑仁。按明德学校的规则,一个班要是总留不住学生,那就意味着这个班主任是不称职的。她这个班已经走了好几位了。尽管原因各异,但数字确实是递减的呀! 田静笑笑,走过去拍拍她,说:“没事,回去吧!就他那德性,想走请便!” 刘红无精打采地走了。 田静无所谓地继续浏览新闻。 那名演员大概是扮领导扮得太久了,有点分不清戏里戏外。让朱齐家给他儿子道歉,哼哼,怕是嫌日子过得太顺了! 田静本以为这事儿过去了。没想到,过两天,那名演员又来了。他不是给儿子办理退学手续的,而是提出新的证人,说在儿子摔倒的瞬间,卢谷雨从旁边经过,她还扶了儿子一把。她应该看清了事情的全部,那个庞统必须处理。 田静也头疼了。她很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不正常,他把大好的精力耗费在这件事情上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处理别人真的就能让自己的儿子得到成长吗? 她说:“好吧,您先回去,我调查一下,两天之内一定给您答复。” 那人又气哼哼地走了。 然而,谷雨并不愿意作证。老给人作证那不是没事找事嘛! 何况,那天她擦完了白板、转过身来的时候,字典就飞了过去。她当时被字典砸人这件事惊呆了,紧接着就看到甄俭摔倒在地上。这前后中间她只是看到了不能衔接的片段。 她也并不愿意总做好人,如果能缩起来,她宁愿人们忘记她的存在。但她要回到座位上去,不扶起他的话,就只能从他身上跳过去。所以,她搀了他一把。 尽管如此,麻烦还是来了。 额头上粘着创可贴的甄俭来了。他——出院了! 当着全班人的面儿甄俭质问谷雨,“你能给朱齐家作证为什么不能给我作证,是不是看上朱齐家了?可是,人家看得上你这个土妞儿吗?” 谷雨涨红了脸,她知道此刻不少人都看着她,这让她很不适应,她想躲到窗户外面去。 她想躲起来不是因为有理说不清,而是因为当别人质问她时候,她会忽然害怕。这种事,对于别人就是吵一架或打一架的事,而对于她卢谷雨,就像一辆车子冲着肉身呼啸而过,而她只有蹲下来等死一个结局。她知道这是一种可怜的状态,可是她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所以,她哭了。眼泪刷刷地往下流。 楚才走过来,知道甄俭这疯狗逮谁咬谁,只好先把被咬的那个拉出门外。 周全骂骂咧咧地跟了出去。 他陪她坐在操场。 “你真的给朱齐家作证了?”他问。 谷雨迟疑了下点点头,本来,这件事她只告诉了老师,她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可是,现在让甄俭一嚷嚷,大家就都知道了。 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非! “你做得对!这个学校,有一些人是宁可示好、不能得罪的,朱齐家就是一个。甄俭那个蠢货以为爹是个名演员就了不起了!” 谷雨张了张嘴,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作证,原本就是看不过别人的居心叵测。但是,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好像故意描画似的。 “你就是太胆小!”周全说。“要是换作另一个女孩子,绝对给他骂回去!他那人,比我还欠揍!” 谷雨噗嗤一声笑了。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好了,你笑了就没事了。……不过,我很关心一件事,如果事情缠到我的头上,你会不会站出来给我作证?”周全认真地问。 谷雨点点头,说:“会的,如果你真的无辜的话。” “唉,我这人怎么会无辜呢!”他病入膏肓似的。 第二十四章 明德三贱客 温小糖反省归来。是她爸爸把她送过来的。 “你们学校真是小题大做,不就是男孩女孩闹了场误会吗?男人这么不大度,能成什么事?”这就是温小糖爸爸看到“留校查看”这个处分时发出的牢骚。 田静没怎么解释更不想安抚他,她心说,女孩子要是一个劲儿地作,能保住命都不错,就更别谈成不成事的问题了。 和温小糖前后脚返校的,还有钱渝和桂宝宝。她们一回来就凑在一起庆贺,把食堂一角弄得像圣诞节狂欢一样,薯片、饮料、巧克力蛋糕,当然这些东西味道不够,还得配上中国特色——辣条。 温小糖自认美女,她除了两眼分得太开,其他地方都够得上美女标准。所以她吃东西的时候比较照顾自身形象,比如吃蛋糕的时候没有像钱渝那样吃一脸,饮料也是小口小口地嘬。 陈果果也是美女一枚,无论皮肤还是身材。 美女见美女,多少都会有点相互褒贬。 “谷雨,那个温小糖你看像不像动画片里的花木兰?外国人觉得中国美女就是那样的。” 谷雨不置可否。她的童年记忆中,动画片几乎是没有的。 “哎,就那个!”看谷雨跟她达不到同步共震,陈果果掏出手机联上网,然后点着屏幕让谷雨看。(这个时候学生中能上网的手机还不是很多。) 谷雨一看就笑了。那个动画人物杏核眼倒是杏核眼,但是两眼分得太开,樱桃口倒是樱桃口,可是下巴太短,这倒活脱脱就是动画版的温小糖。 花木兰眼睛里有一丝坚毅,温小糖有什么?她忍不住向温小糖三人的方向看过去。 然而,令人尴尬的是,温小糖三人也正在看谷雨。 谷雨只好掩饰性地晃了晃脑袋,好像颈椎疼。 “算了,我们走吧,都吃得差不多了!”她提议。 陈果果也知道为什么,就拿了两人的包,把盘子递到谷雨的手中让谷雨替她倒盘子。 可是,意外发生了。 谷雨刚倒了一个盘子,她的鞋子上就洒满了汤汁。红红黄黄的,是浓稠的西红柿炒鸡蛋。 “你要做什么?”谷雨很生气。 “没看见!怎么了?”手拿餐盘的钱渝挑衅地扬着下巴,这样说着话,胖腿还一颤一颤的。 温小糖挪过来,阴阳怪气地帮腔:“好啦!好啦!赶紧跟人家道歉,要不人家又要告老师啦!” “就是,快道歉,钱渝你的处分还没撤呢!”桂宝宝也夸张地跟了一句。 谷雨气得哆嗦,她手里的餐盘还有一个,可她就是没勇气冲她们扔过去。 “拿来!”黑大个儿庞统劈手把谷雨的餐盘抢过去。因为抢得急,汤汁从盘子里洒了出来。这下子,附近的人多多少少都被那红红黄黄的汤汁“临幸”了。 庞统瞪着牛一样的大圆眼,扫了一下温小糖三人,阴恻恻地问:“我也背了个“留校查看”,你们说我敢不敢拿这盘子拍人?” “嗷~~”的一声,三人撒腿就跑。把门口进来的初中生都撞倒了。 “尼玛,明德三贱客!”庞统恶狠狠地“赐名”,然后把盘子重重地搁在餐台上,弄得赶过来的生活老师一愣一愣的。 周围的同学有笑的,也有躲事的。但谷雨笑不出来。 她恨自己太软弱,每次都是别人为她出头。 回想过去,她做的最有勇气的事情就是离开杨德才。现在想想,那一口气上来,做了也就做了,如果不做就没有今天,就是失败,杨德才也不会把她打死。 可是,今天调动这一口气为什么就这么难? 还是怕失去。 失去什么? 是妈妈眼里的乖女儿形象吗?是一种以为不招事儿就会很安全的状态吗? 也许,妈妈看到她这样软弱,也是会失望的。 一下午情绪低落。 她很想问问庞统,当时他会不会真的举盘子打人。想想又算了,人家帮都帮她了,别让人家误会了她的意思。 不管人家会不会动手,人家表现出来的威势就让别人怕了。 有时候,不是人有多大的力量,而是你能表现出多大的力量让别人看。 而她,偏偏不敢表现。 …… 晚自习快下的时候,班主任刘红问楚才下周有什么动议? 楚才转转眼珠儿说:“我们做点无聊的事吧!” 刘红问:“说说看,怎么个无聊?” 楚才面向大家说:“人人都穿校服,好像表现个性的地方只能是里边穿的衣服和脚底下的一双鞋子。我看到大家的鞋子越穿越贵,就问自己,我有没有勇气穿最便宜的鞋子在这个学校走来走去?现在我问大家,我们班的男生有没有勇气穿一周最便宜的回力胶鞋?” 周全问:“只有一周吗?” 楚才点头,“对,只有一周,时间长了就不必要了,毕竟仅仅是玩儿,大家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行,我支持!就当是支持国货!说吧,一人多少钱?” “三十!” “行,你收钱吧!” 楚才又把目光扫向别的地方,得到的回应都是收吧、收吧! 忽然看到谷雨涨红了脸举起手。楚才问:“怎么了,卢谷雨?” 谷雨声音颤抖:“女生……是不是可以自愿参加?” “哗——”全班都惊了。 女生校服,春季的除了运动服是体育课必备的,平时的就是西装长裤、西装短裙、衬衫背心配短裙。试问,一双回力胶鞋穿在女生的脚上,这是怎样的风景、怎样的惊诧呀! “哈哈,我-很-期-待!”这是周全的声音。他把身子懒懒地往后一靠,一副看戏的舒坦样儿。 “我要参加!” 一个尖细的声音加入进来。谷雨瞅瞅,说话的是平时挺二的肖如意。她这人,头上顶了个处分,是和男生打闹的时候,蹿进男厕所“实施抓捕”得来的。她管自己叫女流氓,别人也不好给她其他的封号了。呵呵,进男厕所的事都做得出,穿双黄胶鞋算个啥? 好几个人都呵呵地笑,明显男生对这事儿更有兴趣。 胖乎乎的王圆圆看看左右,说:“看来我得订个大号的!”说完,又是吐舌头又是转眼睛,开始耍宝。 韩波儿抬眼看了下楚才,干脆地丢出一句:“你就收钱吧!” 到这时候,楚才就不需要再问什么了。“行,愿意的,无论男生女生,下课到我这儿来交钱,顺便把鞋码搞清楚。支持国货见行动,从下周一开始!” …… 回到宿舍,洗完了,陈果果问趴在床上看书的谷雨。 “哎,你今天发什么神经?女生穿一双黄绿色的胶鞋,也亏你想得出!” 谷雨挪了挪身子,扭头问:“你不也交钱了吗?” “是,我交钱了,我看大家找刺激,我也凑个热闹。……但说实话,这东西真的摆在我的床前,我怕没勇气穿它!” 谷雨拧着眉头想了想,淡淡地说:“所以,检验你勇气的时候到了!” 陈果果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她。 谷雨低头看书,不再理她。今天一下午她都在走神。看着脚上没收拾好的污迹,她就问自己,她能不能做个有勇气的人,去反抗,去承担,去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志! 当她想得心都疼了的时候,楚才刚好有个提议,她想,要不就从扮丑开始吧!美丽的女生要打扮得丑丑的站在人前,其压力,跟男人提枪上战场时的挣扎,只怕也是不相上下的。 好吧,谷雨的奋斗,从扮丑开始! 第二十五章 三十二双胶鞋 人之所以会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是因为让你做选择的那一刻并没有真正来临。 当三十二双胶鞋被楚才和庞统从收发室拿回来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橡胶的味道。 楚才按着名单和鞋号一双双地分发。 男生还好,看了大小就塞进桌斗里。女生看了,便呵呵窃笑。像二货肖如意,直接“嗷嗷”怪叫。 这是周日返校的一节晚自己。明天就是他们穿新鞋的日子。 穿新鞋,走新路,谷雨忽然想起传说中到监狱探监时的特殊讲究。她想,对她来说,这句话一样适用。她要把关在笼子当中的自己解救出来。 周一早上,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嘿,正好是穿胶鞋的好天气! 她爬起来就去掀陈果果的被子。 “干嘛,你!”陈果果缩了下,又滚到墙边去。 “起来,穿胶鞋!要不要我给你打扮一下?” “去!去!去!弄得跟乡下人过年似的,……我还想再睡会儿呢!”她嘟囔着把枕头捂在头上。 “好,你不起可别后悔,我看你一个人穿着胶鞋怎么下楼?”谷雨威胁着走进卫生间。 陈果果“腾“地就起来了,想想一个人穿着黄绿色帆布胶鞋走在校园里的样子,她就觉得像被雷劈了一样。 “不行,谷雨,你不能丢下我!” …… 谷雨当然没有丢下她。她不但不丢下同伴,还给同伴梳了两根麻花辫。 她自己也一样,什么发型好像都不能配这双鞋子,那就来个插秧造型吧! 两个姑娘,西装西裤,裤角上卷,直溜溜两条大辫子,一甩一甩就那么从三楼下来了。 一路侧目,一路惊诧。 谷雨说:“果果,是不是卞之琳有首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嗯,挺熟!好像是卞之琳的。” “果果,现在看我们的人,其实也是我们眼里的风景。我们平时不是这样子,他们平时也不是这样。大家都新鲜一把,日子过得就有活力!” 陈果果翻翻白眼,觉得谷雨像神经病一样充满自信。她昂着头,挺着三十六c,不但目中无人,而且头上无鸟。 身边的一切喘气儿的生物,她鸟都不鸟。 果果不禁暗笑,她不知道谷雨这土妞装出来的不在乎什么时候“崩塌”。 到了食堂,两个人和同班同学会意地一笑,看看彼此的鞋子便坐下吃东西。 吃着吃着,谷雨问:“还缺什么吗,我去帮你拿!” 陈果果摇摇头,说:“这就要吃撑了!” “那好!”谷雨点点头,认真地说:“从此,果果,我不帮你偷早饭了,要吃你自己来,要不就饿着,听清楚了吗?” 果果惊诧,进而不高兴了,“你怎么回事?你神经病啊!大清早弄得像绝交似的!” 谷雨摇摇头,勇敢地接过她喷过来的火舌:“我只是你的同学,不是你家的保姆,分不清角色,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你知道吗?” 陈果果郁闷地一推盘子,身子往后一靠,不再理人。 谷雨起身倒盘子,只倒自己的,临走时,心平气和地对她说:“果果,我们总要帮助自己长大,我拉我自己一把,你也试试吧!” …… “支持国货见行动”,本来是楚才信口瞎诌的一个噱头,但高二(4)班一人一双黄绿色胶鞋在楼道里闪来闪去,弄得别的班的班长好像挺没创意、挺没号召力似的。 这种神情反馈到高二(4)班同学眼里,这双胶鞋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大家穿得更加自在,更加洒脱。可是,周六马上就要到了,新鲜劲儿过去,再穿下去确实意义不大,如何处理这些鞋子就成了问题。 要是个别人,扔了也就扔了,但这毕竟是班里组织的一个活动,还是要听组织的话。 高二(4)班最在乎的就是组织的话。 楚才说:“要不,咱捐掉吧,我看工地上很多民工干活都是穿这种鞋子!” 二货肖如意拉长了声音:“咦——,都穿成臭鞋了,怎么好意思给人!” 楚才说:“那就个人洗个人的!” 肖如意夸张地搧搧鼻子,她长这么大都没有洗过鞋子。再看看王圆圆,也是一脸难色,好像这真是个艰巨的工程。 楚才沉默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要都扔到垃圾筒里,高二(4)班一定会被扣上一顶“作秀+浪费”的帽子。 谷雨站起来,平淡地说:“这样吧,鞋子我来洗,不就是三十二双鞋嘛!” 这个——,楚才明显觉得不好这样做,毕竟是给别人洗鞋子!谷雨是同学,而这好像……是家里的保姆做的活儿。 “没事!”谷雨洒脱地摇摇头,“你们就当我是剧团里管服装杂务的,我们班的演出圆满结束,众位演员辛苦,其他的就别管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这个理由好像可以接受,但又有点觉得欠着谷雨的人情似的。可是不用自己洗鞋子,又不用担浪费的名儿,那就……别较真儿了。 三十二双鞋,摆满了宿舍卫生间。 陈果果捏着鼻子打开排气扇,跑到楼道尽头的卫生间上厕所。谷雨一个人洗到半夜。 天亮的时候,谷雨用洗衣机把所有鞋子甩干了,再用叉杆儿把鞋子一双双地挑高了挂在公共卫生间的晾衣杆上。 明德三贱客之中的桂宝宝像是发现了外星人一样,在楼道里大肆宣传公共卫生间的“异象”。接着,有人借着上卫生间的由头,探头进来看一下,惊诧地一吐舌头,走了。 再一个进来,也是一惊。 但他们哪怕惊掉了舌头,谷雨也在认认真真地挂鞋。 到星期日晚上,她收了两蛇皮袋鞋子存放在东门传达室。 和她一起收拾东西的楚才问:“明天我们去捐?” 谷雨点点头,“嗯,你和我一起去,就旁边那个工地!” 楚才有点为难。“这旧鞋子……,到时候怎么说?” 谷雨笑笑,轻松地说:“就说学校演完节目,有一批道具鞋子,觉得扔了可惜,谁愿意要就谁穿!” 楚才不禁一笑,这一周可不就是演出吗? 第二十六章 旁若无人 “不三不四的东西最有营养”,这句话是一个翻译家说的。他当年学外语不是照着课本学,而是照着家长开列的“违禁书”的名录学的。后来,他成了词汇量最大的学生,翻译的东西最为地道。 高二(4)班自回力鞋事件之后,他们再接再厉,又推出了一项无聊的班级活动——模仿孔雀的鸣叫。 这个活动是周全提出来的,他说,不为功利的学习,最显一个人的毅力,也最陶冶一个人的情操,所以,我们就学习孔雀的鸣叫吧! 不知道这项活动能怎样陶冶情操,刘红就同意了。她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只要不出格,学生想做什么便放任他们去做。 结果,这项无聊的活动又获得了积极的响应。 操场西南角的孔雀们这一周以来遭受了更多的围观和模仿,他们就像刚成名的明星那样处在一种高度兴奋与疲倦当中,因为,“演出”和“通告”太多。以往只是小学生过来对他们表示一下爱慕,现在连高中生也来做他们的粉丝,这让他们不得不在大小粉丝之间不断转换角色,以讨得他们所有人的欢心。 谷雨大清早在操场边读了一会儿书虫系列的《简爱》,就朝孔雀园跑了过去。那里已经立了一个人,还没看清是谁。路过“驼鸟的家”,看到鸵鸟们有的在懒卧,有的寥落地望向远方,显然,没有粉丝的日子是很难过的。 “是你,朱齐家?” 此时的朱齐家把运动衣搭在肩上,露出来的半截胳膊肌肉紧绷,线条有力。 朱齐家笑笑,露出他的标志性的虎牙。他拔长脖子向着天空“啊嗷~~”地叫了一声。然后做了个轮到你了的动作。 谷雨涨红了脸低低地来了一句“啊嗷~~”,还没把节拍唱完,她就举起手中的书挡住脸颊。 “不行!”朱齐家干脆地给她点评。“孔雀叫的时候旁若无人,你这样叫是明显受到了环境的影响,太小气了!你看我的!”说完,他又“啊嗷~~”了一声,还像孔雀一样支开双手转了一个圈儿。 谷雨摇摇头,她好像还是很难做到旁若无人。我们活着的大多数人,不都是从别人眼里找存在感吗? 想了想,她转过去,背朝着朱齐家,向着驼鸟们来了一声“啊嗷~~”。 叫完,她自己先笑弯了腰。话说,孔雀的叫声不是一般难听,有一点划破耳膜的功能! “你还是太羞怯”,朱齐家说:“孔雀叫的时候是没有脸皮这个观念的,我们做事,有时候要忘掉脸皮!哦,这是……是我一个长辈说的!” 谷雨辩白:“要是身边有一群陌生人可能我会不在乎,面对一个熟悉的人,我就没法不在乎了!” 正说着话,明德三贱客一起慢跑过来。痴肥的钱渝一边倒腾小短腿一边冲他们打了个嘲讽的口哨。 温小糖酸不溜丢地说:“原来是这种关系呀!那、那、那在法庭上做证都应该是无效的啊?不是有个回避原则吗?” 听了这话,谷雨冲着他们就“啊嗷~~”了一声。非常放肆。 朱齐家同样来了一声,同样放肆。 两人相视一笑,又仰起脖子,一起鸣叫。 这你一声我一声的,倒把孔雀们吓呆了。紧接着,孔雀们也大叫连声。 模仿秀太出色,这是要被抢掉饭碗的节奏呀! 三贱客被无视了,只好匆匆跑掉。 朱齐家哈哈大笑。谷雨也笑。 笑完了,两个人倒像有了默契一般,同时陷入沉默。 一夜的雨,让春夏之交的空气,变得这么清甜。 朱齐家先开口:“面对敌人,往往勇气会来得快些,我的长辈说,面对熟人也能拿出勇气的就更为难得。” 谷雨点头。面对熟人或亲人,确实更需要勇气。因为你让他们痛的同时,你自己也痛。 朱齐家说:“谢谢你帮我作证!” 事情过了这么久,他才把这话说出来,是因为他觉得那个录相此时已经不算什么了。 谷雨扭捏了一下,倒也不说什么客套话。随口问了一句:“你姐,她还好吧?” “疯子!懒得管她!”说完,他摇了摇手,就跑步去了。 矫健的身姿像一只雄鹿,确实,他有诱人的资本。 …… 被弟弟说成疯子,在姚安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次,她下足了功夫,真的不要脸皮。 她从心底里感谢谷雨,就是电视台一起录节目那点缘分,人家就把她放到心里去了。可见,那是个有心人。 她就喜欢有心人。 她说和谷雨一起补习英语,其实是不必要的。她过去凑着听了一节课,目的只在于接近方植末的朋友权涛。 权涛这个人有意思,长得有点像年青时的冯巩。天渐渐热了,他脖子上还围了块棉线织的脖套。据他自己说,身高超标,长期伏案,颈椎就出问题了。 他说,他业余时间出来代课,是要把去游泳馆的钱挣出来。医生说,目前只有游泳这个项目可以帮助他的颈椎。 而且他在女人面前真的没有什么防卫经验和防卫能力。 当然,老实人说话一般都不会反复思量。更何况,安安公主的出现是那么可爱温良。 安安问:“怎么样能见到方植末,我想跟他学语言。” 权涛摇头,一口江西口音。“他一般不在北京,你要学语言找我!” 安安毫不客气地摇头:“你的水平教谷雨行,教我不行!” 权涛摇头,说:“纵然我不行,他也不会接你这个活儿,他那次只是帮我的忙。一年好几十万年薪,他会来代课吗?” 安安问:“什么地方会给他一个年轻人好几十万年薪,你骗鬼呢吧!” “万联通讯高级工程师,你说说能不能挣这么多钱?”权涛说得很骄傲,就像挣大钱的是他自己一样。 “好了,谢谢你,权涛老师!” 权涛一时不明白怎么对话的逻辑关系一下子就发展到了“谢谢”。 “…...,你不问他的宿舍地址吗?”他还想跟着蹭上几次观摩的机会。 “不问了!谢谢!” …… 当然不用问了,万联通讯,不就是安安舅舅的公司吗?兜来转去,原来他就潜伏在那里! 哈哈,既然是舅舅的公司,那她调查个把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是,舅舅随总理出访东欧十一国,得有段时间才能回来,她总不能在这时候打扰舅舅吧! 那怎么办?找关系户呗。 星期五下了课,她就驱车到明德学校接上齐家,然后一路直奔万寿路上的万联公司分部。总部太远了,在深圳,解不了她的燃眉之急。 这个分公司总经理她不认识,但弟弟应该认识。 结果齐家说,他只见过一面。他说爸爸很少在家接待下属,即便有,他也躲在自己的书房。 但好歹是见过一面的,总比她强。 等到七点半钟,天都黑下来的时候,前台才告诉他们,会议结束了,但不知道总经理会不会继续加班。 天哪,这班拿股权的工作狂! 第二十七章 他情况有点特殊 谢天谢地,中高层干部今天只加了一个小时的班! 钱程是总经理,但他也不喜欢加班,实在是事情太多需要人做,他才要做出带头加班的样子,从头督到尾。 故作轻松地弹动着脚步,从大堂走过,就听得前台的冯晓声甜甜地叫了声“钱总经理!” 一听到这声音,他就心下一乐。小溪潺潺、春泉汩汩,用来形容冯晓声的声音都不为过。别人把美人放前台,他就把美声放前台,她一张口就让客人舒服,就好比进得门来于喧嚣处突遇宁静,于宁静处又忽闻自然和谐之声。怎一个清心通泰! “钱总,有两位客人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她自然舒展地指了指落地窗旁边的沙发。 钱程顺着手势看过去,是两个学生。 怎么是两个学生?一个还穿着校服! 那个女孩子拽了下男孩子的衣服,显然是在给他提神。 男孩子走过来,顺带着抻了抻自己的衣服。女孩子跟在后面。 “钱叔……,钱总,我是朱齐家”,他带着笑,诚恳地看人:“……贡院五号,过年的时候,您去过我家!”说完,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但在钱程眼里,他这不好意思也不显得小气,倒是让人感觉出一丝谦逊。 贡院五号,这点得还不够明了吗? 他这么介绍自己总好过一句“朱承泽就是我爸”,这是人家在表达对他的尊重呢! “齐家?你这是……”钱程热情地上前,拉了一下对方的胳膊,又转向旁边的姑娘。 “啊,钱叔叔,这是我姐,我姑姑家的。” 姚安安赶忙奉上一个甜笑。 这甜笑瞬使接待大厅变成了玉渊潭的春天——满眼芳华。 “哈哈哈……”,钱程的笑声十足的胸腔共呜。“今天你们两位小友光临,bj分公司真是蓬筚生辉呀!” 齐家笑笑,心说,辈分错了! “咱们是先出去解决肚子,还是去我办公室坐会儿?”钱程看看墙上的钟善解人意地询问。 齐家看看安安,他就是个门把手,门打开了,其他的,他就不管了。 安安上前一步。“钱叔叔,我们今天来是有事相求,不如我们先说事儿再请您吃饭吧?” 钱程又是仰起头爽朗地笑。所谓大户人家,可不就是胎里带来的讲究? 瞧瞧这说话的水平! “走,咱们进去说!” …… 等安安红着脸说完事情,钱程心里就不淡定了。 他本来是想笑的,但是,今天要是笑了,他就把这位公主得罪了。 “那个——,安安呀,他去宁波出差了,至少得走半个月呢!”他试探地放缓语速。然后观察安安公主的表情。 果然,公主的小鼻子瞬间就皱了起来。 “这样,你看好不好!”钱程灵活地调整步骤。“我这里有前段时间公司联欢时拍的投球录相,你先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安安急急点头,花朵又开放了。 钱程弯腰打开抽屉,找到一个u盘,插入接口,点、点、点,顺利找到。 话说,要不是他自己投球也比较帅,他保留这东西干嘛? 一看画面,朱齐家就兴奋了,“好球!嚯,好球!”他完全无视安安的反应。“钱叔叔,你这里藏龙卧虎呀!” 钱程干笑两声,没作过多回应,因为此时,安安公主已经热泪盈眶了。 天哪,女孩子动情起来,好可怕的,这要是三峡大坝决口了呢? 他不知道该不该把纸巾递过去。 也许,此时的小姑娘不想被别人打扰吧! 方植末呀,方植末,被她看中是你的运气吗? “姐,瞧你那点出息!”朱齐家推了安安一把。这一推,花痴从梦中惊醒。 她不好意思地扭过脸去。弟弟笑她没出息,他要是经历过心动、盼望和绝望的过程,他就绝不会这么说了。 “谢谢钱叔叔,就是他!”她虚掩着一只眼睛道谢。 “哦,是他就好,你们总算没白来。可是……” “可是什么?”安安紧张起来,难道他结婚了?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啊! 钱程安抚地笑笑,挠了下头,实话实说:“方植末情况有点特殊,他不见得能接受别人的……追求。啊,我是说现在!也许很快情况就能改变,你也别心急!” 姚安安的脸又皱起来了。“钱叔叔,怎么叫情况有点特殊呢?您说明白呀!” 钱程摇摇头。虽然他知道,但是,不经过方植末本人的允许就泄露人家的私事,这毕竟不好。 安安急了。“是他得了绝症吗?”那她更要珍惜他在世的时光了。 钱程急忙摆手,说:“安安,你别猜了,等他从宁波回来,我给你通风报信好不好?有什么问题,你们当面沟通,好不好?” 安安默了,用东北人的话说,看来这个钱总的操守是刚刚的,当年要是把他放在铡刀底下,其英勇刚毅也是不输刘胡兰的。 “姐,知道他是你要找的,不就踏实了?只要他活着,还能逃得了你的魔掌?”看不过姐姐这个丢人的样子,朱齐家只好劝慰了一句。 那好吧,想想也是,姚安安站起来再次道谢。 晚饭当然也不用他们请了。钱程极力要安排一顿,朱齐家只好说出“好久没吃肯德基”为大家解决了问题。 不太熟悉的人坐在一个包间里会非常难受,何况还是他们这种一大两小,公私混杂的关系。去肯德基就不同了,卡座对面一坐,二十分钟吃完,完全应了钱程口中的“小友”的说法。 钱程再次在心里为这大家子弟的分寸感点赞。 等朱齐家姐弟俩上了车,一路向西,钱程才想起,需要上趟卫生间。 刚刚这次聚餐,他真的太上心了。 不过,他并不小看自己。一边是两位身份特殊的小友,一边是校友兼下属方植末,哪边,他都是想照顾的呀! 照顾别人就是照顾自己。 他坐在肯德基窄小的马桶上,一边放松,一边打给方植末。 “方植,事情还顺利吗?”少一个“末”字,这就是校友的情分。 “师兄,还顺利,我快回了!”对方回答。 “有这么个事,方植,今天有个姑娘来公司找你,我知道你长得帅,但是处处开屏好像于人身安全不利吧……” 戏谑着,就把事情说了。 没想到,对方只是有点小质疑,并没有惊,也没有喜,而是沉吟了片刻,说:“师兄,你看看沈阳分公司那边可不可以替我安排一下,我知道这是给你添麻烦,但……,师兄,反正我的事情你都知道,这件事不解决,我没有终身幸福可言。因为,……他的年纪在变老,我怕我赶不及……” 钱程叹了口气,骂道:“你要跳走,还要让你老板帮忙,也亏你想得出!我是欠你的吗?” 对方没吭气,也没放电话,就那么任他唾骂。 钱程气愤地又骂了一阵子,看方植末的态度一直很好,才恨恨地说:“行啦,我跟总公司的老孟问问,看看他那边的意思。成不成看你造化。” 对方感激地说了谢谢,这才放下电话。 钱程收起电话,对着蹲位前方的小广告抱怨了一句:“这都是什么事啊!” 第二十八章 做老丈人的都好无奈啊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尤其是当她精神状态不太正常的时候。 齐家几次都想把方向盘从姐姐手里接过来,可是,想想她的脸面还是算了。而且,他没有驾照,万一被查麻烦不少。但其实,他只是因为年龄问题而考不了驾照。论技术他还是不错的。 “我说姐呀,你要是这么心不在焉,今天就要多一起车祸报道!”一般地,能不叫姐,他决不叫姐。 安安扭过头瞥他一眼,没吱声儿。 齐家又说:“他其实也一般嘛,就是打球帅一点。你们女人总是容易被外貌吸引,肤浅!” “你不肤浅,”安安讽刺地回他。“你哪天找一个内涵丰富的丑八怪回来,我就服了你! 齐家郑重地摇头,说:“那倒不至于。我要不不找,要找就找一个玲珑剔透、干净清爽的,让人一看,心就安静。现在的女孩子,实在是可怕,一个个张牙舞爪的,看一眼心里就闹腾。” “学校里有这样的女孩子吗?”安安撇了下嘴,她觉得她和晶莹可能就是齐家所说的“张牙舞爪”的女人。 “没发现,可能有吧!”他说着话认真地想了想。 “谷雨行吗?她很干净的!” “她?”齐家连连摇头,“她太土了!最上边一粒扣子都要系上,我是说衬衫!而且那头发也不说好好弄一下,就那么随便用发圈一箍……”他边说边比划。 “观察得挺细的嘛!上心了?”安安调侃。 “切,你别拿我开心!跟她,绝无可能!你想着怎么把你的男神弄到手吧!” …… 当然是想把男神弄到手的。可是,这是一个工程,不是考试那么简单,只要一个人努力就行。 把齐家送回贡院五号,将近晚九点的时候,安安才回到自己家。 她长大了,现在没有电话老追着她。可是,这也有点不适应啊。本来他们就不常在家,几天不打电话,就更是摸不着亲情在哪儿。 “妈——”一进门,她就大叫一声儿。 黄姨迎出来。“这么晚!安安,吃了吗?” “吃了。哦,可以再喝碗汤!”一边脱鞋,一边问:“妈妈回来了吗?” 黄姨笑着摇摇头。指了指楼上,“你爸爸回来了!” “嗯?爸爸!”安安有点意外,紧接着就兴奋起来,“爸爸——”她尖叫着向楼梯跑去。 “十分钟后下来喝汤啊!”身后是黄姨体贴的叮嘱。 …… “怎么不敲门就扑进来,说了你多少次?” 爸爸一脸的怪怨,安安不以为然。看他放下电话,她一下子搂住他的胳膊。 “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见面都不说‘亲爱的安安!’” “都这么大了,还说?你都怕你嫌我肉麻!”姚栋梁说着话,还是试着像小时候那样抱了抱她。 “呀,不行了,抱是能抱动,不过,很快要换个人抱了!” 安安害羞地白了爸爸一眼。自从上电视找人,他们找着机会就要拿她逗乐儿。 “爸,我找着他了!”晃悠着爸爸的胳膊,安安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姚栋梁一愣。 “我真的找到他了。他就在万联通讯工作,我还知道他在宁波出差呢!” “……” “那个钱总说,他一回来就通知我,这次,他就跑不了了!” “……” “爸,你这是什么表情?”安安不耐了。 姚栋梁尬尴地揉揉脸,拍拍旁边的椅子说:“你得原谅爸爸,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爸爸一时适应不了……你要跟另一个男人起舞的状况。” 安安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太急,看来大人们真的没有准备好呢! 可是,她也是大人了呀,她已经过了十九岁生日了! “爸爸,你得帮我!”她拉着爸爸的手乞求。 “怎么帮?”,姚横梁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你不是期待一个不期而遇、水到渠成的爱情吗?” “嗯——,期待是期待的,我是说,万一我有困难的话……” 姚安安不确定了,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美好和怎样的坎坷。小说里讲的那些,可能在她身上也会有吧? 姚栋梁安慰:“如果有,爸爸当然会帮忙。不过,我的女儿,怎么可能让人拒绝呢?如果爸爸变成二十岁,爸爸一定不顾一切地追求你,把全世界的浪漫都让你品尝一遍,而不是这么辛苦地去追别人!”说到这里,他不甘地骂了一句:“哼,臭小子!” 安安乐了。她相信爸爸会这样做的。但是她现在也不觉得辛苦,挂念一个人也很甜蜜的。 “爸爸,当初你追求妈妈是不是也把全世界的浪漫都让她品尝了一遍?” 姚栋梁笑了。“当初啊,是很辛苦,浪漫不浪漫不知道了,这个得问你妈!……总之,她心甘情愿地跟我领证儿了!你姥爷为此很长时间不理你妈,但最后还不是投降了?”他得意地笑出了声儿。 “我想你将来也会投降,做老丈人是很无奈的!”安安顺嘴就接了一句。 “这个——,哼,要是我看不上,绝不允许他腻歪我的女儿!”他说着话就认真了。 安安一撇嘴,急忙安抚他:“爸爸,他很帅的,你一定看得上!” “帅,帅有什么用?男人打天下是靠脸吗?”他下意识地就要撸袖子,决定好好地给女儿上一课。 “爸爸——”安安开始撒娇,“当初你要是不帅,妈妈看得上你吗?” “呃,这个——”姚栋梁没话了。他扭头看了眼门边放置的穿衣镜,镜子里的男人应该是女下属们眼中的帅哥吧,只是他肚子微微有点大。他下意识地收了一下肚子。 男人虽然不靠脸打天下,但这也算常规配置之外的惊喜吧!马英九不帅能当选台北市长吗?克林顿要不是长得有点像猫王能有那么多的粉丝吗? “你妈又去哪儿了?”他转移了下话题。 安安吃惊:“爸,你们都不联系的吗?她去山西调查污染状况已经走了九天了,说是今天回来,可到这会儿还没有回!” “又去调查污染?上次掉尾矿坑里差点没命,她还要去!”姚栋梁显得很无奈也很生气。“为什么一个什么都有的女人就不能不折腾呢?!” “爸!”安安对爸爸的反应有点不适应。妈妈在她心里是理想主义者,是巾帼英雄,她觉得家人应该支持她或者为她担忧才对,而不是爸爸这种“恨铁不成钢”似的生气。 当然,她这个当女儿的也做得不好,只顾着自己那点小情感,一整天都没有跟妈妈通话。也许,妈妈此时正在路上吧? 她拿出了电话。 第二十九章 同路的人 姜上舟的手机没电了。太忙,太累,就忘了充。 好在它没有丢,在前一个小时,它在掉下去的时候,她又灵活地把它捡了起来。而这,并没有担搁她的逃跑。 对,就是逃跑。 一家吊销了执照的企业照常生产,照常排污,这不诡异吗? 所以,她来了。在当地农民的牛蹄子都要烂掉的时候,田地的颜色都变成黄黑色的时候,她和小魏来了。 他们和市里的宣传部通过气,人家接待了他们,但是他们确实不受待见。 不受待见的表现就是,脸上堆着笑,说话云遮月。如果不能一瓶酒子把你灌倒,那就恨不能一酒瓶子把你砸倒。 就这样,在这里捱了九天。人家休息的时候,他们悄悄地摸点消息,弄得给他们带路的老乡都快神经了。 可是,寻根溯源八九不离十的时候,小魏他爱人要生了。 小魏“嗷”地一声蹦起来,说:“姜姐,我要当爹了,剩下的你来干,我要回去迎接这一神圣的时刻了!” 他爬上夜车就去迎接神圣的时刻,剩下她一个人,面对眼前的残局。 现在撤有点不甘心,可是不撤,又怎么前进呢? 刚刚人家放狗追她,裤子已经摔破了。 现在车子补人扎了胎,两个轮子都没法用了。 她想,这已经是极致了,难道他们还敢要她的命吗? 她掸掸身上的土,决定等一辆过路车,也许人家有备用的轮胎,也许人家能帮忙叫个修车的过来。 旁边的旱厕实在是味儿大,她嫌恶地走开几步。但她又不敢走远。就因为这儿有个厕所,过往的司机才可能停下来方便,她才能找到搭话的机会啊!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老话儿说得真对呀! “嗤——”,斯泰尔庞大的身驱停了下来。从高高的驾驶室里跳下来个年轻人,冲着黄土吐了口痰,就急匆匆地跑进厕所。 姜上舟耐心等。 那个年轻人出来了,边走边系裤子,又冲着地面吐了口痰。 姜上舟迎上去,“哎,师傅!” 那人扭头看看,拉开车门走了。 斯泰尔开过去,荡起一路粉尘。姜上舟急忙掩住口鼻掉转身子。 没办法,这地方就是这样! 她还是一时,而这地方的人在这里要生活一世! 她自嘲地想,如果自己年轻一点,刚才的小伙子会停下来搭话吧, 又一辆越野车停了下来,姜上舟急忙赶过去。这次,她要离那个臭厕所近一些,免得他跑掉。 等了等,那人出来了。他向四周望了望,看上去不急着走的样子。姜上舟心中一喜。 “哎,师傅!”对司机,喊师傅总是没错的。 那个扭过头来看,好像很吃惊的样子。他戴着眼镜儿,高瘦,微微有点拥肩膀。穿着一条现在不怎么多见的卡其色条绒休闲裤,抹茶绿的长袖t恤,很旧却干净,有点老书房午后的感觉——安静、舒适。 “您——是叫我吗?” 姜上舟乐了。一听口音,这就是北京来的。北京人喜欢说“您”,跟年龄大小关系不大。 “您好,我是想找人帮个忙。您瞧,车坏了!”她大大方方地指了指自己的车。 那人一看就乐了。姜上舟也乐。 就是这么巧,她的车也是一辆四门开的牧马人,和那人的竟是同款同型! “这个,它怎么了?”那人问着话就向车子走过去。 “车胎坏了,被扎的。” 她说的很平淡,那人却不禁皱了下眉头。他向四周看看,仿佛是要确定当下的安全性。 “没事儿,这也就是最坏的情况,不会更坏了!”姜上舟以很确定的语气给人打气。 那人停住了。“我没带备用的轮胎!”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透过镜片,认真地看着姜上舟。 “哦!”姜上舟有点微微的失望。 “不过,我们可以想想办法!”那人说着话,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查看轮胎的状况。 姜上舟只好等着。 她不是不懂车,问题是两轮全坏,她能怎么办呢? “有了!等会儿就好!”那人站起来,也不管姜上舟什么反应,径直向自己车子走去。 …… 原来,他的办法就是卸自己一个好轮胎,换姜上舟一个坏轮胎。这样,一车三个好轮胎,走起来还是没问题的。 “您真了不起!”姜上舟由衷地夸赞。她一边说一边拧开水瓶子给他冲手上的污垢。 “呵呵……”他很开心地笑,很简单快乐的样子。 “刚才只顾着解决问题,还没来得及问,您这是要——” “回北京!”他站起来,湿手从兜里掏出块手帕来。 姜上舟不禁笑了。不但是因为“回北京”这三个字,还因为手帕。四十来岁的男人用手帕,这真的很少见呢。 擦完手,放进兜里,他随口问:“你呢?” “我——,我想回北京,但是任务没做完,…….可是目前看来也没办法完成了,那就…..回去吧!” 在这一瞬间她做好了决定。 任务是永远做不完的,她需要回去修整一下。在这刁民出没的地方,她实在需要一个能干的助手。何况,这次她的收获也算不小了。 她说:“能否让我用一下您的电话,我要给我女儿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是安全的!” …… 为表示感谢,姜上舟请他吃饭。 坐在路边面馆的塑料凳子上,才知道,应该称呼他常河。 这个常河有意思。他自己备着饭盒,筷子、叉子和勺子。看那百宝囊里,牙刷什么的都有。 “饭馆里边的餐具未必是干净的,而且,一次性的用过就丢,太浪费了!” 他说着话,就找了一个盆儿,从人家的灶间里提了一壶开水,把餐具放进去冲,还给姜上舟泡了一双一次性筷子。 围着围裙的面馆老板斜着眼看了一下,没吱声,但看神情,比较不以为然。 姜上舟看着这一幕就想笑。人家肯定想,你们城里人,事儿真多! “常先生总是这么……讲究吗?” 常河笑着摇摇头,说:“有条件就讲究。没有水的时候,脏手也抓了东西吃,有一次在风陵渡,吃了一个大馒头,里边夹着现煮出来的肥肠,真香!那卖东西的老板娘,接过钱就切肥肠,那时我的手也很脏!” 姜上舟就呵呵地笑,觉得这个人很洒脱。 看着他的相机,就问:“经常出来跑吗?” 常河说:“有空就喜欢出来。哦,我也不懂什么技术,不如你的相机专业,我就是见到喜欢的便照下来。” “我能看看吗?” 常河点头。 这时,面已经上来了,两人真饿了,一人一碗面,红油上洒着香菜,觉得真香。 “老板,再来两碗面汤!“常河冲着灶间喊了一嗓子。 姜上舟看数码相机里的照片。 “这个,你也照?”她指着一张图说。 “呵呵”,常河笑笑。“前天晚上,我就住在他们家里,没去住旅店。那个窗台上放了个破的搪瓷缸子,我一看种的是沙蓬,花儿开得正旺,就把它照下来了。怎么样,这角度?” 他一副等夸赞的急切样儿,像个孩子。 姜上舟看看点点头,说了句:“不错!” 她不是说技术。她是说思想。 这小窗台外面就是落满黑灰的一段短墙,而窗户却是刷了新的绿漆,一尘不染的窗台,一个洁净的破搪瓷缸子上沙蓬花儿饱满鲜艳,仿佛一室的贫穷都被这花儿点亮了,透出点安详与满足来。 “还有这张,你看!”常河伸指头点了两下。 这是张孩子和狗的照片。一个大大的铝盆,七八岁大的孩子把狗按在盆里洗澡,身上、脸上全是狗扑棱出来的水。而旁边一角就是炭堆,狗洗下来的是一盆黑水。而孩子的眼睛很亮,笑声仿佛能从照片里传出来。 这是矿区常见的情景,而他把它记录了下来。 姜上舟问:“你经常拍这些生活场景吗?” “嗯,算是经常,只要觉得美好就拍下来!” 姜上舟笑了,他用相机拍摄尘垢中的美好,而她用相机记录金钱背后的贪婪。 但是,他们好像是同一类人。 第三十章 别人的故事有滋有味 到了太原,姜上舟就把车子还了。她不可能一路开回北京去。 和常河道别的时候,常河没有说要联系的意思,只是给她写了一个博客的地址,说:“欢迎光临愚人小屋,你会看到很多照片,包括你看过的。” 她笑笑,也给他写了自己博客的地址。她说:“我的博客没有那么多欢乐,你看了会不消化的。” 常河笑笑,珍而重之地把便签放到钱夹里。 两人就此别过,手都没有挥舞一下。 成熟男女,陌路邂逅,好像也就是这样了。 到了顺义机场,黄芬已经在等着她了。 “黄姐!”她亲热地招呼了一声。 “走吧!”黄芬笑笑并不多言,直接拎起她的包走在前面。 黄芬早年在工厂里管库房,做事极有条理。因为和家里的渊源,工厂不景气以后,干脆就出来在她这里帮她管家。她这种整天不着家的人,也真得有个放心的人去管着安安。 上了车,她问:“安安还好吗?” 黄芬扣上安全带,笑了:“她呀,还那样!” 一听“还那样”,姜上舟就放心了。安安的“还那样”,不就是阳光灿烂吗? 黄芬说:“姚总回来半天,又走了,大概是回来开会!” “哦!”姜上舟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和姚栋梁两个人就淡了。一个人忙工作,另一个也忙工作。他关注他的集团公司,她关注她的民生福祉。有一段,他说,你别干了,找个轻松的地方挂着,每天做做美容煮煮汤,想逛的时候招呼个姐妹出去陪着,这不是挺滋润的生活吗? 她也曾动心,毕竟有的时候累得像狗一样。可是想想有大块的时间闲着,闲下来势必要陪他周旋、跟不同的人说客套话,她就打退堂鼓了。 她还是希望像风一样。 他看她不为所动,也就不再劝说。 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对方什么秉性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老不在一起的人,真的放着放着就生了。现在,他不操心她,她也不操心他。她在家里有黄芬照顾,在单位里有同事捧着,他也同样,酒店式的服务走哪儿跟哪儿。有时想想,可能寻常夫妻每天一个锅里搅和的日子还过得亲热些。 她今年四十二岁了,他们退休以后的生活怎么样呢?当他们都不再繁忙…… 想到这个问题,她忽然感觉到很茫然。他伴着她的生活,是四处旅游吗?是一路欢声、一路笑语吗? 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拥抱了,既没有肉体的慰藉也没有精神的交流。 但他们之有默契,那就是面对外人的时候,一切都做得行云流水。没有外人的时候,也算有默契,那就是睡前她看会儿书,他也看书。然后,他关灯,说“睡吧”!她就睡下,然后,他躺下或者去他自己的房间。 她有时也有冲动,可是,看到他的身体,她忽然就觉得泄气,那就是爱不起来。而他看她的眼神,也是困难重重。 她想,也许很多夫妻都这样,年深日久之后,对彼此的身体都有些厌倦。 这些事不能对人说。但她清楚地知道,她想被人抱着。 回到家,看到安安给她留了条儿,说冰箱里有她自制的双皮奶,希望她品尝以后给她点个赞。 她很听话地去品尝女儿做的双皮奶。 这个婚姻给了她这么可爱的女儿,她感恩。 打开电脑,处理这几日的邮件。翻皮包的时候,看到常河给她的纸条儿,登录进去,先收藏网址。 这真是个缤纷的博客! 大量的照片,大量的文字。 就像徐霞客游记,走到哪儿记到哪儿。从安大略湖区的赌场,到矿区一条废弃的老街,从一个白人妇女推着三胞胎的手推车到河南农村的计划生育标语,他都会拍摄下来。 有意思的是他的评注。他说:“这个叫口泉的老街上还有十来户居民,都是老人,据他们说这个门楼里住过个做豆腐的,是光棍儿一条,有一天在街上捡到一个快要冻死的老人,回到家就说,反正我也没爹,你就给我当爹吧。那老人感激得不行,趁着儿子上街卖豆腐,想着能做什么便帮衬着做点。可是,他清理磨盘的时候,忽然地面塌陷了。他掉了下去,受了点伤,却是坐在两坛子银元上。后来,人们就说,那是上天感念那光棍儿的孝行,送给他两坛银元。这宅子就是用那银元建起来的。大家看看,这个荒草丛生的院子在今天看来是不是还很有些气象? 在这个系列里面,还有老药铺,旧的新华书店,做殡葬服务的杨花铺子,还有一个写着“为人民服务”的供销社遗址。他标注说,老药铺的掌柜是当地一个名医,但他死于自己开的汤剂,当地人说,煎药的是他侄女,姑娘心思不在药上,在店伙计身上,结果,药煎糊了便有了毒性,喝下去没来得及喊人便咽了气。 和掌柜的相关的还有他的传说,他拼着家财赎了一个当红的***结果那女人一辈子不会生育。人们至今感叹的是,那女人的脚如何小巧,永远的白袜黑鞋,永远一丝不苟的绑腿带,至死,那女人的指甲缝里都没有一点污垢。 在这个系列的最后,他说:像这样有风格有故事的房子还有好几处,大家帮忙论证一下,作为地方旅游项目有没有开发价值?题目就是“老矿区的百年光阴”。 他还说,资源挖没了,人总要活下去,过去卖资源,将来不妨就卖文化吧! 他还拍了两瓶酒的照片,很土的包装,红的底黄的字。他说:“这种酒很好喝,十八块一瓶,我买了一箱放在后背箱里,当地人说,酿造是用心的,只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看到这里,姜上舟不由得笑,这个人真是蛮有意思的一个人,好像在随便哪个陌生人的生活里都能寻找自己生活的快乐。 在他的博客里他还记录了他自己的生活片段。他拍了烤肉的架子,说是肉腌好了,朋友们却迟到了。还拍了烤肉架子下面接油的盘子,他说,这里面的油很难冲洗,他一般不用洗洁精,而是会洒一些面粉进去,把面粉和动物油脂和在一起,这样可以做个面饼,即节约又方便。 他还拍了他门前隔一条马路的森林,那是市中心的一片森林,雨后的森林,红的叶子,绿的叶子,黄的叶子,到处都湿漉漉的。 那是一个叫阿伯兹弗德的小城。 他还拍了天主教教堂,说这是朋友们经常聚会的地方,当然,那是在另一座城——魁北克城。 …… 合上电脑,姜上舟发现,一个博客,她居然停留了一个半小时。 她想,也许,和这样的人一起旅游是有趣的。 第三十一章 众人眼里你的样子 成功的人大多奇葩,虽然想法奇异,但都有其合理性。 当姜上舟看完卢文芳的电子邮件,就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卢文芳说,他让助理在北京找了几处房子,最后,她相中了仰圣养老山庄。她打算长期订一个套间,一家子住。 天哪,三个孩子的家庭,住在养老山庄!这是多么不寻常的思路。 可是,查一下资料,就发现这是多么合适的选择。 这个地方离明德国际学校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北京来说,这算是很近了。而且这里是酒店式的服务,在大人不在的时候孩子们不用打理那么多家务。进城有山庄的购物班车,要请客可以在山庄订餐或者在自己的小厨房开伙。 要说社区气氛,这里有常年居住的作家、画家、老干部,虽然年龄大点,孩子们伙伴少点,但接触的人素质还算不错。 关键是安保,这个地方的安全性一般居民区那是没法比的。 行了,卢文芳把孩子们扔在养老山庄,比扔给保姆还省心! 以北京的房价来看,短期住山庄划算,长期买房合适。可是对于一个不断扩展事业版图的单亲妈妈来说,还有什么比省心更合适的。 不得不说,商人就是精明! 那么,她来邮件的意图是什么?想了想,这是要对找房子的事有个交待,毕竟她曾经拜托自己找过房子。现在,这件事算是可以放下了。再就是,卢文芳希望与自己保持联络。 想起给齐家作证的卢谷雨,她笑了,觉得这一家人还是不错。 …… 此刻,被认为不错的卢谷雨还是处在水深火热当中。她觉得自己真的真的太差了,不光是学业水平,就是生活状态也完全不轻松。 她很难做到自得其乐,要达到那个境界,需要一定的耐力,也需要一定的勇气。 当她还在练习虚拟语态如何使用的时候,韩波儿把《飞鸟集》往桌上一放,感慨地说:“这才叫才直达心底的文笔!” 而肖如意这个二货动不动就“啊哦~~”一嗓子,这其实也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境界。 有时候,谷雨有点羡慕肖如意。 肖如意胸部很平,当她把别人惹烦了的时候,别人就故意看看她的34a,调侃地说:“平儿,这不合适吧!” 而这时候,肖如意就会拍拍她的小胸脯,自信满满地说:“坦荡之人无忧无虑!” 这个肖如意特别能折腾,像孔雀那样鸣叫就不说了,就那么几件校服,她都能变出花儿来。这几天她在运动衣的后背上画了一辆小轿车,下面花体标注:新手上路,谨防剐蹭! 胖嘟嘟的王圆圆也学着她,在后背画上一辆夸张的房车:“座位有限概不对外!” 楚才是个乖宝宝,但他也在校服后背上画了一辆小小的车,下标:“走向世界的中国造!” 就连坚决不穿回力鞋的甄俭,这次也在他的后背画上了一个夸张的车屁股,上面标注:“跟在我后面的人,除了尾气,你一无所获!” 庞统那家伙的后背画的是一辆很牛的挖掘机,长长的动臂,大大的铲斗,那铲斗还张着嘴说出一句话来:“路不平众人铲,爱咋咋的!” 一时间,高二(4)班人人成了绘画高手,而且专门跟车子过不去。 刘红觉得应该给这帮家伙们提个醒,因为学生处那边已经有话说了。 她以谷雨为例,讲了校服的整洁对于一个学生的形象有多么重要,掰开了又揉碎了讲了二十分钟,可是,这些家伙们只是给了她两只耳朵,而眼睛里流露出的全都是不以为然。 刘红觉得她的思想工作做得很失败。没办法,只能强力打压:要不就去洗干净,要不就买新校服。没有第三个选择。 总之,这是一次让刘红回想起来就觉得丢脸的班会。 而被当作正面典型的谷雨并没有受到表扬之后的得意。她觉得刘红在她和同学中间划出了一条界限,而这是她最怕的。 她不画,不是她不想画,而是不知道要用怎样一名话来表达她自己,也不知道哪一款车是适合自己的。 在她犹豫的时候,这个游戏已经被迫终结了,这客观上让她成了一个傻乎乎的旁观者,当然,也是一名被遗弃者。 她觉得很郁闷。 …… “嘿,土妞儿,又在琢磨什么?” 下了第三节课,教室一下子就空了。周全坐过来,倒骑着椅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谷雨不理他,她今天的任务是背会交规考试的全部题目。 周全很少叫她土妞,她也并不生气,在周全的嘴里,她是随时变化的,有时还亲热地叫她雨儿,就跟电视剧里的小情人一样。跟他这种人,较不得真儿。 “嘿,不高兴吗?” 谷雨抬眼看看他,她确实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值得高兴的。 她指指书说:“这是我妈给的任务!”说完,她就做出一副要继续背书的样子,希望周全离开。 哪知道周全根本无视她的态度,他用尺子敲了一下桌子,问:“是任务就要完成吗?” 谷雨往后一靠,看着他,也不想说什么。她珍惜别人给任务的机会,是真的珍惜。而这个,周全不懂。他吊儿郎当活得挺好的,大家各活各的,没必要争论什么。 何况,她都十九了,跟这种小屁孩儿争论什么! “哎,我说,你能不轻视我吗?”周全很不满地抢过她的书。 谷雨有点动气。 难道你们的活法就是好的活法,我就一定要像你们一样吗? 可是,她这样想过以后,心里却更生自己的气。前两天不是还因为被刘红“划出去”有点小小的失落吗?她到底是想不想像他们一样呢? 她搞不懂自己。 “谷雨,”周全一副犯愁的样子,开始老干部说教:“你活得太辛苦了。别人给的任务是可以不做的,要不,生命就是做任务,你完成了一个,人家就会说,嗯,做得不错,再给你一个,然后,你的一生就是不断地升级,不断地忙,到最后都不知道除了做任务还有什么!” 谷雨立刻回敬他:“难道,就像你一样不完成作业,到老了的时候,回忆说,我这一生就是不完成作业?” 周全摇摇头,脸上突现凝重的表情,夸张地说:“不,到我老了的时候,我的回忆中根本就不会有‘作业’这个概念的存在。作业是别人布置给我的,而我的人生不欢迎别人的布置!” 谷雨微微撇了下嘴,这个周全,话说得好听。她说:“有本事,你自食其力啊,你去退学,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啊!” “说对了,我根本就不想上学!”周全脸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来上这个学,是因为没有别的学校收我,而我再不上的话,我爸会打死我。……当然,他是打不死我的,我只是怕我妈伤心……..。谷雨,学这些物理化学有什么用呢,我真的不理解。我不想成为科学家,也不想去当修表、修自行车的,你说说,你觉得它有什么用?你学得快乐吗?” 谷雨默不做声。她也觉得不快乐,但是,这是任务…… “谷雨,你太刻板了,你真是个……乏味的人!”周全遗憾地摇摇头。 说完那句话,他起身挪凳子,教室很空,就显得声音很大。 谷雨看着他走远,看着教室变空,她一下子趴在桌上。 刚刚想的交规考试要得一百分,现在也没那么想了。 她被叫作“土妞”,周全说,别人也说的。她是个乏味的人。这就是别人眼里的看法。 她再次觉得她和他们的距离。 可能她要用一百年的时间来追赶他们,而这一百年,她始终是发展中国家水平,一百年之后,才是中等发达国家水平。 始终跟在后面,始终吃尾气的人,是吗? 大黑胖子庞统进来,一头的汗。 “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一边拽了纸巾擦汗,一边操起水瓶子。 谷雨笑了一下。她真的没有闺蜜,没有朋友。有一个室友两个人的步调也很难一致。 “你是不舒服吗?”庞统关切地走了过来。 谷雨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他身上的汗味儿太冲了。 庞统却没有这个意识。“喂,有吃的吗?打完球太饿了。” 谷雨从桌斗里掏出一包薯片来。这是她最近犒赏自己的,如果做得好,就给自己买点小时候没有吃过的零食。 “啊,太好了!”说完,他“嘭”地一声,把袋子扯开。 完美,一片不碎! 两个人吃薯片。袋子抓在庞统手里,好像是他请客。 “谷雨,给你看张图片!我要看你表情!”他放下袋子,没擦手就去拿手机。 手机上是一张打猎的图片,一个人举了一只枪,骄傲地对着镜头笑。 “这么大的熊啊!”谷雨惊呼。 庞统呵呵地笑。 这真是一只巨大的灰熊。它趴在一根伐倒的粗壮树干上,像座小山一样。相比起来,就连它身边的越野车也不显得大了。如果不是手中有枪,那旁边的人就显得更小。 “这是我叔叔,怎么样,够厉害吧!” “厉害什么,还不是手里有枪!”谷雨想当然地冒了一句。 “不,你不懂!”庞统摇摇头。“每次进山,除了买猎证等一切事宜,我叔叔都要经过很长时间的体能训练。有次,他还修改了遗书。他怕自己进去了就出不来。” 谷雨有点懵。对于在国外打猎这些事情,她一概不懂。当然,他们的世界有好多事情她都不懂。 “所以,能打到这么大一头灰熊,他觉得很骄傲,这是他历年来最好的成绩。” 谷雨问:“那么大一头熊,他怎么运回来,就用那辆车吗?”这件事她真的好纳闷儿。在她看来,即便那越野车把座位拆了,也挤不进去啊! “哈哈哈…..”庞统笑了,“谷雨,你真有意思,你的思维方式真特殊。人家一般会想,这么大一头熊,要用来做什么。” 谷雨脸一红,刚刚周全还说她是个乏味的人,这会儿,她倒成了有意思的人了。 庞统感慨地说:“思维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像你是看到熊的体积庞大,你在为它的运输发愁。我呢,是为我叔叔高兴,一家人分享快乐嘛。有的人,看到的是杀生,而有的人,没看到熊,却只看到车,还有其他的打猎装备。他们说我叔叔炫富。呵呵,这有什么好炫的,这车他都开了好几年,都要换了!” 谷雨默了。再次看那张图。图下面配了一句话:“不是我征服他,就是他吃掉我,终于,这次我赢了!” 人家想展示的只是较量和征服。但众人的眼里便有千万种样子。 谷雨想,难道真的要像千万人要求的那样活?或者在乎千万人眼里的你的样子? 你在乎了就没有人说你什么了吗? 她再次拿起交规考试的书。 好吧,刻板就刻板一点、乏味就乏味一点吧!暂时,这是让我舒服的样子。 第三十二章 校长颁奖晚宴 谷雨想不到,她这样的学困生也会得到嘉奖。 当然,奖励她不是因为学业成绩,而是因为她为班级所做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事迹就是三十二双黄胶鞋。 刘红对她说,晚上好好梳梳头发,可以适当化个淡妆,要不灯光打上去惨白惨白的,不上相。 刘红还说,你得准备一个简短但正式的获奖感言,毕竟上千号学生都会看到,是直播。 她这么一说,谷雨就有些紧张,长这么大,这就要露脸了?到时候不会抽筋吧? 为了上电视好看,她真的画了点淡妆,用的是陈果果的口红。陈果果还给她把头发放了下来,两边拧了小麻花,然后拢到后面别了一个据说价值六百块的发饰。 “好了,去亮瞎他们的狗眼吧!”这就是陈果果对自己作品的赞赏。 谷雨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热,她现在脸涨得通红。她伸手摸了摸脑后的小发夹,确信它是不会掉下来的,才出了门。 颁奖的地方在教工餐厅,那里有个装饰好了的小舞台。今晚的流程是先吃饭再颁奖,直播的部分只是颁奖。 谷雨找到桌牌上她的名字,发现是按班级坐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些,好在大家是熟人。 郑峥来了。 朱齐家来了。 韩波儿和三个韩国生也来了。 看到他们,谷雨一下不紧张了。 郑峥坐在她的左边,朱齐家坐在她的右边。韩波儿坐在她的对面。三个韩国生坐在朱齐家和韩波儿之间。 朱齐家问:“紧张不紧张?” 谷雨抿着嘴唇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做什么表示都不对似的。她看到朱齐家刚刚眼光的落点就是她的嘴唇。 朱齐家又说:“你看,郑峥不紧张!” 谷雨看向郑峥,郑峥总是一副不在人间的样子,张着嘴,仰着头,似乎在看着他们,但那神情又与环境无关。看他这样,谷雨一下子就不紧张了。 郑峥块头很大,但穿着一件窄小的校服,整个人就像一个被捆扎得很紧的粽子。而他皮肤又很白,这样看起来脑袋就像从棕叶当中挤出来的一撮儿米粒,白腻且晶莹。 这家伙真的不洗头!脖子也不洗!下巴以下衣领以上是没法看的。 谷雨尽管觉得郑峥好笑,但她还是告诉自己,别笑话人家,听说人家高一就是费马国际数学竞赛满分的学生。现在又得了欧几里得数学竞赛满分。 乖乖,想一想,那不是一等奖,那是满分啊!这分数一出来,高三的一等奖学长就变得谦逊多了。 果然,接下来的颁奖环节,郑峥在台上大放光彩,他的奖是董事长诺尔曼﹒冯亲自颁发的。冯操着不太流利的中文说,他小时候最怕的科目就是数学,但是学不好妈妈很失望,因为她努力工作的动力就是让孩子得到更好的机会。所以,他压力一直都很大,所以,这门学科对他来说就是恶梦一样的存在。可是今天,他亲手把国际数学一等奖的证书发给他学校的学生,这对他是多么大的一个安慰。此刻,他尤其觉得做教育能得到别的事业没有的光荣与成就。出于对满分学生的鼓励和喜爱,他个人奖励郑峥同学现金一万元。 台下有人吹起了口哨,朱齐家带头给郑峥鼓掌。 “下一个奖项是热心公益奖,有请高二(4)班的卢谷雨同学。”主持人秦晓妍用中英文各说一遍。 谷雨一怔,站了起来。 “土妞儿,加油!”朱齐家低低的声音,还冲她握了一下拳头。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现场有几十个学生和老师,而镜头后面有上千个人。 从台上下来的郑峥与她擦身而过,他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谷雨觉得晕乎乎的,她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诺尔曼﹒冯再次站到台中央,他张开双臂热情地迎接谷雨。 他拥抱了谷雨。 这么自然的拥抱,谷雨一下子想到了父亲。 “谷雨?”诺尔曼﹒冯转向秦晓妍,问她在中国文化中,谷雨是什么意思。 秦晓妍顿了一下,也有点懵。她是董办秘书,但是这个问题有点专业,显然是不能按字面来解释的。台下的地理老师韩潮赶忙往前走了几步,到台口说:“谷雨源自古人‘雨生百谷’之说。‘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谷雨节气的到来意味着寒潮天气基本结束,气温回升加快。谷雨过后,雨水增多,谷类作物生长就快了。” “哦!好名字,好名字!”诺尔曼﹒冯不住赞叹。他谢过韩潮就转向谷雨,说:“这个奖本来是由曹校长颁发,但是被我抢过来了。我想看看洗三十二双鞋子的女孩子是谁?” 谷雨的脸刷地就红了。在她看来,洗鞋子没什么呀,难道不洗就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扔到垃圾桶里吗?以前在小埔村的时候,大硕哥哥春天和秋天都穿这种鞋子,他们家破了的鞋子也不扔,杨叶子婶婶会补一补,在踩泥地的时候拿出来穿。那西墙根的窗台上不总是有这么几双黄胶鞋吗? “谷雨,”董事长亲切地问:“你为什么要帮全班同学刷鞋子?” “我——不想浪费!”谷雨鼓足勇气说。 “浪费别人的东西也不行?” “不行!谁的东西都不应该浪费!”谷雨回答得很坚决。 “好!好!好!”诺尔曼连说三个好。他转向全体师生,又专门看向拍摄的工作人员。 “我亲爱的同学们,今天为什么我一定要颁发这个热心公益奖,是因为谷雨同学是个做实事的人。我喜欢这种做实事的精神,我相信当三十二双脏鞋子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大多数人是向后退几步的。但是谷雨承担了起来,承担起不属于她的责任。我们明德国际学校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你们会说国际视野、民族情怀、开拓创新…..,这些词汇我自己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但是,同学们,缺了实干精神,什么都是空的。能不顾他人眼光只是俯下身子做事的人,他还有什么做不成的?我推荐给你们看的《阿甘正传》,你们看懂了吗?心思要单纯,做事要勤奋,其实成功就是这么简单!” 台下掌声响起,有人站了起来。诺尔曼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感染力。 谷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冷静些。中国人,得意忘形是让人笑话的。 其实,比起激动,她更吃惊的是,三十二双鞋子在大人物的眼里有那么大的意义。她真的真的只是不想浪费啊! “谷雨,我也想给你奖励,是我个人的,但我没想好给你什么,你可以提!”董事长转过来问她。 谷雨吃了一惊,不是该发表获奖感言了吗?怎么这个环节变了? “我——,真的可以提吗?”在她心里,奖励不就是给钱吗? “当然是真的!”诺尔曼说得很肯定。 “那——,我可以保留这个权利吗?因为我没有想好。”她还是不好意思提钱。在她心里,一瞬间想到的就是让他捐点钱给麦芒和绵绵可能在的福利院。她不愿去想过去的事情,但是刚刚,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哈哈,记得在你毕业以前想好,时间长了我怕忘记。”诺尔曼今晚很开心。 秦晓妍玩笑地接了句:“答应了学生的事情怎么能允许您忘记呢,我一会儿就给您记在备忘录上!” 全场都跟着笑。 这下好了,不用做获奖感言,谷雨又被拥抱了一下,从台上走了下来。 她感觉脚步都是飘的。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朱齐家上去又下来,也不知他获的是个什么奖。 等那三个韩国同学从台上走下来,谷雨脑子才清醒些,这才知道,他们获奖是因为他们学习中文特别努力,而且义务帮助中国学生学习韩语和跆拳道。这个奖项叫做“文化使者奖。” 总之,不停有学生走上去,再下来,每个人喜气洋洋。 奖项名目多,获得鼓励的人就多。谷雨觉得她这个学困生虽然谈不上扬眉吐气,但也算舒展了一回。 这件事,要告诉妈妈。当然,也告诉爸爸。 第三十三章 爱丁堡互助会 谷雨最终没把获奖的事告诉爸妈,她只是分别打了电话,说自己很好,不用挂念她。 在她心里,还是没有把洗鞋的事情和冯董说的重大意义联系起来。她觉得,那件事可能穷苦出身的孩子都是能做到的。 但是刘红找到她,一惊一乍地说:“谷雨,你不得了,我从来没看过诺尔曼狠狠地夸过一个学生。你得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谷雨有点懵,难道还有三十二双鞋的事情让我做吗?再做……还新鲜吗? “谷雨,你去参加爱丁堡项目吧,洗三十二双鞋仅仅是一件事,以你的劲头,持之以恒地做一件事,一定能做得下来。只要记录良好,这个奖项对你将来申请国外的大学一定是有助益的!” 谷雨迟疑了一下,问:“我能做什么?”有好处拿,她当然是愿意的。 刘红翻了下办公桌,拿出一份材料来,“给你,回去看,能做什么做什么!” 谷雨就拿回去看。 如果是要花很多时间的,她还是不想去做,她总觉得应该把精力放在功课上,尽快摘掉学困生的帽子。当然,这帽子是她自己戴上的,这学校没人这么说。 …… 看了一节课,总算是明白了,这个爱丁堡公爵奖是伊丽莎白女王的丈夫创立的,旨在鼓励年轻人参加社会活动,积极锻炼身体,发展兴趣爱好,并热心助人用乐观的心态面对生活。 奖项共分金、银、铜三等,谷雨看了一下,提高社会服务意识的志愿者活动,她没有问题,鼓励探索精神的两天一夜远征活动,她也没有问题。体育锻炼嘛,在学校随便报一项,坚持下来也没问题。发展个人技能爱好的,她可以选择语言学习和烹饪,这对以后的生活也很实用。对她来说,唯一困难的就是和不相识的人共处五天四晚,共同完成一项活动。虽然对于活动内容她还没有了解,但是接触陌生人并与之合作,她自觉现在不行。 好吧,先从简单之处做起,就从学语言开始吧! 她找到学生处负责爱丁堡项目的老师丁小艳,说她也想报名参加爱丁堡互助会。她希望学习语言,而自己能提供给别人帮助的技能是护理,比如说伤口处理、急救知识等等。 丁小艳有点发懵,她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学习这些伤口处理、急救知识。不过,这也算开辟了互助会服务项目新的方向,值得鼓励。 “好吧,我登记下来,如果有人愿意学习,希望你能帮到他们!” 至于语言选择,丁小艳推荐了几种:英语、法语、日语、韩语、粤语,能提供帮助的人有老师有学生,这要看他们的排期,也要看自己的程度,还要看她愿意不愿意与人分享一个时段。 看上去有很多选择,可是谷雨其实只有一个时间可以利用。那就是下午的四点到六点。为了成绩好,她选择了英语。 可是,目前能提供英语帮助的外教和外籍学生都在一对一地学中文,他们已经被学英语的学生占满了。而像韩波儿那样的学生也被别人抢去了,据说小伙伴们这个学期的目标是雅思七分、托福一百一十五。 高三的学生们忙着毕业前的事情,根本没人来料理爱丁堡的事情。 最后,丁小艳同情地对她说,“英语太热了,要不,你修法语吧?” 谷雨皱眉,学什么她都不反对,问题是她急需提高英语成绩啊!她的写作和口语怎么都比别人差! “你别急!”丁小艳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咱们新来的这位弗兰克,留学法国多年,又在加拿大生活十多年,英法两种语言都会的,虽然我个人觉得他的英语腔调怪怪的……”说到这里,她吐了下舌头,意识到这样说新同事确实有点不好。“不过,谷雨,好不好试过才知道,怪怪的你就当学方言好了。他辅导你还是没问题的!”说到这儿,她惊觉自己又说错话了,就又是吐舌头。 谷雨无奈了,心说,你干脆吐泡泡得了。 这位丁老师英语讲得呱呱叫,可是,中文说得让人这么不喜欢,这该吃什么补一补呢? 算了,原谅别人的无知也是一种美德,就暂且接受那怪怪的腔调吧! 第二天,谷雨就开始跟着弗兰克学习了。让她想不到的是,她得和朱齐家分享同一个时段、同一位老师。 “你为什么要学法语?”她问。 朱齐家翻翻白眼,说:“你可以当我想找个法国妞儿谈情说爱!” 谷雨不会接话了。凡是别人不正经说话的时候,她都不知怎么回答。她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笨。 老师来了。 一个男人,看面相也就四十多岁吧,可是短头发上开满了点点白花。眼镜儿拿在手里一晃一晃的,也不知是起什么作用的。 “嘿,给我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他露出一口白牙呵呵地笑。 谷雨不觉得这有什么欢喜的,可是人家在笑,而且真的很开心的样子,她也只好跟着笑。 “那我们就看电影吧!法国电影是非常美的。”他说完,就打开电脑调出电影。 谷雨看看朱齐家,朱齐家根本不理她。于是两个人只好跟着老师看电影。 天哪,第一堂课就是看了一个男的怎么追也追不上那个女的,然后一直回忆一直伤感。 朱齐家憋不住了:“老师,难道我们一直要看法语片吗?” 老师笑呵呵地说:“看别的语种也行啊!” “可是——”,朱齐家皱着眉顿住了,他大概在考虑怎么表达才不会伤害这个志愿者的热情。 谷雨细声细气地给他递了个弹药:“朱齐家,你是不是想问老师,我们能不能用其他方法学习语言?” 朱齐家瞥了她一眼,可能觉得她还是有点笨。他转向老师,恭敬但认真地说:“老师,实话实说吧,我本来是想练习英语口语的,但是学生处的丁老师说,您英语和法语都超级棒,她说,你就跟着弗兰克学吧,包你地道!” 谷雨这才明白,原来找法国妞儿谈情说爱是被丁老师忽悠之后的一个无奈选择! 嘿,这丁老师的本事挺大啊,她怎么不到中介混饭吃呢?! “哈哈哈……”弗兰克爽朗地笑。“他们告诉我,有孩子想跟着我学习欧洲文化……” “啊?!”朱齐家吃惊地托住下巴。 谷雨看着他的样子就想乐,她心说,让丁老师混中介也太委屈她了,她完全可以进入野鸡大学混个招生总监啥的,说出来兴许还能光宗耀祖。 第三十四章 安安有约 有的人看似随意轻慢,实则认真执着。谷雨想,这就叫举重若轻吧! 弗兰克不光每天给他们放电影,还一个电影反复地放。当情节和情绪掌握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就关掉音响,说:“现在,我们配音吧,就是餐馆这一小节。” 他选择的是电影《瓶中信》,里面的人说话慢悠悠的,倒是适合做外国人学习语言的教材。可是,这是两个中年人的感情故事,谷雨虽被故事感动,可还是希望他能放点动画片给她看看,她总觉得这是别人童年都有而她缺失了的,既然缺就该补嘛! 可是,弗兰克是老师,她是乖宝宝那就听老师的吧! 朱齐家扮演男主角——会建造帆船的渔夫盖瑞,弗兰克扮演盖瑞的爸爸,一个温暖的嗜酒的老人。 话说,弗兰克的发音真的怪怪的。可是,听一会儿便习惯了,那是很流畅很自信的腔调。 啊,过一会儿,他也许会让自己扮演专栏作家泰瑞莎。那么,将是哪一场呢?里面有那么多暧昧的镜头和旖旎的情事! 谷雨不禁怪怨这个弗兰克,尽管是配音,但是也得考虑下人的承受力吧! 幸好,弗兰克还是考虑到了,他只让谷雨和齐家为初遇一场配音。 谷雨紧张地跟读,没有情绪,还跟朱齐家抢话,弗兰克哈哈大笑,说:“这不是初遇,这是招供!” 朱齐家也乐。搞得谷雨大红脸。 但是,跟他们俩一起玩还是挺快乐的! 而且,弗兰克还给两个学生各自起了一个法语名字。谷雨叫a?da(阿依达),齐家叫in(阿兰)。谷雨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一遍一遍念着“阿依达”就觉得被宠爱了一样,心里有丝丝缕缕的感动。 下了课,给老师鞠过躬,朱齐家就说:“阿依达,安安说她周日要约你逛街,你看有时间没?” 谷雨猛地脸红,刚起了法语名字就被人叫出来,感觉好奇妙啊! “周日——,我补习之后,约了驾校的教练练车,是要计学时的……” “那有什么!”朱齐家不以为然地说:“跟教练说说,到时考过了不就完了?!” “可是——” “可是什么?”朱齐家抢白她:“你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知道这是什么季节吗,你看看窗外好吗?” 谷雨被他说得更囧,抬眼看窗外,真的是夏天了。叶子都长得那么大,可是自己还是长袖加毛背心呢! “去吧!”齐家命令似的说:“安安想跟你说说话,她应该是不太顺心。” 谷雨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安安不太顺心,难道她不会找她的闺蜜晶莹吗? …… 还是去赴了安安的约。 不赴不行,安安就在补习班门外等着。人家饮料是拿了双份的。 谷雨只好对来接她的白师傅道了声歉。让他独自返回了。 好在,她的费用是按月给的,白师傅也没有什么不高兴。 “这是你妈给你安排的司机?”安安问。 “嗯,我妈怕我被坏人拐跑了,走哪儿都送来送去的。……其实没那么严重,这是北京。但我不想违逆她,就让她落个踏实吧!” 安安理解地点点头。“走吧,去逛街!” 谷雨接了她递过来的水,问:“你的那个……晶莹呢?” “她呀——,最近恋爱了,看上我们学校大四的一个帅哥,人家忙着做兼职赚钱,她也去!” “哦!”谷雨想想晶莹瘦巴巴的样子就想笑,总觉得她像一只灵敏调皮的猴子。 “你们学校是邮电大学吗?”谷雨问。 “是啊!我以为你早知道。” 谷雨摇摇头。她怎么会早知道!她和安安交往也不深,事实上,她和谁的交往都不深。 但她喜欢安安,觉得安安笑起来就让人无比舒服。怎么形容呢?就是春暖花开的感觉吧! 逛街的地方选在秀水街。 这里离谷雨补习的地方五站路,安安是向导,谷雨跟着就是了。 “这里很热闹,好吃的好玩的都有,我们随便逛逛吧!”安安拉了她一下。 谷雨赶忙跟上。她看安安挺明媚的,不像朱齐家说的不顺的样子啊! 但这种事人家要是不提,还是不问为好。她想说,就总会说出来的。 秀水街真是人多啊!中国人、外国人,黑的、黄的、白的,什么颜色都有。 谷雨问:“我们买什么?” 安安嬉笑着瞅她一眼,说:“看什么顺眼就买什么!” 结果,在一个卖丝巾的地方,安安看上了一件黑底黄色云纹的大方巾,说正配妈妈的一件风衣。那黄色真是灿烂,让人一看心里就暖洋洋的。谷雨在她付款的时候,也给自己的妈妈买了一条。她很困惑,也很惭愧,真的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所以,她挑了一条保守的黑白格子。至于自己,还是没买,她觉得自己有点选择困难,觉得哪条都喜欢,但真的不知买哪条。 “谷雨,走,我们去买绣花的衬衫!” 谷雨被她拉着走。她就像热情的小队长,拉着她仿佛要在黑的人、白的人、黄的人组成的海洋中冲出一条血路来。 到了卖绣花衬衫的地方,谷雨的心一下子就绽放了。黑人穿了好看,白人穿了好看,黄人穿了更好看,因为这是黄人做出来的有中国气质的东西。 “来,挑一件小白衫儿穿在校服里头,肯定好看!”安安热情地指了指。“我当年穿校服,差点穿到吐,全仗着里面的白衬衫调剂呢!” 谷雨笑了。穿到吐,嗯,差不多就是这感觉。她只是不像肖如意那样嚷嚷,觉得嚷嚷出来就是不惜福。其实她也是想换换的。 既然来了,就一口气买了三件。都是领口、袖子、门襟处有点小的暗花儿,不招摇但很有风情的设计。 安安买了件长款的,后背是绽放的梅花。她是大学生了,没有校服的限制,想穿多招摇就穿多招摇。 一出门,抬头遇见温小糖。 不对,是三个,明德三贱客全来了! 第三十五章 真丢人 看到温小糖三人,谷雨把脸扭向一边,拉了安安就走。但她还是听见了背后不屑的一声“哼,土妞儿!” “怎么回事?”安安问。 “没什么事!”谷雨摇头。“我们找地方歇会儿吧,人多、东西多,直晃得人眼晕!” “好,上楼吃东西!” 两人跑到六楼美食城,安安说要吃凉皮,那就吃凉皮吧。 凉皮刚上来,安安就有点急不可待,她说,好几年前吃过,再后来,就没有机会在外面吃。辣子一定要是西安的,否则便不香。 谷雨笑笑,这东西她飘泊在外面的时候常吃,便宜嘛! 结果,安安挑了两筷子便不吃了,说怎么都不是过去吃的那个味儿。谷雨继续吃,她一向不剩饭。 安安一放筷子,叹息了一声。谷雨就知道,正题来了。 她慢慢吃着东西听安安讲故事。 故事要从前几天说起。 万联通讯北京分公司的总经理钱程真的履行了他的承诺,方植末一回来就打电话向安安通风报信,并且告诉了安安在哪儿可以找到方植末。 安安非常兴奋,可是心里也怕怕的。 她不能理解自己的这种状态,哪怕设想了一千遍,临到真的要见到方植末的时候,她也是手足无措的。她只知道,人应该勇敢地爱她所爱,但这中间要哪些技术呢,她一概茫然。 可是,时间由不得她犹豫。再犹豫,八十六中就该关门了。 没错,见面地点就是这个奇怪的公众场合。钱程特别说,第一次见面还是公众场合为好。 那个八十六中搞社会化经营,把灯光球场的某些时段租出去了,也就是说安安与方植末的第一欠会见,将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地方。 安安匆匆地下楼,边下楼边不安地检查自己的衣服。休闲装,没错的,在灯光球场穿一件正装不是太搞笑了吗?何况,她第一次见一个心宜的人,一定不能让自己紧张,穿休闲装应该可以让自己放松下来。 “干嘛去?” 好巧不巧地赶上母亲大人姜上舟出来。她端着自己做的小点心,大概是想上楼向女儿讨个满分。 “妈妈!”安安把自己定在楼梯上。她在拿主意要不要实话实说。 “你有事儿!”大记者转着眼珠放下盘子。 “我——”她决定说实话了,如果撒谎,后面有一大堆的坑要填,所以,还是省点事吧! 可是,说实话的结果让她预料不到——大记者决定跟她一起出门! “天呀,哪有女儿出门约会带上妈妈的?姜大记者,你确定你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吗?”她立马反对。 姜大记者阴险地嘿嘿一笑,问:“我的乖女儿,你确定这是一次约会吗?他约你了吗?” “呃——”小嫩芽儿姚安安被问住了。对呀,人家约她了吗?这最多是线人给了个信息让她去抓捕。看这个意思,妈妈是想跟她一起实施抓捕? 可是,妈妈去,让她怎么抹得开呢? 大记者说话了:“我女儿电视都上过了,还怕妈妈跟着吗?” 安安又被问住了。她很怕八十六中关门,所以脑子有点乱,直到上了车她才想明白,虽然她确实满世界地找人,脸皮已经很厚了,可是,让妈妈站在旁边,这却是另一个问题,她长大了,不想让妈妈在这种事情上也扶上马送一程。 可是,大记者实在是黏人。她边开车边安抚她。“安安,不是妈妈非要做个侦探,你看看现在的时间,已经晚上八点,顺利的话我们去了差不多是九点,谈话的结果也不能预测,你的情绪……不得有个人在旁边照应着吗?再想想,你回来是几点,这让妈妈怎么安心?” “我宁可是齐家陪我,也好过是妈妈陪我!”她赌气。 但是再赌气,妈妈也跟着了,你自己开车出来她也会跟着,有什么用呢? 一直撅着嘴到了八十六中,把妈妈的记者证压在门卫值班室,两人这才进去。 灯光球场一片灿烂。打球的人有十好几个,虽然都是业余可是还像模像样地穿着红蓝两队的衣服,对抗起来毫不含糊。 “安安,是哪个,指给妈妈看!”大记者坐在看台上就掏出她的专业设备——望远镜。 “妈妈!”安安伸手就按住妈妈,觉得带她出来实在丢人。“蓝队五号!”她气哼哼地说。 妈妈点点头,又从包里掏,这次她掏出的是她的眼镜——一百五十度,平时都不戴的。 “嗯,形象不错,我女儿好眼光!” “嗯,在场上很有领导力,不错!” “哦,他骂人!……不过,泰森急了都咬人,这也不算什么!” 大记者一个人在那儿边看边点评,安安愈发觉得今天糗大了,这要让方植末看到,该多么鄙视她呀! 中场休息,钱程抻着脖子看看这边,就打了下方植末的手,率先跑了过来。方植末犹豫了一下,拎着瓶水跟了过来。 “钱叔叔好!”安安站起来乖巧地打了声招呼,眼睛却迅速地看了眼后面的方帅哥。 钱程呵呵地笑,正要说什么,眼尖地一下子发现了座位上的姜大记者。 按安安的理解,妈妈是不认识他的。但是钱程这种人精却好死不死地说了句话打破了妈妈刻意保持的神秘,这下彼此都尴尬了。 “您是安安的妈妈吧?” 姜大记者只好站起来,冲他握手。“我女儿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这下轮到方植末无措了。 …… 安安说:“谷雨,你想想,哪有第一次见面就同时招呼母女两人的,这是相亲吗?我要是方植末,不是狂笑三声就是掉头走掉。” 谷雨问:“那他到底是狂笑了还是掉头就走?” “他什么都没有!”安安叹息了一声,却掩不住嘴角的微笑。她好像是为他骄傲似的说:“他说‘两位晚上好!’” “哦,很不错啊!”谷雨赞叹。 “当然不错!”安安又掩不住得意的神色。“他很得体的,你知道吗,要是我,我都不知道我妈那个年龄气质该称呼大姐还是阿姨,他什么都不称呼反而就合适了!” 谷雨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看球,看了会儿,妈妈就拉着我走了!”她的声音渐渐落寞。 “就这样?”谷雨有点惊奇。 “啊,可不就这样!”安安生气地说:“我妈在人家怎么好说?” “哦!”谷雨感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安安说的对不对。对这种事,她也没有经验。 “后来,钱程给我打电话了。钱程让我听了一段录音。”安安声音当中有些无奈的伤感。 谷雨竖起耳朵。 用录音,这是什么节奏? “谷雨,他说,处理不完个人的事,他是不打算考虑自己婚姻的。他不想现在恋爱,他不想让一个女孩子为他虚度青春。他还说,妹妹,我都二十七了,等你长大,我都老了,我们根本是两代人,你专心学业的同时在你周围找个年岁相当的吧,泡泡糖或者棉花糖的喜悦,你这个年龄该品尝的都品尝一遍,不用在我这个老树根上寄托什么希望,我给不了你什么……” 谷雨目瞪口呆。 弄了半天,是这么个结果——美好的安安被拒绝了! “哎,你说他这话是不是更说明他是个好男人?”安安一脸痴情。 第三十六章 敢约架吗? 安安问谷雨,方植末能说出这番话来是不是更说明他是个好男人,谷雨不置可否。她只知道什么是坏男人,至于好男人是什么样,她没想过。 “哎,谷雨,约你出来就是谈谈心嘛,你怎么什么意见都给不了!”安安的抱怨有点撒娇的味道在里面。谷雨笑了,好像人家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个撒娇对象。 “你要我给意见吗?人家拒绝你你不还是一脸痴情?” “我一脸痴情吗?”安安不信地瞅了下旁边光可鉴人的墙面。 谷雨托着脸欣赏她二百五的样子。安安真是什么样都可爱的! “哎!”安安拍了下桌子,“你知道吗?更可恨的在后面呢,为了避免我死缠烂打,他逃到沈阳去了——是调动工作!” “逃跑?”谷雨很吃惊,这招数好像使得有点过了吧? “谷雨,你说我至于吗?我挺洒脱一个女子,为了他我死缠烂打,丢不丢人? “丢人,确实丢人!”谷雨想也不想地附和,结果得了安安一个白眼。 “他这样的,我还偏跟他斗争到底了!”安安一拍桌子,很有气势地说:“我要不把他生擒活捉我就不叫姚安安!” “呃”,谷雨没话说了。这不还是死缠烂打吗? 想了想,她说:“好吧,祝你成功!可是,你在这里上学,他在那里工作,你怎么办呢?总不好停了课去追他吧?” “这才是我的麻烦!”安安往后一靠,说:“我真想装病休学一年,到沈阳与他展开决斗!” 谷雨抽抽鼻子,没搭茬儿,知道她想也白想,家里怎么会同意她休学一年呢? “哎,谷雨,你说我要是跟系里说停课半年,我到沈阳上学,等考试时回来考会怎么样?” 谷雨摇摇头,她给不了她任何意见。这种事,想想比登天还难,以为大学是你们家开的吗? 正犯愁呢,进来几声放肆的笑叫。谷雨背冲着门,她回了一下头。不看还好,一看倒把丧门星招来了。 温小糖头扬得高高的,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过来。两个跟班,痴肥的钱渝和梳着精干男人头的桂宝宝一前一后地相跟着,这出场次序,别说,还真像电影里某些搞笑的镜头。 “你怎么了?”看谷雨神色不对,安安问。 “温小糖!就是和朱齐家……”她低低地说了句。 “哦——,我当是谁呢?这是熟人呀!”安安噗哧一声乐了:“打我弟弟,她白打了?”说完,她蹭地就站起来了。 “安安,你别!”谷雨就拉她。在她心里,那几个是真坏,安安空有一腔豪情,但哪是她们的对手。 “咋啦,咋啦这是?要动嘴、还是想动手呢?”痴肥的钱渝耷拉着大眼皮已经到跟前了。她两手抱胸,一副打手的样子。 后面的温小糖呵呵冷笑,却什么话都不说。 谷雨拉住安安,手上使劲。她只是与对方对峙,但真不想打起来。 “道歉!给朱齐家道歉!”安安大声要求。 事情过去那么久,学校让他们公开道歉,他们一直都没有。虽然他们得了处分,但安安心里一直不平,因为那件事对齐家的伤害是长久的,很长时间别人见到他都指指点点。 钱渝仍然不屑地耸拉着白眼仁,说:“罚都罚了,你们还没完没了?一个朱齐家,一堆女的为她出头,也不知是这小子有艳福呢,还是吃软饭吃出水平来了!” “啪”!安安把半碗面皮直接摔在她脚边。“废话少说,敢不敢约架?” “约架?呵呵,她说约架!”钱渝转头看向她的伙伴,仿佛听到一件可笑的事情。 鬓角刮得光光的桂宝宝走上前来,一甩她精干的小分头,说:“你说吧,在哪儿?” “下周五下午,放学以后,你们学校往南的小公园广场。方便的话,叫个骨伤科医生在旁边守着!” “别叫警察!” “那不会!我问一下,就是你我,不要外人,敢吗?” “没什么不敢!正好打完了这架回家,这学我早就不想上了!” “好,说话算话!” 安安掏出二十块钱,用谷雨的碗压着,说了声“走”,拉着谷雨就走。 谷雨默默地跟着安安一路走到汽车站。 “喂,要不要我送你回校,乖宝宝!” 谷雨白她一眼,知道她生气她刚才一直抓着她,不让她动手。 “我不是乖宝宝,我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坏人,自有老天惩罚,犯不着你去招惹是非!” “土妞!”安安恨铁不成钢地叫骂:“怪不得别人叫你土妞,还老天惩罚,老天要是早惩罚了,她们还能这么嚣张?” 谷雨不说话。她理解安安为什么生气,但是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我回校了。你也回吧!……这件事我不跟朱齐家说,你也别说!”说完,她就上了刚停下来的公共汽车。 结果,昏头昏脑地,上错了车,再停下来再上的时候,接到了安安的短信。 “谷雨,你上错车了。如果你再一次丢了,你妈要骂死我!是59路到郎园倒876路,在西河园下车,再倒小12路。” 谷雨把手机合上。这个手机真的该换了,她也要换一个能看书能上网的手机。 “嘀”,又一个短信。 打开来看,是好久没信儿的“无法无天”。 “杨家妹子,你辞职走了。知道这个消息,浑天域的天都是黑的。好久,我都不能面对失去你的日子。江灵珊还是失忆的,她还是对我无情,七十二座仙山来拜访的客人,我把他们晾在聚英谷中每天好吃好喝地待着。他们有怨的报怨,有仇的寻仇,这些都和我没有关系。我的心只在江灵珊身上。另外,咆哮婆婆有了一位新的陪护,她五十来岁,比你干活利索,可是,她有狐臭,每次从我身边经过,我都恨不得屏住呼吸。咆哮婆婆也不说话了,估计是怕吸到更到的臭气!” 谷雨再次合上手机。 她决定下次回温州,一定去看看牛老太太。那家人尽管古怪一点,但真的挺喜欢她的。 回到学校已经不早了。返校的同学都已回来。 陈果果在展示她的新衣服,问谷雨好不好看,谷雨说好看。 “我看看你买了什么?” 谷雨只好打开她拿回来的包。一看,安安买的长款衬衫还在她的包里。 “换上,让我看看!”陈果果两眼放光。 谷雨没多说,看了看,到卫生间换上。再出来时,陈果果就不说话了。 她自己低头看看,发现两条白腿露在绣花的衣襟下面,真的很让人害羞,但也真的好看呢。 “性感撩人!”陈果果终于给出了一句评价。当然,味道是酸溜溜的。 谷雨没理她,换上自己的衣服。蜷曲在床上给安安发了一个短信,告诉她衣服落下了。下周打架的时候,她会把衣服给她。 一会儿,短信回过来了。 “土妞,送给你的。你真的、真的穿得太土了!偶尔穿一回,去亮瞎他们的狗眼吧!” 第三十七章 不可避免的星期五 从周一到周三都是在忐忑中过的。约架这种事,终于要在谷雨的生活中发生了! 每次看到朱齐家一脸阳光地从门外走进来,她都担心,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也去打架。 她相信他还不知道这事儿,因为他是那样简单明朗的一个人。如果知道了,他就不会是这般的笑容。而且,每天下午他俩去上弗兰克的课时,他都能轻松地叫她“阿依达”。这样温柔的声音,就像羽毛划过肌肤,让人忍不住要回头看看,是什么在撩拨人心。 可是,不幸的是,这件事被田静知道了。 历史课上探讨民主的程序设计正在酣畅之处,周全正在大放厥词,门开了,外边刘红喊:“卢谷雨,你出来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她。 她走了出去。 田静像个法官一样坐在她办公桌的后面,这女人板起脸来的时候,很可怕。 “说吧,约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雨哀叹一声,只好把前前后后都说了。 田静呵呵冷笑一下,扭头对丁小艳说:“看来男孩子也不能长得太帅,招蜂引蝶这个词以后可不能光说咱们女人!” 她说完,又对谷雨板起脸,“以后这种事要及时告诉学校、告诉班主任,免得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谷雨没吱声,却忍不住腹诽:“我又不是专业告密的!” 她这几天想清楚了。江湖事江湖了,是有一定道理的。不把那三个整治一回,她们就总是闭不上她们的臭嘴。既然安安敢提出约架,她想,她肯定是有实力的。起码在身高上,安安就比那个桂宝宝高出半头。她留个男个头就可怕了吗?把身上的毛全拨光了,她不也是女人吗? 下午的时候,她去小教室,弗兰克还没来。朱齐家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你干嘛?”她心里惴惴的。 “我干嘛?我的事要你们插手吗?” 谷雨委屈地撅起嘴,她又没插手,是安安要约架好吗? “我是男人,让你们女人为我打架,我还要不要活啦?”他真的很生气。 “我又不会为你打架!”谷雨脱口而出。“本来安安只是要她们道歉的。但是她们说话太难听,安安实在气不过才要教训她们的!” “那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齐家不依不饶。“我姐要出点事,我爷爷能饶得了我?!” 谷雨嗫嚅:“不想让你打架么,……你不是刚得了处分!” “呸!”朱齐家气愤。“处分算个毛呀!不背处分的学生还算学生吗?” “哈哈,阿兰!”弗兰克进来,一脸春风。“绅士好像不会说‘呸’!” 朱齐家只好悻悻地闭嘴。 这一节课,轮到他俩对话的时候,渔夫盖瑞的绵绵情话说得像吃了枪药一样,专栏作家泰瑞莎也表现得像泼妇一样彪悍。 可是,遗憾的是,泼妇说得不太流畅,气势就弱了很多。 弗兰克呵呵笑着继续扮演慈爱智慧的老酒鬼。 …… 不可避免的星期五终于来了。 刘红布置完了数学课的作业,扫了下全班,威严地说:“周末,都给我安分守己地过!” 全班没人吱声儿。刘红又瞪圆了眼睛,一个一个地扫描不安定分子,最后没人回应她的眼光,她也只好收场。 下课了。 王圆圆叫了一声:“都到东门传达室,我家送来草莓,中午刚摘的,去晚了可没有了啊!” 肖如意马上“啊哦~~”一声,冲了出去。 接二连三有人出去。 庞统没动窝,周全也没动,班长楚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朱齐家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值得,算了!把你姐劝回去。女人打架,没意思!” 朱齐家没表示。庞统走过来说:“楚才,这事儿已经没法善了了。那三个找了何嘉耀!” 楚才愣了。 何嘉耀是高三快毕业的。下周他们就要毕业考。即便给个处分,对他影响也不大。 关键是,这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年级主管对他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明德国际的学生们私下传说,何嘉耀的爸爸何广田原先是卖烤串儿的。但是他胆子大,不怕事儿,遇到捣乱的,敢拿了切肉的刀子往人身上扎。结果,怕死的人太多,短短十几年半个lf市的地下博彩业都由他操控了。当然,现在他名片上写的是某某金融公司董事长,而且是还是lf市的政协委员。之所以让他来上明德国际学校,他爸爸的理由是:“儿子,爸爸的出身是改不了了。从你开始,咱家要改换门庭!” 何嘉耀把这当作他爸爸的牛逼创业史对足球队的几个哥儿们说过,当然,这是酒后的酒话。不过,从此后来,大家就明白了,打架可以,但是别和何嘉耀打。惹上了这种人家,警察也要沾一手烂泥。 楚才问:“你们都要去吗?” 庞统说:“去,见机行事去!齐家当然吃不了亏,可是这种事人多点毕竟可以壮壮声势。要不,那三个的气焰也太嚣张了!再说了,他何嘉耀马上就毕业了,插手我们高二的事情干嘛?我们上不上手也得摆个姿态吧!” “好吧,我跟我家司机说,让他带我们一起过去!”楚才说完,就给司机打电话。 周全把手中的包儿一甩,冲后边喊了一嗓子:“土妞儿,走!女人打架,你是主力呀!” 谷雨拿起书包给了他个白眼。她哪里是去打架,她是去救死扶伤好吗? 一行人出去,路过东门传达室,看到胖乎乎的王圆圆还没走,楚才问:“怎么,等着给我们发草莓?” 王圆圆呲牙一乐,从窗台上拿了小纸箱。“给,剩最后一小箱,今天中午刚摘的,尝鲜去!” 楚才接过来抱着。 王圆圆探头过来,低声说:“我看到不少人向小公园方向去了。有足球队的,有篮球队的!” 楚才点点头。篮球队的,大队数他也熟,不少人都是齐家的朋友。 “我们去看热闹,你去不?” 王圆圆摇摇头,笑嘻嘻地说:“想去呢,不行!家里给约好了医生——协和医院的博士,可帅了!” 楚才仰头笑笑,不再说什么。一行人让保安验过出门手续,上车直奔小公园。 第三十八章 该来的都来了 小公园全名叫陶各庄文化广场,本来它和周围的地一样,上面植满了树,但不知哪任镇领导觉得,附近的村民在树林子里散步不如在公园里散步舒服,于是就把树砍了,搞了这么个圈起来的公园。 公园里除了树多就是有一个大鱼池,因为怕淹死人,鱼池被栅栏圈了起来,所以,除了坐在岸上扔石头玩儿,这个湖对于孩子们来说没有任何的乐趣。而石头则多的是,可以就地取材。因为广场的地面铺的是劣质的水泥,完工后的第二年地面就变得坑坑洼洼,既然玩轮滑不太可能,那抠下两块当石子也算是废物利用。靠门口放置的乒乓球台子更不要提,没有网,就只剩下个台子。当然,台子上也是烂成一块一块的水泥。广场的中心有个高高的台阶,台阶之上有高高的广场灯,而广场灯下面总有碎玻璃,这告诉人们,想当初,它也曾经璀璨过。 这里,除了带孩子的人偶尔来,一般人不来。它离居民区不远不近,开车来可以,坐公交就得下了车再走差不多一站路才能到达,所以,对于约架,这是个好地方。 朱齐家几人下了车,发现公园门口车子已经停满了。有出租,有私家车,还有摩的。 楚才回头对庞统说:“你看,都赶集来了!” 大黑胖子点点头,拍了拍朱齐家,一行人进去。 到了那破烂的水泥广场,就看见到处是穿校服或不穿校服的熟人、半熟人。走过来招呼的,不用说,是自己人,倾向很明显的。不过来招呼、抻长了脖子向这边观望的,有两种人,纯粹看热闹的和敌人那边的人。 朱齐家上了几级台阶,往下一坐,气定神闲。他要等他伟大的姐姐出现。谷雨在他下面的一级台阶坐下,手里攥着包儿。她再次打开看看,确信绷带纱布酒精棉什么的都带了,才放心。 齐家说:“我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谷雨犹豫了下,转身塞给他。 齐家看到就笑了,他说:“看把你怕的。没事,安安下手有分寸,她即便是把人打断,也不见得会出血。” “安安……这么厉害吗?” 齐家又笑了。“她呀,能打得过我,你说厉害吗?不过,那是前几年的事情。她有奶功,我没有!” 谷雨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她怎么也不能把弯弯眼睛的安安和“打女”联系起来。 说“打女”,“打女”就到。安安一进来,就引起了一阵骚动。她今天穿了身白色的练功服,束着精干的头发,黑布鞋,却是千层底。这形象就跟拍电视剧一样。 齐家站起来,看着安安没招呼。谷雨也站起来,却是放下包儿走下台阶迎上去。 “怎么回事,这么多人?”安安有点责问的意思。 谷雨忙解释:“不是我,是学校找我了解情况我才知道消息走露的。……估计是她们自己传开的。她们找了人!” “卑鄙!”安安骂了一句。她顺着谷雨的眼光看到了齐家,兀自摇头,也没打算招呼他,就向着对面的那伙人走过去。 约架的另一个主角——桂宝宝往前走了几步,她身后,跟了几个谷雨见过但是不熟的人,估计是高三的。 安安抱拳拱手,朗声说了一句:“路况不好,让各位久等了!” 桂宝宝一时发愣,大概是不明白要不要回礼。 旁边的钱渝嚷嚷:“少废话,打架就是打架,说什么牙刷!” 安安莞尔一笑,说:“好吧,不说牙刷!观战的让开些,场子太小,实在不爽!咱定个规则吧,打倒以后数秒,数到十还起不来,就算输。输了的人也不用给朱齐家道歉,这么多人都见证了,朱齐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此,绕道走两不相扰,给自己留一分颜面!” 几句话说得温小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伴着她的大个子绷不住了。他扯开嗓子阴阴一笑,说:“这话说的不对吧,你就一定认为是我们输?”随着话音,他就撸袖子。 安安又是一笑,说:“既然是约架,就要守约架的规矩,我说我打,我身后的人就绝不允许他们动手。那么贵方呢,我记得约的时候是这一位呀!” 桂宝宝一挺小胸脯,往旁边扫了一眼,说:“没事,都往后站,我未必就胜不了她!打架靠的是什么,是实战经验!” 那大个子立马竖起大拇哥,同时冲安安身后的人扫了一眼,然后两手操起,抱在怀前,两脚开立,目光凶猛,做出一副定海神针的样子。 安安还是一笑,转头对谷雨说:“你靠后,别伤着你!” 谷雨却扯了她袖子一下,一脸难看地说:“打不成了!” “怎么?”安安顺着她的眼神向后看,看清之后,自己也有点泄气。 只见田静大步流星地走来,沙哑的嗓子比在楼道里还中气十足。“我没落下最重要的镜头吧,主角儿都到了没?” 围观的学生们就有点躲闪,因为按照明德的校纪,围观打架的一并处罚。有的人就赶紧掐灭了手中的烟。 桂宝宝没动。她身后的大个子也没动。而钱渝和温小糖动了。 田静边走边说:“有人以为离开了明德校园,我便管不着了,认为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所以,我说的话他不听就要当那什么气给放了。可是,有人的手可以伸的长,人家是明正言顺地伸得长!” 随着她的话音,从她身后走过来一个人,大家一看,但凡认出来的都缩了下脖子。这人正是到学校做法制宣传的民警,只不过今天穿了身儿便衣。他个子不高,刚刚站在田静身后还真没人注意他。只见那人一脸邪笑,往前一站,阴阳怪气地说:“啊呀,这趟差还真让我为难了!你们明德学校‘安全校园‘的牌子都挂了好几年了,照说在校外发生的事应该不会影响到学校的荣誉,可是要真出了事儿,名声也不好听吧!今儿这事儿我要穿警服来吧,恐怕会影响你们各位的前程,不穿警服来呢,我这是干嘛来了?” 他右手拿着电警棍儿把左手拍得啪啪响,弄得学生们又是一阵后缩。 他接着说:“有一条,你们想留学的学生我想都记得,有了刑事处罚的案底,谁都别想顺利签证,即便是给你个刑事拘留,对你们的签证也是有影响的吧!我说你们记性好的,我讲课的时候提没提过?” 这一问,又有人往后缩。 他满意地扫了下四周,给田静递了个眼色。田静清了下嗓子,喊话:“高三的,爱惜自己的,立刻就撤!只要今天在这里继续围观,不管你动没动手,我说不让他参加毕业考试就不让他参加。没有第六个学期成绩我看他怎么拿到毕业证?!” 母老虎的架式摆得很足,高三的几个接二连三的走了。 田静沉声问:“何嘉耀,你呢?” 第三十九章 既然来了还不秀一下 但凡觉得自己有点脸面的人,做决定的时候就比其他人要困难得多。 何嘉耀就是这样,当田静这只母老虎把枪口对准他的时候,他心里一虚,脚却没有挪动。此时,众人的眼光都在他身上。 他想,混了三年,怎么也得留下个光辉形象吧!他就不信田静真不怕他。 田静轻轻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说:“何同学,出了这个校门,你可以不认我这个老师,将来,见了面,你我完全可以当作陌生人,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只是,作为一个比你多活了些岁月的人,有一句人生的感慨,想说给你、也说给其他同学们听听:人啊,有时觉得最要紧的就是面子,可是有时候,面子能坑死人!把面子放下来,在有些人看来那叫丢面子,在我看来那叫跨越自我!” 何嘉耀稍稍有些动容。 田静错开眼珠,看向其他人。“同学们,我们做事情怎么也要有个权衡。你把别人承诺给你的放在左手,把自己即将失去的放在右手,你左右掂量一下,哪头儿沉?如果你这都拎不清,你说你得有多蠢?” 说到这儿,她又若有深意地看了温小糖一眼,说:“我不知道这么大的孩子能给人家什么承诺,他将以什么方式兑现自己的承诺,他能不能对自己的承诺负得起责。为什么有一种药叫后悔药呢,那就是他当初对自己的估计过高或过低了!” 说完,她便不再看温小糖一方,就当他们不存在一样。她转向姚安安,不再语重心长,而是换作一种凉飕飕的语气。 “你,朱齐家的姐姐,一个外校的学生跑我们学生中间抖什么威风?如果觉得对方犯法了,那你告去呀!即便是对方失德了,有人家爹娘老子教训,你着的哪门子急呀?” 安安悻悻地把头扭向一边。 “咋啦,说你几句还不愿意听?”田静忽然笑了,“我说你这打扮得跟戏班子里的台柱子似的,要是不表演一下还真亏了这番心思!……这样吧!你厉害你就比划两下,人家看你厉害以后也就不敢惹你了,你看行不?” 看热闹的就骚动起来。 这时,朱齐家还在台子上面没动地方,他知道田静一来肯定是打不起来了。原本他也不想让姐姐为他出头的。 安安转转眼珠,看看田静,又看看对面桂宝宝那颗男人头。 这时,有人呵呵一笑,“要不我陪着姑娘练两手吧,不就是展示中华武术吗?” 田静咧嘴一笑,撤开身子,冲众人做了个让开的手势。 那便衣警察把警棍儿交在田静手上,随即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安安无奈了。 不过,此时她的心也轻松起来,不再充满愤怒。 依照学来的规矩,她也抱拳回礼。而脚下已经迈开步伐,寻找进攻的机会。 转了两圈,她猛进一步,压低身子的同时脚下旋转,右脚猛地踢向警察的后腰。警察急向侧后躲闪,躲闪的同时伸手一把钳制住她的脚脖子,哪成想,被抓的安安迅速来了个回旋,另一只脚正冲着警察的脖子踢过来。 这一脚可是太快了,围观的人就“啊”的一声。 可是,可怕的结果没有出现!也不知他是怎么躲、怎么放的,警察拧了下身子就捞住了安安的腰紧接着往下一勾,就结结实实地把她困住,弄得安安不能动弹。 学生们被这潇洒的动作惊呆了。 只见他把安安放下来,后撤了两步,戏谑地说:“姑娘挺灵活的,就是力道还差点!不过,你当我们所的协警够了!” 安安脸涨得通红。举手说了声:“前辈承让了!” 围观的人显然觉得有点不过瘾,周全喊了句:“再来一个回合!” 田静瞪起她的眼珠子,说:“看热闹免费是吧?都给我回去,跑得慢的我都给你们记在我的小帐本儿上!” 有人吐着舌头走了。有人还觍着脸说了声:“田姐周末愉快!” 只两三分钟的功夫,小公园就恢复了它一贯的清静。谷雨也没注意温小糖一伙是什么时候撤的。 这时,田静看看安安,责怪地白她一眼。举起手机拨了个号儿,说:“等急了吧,都处理好了!”紧接着又“嗯嗯”了两句,放下手机讥讽地说:“走吧,侠女!你妈摆了酒给你压惊呢!” “你告诉我妈啦?!”安安一下跳起来。 “能不告诉吗,我的姑奶奶!这要出了事儿,我拿什么脸见你们家人呀!”说完,她转向便衣警察。“小魏警官,一起去吧,全聚德,人家订好了位子,要表示谢意呢!” “田主任,我就是执行公务,谢什么谢呀!”魏警官笑着推辞。 “甭表现得那么高风亮节啊!”田静甩了甩手,一副不见外的神情,“今儿你休假,要不是我生拉硬拽地请你来,这帮兔崽子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呢!你要不接受这谢意,我以后还怎么找你合作!” 姓魏的警官嘿嘿干笑两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安安垮下肩膀,冲谷雨招呼:“走吧,吃烤鸭去!总比你吃食堂强!” 谷雨抬眼看看田静,有些迟疑。 田静瞪起眼珠子,大声训人:“这会儿你知道怕啦,我还以为你来了要当帮手呢!” 谷雨嗫嚅:“哪有,我是来救死扶伤的!” “嚯、嚯、嚯!”田静夸张地讽刺谷雨,接着转头跟魏警官得意地说:“小魏,我们这学校吧,你看着难管,可是特别养人!就这孩子,刚来的时候哪敢接人话茬儿呀,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你看,她现在都敢跟我回嘴了!这就是成长!” 小魏呵呵地笑,说:“那肯定的,和猛兽在一起怎么也得长点本事!要不学会逃跑,要不学会战斗!” 听着他们当面评价谷雨,安安非常无奈,她看看谷雨,又看看田静,觉得这顿饭一定无趣极了! 哎,田静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会给人留面子! 可是到了全聚德的包间里,田静一下子变淑女了。原因无他,姜大记者的夫君出现了! “爸爸!”安安一下子就扑过去。 姚栋梁呵呵地笑,把安安搂在怀里。看到后面的齐家,他腾出手来拍了拍齐家的胳膊。 齐家有点躲闪,看来和这个姑夫不太亲。 “爸爸,这是齐家的同学,我的朋友谷雨!”安安介绍。 “哦!来了就坐吧。”姚栋梁带着微笑,情绪淡淡的。 谷雨很后悔跟了来。若是和谷雨的妈妈吃饭,她见过,而且还是喜欢的,那没什么。现在她爸爸在,就一下子不同了。 好在,他呆了一会儿就走。他说,有个公务宴请在楼上,得去支应。 他一走,所有人放松下来。姜上舟抿着嘴笑,她说,她也是碰巧才遇到的。他是专门留下来要对帮助安安的人说声谢谢的。 说完,和安安一样的弯弯的眼睛就看着魏警官。 这眼光,有诚意,但是也矜持,绝没有一般人的奉迎。魏警官忙摇头,“这没什么,您就叫我小魏,魏东方!” 姜上舟揉了揉鬓角,夸张地说:“安安呢,真让人头疼,有时候我想,让她吃点亏未必是坏事。要不以后还不知要捅什么篓子!你看,我们家的女孩子就是这样的!” 安安不悦地叫了声:“妈!” 众人跟着笑。 姜上舟又看向侄子,“齐家,你知道了姐姐去打架,怎么不打电话阻止她?是不是也希望看到她揍人?” 齐家停下筷子,长出了口气没说话。 姜上舟说:“男人,心得大,过去了就过去了。有些事情计较了,反而跌份儿!” 齐家憋不住了:“姑姑,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让姐姐去,但是我们不去,人家会以为我们怕了!” 姜上舟气得笑了,便不再继续理会这事,转而劝田静好好招呼魏东方。 安安不听他们说话,卷一块鸭肉给谷雨,一会儿又卷一块放在谷雨面前的盘子里。那样子倒像是谷雨不会做这些似的。 田静感叹:“安安真是个好孩子,这么会照顾人!我刚刚在现场还训斥她呢!” 姜上舟摇摇头,说:“能得到她照顾的有几个呢?她就是善良,但也得分人,……和谷雨,就是缘份吧!” 四十章 没有罗密欧的朱丽叶 又一个周一,天气晴好。谷雨打开窗户试了一下,觉得穿半袖完全没有问题。看看腿上的长袜,她决定脱掉。陈果果上周都不穿长袜了。 看到短裙下边的白腿,她还是有点害羞。以往的日子里很少穿裙子,就是福妈妈那样的年纪也没有,因为她要不停地干活。 她们的青春是没有裙子的青春! 出了门,下楼梯的时候看到温小糖她们三个,她瞅也不瞅地往下走。背后还是“哼”的一声,但气焰已经不那么嚣张,听起来倒更像是强打着精神给自己撑面子。 上周五的小公园约架事件没有人们预想的那样热闹——女生前半场、男生后半场,或者男女混合双打。但是它有别样精彩,因为朱齐家的姐姐和警察叔叔一起奉献了一场武术表演。虽然只是一个回合,但看惯了街头打斗和电视剧的人们仍然觉得这两人其实都有多年的功底,并且水平不低。有人就估计,朱齐家肯定也深藏不露,只不过,对于女人他懒得出手。 不管怎么说,温小糖确确实实被鄙视了——不但看不上她,而且还懒得打她! 对于这番议论,谷雨挺开心的。在她心里,恶人嘛,终究要整治整治,要不他们总是跳出来在眼前晃悠,挺让人添堵的,而她没那么大的精力理会他们。 她目前最大的压力还是功课。 最近这段日子,等生活老师检查结束,她都要爬起来,坐在卫生间的马桶上看一个小时的书,早上还要早早起来在操场上练半个小时阅读,但就是这样,她还是吃力。有时候动静大了点,陈果果就很生气地嚷嚷:“你要当学霸呀,那要死人的!” 她不是要当学霸,她知道她学得吐血都追不上韩波儿,她只是不想成绩太难看。 好在,功课的形式是多样的,多少是个调剂。 比如语文。 作为国内课改先锋,明德学校对语文考试进行了大胆改革。这个尝试经过了几年的运作已经有了经验和套路。一到戏剧单元,老师就早早吹风,学生就自觉行动,选剧本的选剧本,借服装的借服装。灯光、音响、布景、道具、包括拉幕那些都是本小组的同学担任,往往一个人有好几个兼职。 但这是认真的玩耍,累一点、紧一点,抱怨的人也不多。 这个活动对某些同学是困难的,比如外国人,他们语言实在僵硬就得本组同学带一下,找点好说好记的台词给他们。比如,三班的珍妮,她就演个丫头,端完了茶往旁边一站就行。 高二(4)班的三个韩国人,角色已经分配好了,一个扮演匪兵,两个扮演民工,都只有一点点台词。 郑铮是数学尖子,但他有严重的表达困难,每次都交不了作文,也回答不清问题,与人交流也非常有限,他的成绩怎么算? 他自己做出了选择。 他承诺帮同组的同学收拾服装和道具,打印台词,并联系海报的印刷等。别人画好妆,在台口候着,他就负责拉幕。 总之,人人有事干,人人有表现机会,你无论哪样做得好,都会显出你的不可或缺。 谷雨犯愁了。她觉得她和郑铮是差不多的。她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装模作样困难极了。 而且还是那么夸张的话剧腔儿! 她可比不了周全这种人来疯。 可是,帮助她的疯子出现了。周全拍拍她的桌子,对她说:“这样吧,我和你一组,我们选《罗密欧与朱丽叶》。我,罗密欧,你,朱丽叶!” 她不同意,她最多是演不好分数低点,周全一上场,那不把全校都笑趴下吗? 可是语文老师陶一然很支持周全的想法。她坐在谷雨桌前做她的工作,说:“周全选得很好,第二幕第二场,凯普莱特家的花园,你看上去有很多的台词,但是它不需要你有很多的发挥,你只需要照着现成的录相学学话剧腔儿就好了。你就站在高处对着低处说话,不需要走位,不需要和那么多人配合。你想,如果让你扮四凤、扮繁漪,情感起伏有多大,那你不得哭吗?” 看陶老师这么用心照顾她,谷雨终于点了点头。 后来,她发现,陶老师对哪一组不合作的人都是有办法的,最终他们全部被陶老师忽悠。 周全很开心,早上一走进教室,就来一句胸腔共鸣:“啊,我的朱丽叶!”这很惹人发笑,但因为是周全,大家笑笑也就完了。谷雨开始还脸红,过两天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接下来的几天,“凯普莱特家的花园”成了谷雨最大的梦魇。梦里她都在记台词,有时忽然惊醒,是因为梦到灯光亮了,却忘了台词。 那几天,连杨德才都很少出现,可见戏剧考试比杨德才还恐怖。 可是,在她这么努力的情况下,不可控的因素出现了——周全在卫生间吸烟被保安汤姆抓了现行,根据他的违纪情节也根据他以往的记录,除了记过,还要回家反醒一周。 这就意味着,没有罗密欧,朱丽叶将无法上台。 谷雨不知道怎么办?每一组现在都排练得大体成形,现在加入肯定是不行了。《群猴》剧组里的庞统说,要不,咱们让镇长家里多个丫鬟?肖如意扮演里边的镇长太太冯霞造,她说:好啊,让她递下高跟鞋什么的!扮演镇长孙为本的楚才却说,不能,这台上本来已经这么多人,还要放沙发和桌子,谷雨进来我们都得重新站位。 谷雨也摇头。大家现在已经很紧了,每天中午吃完饭就对词,放了学也去走台站位,连星期六都有不回家的,她坚决不能进去给人家添乱。 语文老师也很犯愁,学校处分学生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呢?他确实犯了错,但是惩罚就不能延后执行吗? 这烦恼困扰了谷雨整整一天。 直到下午上弗兰克的口语课,才找到了替代方案。 朱齐家说:“土妞,行不行啊,不行求救啊!” 谷雨当时白他一眼,她已经够窝火的了,难道还能上高三借人去? “你看我行吗?”朱齐家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弗兰克在旁边呵呵地笑。他调出人艺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就让他俩学习。于是,英语口语课变成了话剧观摩。 事情原来还可以这么解决! 这就意味着朱齐家要演完了《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再接着演大情人罗密欧,中间要紧急换装。 他戏谑地说:“阿依达,上帝知道你需要帮助,于是把我派来了!” 第四十一章 就是要忘我 我们所以为的那些容易的事,往往是因为我们并没有真正做过。 对谷雨来说,她现在被朱丽叶深深地折磨。她会背所有台词,但是当齐家已经能做到深情款款地与她对望的时候,她不是形体不行,就是情绪不行。总之,她认为自己什么都不行。 “起来!”朱齐家站在她身边,眼里冒火。如果她蹲着再不起来,她相信他会踢她。 弗兰克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 他说:“朱丽叶,忘了你是谷雨,你就是那个陷入情网的姑娘,她叫朱丽叶。她出身高贵,深情缱绻而烦恼重重。你想想那种爱而不得、重重受阻的感觉!” “我没有爱过!”这句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她甚至被自己的粗鲁吓到。 弗兰克鄂然。 他吃惊的不是谷雨没有爱过,而是她现在这么委屈。 齐家也不自在,他觉得他刚刚对谷雨太凶了。 弗兰克蹲下来,坐在地板上。齐家也坐下来。 三个人半晌无语。电脑里的剧情还在继续。 谷雨伸手弹了下眼角的泪。 是的,她流了泪。她很久都不因为过去流泪。现在有两个人这么关心她,她便忽然觉得柔软而敏感。 “谷雨”,弗兰克轻声地说:人都会爱的,那是本能,只不过有的早,有的迟。演员并不是什么都做过,但是他心里有那样的种子,看了别人的生活再寻找自己心里原本就有的,然后用合适的方式表现出来,仅此而己。” 他又说:“朱丽叶不管她是什么出身,她爱一个人是单纯的,想得到而困难重重,这种感觉就和一块糖、一件衣服的求而不得都差不多。……来吧,别想着自己不行,什么都别想,我们一起看整剧,就是看她的故事,不练了!” 朱齐家也陪着她看整剧,一个下午就都不练了。他再一次被这个简单的故事打动。 弗兰克不知道谷雨的经历,他是多少知道一点的。安安对她好,一是投缘,另外就是安安觉得她可怜。 他叹气,也许让她演白毛女倒比演朱丽叶容易得多。 可是,灵异事件发生了! 第二天排练的时候,谷雨发生了惊人的飞跃,弗兰克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脱胎换骨! “谷雨,你……“,弗兰克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只好给他俩鼓掌。 谷雨害羞地一低头,踢了下地板砖,又抬起头来说:“没什么,老师,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可怜人。……人不管是什么出身,过着怎样的生活,求而不得都是可怜的。想有爸妈和想有爱人是一样的。我理解她的可怜的状态,我同情她!” 弗兰克欣慰地笑,而齐家则忽然想哭。 …… 玩得认真不认真,全在细节。细节弄得讲究一点,参与的人就会觉得我必须对得起这份讲究。就像在台上合唱,手里拿个乐谱夹,再搞一身燕尾服,这就肯定不能是文化广场老太太合唱团的水平——只要扯开嗓子跟着就行。 所以,当印刷精美的海报一张张贴出的时候,各个剧组立马进入了紧张而兴奋的雕琢期。 《骆驼祥子》剧组的吴天一因为找不到一件合适的小坎儿跑了一个下午。谷雨二话不说,找到管物业的阿姨那里拿了一条旧床单,大体比量了下,拿起剪刀就裁,也不管毛边儿的问题,粗针大脚缝了四十分钟,一件洋车夫的汗禢儿就缝好了。 众人惊叹:“神了,谷雨,你这都行?” 谷雨淡定地收好针线。 有什么不行,学呗!以前看福妈妈动针线,她看过一点,实际做得也少,她能做只不过是比别人更敢动手,没有别的!何况,这又不是晚礼服,不就是跨栏背心中间开个缝儿,腋窝下面多出几个排气孔吗? 人家的问题解决了,到她这儿,就是化妆的问题。 朱丽叶是洋妞,她是土妞,土妞变洋妞得花好大的功夫。制作海报的时候,她和朱齐家没来得及拍定妆照,只是用电脑技术做出两个人物对望的剪影。但是要正式演出,她怎么也要对得起自己花的这份辛苦!何况,化妆服装这些都算成绩呢! 扮演陈白露的陈果果给她推荐了个理发店,说,你去吧,保你满意!妆,你回来我给你化! 请了假,叫上黑车司机白师傅就出发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等她回到学校的时候,离开演还有四十分钟。 阶梯教室门口,她一出现,让焦急地等着她的陈果果和朱齐家都惊呆了。 天,她已经画好了妆,衣服都换了。这么夸张、这么美! “你——吃饭了吗?”愣一下神,朱齐家才想起这句话。 “没,没来得及,也吃不下任何东西!”谷雨很兴奋。看到晃动的玻璃门,她走过去照了一下自己的影子。 朱丽叶真的很美的!她快乐地旋转了一下长裙子。 “你……就这么走回来了?”陈果果吃惊于谷雨的举动——这太诡异、太不寻常了! “是啊!化好妆,师傅给我照了相,问我可不可以留在他们店里做个资料,我同意了!”她说得毫不扭捏,而且非常开心。 陈果果看看朱齐家,觉得谷雨的变化像撞到鬼一样。她不是露一下腿都顾虑重重吗? 朱齐家傻傻地咳嗽了一下,“那个…..,你休息一下,我的节目是第一个,我们的节目是最后一个。……陈果果,你演完了,记住别乱跑,要等着帮我换上罗密欧的装!” 说完,他就匆匆进化妆间去了。刚才看到朱丽叶脖子和肩膀处露出的大片肌肤,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看哪里是合适的。按说夏天穿着暴露的女孩子们很多,看也看疲倦了,怎么他刚才竟要失态了呢? 陈果果吃惊地看着他的背影。给他换装的应该是别人吧,不是她! 他被谷雨搞得错乱了? “谷雨,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站在台阶上,陈果果风摆杨柳似的碰了她一下。 “陈白露小姐,请叫我朱丽叶好吗?”谷雨一口话剧腔儿。 “哈哈……,”陈果果笑得前仰后合,“谷雨,你倒是入戏!我还怕你太扭捏了呢!” 谷雨笑笑,叹息着说:“人扭捏,不是因为不会演戏,而是因为忘不掉自己。鬼魂附身的人什么都敢干,那是因为只有鬼魂没有自己。这就是忘我!……我就是要忘我!” 第四十二章 两个罗密欧 谷雨和齐家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朱丽叶在高墙上说:“为了表示我的慷慨,我要把它重新给你。可是我只愿意要我已有的东西:我的慷慨像海一样浩渺,我的爱情也像海一样深沉;我给你的越多,我自己也越是富有,因为这两者都是没有穷尽的。” 她说:“亲爱的,再会吧!……亲爱的蒙太古,愿你不要负心。再等一会儿,我就会来的。” 她的声音像绸缎一样华丽,像流水一样润泽。 英俊的罗密欧把两手放在胸前,仰着头,对着虚空,对着观众说:“幸福的,幸福的夜啊!我怕我只是在晚上做了一个梦,这样美满的事不会是真实的……” 然后,灯光之下,罗密欧的动作定格。 这场戏结束了。 掌声雷动。 在掌声中,穿着大裙子、披散着浓密栗色卷发的朱丽叶再次走到台前,罗密欧很绅士地把手伸给她。他们一齐向左边席位的观众致意,又向右边席位的观众致意,最后,两人向所有的观众鞠躬致意。 如行云流水般,完美无缺! 然后,他们相视而笑,仿佛一起经历了一场战役、一场胜利。 弗兰克放下录像机,抑制不住地抹了下眼角。他感觉,不由自主地,他爱上了他的职业,也爱上了这两个孩子。 人之所以爱别人,都是因为在别人的身上看到和自己相像的那一部分。谷雨和齐家,单纯、善良、积极,和他年轻时一样,和他现在也一样。 他站起来,把镜头对准观众席,他看到今天来的一些家长,也和他一样的感怀。 他们的孩子,一定让他们回到了自己成长的那个年代,和同学、和伙伴一起经历困难,然后跨越困难。你扮演一个匪兵,我扮演一个民工,是戏,也是人生,就这么用心地琢磨、用心地对待,然后,长大了,他们成了观众,孩子成了演员。 忽然,他看到镜头里有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哦,是她!一定是她!那真是个洒脱的人呢! 他想起了那辆红色牧马人! 镜头里的人现在不知道该放下机器鼓掌,还是该继续录下去。她和他一样激动。终于,穿着晚礼服的女主持人出来,声音朗朗地说:“感谢各位家长和社会各届朋友的光临,高二(4)班汇报演出到此结束,请同学们有序退场!” 音乐响了起来,是不吵人的背景音乐,如流水。她这才放下了她的专业设备。她眼睛亮晶晶地在寻找台上。 弗兰克笑了。他离门口近,他想先出来。他守在门边,等着那两个孩子,也要等等那个一起吃面的人。 终于,人们在欢声笑语中鱼贯而出。差不多,都是一家一家的。他们和穿着戏装的孩子在一起合了影才渐渐离开。 可是,等也没有,等有没有,他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难道是他们和他错过了? 他想,不会的。齐家和谷雨一定会找他的! 看着人出来的少了,他决定再进去看看。 哪知道,进去以后却看到这么一幕。 谷雨和齐家站成一排,而对面立着的,是愤怒的周全。谷雨和齐家不知所措,想安慰他,可是周全明显太激动了,听不进任何安慰。 而一旁站着的姜上舟不明所以。她想给一个成年人的劝告,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语文老师陶一然拉了拉周全,说:“今天大家都累了,有事情明天解决,好吗?” 周全愤怒地问:“怎么解决?你们都演完了,我怎么办?我明明来了的。我在他们演出前就来了的!” 陶一然无奈地摊着手:“周全,我理解你,可是你想想,你来了就真能上吗?这是一个复杂的准备,你没彩排,怎么上?”她说着扫了眼周全身上穿着的绿色t恤衫。 “怪我吗?”周全气得直哆嗦:“是门卫汤姆不让我早进来,说八点以后才是我结束反省的时间!陶老师,学校这么做真的合适吗?我的考试机会就让这种僵化的制度剥夺了吗?陶老师,你说说,这还有没有点人性?!这是学校吗?这是监狱,这是监狱!” 他咆哮着,歇斯底里。而对面站着的谷雨很害怕他这种方式,在他咆哮的时候,她把两只手握成拳不由自主地抱在怀前,仿佛那样便可以抵挡海啸的波及。而朱齐家无奈地看着他,他很想阻止他,但是无能为力。 弗兰克同情地看着周全。他走过去,轻轻拍拍周全,对陶一然说:“陶老师,对于这种特殊情况,学校有什么补救措施吗?这孩子……他真的可惜……” 陶一然愁眉紧锁。说实话,她都感谢周全,尽管如此愤怒,他都等家长和记者们走了之后才上来说。他真的算懂事的了。 可是,这是一次严肃的考试,每个学生的成绩都是刚刚那些评委给的,她不能随便做主。 她抱歉地对弗兰克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全校就这么一例,怕是以前都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件事,我向上边反应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重来一次,或者……我们还有笔试成绩占百分之五十,表演部分的成绩没有的话,是不是他的笔试成绩能按百分制给他算,这样……” “陶老师!”周全赤红着眼睛严肃地打断她。“陶老师以为,我在乎的是成绩吗?您错了!我在乎的是我高中时代一个完整的回忆!我这么愤怒是因为学校用我抽烟的错误给我造成这样一个不能弥补的遗憾。我想和他们一起对台词,我想和他们一起做布景,我想和他们一起化妆、一起站在台上,然后享受全体观众给我的掌声……..。陶老师,您想想,即便给了我一次重新考试的机会,谷雨为了我也打扮得这么漂亮,那么观众呢,我一个小小的周全能招得来一千多号观众吗?即便招来了,人家会怎么说我?他们会不会说,一个因为抽烟回家反省的家伙凭什么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 周全说着说着身子逐渐矮了下去,面部狰狞。 “你怎么啦!”谷雨冲过去,抱住他。“你怎么啦?快说!快说!” 齐家也反应过来。一步上前托住他的腰。 周全苦笑:“胃疼,痉挛了!……为了赶时间,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可他们还是不让我进来……” 第四十三章 替代方案 谷雨和齐家把周全安顿到医务室。 弗兰克把姜上舟一直送到门口。 他说:“想不到你是齐家的姑姑,……这么奇妙!” 姜上舟嫣然一笑,说:“想不到你在这里做老师,……这么巧!” 弗兰克仰头轻笑,他说:“在这里,他们都叫我弗兰克,我还有一个法语的名字,叫阿兰!我给齐家起的名字也叫阿兰!” 姜上舟笑笑,又摇摇头。她问:“这个名字在法语中有什么意思吗?” 弗兰克说:“大意是俊美、沉着,性格特点应该是决策力、创造力、远大抱负,嗯,还有精力充沛!” “我看齐家只是精力充沛!”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弗兰克跟着笑,他说:“这个年龄就该是他这个样子。” 姜上舟说:“齐家爸爸和妈妈不经常回北京,他们一般是在深圳的。他的事,以后可以直接联系我。看得出,齐家很喜欢你!” 弗兰克点点头,说:“我看到你访问了我的博客!我也去看了你的。” 姜上舟歪着头,像个小女孩般地问:“如果让第三个人看我们俩人的博客,会不会觉得你的博客是春花长在,而我的就是数九寒天?” 弗兰克摇摇头说:“能推动社会的长矛必须尖锐凌厉,哪有拿鲜花的芬芳当良药的?我那不过是个人的生活方式。” 姜上舟不好意思地笑了,这评价让她很开心。 “不过,你经常到第一线不但辛苦,也很危险。有的人为了利益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姜上舟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现在也在犹豫要不要撤下来,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跑不快了,而且精力不济。以前歇一晚照样生龙活虎,现在开始记不住东西,得查半天才能弄得清楚,工作效率很低!” “中年嘛,这都是正常的。但每个年龄段都有别的年龄所没有的特质,它也是财富。”说到这儿,弗兰克认真地看着姜上舟说:“我看光临你博客的朋友好多呢,其实冲到前线去不一定是你非做不可的事情。在后方同样可以宣传低碳生活、环境保护啊!在法国有很多ngo,政府很看重他们的能量,他们也确实可以与政府形成良性互动。我想…….” 姜上舟眨眨弯弯的眼睛,笑了。最近,她也在想这件事情。 那么,似乎可以决断了。 “我会尝试的!齐家就拜托你了,弗兰克!”说完,她甩甩她精干的短发,打开车门,走了。 弗兰克目送她离开。抬头看到,北京的夜空今晚居然也有明亮的星光。 …… ……. 经过上下多人的请示、协调,周全的事终于有了一个他可以接受的方案。那就是在教室里专门为他举办一场话剧考试。 当然,这个考试场地不是平时上课的地方,而是音乐教室。那里稍微宽敞些,坐位是阶梯的,前面有比较开阔的平台。 谷雨为了他又去做了一次头发。上次做的是一次性的,所以得重做。 陈果果说:“怪麻烦的,一来一去好几个小时!这次主要是看他。” 谷雨说:“当然主要是看他。只是,朱丽叶要是不精心装扮,罗密欧会觉得受了慢待。这个机会是他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 果然,当谷雨像上次一样精心勾画出现在音乐教室的时候,周全感动了。 他把手放在胸口很久都没有走过来。 高二(4)班的所有同学都来了。王圆圆还捧了一束花。 上次考试的所有评委只要没课的都来了。他们是为了一次能来得及的补救。 田静也来了,处分是她做出的,她也是按照校规。但她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好像是不合情理的一次光临。田静微笑着看看全场,然后指着把腿架在前排椅背上的甄俭开训:“把腿拿下去,什么样子!” 甄俭不情不愿地拿了下去。 演出开始了。灯光音乐依旧,可是却笑料不断。 原因在于,这个教室没有当初设置的那个像高墙一样的道具。谷雨站着的是专为多功能放映设备定做的一个桌台。那上面有一些导线,是固定在桌面和边沿上的,着了长裙的谷雨看上去越庄重场面就越显滑稽。而且,她被电线绊了一下,虽然没有掉下来却一度慌了神。 可是,随着沙翁那一咏三叹的华丽的台词一句句的流泄,人们渐渐沉浸进去。 莎翁名剧,对于看电视剧长大的孩子其实是不怎么亲近的一种艺术形式。感觉它,得像泡茶一样,冲一遍洗一遍,再泡一遍,才能品出其中的味道。 朱齐家那是第一遍。周全现在是第二遍。观众第一遍感受的是两个演员的精心准备和投入演绎,第二遍才能把演员忘记而去真正体会流动的故事。 谷雨不用说了,更加熟练的基础上产生的是更加自然的情绪。 周全,如果他反省期间没有狠下功夫,决不会表现得如此饱满流畅。 此刻,大家理解了周全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当一个人,你一直为绽放做着准备,它却不给你绽放的机会,那么除了愤怒或怒放,就是打蔫憋死,再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观众们把潮水般的掌声给他们。尽管人少,但是这个音乐教室承载了一致的评价,它也陶醉了。 谷雨要跳下来,周全伸手给她撑了一把。这一动作有改编,因为这个台子没有设计梯子,不能很优雅地下来。 胖乎乎的王圆圆跑上去献花。 谷雨接过来递到周全的手里,周全又推给她。两人向全场致意。 刘红看看陶一然,陶一然又看看全体评委,大家都低头评分。 按惯例,分数不会当时统计,更不会当时公布。但大家都心里有底,这是一次成功的演出。 刘红趁着空档走上台前,低声对周全说:“这是一个专门为你准备的场合,你有什么话说吗?” 她的本意是想让周全说些感谢各位评委拨冗光临、感谢学校另给他一次机会的话,哪知道周全点头之后却这样说:“感谢谷雨打扮得这么漂亮配合我,让我感受到同学之间的情谊也感受到踏踏实实的尊重。我还感谢楚才组织了这么多人来看我的演出。我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从此以后,我再不抽烟啦!”说着,他的手一扬,像个领袖一样。 同学们哗地就笑了。感觉到这家伙又要开始抽疯。 周全把手往下按了按,等全场静下来,他才正色说道:“大家以为我是玩笑,其实不是。我深深认识到因为这次抽烟我几乎失去这么重要的机会,这个教训让我非常疼痛。我想让自己记住这次疼痛。今天我当众说出来,说是想让大家监督我一下,让我不再给自己找任何借口。如果你们谁,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发现我周全再次吸烟,我的诛仙的账号将奉送给他!” “哗”,同学们真的激动了。周全的账号,那是很高级别的呀,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 刘红看看全场乐不可支的学生,推推眼镜,问周全,“你还有话吗?” 周全想想,看看身边捧着花、捂着嘴笑的谷雨,说:“你这样打扮,很美!” 第四十四章 长大就什么都经历了 谷雨决定给自己买个好点的手机。看到人家手机照的相再看自己的,她就觉得寒酸得不行。以前也这样想,但是没有那么急迫的需求,现在,她想把自己美美的照片发给爸爸和妈妈。 这次,她不再藏着掖着,快乐就是快乐,那真是凭自己本事得到的。 周全放下他的汤显祖,再挪开他的莎士比亚,对谷雨说:“买手机,我陪你去吧,你个土妞什么也不懂!” 谷雨抬头看看他。这家伙老说她土妞,现在是越说越溜了。 “好吧!”她承认自己不懂。 两人没吃中午饭,再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办好了出门手续,就一起坐车到城里买手机。 谷雨不舍得买iphone,周全一个劲儿地鼓动,也就买了。 再到电信局转了一圈,一会儿就能用了。 “以后记着,有了好看的照片要发给我一张!”周全一副吩咐人的架式。 谷雨觉得他可笑,才十七岁的人就表现得老气横秋的。 两人跑到电信局旁边的超市底层吃大排档,周全要了好多麻辣烫。他吃了一串又一串,还边吃边说:“我跟你说,你哪天吃吃我做的麻辣烫,那是真的大骨头熬制的汤,像这,我都不知道…….,算了,不说了,说了你可能吃不下去。” 谷雨看看他那一嘴的油,拿了张餐巾纸递给他,自己继续吃蔬菜。 周全又说:“土妞儿,我发现和你一起出来吃饭心情特好。【零↑九△小↓說△網】要不,我们星期天出来约会吧!我长这么大还没单独和女生约会过呢!” 谷雨放下东西定定地看看他,说了一句:“没事儿,长得大一点就什么都经历了!” “我是说和你!”周全很不满谷雨的口气。 谷雨说:“我知道,可是我没时间啊!我要考驾照,要补习,还要想着添置点夏天的衣服,好多事挤在一起!” “那你买衣服时候叫上我,我给你当参谋!” 谷雨放下手中的签子,问:“周全,你星期天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吗?你一个大男人围着女人转多没出息!” “怎么就没出息?”周全更加不满。“别人让我陪我愿意伺候吗?土妞儿,我对你是优待,你知道吗?” 谷雨瞅瞅大少爷不高兴的样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说完,起身结账。 回去的路上,大少爷还是耷拉着脸。谷雨也懒得哄他,两人就那么别别扭扭坐了一路。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谷雨手机响了。 “接电话呀!”周全拉长声儿发布命令。 谷雨有点手忙脚乱,触屏的没用过,她心里慌呢。 等终于接通了电话,才知道是妈妈来的。通过了消息,她一下子就高兴了。 “怎么了你,跟吃了喜鹊蛋似的!”周全从眼镜片后面横了她一眼。【零↑九△小↓說△網】 “我妈要来了。她说要带我去看新家!” 周全皱着眉,反应了一会儿,忽然悻悻地说:“这就是说,你星期天的时间就挤得更满了?!” …… …… 周五下午的时候,卢文芳早早就进了校园。她转悠了一会儿,从后门的玻璃上探头往里看,正看到后排坐着的谷雨。此刻,她心神不宁,一会儿看看墙上的钟,一会儿摸摸书包的带子。她又把手指放在嘴巴上咬着,看来是想事情。 一个方脸戴眼镜的男生也心神不宁,他扭头看看谷雨,面色惆怅,“啪”地一下把很厚的一本书扔在桌面上。 前边的男生回头看了他一眼,让他瞪了一下,赶紧扭过头去。 卢文芳禁不住笑了,谷雨真的是很美丽的一个女生呢。比起初见的时候,谷雨简直是脱胎换骨。同样是一头厚重的头发,那时只觉得累赘,而这时却变得有风情。 她退出去等。在紫藤搭起的回廊下面等。 今后,她将有很多的时间见到女儿,她不急。 谷雨出来的时候左顾右盼,那方脸的男孩站在她旁边,也是左顾右盼。她走过去,只听得女儿说:“你怎么还不走,班车都要走了!” “我得见见你妈!”那男孩子理直气壮。“看看什么人把你生得这么土!” 谷雨气恼:“你快走啊你!”她抡起书包就打人。 那男孩子跳开几步,委屈地看看她,悻悻地找门卫办出门手续去了。 卢文芳这才绕到正面来。 她轻轻唤:“谷雨!” 谷雨扭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欢喜地,却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妈!” 卢文芳过去拉着她的手,拉住了,却又站远一步,打量着说:“我女儿长得真好,难怪人家喜欢你!” “妈!”谷雨怪怨地一甩她。“那是小孩子,刚十七!” …… 坐在班车上,周全像吃了呛药一般嫌旁边的人书包太大,占了他的地儿。 生活老师过来,看是周全,示意那同学到后排空位上坐。 那人听话地走了。周全没劲地塌下身子。 车窗外,谷雨被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牵着手,扯到树荫下站定了。她一会儿看看路边拥挤的车辆,一会儿又宠爱地看看谷雨。 而谷雨脸红红的,和那妇女说着什么。 周全觉得没劲极了。 自谷雨在阶梯教室的舞台下面冲过来抱住他的身体他就不好了。 那天,她那么焦急地安抚他,用她的手抱着他的脸。她和齐家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他,把他弄到了医务室。她除了招呼齐大夫,还支使朱齐家去买方便面,说要不辣的,得让他吃软乎儿的。 他感觉到她温热的小手隔着他的t恤放在他的肚子上,他听见她和齐大夫交谈一嘴的专业术语。他的头离她的胸口不远,她就坐在床边,她为他弄平枕头的时候,都要俯下身子,而那天,她穿着舞台上的服装,领子开得很低,他在疼痛难忍的境况下看到白裙子里边的山峦丘壑。他的心脏瞬间停跳,忘记疼痛。 她陪着他,直到检查完毕、吃完面条,境况稍好她才回去。 临走时,她说:“痉挛了,注意保暖!别再有一顿没一顿的,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说完,她转过头去,一头栗色的卷发如浪潮一般在她的肩头奔涌。而他的心也瞬间涨满了潮。 他不能想起这一幕,却忘不了这一幕。每次想起,心里便有个小兽冒出来,准备欺负谷雨,它很想爬上谷雨裸露在外面的肩头,轻轻地咬她一口,然后再亲亲她。 可是,她说他太小,说他太小…… 他娘的,马伊俐比文章大十岁呢,娃都有了。这算问题吗? 他分明是看不上他。这个土妞! 他把眼光从窗外移回来,懊恼地看到过道那边的人。 那是用衣服蒙着头的郑峥。 天哪,他在想什么呢?他的裤子居然顶起了一个大包!他连忙去看自己的。现在还好,刚才是什么状态他就不知道了,他刚刚想过谷雨。 他心里越发紧张,这个连话都说不溜的大白胖子,他不会也是让土妞儿的两条大长腿给迷住了吧? 第四十五章 仰圣山庄 谷雨吃惊于妈妈把她带到这个地方。 下了车,走进园子,可以看见园子后面不太险峻却树木森然的山峦。京郊真的没有太高的山。 山峦之下便是占地辽阔的养老度假场所,看名字,它叫仰圣山庄。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三层高的中式建筑,斗拱飞檐,红墙绿瓦,间或有明亮的黄色掺杂其中,显得富贵雍容。 门口不时有车子停下来,有小车,也有大客。从大客下来的人带着简单的包儿,说说笑笑,看来是城里某单位组织的会议要在这里举行。 谷雨扫了一眼大堂门口立着的牌子,见是关于金融安全的一个会,还有个牌子是关于营销之术的,名字很诱人——营销为王。上面都标明了签到处在哪个厅。 大概这就是周末要接待的两个团体。 卢文芳说:“走吧,我也不熟,昨天才来,歇了一晚,觉得夜里很安静,睡得很好。” 娘儿俩往里走,同行的是助理沈诚,谷雨觉得他就是司机加保镖。 从大堂穿过长长的回廊,发现有泡温泉的地方,名字起得很通俗,叫长寿汤。这名字忽然让谷雨想到一碗泡面,真是没来由的联想. “你笑什么?”卢文芳问。 谷雨摇摇头,没有解释。 卢文芳也摇摇头,说:“你爱笑,真好。上次见你的样子,妈妈直心疼,就想,万一我的女儿一辈子都这样憋屈怎么办?” 谷雨摇摇头,晃着妈妈的手,说:“不会的,妈妈,我把过去忘记了!我现在很好!” 卢文芳便停住脚,看着她,她也看着妈妈,希望她相信她说的话。然后,两人便什么都不说,只是手挽着手走路。 果然是养老山庄。走不远就会看到推着轮椅的陪护和凑在一起下棋的老人。也有读书的,小石桌上放本书,眼镜儿搁着,鼻梁上还架着一付,估计是准备变焦。 迎面走来一个老太太,走得很慢。夺人眼球的不是润白皮肤上鲜红的嘴唇,也不是没有一丝褶皱的月白的小衫,倒是离开脚踝三寸左右的蓬开的裙子,那裙子上满是盛开的蔷薇。她连鞋子也是白的,软皮低跟,就连鞋跟处都不见丁点尘埃。 谷雨不由得站住,闪在一边。 这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不够宽,她在道儿上,便连鞋底都是干净的。若在踩到两边的草地,就有可能沾上湿的泥土和草屑。想来,那一定是老太太不能容忍的。 老太太笑了,很优雅地点点头,从她们身边经过。 一阵香风。 待她走远,谷雨说:“妈妈,你老了以后也这样打扮,我觉得很美。” 卢文芳笑了,说:“这条裙子,也不是谁都能穿的!妈妈现在都穿不起来,更别说老了的时候。” 谷雨咬了咬嘴唇。 她不知道人的一生得经历过怎样一个过程才能变得这么优雅从容——老了,仍然穿着少女般的裙子,无视岁月的侵蚀,只为内心的喜欢。 紧接着,过来的是一对赶着鸭子戏耍的老人,老头儿喊:“你慢着点,小心着膝盖!”老太太头也不回地抱怨:“你嫌气喘,就别跟着我!” 你一句我一句的,夹杂着鸭子的叫声,生动活泼! 妈妈问:“谷雨,会不会嫌这里老人太多了,没有朝气?” 谷雨摇摇头,真的摇头。她觉得这样挺安静的,每周调剂两天没有什么不好。 在很开阔的区域里,到处都是平房。连接各处平房的是画着传统故事的回廊,绿的漆,红的漆,多少都有些起皮。 每一排平房的入口处都有无障碍通道便于轮椅的出入。沈诚说这里的平房,地基高,有空调,因而不会潮湿,老人们住最为合适。靠着山的那边有一幢楼房,沈诚说那里价钱要更便宜一些,住的一般是经济条件有限、或更年长、更需要专门陪护的老人。里面有电梯,也有二十四小时值班的医生、护士、康复训练师和营养师。 她们住的地方是平房。有走廊,走廊的一侧是花格的窗子,可以看见外面的小池塘、鸭子和池塘边放置的旧的秋千架。 进了门,就发现这里和一般的酒店无异,只是多了一个小厨房。哦,有个架子,如果喜欢,可以放书或者放酒。 “喜欢吗?”卢文芳问。 谷雨没回答,而是问:“妈,我们要长住吗?” 卢文芳想想说:“应该会长住。” “这就是我们家?” 做母亲的点点头。“对,这就是我们家!” 沈诚把门卡放在电视柜上,拧开门把手说:“六点半开饭,在大堂的二楼餐厅。”说完,他就走了。 谷雨舒了口气,没有外人,她自在多了。 打开柜橱,里面只有空的衣架。推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进来,发现后边是个小花圃和两棵柿子树。花圃打理得并不好,好像主妇是个懒惰的女人,种的东一片西一片的。 还真有居家过日子的意思。 “谷雨,歇会儿吧!暂时我们俩住一间屋,等那两个来了,再换房子。” 说完,卢文芳就把自己扔在床上。 谷雨乖乖地嗯了一声。 说是长住的家,但是弟弟和妹妹来了,还是要换房子,这其实还是酒店。 她想,妈妈想让他们住得好,但其实还是节省的。她不会一下子就订一个大套间。 这么些年,她就是这么过的吧?拼命挣,算计花! “妈妈,我来整理箱子吧!” 卢文芳“嗯”了一声,靠在床头上。 谷雨打开妈妈的箱子。她昨天就到了,今天还没打开,看来她真的累了。 一件一件的,谷雨把衣服挂起来,觉得该熨烫的就拢在一边,等收拾差不多了,就找电熨斗,却想起进了门还没有先热上一壶水。 她一个人在地上转来转去,妈妈就含着笑看着她。等她把茶泡好,才发现妈妈的鼾声都起来了。 她真的累了! 轻轻地盖上茶杯盖子,还是有一声小的脆响。 谷雨放下手中的壶,也爬上床,窗外已经微微有些发暗。院子有人声,却更显得安静。那一定是去吃饭的人。 从今天开始,她要和妈妈在一起了! 第四十六章 叫我小梅 有一个故事,说一个企业家在海边遇到一个渔人,看到人家坐着钓鱼他很羡慕。那渔人就问他,你这么辛苦是为什么?那企业家说,为了将来能坐下来钓鱼。渔人说:“我现在已经在钓鱼了。” 原本这个故事是想讽刺那些每天忙碌不知所为的人。很多人听了会笑,但卢文芳不会。 如果渔夫是一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他完全可以这以洒脱,但如果有几张嘴在等着他,他就肯定会放下渔竿问那个企业家,你能不能介绍我一个更赚钱的职业? 对于卢文芳来说,她就是那个梦想将来钓鱼的企业家。 她赚到了钱,可是必须继续赚钱。这节奏不能停。她搬到这个清幽的养老山庄,能听得几声鸟鸣,换得一夜好梦,心里就已经满足。 何况,事业换来的不止是金钱,还有别人的尊重。 谷雨说泡过温泉皮肤有些干,她让她自己准备点润肤露,然后就和沈诚出去了。 买车、看店、办工商税务等等手续都在等着她,她哪能闲待着享受安逸呢? 看到她擦过嘴巴就匆匆离开,谷雨有点郁闷。 虽然郁闷,但她也心疼。 她周四就和补习学校请好了假,原本是想陪妈妈呆两天的。哪想,她又要出去工作! 此刻,她特别想有个挣钱的本事,能帮妈妈分担一下。 回到屋子,想打开窗换换空气,却发现对面走廊的花格窗户上有人在看她。 她不禁笑了,看她的正是昨天遇到的那个穿花朵蓬蓬裙的老太太。 她冲老太太挥了下手,说了声“早上好”。 对方点点头,用食指比了个方向,大概意思是出去说。 谷雨就拿了门卡出去。 一出去便有点转向,因为她经过的是连在一起的回形走廊,走不远都会莫名地冒出一个出口,她不知道从哪个门出去是对的。 好不容易找到那老太太,那人却在安闲地看鱼。是红色的锦鲤。 她说:“我转晕了!” 老太太抬头笑一下,没说什么。 她今天穿了一条绿叶堆叠的蓬蓬裙,上身是浅淡的绿色半袖,口红则是浅浅的肉粉色,有一点柔和的珠光。 “奶奶真漂亮!”谷雨由衷赞叹。 那人又是一笑,从大石头上站起来,对她说:“叫我梅姨,或梅大夫,我姓梅。” 谷雨不自然地笑笑,叫人家“奶奶”确实太冒昧。 梅大夫说:“你不熟悉这里吧?……走,我们随便看看。” 谷雨就跟了她走。 老太太走得很慢,边走边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却让人不能分神。 她指着一片小树林说:“那边,早上有练气功的,吴教授纠集了一帮人,在那里聚会。” 谷雨望过去,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树木。 又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叫“漫山红遍”的凉亭,她说:“这里,程老师经常过来看书,有时也会拉会儿胡琴,以前昆仑会过来跟着唱上一段,但现在他走了,后来的那个须生唱得不行,我也懒得听。” 谷雨问:“梅姨爱听戏啊?” “嗯哼,凡是玩儿的,我都喜欢。只是他们水平太差了,不想跟他们扎堆儿!”老太太说得很自负。 谷雨陪着笑,她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估计都是这里一起休养的老人。 迎面走来一家子,有孩子有老人,都高高兴兴的。 梅大夫打了声招呼:“都来啦!” 对方回了声:“来啦!您还挺好的?” 等他们走远,梅大夫说:“这里有些人是有人探望的,有些人没有。刚刚那个刘工,和儿子媳妇一起住总是不舒心,就搬来了。现在隔些日子,他们就来看看他。” 谷雨看看她,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梅大夫说:“我是真没探望的人。老母亲活到九十二岁,去了。在她之前,张贤和大群也走了。……哦,他们都是我的丈夫。大群走时才六十三岁,就是前年!” 谷雨有点吃惊,看上去梅姨有七十左右,而那个叫大群的走时才六十三岁,那说明他们是……老妻少夫!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梅大夫不以为然地笑笑。“是大群追的我,他想我都要想疯了,我比他大好多他都不在乎。他儿子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他偏要结婚给他们看。……临走时,他说:我给了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五年!”说到这里,梅大夫顿了一下,似乎是陷入回忆。“唉,可惜他了!……后来,他儿子也想通了,把大群的两套房子过户给我……” 谷雨再次吃惊,两套房子,那是很多钱呢! “张贤走时也留了房子给我。只不过那套小点,才八十平米。……可是我一个人住要那么些房子干什么,就搬到这儿来了。” 谷雨不再吃惊了,她猜想,梅姨的老母亲走时一定也留了房子给她。所以,眼前这位梅姨真的是……腰缠万贯呢! 梅姨问:“昨天和你一起的是……” 谷雨答:“我妈妈,还有她的助理。” 梅姨点点头,说:“我要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一定把她打扮得光彩照人,……你妈不行!” 谷雨尴尬了。 梅姨不看她,而是看着天空说:“美是养成的,天生的好坯子有多少,还不是荒废了一个又一个?年轻时我到过山西的农村,那里的女人个个都美,可是,好可惜的,都荒废了!” 谷雨更尴尬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对,她现在的样子肯定就是梅大夫所指的“荒废”。再看梅大夫,她是个老人,可是皮肤润泽、神态安闲,眼神略略疏离,有点远离凡尘的味道。她笑的时候偶尔会翘起小指敛一下嘴角,在别人做来可能是做作,她做便是优雅天成。她坐着或站着,手都恰到好处地搁在应该在的地方,端庄自然。 大概,这就是精耕细作的结果,这就是不荒废! 谷雨嘲讽地笑了,她笑她自己成长的岁月,那么辛苦地挣扎,在别人的眼里却是“荒废”。 “你叫什么?”梅大夫这时才想起问她。 “谷雨。就是一个农时。”她现在情绪有点不好,只不过,她是个老人,她也不能表现什么。 “哦,一个农时。这名字倒是不俗气的。”梅大夫点评。 两人在回廊处坐下歇息。头顶上画的故事正是《牡丹亭》,柳梦梅正对着画轴寄托相思。 梅大夫说:“往里坐,别让太阳晒着脸,紫外线对皮肤最不好了。这山庄有一点好处,到处都是回廊,出来走不用带伞!” 谷雨就听话地往里坐。 这时有个人叫了声“宝琴”。声音从后边来。梅大夫扭头看了一下,说:“叫我小梅!” 那人走过来,乖乖地叫了声“小梅。”又看了谷雨一眼,问:“新认识的小友?” 梅大夫懒懒地嗯了一声,翘起手指端详自己的指甲。 谷雨只好匆匆道别。“梅姨再见,爷爷再见!” 那个爷爷乐呵呵地,还热情地晃了晃手,倒是不怕“爷爷”这个称呼把他喊老了。 谷雨舒了口气:和老人相处真不易啊! 第四十七章 美丽的住往都是没用的 第二天,谷雨还是开窗换气,看到对面的花格窗户里,梅姨正在看她。 她就想,这一定是在等她。 尽管在她的理解里,她近乎“荒废”,但这个没有荒废的女人她还是寂寞的,她想要有个人陪。 想到此,谷雨心中不禁冷笑。 好吧,她这样的年轻人至少可以给这轮璀璨斜阳一个显示存在的机会。 她拿了书,是英文版的《红字》,简写本的。 如果她说的话让她不高兴,那么她就看书好了。她这样想。 两个人还是在池塘边见面。 今天,梅姨穿了鹅黄的连衣裙,下面也是蓬的,不是没有花朵,而是花朵变成了领口处的一枚胸针。谷雨想了想,那应该是两朵郁金香的样子。 她也拿了一本杂志,上面写着《收藏家》。 梅大夫看看谷雨手中的书,说了一句:“霍桑的。……你这么小不要看这么压抑的书,应该看明朗的,比如《飘》,想爱便去追,哪怕是别人眼中的愚蠢和任性。” 谷雨没有解释。这是一个系列里边的,她不挑,逐个看。 梅大夫又说:“你看,我就看这些没用的东西,世间最美好的,往往都是没用的!”说着话,她扬了扬手中的《收藏家》。 这时,又是一声“宝琴”传了过来。谷雨不禁想笑。 果然,接下来就是一句:“叫我小梅!” 那位爷爷凑过来殷勤地说:“今天中午我来做鱼吧,我们不吃大灶!” 梅大夫不置可否,只是重复了一句:“吃鱼?” “你要不喜欢吃鱼咱就吃别的!”他倒是很痛快。 梅大夫转过来看谷雨,“谷雨,去过坻下寨的市场没?” 谷鱼愣愣地摇摇头。坻下寨,没听说过。 “那好吧,带你去看看人-间-烟-火!”梅大夫夸张地说。说完了,很给面子地介绍对面堆着笑的男人,“黄工,你可以叫黄爷爷!” “黄爷爷好!”谷雨很听话地叫。 …… 黄工很殷勤地帮她们两个人办理了中午不添伙的手续,赶着时间到了停车场。 黄工说:“上午一趟,下午一趟,要看着时间过来。错过了点儿,就得出去等车。我们这把子年龄的,有驾照也不能上路啰!” 他的话很感叹,但看得出他很快乐,谷雨看了眼旁边静立着的梅大夫,她显然在享受着被人宠爱。 坻下寨的市场很繁华,农贸市场里就有一个大的超市,除了日杂百货需要从那里购买,时鲜菜肉等还是要在摊子上选择。 黄工挑了一样又一样,他挑选,谷雨就负责拿。 梅大夫只是看着,不动手挑,只负责“哎呀!” “哎呀,这香芹真新鲜呀!”,说完这句,黄工就拿了付钱。 “哎呀,这玉米长得真好呀!”黄工又去付钱。 谷雨觉得她都拿不动了。 “爷爷,晚饭是不是都够了?” 黄工爽朗一笑,问梅大夫:“你还想吃什么?” 梅大夫仰起脑袋想了想,说:“就这些吧!” 三个人高高兴兴打道回府。 一进黄工的屋子,他就一头扎进小厨房。谷雨本来想退出来,被梅大夫一把拉住。 她认真地说:“我从来不与不够亲密的男子同处于一个屋檐之下。你得陪我!” 谷雨愕然。她这是矫情吗?是作吗? 看看厨房门关着,谷雨压低声音说:“您看不出黄工在追求您吗?” 梅大夫点点头,说:“当然看出来了,让他追!” “那您喜欢他吗?” 梅大夫说:“不讨厌,他挺好的。” “那您还有别的追求者吗?” “有,但是我不会给他们机会!” 谷雨又不解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珍惜岁月凑一块过日子,这是作什么呢? 梅大夫轻哼了一下,自负地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应该同居?” 谷雨吓了一跳,她最多想到结婚,可没有想到同居! 这梅姨也太辣了吧! 梅大夫说:“我还没享受够被人追求的滋味呢!估计他也在享受追求女人的过程。” 谷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现在面对的是一只七十多岁的蜘蛛精。 “谷雨,你年轻,不懂得我们这些人。…..我和张贤那会儿,只算得上和谐,但他…..不能生育,我就觉得虽然有家,但生活却是孤苦的。后来,他走了,遇到大群。他很爱我,我也爱他,我想为他生一个孩子的时候却已经六十岁了。这就是上天对我!……好日子没几年,大群也去了,你说,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多享受享受被人追求、被人宠爱的滋味?” 谷雨不好回答了。 在她心里,红的蔷薇、绿的叶子包裹出来的娇嫩的鹅黄,一定是被捧着走过来的,却不知还有这样的挣扎!像她自己,她从内心里拒绝粉红,因为那是与她不匹配的颜色。 她转移话题:“那黄爷爷呢?” “他呀,”梅大夫说:“老黄他比我幸福,老伴儿是他学生,相伴了好几十年,也是前年才走的。他有儿有女,一个在纽约,一个在费城,都发展得不错。时不时的,还给我看照片呢!” 谷雨问:“为什么他不出国和儿女在一起呢?” 梅大夫摇摇头,问:“你知道哪几种人不能办护照吗?”看谷雨一脸懵懂,她说:“有一种人,国务院有关机关认为他出境后可能给国家安全造成危害或者国家利益造成重大损失,这种人即便有护照都得给他收了。” 谷雨吃惊得合不拢嘴。黄工的形象立刻变得高大起来。 她迟疑了几秒,急切地问:“那梅姨,你这么抻着,那……时间不多了呀!” 梅大夫爽朗一笑,认真地问谷雨:“我们这个年龄追求的相伴是什么?我已经不在乎身边有没有躺着一个人。我只要见见面,说说话,有烦恼的时候有个说的地方……” 谷雨摇摇头,却也不想出言反驳她。她认为这老美人还是没考虑到黄工的需要,她太自私了。 厨房门打开,黄工探出头来,“谷雨,进来端菜!” 谷雨忙进去帮忙。 整个过程梅大夫连手都没伸,而黄工就是乐呵呵地看她吃这吃那。 看着她拿着玉米的翘起来的小指,谷雨想起她刚刚说过的一句话:“世间最美好的,往往都是没用的!” 第四十八章 欢乐游泳课 和老美人梅宝琴呆了两天,谷雨越发心疼她累得像毛驴一样的妈妈。 妈妈一回来,便往床上一倒,然后谷雨给她倒茶的功夫,可能她就要睡。周日晚上,谷雨要返校了,妈妈很抱歉地说:“真应该陪你逛一逛,我还没有陪我女儿买过衣服呢!” 谷雨一把抱住她,她也抱住谷雨。此刻,娘儿俩就什么都不说,直到沈诚的电话打过来。 谷雨说:“妈,你泡泡温泉可以解乏!” 卢文芳郑重地说:“会的,我会养得好好的,作个水灵灵的妈妈!” 望着宽慰她的妈妈,谷雨知道,她的建议基本是句废话。如果人真的累惨了,是不想动的。从她们住的五零二绕到“长寿汤”,要穿过长长的回廊,去了还得先洗澡、换泳衣,再进去选池子,等泡上一会儿又得把那个过程反向走上一遍,这其实也很累人。 …… 返校回来,就见到周全怨尤的眼神。 “喂,土妞,你没去补课!” 谷雨无奈地点点头,说:“我请假了!我想陪我妈。” “你请假了怎么不跟我说?”他问得理直气壮。 谷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因为前边的甄俭已经在回头看他们了。 周全却不管不顾:“我去你的补习学校等了你一上午!” 谷雨愣了一下,心想,这家伙是要陪读吗? 她低声说:“你去交费了?他们要的很贵的。” “那倒没有!”他把脖子一梗“……不过是揣着钱去的!”他那样子像要咬人。 谷雨拿他简直没办法。 更火上浇油的一件事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到了夏天,游泳池便贮满了水,会游的、不会游的都很期待。但真正想在课上学会游泳的没有几个,原因就不说了。 平时的体育课是男生女生分开的,两个班一起上,一个女体育老师带两个班的女生,一个男体育老师带两个班的男生。到了游泳课的时候,是两个体育老师一男一女带一个班的男生和女生。想想,大概是出于救生的需要。 有个生活老师,学生叫雷大爷,别看五十岁了,在游泳这个项目上最有经验,也被聘过来当救生员。 这样,三十多个学生相当于有三个教练员兼救生员。 但这种课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体育老师王中举认为应该找两个学生帮着照看更加保险些,所以,他挑出了庞统和朱齐家。 他关照:“你们两个,反正是经常游的人,一会儿就多操点心,万一有情况别愣着!” 这俩人本来就是王中举的兵,将官说了,那还有二话吗?当下就决定全力盯着池子里那些最笨的,自己就不打算玩了。 当谷雨从更衣间出来,她就觉得有点腿软。因为清澈的水池和仰圣山庄的差不多一样深。王中举说,深水区两米,浅水区一米五,自己不会水的别胡乱玩命。 她就属于那种只能站在浅水区湿湿身子的人。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下去,因为学时不够,挣不到学分。所以,下去还是要下去的。 她在池子边百般为难的时候,别人看到的不是她的为难,而是她的身体。 “哇,土妞儿!”不知是谁叫了一句。 谷雨的脸腾地就红了。 她看看自己的泳衣,真的已经很保守了,是连体的,只是这种水绿色太衬托她的白。她不由得举起双臂抱住前胸。 “三十六c!”有人放肆地叫了一声。 咚!一拳过去。 是周全打向甄俭。 甄俭“扑通”掉到水中。 王中举就是一愣,这还没做热身呢,怎么人就下去了?他一直在扯着嗓子说要求,还真没听清刚刚是因为什么。 这功夫,扑通、扑通,就跳进去两人,一个是大胖子庞统,一个是朱齐家。 雷大爷一看,真的用不着他下去了,那两人拎着甄俭一个拉一个推,等到了池边,把他往上一托,再一推,像扔死狗一样就不管了。 这构成了一起恶性事件! 周全又面临被处分的境地。除了装死狗的甄俭其余人都为周全哀叹了一声。 …… 学生处里。 看着站在桌前昂首挺立的周全,田静直头疼。全校的学生,说实话这个周全是最难弄的。因为高一他就有割脉的记录,然后砸垃圾桶、掀床板……。但说实话,他不是个无法交流的孩子,因为他真诚,他真喜欢的功课学得是真好。但他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比较弱,有时候歇斯底里,看着都让人害怕。 “说说吧,为什么打人?” 周全气愤难平地说:“他说了对女生不礼貌的话!他说……三十六c!” 田静就是一愣。这话听上去确实很不礼貌,但是周全出头是为哪般呢? “不管怎么说,打人不对!”她只好摆出冷面孔。 “我知道不对,我认罚。但我要求他道歉!他那样说,相当于……耍流氓!” 看着他脸上别别扭扭的样子,田静为难了。甄俭不对,但要说能上升到“耍流氓”的级别也好像困难点。在他们这个年龄,私下里其实什么玩笑都开的,如果这都算“耍流氓”,那还有什么行为不算“耍流氓”? 可是这话她说不出,从她一个老师嘴里是不能这么说的。 旁边的丁小艳冲她挤挤眼,她就板起脸说:“周全你先回去,你认罚,态度很好,出发点也是为了维护我校文明,…….至于处理结果,我们要议一下,毕竟你的处分太多了!” …… 过了两天,处分方案出来了。周全被罚做义务劳动,做够十个学时,可以免除处罚。 这是历来没有过的处罚,从周全开始,开创了以劳代罚的先河。 学生处的工作有了新突破! 田静向董事会汇报的时候激情四溢,把这种做法叫作“过程教育、自我教育”。结果校长曹川噗嗤一乐,说:“这不就是劳改吗?” 当着外籍执行理事的面,田静绷住了,严肃认真地说,“校长,这里有本质的区别!” 第四十九章 野渡无人舟自横 明德学校的游泳课因为打架事件成了问题。 有家长向学校反映,裸露肢体会催生学生早恋,应该男女生分开上课。 而有的家长听到以后则是一笑置之。 管理方听到的永远是意见和建议,就像社会上的大多数事情一样,沉默者的利益总是被出头的人牵扯。 校长曹川在办公室里抱怨:“最难弄的就是这些暴发户!” 但抱怨归抱怨,服务行业视顾客为上帝,上帝有意见当然得认真地听。于是,从六月下旬开始,游泳课改为男女生分开上。 那些一笑置之的家长对这个改变颇为惊异,但他们还是习惯性地保持沉默,也许在他们心里,分不分开上课,都不影响他们孩子的体育。 但学生们不这样认为,分开上课,他们失去的将是激情和欢乐,谁敢说对同性身体的兴趣超过对异性身体的兴趣?以为这是国家队训练吗?这就是男女生互相观摩的体育课! 他们把这种不满放在两个人的身上,一个是打人者周全,一个是嘴贱者甄俭。 但可惜甄俭无福承受他们的关注,因为有个电视剧把他招去当男二号了。据说电视剧的投资人是他爸爸的朋友,这人有颗文艺心,且非常念旧,当年扶持老子,现在扶持儿子。 剩下一个周全承受了来自全校的讥讽和责怪。 但我们强大的周全并不以为意,因为这责怪里边有一层意思他很喜欢。人们是这么说的:“就是这个拖地的周全,要不是他为女朋友出头,我们也不会分开上课!” “女朋友”! 这个词听起来让他全身舒坦。他拖地的时候,就会想起谷雨抱着前胸窘迫的样子,她就像一株剥掉外皮的春笋,那么新鲜、那么……惹人怜爱! 而他自己的状态,只能用一句诗来形容,那就是“春潮带雨晚来急”。 这春潮来得太猛烈了,溢出了河道,越过了山丘,大有冲上珠穆朗玛的趋势。整个山川大地都在呼啸着:我爱你! …… 物业阿姨非常高兴有人来帮她。一到下午四点以后,这个周全就高高兴兴地等着她派活。她说擦柜子,他就擦柜子。她说洗纱窗,他就洗纱窗。两人干完了活,她拿出家里带来的苹果,切开来,一人一半,周全就高高兴兴地接住,这让她高兴得逢人便夸。都说周全难弄,在她眼里,这就是个勤劳朴实的好孩子,富而有礼,多难得! 田静听到这话呵呵冷笑,她是没见过周全尥蹶子,那情景,连精神科的医生都得撞头! 果然,周全的勤劳朴实没有持续几天,他就开始消极怠工了。物业阿姨让他洗纱窗,他说:“明天再说吧,反正我有十个学时可以消耗呢!”让他把工具间整理一下,他说:“这事儿,我不来,您不也干得好好的?……要不,让我去喂马吧!” 她当然没有权力让他去喂马,侍弄动物那得是专门的人。 指挥不动了,心里便窝着火,可是为这事儿找田静就会显得她很无能,于是就把马桶刷耍得嗖嗖的。过一会,她也想明白了,人家是来这里消费的,她是来这里挣钱的,真没必要较真儿! 那么周全这是怎么了呢? 原因还在谷雨身上——她报名参加了库布其沙漠的户外野营项目。 这是爱丁堡奖项中的一个子项目,她想多争取一个奖项。 本来快期末了,她应该安心读书,可是班里边凡参加爱丁堡项目的大多都去过了。她是插班生,很多事情都不赶趟儿了,只能抓住一项是一项。 而且,她打听到,这次同去的有弗兰克和朱齐家,如果到了高三再去,到时候都不知和什么人一拨儿。要是赶上温小糖、钱渝、桂宝宝那几个,那不得把人腻烦死吗? 所以,她赶在报名截止日之前,最后一个报上了名。 当她报了名,要出发的时候,才发现本班的郑峥也上了车。原来,他才是真正的最后一个!他背了个大包,看看谷雨,看看朱齐家,没说什么话,就自动到最后一排就座。没办法,谁让他块头生得大! 这就是周全生气的原因。 做这么大的决定都不跟他打招呼,明显是心里没有他。 他更生气郑峥也上了车。他一想起上次在班车上看到的郑峥裤子上鼓起的大包,就恨不得挥起手中的拖把杆儿一下子把它打下去。 凭什么这个白胖子也能报上名?凭什么他报名就不行?他气冲冲地跑到学生处找田静要说法。 田静一本正经地给他解释:第一,他在处分期间,十个学时不能中断;第二,这活动他去过了,项目本意就是让没有露营经验的人学会应对自然,他再去就没有意义。第三,快期末考试了,希望他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其他事情就不要分心了。 紧接着,田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忽然推心置腹起来:“周全,你说你跟郑铮较什么真儿呢?郑铮的事儿就是冯董都得给他帮忙,这不是因为他是数学尖子,这是因为我们学校一贯提倡关爱、关爱特殊同学,你理解吗?” 周全当然理解,他和郑铮的最大区别就是,他不高兴可能会砸东西,而郑铮只要有意愿他就什么都不说,他会无休止地跟着你,哪怕你在上厕所,直到你答应他。 这学校一贯如此,并且以此为荣。没办法,周全觉得他在弱智儿童跟前败了一局! 他觉得很委屈。 这个郑铮的弱智是一种奇异的弱智,一方面超常发达,一方超常低能。如果他真是个白痴,他也就不委屈了。 他坐在马桶盖上,把拖把杆儿扔在一边,望着窗外无力的柳条,他又想起一句诗来形容自己的状态:野渡无人舟自横! 他灵感来了,把拖把往水槽里一墩,回到教室,看到洗得干干净净的白板,冲着值日生吴天一竖了一下大拇哥,然后,拿起白板笔开始抒发他的感情。 到了上晚自习时候,整个高二(4)班都惊诧了。 神经病肖如意“啊哦~~”一声怪叫。 王圆圆拿出相机咔咔地拍摄。 等刘红想用白板讲讲统计题时候,楚才说:“刘老师,咱用智能板讲吧!” 看看全班期待的眼神,知道违逆了这帮兔崽子队伍是没法带的,刘红只好委屈自己使用了智能板。 一堂奇异的数学课——两边拉开的白板上漫画儿连篇,中间发光的白板上公式乱窜! 漫画儿用拉伯数字标了顺序: 第一幅,两只小黄鸡一起觅食。 第二幅,他们相爱了,一只把嘴里的虫子喂给另一只。 第三幅,他们一起躲避老鹰——成功了,他们喜悦拥抱! 第四幅,一只对另一只说,我们结婚吧,一起生蛋抱窝! 第五幅,戴蝴蝶结的说,我没看过远方,结婚的事我还没考虑呢,等等好吗? 第六幅,戴王冠的说,远方和这里其实是一样的……,要不,我陪你一起……?蝴蝶结的说:“对不起,我一个人也许充满惊喜,和你在一起……”她很犹豫。 第七幅,戴蝴蝶结的满怀豪情地出发了。戴王冠的站在身后祝福她,说:“不管你收获了什么,我在这里!” 第八幅,戴王冠的等得很疲惫,王冠歪了。 第九幅,没有任何一只小黄鸡,只有一行爪印和一行字:“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故事…….” …… 全班同学边听数学课边等伟大的艺术家现身,他们准备给他掌声。对于艺术家来说,翘课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艺术家本人对于掌声已经失去期待,他只是要抚慰自己的心灵。 当然,宠爱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 泡面好了! 从仰慕到分手,我与起点中文网的故事 我用手机看了大量的小说,当看到有些作品故事单薄、人物虚浮居然也能得到大量的推荐,我就呵呵了。我想,这样的书我也能写。 但既然笑人家,自然在故事设定上不能太单薄,人物不能太虚浮。所以,我写了一个穿越的故事,查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包括论文。但是写出来仍然是不令人满意的,至今回想起来,我都认为那就是个学生作业,勉强能交得了差。 我想说的是我和起点中文网恋爱的故事。 知道这个名字,是看了凤凰网上的一篇批评文章,文章说起点中文网就是前店后厂的一种经营,还举了个好作品,说只得了四票推荐,但后来拍成了一部很不错的电视剧。这个事情我很好奇,于是,我把我的书投到了起点中文网,因为它名气大,而我当时只知道这么一个收文的网站。 结果一进去就晕了。 真的,那里有海量的作品,我没功夫看,又想发自己的东西,就不停地写,不停地发,结果糊里糊涂的,网站要跟我签约了。 这给我很大鼓励,原来,我也是能摸得到市场的脉,并且能得到编辑认可的。 那时候,我不知道有大量的质量不错的书是网站不予签约的,如果早知道,我的欣喜就变得很可笑。 但当时,我确实很有热情,一天发十几章上去,自己玩得很嗨皮,以为名利从此就有了。 呵呵,请笑话我吧,我就是一个俗人。 这当中有一件事令我至今耿耿于怀,那就是网站编辑让我改一个很不知所云的名字,叫“秦时农家女”。我的故事是秦朝的,这我能接受,但主人公从来就不种田,是经商的,后来参与到始皇去世、胡亥继位的重大政变当中。这个题目怎么说都是文不对题,但是我提供的题目编辑一个都看不上,怎么办呢?为了能继续把这个游戏玩下去,我接受了这个题目“秦时农家女”。 到了这儿,一个生饭粒被我吞了下去。 后来,我不断地说服自己,你看,“医妃不嫁”“神秘冷帝……”这些题目都是要在最少的字数里把最重要的元素说出来,眼球经济时代,你何必较真儿呢? 好吧,我不较真儿。中文的应用已经发展到走火入魔的这个地步了,这不是它一家网站的事儿。 后来,我像其他作者一样去阅读别人的书,认真给人家点评,结果我玩得很辛苦,也很快乐,因为他们给了我同样的热情,我在提高写作水平的同时,还结识了不少朋友。 在玩耍过程中,有件事,让我一度义愤,并且试图跟网站讲一讲理。 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叫古道黄河源,他写了本《古道同关》,是用陕西方言写的,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是遇到金子了,因为他写苦难生活中人的压抑、奋斗、妥协和希望。他在用简单直白的语言写一个地域的历史。但是,这本书他申请了六次三江推荐,都没有成功。他干脆不更新了,他看不懂起点了。 我这个人,不平则鸣,虽然不关我事,但我要不说出来睡都睡不着。我写了个长的广播,现在只大体记得这样的句子:起点兴盛于创新,兴盛于包容,如果能容得下装逼意淫、牛鬼蛇神,为什么不能推一推真正具有人性关怀的好作品? 我还从市场的角度替网站分析了一下,结果跟帖的人很多,浩浩荡荡地涌动了一段。 但真的,鱼太小,海太大,没什么浪花。 后来,有个作者很高兴地请我为他的书写评,说是上了三江推荐榜了,让我助推一把。我接受了,并认真地看了好多章,可还是找不到可以鼓吹的角度。因为错字多到了我无法认真看下去的程度,但就是这样我还是花了两个半小时。我告诉他,无论是语言文字还是角色塑造我都是不喜欢的,这个评论还是不写了吧。 结果,当然,友谊的小船翻了。 可是,从这件事,在我眼里,那个三江推荐榜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另一个朋友逗跌,很富于试验精神,他写了本《镜中行》,框架特别庞大,语言特别精致,故事基本就是成人童话,我每次看,我就说,我是来大海边捡贝壳的,虽然没有航行多远,但总有收获。他的书写了有八十多万字了,好评无数。有的作者不敢拿自己的书给自己的家人看,但敢拿他的书推荐给全班的学生看,因为他的书可以堂堂正正地摆书架上,暖暖和和地放在心里头。 但这本书一直没有签约,可能网站认为它不具有商业价值吧! 可爱的逗跌一度怀疑自己,但现在不怀疑了,不签约他也要继续写,他就是个故事篓子。 我也慢慢地被类似的事情弄得麻木,不再动不动就起来鸣不平。 其实,很多作者都有类似的心理历程。 当然,我以上所说的两本书并不是没有问题的,我也只是基于我几十年的阅读经历谨慎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认识,想看的自己去看,人人有说话的权利。 今年,我开了本新书,叫《一点时间一点风》,我知道它有些文艺了,可能跟网站的调调不搭。但是,如果不能叫座儿,那就写一本让自己满意的东西,起码是个长进。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而且,我在开始就想让它有出版的可能,所以,写得很现实、也很谨慎。我根本不想再让编辑给一个土土的名字,如“麻雀闯都市”之类,因为它写奋斗,更写心灵的成长。 现在,发表了十多万字了,网站不签约,还让我继续更新,并且感谢我对网站的信任。 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但我已经对网站不信任了。 昨天,在起点网站上我看到这样的一些鼓动人心的话:您有神作品难觅知音?您有神思路难被接受?您是千里马难寻伯乐?起点女生网“神计划”为您买单!只要您的作品够创意,够yy,够没节操!别犹豫!别怀疑!别等待!您就是闪耀的“明日之星”! 这是神思路神展开的征文比赛广告语。我看到这个,瞬间觉得,我和起点中文网的缘分尽了。 普通人,从故事中yy一下,这无可厚非,但是“够没节操”,我坚决不能苟同。 因为网站是公共信息平台,是文化传播阵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任何一家国有的、私营的文化团体,都有道德义务和法律义务维护中国人的价值观念,更何况是一家有影响力的号称全球最大的中文原创网站。 现在想来,编辑一直在睁一眼闭一眼地和作者一起打擦边球,在情色问题上放纵青少年的生理想象,让艺术走开,让感官上来!我不相信“吉姬大”“铁裤衩”这样的字眼编辑是看不到的,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是只看数字不看书的。 另一个问题,在满汉问题上或其他民族问题上无视大汉族主义倾向,我不知道这对于今天的国家和社会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学生们从课堂上学的那点民族政策和故事中渲染的情绪哪个对学生的影响大! 而在重生小说主人公走向成功这条道路上,“人间正道是沧桑”根本就踪影皆无。凭先知先验这些技能我不反对,反正就是写着玩嘛,但过度渲染庸俗关系对人生的影响这是我不赞成的。因为这对青少年的成长非常不利! 不想说了。 在今天,“蓝瘦香菇”都能让年轻人跟着喧嚣,网站当然有足够的理由让文字的用法混乱不堪。但是,导向是不是一定要坚守的东西?责任是不是一定不能放弃的东西? 所有,我不想和起点谈恋爱了,我要走了。我知道我走的同时,很多人会涌进来,把他们的人生经验,丰富想象奉献出来,我祝福他们,写作快乐! 我也只能祝福这一点。 我也希望我曾经的恋爱对象,在集体狂欢、集体放纵的时候,管好自己家的孩子,谨慎上起点这个网站。挣钱也就算了,下一代的素质还是挺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