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京华》 1、第一回 一 宝钦窝在这十尺见方的船舱已有七日。 七公主送嫁的队伍挤了两条大船,随行的下人数以百计,嫁妆更是装满了货舱,压得两条船都沉沉的。 说起来,她而今的身份不过是陪嫁的媵妾,能有这么个独立的船舱已经该心满意足了。但宝钦还是觉得心里憋屈。 门口有低低的脚步声传来,尔后是侍女雅兰的声音,“小姐身子可好了些,奴婢方才去领了些水果来,您要不要起来用一些?” 雅兰是七公主身边的嬷嬷安排下来的,温柔和善,对她这个毫不起眼的媵妾也恭恭敬敬。 宝钦身边原本有两个丫鬟伺候的,都是刑家的家生子,说起来都值得信任。但临行前师兄还是咬咬牙,设了个局将她们弄走了,最后换上的,是七公主的人。如此一来,等到了秦国,便再无一人知晓她的身份了。 想到此处,宝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抬起嘴角想努力地笑一笑,却只觉乏力。 世事无常,谁能想得到,前一个月还征战沙场、风光无限的钟小将军竟然落到改名换姓给人做媵妾的地步,而且,她侍奉的对象,还是这些年来战得不死不休的秦国君王。 “小姐――”雅兰听不到屋里的回应,生怕她又像上回一般晕倒在船舱里,声音又大了些,手也忍不住敲上了舱门。 宝钦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朝外头应了一声,又道:“不必了,我有些乏,先睡会儿。” 虽说走了七日,但终究还在郑国境内,若是老天不开眼让她被什么人认了出来,那这么久的谋划和隐忍岂不是成了笑话。更何况,此次诈死离国,还有一大批昔日旧部帮忙,若是她出了什么差池,势必要连累京中的故友。 宝钦狠狠拍了一击床板,顿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心中久藏的怨愤也在这一掌中悉数发泄了出来。 可恨那郑国昏君,听信小人谗言,不辨是非、不分好歹,竟不顾边疆安危,污蔑功臣,引得敌军入侵,举国不安;更恨那无耻奸臣,为一己私利,与虎谋皮,将郑国这大好江山,白白地送与旁人。 若她尚在虹谷关,携钟家余威振臂一呼,自有千万将士不惜性命,浴血奋战,只为保护这郑国的河山。 说什么叛国、贪墨,真真地可笑。若非当初钟父沙场殉国,若非时局凶险,她一个女儿家,怎会临危受命,素手握起这大郑国的西北军。 就算她自幼当做男儿一般教养长大,可骨子里却依旧是个弱女子,钟父一辈子所期望的,也不过是待她及笄后恢复她的女儿身,再为她找个敦厚温和的男子嫁了,从此相夫教子,平淡一生。 那昏君也不动脑子想一想,她一介女流,就算投了秦国去,又能得什么好? 好吧,就算那昏君不知她的女儿身份,可单凭几封书信就定她的罪,那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征战、把性命拴在马背上的将士们又算什么。 到了最后,败了、退了、乱了,竟又将柔弱无依的女儿家们推出来和亲,让这些花骨朵一般的女孩子送去伺候秦国已过半百的老皇帝。真真地无能!无耻! 宝钦思及如此,胸中便涌起一团闷气,一时控制不住,“噗”地吐出一口淤血来。小小的船舱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禁宫的□□果然好用,过了这么多天,喝了这么多药,这余毒依旧未能清除。宝钦冷冷地一笑,随手从枕头底下抽出条帕子擦去嘴角的残血,又端起搁在床边的冷茶喝了一口,心里头这才舒服了些。 她这身体也算是毁了。 昔日矫健的身手变成了而今的苟延残喘,红润的面颊变得苍白无光,就连多走几步路,多看一会儿书都会支撑不住,甚至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们还有娇弱。这批陪嫁的媵妾里头,就数她最“体弱多病”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这位“刑家大小姐”才能如此不受关注。 从郑都到秦国京都丰城,要坐近一个月的船,依刑家大小姐的身体,怕是撑不到丰城了。船上有人偷偷地议论着。 宝钦虽躺在床上,耳目却还灵敏,听了这话只是笑笑默不作声。难得雅兰是个实诚人,并不以为意,只一门心思地照顾着她,唯恐有怠慢。宝钦却仍只是一副疏远冷淡的表情,看得隔壁房里伺候的丫鬟彭春十分替雅兰抱不平。 船舱里有一扇小窗,因怕宝钦吹风着凉,大部分时间雅兰就将它关得严实,只偶尔会打开来透透气。 趁着外头风平浪静,雅兰又小心翼翼地开了窗。 宝钦从床上翻了个身,侧过身子对着她,低低地问:“现在到了哪里了?” “刚出了郑国国境。”雅兰柔声回道,声音里有淡淡的离愁。 她们的脚下,不再是故国的土地。从今往后,便要在这离家千里的他乡异国孤身生活,再见不到亲人的笑颜,听不到熟悉的乡音,就连那空气中的气息也是陌生的了。 “已经是秦国了啊。”宝钦轻轻地叹了一声,声音有些复杂,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还有些许无奈和嘲讽。这和平常病怏怏的连话也懒得说一句的她不大一样,雅兰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惊讶地发现宝钦居然坐了起来。 “小姐怎么起来了?”雅兰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宝钦皱起眉头,扶着雅兰的手吃力地挪动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我想去外头看一看,你扶我过去。” 雅兰一时为难,犹豫着道:“王太医说小姐身子不好,最好在床上静养。” “只在外头坐一坐,不碍事。”宝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很轻。可不知怎地,雅兰却觉得她那双平静的眼睛里似乎有着无穷的力量,让她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心思。 已是初秋季节,空气中却没有凉意,热浪一阵一阵地随着河风送过来。但宝钦却不得不换上夹衣,戴着风帽,由雅兰搀扶着,缓缓走上甲板。她的武功底子还在,耳目也还算聪灵,但困在这残破不堪的身体里,却是半点由不得自己。 甲板上人不多,只偶尔有丫鬟匆匆忙忙地经过,其余的人都在船舱里躲避日头。陪嫁的媵妾们都是千金小姐的出身,平日里也都娇养着,怎受得住外头的酷热。 丫鬟们瞧见了宝钦和雅兰,都是一脸的惊诧,只因平日里宝钦常困在屋里,并无交往,故她们也只远远地瞧瞧,并不上前招呼。 江面上一片空旷,除了送嫁的这两艘大船外,附近便只有三两条小渔船缓缓驶过,偶尔有水鸟飞过,“哗――”地一声,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在茫茫的水面上留下飞行的足迹。 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不是郑国常见的婆娑的杨柳,每一株都高大而繁盛,生机勃勃,竭力地伸展着枝叶,好像有无穷的生命力。就好像她在虹谷关看到的那些百姓,郑国的或是秦国的,无论战乱,无论贫苦,都坚强地卑微地活下去。 宝钦知道自己将来的路不好走,可这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了。为了送她离京,师兄他们已经费尽了心思,若不是正巧七公主要去和亲,只怕她而今还只能躲在刑家后花园的不见天日的地窖里。 媵妾啊――宝钦忍不住苦笑,以前她总觉得这个词离自己很遥远,阿爹是不纳妾的,西北军的将领们也大多不纳妾。一上战场,这生生死死便交在了老天爷的手里头,娶妻留后已是奢望,哪里还敢再去招惹什么情债,岂不是害了旁人。 甲板上风大,一阵一阵的,宝钦很快就开始熬不住,咳嗽了几声,雅兰赶紧上前来给她披上披风,柔声劝道:“小姐还是进屋吧,外头风大。” 宝钦苦笑,以前在军中,总听得那一群大老粗说起京里的大家小姐,弱质纤纤,娇弱无力,一阵风就能吹跑,走几步路就要喘气,当时她还跟着拍着桌子哈哈大笑,没想到最后却是通通地报应到了自己身上,而今想来,做人果然要厚道。 她朝雅兰做了个手势,不愿披那件大髦披风,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进了船舱。里头虽然没有风,却夹着一股子阴冷气,狭小又逼仄,实在比待在外头还要难受。 雅兰手脚麻利地帮她倒了茶递过来,小声道:“小姐先喝口水,要不要先睡一会儿,晚上奴婢叫您起来吃饭。” 宝钦虽不愿整天窝在床上,可这会儿实在是身不由己,将将才在外头站了一会儿,而今就有些气喘撑不住。她朝雅兰点点头,喝了口茶后,和衣倒在了床上。 这一觉一直就到了傍晚,醒来的时候太阳正落山,雅兰恭恭敬敬地侯在一旁,见她醒了,赶紧过来伺候,端了水拧了帕子递给她,柔声道:“小姐醒来的正是时候,还有一刻钟就要吃饭了。您是在屋里吃,还是去大厅?” “唔?”宝钦刚醒,脑子还迷迷糊糊的,抬头看她,表情很茫然。 雅兰解释道:“今儿已是进了秦国地界,七公主让各位小姐们去厅里聚一聚。不过小姐的身体不好,便是不去,想必七公主也不会说什么。” 七公主虽不会说什么,可底下的人却都瞧着,那些奴才们惯会欺软怕硬,这才几日,见宝钦终日躺在舱里不出门便有些怠慢,饭菜也常有克扣。宝钦虽然也吃不下多少,可以她的性子,怎么能容得下被人这般欺辱。 “走吧,”宝钦掀开被子下床,打了个哈欠,吩咐道:“帮我梳妆。” (修) 2、第二回 二 宝钦做了十八年的男儿,而今被害得困在小小的船舱里头,却终于做了回女儿妆扮。雅兰生得一双巧手,东抹抹,西擦擦,不一会儿,镜子里苍白的人儿就变了样,竟还有了几分精神。 许是因做男儿养大的缘故,宝钦的眉目间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透着一股子爽朗利索,只是而今毒伤在身,精神又不好,原本凌厉的眉眼竟变得柔和起来,看着倒也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媚态。 只是她到底常年混迹在军中,举止间都是男人般大开大合的气概,幸得而今身子不好走不动路,要不然,单是那跨开的大步子就能让一众丫鬟嬷嬷么吓得目瞪口呆。 “小姐真好看。”妆罢了,雅兰看着镜子里如画的美人感叹道:“那隔壁的彭春还老夸她们家刘小姐艳若桃李,真真是没见过世面。她若见了小姐你,可不要说是仙女下凡么。”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夸她长得漂亮。到底是女儿家,听到这话,宝钦心里头竟还有些高兴,一时没忍住,嘴角就弯了起来。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大家伙儿都爱取笑她,说她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为这她还跟人打过几架。后来打过几场仗,杀过一些人,大家伙儿就渐渐地不再说那样的话了…… “仔细看着,小姐您跟七公主长得还有些想像呢。”雅兰看着镜子里的宝钦,想了想,道:“这下巴和嘴,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是么。” 就算是像也不奇怪,七公主的母亲,已过世的钟贵妃是宝钦的堂姑姑,有钟家血脉的孩子,大多都有着相似的小尖下巴。也幸得宝钦在西北边儿长大,这么多年也只回过四次京,并没有遇见过七公主,要不然,这会儿撞见了,可不要露馅儿。 雅兰找了件淡青色的绉丝长裙给她换上,怕她冷,又在外头套了件鹅黄色的比肩,底上绣着天蓝色的小蔷薇花儿,瞧着水灵水灵的。 出了门,外面已经开始黑了,却是凉快了许多,宝钦慢慢地走,倒是不觉得特别累。 七公主住在三楼的顶舱,她身份不同,这船舱里的陈设自不是宝钦屋里可比。不过宝钦素来不注意这些,进了大厅后就老老实实地寻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样子。 屋里还坐着别的陪嫁媵妾,相貌都不差,皆是肤白貌美、娇小玲珑的美人。见了宝钦,几个媵妾偷偷地相互使眼色,有撇嘴的,也有讥笑的。依照郑国的审美,宝钦虽说五官精致,端庄艳丽,可这身材却实在太高挑了。郑国人,喜欢的都是娇小玲珑柔若无骨的美人。 但她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低声说话的功夫,七公主在众人簇拥之下缓缓地进了大厅,抬头看去,且先不说她的五官相貌,这颀长的身材却是与宝钦一般无二。 不知七公主是不善言辞还是不爱说话,进屋后只招招手让诸位媵妾起身,尔后便端坐在矮几前垂首不语。下人们迅速地上了酒菜,七公主连客套话都没有说,举起筷子尝了两口便停下了。 倒是有几个媵妾想找些话题活跃下气氛,但终究无果,七公主始终皱着眉头,连面目都没有舒展过。这也难怪,任谁被推出来和亲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更何况,郑国的皇帝,都有五十了吧。 宝钦老老实实地低头喝汤,雅兰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头也不抬。大厅里安静又压抑,媵妾们连话都不敢说,有相熟的就悄悄使眼色,相约着饭后再细聊。 屋里正安静着,外头隐隐传来一阵喧闹,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大声的斥骂声,甚至还有隐隐的兵刃交接的声响。宝钦的耳目最是机敏,顿时察觉出些许不对劲,眉头一皱,悄悄起身,拉着雅兰往屋里角落里再退了几步。 那些声音离得远,厅里的媵妾们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小声地交头接耳,倒是并没有慌乱。宝钦却眼尖地瞅见七公主变了脸色,原本低垂黯然的眉目赫然有了神采,仿佛有些激动,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小…小姐,”雅兰声音微微地颤抖,“外头好像出事了,我们是不是躲一躲。” “无妨。”宝钦握住她的手,沉声安慰道。这船就这么点大,要躲也没处躲。再说了,她而今只是个小小的媵妾,有谁会注意她?就算来了刺客,最大的可能也是冲着七公主去的。左右外头还有侍卫们撑着,刺客进不进得来还说不准呢。 想了想,宝钦又叮嘱道:“一会儿机灵些,别往公主那边凑。咱们就躲在桌子底下,不要动。” 雅兰“嗯”地应了一声,竟然安静了下来。 外头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厅里的女人们再也坐不住了,心神不宁地左右张望,还有胆子大些的开始往七公主身边凑,想来是觉得公主身边定然要安全些。 那几个女人刚刚近到七公主的身边,大厅门口忽然一阵巨响,门开了,冲进来四个蒙面人,手里提着利刃,一进门就直奔七公主的方向而去。女人们吓得一阵阵尖叫,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怎么也动弹不了。 那几个蒙面人显然是冲着七公主而去的,人挡杀人,佛挡弑佛。刀光一闪,挡在他们面前的那几个女人立刻就香消玉殒。猩红的血缓缓淌出来,地上很快积了一大摊鲜红的液体。刚刚还鲜活的生命瞬间被收割。屋里的女人们连惨叫都不会了,原本守在七公主面前的侍女们也都吓得立刻散开。 个子最高的那个蒙面人一伸手,七公主就被他拽住了手腕,拉进了他怀里。尔后转身,余下的三个蒙面人将他们俩围在中央,迅速地准备冲出去。就这一息的工夫,已经有侍卫冲了进来,当先那人穿一身绯色官袍,面目冷峻,身形挺拔,赫然是此次送亲队伍的侍卫统领李柯鸣。 双方一语不发便缠斗在一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侍卫们胜在人多势众,但那几个蒙面人却个个都是高手,尤其是那个高个子,长刀过去,便倒下好几人。 许是见惯了沙场的冲杀,宝钦这会儿竟是一点也不惶恐,坐在墙角窗口处冷冷地观看场中的争斗,目光如烛。 也才几个回合,侍卫们竟然有些守不住,李柯鸣节节败退,一张脸更是变得煞白。他退到大门后方,那几个蒙面人趁机冲出大厅,几番冲杀后,竟然拉着七公主跳下河,尔后便迅速地消失在漫漫长江中。 …… 回了船舱,雅兰依旧魂不守舍,坐在凳子上微微地发抖。宝钦倒是还冷静,只是皱着眉头,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抓七公主做什么。虽说她是公主之尊,可到底不受郑国国君的宠爱,要不然,也不至于会送出来和亲。 更何况,这都出了郑国国境了,回头再去威胁郑国,又算是怎么回事? 出了国境……宝钦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些东西闪过,想抓却又抓不住。 七公主都丢了,这和亲的事――宝钦心神忽然一震,陡然站起身,低低道了句“不好。” “什么?”雅兰一脸惊诧地看着她,担忧地问:“小姐可是又难受了?” 宝钦摇头,赶紧转身先把门关上,尔后才压低了嗓门小声问:“你可曾注意过哪里有备用的小船?” 雅兰一脸疑惑地看着宝钦,想了想,还是回道:“奴婢前两日下底舱的时候,在厨房边上瞧见过。小姐为何要问这个?” “晚上收拾东西,我们逃!”宝钦长吸一口气,一脸严肃地道。 “什么?”雅兰惊得嘴都张大了,声音都开始发颤,“小…小姐,你…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要逃?因为性命堪忧!李柯鸣那个人宝钦虽然没有打过交道,却不止一次地听师兄提起过。此人出身江州李家,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这次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若是传回京城,李柯鸣少不得要备受苛责,只怕连官位也不保。以他的性子,怎能容忍此事发生,自然要想法设法地把此事给遮掩下去。 可七公主被俘这样大的事,如何是说遮就能遮得住的。就算那些侍卫们都是他的亲信,可陪嫁的媵妾以及七公主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却还长着嘴。宝钦琢磨着,李柯鸣十有八九会弄个李代桃僵的事出来,而她们这些见过七公主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雅兰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既然宝钦这么吩咐了,她还是听话地去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大件的东西拿不动,媵妾们的衣物首饰也早有定额,不能逾矩,倒是宝钦衣服夹层里的银票还顶用些。 外头似乎安静了下来,雅兰侧在门口听了听,准备先出去打探消息,刚来开门,赫然被门口站得笔直的两个门神给吓了一大跳。 “李大人有请。”来人面无表情地道,眼睛直直地朝屋里的宝钦看过来,让人无处可逃。 3、第三回 三 雅兰顿时面无人色,这一瞬间,宝钦却是冷静下来。 她不急不慢地往床榻上一倒,沉着嗓子缓缓道:“李大人也是世家子弟,规矩礼仪自不用妾身一个小女子来教。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怕还是稍稍避嫌些好。有什么事儿明儿再来问也不迟,妾身又没长翅膀,怎么也飞不出去。” 雅兰没想到这当口宝钦还能这样硬气,转过身来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她。 门口的侍卫也愣住,竟一时没想到怎么回她。宝钦抬头瞥了雅兰一眼,责备地道:“还不快关门,这大晚上的,成什么样子。” 雅兰想也没想就听话地把舱门给合上了,侍卫惊诧的脸被关在了外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等他走远了,雅兰才傻愣愣地踱到榻边,哆哆嗦嗦地问宝钦:“小姐,那我们还走不走。” 宝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抓起榻上的被子蒙住脸,闷闷地道:“这哪里还走得了。”在看见侍卫的那一刹那,宝钦就已经猜到了李柯鸣的意图。这十几个媵妾中,就数她和七公主长得最像,身形也一般无二,李柯鸣特意找人过来请她,目的不言而喻。 若果真如此,她这条命算是暂且保住了。只是余下的那些女人们,她却是无能为力。便是有心想要求情,以李柯鸣的性子,也绝不会应。 想了想,宝钦又叮嘱雅兰,“以后都紧跟着我,寸步不离。” 雅兰点头应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准备去开门,宝钦哭笑不得地将她叫住,问:“刚刚才说了要寸步不离,你怎么又要出去。” 雅兰道:“奴婢去打水给小姐洗脸。” 宝钦冷笑,“哪里轮得到你去,在门口喊一嗓子就是,还怕他们不送过来。” 雅兰都傻了,但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宝钦的话,打开舱门冲着走廊那边喊道:“哎,送…送桶热水过来。”才喊完话,就瞧见船舱那头有人探出脑袋朝她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远远的脚步声,走开了。 雅兰赶紧往屋里钻,后怕地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长吁了口气。转身又踱到宝钦身边,小声地问:“小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原本还算是个有主见的人,这些天宝钦总躺在床上,外头的事都是她扛着,可到了这会儿却还是茫然起来,有种无所适从的失措。倒是素来安安静静的小姐忽然变得这么冷静镇定,让她在意外的同时,又觉得安心起来。 等了不多久,就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尔后有人敲门,沉着嗓子道:“水来了。” 雅兰听到他的脚步声走了之后才开门,飞快地将水桶提进屋,又左右看了几眼,这才合上。罢了回头朝宝钦道:“小姐,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我方才好像瞧见隔壁的彭春了,她要出来,被人给推了回去。” 宝钦不说话,依旧斜躺在榻上,面目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目光动时,便有种凌然的气势。她低头下床去洗漱,始终一言不发,雅兰见状,再不敢多问。等洗漱完了,宝钦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道:“睡吧。” 睡吧,明儿还有一场仗要打。 可雅兰如何能睡得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是一片血红,刺目的刀刃,猩红的鲜血,翻飞的皮肉,还有女人们惨厉的尖叫声。那一幕一幕的惨剧仿佛又在面前重演,雅兰只得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上方木质的船板。浪过来的时候,船身微微地摇,盯上的船梁也跟着慢慢地摇。 一会儿,居然听到身边宝钦轻轻的鼾声…… 第二日天还没亮,雅兰就起了,对着镜子里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容颜憔悴。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准备出门洗漱,到了门口时忽然想起昨晚上宝钦的叮嘱来,顿时停了脚步,只把门开了一道缝,悄悄地朝外探看。 外头起了风,吹得桅杆上的帆布咕咕作响。平常的这个时候,走廊里都是人来人往的,各间屋里的丫鬟都起了,来回穿梭着准备各位陪嫁媵妾们早起洗漱的物品。可今儿外头却是冷冷清清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雅兰想了想,一咬牙拉开了门,才迈出去一只脚,就听到屋里宝钦幽幽的声音,“不是说了不要出去吗?” “奴婢……”雅兰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怯怯地回,“小姐醒来了,奴婢想去打些热水来。外头…外头不见人。” 宝钦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再一次叮嘱她,“有事就叫人,你不要出去。” “是。”雅兰乖觉地应道,罢了又照着昨儿晚上那般朝外头叫了两声,一会儿的工夫,就有两个侍卫到了,一个拎着桶热水,另一个则端着早饭,两碗胭脂米粥、花卷、馒头、豌豆黄,还有各色凉菜,竟比平日里还要丰富。 雅兰一时有些踌躇,直到屋里的宝钦轻咳一声,她才猛地反应过来,不迭地接了,又细声细气地谢了来人。罢了才小心翼翼地关了门,压着嗓子“小姐,今儿竟是比平日还要丰盛些。您说,那个李大人,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七公主已经找回来了?” 宝钦面无表情地漱口、洗脸,安安静静地吃早饭,等肚子里头总算饱足了些,这才抬起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雅兰,道:“七公主不会回来了。” 郑国不需要被人掳走过的七公主,就算她能从劫匪手里逃出来,也回不来了。更何况――宝钦眯起眼睛,冷冷地笑了一下,那个七公主,只怕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她们两人吃过了早饭,雅兰收拾好东西放在门口,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收,还有人在门口低低地问:“邢小姐可曾起了,李大人有请。” 宝钦朝雅兰使了个颜色,雅兰会意,立刻回道:“请稍等,奴婢伺候小姐更衣。”说罢,赶紧打开包袱,翻看里头的新衣服。 宝钦对女儿家的衣服没有研究,由着雅兰给她挑,可她偏偏挑了身鹅黄色镶桃色边儿的春衫,瞧着温柔如水的样子,宝钦十分不喜欢。想了想又脱了,最后换了身宝蓝色的长裙,上头绣着橘色的大朵芙蓉花,浓墨重彩犹如人间富贵花。雅兰顿时就傻了。 “怎么了?不好看么?”宝钦挑眉看着她,眉眼中有种难以描述的艳丽。 她的脸色并不好,苍白而虚弱,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一丝气色,只是那双眼睛却是幽深漆黑,目中有凌厉的光,仿佛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权威,冷冷地看着人,让人不敢逼视。如此艳俗的衣着也不能夺去她分毫光彩,只能沦为点缀的工具,黯然地为她做陪衬。 雅兰有些疑惑,面前这个冷艳的女子,果真是这些天来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的刑家大小姐么。 “走!”宝钦有些不习惯地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迈开大步朝门外走去。许是昨儿晚上睡得好,她今天的精神好了许多,这样大踏步地走也不觉得太辛苦了。 宝钦大刀阔斧地往前走,雅兰低着头一路小跑地追,一边跑一边朝隔壁的舱房里瞧,大门都关得严实,也听不到一丝声响,也许彭春她们都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 亦或者是…… 走廊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雅兰忽然想起昨晚上小姐要逃走时的借口了,她说她们会死,可是后来李大人却派了人来请,再往后…… 雅兰狠狠地一低头,用力捏了一把胳膊弯,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难怪小姐让她寸步不离,她果然早就想到了。 侍卫将她们引到三楼的一间舱房,宝钦很自然地坐了,挑了上首的位子,那个侍卫见状明显地愣了一下,不过他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 雅兰也不敢再说话,她依稀察觉到面前这位刑家大小姐并非她之前所想象的那样弱质纤纤,虽然她身体不大好,虽然她连多走几步路就要气喘吁吁,可是,她却比任何女人都要冷静镇定得多。 很快有人上了茶,宝钦毫不客气地端了,先是小口小口地品,一会儿又吹了吹,等茶水凉了些,一仰头就喝干了。 门口正好有人进来,皱着眉头看她,板着一张脸,冷漠又严肃的样子,正是侍卫统领李柯鸣。雅兰的心顿时剧烈地跳起来。 “坐――”宝钦朝他打招呼,一脸坦然,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她早猜到了李柯鸣的目的,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这里已经到了秦国地界,距离秦国国都丰城不到二十天的行程,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再去找个相貌身形酷似七公主,还能说得一口流利郑国官话的女人实在是天方夜谭。 李柯鸣却不动,冷冷地看她,目光锐利如鹰隼。他虽未上过战场,但却是京城禁军的副统领,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活儿,身上不由自主地带着一股杀戮之气。寻常男人见了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矮一截儿,可面前这个一脸苍白的女人居然如此镇定坦荡,竟好似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戾气。 4、第四回 四 “邢妍。”李柯鸣一甩袍子,靠着她左手边的位子坐下,冷冷道:“鸿胪寺少卿刑理光庶出长女,年十六。永和二十一年生于苏州,元丰七年回京,元丰八年因病在广平庵礼修行礼佛,去年年底才回府。”他一开口就将刑家大小姐的身份道了个清清楚楚,想来事先早有准备。 不过,师兄准备得更充分。刑家大小姐出生在苏州,到九岁时才回京,之后又被送去广平庵礼佛,回京后也极少在外走动。就算是邢家的下人,也甚少有人认得。李柯鸣便是怀疑,也找不出证据。 更何况,有谁会假扮一个和亲的媵妾呢? 宝钦很坦然地朝他笑,眼睛里有揶揄的笑意,“李大人,您这么直呼妾身的闺名似乎不大妥当。”依照郑国的风俗,他应该客气地称呼她为刑大娘子。 李柯鸣完全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羞涩不安的情绪,眉头愈加地皱起来。这个女人,浑不似郑国女儿家那般娇弱羞涩,看人的时候很大胆,目光直愣愣的,毫不遮掩,笑起来还会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除了那张漂亮的脸蛋外,她可真看不出哪里像个女人。 “刑大娘子,”李柯鸣从善如流地这么称呼她,“想必大娘子已经猜到在下的目的了。”所以才穿着这么的…富贵,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橘色的大朵芙蓉花上,无缘由地心里头发颤,“不知大娘子可有异议?” 宝钦低垂着眉眼,作出恭敬的神态,道:“妾身如何敢有异议,此番过来,只不过是想像大人保两个人。” 李柯鸣锐利的目光扫过雅兰,眉头一直未曾舒展,“除了她,还有谁?” “随行的太医中有位姓王的,”宝钦幽幽地开口道:“那位王太医为人极好,这些天妾身没少麻烦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妾身没本事,报不得恩,只求能保他一命,还往大人成全。” 李柯鸣目光如烛,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眼睛瞥了她一眼,又挪到地上,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她,淡然地问:“你就不怕,留下祸根。” 多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日后她就多一份危险。李柯鸣采用的方法是永绝后患,而宝钦,她所想到的则是将来。 如果身边全是李柯鸣的人,到了丰城,她才真正地叫做孤立无援。她毫不怀疑这个冷酷的男人会在离开后立刻派人杀她灭口,只要她一死,这件事情才算是彻底地了结。宝钦一点都不想死,她受了这么多罪,灌了那么多药,只为了能苟延残喘地再多活几天。她永远都记得阿爹曾经说过的话,人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这就不劳李大人费心了。”宝钦端起杯子想喝茶,却发现杯子里早已空了,眉头微微皱起来,咳了一声。外头伺候的侍卫听见声音,悄悄地朝屋里探看。李柯鸣不高兴地朝他招招手,侍卫赶紧进来伺候茶水。 鸿胪寺的邢家,据说也是苏州的书香世家,怎么养出个这般不羁的女儿来?李柯鸣揉了揉酸痛的眉骨,无奈应道:“既然邢小姐坚持,那便如你所愿。”说话时又不经意地瞥了雅兰一眼,后者立刻垂下眉眼,作出正襟危坐的样子。 “如此便多谢了。”宝钦依旧端坐在上首,客客气气地说着话,但语气却很淡然。伺候茶水的侍卫已经端了刚沏好的茶进来,宝钦不客气地先挑了一盅,吹了吹,一仰脖子便喝下了大半。 李柯鸣的脸顿时就绿了。虽说秦国人都是些不讲理数的蛮子,可真把这样的“七公主”送过去,岂不是丢郑国的脸――他们素来以知书达礼而自傲的。 “李大人还有事?”宝钦见李柯鸣依旧坐在旁边不走,一脸自然地问,就好像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房间。 李柯鸣张张嘴想说什么,但一时之间,居然还想不出该怎么说才好,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袖子一甩,忿忿地出了门。 待他走远,雅兰方才长吐了一口气,渐渐地缓了过来,一脸后怕地道:“小姐,您怎么敢跟李大人那么说话,万一惹恼了他,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宝钦嗤笑一声,“左右他现在又不敢把我怎么样,我又何苦要压着自己的性子去哄他。”再说了,即便是把他哄得高兴了,他也不会因此就放过她。等到了秦国,办完了婚事后,就轮到他下杀手了。 “这几日就由着性子好吃好喝罢,等到了丰城,还指不定能不能活下去呢。”宝钦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象牙如意,翻来翻去地把玩着,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传王太医过来帮我把把脉,撑了这么久,身子又乏了。” 雅兰应了一声,赶紧过来扶她。宝钦却不动,漠然地看着她的眼睛。雅兰心里头一突,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声地问:“小姐现在不回去吗?” 宝钦朝门外瞥了一眼,目中一片清明,声音低低地道:“雅兰,你若是再这么装傻,索性就回去罢。” 雅兰脸色微变,咬唇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恢复了常态,轻轻地弯腰朝她行了一礼,面上却完全换了副神色,先前的谦卑怯弱全都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是一片清澄,“奴婢清雅拜见三爷。” 宝钦在一众师兄弟中行三,若非师兄的人,怎么会唤她三爷。宝钦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和嘴角都微微地上翘,“我就知道……” 随后宝钦便在三楼原本属于七公主的舱房里住了下来,除了清雅之外,李柯鸣又另调了三个小丫鬟和两个嬷嬷过来伺候,自然都是生面孔,冲着宝钦一口一个七公主地叫着,仿佛完全不知道她是个冒牌货。 宝钦心安理得地当起了公主,当然,她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明明知道到了丰城她也没有什么好结果,可无论如何,现在总要过得好。与其终日忧心忡忡地害怕,还不如现在养好身体,将来逃跑的时候手脚也利索些。 王太医每天过来给她看病,开起药来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拘束,而今她是公主,嫁妆里什么贵重药材没有,她甚至还让厨房每天炖虫草,赏给清雅和王太医补身体。 李柯鸣对她的奢侈浪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头痛的只有一件事,无论他怎么查,也查不到关于邢家大小姐的任何线索,就连她身边伺候的那个丫鬟都是七公主赏赐下来的,没有一个人见过她,知道她的过去,了解她的性格。 李柯鸣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到了而今,眼看着丰城越来越近,他已是骑虎难下。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李柯鸣总是这样告诉自己,而且是个病怏怏的女人,多走几步路都要喘气的小女人,说不定一上岸还会水土不服,一命呜呼,何必如此在意! 船在秦国境内的休水镇停过一次,李柯鸣着人去买了一大批下人上船,补上之前的缺口。陪嫁的媵妾们一个不剩了,李柯鸣原本还想买几个歌姬补上,后来却又作罢了。到底是要送去丰城皇室的,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还要连累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宝钦才知道,原来她们此行和亲的对象并不是秦国的老皇帝,而是秦国三皇子,人称秦国战神的秦烈。想来师兄早打算将她中途劫走,所以连这些事都不曾特意解释,害得她还错怪的秦国的那个老皇帝。 这个秦烈,宝钦是早有耳闻,以前在虹谷关的时候,她还曾跟师兄好奇地谈论过他。此人乃是天生的将才,十五岁就上战场,十七岁时领着五百先锋兵与北朝燕国的骑兵营大干了一场,自此一战成名。 因师兄对他推崇有加,宝钦难免有些排斥,总想着要跟他打一场,分个胜负。只可惜,秦烈一向只在北方活动,虹谷关这边的指挥是他的弟弟,秦国的五皇子秦修――唔,宝钦一向跟他不大对付。 “原本公子爷早派了人在丰城接应,只等三爷一到便将您救走,没想到途中竟会出这样的事。” 清雅叹了口气,有些不安。她们而今被李柯鸣看得很严,即便只是走上甲板吹吹风,她也能敏感地发现四周好几拨人在监视。如此严密的监控下,就算到了丰城,只怕也寻不到机会逃走。 “不急,”宝钦喝了口大补汤,脸上依旧是不急不慢的样子,“我们头疼,李柯鸣更头疼。就算他想下手,可也得找准时机。丰城可不比郑都,由不得他乱来。到时候我们进了行宫,他便是想要见一面都难,更何况还要来刺杀。” 唯一要小心的,不过是跟在她们身边的那几个丫鬟和嬷嬷罢了。宝钦几乎可以肯定,那五个当中至少有三个是李柯鸣布下的棋子。练过武的人,就算再怎么小心,也总难免会露出些马脚来――除非是像她这样,喝点□□把身上的武功都散了…… 5、第五回 五 船在秦国境内走了近二十天,终于到了丰城。 这里是秦国的国都,远远望去,自见一片巍峨的城池。秦国尚武,民风彪悍,表现在建筑上,亦是同样的霸气外露。房子修得并不精致,城门很高大,颜色也是一律的灰暗,简单又粗糙地立在那里,稳稳当当,坚如磐石。 李柯鸣早下了船,与前来迎接的秦国官员接应。宝钦依旧端坐在三楼的舱房里,远远地看着码头上的人相互寒暄。外头走廊里有小丫鬟们在窃窃私语,宝钦耳朵机敏,依稀能辨出她们的话,都在抱怨秦国的房子难看,人也生得粗鲁…… “让她们闭嘴。”宝钦甩了甩衣袖,不耐烦地朝清雅道。今儿早上刚起来,那两个嬷嬷就带着人过来帮她梳妆打扮,里里外外一共穿了有六层衣服,少一层都不行,说是今儿要见礼,丝毫含糊不得。 他们秦国人素来放荡不羁的,哪里会在意这些。穿得这么严实,不说热,连动一下都难,动作僵硬得活像只木偶,可把宝钦给憋坏了,连带着心情也差起来。 清雅出去低声说了几句话,走廊里很快安静下来,但码头上的喧闹声却是一阵一阵地往船上飘,连清雅都忍不住小声地抱怨道:“这些秦国人,真是好生无礼。” “可不是。”嬷嬷总算找到了知音,激动地跟着抱怨道:“好好的弄得码头上跟菜市场似的,一点也不庄重。若是在我们郑国――” 宝钦的眉一挑,嬷嬷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清雅见宝钦的额头上渗出星星点点的汗,赶紧进里屋寻了把绸扇出来,轻轻地给她打扇子。 宝钦慢慢地闭上眼睛,一会儿呼吸都沉了。嬷嬷吁了一口气,朝清雅做了个感激的眼神,尔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走廊里依旧站着几个丫鬟,都屏气凝神的样子,见嬷嬷出来,赶紧行礼。 嬷嬷低声道:“别一惊一乍的,里头公主刚睡着。” 睡着了……丫鬟们都傻了眼,果然不愧是公主,这样的时候也能安然入睡。 事实证明,宝钦的这个决策无比英明。虽说码头吵得跟菜市场似的,但居然一时半会儿也没弄出个章程来,船上的人先前还忍不住偷偷看热闹,到后来,大家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若是今儿下不了船,晚上还得开饭呢。 宝钦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之后精神就好了许多,招招手把清雅叫过来,问:“叫个人下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清雅赶紧应了,低头出了门,一会儿工夫就返了回来,面上有淡淡的不忿之色,“秦国欺人太甚,派来迎接的马车和步撵要么是坏的,要么规格太低。李大人正与他们交涉。” 如此无耻又无聊的行事风格,简直是――宝钦皱起眉头,哭笑不得地问:“秦国那边来的是谁?” 清雅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好像是秦国的五皇子。” “这个流氓!”宝钦开口就骂了出来,脸上却是带着笑。见清雅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宝钦才摇头解释道:“这个秦修,我可是打过不少交道的。以前在虹谷关,我们――唔――他在我手里吃过不少亏。这个人,无耻得紧!” 当然,她也在他手里吃过不小的亏,有两回,还险些丢了命。他们还曾经一起联手对付过北边的蛮子,一起喝过酒,打过架,甚至他还邀她去河里洗澡。那个秦修,长得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个流氓,嘴里总是不着调,有一回还笑话她生得娘娘腔。 难怪李柯鸣也要吃瘪,他虽说也是心狠手辣,但到底出身世家,要面子得很,有些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对付这种无耻之徒,宝钦早有经验,跟清雅耳语了一番后,挥挥手让她下楼,“赶紧去,记得一定要当着秦修的面说。” 单是想一想他听到那番话时的脸色,宝钦就觉得特别解气。 李柯鸣这边,正是憋了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好不容易才将人送到了丰城,只待这一群人进了行宫,行完礼,他就能回朝,这件事也算是告一段落。谁曾想都到了地儿了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素来心高气傲,即便是深知那七公主是个冒牌货,可也不能任由她被人欺了去。到底是郑国的公主,若是才一进京就被人如此□□,郑国的颜面何存。更何况,这事儿若是传了回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候他也没法儿交代。 “李大人也知道,我们秦国不如郑国富庶,平日里本王出行也是一切从简,你看你看,今儿这身衣服都还是旧的。”秦修一脸无耻地在李柯鸣面前哭穷,半点丢人现眼的自觉都没有,“公主不远万里远嫁我秦国,照理说我们自然是该――” 他诉苦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门口缓缓走近的清雅,眉目顿时弯起来,脸上显出猥琐又龌龊的笑。 “李大人。”清雅朝李柯鸣道了个万福,目光飞快地在屋里扫了一圈,并不曾在秦修身上多作逗留。 这时候她还来插一脚!李柯鸣顿时有些恼火,语气便生硬起来,“可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清雅盈盈浅笑,柔声道:“公主听下头的人乱嚼舌根,说是秦国銮驾不够,不知是否有此事。” 李柯鸣尚未回话,秦修就赶紧接上了,大声道:“没错没错,也是公主运气不好,正赶上今儿陛下与文贵妃出宫,马车步撵都去了清泉山,本王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寻了这些马车过来,极是不易。” 清雅闻言半点也不恼,笑眯眯地朝李柯鸣道:“既然如此,公主吩咐奴婢跟李大人说一声,既然殿下寻不到马车,我们再多等几日也无妨。今儿没有便等明日,明儿没有,再等后日。想来秦国幅员辽阔,总不至半个月也凑不齐。至于船上随行仆役的吃喝,也不必劳烦五殿下。只不过――” 她语气一顿,笑容愈加温婉,态度愈加客气,“公主殿下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又总在船上待着,胃口也不大好,奴婢斗胆将公主以前的食单带了出来,还请五殿下依照这单子每日送些食材过来。虽说还未曾行礼,但这普天之下,谁不知我们公主已许了贵国三殿下为妃。五殿下想来也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说着话,她也不顾李柯鸣和秦修面如锅底一般的脸色,很自然地将手里的食单递给秦修。 方才清雅说到再多等几日也无妨的时候,秦修就已料到这个郑国来的七公主绝非善类,待迟疑地打开食单,才将将看到第一行字,他就暴躁了,“每日五十只活鸭!五十只!你们公主能吃得下?” 秦修常年生活在军中,身上自有一股肃杀之气,平日里恬着脸作猥琐妆倒是不觉得,可一旦发了火,便十分地吓人。偏偏清雅却好似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依旧笑容满面,柔声回道:“五殿下说笑了。我们公主喜食雀舌宴,以前在宫里头,每日都要百余只鹦鹉。而今只要五十只活鸭,已经算是十分体恤五殿下您了。” 说罢了,又朝秦修笑了笑,继续道:“殿下请继续往下看。我们公主不爱奢靡浪费,只点了些寻常的物事,熊掌燕窝都没要呢。” 秦修的脸上抽了抽,把那单子放在左手边的案台上,再也不往下看。都说郑国皇室极尽奢华,吃穿用度无不讲究到极致。他还不大信,总觉得自己也差不到哪里去。前不久他被御史参了一本,说他奢靡,理由是把御赐的云绸裁了做窗帘,而今看来,他那样哪里叫奢靡,连人家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衬得他倒是有几分爆发粗俗的做派。 罢了罢了,何必在这里为难,还得要国库每日拨出银钱来养她。早日送进城去,早进了秦烈的门,这败家的小娘门儿让秦烈头疼去。 如此一想,秦修立时爽快起来,一拍脑门,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瞧我这记性,倒是忘了太子殿下那边还有几辆车辕,这就调过来。唔,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到。还请李大人去跟公主招呼一声,准备下船。” 清雅朝他轻施一礼,柔声道:“奴婢反正就要回去的,不必劳烦李大人亲自跑一趟。”说罢,又朝秦修笑了笑,十分客气的样子。 回了船上,宝钦已经在让丫鬟嬷嬷们收拾东西了,清雅朝她笑,“您早猜到了。” 宝钦把玩着手里的象牙如意,咧嘴笑,“那个秦修最是小气,以前在虹谷关――”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屋里正忙碌的众人,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小声地继续道:“为了几担粮食他就能跟人拼命,怎么舍得吃这样的大亏。” 更何况,他再与秦烈不和,也不能做得太过分,若真把她们在码头上晾着,不说半个月,只要两日,秦国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们就要参得他出不了门。 “可是――”清雅迟疑了一下,犹豫地问:“您不担心到时候被他认出来吗?” 他们到底曾经见过面,就算宝钦换了女儿装,想要完全瞒过秦修,只怕也不可能。 宝钦笑,“他又没有证据,能奈我何。” 即便郑国知道了她的冒牌身份,也绝不会揭穿。七公主走都已经走了,而她又阴错阳差地进了京,郑国国君又怎么自扇耳光,再多生事端。 “认出了,才热闹。”宝钦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一脸戏谑地笑。 6、第六回 六 马车缓缓进了丰城大门,陪嫁的货物和下人们排了长长的队伍,甚是气派。 许是怕“七公主”再生事,宝钦坐的这辆车很宽大舒适,车里只坐了她和清雅两人,其余伺候的嬷嬷和丫鬟都被她赶了下去。她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这都到了丰城了,自然由着她的性子来。 李柯鸣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一直不大好。他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犀利的目光在马车上扫过,却只见紧闭的车帘,随着马车的节奏微微地摇摆。 太阳还未下山,明晃晃地照着,可他却忽然觉得有些冷。有些事情似乎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他想起“邢家大小姐”上车时瞥过来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头越来越觉得没有底。 他是不是做错了? 丰城很大,街道比郑都还要宽,街上行人如织,却不如郑国百姓那般知礼节,都仰着脑袋朝队伍里看,指指点点地说着话,嗓门大得出奇。李柯鸣甚至听见有人在大声喊:“美人儿,不要躲在车里,出来让我们瞧一眼。” 李柯鸣立刻怒目而视,人群中却找不到说话的那一个,却是有更多的人在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出来!” “出来嘛。” “是不是丑如无盐不敢见人?” “哎呀你嗓门那么大,小心吓到人家。” “……” 这…这些贱民!他们怎么敢――李柯鸣气得一脸青白,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握住腰畔的长剑,只恨不得立刻抽出剑来杀个痛快。 “公主,他们……也太…太无礼了!”清雅到底是头一回来秦国,也被外头的污言秽语气得够呛,气得咬牙切齿。 “气什么,秦国人就这样。”宝钦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地劝道:“他们原本是西北那边的胡人,本就不讲究什么礼节。你先前不是已经见过秦修了,他哪里有什么皇家子弟的样子。而今还算好了,起码知道有上下尊卑之分,只是男女之防不像郑国那般。大街上见了美人,无论男女,都喜欢去搭讪两句。” 只不过,明明知道对方是公主之尊,又与秦烈有婚约,还要出言冒犯,这可就绝非正常了。 那个秦修! 宝钦冷笑一声,低声跟清雅吩咐了几句。清雅微微一愣,犹豫了半晌,终是听话地掀开了帘子。 走在前头的秦修还在得意,小声地夸奖跟在身边的侍卫九斤,“做得好,那个小娘们儿敢惹我,非要气死她不可。”当然他心里头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谁让这个小娘皮是秦烈未过门的媳妇儿呢,活该! “你说,那个老三,都是自找的。”秦修忍不住幸灾乐祸,咧开嘴笑,雪白的牙齿晃得人眼睛花,“二哥好容易才帮他牵了刘家的红线,他偏不要,这回可好,被父王乱点鸳鸯谱,送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儿给他,走几路都喘气儿,以后生儿子都生不出来。这样的女人要来何用?偏偏还是个公主,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还得当成个祖宗似的供起来。活该!” 九斤自幼就跟在秦修身边,情同兄弟,说话自然不如旁人那般顾忌,笑着打趣道:“五爷您这就不懂了,女人要的就是那种调调。您没听大家伙儿凑一起说么,咱们秦国的女人没味道,生得五大三粗的不说,说话一点情调也没有。女人就是要温柔似水,妖媚入骨……哎呀您是没遇到那样的女人,要不,保管您见了连骨头都要酥掉。” 秦修笑着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见过?你倒是见识多广!” 九斤眨巴眨巴眼,做出神神秘秘的样子,不说话。 两人正说到高兴处,忽觉身后不大对劲,回头一瞧,才发现后面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李柯鸣眉头皱得简直都要夹死苍蝇,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七公主的马车停了,帘子掀开,先探出一双浅绿色绣着五彩蝴蝶的绣花鞋,上头还缀了颗小珍珠,灵秀娇美。 九斤“噗”地一下笑起来,朝秦修使劲儿地使眼色,嘴里小声地道:“瞧见没,女人味儿。” “这是干嘛?”秦修对马车里那个骄奢的七公主半点好感都没有,见她玩这种花样,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街道两边围观的百姓也骚动起来,九斤安排在下头的托儿可劲儿地大吼,“哎哟,美人儿要出来了。”“美人儿,朝我们这边看一眼。”“……” 百姓们最是禁不住人调拨,顿时激动起来,扯着嗓子使劲儿地跟着嚎,还有些胆子大的,居然不要命地往马车边上挤,竟是要冲上前来偷香窃玉。 车帘开了一角,清雅从车里飘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浅绿底绣黄色月季花的绉绸短襦,下身是湖绿色的百褶裙,身段儿婀娜,皮肤白皙,脸上画着淡妆,显得十分灵秀娇俏。围观的百姓顿时哄闹起来,嘻嘻哈哈地喊着“美人儿,美人儿”。 “长得也还行。”秦修挑剔地撇嘴,“但也不是特别漂亮,比得意楼的玉雯差多了。”他其实将将才见过清雅的面,只是而今她刚换了身衣裳,又化了妆,秦修本来就有些脸盲,这会儿竟然就认不出来了。 九斤擦了擦汗,小声地提醒他,“五爷,这一位…可能不是七公主。” 秦修眉一挑,朝他怒目而视。 九斤不要命地指正他,“您看她这身打扮,明显只是个丫鬟。七公主远嫁到此,唔,得穿嫁衣。” 秦修一脸涨得通红,理所当然地对道:“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把这个小丫头当成公主。我的眼力有那么差劲吗?”说罢,他又朝九斤瞪了一眼,道:“别说话,看她想做什么?” 清雅面上带着笑,客客气气地朝四周围观的众人蹲了蹲身子,算是行礼。大家伙儿都激动起来,大声地冲着她喊。 “你可是七公主?” “长得倒是好看,不过,配咱们三王爷还是略嫌不够。” “可不是,咱们三王爷天人之姿,小姑娘你虽然长得漂亮,可要配咱们三王爷还差得远呢。” “蠢猪,这哪里是公主。公主还躲在车里呢。” “……” 清雅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奴婢不过是个下人,蒲柳之姿不及公主万一,哪里敢攀越三王爷。” “那就让你们公主赶紧出来,让我们瞧瞧她配不配得上。” “是啊,让她出来!” 清雅笑道:“公主配不配得上三王爷,大伙儿说的可不算。这桩婚事乃是贵国君主亲自求来的,天下皆知。而今礼虽未成,可我们公主却也算得上是三王爷未过门的妃子。连王爷都未曾亲见,哪有先与大伙儿见面的道理。五殿下,您说是不是?” 秦修一愣,浑不知这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说到他身上来了。他迟疑了一瞬,清雅就已经继续往下说了,“诸位若真有心想一睹公主芳容,倒也不是不可。不如交由五殿下做主,先在诸位壮士中挑出最是孔武有力的英雄,回头再与三王爷决斗一番。若是真胜了,便是一战天下知,公主与这样的英雄见上一面,便是三王爷也断不会说个不字。即便是败了,也无可厚非。大伙儿说,妾身说得可有道理。” 大家哪里管她说得有没有道理,只听说能跟三王爷打上一架就已经激动得快要发狂了。谁不知秦烈的本事,十五岁上战场至今无一败绩,要不怎么能称得上“战神”。偏偏他常年不在京城,而今好容易回来了,也是深居简出,不见首尾。这京里头想要寻他的人何止百千,既有想要投奔的有志之士,也有想要浑水摸鱼的混混,更有欲与他一战高下的好事之徒……偏偏王府的大门终日紧闭,侍卫们又面黑心硬,实在是无处下手。而今听得清雅这么一说,大家伙儿就全疯了,一窝蜂地朝秦修奔去,“唔里哇啦”地吓得秦修策马就逃…… 一会儿街上就清净了许多,九斤傻愣愣地看着远去的秦修和那一帮子人,很是替他捏了把汗。 李柯鸣表情复杂地看看乱糟糟的大街,又看看面带微笑的清雅,脑袋越来越大。 进了马车里,清雅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小声地道:“这些秦国人真野蛮,居然如此无礼。幸好三爷机警,要不然,我们怕是今儿要丢大脸。” 宝钦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半眯着眼睛,道:“他们本就不讲礼数,我们若是一直端着,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对付秦修那样的流氓,只能比他更无耻。” 她摇摇晃晃地好似要睡过去了,却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眯了眯,小声地叮嘱,“日后莫要再叫我三爷。” 这一回路上就顺利多了,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内城,再不见有什么意外状况发生。刚过了谨身门,秦修居然又策马从旁边的小岔道返了回来,样子瞧着有些狼狈,额头上有几缕乱发不说,身上的袍子居然被人扯掉了一块。 九斤一时没忍住就笑出了声,被秦修一瞪眼,赶紧又把嘴捂住,强忍住笑意,板着脸,特严肃特认真地上前招呼,“五爷,您回来了。” 7、第七章 七 秦修的几个兄弟中,他最不待见的就是老三秦烈,连带着跟太子的关系也不亲密,反而跟老二走得近,结果竟被人看成是二爷这一党。 其实他跟秦烈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更不用说什么深仇大恨。两个人相互不待见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战功。秦修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打仗,他总是能在血糊糊的战场厮杀中获得满足感。 他脑子还算聪明,尤其是在统军步兵方面,因为喜欢,所以格外用功,学得也不错,幼时还颇得陈老太傅的器重。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天生的将才,他们甚至不用那么刻苦的学习,别人费尽了力气和心血才能领悟的东西,他们却总是很轻松地获得――秦烈就是这样的人。 秦烈比秦修大两岁,他的母亲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刘贵妃。刘贵妃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生的儿子也比别的兄弟们都好看,小时候秦修还挺喜欢缠着他三哥。只是秦烈虽继承了刘贵妃的相貌,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刘贵妃温柔贤淑,秦烈却是从小就喜欢板着脸,看人的时候冷冷的,跟谁都不亲。后来刘贵妃因病去世,秦烈就愈加地冷漠起来。宫里头那么多兄弟,只有太子还能跟他说几句话。 秦烈十五岁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跟老二秦颂打了一架,那会儿二皇子的母亲文贵妃正得宠,非要严惩他。秦烈就一个人跑去了西北边疆找他的外祖父刘老将军,正赶上北朝燕国来犯,他阴错阳差地居然打了两场胜仗。之后便留在了西北,两年后,他领着五百先锋兵与燕国骑兵营于河谷□□战,是役歼敌三千,生擒燕国大将军燕还,秦国战神之名传遍大江南北――那会儿,秦修还在跟着太傅学兵法…… 虽说后来秦修也打了不少胜仗,立下了不少战功,可论起打仗的本事,却从来没有人会提起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只知道秦烈,秦烈,还是秦烈! 绕他秦烈再英武、再神勇,打再多的胜仗,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听老头子的话,娶个病歪歪、娇滴滴,心思还坏得不得了的小娘们儿!秦修盯着宝钦的马车,恨得牙痒痒。 一行人顺利地过了内城,尔后便进了皇城。能住进皇城圈子里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再不济也是巨富商贾,道路很宽,但围观的路人明显少了许多,街边上停着些马车、轿子,行人们也多衣着光鲜。 秦修摸了摸下巴,恨恨地笑。九斤在一旁看得心里发虚,忍不住小声地问:“五爷,您不会是又要玩什么把戏吧。”就算再不待见三爷,也不能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坏,更何况,也没见什么成效,倒是他自个儿还弄得一身狼狈。 “你别管,”秦修咬着牙,得意地笑,“这回她可没那么容易脱身。” 他的话还没说完,队伍就被人给拦住了。九斤抬头一看,却是一大群年轻女人。九斤立刻就猜到秦修的打算了,心里头暗道了一声:真狠! 秦国的女人泼辣彪悍是全天下都出了名的。秦国人大多有胡人的血统,汉家的那些规矩礼仪并不看重,尤其是男女□□更是堂而皇之地提到台面上。丰城的大街上,每日都能听到各种各样旖旎的风流事,不是这家的小姐瞧上了那家的公子,自荐枕席,就是那家的小公子爱上了谁家的寡妇,春风一度、珠胎暗结…… 那些在郑国觉得恬不知耻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秦国人看来却是十分自然,甚至还要添上些各种各样风流的说辞,引得众人大呼感叹一番。只要不是勾搭良家妇女,或是红杏出墙,秦国人都觉得,这是段风流韵事。 所以,即便宝钦而今的身份是郑国公主,是秦烈未过门的妻子,只要礼未成,这些小姐们上门来闹,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些千金小姐们可不比方才闹事的那些大老粗,骂不得,打不得,更不能像先前那般把人给骗走,就算是宝钦,这会儿一个脑袋顶两个大。 拦路的女人们大多骑着马,手里握着鞭子,英姿飒爽的样子,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一脸敌意地盯着车队,来来回回地走。李柯鸣不敢怠慢,作了个手势让侍卫们将宝钦的马车层层围住。 “五殿下,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李柯鸣早就瞧见了秦修那一脸得意的样子,自然猜到这是他布下的好戏,气得肺都快要炸了。 秦修笑嘻嘻地朝那些小姐们直挥手,大声招呼道:“刘小姐,董小姐,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能拦在路上呢。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这车里头坐的可是郑国七公主,老三未过门的媳妇儿。你们这拦着,可不是让我为难么。” 人群中不知到底是哪家小姐接了话,盛气凌人的样子,“就是知道是七公主我们才过来拦。那位大人莫要恼,我们不过是想瞧瞧七公主长什么样儿,三殿下的正妃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秦修朝李柯鸣摊手,做出一副无辜又无奈的样子,“李大人您也瞧见了,这些大小姐们,我可惹不起。不过左右也就是要见公主一面,她们又不是外头那些粗人,公主出来见一面,也不打紧。” 李柯鸣气得浑身发抖,他什么时候遇到过这般视礼仪国法如无物的无耻之徒。不说郑国只是小败,就算几十年前失了十城,也不见谁敢如此轻视。 他一气之下竟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倒是马车里的宝钦忽然开了口,声音极低,嗓音温柔如水,犹如沉静的湖泊。“妾身有一事不明,还请诸位小姐为我解惑。” 外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辆宝蓝色的马车,车帘子开了一个角,以便声音传出来,同时又露出一角浓烈的红,在宝蓝绸布的衬映下显得格外艳丽,刺得人睁不开眼。 宝钦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若是妾身相貌丑陋,入不得各位的眼,却不知大家要如何处置?” 那群千金小姐们顿时噎住。若是七公主长得难看要如何办?她们却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秦烈要娶谁为妃,本就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就算是再爱慕,再喜欢,人家秦烈不松口,她们也进不得王府的大门。今儿这般气哄哄地出来闹事,不过是心里头憋屈,咽不下这口气,才想要让这个远道而来的七公主丢个脸罢了。 她们一不说话,宝钦就乘胜直追,继续道:“三殿下有天人之姿,妾身相貌丑陋,本不敢攀附,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也做不得半点主。只是,妾身便是再配不上三殿下,这桩婚事却也是铁板钉钉,变动不得分毫。诸位小姐有来寻我不是的工夫,倒不如去求贵国天子。只需陛下一句话,便能凑成一段大好姻缘。只不过,若是陛下晓得各位做出这般无礼之事,会不会应,那可就不好说了。” 那些小姐们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当场就有人开始犹豫不决,自然也有脾气坏的,尖着嗓子厉声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那郑国不过是个战败的小国,你便是公主又能怎样?” 她这话一出来,不说李柯鸣,就是秦修的脸色也顿时黑下来。 宝钦的脾气本就称不上和善,这些天不过是身子虚才日日在船上躺着,显得娇弱无力。即便是如此,李柯鸣和秦修也没从她那里讨得什么好。她又如何受得住被人这般□□,顿时怒极,掀开帘子从车里走了出来。 她个子高挑修长,将一身火红的嫁衣衬得高贵端庄,面上画着浓重的新娘妆,虽说与她原本的样子已大相径庭,却依旧艳光逼人。 宝钦的五官本就生得好,再加上嬷嬷巧手画出的精致妆容,更是将她的美貌发扬到了极致。那入鬓的长眉,摄人的凤眼,如烈焰一般的红唇,在场这么多的千金小姐,谁不是精心妆扮才出的门,可却没有一个人能及她分毫。无论是娇俏可人的,还是清秀雅致的,抑或是端庄典雅的,不管是谁,在宝钦摄人的容光面前,都通通地变得黯然无光。 “战败的小国!”宝钦冷冷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女人们,目光犹如利剑,刺得她们如芒在背,不敢出声。 “郑永和二十一年,燕国南犯秦境,秦北地一泻千里,割上辽、百楚等七城,元丰三年,燕国继续南犯,秦再割十城,纳岁币三十万贯。元丰五年,岁币增至五十万贯。同年,秦郑交恶,我朝钟老将军率军攻至东平城西一百五十里外,生擒秦国大将孟之如。彼时依旧以礼相待,从不敢以恶语相欺。而今我郑国不过是小败了几场,退至虹谷关以东,便成了尔等口中的战败小国!尔等莫非忘了,那虹谷关原本还是贵国的国土,我郑国男儿把它从燕军手里抢来的!” 方才说话的那个女子顿时脸色煞白,险些没有掉头逃窜。旁的女人们也都被宝钦的容光和言辞震慑,纷纷缄默不言。唯有一个身材高挑些,穿紫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的小姐还强撑着,狠狠地盯着宝钦,咬牙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朝廷里的事岂是你一个女人能随便议论的。” 看来也是黔驴技穷,找不出话来反驳了,才这样的装腔作势。宝钦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笑,“若说起胆子大,妾身怎比得上诸位小姐。皇城里还敢拦路冲撞,如此的尊卑不分,旷世仅有。妾身倒是想去问问贵国天子,这冲撞之罪当如何论处?” “你这刁妇,胆敢――”那紫衣少女气得一脸通红,其余的女子们虽也是一脸不忿,却也不敢再言语。 “够了!”秦修双拳紧握,一张脸青白交加,煞是吓人,“满嘴恶语,也不嫌丢人。”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拦路的众人,朝身边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上前赶人。 那些拦路的小姐们哪里见过他这样的恶相,再不敢多言。你看我,我看你,一会儿,就悄悄地退了个干净。 8、第八回 八 人都散尽了,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路的那头居然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群人。 宝钦只一眼就觉察出他们身份的不同,虽说他们都穿着寻常的黑色便服,骑着一色儿的黑马,可那挺直的腰杆,肃穆的面容,还有浑身上下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军人。 他们整整齐齐地站在距离宝钦不到一百步的地方,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就连马儿都不曾打一个响鼻,耳目聪敏如宝钦,居然都没有发现他们什么时候到的。这样的纪律严明,西北军中,也只有当初钟老爷子的亲卫军才能与之一较高下。 秦烈! 整个秦国,能把兵带到这种境地的,只有他一个人! 宝钦眯起眼睛打量他。那个人穿着黑色长衫,打扮得像个读书人,只是身板儿比寻常读书人要结实多了,即便是穿着一身宽松的长衫,也依稀能感觉到他那紧绷如铁的肌肉,浑身上下甚至透着一股子冷冷的杀气,让人不敢逼视。 但宝钦可没有顾虑,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脸上看。秦烈跟秦修长得有些相像,只是眉目要更清俊些,仿佛多了些书生气。长眉斜插入鬓,眼睛又黑又亮,只是无波无澜,面上的表情亦是淡漠疏远,好似方才发生的事和他毫无关联。 “三哥来了。”秦修扯着嘴角朝他笑笑,很客套的样子,“我还以为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三哥动心思了,原来是我想岔了。” 秦烈没有看他,幽深的眼直盯着宝钦看,带着些许审视和探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然地回道:“听说有人欺负我媳妇儿,过来帮忙。” 宝钦脚上一滑,险些摔下马车。 这个秦烈,不说话则以,一开口就吓死人! 秦修的脸上虽然也抽了抽,但显然并没有宝钦这般意外,想来他是早领教过秦烈的说话风格了。他撇了撇嘴,小声地道:“三哥请放心,先前的事儿都过去了,我敢保证,以后整个丰城都没人敢再……欺负你……媳妇儿。” 秦烈这回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写着不置可否,显然对秦修并不信任。他想了想,策马缓缓朝宝钦走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一点点地靠近,越来越近…… 在外人看来,这几乎可以算是一副很美的风景了,可秦修却怎么看都觉得心里头膈应。他无端地觉得不爽,尤其是马车上那个一身红衣,漂亮得有些过火的女人。他总听人说郑国的女人多么娇弱可人,多么的温柔似水,可是这个该死的七公主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如此地得理不饶人。 “七公主。”秦烈一直走到马车边,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宝钦想,依照郑国的规矩,他们婚前本是不应该见面的,她理应惊叫一声赶紧躲进车里才对。可是,这个时候才躲,是不是有点太迟了,是不是不仅不会显得娇羞,反而矫情呢。 她琢磨着这一丁点时间,秦烈已经到了面前,眉是眉,眼是眼,若不论这冷漠疏离的表情,实在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不过宝钦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秦烈虽说长得好看,但绝称不上“倾国倾城”,反正师兄跟他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宝钦的反应十分镇定,既没有初见未来夫君的娇羞,也没有陡然见到陌生男子时的惊慌失措,她客气地朝秦烈点点头,想了想,唤了一声:“三殿下。”她原本还想加一句久仰大名的,到了嘴边才忽然想起自己而今的身份来,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公主安好。”秦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是温和,宝钦甚至能从他声音里听出些关怀的意思来,只是他依旧板着一张臭脸,一丝礼貌的笑容都不带。 “安……”宝钦刚开口,胸口一阵激荡,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猛地涌上了喉头,她一时没控制住,就“噗”地喷了出来,脑袋里一晕,身子就缓缓地软了下来。一旁伺候的清雅尚未来得及动,秦烈就已经长臂一拦,将她抱在了怀里。 秦修看得都快要吐血了! 众目睽睽之下,秦烈似乎也没好意思一直抱着宝钦不放。 可是接下来,他做得更过分,一跃跳上了马车,抱着宝钦钻进车里,冷着脸朝外头道:“还看着做什么,快走。” 三爷发了话,谁敢不从。清雅不敢走,硬着头皮也跟着钻进车,又硬着头皮靠在秦烈身边坐了,咬咬牙,道:“三殿下,公主…还是给我吧。”说着,便作势要过来接人。 秦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胳膊,让怀里的人躺得更舒适些,丝毫没有要理会清雅的意思。 就算真是未过门的媳妇儿,就算秦国的男男女女再怎么开放,也不能这么亲密吧!清雅在心里默默地嚎着,更何况还真不是他媳妇儿,这事儿要是被大爷知道了,还不砍了她的脑袋。 一路无话。 马车到了行宫门口才停下,秦烈抱着人,轻轻巧巧地从车上跳下。清雅低着脑袋跟在后头,秦修黑沉着脸站在门口,李柯鸣皱着眉头一直不说话。 “传太医。”秦烈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急切,但脸上依旧板着,丝毫不见担忧与慌乱。 王太医赶紧背着药箱子小跑着冲出来,“老夫就是,老夫就是。” 秦烈瞥了他一眼,眼睛里有淡淡地不以为然,脚上步伐不减,一边大步走一边吩咐道:“叫司徒过来。” 王太医被嫌弃了,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跟着宝钦有些日子了,宝钦对他一直不坏,甚至还从李柯鸣手里将他保下,虽说知道她并非真正的七公主,可王太医对宝钦却是维护得紧。 见秦烈肆无忌惮地抱着人家小姑娘,王太医发飙了,吹胡子瞪眼地扑过来,怒骂道:“你想干嘛?我们公主…还没嫁呢,你就…就这么不…不自重…简直是…有辱斯文。”他到底不擅长吵架,哆哆嗦嗦了老半天才想出了“有辱斯文”这四个字。 秦烈跟没听见似的,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就抱着人急匆匆地进了行宫里。 清雅顾不上安慰王太医,一溜小跑地跟了上去。秦修没办法,只得吩咐侍卫将随行的丫鬟下人们安置好。 宝钦没过多久就缓了过来,咳了两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清雅赶紧扑上前,眼睛都急红了,哽咽着小声道:“公主您可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宝钦咧嘴勉强笑笑,虚弱地道:“方才太激动,站了许久,又说了许多话,一时撑不住。无妨!”吐了这一口血,胸口反倒舒畅了些,虽然身上还是提不起劲儿,可先前胸口憋闷的症状却是减轻了不少。 她微微抬头,瞥见秦烈,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三殿下也在?” 清雅脸色微变,但她可不打算说出实情,只低低地应了一声。秦烈却主动回道:“嗯,方才我抱你回来的。” 宝钦明显地愣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变得很笨,及笄之前的小半年,原本是打算就要恢复女儿身份的,钟父也曾偷偷地给她请过教养嬷嬷,教她些规矩,其中就包括有与夫君的相处之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之类。可宝钦却不大明白,这样的情况下,她应该怎么回。 她认真地想了想,也没想出个结果来,只得勉强笑笑,道:“多谢。” 清雅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枕头下去,才进门的秦修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身边的九斤赶紧扶了他一把,小声地劝道:“五爷,您当心些。” 唯有秦烈面色不便,正正经经地认真地还回了一句,“不必客气。”说罢了,他似乎又觉得还不够,又加上一句,“本是分内之事,公主不必言谢。” 秦修一转身就冲出去了。 等九斤急急忙忙地追出来的时候,就瞧见秦修坐在走廊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发愣。一会儿,他开口问九斤,“我一直觉得,像老三那样的人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奇葩了,你说,怎么还会有跟他一样的蠢货。” 九斤不敢开口,这院子外头全是三爷的人,瞧不见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五爷发发牢骚也就罢了,他要是也跟着附和,回头保管被人套麻袋。别人不说,三爷身边的五斤和六斤,套麻袋的事儿干得最利索。 他们在台阶下坐了一会儿工夫,外头又有人来,九斤张望了一眼,压低了嗓门小声道:“是司徒。” 秦修的脸上顿时显出嫌恶之色,拍拍衣服站起身,小声地骂:“他们府里头,没有一个正常人。”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经过司徒身边的时候,他故意把嗓门提得高了些,哼道:“哼,娘娘腔!” 娘娘腔司徒朝他笑,白白净净的漂亮的脸,嘴巴翘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声音相当地高亢有力,“五爷您痔疮好些了没?” 9、第九回 九 司徒到了门口却不急得进去,随手抓了个在外头伺候的小丫鬟,使出美男计,和颜悦色地跟她打探消息。小丫鬟是原本就在行宫里伺候的宫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晓得方才三王爷抱了公主进来。 “他…抱着公主进来?”司徒的声音微微地颤抖,兴奋得脸都红了。狠狠一搓手,背着药匣子就冲了进殿。 屋里很安静,清雅伺候着宝钦正在喝水,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立刻就瞧见了冒冒失失的司徒,眉头顿时皱起来。秦烈瞥了他一眼,立刻就瞧见了他脸上新添的伤,顿时就暴躁了,骂道:“打又打不过,偏偏还要去招惹他,活该!” 司徒一脸委屈地申诉道:“可不是我惹的他。算了,你们俩是亲兄弟,你就护着他。” 秦烈丝毫不理会他的抱怨,朝他招招手,“你去给公主瞧瞧,她方才吐血晕过去了。” 这么严重!司徒面上的戏谑之色顿时收敛起来,放下药匣子,卷卷衣袖,就要上前给宝钦把脉。清雅赶紧护在床前,一脸审视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宝钦咳了两声,她这才稍稍让开些,又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将宝钦露在外头的整只手全都盖住。 司徒有些不满,小声地抱怨道:“这京里多少美人儿想要我牵牵她们的小手,我还不去。偏生你――”话说到一半,宝钦明艳的容颜忽然从清雅的身后显了出来,司徒发了下呆,开始碎碎念,“难怪头一回见面就要抱着人家,以前还老标榜自己不近女色,我还当真,闹了半天,原来是嫌人家不够美……” 秦烈对他这种行径早已见怪不怪,所以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沉着脸盯着床上看。倒是一旁的清雅气得脸都白了,揪着手里的帕子好几次想发作,但见宝钦施施然地躺在床上一脸泰然,她才强忍住了。 司徒把手指往宝钦的脉门上一搭,眉头顿时锁起来,一会儿面上竟显出凝重的神色。清雅心里一突,忽然觉得面前这位只怕的确是有点儿本事的。 司徒把完了脉,又仔细盯着宝钦脸上看了一阵,皱起眉头小声地道:“妆画得太浓了。” 清雅刚刚还觉得他许是有几分本事的,这会儿立刻就崩溃了。 但秦烈却是跟没听到他的话似的,沉声问:“怎么样?”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很平淡,但司徒很多心地听出了一丝担忧的味道。于是他立刻就端起来了,脑袋仰得高高的,自顾自地朝外头走,“我们出去说。” 清雅偷偷瞄了宝钦一眼,见她脸上依旧一片平静,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秦烈没说话,利索地起身就跟了出去。 屋里还有别的下人在,清雅不敢问宝钦该怎么办,只使劲儿地揪着帕子,心乱如麻。 到了外头院子里,司徒还特意朝四周看了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秦烈甩手就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道:“没外人。” “没外人!”司徒气急,“是没外人,这院子里里外外全是你的人,结果还眼睁睁地看着我被老五揍。你瞧瞧我脸上,皮都破了。明儿小翠都该嫌弃我了。”他指着脸颊上那一片明显的伤痕向秦烈控诉,“你们兄弟几个,都是群白眼狼。” 秦烈根本不理会他的委屈,开门见山地问宝钦的身体,“公主怎么了?” 一提到病人,司徒的脸上顿时严肃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想了一会儿,才正色道:“不是病,是毒。”他说话的时候盯着秦烈的脸上看,没有发现有任何变化,十分失望,摸了摸下巴,又继续道:“中的是断肠。” 秦烈依旧沉默,只是眼神忽然显得锐利了许多。 “断肠是――”司徒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不知道,正欲解释,却被秦烈打断,“我知道。”他面上的棱角显得尖锐了许多。无色无味的剧毒之药,比顶级的补品还要珍贵,到底是怎样的仇恨,竟然会对一个小女子下这样的狠手。 “能治好吗?” 司徒没好气地笑起来,“你真当我是神仙?这可是断肠,她现在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他话未说完就知趣地住了嘴,秦烈的眼神让他心里发毛。司徒忍不住问:“你真看上那个…什么公主了?不就是漂亮些么?以前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儿。” 秦烈却不肯正面回他的话,只是淡然地道:“她是我妻子。” “还没过门儿呢。”司徒笑,“再说,先前不是还不大愿意吗?” 秦烈斜着眼睛看他,冷冷道:“我若是不愿意,难道去娶刘家那个蠢货?” 司徒立刻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笑完了,他才扶着手边的柱子艰难地道:“那个刘…刘芙蓉,不是长得还行。唔,就算你瞧不上刘芙蓉,太子妃不是还想给你找那个王家的什么小姐么,听说还是才女,那总不是蠢货了。” 秦烈的头上简直笼着一团乌云,“最蠢的蠢货不是什么都不懂,而是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比刘芙蓉更蠢。” “那…这个七公主,聪明?”司徒疑惑地问。这才刚见面,秦修就能看出人家的聪明劲儿来?他怎么除了人家生得美之外,一点别的都感受都没有。 “真的治不好?”秦烈的眼睛里仿佛有一丝黯然闪过,但立刻又恢复了常态,依旧是冰冰凉的眼神。 司徒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她这毒,不是一两日就能清了。若是好生静养,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差不多就能痊愈。不过――”他偷偷地打量了一番秦烈的神色,见他依旧岿然不动,才放心地把后面的话全说了出来,“不过余毒未清,于子嗣不利。所以,这几年怕是――” “我知道了。”秦烈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尔后再不多问,一转身又进了屋。 司徒没想到他最后就是这么一句话,不由得愣了半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 “还不快进来。”屋里有人在怒吼,司徒笑了一声,慢悠悠地晃进屋。 清雅依旧一脸怀疑地盯着他。宝钦客气地朝他笑笑,她对大夫一向很有好感,觉得悬壶济世的人特别了不起,尤其是她曾亲眼见过那么多受伤濒死的士兵在军医们的手里起死回生。所以,郑国的大夫地位虽不高,但西北军中的军医却十分受人尊敬。 司徒走到宝钦床前,眯起眼睛朝她笑,柔声道:“公主这身体,虚弱得很,得静养。一会儿在下开个方子,先吃几日,赶明儿我再来看,看情况另换个方子。” “如此便多谢司徒大人了。”宝钦笑着谢道。 司徒立刻眉开眼笑,一边摆手一边回道:“不用不用,公主真是客气。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再说了,我跟老…唔,三殿下是多年的交情了,过来帮忙是应当的。只是公主日后得小心些,您这身体,怕是再也禁不住磕磕碰碰了。” 宝钦苦笑,无奈地点头,“妾身知道。”司徒虽未明说,但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到了,十有八九是看出了她的身体虚弱并非伤病,而是剧毒,想来这事儿也瞒不住秦烈。却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更不知会不会给她的逃走添加任何变故…… “你如何中的断肠?”冷不丁的,秦烈忽然开口问。不止是宝钦和清雅,就连司徒也都被他这一招给吓了一跳。这禁宫□□,大抵都和宫里头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怎好明说。这秦烈居然这么大刺刺地问了出来,真不知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司徒心中腹诽。 清雅不敢说话,低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秦烈会问到她头上。 宝钦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低头苦笑,轻声回道:“终归是…我做事失了分寸,得罪了人。” 她虽未明说,但那话中的苦涩之意却是谁都听得分明。清雅是知道她的事的,一时有所感悟,一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宝钦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笑,那笑容却是清冷又落寞,在那样明艳的脸上,显得愈加地苦涩。 秦烈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追问,只叮嘱道:“司徒说你的身体不好,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方能清尽余毒。若是你精神不济,便在这里歇着不要出门,若是有人过来拜见,也悉数推了。” 宝钦点头应是,秦烈见她眼睛里的神采似乎又渐渐黯淡下来,心知她这会儿又累了,便起身告辞。司徒笑眯眯地朝宝钦拱拱手,跟在他身后一溜烟地出了门。 清雅一直将他们送出院子,这才进屋来,屏退了下人后,急忙凑到宝钦床边,不安地道:“公主,您说,那个三殿下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宝钦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自幼习武,旁的不说,这一双手脚却是留下了不少痕迹,虽说没有伤疤,但骨节和老茧都非常明显地显示着她与寻常千金小姐的不同。这一路上清雅没少帮她护理这双手,可有些东西终归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秦烈那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虽然清雅手疾地拿帕子将她的手盖住,可他若真有心要看,怎么会注意不到。 “走一步,算一步。”宝钦打了个哈欠,软软地往床上倒,“药煎好了叫我起来,可别耽误了。” 清雅:“……” 10、第十回 十 因今儿费了不少精神,宝钦这一觉竟睡到了天黑,期间只半躺在床上喝过一回药,再醒来的时候,屋里都已经燃了灯。 清雅就在床边的矮凳上坐着,低着脑袋不知在忙些什么。察觉宝钦这边的动静,她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快步上前来,柔声道:“公主醒了,肚子饿了没,奴婢这就去传饭。” 宝钦“嗯”了一声,揉了揉脸从床上坐起身。清雅赶紧让外头候着的小丫鬟去打了水来,伺候宝钦洗漱,一边拧帕子,一边小声道:“方才李大人来过,奴婢说您在小睡,先打发他走了。您看,是不是一会儿再叫他过来。” 宝钦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斜着眼睛瞧了清雅一眼,道:“你先前不是还挺怕他的么,这会儿怎么胆子就大起来。” 清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笑道:“那会儿在船上,里里外外就公主和我两个人,自然得小心应付。” 照这话里的意思,丰城这边,想来早有准备。只不过,这里到底是行宫,外头守着的都是秦国侍卫,便是师兄早有安排,怕也不能随意出入。见清雅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宝钦也懒得出声打击她,只是笑了笑,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先擦了把脸。 等吃过了晚饭,清雅这才让下人去请李柯鸣过来。宝钦换了身葱绿色的缕金挑线纱裙,穿了双宝蓝色绣红色梅花的绣花鞋,全是大俗大艳的颜色,一股脑地堆在她身上,看着居然有种别样的明艳。 郑国不喜艳俗,唯爱清新雅致,女儿家们也多穿得素淡,作清丽脱俗的装扮,似宝钦这般喜欢穿红着绿的实在是绝无仅有。反正李柯鸣每见她一次,都要被她震得肝儿疼,愣个半晌,才硬着头皮朝她行礼。 “坐,”宝钦客气地招呼他,又示意清雅过来倒茶。“李大人有事?” 李柯鸣皱着眉头,头有些大,他实在不能理解宝钦到底在想什么,照理说,这个女人不傻,想来早知道他过河拆桥的打算,可是她却始终镇定自若,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急躁和惶恐,莫不是,她有恃无恐? 想到此处,李柯鸣忍不住再仔细地打量她,相比起刚见面的那会儿,她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虽说这一身衣裳着实富贵艳俗,却掩饰不住眉目间的那股英气,一双眼睛尤其引人瞩目,并不是女儿家的那种妩媚之态,而是精神奕奕的样子,让旁的人也忍不住心情好起来。 “李大人?”宝钦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又招呼了一声。 李柯鸣猛地一震,赶紧收敛心神,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赶走,正色道:“下官已与礼部的官员商议过了,婚礼便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八日。” 宝钦“哦”了一句,回头问清雅,“今儿是几时了?” 清雅赶紧回道:“回公主的话,今儿二十一。” 那不是只有七天了! 李柯鸣忙道:“是司天监选的日子,下官虽也觉得快了些,却不好驳回。”其实他还觉得慢了,前些天京里就有各种消息传过来,说是宫廷中不太平。郑帝年迈多病,太子懦弱无能,几个皇子各有算计,最后鹿死谁手,谁也说不准。这关键的时候他不在京里,等到尘埃落定时,只怕连口汤都喝不到。 “罢了,就这样吧。”宝钦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十分理解地道:“李大人出来得久了,府里头的亲人想是极为牵挂。早些回去也好。对了――”她好似无意般地问了一句,“李大人似乎还有位兄长。” 李柯鸣手心一颤,不知她忽然问起此事到底出于何种目的,一时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竟忘了回话。宝钦原本只是试探性的问一句,待见他这脸色,却是立刻就明白了,遂笑了笑,倒没有再在这个事儿上继续,既而换了个话题,问道:“礼部那边可还有旁的章程?” 李柯鸣这会儿才缓过神来,不由得暗骂了自己一句,醒了醒脑子,赶紧回道:“礼部这两日怕是会派人过来细说婚礼仪式的事儿,宫里头也会派女官来教些规矩。不过,秦国的礼仪并不繁琐,想来这些也难不倒您。”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头可不这么想。旁的郑国千金也就罢了,个个都是懂规矩讲礼数的,可偏偏面前这位邢家小姐似乎与众不同。李柯鸣想起头一回见面时她捧着杯子猛灌水的样子就有些头疼。 谁不说郑国的女子温柔端庄,知书达礼,可李柯鸣却偏偏看不到宝钦身上有任何温柔贤淑的影子来。当然,也不能说她不通礼数,起码而今坐得就很端正,腰杆儿挺得笔直,眉目端肃,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真该让侍卫营里的那些混球们好好学学。 可是,作为一个女儿家,她是不是显得太不够娇弱妩媚了。 宝钦细细地问了后面的安排,罢了才客气地让清雅送李柯鸣回去。等清雅送完人再回来,准备再和她说几句话来着,就瞧见宝钦又迷迷糊糊地开始犯瞌睡了。“那个司徒开的药――”宝钦一点打哈欠一边道:“喝了犯困。”说罢,自顾自的又爬回床上去了。 等宝钦睡了,有些不放心的清雅特意去找了王太医,将喝剩的药渣子也带了去让他辨认。王太医听说是秦烈请来的大夫,脸色立刻有些不好看,一边小声地嘀咕,一边翻看油纸包里的药渣,看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清雅见状,心里愈加地不安,忍不住颤着嗓子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王太医摇摇头,正色道:“却是老夫太小家子气了,这位大夫,十分地高明。这方子开得极是稳妥,老夫甘拜下风。”说罢,他脸上又显出疑惑的神色,踌躇着看了看清雅,欲言又止的神情。 “王太医有话请直说。” 王太医咬咬牙,终于问了出口,“这原本与老夫无关,只是,邢小姐身上的毒,只怕不寻常。”他原本只是怀疑,而今见了司徒开的这个方子,便完全确定了。“老夫瞧着,好像是断肠。” “王太医!”清雅陡然提高了声音,脸上顿时布满了寒霜。 王太医见她如此反应,自然猜到了什么,立时住了嘴,赶紧歉声道:“是老夫说错话了,清雅姑娘切勿当真。” 清雅整了整脸色,细想了一阵,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仔细叮嘱道:“此事到此为止,决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若不然,小姐怕是有性命危险。王太医你是稳妥人,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王太医面容一肃,正色道:“姑娘请放心,老夫这条命是小姐保住的,便是舍了老夫这条命去,也定要护得小姐周全。” 清雅勉强笑笑,“王太医快别这么说,小姐这里,有我守着,断不至出什么事。”便是弃了丰城所有的探子也要护得宝钦平安,那是临行前大爷的一再嘱咐。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大爷会有什么反应――清雅连想都不敢想。 接下来两日,礼部果然有官员过来拜见,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并没有大通大通的说教,这让宝钦十分意外。听说宫里还派人过来发了请柬,说是摆了宴给她接风。之所以是听说,是因为这帖子根本就没送到宝钦的手里,半途上就被司徒给劫走了,言之灼灼地说她身体不好,不能出门。 清雅却是越来越不安,眼看着婚事越来越近,事先说好了过来接应的人却始终毫无音信,她又找不到借口出门,着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终日绷着根弦,旁的小丫鬟们见了她都躲着路走。 宝钦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焦躁不安的痕迹,她依旧好吃好睡,宫里头皇后遣人送了些衣料过来,她还兴致勃勃地拉着清雅仔细地挑。 虽说她总是作男儿装扮,可到底还是女儿家的心思,瞧着那些漂亮的衣服首饰总难免心里痒痒,以前是不能看,而今可算是正大光明了,由着性子挑了一大堆,不是大红,就是大绿,再不济就是宝蓝亮紫,鲜艳得一塌糊涂。清雅跟在一旁哭笑不得,倒是一旁的郑国女官笑得合不拢嘴,使劲儿地夸宝钦,“公主眼力真好,年纪轻轻的,就是要穿得鲜艳些。”说着,还瞥了清雅一眼,不以为然的样子。 宝钦不出门,并不代表没有麻烦,即便是进京那一日骂走了那群少女,依旧拦不住京城里诸位千金小姐们的好奇之心。秦国原本就不大讲什么规矩礼仪,甚至连帖子都不曾投递就直接上门拜见。 宝钦且不说,清雅可不想被这些往来不绝的女人们耽误了正事儿,一律通通地拦了,只推说七公主身体不好。那些女人们又哪里那么好打发,有些泼辣的,甚至直接就挡在门口不走了,直把清雅气得够呛。 宝钦就安慰她,道:“你气个什么劲儿,人家在外头守着,就算有马车挡风遮雨,可到底没在屋里头舒服。你赶紧回来歇着,吃点儿喝点儿,好好享受比什么都重要。” 她其实不大明白清雅为什么这么生气,事实上,宝钦平日很少生气。在西北打仗的那几年,有多少回险些连命都丢了。 早上还活生生的人,出去一趟就成了冰冷的尸体,她见多了生离死别,不能每一次都伤心欲绝,只能努力地让自己的心变得坚硬起来。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明白生命的可贵,对于其他的东西,才会更加豁达。 “小姐,您都不担心么?”清雅缓缓地坐下,叹了口气,无精打采的样子,“再过两日,再过两日便是大婚,您真的打算就这么嫁过去。” 宝钦没有说话,她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等被子里的水都喝干了,才慢慢地放下,小声地道:“你知道,不等到最后一刻,我们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就算要走,也不能急。” 人着急的时候,总是容易犯错。可是,有些错,却是犯不起的。 11、第十一回 十一 清雅没有想到,后面的事情居然会发展到那样,她所有的担心全都迎刃而解,虽然说,解决得有些讽刺。 她和宝钦说完话的那天傍晚,秦烈和司徒一起来了。司徒还能说是过来给宝钦看病,可作为准新郎官的秦烈,这个时候来拜访却实在是于理不和。所以清雅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他们进院的时候,她恨不得挡在门口不让他们进门。 她赶人的话都到了嘴边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倒不是怕了秦烈,而是瞧见那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对劲,眉头都紧锁着,瞧着有些凝重。秦烈且不说,他一向都是那副冷淡又疏离的面孔,可司徒每回来这里都是笑嘻嘻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都这么为难? “公主在吗?”还离得老远,司徒就开口问,焦急又忧心的样子。 清雅立刻忘了要赶人的事儿了,心里头千回百转的,嘴里还是赶紧地回:“吃了药,刚躺下。司徒大人可是有急事?” 司徒征询似的回头看了秦烈一眼,见他轻轻摇头,才苦笑着朝清雅道:“罢了,等她睡醒了再说。”话虽这么说,两个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径直地进了厅里。清雅也不好拦,只得快步跟上前,一面又吩咐下人赶紧去沏茶。 进得屋里,司徒又仔细问了这两日宝钦的身体状况,得知她精神甚好,脸上才稍稍见了些喜色。但随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会儿又唉声叹气起来。一旁的秦烈一直不言语,面上死沉死沉的,清雅连话都不敢跟他说。 瞧这二位的架势,怕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清雅心里头仔细琢磨,可她到底不懂朝廷政事,更不知秦国的时局,实在猜不到任何可能。 这二位才喝了几口茶,外头就有下人来报,说是李柯鸣求见。清雅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秦烈已经开了口,声音冷冷的,好似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让他进来。”他说,低头将茶杯放回几上,面上一片冷肃。 未几,李柯鸣便如风一般地卷了进来,人未进屋,却先听到了声音,“快叫公主出来,出大事了。”说话时,人这才进了门,瞧见上座的这两尊大神,李柯鸣顿时傻了眼,愣了一瞬马上又回过神来,客客气气地朝秦烈行礼。 秦烈点了点头,朝他一挥手示意他坐下,罢了沉声问道:“李大人这般风风火火的,所为何事?” 李柯鸣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竭力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让自己表现出丝毫的惊诧。他定了定神,低声回道:“郑国大丧,先帝…驾崩。”这消息是京里的故交以飞鸽传来,自以为是最快的了,却没想到秦烈居然比他还要快上一步,想来秦国在郑都的耳目也甚是聪灵。 “知道了,”秦烈依旧一脸淡然,竟似对郑帝驾崩的事儿毫不在意,他声音依旧低沉,缓缓道:“公主将将才睡着,莫要吵到她。等她醒了,你再去禀告也不迟。” 他都这么说了,李柯鸣又如何敢说个不字,只是心里头有千万只猫爪在挠,恨不得立刻冲进屋去把宝钦从床上拽起来。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桩婚事难免要受到影响。虽说宝钦人都到了丰城了,可到底尚未成礼,依照规矩,她便要为先帝守孝三年。 她一个已经送出来的女儿家也就罢了,可秦烈正值壮年,如何能等得了三年时间。这桩婚事,也不知还能不能成。 可不管成与不成,李柯鸣却是半点也等不下去了。京里头而今风起云涌,却始终未曾落定,他若是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多少还能分得一杯羹,要是去得迟了,怕是连残羹冷炙都不曾留下了。 他心里的这些想法却是半点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得耐着性子在厅里候着,等宝钦睡醒,心里头却是将那个整天晕乎乎的女人骂了个半死。 几个人在厅里慢慢喝着茶,时不时地说上两句话,表面上的确是一副安静又和谐的景象。等了许久,直到屋里有的声响传来,三个人这才凝神抬头,齐齐地朝里屋的方向看过来。 这厢宝钦刚醒来,清雅就把郑帝驾崩的事儿说给了她听。绕是宝钦再镇定,这会儿也发了半天的愣。过了许久,才极缓慢地从床上起了身,扶着清雅的手走到窗边,默默地朝着郑国的方向叩了三个头。 无论郑帝如何昏庸,毕竟是君王,宝钦便是再不羁,可骨子里依旧刻着忠君爱国的念头。 “李大人和三爷都在外头。”清雅扶着宝钦在床上坐下,又倒了被热茶递过来,柔声问:“公主要不要出去见一见。” 宝钦想了想,却是摇头,“若我真是七公主,这会儿怕是都要哭得晕过去了,哪里还有精神出去见人。” 清雅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道:“那奴婢就出去回了他们。” “等等,”清雅才走了几步,就被宝钦给唤住了,“你去跟李柯鸣说,我…想回郑国吊丧。” “什么?”清雅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盯着宝钦,“公主您可是睡得迷糊了,怎么…怎么……”她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宝钦冷笑,“不过是给李柯鸣一个回去的理由罢了。”她心里头清楚得很,京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李柯鸣自然恨不得立刻飞回去才好,偏生这边的事儿又没有完,他连走都没有借口。而今宝钦假意说要回国吊丧,可她都已经“外嫁和亲”的公主,连婚事都还没办,怎么好回去,唯有让李柯鸣代劳了。 清雅不傻,听宝钦一说便明白了大半,顿时有些不情愿,小声道:“小姐何必卖他这么大的人情。”那个李柯鸣,可不是什么好人。清雅一想起船上的那些血腥事儿,心里头就闷得慌。 “我倒不是想卖他人情。”宝钦笑笑,“若是留了他在这里,反而碍手碍脚。”李柯鸣那个人,心狠手辣,若真气急了,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倒不如早早地将他打发走,能不能卖他人情先不说,起码不要在这里拖后腿。 清雅这才应下了,低头去了厅里。待她出了门,宝钦这才不急不缓地走到书桌边坐下,想了想,提笔为郑帝写悼词。一封悼词尚未写完,清雅就已经回来了,轻声禀报道:“果如公主所料,李大人立刻便揽了此事,说晚上就动身回去。” “唔,”宝钦没有抬头,一边写字一边道:“一会儿把这份悼词送去,让他在先帝灵前化了。” 清雅嘴里应了声是,心里头却是不以为然。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小声道:“公主身子不好,何必如此费心。若不是先帝昏庸,您也不至于落到而今的地步。” “此事…”宝钦无奈地苦笑,收笔,展了展宣纸,摇头道:“我先前何尝没有怨愤,只是而今想通了。我在西北军中的职务虽不算太高,但因军中多是我父亲的旧部,大家伙儿对我格外敬重。这么多年来,西北军一直牢固不破,不曾投向京里的任何一方势力,怕是早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先帝这两年一直病痛缠身,极少打理朝中政务,只怕我被赐死的事情也是某些人暗地里动的手脚。我若不死,他们如何能插手到西北军中。” “公主的意思是,那手谕并非陛下所发?” 宝钦点头,“先帝在位十三载,虽说未有大才,但行事素来稳妥,怎么会不经审讯便对我下此毒手。”可即便不是先帝,也总是那几位皇子之一。钟家在西北经营多年,从不曾站队,终究是犯了他们的忌讳。 清雅拿了宝钦的悼词出去,李柯鸣赶紧接了,干脆利落地告了辞。司徒和秦烈却动也不动,依旧端坐在厅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公主她――”司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果真无碍?” 因他医术着实了得,这些天宝钦的精神明显好了不少,所以清雅对他还算客气,柔声回道:“是,只是公主哭了一阵,又写了悼词,怕是累极了,奴婢方才扶了她在榻上歇着。” “唔”司徒点点头,起了身,好似准备告辞了。他朝清雅客气的笑笑,忽然开口,“我进去再看看。”说罢,动作快如闪电,一错身就躲过了清雅,迅速地往里屋窜。 清雅虽然也知道这个司徒有些不拘小节,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无礼,这若是在郑国,在郑国――清雅咬牙去看秦烈,他依旧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处,脸上还是板着,手里还端着茶,仿佛在细品,只是眼神明显有些飘忽。 却是指望不上他,说不定,司徒这么胆大包天还是他指使的呢。 清雅狠狠一跺脚,赶紧追着司徒冲了进屋。 屋里却安安静静的,司徒站在门口就不往里头走了,清雅顺着他的目光看,只见宝钦软软地靠在窗边的榻上正在闭目养神。因为方才消息来得太急,她来不及换上孝服,依旧穿着一身桃红色挑花金丝长襦裙,更衬得那双入鬓长眉英气逼人。 “司徒大人?”清雅轻轻地唤了一声。 司徒有些尴尬,转过身来朝清雅干笑了两声,道:“既然公主没事儿那就好了。唔,不耽误公主休息,在下先告退。”说罢,又一溜烟地出了门。 清雅这才松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走到窗前,方欲开口跟宝钦说些什么,才发现她是真的睡着了。看来司徒大人的那个药方,着实催眠。 天气已经开始慢慢转凉,早晚时分常会觉得有些凉意,清雅怕宝钦着凉,转身去衣柜里寻斗篷,才将斗篷拿出来,就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声响,有个大嗓门在使劲儿地吼,“钟宝钦!钟宝钦!” 清雅惊得手一抖,斗篷就落在了地上。 12、第十二回 十二 那个大嗓门不是别人,正是秦修。自从那天宝钦在他面前露过面之后,清雅的心里头就没踏实过,倒是宝钦还总是安慰她,说秦修是个脸盲,原本就不大记得人的长相,更何况,她还换了女儿装扮,又画了一脸的大浓妆,铁定认不出来。 可而今人都直接找上门了,这可如何是好。 宝钦这会儿也被外头的声响给吵醒了,眉头皱起来,迷迷糊糊的刚想问是谁在叫她,陡然想起自己而今的身份,猛地惊醒了,睁开眼睛,正正好对上清雅惊慌失措的脸。 “小姐,怎么办?” 宝钦没有说话,稳稳地扶着榻坐起身,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秦修依旧在厅里大声嚷嚷着自己的名字,人却没有冲进来。她还是想不明白,以前在虹古关的时候,秦修可是出了名的记不住人的长相,为着闹了不知多少笑话,他居然能透过那厚厚的浓妆认出自己来,这让宝钦觉得不可思议。 “不急。”宝钦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他没有冲进来,说明……”说明事情也许并不是她们所想的那样,“不要自己乱了阵脚。你先出去问问,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方才在自己屋里就罢了,这会儿出去见外人,若是穿得还这般鲜艳,实在说不过去。 “那…五爷若是问起……” “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宝钦叮嘱,“少说少错。”秦修是个大老粗也就罢了,屋里剩下的那两个人却都是人精,清雅说错半句话就会被他们给揪住,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清雅虽说心虚得很,可这会儿也没有旁的路可以走,只得咬牙应下,吸了一口气,竭力地做出淡然平静的表情,端着脸缓缓朝大厅走去。 宝钦生怕她被秦烈和司徒看出点什么问题来,赶紧换了衣服出来。进了厅里,只见清雅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在跟秦修说着什么。秦烈和司徒坐在上首喝茶,神态闲适又自然,瞧见宝钦出来,司徒还咧开嘴朝她打了声招呼,“公主安好。” 秦烈没说话,但眼神却挪了过来,瞥了她一眼后又迅速地挪开。 那边秦修见她出来,再也顾不上跟清雅说话了,急哄哄地冲过来,大声喝问:“你跟钟宝钦是什么关系?” 宝钦皱起眉头,冷冷地打量他,不悦地道:“五爷,妾身的耳朵不聋,你尽可小声些,不要吓坏了行宫里的下人们。”因精神不好,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有些冲,但声音却是软绵绵的,秦修听了,半点恼意都没有。 只是他素来心气儿高,从不向人道歉,这会儿也只是压低了嗓门,小声地道:“我早些天瞧你就觉得有些眼熟,想了这么多天,总算想起来了,所以才急急忙忙地过来问你。你可认识钟宝钦,是不是和他有些关联,若不然,怎么会生得如此相像。” 清雅听到此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同时忍不住再多看了宝钦一眼,深深地觉得她早有先见之明。 宝钦听了秦修的话,并不急着回答,只皱起眉头作思虑状,想了一阵,才迟疑地问:“五爷所说的钟…钟宝钦,可是西北军中的那位钟小将军?若您说得是他,妾身倒的确与他有些渊源。” 她顿了顿,先找了个座位坐下了,又端起方几上刚沏好的茶水喝了一口,自觉将秦修的胃口调足了,才慢慢道:“说起来,那位钟小将军算是妾身的表兄。他的父亲钟上将军与妾身的母妃乃是堂兄妹。只是那位表兄常年住在西北,甚少回京,妾身依稀记得,上一回见面还是元丰六年的事了。” “他…他果真是…死了?”秦修的脸上一片铁青,那神色,仿佛只要宝钦说了一声是,他就要立刻冲过来寻她的麻烦。 宝钦低头作哀婉状,声音低沉又柔弱,“妾身身在后宫,哪里知道朝堂上的事。既然旁人这么说,妾身自然也就信了。” “他怎么能死?他怎么会死?”秦修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猛地转身,一脚踢飞了身边的桌椅,桌上的茶具杯碟顿时碎了一地,乒乒乓乓的弄了满屋的狼藉。司徒赶紧冲上前来拦在宝钦的身前,朝秦修高声喝道:“五爷,您失态了。” 秦修正是气头上,已是失去了理智,瞧见司徒的脸在面前晃,想也没想就朝他打了一拳,嘴里还高声骂道:“要你管,娘娘腔。”只可惜他动作虽快,还有旁人比他更快,他的拳头才挥到半空中,就被秦烈牢牢地拽住了,动不得分毫。 “秦烈你――”秦修顿时就红了眼,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就冲着秦烈扑了上去,拳脚相加。秦烈起先还有所保留,只是连连躲避,可秦修的武功本就不弱,这会儿又像发了疯似的,他若是不使出浑身解数,只怕连自己都要折进去。 这般打了几个回合,秦烈的脾气也上来了,再也不讲情面,直接就下了狠手。 这二人打得激烈,清雅却是吓得一脸煞白,赶紧拉着宝钦躲到一边,有心想问她跟秦修到底是什么交情,要不然他为何会如此失态。她瞥了同样在围观,却满面笑容的司徒一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忍住了。 那兄弟两人打了一阵,最后还是秦烈占了上风,秦修被踹了两脚起不了身,气得使劲儿地大吼,几欲发狂。 他都气成这样了偏秦烈还要火上浇油,冷冷地骂道:“我还以为你长进了,原来还是跟以前一样没用。偏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丑态,也不嫌丢人。” 他这态度,就连宝钦都觉得有些过分,虽说秦修先动手,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善茬,可宝钦骨子里却有种同情弱者的心态,瞧见秦修像个小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的,顿时生出几分同情来。虽说打仗的时候他们俩没少相互算计,甚至连命都险些搭上,但对于秦修这个对手,宝钦素来还有几分敬重,见他而今这般凄惨,心里也甚不是滋味。 只是就算她再不懂规矩,也晓得这会儿自己不好说什么,遂朝清雅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扶秦修起来,自个儿则唤了外头伺候的小丫鬟,让她们去请王太医过来。她不是不知道司徒就在一旁,但她更明白,以秦修的脾气,就算痛死了也定然不肯让司徒救治的。 秦修这回没再闹了,清雅过去扶他,他就聪明地借着台阶下来,沉着脸在椅子上坐下。一会儿工夫,王太医也到了,背着药箱子气喘吁吁的,瞧见厅里一屋子人,眨了眨眼睛,朝大家伙儿扫了一眼,半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了秦修身前。 “没大碍,”王太医诊完了脉,一脸和气地朝秦修道:“回头拿些活血的药酒揉揉,过两天就好了。” 秦修这会儿没再闹脾气,客气地谢了王太医,说话时,眼神很不客气地朝司徒扫了一眼。司徒只是笑,并不说话。 他们在这里闹了一场,心里也清楚实在不大像话,待秦修看过了伤,秦烈和司徒便起身告辞。宝钦也没精神跟他们寒暄,直接让清雅出去送客。秦修的态度却有些古怪,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等秦烈他们出了门,他才飞快地问:“钟宝钦,他是怎么死的?” 宝钦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及这个问题,愣了一瞬,方才回道:“妾身不知。” “我听说…是鸩杀?” 宝钦低下头,并不直接回他的话,“妾身常年在宫里,外事一概不知。” “那到底是你表兄,你如何半点也不关心。”秦修看起来有些生气,忿忿不平的样子,竟是在替她打抱不平。 他们虽然也有过合作,但更多的却是在敌对,有一回宝钦还曾将他围在了留春谷,险些没要了他的命。他在谷里守了六天,粮草殆尽,狼狈不堪,却始终不肯投降,甚至还将宝钦派去劝降的使臣骂了回来。等后来援军赶到,终于逃出生天,他还特意给宝钦送来一封信,大刺刺地笑话她,让她下一回莫要再妇人之仁。 宝钦总以为,他让秦修丢了那么大的脸,他定是恨极了自己,却不曾想到,到了而今这地步,为她抱不平的却是他。 “你说他会不会……”秦修话说到一般,警觉地朝四周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把嗓门压得更低,神神秘秘地道:“他会不会没有死。” 宝钦心里一突,忽然有种杀人灭口的冲动。待见秦修虽说满脸怀疑,那眼神儿却并没有盯在自己脸上,这颗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回了肚子,正色问道:“五爷为何这么说?” 秦修别扭地挠了挠脑袋,挺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再说――”他顿了顿,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小声地道:“他有个师兄,本事大得很,想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若是鸩杀,指不定…指不定还能救回来的。” 宝钦暗暗心惊,别看这个混世魔王放荡不羁的样子,心里头还是有些眼儿的。师兄生得俊美,平日里打扮得跟个书生一般,军里的那些大老粗素来看不起读书人,就连她的副将,早先对师兄也不算客气。这个秦修,旁的不说,看人方面倒是有几分眼力――只是,就是记不住人的长相罢了。 “你…你说呢?”秦修一脸希翼地盯着宝钦看,神情紧张。 宝钦想想,叹了口气,柔声回道:“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老天开眼了。” 秦修总算满意了,“嘿嘿”地笑了两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高兴地回去了。 13、第十三回 十三 秦烈和司徒出了门,上马后一直往东门那边的王府走。秦烈一直没说话,司徒也不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偶尔发出各种奇怪的笑。他见秦烈始终不理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说,老三你不会真看上那个公主了吧。” 秦烈冷冷道:“不过是看她可怜罢了,一个女儿家千里迢迢的来到这里,孤身在外,还要被人欺负,实在看不惯。她既与我有了婚约,我自然要护她周全,若是放任着外人欺负,岂不是打我的脸。” 司徒立刻笑起来,连连点头,“说的是,说的是,到底是老三媳妇儿,可不能被外人欺负了。若是有人胆敢冒犯她,我头一个看不惯。” 秦烈知道他的话肯定没有完,却不愿再被他调侃,两腿一夹,□□的马儿立刻就飞奔起来。等司徒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得远了。 “这事儿可真是――”马背上的司徒无可奈何地直摇头,小声地自言自语,“还没完呢。”虽说秦烈和七公主的婚约早定,可而今出了这档子事儿,难不成还真让堂堂三爷等三年?便是三爷自己愿意等,旁人却不一定肯。 …… 丰城距离郑都有千里之遥,消息自然不灵通,起码对宝钦来说如此。郑帝驾崩已过了半个月,可到底谁继承大统,却是没有半点消息再传过来。宝钦起先还时时留意着,到后来便释然了。无论是谁登基,她这已经被鸩杀的“叛臣”也决计无法再回到故国。而今她所能希望的,不过是虹谷关的那些故交旧部能一切安好。 因是大丧,身为“公主”的宝钦在行宫里半步不出,宫里的皇后也派了女官前来慰问,送了不少补品和药材,其余的几位贵妃也客客气气地添了礼,行宫里着实又添了不少东西。 秦烈和秦修没有再来过,只有司徒隔三差五地来给宝钦把脉看诊,每过几日便换个方子。他医术的高明宝钦也逐渐感觉到了,在行宫住了不到一个月,她的身上便轻便了许多,而今也不再像往常一般嗜睡,早上起来还能在花园里多溜几圈,也不会觉得累。 若是照这样下去,再过几个月,她便能如常人一般了。 清雅终于和外头的人联系上了,但得到的消息却是让她们继续在行宫等。 “大爷的意思是难得遇到司徒大人那样的神医,左右而今又没了婚事的困扰,不如暂先在行宫住着,等公主的身体痊愈了,再走也不迟。”清雅柔声细气地道,生怕宝钦有一丝不满。 但宝钦不说话,低垂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清雅见状,又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啊?”宝钦忽然抬起头来看她,眼神很复杂,深邃得犹如一汪深潭,让人看不到底。“师兄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忽然开口问。 清雅吓了一跳,警觉地朝四周看了几眼,赶紧道:“小姐怎么忽然这么问?” 因为这么久以来,她所得到的所有的有关师兄的消息都是从清雅口中传递的,却从不见有他只言片语的书信传来。这一点也不像他。如果清雅能与外头的人联系上,传递书信亦不是难事,为何师兄却从来不曾给她写信? 她心细,总是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些东西来,所以他才只传口信? “大爷想来是在忙。”清雅低着头,小声地回:“京里事多,等大爷忙完了,定会过来接小姐回去的。” “回去?”宝钦皱起眉头看她,迷茫又疑惑的样子,“回哪里?” “自然是回郑国。”清雅一脸憧憬和肯定,“有大爷在,小姐您一定能风风光光地回去。” 宝钦却是忍不住笑起来,罢了又摇摇头,“可是我却不想再回去了。”这些年来,她混迹在军营里,什么事没干过,喝酒、打架,甚至杀人。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钟父殉国那一日的情形。那一天天气阴沉,钟父的箭伤渐渐沉重,终于不治而亡。西北军如丧考妣,整个军营一片消沉。可就在军营外二十余里,燕军如洪水猛兽一般冲击而来,她一个稚弱的女儿家,硬生生地扛起了西北军的大旗。 虽说她在西北长大,可却是头一回上战场,耳畔是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和斥骂声,夹杂着士兵们的惨叫、兵刃交接的脆响,甚至还有鲜血淌出身体时的汩汩声。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杀!杀! 她后来甚至都记不清到底是怎么胜利的,只知道战事停下来的时候,她的刀刃已经翘了起来。那一大片茫茫的山坡上全是血淋淋的尸体,摆出各种各样可怕的样子。她在杀敌的时候一点事儿都没有,等回过神来就一直在吐,根本吃不任何东西,没过几日就消瘦得不成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能和寻常的女儿家一样,过着平静又简单的生活,每天不用殚尽竭力地操心如何杀敌退兵,而是想想晚上吃什么,明天穿什么。那该多好! “等我的身体好了,我们就出京,随便找条路走,走到喜欢的地方就停下来,买一个小院子住下。唔,也许要做点小买卖,或是去买个小庄子,日后生活也就有了着落。”宝钦的眼睛亮亮的,却是没有往日的凌厉,眼神很温和,一脸的憧憬。 清雅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见她这个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小声地附和道:“小姐怎么想都好。” 转眼就要快了中秋,宝钦的身体越来越好转,司徒说,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日后只需慢慢调理。宝钦也觉得自己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能走能跑,只是还是不能动武,否则胸口还是会气闷。 每年的这个时候宫里头都会有宴会,既有大宴,也有家宴。因郑帝驾崩时日尚短,宝钦便以此为借口推辞不至。只是她日日在行宫里窝着,终于开始受不住了。 她原本就是个跳脱又调皮的性子,幼时当男儿一般养大的,平日里更多的是舞刀弄剑,便是没事儿也要找出点事儿来的。这回因被鸩杀的事先在邢家地窖地躲了小半个月,尔后又窝在船上一路从郑国到丰城,进了行宫后更是从来没出过门。而今好不容易身体渐渐恢复了过来,哪里还能在这行宫里头待得住。 过几日便是中秋节,街上特别热闹,宝钦便跟清雅招呼了一声,换了衣服,又叫上了几个侍卫,上马车出门去了。 清雅原本还想劝几句的,只是宝钦压根儿就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直接就吩咐了下去,等她心里头还琢磨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宝钦就已经换了衣服从屋里出来了。 她现在已经可以不用清雅帮忙,自己就把能这一整套复杂繁琐的衣物有条不紊地穿上身,而不显得有任何不对劲了。不过丰城这边的衣着打扮不如郑国讲究,加上这天气还不算太凉――宝钦只穿了三层。 行宫在皇城里,街上人倒是不多,等进了内城,宝钦总算是见到了丰城的热闹景象。那满大街摩肩接踵的人群,那嘈杂而喧闹的声音,还有闯入鼻息间的种种复杂气味,都让宝钦觉得生动。她喜欢这样生气勃勃的样子,让人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一到了正街宝钦就从车上跳下来了,裙摆有些大,下车的时候不留神就踩了一脚,幸好她身手灵活才没有跌倒。跟在后头的清雅却是吓了一大跳,嘴里开始唠叨。宝钦却是又气恼又无奈,前些日子她整天窝在宫里头不出来走动,倒不觉得一身女装有多么不方便,而今一出门,才晓得这身衣裙有多麻烦。 可她又不能换回男装,虽说丰城的大街上就有不少女儿家作男子装扮,但宝钦却是绝对不行,万一她要死不死地被秦修给撞见了――那货可不会考虑什么两国交好情意。 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了,宝钦这才踏实了些,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在前头走,清雅一脸紧张在后头追,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喊,“小姐,您慢些走,街上人多,可别挤到了您。” 宝钦却实在没有把自己当成瓷人儿的自觉,自顾自地逛着街,偶尔瞧见路边有卖些奇怪物什的小摊还会停下来看上半天,东摸摸、西摸摸,想买下来的时候就叫清雅付钱。她而今的身份可是郑国七公主,嫁妆丰厚得很,若是而今不花,日后走了,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抱着这样的心态,宝钦才逛了半条街,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就开始有些吃不消,暗暗后悔方才怎么没让马车一路跟过来。 宝钦到底身体刚刚才开始好转,虽说精神一直很好,但走不多久便会挑个有座儿的地方歇歇脚。清雅见她虽是兴奋,但心里头好歹还有数,这才稍稍放了点心。 她们在东正街逛了有近一个时辰,尔后才岔进了另一条街,名儿宝钦没注意,不过这边明显要安静多了,路上来往的也都穿得齐齐整整,就算不华丽,却也是干净整洁,瞧着还多有几分书卷气。 后面的侍卫介绍说这里叫做南行巷,巷子的最里头是秦国最大的书院名曰正林,外头的这些店铺也多卖些书画古玩,故客人并不多,但往来的不是士子便是朝中的官员,抑或是附庸风雅的商人们。 宝钦虽说常年是武将,可读书的事儿却是从来没落下过,不说钟老爹和师父,有师兄在,她也别想偷一天的懒。 她这会儿虽没有之乎者也的兴趣,却是想买几本话本册子回去打发时间,于是随便挑了间铺子进了。 14、第十四回 十四 这铺子门面不大,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居然还有好几个里间,都用书架隔开了。珍宝阁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饰物和古董,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宝钦随意扫了两眼,居然发现了几幅前朝珍品,一时又惊又喜,再仔细察看,才发现是赝品,顿时哭笑不得。 店里的伙计原本已经热情地走上前来准备招徕生意了,见她这幅神情,估计猜到了什么,尴尬地笑笑,居然一句话没说就退了回去。 宝钦在书架上左右翻了翻,除了常见的四书五经,剩下的话本册子都没什么新意,几乎全是宝钦看过了。想想这也不稀奇,秦国重武轻文,正经认字的都不多,就算是识字,也多去读什么四书五经,哪里还有闲情看这种闲书。 绕着店里走了一圈,宝钦最后在一叠厚厚的棋谱前站住了,仔细翻了翻,居然还真被她翻出了一本从未见过的珍品。瞧瞧那纸张和图案,倒像是前朝留下的珍品。宝钦顿时欢喜起来,赶紧就拿了。 到了付钱的时候,那小伙计朝棋谱上瞥了一眼,顿时一愣,高声朝后头院子里唤道:“掌柜的,掌柜的,您昨儿说弄丢了的棋谱又出来了。” 他话刚落音,后头的帘子就被人撞开,一个穿着宝蓝色绸布长衫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嘴里还高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说话时,他已经瞧见了柜台上的棋谱,两眼一瞪,就扑了过来。 他是快,可宝钦比他更快,手如闪电般就将那本棋谱抓进了手里,微微一侧身,掌柜就撞到了柜台上,痛得呲牙咧嘴。 “小姑娘,这棋谱不卖。”掌柜呲着牙,一脸痛苦地道。 宝钦笑,慢悠悠地把棋谱揣进衣袖里,慢条斯理地道:“你们玩的这些把戏我见多了,不过是想抬一抬价钱而已,何苦演得这么卖力。清雅,给钱。最多一两五分银子,多一文也不要给。”说罢,揣着棋谱转身就要走。 那掌柜都快要急疯了,急急忙忙地跑上前去拦在大门口,哭丧着脸道:“这位大小姐,您行行好,这回真不是演戏。银子什么都是小事,关键是这份棋谱早被国公府王家的小姐订下了,您这一拿走,回头王家小姐找上门,岂不是要拆了我这小店。” 他唱作俱佳倒真像那么回事儿,可宝钦却半个字也不信,笑着道:“怕什么,回头你就跟她说,棋谱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说起来,若不是我把这玩意儿翻出来,王家小姐寻过来了,还不是照样要拆你们家的店。” 掌柜一愣,一时居然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宝钦见状,笑着摇摇头,迈开大步就要往外走。才将将走到门口处,就瞧见外头停下来一辆黑黝黝的大马车,前后都有侍卫守着,派头很大的样子。 宝钦还在琢磨着这马车里到底坐着的是什么达官贵人,方才那掌柜就已经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殷勤招呼道:“二小姐,您来了。快店里请,小店方才到了一份珍品棋谱,二小姐一定喜欢。” 这个…掌柜还真是……显然先前什么王家小姐订下棋谱的事儿都是编的,不过是想拿那东西去讨好人罢了。拿她没办法,立刻就攀上了这个什么二小姐,敢情是想以势压人。 宝钦的性子一向是吃软不吃硬,见这掌柜这般势力,心里头顿时生出一股子无名之气,她也不走了,转过身来寻了个座位坐下,整暇以待地等着,看他们到底打算怎么收场。 清雅见她这幅神情,心里头就开始叫苦。 很快地,那掌柜就小心翼翼地引了一群人进来,走在最前头的应该就是他口中的“二小姐”,约莫十六七岁,长得倒是漂亮,杏眼桃腮,顾盼生姿,眉目间有股凌然的傲气。二小姐穿一身紫色挑花金丝长裙,大红色的绣花鞋,头上缀着凤鸟花纹的点翠头饰,艳丽又好看, 宝钦十分羡慕她那一身艳丽的装扮,低头看一眼身上素色长襦和银灰色的裙子,心情顿时有些灰暗。她的长相原本就带着些英气,只有浓烈艳丽的衣物首饰才能架得住,而今换了这身素净淡雅的装扮,便不如先前那般明艳照人。 二小姐进屋后迅速地扫了宝钦一眼,没说话,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宝钦想,许是那掌柜还没跟她说棋谱的事儿。她还在琢磨呢,二小姐身后跟着的一个绿衣丫鬟就朝她嚷嚷了,语气很是居高临下,“就是你抢了我们小姐的棋谱?” 宝钦可算是明白了,人家没反应并不是不生气,而是心里头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儿,甚至连与她说话都不屑。宝钦回头瞧了瞧,出门的时候原本也带着不少侍卫丫鬟的,只是后来逛得久了,陆陆续续地将那些侍卫给差遣了回去,剩下的小丫鬟们,宝钦又素来不大爱跟她们说话,便通通地留在了外头。所以这会儿跟在她身边的,不过是清雅一个,难怪二小姐会瞧不上她。 宝钦没说话,清雅却不会任由她被人欺负,立刻就扎了毛,高声喝道:“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叫抢,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以为你们人多就了不起,钱我都付了,难不成你们还敢来抢。” 这丫头倒是聪明!宝钦心里想,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把钱给交了,说起话来才这么有底气。 那掌柜闻言一愣,旋即狠狠地朝小伙计瞪过去。那伙计赶紧低下头,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这明显与方才掌柜所说的话不符,绿衣丫鬟丫鬟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愣了一下,一时竟没想到怎么回。二小姐明显有些不高兴,不悦地瞪了清雅一眼,凌厉的目光停在宝钦的身上,冷冷地打量,不发一言。 绿衣丫鬟这会儿又回过了神来,讥笑道:“知不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就评你们也敢来跟我们抢东西。别的也就罢了,这丰城上下谁不知我们小姐乃是国手。这样的棋谱若是落在你们手里,那才叫明珠暗投。” “笑话,你说是国手就是国手了。人家不过是恭维你们几句,这就当了真。有本事就跟我们小姐比一场,鹿死谁手还说不准呢?”清雅是早听大爷说起过宝钦于棋道颇有研究,就连钟老将军生前也常败于她手下,所以说起这些话来自然是有恃无恐。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小姐比。”绿衣丫鬟说话越来越放肆,宝钦反而听得笑起来,朝那位一直一言不发的二小姐淡淡地瞥了一眼,眼神中便带了些讥笑的意思。所谓见微知著,有这样嚣张跋扈的下人,想来那主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这眼神如此坦荡而直接,那个二小姐顿时就恼了,脸一沉,冷冷道:“比就比,难不成本小姐还能怕了你。” 掌柜见状,赶紧招呼伙计去取围棋,自己则招呼着这两位小姐进里间的雅座儿。 很快的,伙计就搬着棋桌出来了,桌子上摆着紫檀木的两盒棋子。宝钦打开来看,白子如玉,黑子如玛瑙,显然不是凡品。 那二小姐见宝钦对着棋子打量,只当她没见过世面,顿时露出嘲讽之色,歪着嘴轻轻笑了笑,道:“我持白。” 她倒是自信满满!宝钦也不和她争,从善如流地拿了黑子,想也没想,就将首子落在了天元的位子。 二小姐一愣,眯着眼睛朝宝钦深深地看了一眼,想了一会儿,并没有受她的影响,缓缓将白子落在了左角。她的手将将才离开棋子,立刻听到一声脆响,宝钦居然在这一瞬间立刻又落了一子。 这么快!二小姐瞳孔微缩,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恼意――这是想要打乱她的思路么?可是,她又怎会怕她! 一念至此,二小姐再也不多想,赶紧抓起棋子紧接着落下。然后宝钦依旧是同样的快速,她仿佛完全不需要时间考虑,将手里的黑子随心所欲地乱放。 二小姐素来心高气傲,怎会容忍自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女子压制,心中的谨慎很快就消失无踪,心气儿随着手里的棋子一一地发泄了出来。 她们俩的动作越来越快,到后来,简直有点像打架的意思了,掌柜看得一脸惊愕,至于清雅和二小姐身边的那些丫鬟们,面色倒还正常些――她们根本就看不懂。 说不准她们俩到底下了多少时间,感觉也就是眨了几下眼的工夫,棋盘上就密密麻麻地摆了许多棋子。清雅不会算,只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凝重地瞪着棋面,生怕错过点什么。 不等棋盘上摆满,宝钦就悠悠然地站起了身,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一脸淡然地朝清雅道:“走吧。” “啊?这就完了?”清雅愣了一下,低头看依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二小姐,她俨然成了个石头人,两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盯着棋面,额头上,鼻尖上全是密密的汗珠。不用宝钦明说,清雅也知道这场比试自然是赢了。 不由得立刻欢喜起来,脸上也挂上了笑,得意地朝那绿衣丫鬟瞪了一眼,尔后扶着宝钦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地道:“还自称是国手,丢人不丢人。” …… 出了店门,宝钦再没有逛街的心思,遂径直出了巷子。马车早在外头的巷子口候着,见她们过来,小丫鬟们迎的迎,打帘子的打帘子,不迭地将她们扶进车去。 一上马车,宝钦就饶有兴趣地翻开棋谱仔细琢磨,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连连点头。清雅忍不住笑话她,“公主可算是淘到宝贝了,也不枉费您跟那个什么小姐大战一场。”说罢,又掩嘴笑起来,“奴婢还以为那个什么小姐真有几分本事,原来是个绣花枕头,光看不中用。” 宝钦随口回道:“她倒也是有几分棋力的,只不过都是闺阁女子的棋风,斯文秀气,下手不够狠。我长驱直入、猛砍猛杀,她如何招架得住。” “公主赢了几个子?” 宝钦闻言,终于抬头瞥了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道:“我是不是该手下留情些,那到底是个女儿家。” 清雅差不多明白她的意思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公主把那位小姐杀了个片甲不留!” 宝钦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份“憨厚”的神色,“下次一定不这么狠。” 15、第十五回 十五 回去的路上愈加地拥挤,马车才走了几步就停了。宝钦正一门心思地盯着手里的棋谱看,倒是不以为意。清雅先前还耐着性子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等了一阵,马车依旧没有动静,外头的喧闹声却是越来越大。 若是在郑国,清雅一定不敢乱动,好人家的女儿是不能抛头露面的,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躲都来不及。可这里偏偏是丰城!清雅的耳朵里不停地传来路人们指点说话的声音,甚至还有不少年轻女子的欢呼和脆笑。她一时没忍住,就悄悄地掀开了一角车帘。 外头人多,她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却只瞧见一堆黑乎乎的脑袋。马车周围都是人,大家伙儿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好似前头有什么了不得的热闹。 “你出去站马车上看。”冷不丁的,宝钦忽然插言道。清雅顿时红了脸,扭扭捏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奴婢只是…只是……”她支支吾吾的,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宝钦终于抬起头来,眼睛又黑又亮,里头盛着温和的笑意,“我可不是在打趣你。去看热闹就是,回头还能跟我说说。” 清雅的脸上明显有些意动,想了想,笑起来,朝宝钦点头,“奴婢这就出去瞧瞧。” 她掀开帘子走到马车外头,嘴里还在说着话,“人可真多,前头好像是在打架――哎呀――”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惊诧的事,声音顿时变了,压着嗓门凑到马车门口,小声地道:“奴婢好像瞧见五爷了。” “秦修?”宝钦眉一挑,尔后摇摇头,笑道:“这倒是不稀奇。唔――他打赢了没?” 清雅顿了一下,赶紧又站直了,举目远眺,“奴婢再仔细看看。”过了一会儿,马车外传来她低低的声音,“旁人都倒着,就五爷一个人站着,赢了没赢,奴婢就不清楚了。” 宝钦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清雅素来都是个端肃的人儿,却不想也有这般活泼的时候。她才准备说句话应和一声,外头的清雅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哀嚎,“不得了,公主,奴婢被五爷瞧见了…他朝我们走过来了……”尔后,便是清朗又礼貌的招呼声,“五爷安好。” “你怎么在这儿?”秦修吊儿郎当地甩了甩手里的鞭子,笑嘻嘻地瞅着她,尔后又把眼神儿放在了马车帘子上,目光变得有些若有所思,声音也低了些,“你们公主也在?”说着话,也不等清雅回,一甩袍子就跳上了马车。 清雅立刻就急了,高声喝道:“五爷,您这是干啥呢?这光天化日之下…那个…孤男寡女的……”她一着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里可不比郑国,什么男女大防,什么规矩礼数,这位爷只怕通通当作在放屁。 “酸腐!”果然,秦修毫不客气地开始骂她,“你这郑国的小妞怎么如此老古板,这里是丰城,可不是你们郑国的兴城,动不动就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脑子里怎么这么不干净。” 他还有脸说这种话,清雅气得脸都白了,还待跟他吵架,马车里宝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五爷请进。”若真让他们俩这么闹着,一会儿难保不会引起什么变故。别的且不说,若是暴露了她的身份,招惹来几个三爷的拥戴者,宝钦只怕今儿就回不了行宫了。 “还是公主通情达理,你呀,好好跟着学学。”秦修白了清雅一眼,得意地道。尔后一掀帘子,就钻进了马车。清雅生怕他会对着宝钦也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急急忙忙地也跟了进来。 马车里很宽敞,就算再多了个秦修,依旧不嫌拥挤。宝钦精神极好,虽穿得素净,却也更显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半歪着身子靠在车壁上,朝秦修客气地笑笑,招呼道:“五爷坐。” 秦修毫不客气地就在她身边坐下了,一低头,瞥见宝钦手边的棋谱,顿时来了兴趣,“公主也喜欢下棋?”说话时,毫不客气地就把那本册子给抓了过来,随意一翻,眼睛顿时亮了,“这…这…丰城居然还有我没见过的棋谱,唔,不知可否转给本王。” 宝钦微微一皱眉,不客气地道:“五爷,不是我舍不得,可就您那棋艺,真不怕把这本册子给糟蹋了。” 一听这话秦修立刻就爆炸了,“噗――”地跳起身来,怒目圆睁地瞪着宝钦,高声喝道:“你…你胡说什么?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混账话!定是司徒那个娘娘腔,他素来与我不和,平日里可劲儿地诋毁我,你居然也信,长脑子了没?” 宝钦忍不住想翻白眼,这事儿还真不是司徒那个大嘴巴说出来的,而是她血淋淋的亲身体会。那会儿秦郑两国联军攻燕,秦修听说她的棋下得好,喜滋滋地过来非缠着要一分高下。宝钦还真以为他有几分本事,没想到几盘下来,才晓得他根本就是一塌糊涂。 她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秦修愈加地气得跺脚,恨恨地道:“原本我还当你是个厚道人,好心地想要来提点你,没想到你居然跟司徒那个娘娘腔是一丘之貉。算我瞎了眼了!”说着,一甩袍子,又准备冲出去。 才动了一步,他忽然又硬生生地转了回来,咬牙着,硬邦邦地道:“明儿晚上中秋宴,你真不去?” 宝钦一愣,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把话转到了中秋宴上了,不由得长眉微蹙,疑惑地问:“有何不可” 秦修面上显出嘲讽的笑,“你若不去,我那三哥府里头只怕就要多个侧妃了。” 宝钦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今“七公主”在守孝,与秦烈的婚事自然要延后。可堂堂三爷,总不至于为了她一个异国的公主打三年光棍,可就算明儿晚上她真去了,又能奈何?这丰城上下,觊觎三爷的姑娘家数不胜数,她若真说了什么不动听的话,岂不是日后连行宫大门都出不了。 于是她就淡然地笑了笑,朝秦修点点头,“如此便多谢五爷提点了。” 秦修见她这般冷淡,原本还替她抱不平的,这会儿却是忽然就散了。他也不急着走了,想了想复又坐了回来,眼珠子东转转,西转转,一瞧就是没安好心的模样。 宝钦一脸无奈地笑起来,叹了口气,把那本棋谱拿在手里翻了翻,罢了终于一狠心,把东西扔进了秦修的手里,转过头道:“赶紧走,别在这里杵着,看得我闹心。” 秦修顿时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地把册子接了,笑嘻嘻地道:“谢了。”刚想走,清雅却拦在了前头,板着脸道:“一两五钱银子,多谢五爷。” 秦修一愣,尔后立刻暴躁起来,扯着嗓门道:“你居然还找本王要钱!” 清雅冷冷道:“为何不要?这棋谱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我们家公主为了这本子,险些被人拦在铺子里出不了门,若不是公主棋艺高超,怕是这本子就要被人给强抢了。而今不过是让五爷付个成本价,难不成五爷还要耍赖。” 秦修眉一挑,瞳孔微缩,目光陡然变得锋利起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天子脚下,也敢乱来。”说罢,忽又想到了什么,眉目间显出怀疑的神情,“公主棋艺高超?果真如此?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宝钦哭笑不得,连连摆手,“五爷说笑了,妾身技艺疏松,实不敢污了五爷的法眼。”跟秦修对弈,那不是自讨苦吃么。回头他若是输了,这马车的车顶都要给他给掀了。 可秦修哪里管她的想法,把车帘子一掀,冲着外头道:“九斤,九斤――” 九斤耷拉着脑袋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一脸殷勤地问:“五爷你小些声,方才跟您打架的那群还没走呢。” 秦修噗地一下就笑出了声,一脸轻蔑地道:“哟,还没走呢,敢情刚才还被挨够打。不过爷今儿忙,可没工夫陪着他们耍猴戏。你赶紧找副围棋去,爷这会儿棋瘾犯了,若是耽误了,仔细你的皮。” 九斤嘿嘿地笑了一声,利索地应了,“这就去了。”才走了几步,嘴里就开始嘀咕,“五爷怎么又想不开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九斤!”秦修一跺脚,高声大吼。九斤脚底抹油,立马就溜远了。 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气喘吁吁地抱着棋盘过来了,神情有些慌张,“五爷,我借这东西可老不容易了,方才还瞧见了三爷,他……” “他怎么在这里?”秦修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赶紧把棋盘抢过来,脑袋一缩就躲回了车里。很快地,又把脑袋探出来,小声叮嘱道:“你离远些,别让他瞧见。” 九斤的面上立刻显出意会的神色,使劲儿地点头,“五爷您放心,绝不会让三爷知道您跟公主一起。” 秦修的脸有些黑,“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他做什么。不过是腻烦他那张臭脸罢了,整日里板着,跟谁欠他钱似的,看着就心里头膈应。”说着,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九斤深有同感地点头,“奴才也是这么觉得的。” “觉得什么?”冷不丁的,秦烈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他的身后,沉着脸冷冷地问。 九斤腿一软,险些就跌了一觉。五斤和六斤笑嘻嘻地上前搀住他,左右夹住,“九斤,没听见我们爷问你话呢?” 16、第十六回 十六 要说九斤最怕的人是谁,不是主子秦修,也不是冷面王秦烈,而是秦烈身边的这两位侍卫五斤和六斤。他们原本都是孤儿,一共有九个,是前侍卫统领柳乘风的亲传弟子,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 九斤在一众师兄弟中年纪最小,嘴巴也甜,故最得柳乘风的喜欢。那会儿年纪小,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说话行事便失了分寸,惹得几个师兄都不怎么喜欢。后来又有一回,他甚至都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左右是说了几句不厚道的话,狠狠得罪了人,被不知哪个师兄套了麻袋,狠狠地揍了一顿。 九斤挨了打,气得直跳,发誓要找回场子,可他在一众师兄弟中兜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人帮忙。他威逼利诱了好一番,终于说动了五斤和六斤帮忙做打手。尔后在院子里发了挑战信,说好了在山顶上决斗,谁不去谁就是孬种。 那天下午他们仨儿就一齐去了山上,等回来以后九斤就性情大变了,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尤其是在五斤和六斤面前,一副做小伏低的小弟姿态。 被五斤和六斤这么一夹,九斤立马就不争气地招了,“三爷,我们爷在车里跟公主下棋,您要不要进去凑凑热闹。” “老五下棋?”秦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虽说脸上依旧是一贯的冰冷,但神情明显温和了许多。 车里的秦修却是气恼得直挠头,把九斤恨得咬牙切齿的,也顾不上跟宝钦下棋的事儿了,把棋盘往车里一放,掀开帘子就冲出来了,冲着九斤骂道:“好你个九斤,你到底是谁的侍卫,爷对你不好么,你居然一转身就出卖我,有良心没有。” 九斤垂头丧气地低着脑袋任他骂,半句话也不敢回。等他骂完了,秦烈才开口问:“公主在车里?” 秦修不高兴地道:“我约了公主下棋,你不会也想跟着来吧。” 秦烈看了他一眼,不说话,袍子一甩,干净利索地跳上了马车,刚准备掀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住,顿了一下,才沉声地朝车里道:“公主?” 宝钦早在里头听到动静了,本以为他会直接掀帘子进来,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先招呼一声,微微一愣,尔后摇头笑了笑,应道:“是。” 秦烈刚弯腰,他身后的秦修却还快了些,身子一转,就窜到了他的前头,抢先进了马车里,嘴里还大声地嚷嚷道:“我可是早跟公主说好了的,老三你可别跟我抢。”说话时就已经开始摆棋盘,把装着黑子的棋盒塞给宝钦,瓮声瓮气地道:“你持黑。” 宝钦一时犹豫不决。 但凡是男人都有些爱面子,秦修自然也不例外,且他素来跟秦烈合不来,若是当着秦烈的面欺负他,她是不是又有点不厚道了呢?可如果手下留情,秦修那个呆子保管还会来烦她。就他那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棋艺,宝钦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痛。 “快点快点,”秦修不知死活地还在一旁大声地催,“赶紧下,你先。你不会是怕了了,放心,本王不是让你输得太难看的。” 宝钦哭笑不得,无奈地苦笑:“如此便多谢五爷了。” 秦烈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上虽依旧是一片疏离冷漠,眼睛里却有依稀的笑意。 对于秦烈,宝钦总觉得有些琢磨不透,他的脸上从来没有笑过,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不敢接近。可要真算起来,他其实也没有如何的疾声厉色过,对任何人都客气又有礼,甚至,还很细心。就比如刚刚,若是换了秦修,定是想也不想就直接冲了进来,可他却还要多问一句。 难道是因为京城里对他觊觎的小姐们太多,所以才要板着一张阎王脸来吓人? 宝钦脑袋里头一直琢磨着这事儿以及让和不让的问题,有些心不在焉,下棋的时候便常常走神。一旁的清雅见她不复先前与王家二小姐比试时那般勇武,心里便着了急,只因她看不懂这棋局,还真当秦修有几分真本事,竟能把宝钦压制到如此地步。 等好不容易下到最后,双方一点数,秦修输了七目。 宝钦终于还是手下留情了,所以他还不算输得太难看。不过秦修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一边收棋子一边意兴盎然地道:“痛快痛快,咱们再来一场,下一盘本王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一旁的秦烈都把脸别过去了,一副惨不忍睹的神情。宝钦想开口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出声,只幽幽地叹了口气――自她进京来,还是头一回产生如此幽怨的情绪。 倒是看不懂棋局的清雅在一旁傻乐,“方才那个王家二小姐才下到一半就输了,五爷您能撑到最后,还只输了七目,确属不易。不过,我们公主的棋艺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五爷您就算再比十场,怕最后还是个输。” “哪个王家二小姐?”秦修问:“就是方才你说的那个,在店里拦着你们不让走的那位?她是哪家府上的,如何这般强横霸道。”许是因上回宝钦和清雅帮他圆了回场子的缘故,秦修对她们的态度和善了许多,这话里头还颇有种要替她们撑腰的意思。 “只是误――”宝钦并不想把事情闹大,遂笑笑,欲揭过此事,谁料清雅嘴快,她才刚开口,清雅就已经抢在了前头,“说是什么国公府的二小姐,派头可真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连话都不屑与我们公主说。还自称是什么国手,结果,奴婢才眨了几下眼,她就一败涂地了。” “国公府王家?哈哈――”秦修忽然大笑起来,抱着肚子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秦烈一边笑一边大声道:“那个二小姐…不就是王…王雁如吗?那个…太子妃不是还想把她许给你的,平日里装得那个叫漂亮端庄,却原来是这幅德行。” 秦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听谁说的,没这事儿。”语气相当地笃定。他说话时,目光在宝钦面上迅速地闪过,眼中有微微的异样。 “王雁如…那个……”秦修说着话,终于开始觉得不大对劲了,王家的小姐素来以琴棋而著称,太子妃尚未出嫁前就曾被皇后亲口赞扬过,而她那个妹妹王雁如,据说棋艺还在她之上――连王雁如都在宝钦手里落败,他是什么水平,虽然成天自吹自擂,可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秦修顿时就泄气了,棋子收一收,鼓着脸全倒回了棋盒里,嘴里小声地嘀咕道:“说了不要让不要让,偏偏还让,一点意思都没有。” 宝钦瞧他那样子,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五爷若是觉得没意思,我们再来一盘就是。妾身保证,这次一定倾尽全力,绝不留情。” 秦修脸上一僵,尔后立刻挥手,这回却是坦率了许多,大声道:“本王脑子没病,可不想自讨苦吃。你若是想下,就跟老三下,他本事大,肚量也大,你便是赢了他,他也绝不会跟你恼。”说罢,又笑呵呵地朝秦烈道:“我说得对吧,三哥” 他平日里何曾这么客气地叫过秦烈三哥,而今这样的惺惺作态,不过是想拉秦烈下水。若是宝钦输了,他自然可以出口气,若是她侥幸赢了,那就……秦修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笑――这可实在太有意思了! “三哥棋艺精湛,京中少逢敌手,而今好不容易遇到公主,何不比试一番。左右日后你们俩要成亲,今儿就先斗一场,谁若输了,嗯,那个,拜天地的时候,就把腰弯得深些,或是洞房那日……”他一开口就满嘴的不着调,竟连闺房之乐也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宝钦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有意思,还看着他呵呵地笑,清雅气得脸都涨红了,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了,一脚就朝着他的脚背踩了上去,咬牙切齿地骂道:“五爷,您…您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无耻的话。” 秦修皮糙肉厚又手脚麻利的,又怎么会被她踩到,一边躲一边笑嘻嘻地道:“你们公主都不气,你气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眼睛挪到了宝钦的脸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仔细端详,“公主你跟那个钟宝钦越看越像,说话的样子、神情,简直就跟他一模一样。不过――”他顿了顿,唉声叹气的样子,“钟宝钦脾气比你坏多了,他每回跟我下棋,都恨不得要把我赶尽杀绝,手段狠毒利索,哪里会像你这样还手下留情。” 宝钦的肚皮都快要笑破了,可面上还是尽量保持着淡然又妥帖的微笑,“妾身是个女儿家,棋风自然要温婉细腻些。可惜妾身常年居于深宫,未曾与表兄切磋过,实乃平生大憾。” 秦烈忽然开口,“如此妙人,本王竟未能得见,实属遗憾。不如公主也与本王下一场,就算是――”他说到此处微微抬头,清秀俊美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清冷,但深邃的眼睛有复杂又古怪的意味,“就算是替公主已过世的表兄吧。” 这算是哪门子的替法? 宝钦心中腹诽,但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应了。于是秦烈便从秦修面前把棋盒接了过来,右手在棋盒中抓了一把棋子,问:“是单还是双?” 宝钦一愣,旋即便笑起来。这个秦烈,却是坦然多了。 秦烈下棋的时候很认真,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一直在棋盘上,纤长的手指握住棋子,每每落下,都是干脆又利索的声响。 他的棋风十分稳健,与宝钦这般喊打喊杀的风格截然不同,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小心,偶尔也会有出色的奇招,但并不常用。他们下了一刻钟仍未分胜负,只是宝钦的动作终于开始慢下来,面上渐渐凝重,一改先前肆无忌惮的冲杀,变得稳重起来。 宝钦对胜负并不算执着,只是难得棋逢对手,自然要认真谨慎些。 秦修见她的神色如此郑重,与方才跟自己下棋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心里便有些不自在,瞪大了双眼,竭力地想要弄清楚秦烈的棋艺到底有什么高明的地方。可他瞧了一阵,脑子里却只是愈加地迷糊,越来越看不懂了。 17、第十七回 十七 他们下棋的时候,马车已经开始往前走,并不快,慢悠悠地,十分平稳。可就在宝钦和秦烈对峙的关键时刻,车身忽然一抖,尔后一个趔趄,像发了疯似的猛地往前冲,才冲了几步,仿佛撞上了什么东西,狠狠地停了下来。 这一撞之下,车里的棋盘散落,洒了满地的棋子,棋局顿时七零八落。 更要命的是,宝钦一时没坐稳,身子一晃,整个人猛地朝前扑去。 对面坐的正是秦烈,他武功底子极好,这种程度的波动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坐得是稳如泰山,见宝钦扑过来,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挺直了背,不动声色地在前头等着。 眼看着就要扑个满怀,宝钦却是迅速地反应了过来,一手机灵地撑住车壁,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往前抓,结结实实地抓住了某件坚硬的物事,总算稳住了身体。 马车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就连素来饶舌多嘴的秦修也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着宝钦的手,脸上的表情仿佛已经僵住,一动不动。 宝钦抬头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十分放肆地放在秦烈的胸口处,因为方才用力过度,他胸口的衣服已经被抓得松垮款的,依稀露出古铜色的皮肤,而宝钦白皙的手指赫然印在他的胸口上。 若是换了旁的女子,这会儿定要羞得满面通红,说不定还要哭出来,只是宝钦素来在军营里鬼混,见惯了大男人们天天打赤膊说荤段子,比这劲爆得多得去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面色如常地把手收了回来,挺客气地朝秦烈笑了笑,道:“抓疼你了。” 秦烈也是同样的面色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摇摇头,“无妨。” 清雅原本都急了,激动地打算说什么来着,见她二位这般反应,人都傻了,想了想,还是闭了嘴。 秦修侯了半天也不见宝钦脸红,更没有羞愧难当的神色,不由得犯了半天的傻,半张着嘴许久合不上。好一阵,他才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可思议的小声道:“我还以为就我们丰城的姑娘豪放大胆,原来七公主也未遑多让。”这话里的意思,竟好似方才宝钦故意要吃秦烈的豆腐一般。 他虽说压低了嗓门,却清清楚楚地把声音传进宝钦的耳朵里,清雅听着脸上有些不好看,宝钦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笑着谦虚道:“五爷过奖。” 秦修顿时就噎住了,气恼地跺了跺脚,一掀帘子冲了出去,冲着外头的车夫大声骂道:“你没长眼睛,怎么赶车的?” 外头的车夫也是委屈,小声地回道:“五爷,是文府的马车抢道儿,方才那一鞭子,还险些甩在奴才脸上。” 秦修的脸色顿时沉下来,眼睛里有阴郁的戾气,声音也跟着凉下来,冷冷地道:“文府的马车?这是仗谁的势,光天化日的也敢如此放肆?你可曾瞧见那车里坐的是谁?” 那车夫素来看不惯文府的嚣张,而今好容易才得了告状的机会,自然巴不得落井下石,赶紧道:“除了文家二少爷还能有谁?这位爷素来都是这般行事的,上回在闹市骑马,还撞死过人,不过是文家势大,把事情压了下去。前几日还跟礼部周大人家的公子爷抢位子,把人家周公子腿都打折了……” 他说话的功夫,秦烈也从车里走了出来,眉头微蹙,显然是将车夫所言悉数听了去。文家是二皇子秦颂的娘舅家,秦烈素来与太子交好,跟秦颂是死对头,与文家自然也是水火不相容,秦修本以为他会借此狠狠地将文家二少爷发作一番,谁料等了一阵,秦烈依旧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丝毫没有任何反应。 “你…”秦修气恼地骂道:“三哥你也不管管,难道就任由那个混账东西欺负你未过门的媳妇儿。” 秦烈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秦修顿时就噎住了。他的脾气一向都是这般急躁,爱恨都十分地分明,虽说他跟秦颂关系还不错,可对文家二少爷这种纨绔子弟却是半点好感也没有,而宝钦――在他的心里,远嫁和亲的可怜又善良的公主总是需要保护的,更何况,她的长相还如此地合眼缘。 见秦烈不肯为宝钦出头,秦修便忍不住了,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一跃下了车,随手抢了街边的一匹马,飞身上马,一抖缰绳便要追过去。马儿才刚迈开步子,忽地一个趔趄,前蹄跃起,痛得嘶叫出声。 竟是秦烈在后头拉住了缰绳,所以马儿才动不得分毫。秦修大怒,高声骂道:“好你个老三,你自己要当缩头乌龟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拦着我?难不成,你还怕了文家?你怕,我可不怕,今儿我若不好好教训教训那小子,我就不是五爷。” 秦烈依旧板着脸,冷冷地道:“知道你本事大,谁也奈何不得。可你这般冲过去,大不了也就是打他一顿。街上这么多人看着,便是你有理也变成了没理,回头人家往宫里递句话,你便要倒霉。若只是罚点俸禄也就罢了,若是父王逼着你去文府道歉,届时你打算怎么办?” 秦修也就是性子冲动了些,可并不傻,被秦烈这么一教训,心里头顿时明镜儿似的,清楚得很。只是胸口到底憋着一口气,郁闷得慌,气恼道:“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这般嚣张不成?爷可忍不下这口气!” 秦烈哪里不知道他的性格,知道今儿这事不好善了,想了想,叹了口气,朝他勾了勾手指头。秦修眨巴着眼,狐疑地把脑袋凑过来,一脸防范地盯着秦烈,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秦修心里头清楚得很,他们这些兄弟当中,就属老三秦烈满肚子坏水,偏偏整日里都绷着个脸,装得跟个正人君子似的――这也是秦修老大看不惯他的原因。 秦烈压低了嗓门,凑到秦修耳畔低低了说了一阵。秦修一会儿眉头微蹙,一会儿又舒展开,两眼直冒光,罢了,又回头啧啧地朝秦烈讥讽道:“真不愧是三哥,脑子里整天都装着算计人的东西,谁若是得罪了你,可真是倒了大霉。” 秦烈丝毫不动气,学着宝钦的语气,十分谦虚地道:“五弟过奖了。” 马车里的宝钦倒还不觉的有什么,清雅都快急死了,小声地抱怨道:“公主,我看那个三爷也不是什么好人,您可别被他给骗了。” 宝钦微觉诧异,眉头微蹙地看她,“我有什么值得他骗的。” 这个……怎么好明说呢!清雅咬咬唇,迟疑地小声道:“就是……你要知道,大爷…还在等着您呢。” 宝钦愈加地不明白了。她还待开口追问,车帘子又开了,秦家兄弟俩一前一后地又钻了进来,秦烈依旧是沉着脸的老样子,秦修则在生闷气,一屁股坐下,嘴里还小声地念叨着:“看这回不整死他。” 秦烈凉凉地瞥了他一眼,秦修赶紧住了嘴,强挤出笑颜来朝宝钦道:“公主可要再下盘棋,可惜方才那盘被搅和了,要不然,某人今儿可要丢大发了。” 秦烈不语,慢悠悠地捡着车板上的棋子,倒是宝钦难得地又谦虚了一回,“三爷棋艺精湛,妾身自愧不如。”若不是被搅了局,最后鹿死谁手还真说不清。古人说由棋观人,此言甚是有理,秦修下棋时横冲直撞,毫无顾忌,打起仗来亦如是。他其实并不算多智,却胜在善于用人,奇计的偶偶靠军师,自己则冲杀在前,奋不顾身,又善待士兵,故格外地受人拥戴。 而秦烈此人,做事极为谨慎小心,心思藏得极深,宝钦与他对弈一局,仍旧弄不懂他的布局,只能见招拆招,或是主动出击,以攻代守。饶是如此,也不见得了多大的好去。 “公主客气。”秦烈深深地看了宝钦一眼,眼中隐有波澜起伏,“今日之局未完,改日再上门请教。” 不等宝钦回话,清雅赶紧插话道:“我们公主身体不好,太医说要好生调养,不可过度操劳。” 秦烈凉凉地看她,淡然道:“是么,回头我去问问司徒。” 清雅顿时就不说话了。 到行宫门口的时候,秦修忽然又开口,笑着问宝钦,“明儿的中秋宴会,公主当真不去?”说话时,眼神一个劲儿地朝秦烈身上瞟,若有所指。 宝钦笑,“既是家宴,妾身怎好去凑热闹。再说,妾身而今带着孝,不好去扫诸位的兴头。” “罢了罢了,”秦修摇头晃脑地笑道:“他若是真纳了别人,这三年的功夫怕是连娃儿都能成群了。反正你跟三哥又没行礼拜堂,也没必要委屈自个儿,到时候爷就找父王进言,勉为其难地娶你为妃好了。”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引得秦烈和清雅朝他看过来。一个是面沉如水,另一个则是满脸怒容,唯有宝钦一脸笑意,半真半假地应道:“如此便要多谢五爷厚爱了。” 秦烈的脸上顿时就跨下来了。 18、第十八回 十八 中秋晚上,宝钦让清雅叫了王太医过来,三个人在院子里摆了一桌,倒也热闹。有几个从郑国随同过来的丫鬟也想跟着过来凑,被清雅给赶走了。 “谁晓得她们打什么鬼主意呢?”清雅忿忿地骂:“昨儿还瞧见芦荟鬼鬼祟祟地朝屋里探看,被我给骂走了。小姐您可得当心些,她们都是李柯鸣的人,一个都不能信。” 清雅最是护主,便是对着秦烈和秦修她也不假辞色,更何况是这些小丫鬟们。这行宫里头,宫人们也许不怕宝钦,可对清雅却是畏惧得很。宝钦揉了揉太阳穴,苦笑,“我理会得,你看平日里不是将她们打发得远远的,何时让她们近过身。” “小姐这么做是对的。您而今身处敌营,自然要愈加谨慎。若是一个不留神被人给认了出来,奴婢就怕到时候拼死也救不出您。” 被人认出来?宝钦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秦烈明亮的眸子,还有他时不时的若有所指的眼神。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宝钦总觉得,秦烈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些。这个男人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了然于胸,让人心里头十分没有底。 而此时的秦烈,正端端正正地在谨身殿里坐着,一声不吭地板着脸喝酒,四周歌舞升平,他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兴致。 秦修抱着酒壶笑嘻嘻地凑过来,打趣地道:“三哥,你看看那些舞姬们腰都快扭断了,你也不睁眼瞧人家一下,多伤人的心。唔,便是不瞧她们,也朝诸位小姐们笑一笑,大家伙儿眼睛都快望穿了。” 秦烈冷冷道:“你若是看不过,便去安慰安慰,我可没这闲心思。” 秦修大笑,声音高亢有力,引得大殿里众人纷纷侧目。他却是半点也不懂得收敛,依旧扯着嗓门大声道:“我还不晓得你的心思,不就是嫌弃对面那一群没你那位七公主长得美,所以瞧不上眼么。” 他嗓门如此之大,殿里众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旁人也就罢了,一众千金小姐们却是五味陈杂,十分地不自在。 秦烈被他这般嘲弄,倒也不生气,只默默地看着他,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你说得有道理。” 丰城的男人们虽说也豪迈,平日里说话也都直爽坦率,可而今在这大殿之上,谁不想装模作样地做一做正人君子,所以秦修才这般打趣他,却不想他竟然坦然地承认了,秦修没气成他,反倒把自己个儿给郁闷坏了。 秦修自讨了个没趣,抱着酒壶跑去跟秦颂聊天去了,秦烈终于落了个清净,脸上的神色愈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旁人见他如此,连招呼都不敢过来和他打,也就太子秦仲素来宽厚温和,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便牵着刚满三岁的长子秦舒主动上前来招呼他一起坐,“你终日板着脸作甚,害得舒儿都不敢单独过来。” 见到小包子一般的秦舒,秦烈的脸色总算温和起来,伸手在他的小包子脸上捏了捏,竭力地把声音放得柔和些,“前几天三叔教你背的兵法现在背得怎么样了?” 秦舒的包子脸顿时起了褶子,眨巴眨巴眼,挣脱太子的手,转身就朝太子妃的方向跑,小短腿儿一蹬一蹬的,嘴里还高声地嚷嚷着,“娘,娘,三叔欺负人。” 太子哭笑不得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苦笑着道,“三弟,舒儿才刚三岁,你莫要吓到她。” 都这样了,秦烈自然不可能再凑到太子那一桌去。太子想了想,压低了嗓门小声提醒他,“一会儿文贵妃怕是要把刘家小姐塞给你,你心里头可曾想好了应对之策?”说罢,不等他回话,自个儿倒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尴尬地道:“太子妃还有个嫡亲的妹子,元宵的时候你想必也见过的……”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秦烈的神色,一见不对劲马上就转弯,“不过我立刻就帮你给回了。那个二小姐,长得虽然漂亮,可性子太要强了些,怕是不甘于人后。若真进了你府里,日后只怕跟公主有得闹。” 秦烈看了看他,黑亮的眼睛里难得有温和的意味,轻轻点头,谢道:“如此便多谢大哥了。” “那…一会儿文贵妃……” “我理会的。”秦烈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我的婚事,还轮不到她做主。” 太子闻言也连连点头,“三弟说得是,我早跟母后打过招呼了,若是文贵妃提及此事,她定会出来圆场。”说罢,他顿了顿,忍不住悄悄问:“那个七公主果真生得倾国倾城?竟能让三弟如此倾心。” 秦烈的脸上难得地露出温柔的神色来,居然很痛快地承认道:“很美。” 太子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真会如此回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呛了好一会儿,才委婉地提点他,“那个…娶妻当娶德,女人么,长得漂不漂亮…不重要……” 秦烈满脸嘲弄地看他,太子被他的眼神臊了个大红脸,赶紧脚底抹油地溜了。 殿里热闹了一阵,直到外头传来太监的传唱声,秦帝到了。 满屋的男人女人们全都恭恭敬敬地跪下迎接,秦烈跟秦帝关系闹得僵,这会儿也就跟着意思了一下,等老人家一抬手,他立刻就起了身,施施然地又坐了回去。 秦帝瞥了他一眼,脸色不大好看。皇后见状,赶紧笑着和他说了句话,把他的注意力给岔开了。 秦帝一到,这大殿里便不复先前那般热闹嘈杂。虽说这是个家宴,可几个皇子里头,也就太子和老二成了婚,后头的几兄弟全都是香饽饽,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但凡是能与皇家扯上零星半点关系的,这会儿都削尖了脑袋往宫里钻。结果这大殿里头,上上下下的,怕不是坐了有几十上百号人。 不管几个皇子之间是如何的明争暗斗,这会儿却都是一团和气,面上全是谦恭的笑,一个接着一个地上前给秦帝敬酒,吉祥话儿连绵不绝,就连秦修那个大老粗,对着秦帝却也能摆出一副撒娇讨巧的模样来,逗得秦帝开怀大笑。 唯有秦烈端坐不动,于一众皇子中显得格外突兀。 秦帝瞧着,心里头愈加地阴郁,又不好对着他发作,只沉着脸朝秦修问:“你哪里不舒服了?朕听太医令说,你昨儿晚上请了太医。” 秦修心里一咯噔,暗道“来了”,心里头乐得直哆嗦,面上却还要作出一副黯然的神情来,支支吾吾地回道:“不过是跌了一跤,淤青了几块,太医说没有大碍,过几日便好了。” 秦帝小声叮嘱道:“既是伤了,就好生歇着,莫要再上蹿下跳的,回头再伤了哪里,引得人操心。”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温和,脸上也是十二分的慈爱,这般的和颜悦色,便是对着太子也不曾有过,不说旁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连秦修自己也受宠若惊,呆了半晌,才赶紧激动地应了。 秦帝半点没问他是怎么伤的,秦修谨记秦烈事先交代过的话,也半句都不提,只是心里头难免有些郁郁,恨不得能找个借口把文家二少爷给推出来。 秦帝关心完了秦修,眼神又不自觉地朝秦烈的方向瞟过去,见他依旧沉着脸,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头愈加地气恼,恨恨地别过脸去和一旁的文贵妃说话。 文贵妃正愁着不知怎么插进话去,这会儿可是逮住机会了,使出了浑身解数地陪着秦帝说笑,恭维的话儿一句接着一句,哄得秦帝终于面色缓和了些,便旁敲侧击地开始吹风了,笑着打趣道:“这一晃眼的工夫,舒哥儿便有三岁了,太子膝下真是子嗣繁盛,便是瑞王府里也接连得了两个小皇孙,也就三哥儿府里冷冷清清的,到而今,竟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 秦帝面无表情地道:“不是刚定了郑国的七公主吗?朕听说,老三十分满意。” 文贵妃一脸惋惜地叹了口气,“也是公主福薄,这眼看着都要礼成了,偏偏又……”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眉眼微动,保养得体的脸上竟颇有些风情。 秦帝却恍若无视,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一旁的皇后早竖起耳朵听文贵妃在这般挑拨,正欲开口,瞧见秦帝冷冷的眼神,心中微动,到了嘴边的话又噎了下去,只嘴角含笑地旁听,静待后续。 文贵妃本还担心皇后会出来打岔,早想好了说辞,这会儿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也没多想,继续道:“七公主为父守孝无可厚非,只是我们三哥儿也不能这么老等着。他年岁也不小了,旁人与他差不多大的不说成婚,连孩子都遍地走的。妾身想,不如暂先替三哥儿纳个侧妃,也省得他膝下空虚。吏部侍郎刘家的千金……”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偷偷打量秦帝的脸色,早已是阴云密布,狭长的眼睛里有冷冷的寒光,锐利的眼神刺得她简直抬不起头来。 秦帝瞳孔微缩,目中一片寒意,声音更是冰冻刺骨,“朕以为你读过几天书,多少知道些礼数,没想到竟是这般糊涂,正妻未过门,就开始琢磨着纳妾。难不成,还要再生几个庶子出来?简直成何体统!你有这闲工夫,先把自家的事管好。仗着谁的势,连皇子皇孙都不放在眼里了。” 天子之威又岂是寻常人受得住的,更不用说秦帝这回丝毫不留情面,文贵妃吓得顿时就跪在了地上。大殿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低着脑袋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尤其是下首的文家众人,更是浑身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秦修这会儿可算是有点反应过来了。 秦国虽说重武轻文,民风又开放,可他们那位父皇却喜儒学,在宫里头也极重规矩礼仪,他们这几个兄弟中还真没有一个未成婚便纳了侧妃的。难怪秦烈这般有恃无恐,原来是早就料到了,不过是坐等好戏罢了。 难怪他还特意叮嘱自己,不要去找父皇告状,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儿修理文家――秦修撇了撇嘴,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虽说这回文家二少爷铁定讨不了好,可一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被他利用了,秦修就觉得憋屈…… 什么文家嚣张,连皇子受了委屈都不敢告状之类……这事儿若不是秦烈添油加醋,然后使人捅到秦帝耳朵里去的,秦修就把脑袋摘下来给他当球踢。 19、第十九回 十九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宝钦忽然醒了。 她一向睡得浅,以前在军营的时候,常常连铠甲都不脱,枕头边上还放着兵器,倒是在行宫里的这两个月还略微沉些,好歹能一觉到天亮,似这般半夜忽然警醒的情形少之又少。 秦国比郑国凉得早,虽才过了中秋,晚上却开始吹起了凉风,嗖嗖地刮过,发出各种声响。宝钦竖起耳朵仔细听,除了风卷起树叶的声音,那院子里似乎还有依稀的脚步声,软底的鞋子,轻悄悄的,像猫一般。 宝钦顿时就清醒了,翻身下了床,随手摸了个烛台在手里,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踱到门边。她习惯了独居,屋里并不留人,就连清雅都歇在隔壁的厢房里,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 会是谁呢?宝钦的脑子里迅速地转动着,李柯鸣安插在她身边的那个丫鬟,还是秦家兄弟派来一探究竟的探子?除了这几个方面,她想不出还会有谁对她感兴趣。 外头那人走到门口却不动了,安安静静地就站在外头,也不知在等什么。宝钦却是不慌,千军万马她都挡了,更何况门外只有一人。虽说而今武功尽失,但她头脑清醒,身手依旧灵活,只待那人一进屋―― 她脑子里正琢磨着每一招如何下手,外头那人却说话了,声音很低,语气温和又肯定,嗓音是熟悉的温柔和婉,犹如暖玉,“宝钦――”他说:“是我。” 大师兄! 宝钦破天荒发了一下呆,直到又听到师兄清冽的笑声,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扔掉手里的烛台,左手开门,一股脑就朝门外的人影扑了上去。 宝钦是早产儿,身体一向不好,尼姑说她阳气不足怕是养不大,得充作男儿养。于是将军府里便得了个大少爷,日日地药汤不离口。到她五岁的时候,钟母过世,钟父便把她送去了清凉山寒石老人门下当徒弟,做了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寒石老人门下拢共才三个弟子,二师兄林肃素来老成持重,说话行事比宝钦的师父还要严肃些,宝钦最是畏惧他。但她跟大师兄梁轻言却极要好,幼时初到山上,她总是哭鼻子闹着要回家,也总是大师兄好言好语地劝着,陪着,拉着她一起去后山摸鱼掏鸟蛋,燃了火偷偷摸摸地烤鱼吃…… 后来大师兄要回京,宝钦拉着他的衣袖还哭了一场,依依不舍地送了十里路。到宝钦十四岁的时候,钟父才把她接回了西北,准备学些规矩后就要嫁人的。结果后来却出了事,她无奈之下才扛起了西北军的大旗。 她十五岁的时候,大师兄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赶了过来,偷偷地带她去几十里外的小镇上办了及笄礼,尔后,便一直陪在了她的身边。除了钟父和师父,他算是宝钦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了。 “哭鼻子了?”梁轻言拍了拍宝钦的后辈,笑着柔声问:“真哭了呀?” 宝钦赶紧从他怀里跳出来,别过脸去抹了一把,又迅速地转过来,下巴仰得高高的,声音也绷得亮,“谁哭了,谁哭了!尽瞎说。” 梁轻言笑起来,进屋关上门,柔声哄道:“是我瞎说。不过,宝钦你嗓门儿若是再大点,一会儿师兄我可就得倒大霉了。” 宝钦立刻紧张起来,快步踱到门口,打开门朝左右看了几眼。院子里除了风声,并无异常――或者说,这本身就不寻常。她转过头朝梁轻言看,小声问:“师兄你下了药?” 梁轻言只笑不语,显是默认了。 宝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声抱怨:“就会捉弄我。”说话时,蹲下身子去找烛台。 “不用点灯了。”梁轻言柔声道:“药下得轻,不保管一会儿还会有人来。若是点了灯,难免引人注意。外头月色正好,我们就在窗边说说话。”说着,人已走到了窗边,轻轻地推开了窗。 “马上就走?”宝钦闻言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释然了。梁轻言不是她,钟小将军是已被诛杀的罪臣,而大师兄是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弟。“京里而今如何了?” “乱了一阵,终究是六殿下胜了,算算日子,正是这两日登基。” “六殿下?”宝钦有些迷糊,她回京城的次数不多,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见过六殿下这个人。先帝膝下的几个皇子,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怎么最后却被这个默默无名的六殿下给赢了。“是那个……一直在荆山礼佛的六殿下?” 梁轻言笑着点头,“就是他,说起来,你也是见过的。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带他去西北,你不是还和他打过一场。” 宝钦顿时就懵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呆了半晌,才迟疑地问:“就…就是那个李六郎?被我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的那个?” 去年年底,梁轻言领着个姓李的年轻人去过西北,那个李六郎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性子却是几位执拗,只因宝钦开了个玩笑说他手无缚鸡之力,他便缠着宝钦非要打一场,结果被宝钦两脚就给踹到了地上。偏偏他还不服输,爬起来还要战,宝钦一恼,又给补了两脚,害得他在床上躺了半天。 早晓得他将来要登大宝,宝钦那两脚怎么也不会踩下去了。 “你又不早说。”宝钦又气又急地小声骂:“我原本还指望着,过几年等风声没那么紧了就回西北祭奠我阿爹的,这…这可如何是好。师兄你也不早些提点我,早知如此,我让他几招就是。” 梁轻言忍俊不禁,只是见宝钦气恼的脸色不好笑出来,死命地憋着,柔声安慰道:“我这不是没来得及么,谁晓得你动作那么快那么恨。再后来,唔,反正打也打了,我若是再跟你说,你不是整日挂念着,终日不得安生。不过六殿下待人素来宽厚,回京后还曾对你大加赞扬,说你甚是勇武,必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 话虽这么说,可宝钦心里头总觉得跟做梦似的。堂堂的郑国天子,居然被她给打了个灰头土脸,他果真不记仇? 想了一阵,宝钦觉得这事儿实在说不清楚,索性不想了,甩了甩脑袋问梁轻言,“师兄是何时来的?怎么进得了行宫?清雅可知道……”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顿时把梁轻言给问得笑了起来,“宝钦你也让我缓缓气,这么多问题,我要先说哪个才好。” 他们仔细说了一阵,宝钦才知道梁轻言竟是特意来看她的。“清雅递了信出来说是你身体好了些,可我还是不放心。”梁轻言的眼睛在月色中依旧黑得发亮,面容温和,声音里有浓浓的暖意,听着就让人莫名地安心。 “司徒怎么说?” “说是余毒未清。”宝钦无奈地叹了口气,悻悻的样子,“我倒是觉得好了许多,只是还用不得力,倒与寻常的女儿家没什么区别。”司徒还说,她这毒素少则也要一年才能尽除,否则,日后便会常常发作,终生不得安宁。可这些话她不打算跟师兄说,她不想他再为她担心。 梁轻言正色叮嘱道:“司徒是药王谷的弟子,他的话一定要听。我找遍了郑国的名医,却无人敢保证能尽除断肠之毒,所以才让清雅陪着你一直在丰城暂住。不为旁的,先把你身子养好再说。” 其实他并非不清楚秦烈对宝钦青眼有加的事,清雅在信中都写得仔细,那个男人抱着宝钦进的行宫,请太医,甚至是送的东西,每一样他都明明白白。可他却不能因此就急急忙忙地把宝钦接走。难得她而今有了痊愈的希望,怎能因他的私心而废弃。 “你…在这里住得可好?”想了一阵,梁轻言很谨慎地问。他其实很想问一问别的,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宝钦却咧嘴笑起来,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说起来师兄莫要怪我,这两个月,却是我过得最舒坦的日子。”没有战争,没有争斗,没有厮杀,没有血腥,晚上甚至还能睡个安稳觉,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梁轻言的脸上有些僵,好在屋里没有点灯,他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宝钦并没有瞧见。 “那…这里的人呢?” “人?”宝钦捂住嘴,憋着笑使劲儿摇头,“师兄你听清雅说过了吧,我们遇见了秦修,他果然没认出我。那双眼睛可真是――” 梁轻言垂下眼,月光下的睫毛将目中的光华全都盖住,“秦烈呢?” “他――”宝钦眉头微微蹙起,声音变得迟疑又郑重,“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什么?”梁轻言悚然而惊。 宝钦听出他声音里的担忧和焦虑,赶紧又安慰道:“许是我多想了。那个秦烈,整天板着张脸,莫测高深的样子,看得人莫名地发憷。”她也见过他好几回了,却从来没见他笑过,真真地疏离又冷漠。 梁轻言见她提及秦烈时面色如常,心中巨石稍稍放下,说起话来也顺了不少。 二人说了有小半个时辰,宝钦怕外头的侍卫察觉,便催着他赶紧走。等他走到门口时,宝钦忽然又觉得不舍,下意识地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梁轻言身体一震,却没有转身,在原地站了半晌,才缓缓地反手过来握住她的手,用了握了握,沉着嗓子道:“好好保重,过一阵子我再来看你。” 20、第二十回 二十 许是安了心,之后宝钦睡得极好,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也很精神。倒是清雅来得晚了些,进屋的时候脸上还是迷糊的,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向宝钦请罪,“奴婢昨儿晚上睡得沉,今儿竟起晚了。” 不止是她,外头伺候的几个丫鬟也都恹恹的,宝钦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明说,憋着笑摇头,“无妨,这天气愈加地凉了,犯困。” 吃过了早饭,司徒过来了,进门就朝宝钦一个劲儿地笑,道:“公主精神头愈发地好了,瞧这红光满面的,像是有什么好事。” 便是有好事也不能跟他说――宝钦懒洋洋地回道:“妾身窝在这行宫里头终日不出门,能有什么好事?司徒大人就会拿我说笑。” 司徒挑了上首的位置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自个儿端了茶喝,呷了一口,连连点头,“郑国的茶叶就是好,这茶汤清澈,叶片婀娜,更难得是满口留香,回味无穷。”说罢,又巴巴地朝宝钦笑,讨好地道:“不知公主宫里可还有这样的好茶,匀两斤给我,可好。” 宝钦常年在西北长大,对茶艺一道并不精通,与其自己糟蹋,倒还不如赠予好茶之人。更何况,司徒于她还有救命之恩。所以,听司徒这么一说,她想也没想便准备应下。正欲开口,清雅端着点心进来了,将将好听清了司徒的话,赶紧插话道:“司徒大人,这茶可不能乱吃的。” 宝钦一愣,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司徒却是嘿嘿地笑起来,摸着下巴道:“无妨无妨,这里不是郑国,丰城不讲究这些。再说,公主的婚事早已是铁板钉钉,便是我吃了她家的茶也无碍。”他说话时清雅已经走到到了屋里,经过司徒身边时,他明显地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宝钦不解地问。 司徒素来笑盈盈的双眼忽然变得警觉而严肃,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清雅身边,吸着鼻子嗅了嗅。宝钦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突。 “司徒大人?”清雅连连后退,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眼睛里有恼怒的神色,“您这是干什么?” 司徒皱眉不语,快步走出花厅,沿着走廊一间房一间房地推门,进门就吸鼻子,动作快得清雅根本来不及阻止。宝钦则是心里有鬼,只作狐疑不解状,眼睁睁地看着司徒到处探看,并不说话。 过了好一阵,他才总算回来了,脸上难得地严肃,一进门就正色问:“昨儿晚上可曾有什么不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司徒大人您可不要吓唬我们。”清雅朝左右看了看,微微地哆嗦。 宝钦皱着眉作不解状,想了想,低声道:“昨儿晚上睡得沉,没听到什么动静。清雅你呢?” 清雅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小声回道:“奴婢昨儿晚上也睡得沉,这不,今儿早上还起迟了呢。” 司徒沉默了半晌,忽然朝门外招了招手,唤了个外头伺候的小丫鬟进来,吩咐道:“去请三殿下过来,就说行宫这边出事了。” 这只狗鼻子!宝钦心里头暗暗地想,面上却还是一派肃色,眉头微蹙,一本正经地问:“司徒大人的意思是,昨儿晚上我们睡得沉是另有原因?” 司徒也不瞒她,正色回道:“方才清雅姑娘进来的时候,在下闻到了淡淡的迷药香,所以心生疑惑,去附近几间屋里转了转,这才确定了。那迷药极高明,若非我实在敏感,旁人决计察觉不出半点异常。” 清雅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走到宝钦身边扶住她的胳膊,着急地问道:“公主您身上可有什么不适?万一那歹人暗地里做了什么坏事,那可如何是好?”说着,又赶紧招呼外头伺候的丫鬟们进来,吩咐着去公主屋里仔细搜查。 宝钦心里都快憋坏了,偏生又不好说,只得由着她来。倒是司徒的脑子还清醒些,小声安慰道:“那人若是真有歹心,昨儿晚上就下手了,何必如此麻烦。想来他另有所图,许是公主陪嫁的嫁妆里有什么值钱的宝贝被人盯上了也未可知呢。” 这个司徒平日里笑嘻嘻不着调的样子,脑子却是机灵得很。宝钦心中暗道,一会儿秦烈也来了,还不知要把这行宫搅成什么样儿。 三人说了一阵话,一会儿的工夫,外头的丫鬟就过来禀告,说是三殿下去了郊外,得迟些时候到,王府的侍卫五斤先过来了。 这个五斤宝钦没有见过,昨儿遇到秦烈的时候,她一直躲在马车里没有出门,只听见五斤和六斤说话的声音,晓得是秦烈的贴身侍卫,年岁还轻得很。 许是方才吓了一跳,这会儿清雅竟没想起来要弄个屏风把宝钦隔开。宝钦则是完全没有这种意识,于是,五斤就这么大刺刺地进了花厅,直截了当地和宝钦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宝钦心里头只暗喝了一声“好一个壮汉!”,那五斤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又惊诧的物事,猛地跳了一尺高,“哇――”地叫出声来,嘴里还高声喝道:“怎么是你!” 什么叫做“怎么是你”?宝钦皱眉瞪着他,疑惑地问:“你见过我?” 司徒顿时来了兴趣,竟顾不上旁的事儿了,笑嘻嘻地上前问:“五斤你什么时候见过公主?难不成昨儿晚上偷偷闯进行宫的人是你不成?” 五斤顿时涨得满脸通红,激动地辩解:“司徒大人,您可不能胡乱冤枉好人。我…我…我五斤可不是那种人。我就是看着这个…公…公主眼熟么,她跟那个谁,郑国西北军的钟宝钦长得挺像。” 清雅的脸色顿时刷白,连宝钦都愣住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东西仿佛就藏在深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钟宝钦,我知道!”司徒眉眼都笑得弯起来,“就是五爷成天挂在嘴巴边上的那个钟宝钦,听说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偏偏脾气还火爆得很,打起仗来不要命,前些年不是还险些把五爷都给俘了。” 他还好意思笑话别人长得娘气,宝钦心里暗骂,就算她是个女儿家,换了男装照样比他英武。那二十八斤重的长矛他舞得起来吗? “就是他!”五斤嘿嘿地笑起来,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样子,“那年五爷被他给围了,殿下领了兵去增援。可大军走得不快,殿下着急,就带着我们几个侍卫假扮粮商走在了前头,结果没想到半路上被燕国的人给拦了,险些没丢了命。后来,竟是那个钟宝钦带了人将我们救下。奶奶的,那个小将军瘦瘦小小、细皮嫩肉的,本事倒大,领着一群先锋队把那些北燕人追得屁滚尿流,不晓得多痛快。” 宝钦的脑子里轰了一声,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她还老笑话人家秦修的急性差,不记得人的长相,而今想来,自己也没比他强上多少。 她当然记得自己把秦修围在留春谷的事儿,也记得那年在河口救下的几个粮商,可那几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儿,里头是不是有个五斤这样的壮汉,或是秦烈那样的书生小白脸儿,却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了。她那会儿可是威风凛凛的钟小将军,谁会在意个小白脸儿呀。 所以,照这么说,秦烈早就认出了她来? 或者,他也如秦修一般,只当她跟钟宝钦那个“娘娘腔”长得相像而已。宝钦仔细地回想自己在西北时的打扮,尤其是把秦修围在留春谷的那会儿。她习惯出门的时候穿着铠甲,带着头盔,虽说也露了一张脸出来,可跟现在这般云鬓凤钗的样子差太多了。 就算她自个儿对着镜子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她现在可白净了不止一个圈。说不定,只是…...她多想了。要不,就算她救过秦烈的命,他最多也就还她一命,不揭穿就罢了,应该也不大愿意娶个曾经战得不死不休的男人婆吧。 五斤扯着嗓门跟司徒大声地说着当年的故事,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宝钦却是丝毫不察,就连素来喜洁的清雅,这会儿也半声不出,低着脑袋,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秦烈才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脸色仍是一贯的深沉,浑身上下好似带着一股寒意,外头伺候的下人们瞧见他都远远地躲开,躲不及的就一骨碌跪在地上,吓得直哆嗦,却是一声也不敢吭。 “阿烈,你来啦。”只有不怕死的司徒才敢对着他调笑,眯着眼睛朝他招手,“五斤正在说你的丰功伟绩呢。你居然险些死在北燕人的手里,还被人家钟小将军给救了,这些事儿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秦烈微微一怔,眼神迅速地朝宝钦面上瞄去,正正好撞见了她的双目。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目中有灼灼的光华,永远都是神采飞扬的样子。 “你又不是我媳妇儿,我为何要把什么事都说给你听。”秦烈冷冷地瞥了司徒一眼,道。说罢,又不悦地朝五斤瞪过去,沉声骂:“多事。” 21、第二十一回 二十一 秦烈让五斤带着侍卫在行宫里询问查看了一番,一会儿五斤回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秦烈没说话,低低地应了一声,却忽然抬眼朝宝钦看过来。那一双眼睛深邃幽黑,目光锐利,好似能直插人心,宝钦强撑着才没别过脸去,努力地作面无表情状,学着秦烈的样子,板着脸朝他点了点头。 清雅心里头正愁着旁的事,并未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动静,倒是司徒机灵,眨巴着眼一会儿看看秦烈,一会儿瞅瞅宝钦,脸上荡漾着古怪的笑。宝钦不大明白他到底在笑些什么,可万年寒冰脸的秦烈却忽然红了脸,看看地转过身去。 他没在行宫多作停留,只吩咐五斤再调了些侍卫过来,尔后便礼貌地告辞了。司徒见状,赶紧也收拾东西准备追出来。才起身,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前头开的药不要吃了,晚上我重新换个房子,再让人送过来。” “又要换方子?”宝钦蹙眉问道:“难道妾身的病情还有反复?” 司徒忙道:“非也非也,公主身上这毒…不,这个病,每日都不同,三两日便得换个方子。若不然,不仅治不了病,怕还要于身体不利。”他一边说话一边着急地朝外头张望,眼看着秦烈都出了院子,再也来不及与宝钦说话,抱着药匣子就追了上去。 待他走远,清雅这才捂着胸口轻轻地喘了口气,一脸忧色地看着宝钦,小声地道:“公主,您说,三殿下他没认出您来吧。” 宝钦皱着眉头没说话。 “公主,若是…若是…”清雅有心想劝她离开行宫回郑国去,可又想起方才司徒临走时叮嘱过的话,这劝说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噎了下去。 倒是宝钦没再瞒她,把昨儿晚上梁轻言造访的事儿说给她听。清雅听罢,总算松了一口气。 却说秦烈这边,才将将出了行宫大门,欲翻身上马,后头的司徒已经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一边追嘴里还一边大声喊着,“老三你等等,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秦烈心知便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只得停下来等他。司徒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却不急着问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上上下下地盯着他仔细打量,一会儿,又笑起来,古古怪怪的样子。 “阿烈,你有事瞒着我。”司徒一脸笃定地道:“是关于七公主的事儿?没错,就是她。”他很快就嬉皮笑脸起来,得意洋洋,“我们俩都认识多少年了,就你那眼神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还想骗我!” 秦烈倒也不否认,冷冷回道:“没错儿,就是瞒着,不想说。”面上虽还是那副冰冰凉的样子,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你能奈我何的意思。 司徒顿时就激动了,拍着手高声笑道:“阿烈你可算是有点儿人气了,这样子才像你。要不,看惯了你那面无表情的死样子,我还真以为你心如死水了。也好也好,那个七公主长得漂亮,性子也极洒脱爽快,你们俩倒是般配。” 秦烈见他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正事儿,便烦了,翻身上马就要走。司徒赶紧冲上前,一把拉住缰绳,死皮赖脸地道:“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秦烈冷冷道:“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脏!” “啊呸!”司徒气急败坏地冲着他□□的马儿踢了一脚,手里却还抓着缰绳不让马儿走。那马儿吃痛,就在原地撒开了蹄子刨,害得秦烈只得抓紧了缰绳,好容易才坐稳了身子。司徒见状,这才解气,咧嘴笑道:“看你还说这些不中听的,活该。” 秦烈拿他这没皮没脸的人没辙,无奈地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司徒笑嘻嘻地解下药匣子,在里头翻了一阵,一会儿翻出个白色的瓷瓶子来递给他,神神秘秘地道:“给你。” “什么鬼东西?”秦烈接到手里,打开瓷瓶子闻了闻,眼睛里顿时显出嫌恶的神色,狠狠地把手里的东西又摔给了司徒,声音顿时变得僵硬,“你自个儿用去。” “我用不着啊。”司徒嬉皮笑脸地抱着瓶子回道:“阿烈你可别不识好人心,这玩意儿可不好弄,我费了老大的力气才炼出了这几颗药。真有效!你当真不要?就你而今这样子,人家七公主可不一定喜欢。别仗着自己长得俊就以为人家喜欢你,我看那七公主,对你客气得很,不像把你当成自家人。好歹也得哄哄人家,冲她笑笑,要不,整天板着个脸,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他唠唠叨叨的这会儿,秦烈已经很不耐烦地朝他甩了甩鞭子。司徒见状不好,赶紧松开了手里的缰绳,眼睁睁地看着他飞快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他一转身,瞧见五斤还在行宫门口守着,又慢悠悠地凑过去,把瓶子塞给他,叮嘱道:“回去哄你们爷吃了,这回保管有效。” 五斤忙不迭地甩手,生怕接了这只烫手的山芋,哭着脸道:“您又不是不晓得我们爷的性子,他说了不要,那就是真不要。再说了,你玩意儿管不管用可不是司徒大人您说了算的。都这么多年了,您哄着我们爷吃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回回都说有用,咋还没好呢。” “这回不一样……”司徒还待再劝说,五斤像躲什么似的赶紧脚底抹油地溜远了。 司徒再回头瞧瞧附近的侍卫们,大家伙儿生怕他找上自己,赶紧散开了。“侍卫营的这些混账东西,个个都胆小如鼠,不堪大用!”司徒一边往行宫里走一边骂,“你们不帮忙,我另寻旁人去。” 司徒这个人,言行举止十分不羁,做事也尽随心意,所以他这样去而复返,宝钦也没觉得有多意外。清雅因得知梁轻言的消息,这会儿心情放松了许多,故对着司徒也极为客气,竟半点没有问起他去而复返的原因。 等喝了一盅茶,司徒这才慢条斯理地提及此行的目的。 “司徒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哄着三殿下把这药吃了?”宝钦握着手里的瓷瓶,疑惑不解地问:“您和三殿下不是素来交好,为何不亲自给他。”说话时,她好奇地打开瓶盖闻了闻,药丸里带着淡淡的药香,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料。 “他不吃啊,”司徒唉声叹气,苦恼得直抓头发,“我看阿烈挺喜欢你的,若是你哄哄他,说不定他就肯吃了。”他这话说得忒直接,绕是宝钦脸皮够厚实了,也觉得有些承受不住,尴尬地都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这药是――治病的?三殿下身体抱恙?” “那倒不是。”司徒一脸为难的样子,“哎呀,这个事儿我可不敢说,回头阿烈要是知道了,非得找我算账不可。”他嘴里说着不能说,可脸上却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写着“赶快来问我”了。 于是,宝钦从善如流地小声道:“司徒大人偷偷说给我听,我不告诉旁人就是。”说话时,又朝清雅使劲儿地使眼色。清雅会意,赶紧就退走了。 等屋里只剩他二人,司徒立刻神采飞扬起来,“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阿烈他没病没痛,就是几年前去我家里吃错了东西,中了毒,结果….那个脸上就不大能动了……” 宝钦:“……” 敢情那位冷面王不是真的冷,而是根本笑不出来,亏得宝钦还总以为他莫测高深,原来…… “那他以前也这样么?” “怎么会!”司徒嗤之以鼻,“小时候别提多淘了,跟谁都打架,打完了还去告状,撒谎撒得跟真的似的,宫里头谁都怕他。虽说待旁人不亲,但在我们面前还是极爱笑的。”一想起少年时那些招猫斗狗的日子,司徒的脸上却是忍不住带着怀念的笑,“阿烈笑起来好看,那会儿陛下可疼他了。” 宝钦擦了擦汗,还是有些不能想象秦烈笑起来的样子。许是习惯了他那副冷漠疏离的脸,居然觉得还挺合适。如果真有一天,他像秦修那般傻兮兮的笑,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怪异……宝钦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于是赶紧把瓶子又塞给了司徒,摇头拒绝道:“这个…男女授受不亲,妾身与三殿下到底并非夫妻,这种事,还是司徒大人亲自去做比较好。”再说了,这都多少年了,要真治好还等到现在。万一秦烈真吃出了点儿什么毛病来,她可就得负责了。 司徒又求了一阵,宝钦始终坚持不肯,罢了,又赶紧把清雅叫了进来,招呼她送司徒出门。 中午午休的时候,宝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会儿就忍不住想起这件事了,想着想着,自个儿倒先笑起来。 说不定,在他那冷漠疏离的面孔下,隐藏的是一颗火热的心! 22、第二十二回 二十二 下午宫里头送了请柬过来,皇后娘娘请宝钦入宫小坐。 宝钦看着桌上的请柬左右为难。因身上的余毒未清,她眼下只得在丰城暂住,具体住到什么时候,连自己都说不清。依宝钦的性子,是最不耐烦这种应酬的,能找个借口打发了自然最好。可她毕竟要在丰城久住,若是这般不识抬举,这后头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多好过。 仔细想了一阵,终究是应下了。好在这进宫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后,宝钦也还有时间慢慢准备。 期间秦修来过一回,提及中秋节当晚秦帝发火的事儿,说罢了又故意说秦烈的坏话,道:“公主你可别被我三哥整天正义凛然的样子骗到了,我早说他满肚子的坏水,一点也不假。我们兄弟几个,坏心眼儿最多的就是他,你瞧瞧,他连我都能利用呢。左右你还没嫁,要反悔还来得及,不如索性把这婚事推了,让他把刘家那个丑姑娘娶了,要不,王雁如也行。她那性子,也就我三哥能压得住。” 宝钦忍不住笑起来,道:“五爷您对三殿下的婚事倒是关心得紧。” 秦修顿时嗤之以鼻,“我就是看不惯他那鬼样子,整天板着脸,跟谁都欠他似的。”说罢,端着案几上的茶杯狠狠喝了一大口,又笑嘻嘻地朝宝钦道:“公主你可别不当回事儿,我也是为你好。这京里头觊觎我三哥的女人可不少,我父皇能挡得了一回,还能挡得了一辈子。你就算嫁了,日后也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这话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若宝钦是正儿八经的七公主,说不准还真被他给说服了,可她到底不是,不仅不是,还早就打算好了过个一年半载就要跑路,哪里还会管他秦烈会纳几个侧妃。 左右在行宫里也闲得无聊,宝钦索性就跟秦修开玩笑,打趣地问:“那照五爷您的意思,妾身该如何是好?” 秦修顿时精神抖擞,拍了拍胸脯,下巴微扬,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公主觉得本王如何?” 宝钦虽说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可真正听见了,却还是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捂着肚子断断续续地道:“五…五爷…妾身知道您最英俊,可……”可这么明目张胆地挖人墙脚,是不是也不大厚道。 秦修还待再自夸一番,一旁伺候的清雅终于看不过去了,大声打断道:“五殿下,您快别胡说了。我们公主可是您未来的嫂子,您这般说话,十分不妥当。”她这话虽是朝着秦修去的,可宝钦却也多少从当中听出了些意思,终于意识到自己而今已不是在西北军中。 于是轻咳了两声,做出端正庄重的样子来,板着脸正色道:“这种事怎么能随意说笑,五殿下…请自重。” 秦修撇撇嘴,不悦地瞟了清雅一眼,小声地埋怨道:“公主倒是个妙人儿,带个丫鬟却是无趣得紧。”说罢了,又想哄着宝钦再跟他说话。但宝钦也觉得以自己而今的身份,似乎不大适合再跟秦修称兄道弟,朝他使了个眼色,秦修会意,只得先告辞回去了。 等他一走,清雅就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了宝钦一通,不外乎都是闺阁女儿家该注意的东西。宝钦谦虚地听了一阵,只是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好说了。 到了进宫的那一日,清雅十分地为难。若是打扮得太漂亮了,又怕把秦烈和秦修他们招惹来,可若是不妆扮,到时候被旁人比了下去,岂不是丢了郑国的脸面。最后还是挑了件浅绿色的暗纹团花的齐胸襦裙,袖口和裙边都细细地绣了凤尾花边,虽不算太起眼,却是耐看。 “公主您步子小些,再小些。”出门的时候,清雅忍不住再一次提醒她。先前宝钦病得重,走起路来还有所收敛,扶着清雅的手慢悠悠的晃呀晃,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公主的架势。可她这身子一好,就开始无所顾忌了,脚下的步子简直迈得比男人还大,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女儿家的端庄和娇弱。 一行人上了马车,缓缓进宫。 这还是宝钦头一回进后宫,以前在郑国的时候,她有一回回京述职,跟着上了回朝,跪在一大群朝臣们的后面,黑压压的一大群,郑帝端坐在大殿的上首,离得远,连面目都看不真切。但她却深深地记得那压抑又沉重的气氛,迫得人连气儿都喘不上来。 因为清雅一直死命地拉着她,所以一路上宝钦也没有机会掀开车帘子瞧瞧外头的样子。那城墙是不是也和郑国一样的高,那天空是不是也是同样的窄…… 马车停了好几回,应是过了好道宫门,外头有说话的声音。马车走得极慢,晃啊晃的,不一会儿就把宝钦晃得有些晕,强撑了一会儿终究没撑住,等清雅发现不大对劲转头过来瞧时,她已经睡得极沉了…… 清雅实在无奈,想开口唤她起来,见她那极满足的睡样儿,又觉得不忍心。脑子里战斗了一阵,直到马车又停了,外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七公主,我们到了。” 清雅赶紧把宝钦推醒了,小声地道:“公主,快醒醒,快醒醒。” 宝钦陡地坐直了身体,腰杆儿绷得笔直的,右手下意识地往身边摸,一副急行军的姿态。等眨巴了几下眼,她这才慢慢地清醒过来,这里已不是西北大营,而她,也不再是冲阵厮杀、浑身鲜血的钟小将军。 “到了。”清雅见她脸色不大好看,生怕吓到她,尽量压低了嗓门,柔声道:“公主下车吧。” “唔。”宝钦揉了揉眼睛,点点头,慢悠悠地站起身。清雅生怕她会提着裙子就往外跳,赶紧抢到她身前去掀帘子,一边拦住她的去路,一边还道:“奴婢扶您下来。” 宝钦差不多也猜到了清雅的意思,没乱来,十分配合地扶着清雅的手,轻手轻脚地踩着脚踏下了马车。前头早有迎接的姑姑和太监候着,见了她们,赶紧迎上来行礼,笑着道:“公主安好,皇后娘娘大早上在宁安宫等着了,见了公主,还不知多高兴呢。” 宝钦不大懂得跟人寒暄,这会儿见了她们,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牢牢记住临走前清雅叮嘱过的话,一律微笑。旁的事,自有清雅来处理。 一路上,果然都是清雅陪着几位姑姑说话,宝钦只需要端着架子就行。她这会儿可算是深切地领会到秦烈板着脸的好处了,这般的高深莫测,果然好用。 秦国后宫并没有宝钦想象的那般奢华,房子修得倒是高大宽敞,却远不及宝钦在郑国大殿时所见的那般华丽绝伦,美轮美奂。一行人走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工夫,这才到了宁安宫,也就是皇后的住所。 外头也早有宫女们候着,穿一色儿的淡青色襦裙,模样儿也都水灵。瞧见她们一行人过来,赶紧过来拜见。 秦国并不似郑国那般谨守规矩,宫女们见过礼了,就开始活泼起来,说话时也并不拘束,笑嘻嘻地冲着宝钦夸道:“早听说七公主生得美,奴婢们一早就都过来等着了,而今一看,可不枉大家伙儿等一场,可真是美丽。” 宝钦依旧端着架子抿嘴笑笑,继续作莫测高深状。 说话时,宫女们笑着引她们进屋。 皇后并不在大殿,却是在偏殿里和几个妃嫔们吃茶说话,并非不看重宝钦,倒是有几分把她当做自家人的意思。 进得屋里,宝钦一眼就瞧见了上首的中年美妇,穿一身亮蓝色镶玫红边的长裙,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若换了寻常人穿着,怕不是满身的俗气,可穿在她身上,却只有雍容华贵。 这便是秦国的皇后了!宝钦心中暗道,眼睛不经意地将屋里的其他人都瞄了一圈,虽说环肥燕瘦各有所长,可论起雍容的气质,却没有一个人能与她媲美。 宝钦将将弯了弯膝盖准备行礼,忽然从旁边跳出个年轻女子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她,怒不可遏地大声道:“原来是你!” 宝钦眯了眯眼睛,脸上依旧端着客气又疏离的笑,淡然地朝她点点头,“二小姐安好。” 原来面瘫脸真是好用! “雁如,怎可如此无礼。”一旁的太子妃脸上顿时不好看,沉着脸小声地训斥王雁如,罢了又尴尬地朝宝钦点头道:“舍妹无礼,公主请勿见怪。” 宝钦客气地摇摇头,“无妨”。说罢,不再理会扎毛的王二小姐,端端正正地朝皇后见礼。 皇后一脸慈爱地道:“陛下就是心疼老三,瞧瞧七公主这相貌,怕是整个宫里头也没这么出挑的了。”她是个直性子,心里头有什么就说什么,一句话顿时就把王雁如的脸给说白了。 太子妃忍俊不禁地捂住了嘴,笑着接话道:“母后这话可莫要在外头说,儿臣也就罢了,我们家雁儿可要哭了。” 皇后又赶紧圆场子,笑着道:“雁如也漂亮,宛如你也漂亮。年轻小姑娘们都是水灵灵的,我们这些老婆子们可没得比咯。” 旁座的妃嫔们赶紧恭维道:“皇后娘娘可别说这样的话,您若自称老婆子,那我们可连门儿都不敢出了。” 大家伙儿纷纷附和,宝钦也跟着弯起嘴角笑了笑。唯有一旁的王雁如,一直狠狠盯着宝钦,眼睛里好似要飙出火来。 23、第二十三回 二十二 宝钦从来没有跟宫里的人打过交道,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皇后和太子妃都算和善,见宝钦不怎么说话,只当她胆小害羞,于是愈加地热情,拉着她柔声细语地问起郑国的风土人情,旁的妃嫔们也都纷纷笑着附和,偏殿里倒是一片祥和。 唯有王家二小姐一直看宝钦不顺眼,冲着她横眉冷对的,敌意十分明显。宝钦只当是看不到,客气地朝大家微笑,偶尔也说两句寒暄的话,虽不热情,倒也不算失礼。 妃嫔们在偏殿里坐了一阵后一个接着一个地告辞了,一会儿,这屋里就只剩下皇后和太子妃几个,王雁如自然也在。宝钦原本也想找个借口告辞回去的,偏偏皇后开口留了饭,她又不好推辞,只得违心地留了下来。 她虽没在宫里头用过膳,却也听师兄提起过,所谓的御膳也就是样子好看,端上桌的时候菜都凉了,吃在嘴里寡淡无味云云,所以,宝钦对什么御膳并不感兴趣。 王雁如始终沉着脸,不悦都摆在脸上,被太子妃暗地里踢了两脚,这才稍稍缓了些,但对宝钦始终也挤不出笑容来。倒是皇后老是喜欢跟宝钦说话,问起从郑国到丰城的景色,罢了又感叹道:“还是郑国风致秀美,丰城这边,到底是太硬朗了。” 宝钦闻言微微愕然,终于正色认真打量起皇后来。先前她不曾留意,这会儿仔细看,才发现皇后身型娇小,面容圆润又清秀,眉宇间的风情与寻常秦国贵妇截然不同,倒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味道。 “七公主不知道,母后原本也是郑国人。”太子妃见宝钦一脸狐疑,笑着解释道:“南阳肖氏,公主可曾听过。” 南阳肖氏!宝钦心中顿时一凛。虽说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但南阳肖氏的名号却常常出现在钟父和宝钦师父的口中。 南阳肖氏曾是郑国最显赫的世家大族,人才济济,能人辈出,自郑建国,单是一品宰相就出了三位,更曾被人戏称为“肖半朝”。可三十多年前,肖氏一族忽然举家北迁,去了秦国,尔后便销声匿迹,不见影踪。宝钦万万没有想到,这秦国的皇后居然出身肖家。 一念至此,宝钦再望向皇后的眼神便有了些不同。倒也不是说同为郑国人才生出的亲切感,只是当初她在清凉山学艺时,师父拿给她的好几本书,据说都传自肖家。自那会儿起,宝钦对这个神秘的肖氏就有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感。 于是再往下,宝钦便不再向先前那般藏着掖着了,说话时坦然爽朗了许多。她本就不是深锁宫中的闺阁女子,书读得不少,且又见多识广,自然绝非常年守在宫里的皇后和太子妃能相比。不多时,这两位便被她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民间风俗和话本故事吸引住了,就连王雁如也瞪大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说了一阵,宫女过来问何时用膳,她们这才想起吃饭的事儿,一时忍不住都笑起来。王雁如也一改先前的敌视,居然还主动过来拉宝钦的袖子,着急地问:“后来那玄女和神仙有没有在一起?是不是玄女的母亲又要来棒打鸳鸯……” 宝钦表示很为难。先前她说了一大堆西北的风土人情,王雁如没有半点兴趣,后来不过是把话本册子上才子佳人的桥段说了几句,她就抓住不放了。要不怎么说二八少女正怀春呢……她却把自个儿也是未出阁少女的事儿给忘了。 宝钦对王雁如的印象不算太坏,她就是个被家里人宠坏了的千金小姐,脾气虽然大些,人却不坏。眼看着两个人渐渐融洽起来,宝钦却忽然听到外头宫女来报,太子和三殿下觐见。王雁如一愣,尔后眼刀子就冲着宝钦挥过来了。 “快传进来,快传进来。”皇后高兴地道:“今儿可真是赶了巧了,正好遇到烈哥儿来请安。七公主还没见过他吧。烈哥儿就是面嫩,也不晓得去行宫拜访。” 宝钦的眼角使劲儿地抽,心里道,皇后娘娘,看来您对秦烈还真是不了解。 说话的工夫,太子和秦烈一前一后地进了门,方欲行礼就被皇后拦了,她老人家还指着宝钦特热情地招呼秦烈,“烈哥儿,你猜猜这是谁?” 秦烈居然还配合她,皱着眉头表示不清楚。皇后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欢喜地道:“这就是郑国来的七公主,你未来的媳妇儿。瞧瞧她长得多好看。” 秦烈闻言,还真认真地朝宝钦瞧过来,黑眼睛亮亮的,脸上虽还是一贯的冷漠,但眼神却很温和。“母后说得没错,我媳妇儿果然好看。” 绕是宝钦脸皮再厚,被他这么直白地夸赞,也有些受不了。更受不了的是王雁如,从秦烈一进门,她的眼睛就直直地盯着他看,可瞧了老半天,也没等到秦烈朝她看一眼,相反的,还一直跟宝钦“眉来眼去”。若不是这会儿还在宫里头,只怕她立时就要发作了。 太子是早晓得自家小姨子的心思的,生怕她一时控制不住闹出来,赶紧出来转移话题,笑着朝皇后道:“听说宫里的御厨做了新菜式,儿臣特意拉了三弟过来向母后讨一口饭吃,母后可莫要小气。”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老五那张油嘴了。”皇后一脸慈爱地看着他,笑道:“我还不晓得你,不过是拉了宛如过来陪我说几句话,你就急急忙忙地追过来,生怕我把宛如留在宁安宫。” 屋里众人顿时跟着笑起来。太子被戳破了心思,面上却丝毫不显尴尬,笑着朝皇后道:“母后你莫要打趣我们了。”说着,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太子妃,小声地继续道:“宛如刚被诊出了喜脉,儿臣确实放心不下。” “哎呀你怎么就说了。”太子妃又气又急地瞪着太子,满脸的羞恼。 皇后闻言大喜,高声道:“这是喜事,这是喜事。宛如也真是的,这样的好事怎么也不早些说。赶紧的,那个玉竹,把我屋里那枚如意拿过来,宛如而今怀着身孕,要静心。那枚如意是护国寺的高僧加持过的,最能清心。还有还有……”她这一开口,赏赐便如流水一般。太子妃连连推辞,倒是太子一脸坦然。 太子妃有孕才将将两个来月,从外形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宝钦以前虽然也见过孕妇,但多是远远地瞥一眼,只觉得那挺着大肚子颤巍巍的样子甚是吓人,而今瞧见太子妃这样纤细的腰肢,居然十分不能适应。她盯着太子妃纤腰仔细看,很难想象那个平坦的小腹里居然装着个娃儿。 王雁如见她那傻样儿,忍不住想开口刺她几句,才张嘴就又被太子妃踢了一脚,顿觉委屈得不行。斜着眼睛瞧瞧地朝秦烈瞟去,却只见他施施然地坐在宝钦的身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王雁如的心里更像泡过了酸水似的,难受得紧。 说了一阵话,总算到了用膳的时候。皇后自是在上首坐了,太子则扶着太子妃坐了一几,王雁如有心想凑到秦烈身边去,只是见他板着脸一片冷漠,心里头又有些发憷。 宝钦挑了靠后的位子坐下,才刚落座,身边却忽然多了一个人。转头看去,却只见秦烈自自然然地一甩袍子就坐了下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是那样的理所当然,甚至让宝钦一时有些摸不准秦国的规矩了。难不成秦国的规矩,只消是订了婚,不论有没有成亲,就都能当媳妇儿一般看待了? 宝钦发愣的当儿,秦烈已经给她倒了杯茶,道:“渴了吧,先喝口水。” 对面的太子也正殷勤地给太子妃倒茶,听到这边的声音,偷偷地抬头朝秦烈笑。秦烈只当没看见,一脸淡定地继续给宝钦布菜,“这个芋头蒸得很烂,要不要来一点。唔,酒还不能喝,你而今身体尚未痊愈……” 宝钦只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就被秦烈看了出来。天晓得她有多久没喝过酒了,以前在行宫里被清雅拘着倒也罢了,而今一闻见酒香,肚子里的酒虫就恨不得爬出来,再看这满几的食物,硬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秦烈见状,眼睛里闪过微微的笑意,想了想,终是忍不住朝皇后开口:“母后忒地小气,您宫里不是有刚进贡来的果子酒,也舍不得拿出来招待人。” 皇后闻言微微意外,疑惑地问:“烈哥儿不是素来喜欢琼南玉浆,上回还说果子酒寡淡无味,怎么这会儿――”她说到一半就想明白了,顿时拍手大笑,一脸揶揄地看着宝钦,高声笑道:“果子酒好,果子酒好!”说着,又赶紧朝伺候的宫女吩咐道:“还愣着作什么,赶紧去换了果子酒给烈哥儿。” 太子夫妇都跟着笑出声来,除了王雁如和清雅,屋里众人也都笑吟吟地瞧着秦烈和宝钦两个,那灼灼的目光,就连宝钦都快要受不住。 很快的,宫女端着一壶果子酒过来了。秦烈并不让她近身伺候,自接了酒,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神情自若地又给宝钦斟了一杯酒,面色自若地道:“这个酒不醉人,不过你也不能多喝。” 宝钦硬着头皮朝他点点头,口中道:“多谢三殿下。”她自认为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了,而今看来,比起某人,似乎还甚有差距。 不过宝钦素来豁达,被众人笑了一阵,自己就释然了,左右她又不会在丰城过一辈子,旁人便是笑话,那笑的也是七公主,和她不相干。想到此处,她很快就面色如常了,不仅坦然地喝了酒,连秦烈布的菜,她也一点不落地全吃了。 到底是皇后宫里,这御膳的卖相极佳,颜色鲜艳欲滴不说,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浑不似师兄所说的那般难以下咽。 这一顿饭众人吃得各怀心思。宝钦心无旁骛,清雅心急如焚,王雁如咬牙切齿,太子和太子妃你侬我侬,而皇后则是喜不自胜,一会儿看看太子夫妇,一会儿又看看秦烈和宝钦,一会儿又暗自叹了口气:那郑国皇帝死得可真不是时候,若是再多扛上几天,今儿传来喜讯的,可就不止这一对了…… 用过了午膳,大家都说了一阵话,说着说着,皇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朝太子道:“既然宛如有了喜,你就多抽些时间好好陪他。月底的秋猎就不要去了,留在京里帮你父皇处理些朝政。” 太子正要应下,一旁的太子妃却笑着插话道:“谢母后体恤,只是殿下常年守在京里,难得能出一回京,儿臣实在不愿将他拘在宫里。左右月底就满三个月了,胎儿渐稳,不必太过拘谨小心。再说,儿臣这也不是头一胎了,若是再大惊小怪的,旁人见了,也要笑话。只是这次秋猎妾身怕是去不成,殿下身边,看是带着文秀还是凝霜?” 皇后皱了皱眉,嗔怪地道:“你就是太贤惠大度些。”想了想,又朝太子道:“什么文秀、凝霜,那狐媚小气的模样,我都不喜欢,一个都不准带。你府里不是还有几个侍妾么,到时候随便挑个机灵勤快的就是,左右不过是照顾你的起居,十几二十天就回了。” 文秀和凝霜都是东宫有品级的侧妃,尤其是董凝霜,其父董昌和乃兵部侍郎,深受秦帝重用,最近更有消息传说他又要高升了。因着这样的缘故,董氏虽未有所出,但在东宫甚是得意,说话行事未免有些嚣张,虽说在太子妃跟前还算客气,但若有一日果真产了子,只怕连太子妃都要不放在眼里了。 平日里在宫中,太子妃还能用宫规压一压她,若她跟着太子去秋猎,一去便是十几二十天,谁晓得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听得皇后这么一说,太子妃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可皇后一面是围护着她,另一面,却也是在敲打她。国公府出了一个太子妃,已经够招摇的了,若是再出个三王妃,日后难免有外戚乱政之嫌。太子妃心中早如明镜,只是不好与王雁如明说罢了。 太子笑着哄道:“瞧母后说的,儿臣不过出去个十几日,身边又不是没人伺候,何必非要带什么侍妾。老三素来都是一个人,这回儿臣就和他作伴了。” 秦烈闻言白了他一眼,冷冷地没有说话。 皇后却笑起来,指着他道:“烈哥儿这边还有七公主呢?” 宝钦一愣,不明白怎么这话头又落在了自己身上。清雅有心想开口拒绝,只是心里头到底顾忌着规矩礼仪,不敢开口,急得眼睛都快红了。 秦烈低头看她,柔声问:“公主也一道儿去吧。” “她也去?”王雁如终于忍不住了,冷笑着嘲讽道:“人家七公主可是金枝玉叶,不比我们这些粗人,不说打猎,怕是连马也不会骑吧。” 宝钦自中毒以来一直窝着没怎么出过门,身上的骨头都快锈掉了。而今听大家提起打猎的事儿,倒是有几分跃跃欲试。只是王雁如这话倒也没说错,正经的七公主连宫门都没出过,哪里会骑马。她若是跟过去,一时按捺不住打几只兔子什么的,岂不是就露了馅儿。 “无妨,”秦烈冷冷地看了王雁如一眼,又把目光挪到了宝钦身上,眼神顿时变得温和起来,“我教她。” “好!好!”皇后连连拍手称好,又招呼玉竹道:“回头把本宫那匹如风给七公主牵过去,让烈哥儿好好教教她。左右还有半个月,不怕学不会。”说着,又和颜悦色地朝秦烈和宝钦道:“如风乖巧得很,七公主莫要害怕。烈哥儿你要耐心,公主是女儿家,可千万别把她当成你们军中的那些大老粗。” 秦烈正色应了。宝钦赶紧起身,郑重地谢过了皇后。 几个人一直待到了未时初,打量着皇后开始瞌睡,这才赶紧告退。秦烈一直把宝钦送到了行宫大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宝钦看了半晌,似乎在等她开口留人。 清雅见状,赶紧挤上前来朝秦烈福身见礼,客气地赶人,“三殿下好走。”好不容易才将人给送走了。 回了宫,清雅原本还想再跟宝钦说道说道,只是一进门就见她打着哈欠歪在了床上,恹恹地道:“先让我睡一觉,困死了。” 等她一觉醒来,皇后送她的马也到了。宝钦赶紧洗了把脸,兴致勃勃地跑去看。北地的马匹个头高大,跑得快,耐力也好,尤其是秦国的战马一直是宝钦的心头爱。 她在军中四年,换了两匹马,一匹叫做闪电,是匹高大的黑马,毛色如缎子一般闪亮,最是聪明勇武,跟着宝钦打过不少仗,后来在跟北燕的一场恶战中中了两箭,虽说保住了一条命,却再也没法上战场了。 后来换的是一匹枣红色的母马,名字叫特勒,是师兄从河套谷地弄过来的,竟比秦国的马儿还要高大,威风凛凛,疾步如飞。一直到宝钦被鸩杀,特勒都跟着她,只是不知道而今如何了。 宝钦一阵风似的冲到马厩,大老远就瞧见一群人围成一团,热热闹闹地在讨论着什么。瞧见宝钦过来,大家伙儿赶紧让开,马倌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巴结地恭维道:“皇后娘娘派人送了如风过来,公主快过来瞧瞧,真是一匹好马。” 宝钦盯着马厩里漂亮娇小的小母马,噎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娇小玲珑的身材,这温驯娇弱的眼神,这华丽又精致的马鞍,无处不在宣告着它“高贵”的身份――这样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只消一鞭子就能被打得起不来。宝钦扶着额头,扯了扯嘴角,为难地夸赞了一句,“果然漂亮!” “公主要不要试一下。”马倌儿热情地把如风牵到宝钦面前来,拍了拍它的背,马儿立刻弯下前腿,居然跪了下来。 “不…不必了……”宝钦艰难地转过身,控制着自己不要一脚踢上去,“它将将才到,休息一阵再说。”这样娇弱的东西,还能叫马么?宝钦实在担心自己会把那几条小细腿儿给压折了。 失望地回了屋,清雅小心翼翼地劝她,“要不,公主索性别去了。您身子还未大好,这一路颠簸的,奴婢怕您吃不消。” “想去也没用啊。”宝钦歪在榻上,闷闷地道:“就那匹小马,我都不好意思骑,太丢人了。” 清雅赶紧附和,笑着道:“公主说的是,那马儿实在太不像样子了,跟头驴子差不多。人家驴子脾气还犟呢。您要真骑着那东西过去,别说打猎,走几步都难过。” 宝钦一郁闷,又回床上躺着去了,翻来覆去了一阵,却是睡不着。她的性子本就跳脱,而今身子渐渐好了,一点也不想在行宫里头窝着。好容易才有机会出去走走,怎么能被匹马儿给耽搁了。 想着便有些不痛快,猛地翻身坐起来,托腮想了一阵,招呼清雅道:“你让人去找秦修,看他能不能给我弄匹马来。”她跟秦修到底有多年的“交情”,所以这当口首先想到的就是他。至于秦烈,宝钦一想起宫里头众人的打趣就有些面热。她到底是个女儿家,而今又担着公主的身份,自然不好随意去找“未婚夫”帮忙。 “您还是要去呀?”清雅为难地皱眉,“不过是打个猎罢了,等回了郑国,哪里不能打猎,何必非要去凑这个热闹。” “这不是而今回不去么。”宝钦道:“再这么成天闷在宫里,都快闷死了。” 清雅也晓得宝钦的性子,素来说一不二的,知道自己劝不过,只得应下,想了想,又道:“那还不如去找司徒大人。”司徒虽说放荡不羁了些,可到底对宝钦没有那种意思,也省得被人钻了空子来献殷勤。 只要是能弄到马,从谁哪里弄到的,又有何区别。宝钦正待应着,外头有丫鬟过来禀报,“公主,公主,三殿下让五斤侍卫送了匹马过来。” 秦烈送来的马! 宝钦顿时来了精神,一骨碌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急声问:“在哪里?你可曾见了?” “已经牵去马房了,公主要不要过去瞧瞧。” 那是自然的。宝钦的脑子里立刻闪过刚进丰城那日秦烈出现时的情形,他□□的那一匹宝钦不敢想,可那些侍卫们所骑的,无一不是良马,随便挑一匹出来也是威风凛凛。 等到了马厩,瞧见那黑云一般高大威风的大马儿,宝钦顿时又惊又喜。她在这方面的眼神儿可好使,一眼就认出这宝贝竟是秦烈的马,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把秦烈狠狠地夸赞了一番,“三爷果然讲义气!” 24、第二十四回 二十四 清雅一瞧见那匹黑马的时候心里就大叫不好,只是宝钦太兴奋,害得她好几次想开口提醒,到了嘴边又把话给噎了回去。虽说她在宝钦身边只有几个月,但宝钦是什么性子她却摸得清清楚楚。旁的事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一旦提到战事、比试,她就立刻精神抖擞,定要争个你死我活才好。 “它叫什么?”宝钦摸了摸马儿黝黑发亮的毛皮,兴致勃勃地问五斤。可这马儿显然有些傲,朝宝钦不屑地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居然走开了。 五斤生怕宝钦气恼,赶紧解释道:“它叫飒鲁,是三爷的宝贝,脾气大得很,就王爷能骑,旁人连碰都不让碰的。小的这一路把它弄过来,可费了大力气了。您瞅瞅,小的这腿上,还被它踢了两脚呢。” 身后的马倌儿也赶紧附和,“公主殿下,这飒鲁您可不能碰,脾气可暴了,方才对您还算客气的,奴才刚刚才靠近了些,它就抬脚要踢,吓死人了。” 他们不说还好,越是这样宝钦就越是来了兴趣,恨不得立刻就要上马遛一圈,招呼着五斤把马鞍装上,自己则挽起袖子准备上马。五斤都快哭出来了,苦哈哈地求她,“公主,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还是等会儿三爷到了再说吧。您要真出点什么事儿,三爷还不得杀了我。再说……”他总算想出了个靠谱的理由,道:“这院子也太窄了,要不,让三爷明儿带公主去围场再说。” 他这话确实有道理,宝钦仔细想想,终于作罢,恋恋不舍地又上前拍了拍马屁股,一脸温柔地道:“也罢,等明儿找个宽敞的地方再遛,这里实在跑不开。” 五斤瞧着,十分地想笑。这位“七公主”虽说对谁都还客气,可什么时候这么温柔和善过。三爷想尽法子过来讨人欢心,结果自个儿却连匹马都不如,真真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头五斤又去王府把飒鲁的马童给叫了过来,因为飒鲁脾气太大,行宫的马倌儿根本就近不了身,连加的食它也不吃,嚣张得一塌糊涂。当然这些事宝钦一点也不知道,她晚上饱饱地睡了一觉,第二日大早就换了身劲装准备出门遛马。 七公主的嫁妆里有不少好东西,衣物料子都是极佳的,剪裁得也是恰到好处,难得还有两身大红色的骑装,宝钦一眼瞧见就喜欢得不行。只可惜而今她正在孝期,穿不得这般鲜亮的衣服,摩挲了一番后,又依依不舍地放了回去。 等换好衣服出来,丫鬟们已经过来禀报,说是秦烈到了。宝钦顿时欢喜起来,赶紧加快了步子迎出去。 外头五斤已经牵了飒鲁出来,而秦烈则骑着另一匹黑马,同样的高大健壮,只是眉心间有一道白色花纹,冲淡了马儿的彪悍之气,显得可爱起来。 宝钦不由分说地就要去抢飒鲁,五斤生怕飒鲁发飙波及到自己,赶紧松开缰绳,快步往后退,一边退,嘴里还一边大声地朝秦烈招呼,“三爷,您看,小的可真没办法,这根本就看不住嘛。” 他话未说完,宝钦就已经翻身上了马。飒鲁顿时暴躁起来,可劲儿地在原地蹦,身子一拱一拱的,想法设法地要把宝钦给摔下来。跟在后头出来的清雅吓得脸都白了,一边惊声尖叫,一边想要冲上前去帮忙,被秦烈一个冷冷的眼神儿给吓了回去。 “让她自己来。”秦烈居然半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骑在马上一动不动,袖手旁观。 飒鲁是秦烈的爱马,跟着他有些年份了,这么多年来,谁对它都是客客气气的,什么时候见过像宝钦这般“粗鲁无礼”的人物,一句话不说,上来就骑。所以,它也是可劲儿地蹦q着,像发了疯似的四处乱跑。 行宫外虽然还算宽敞,可哪里够飒鲁遛的,他长嘶一声后,陡地撒开蹄子就朝路的另一头跑去,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让人有反应的时间。五斤和清雅还都愣着,先瞧见飒鲁驮着宝钦一溜烟地跑远了,紧接着就是秦烈,等眨巴眨巴眼睛清醒过来,早已不见了他们俩的踪影。 “进去吧。”五斤朝清雅挥挥手,笑着打趣道:“咱们这会儿骑什么都赶不上了。” 宝钦这边,飒鲁一溜烟地往东门方向跑,一路上使尽了各种法子想把人甩下来,可宝钦却像长在了它身上似的,不仅动不得分毫,还时不时地赏它一巴掌,痛得飒鲁嘶嘶地叫。 也不知跑了多久,四周的房舍人群渐少,再过一阵,就只瞧见一片广阔的绿色。飒鲁终于慢了下来,发出嗤嗤的喘息声。宝钦见状,又毫不客气地给了它几巴掌,飒鲁顿时发出委屈的嗷嗷声,再过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地停下了脚步,耷拉着脑袋,再也不见骄傲之态。 “公主骑术甚佳,看来不需本王再教了。”身后忽传来秦烈的声音,宝钦猛地回头,这才发现他居然一直跟着,身上顿时一僵,皱了皱眉头,努力地扯起嘴角,转过身朝他僵硬地笑,解释道:“我…学过骑马。” 秦烈闻言也丝毫不追问,板着脸点头,“甚好。”他轻轻地拍了拍马背,马儿慢慢地踱到宝钦身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两三尺远。宝钦的身体到底不如以前,跟着飒鲁折腾了一阵,身上就出了汗,脸上涨得红红的,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秦烈解下牛皮水袋递给她,低声道:“你先喝口水,一会儿我们往回走几步,就有个茶馆,可以停下来歇歇。” 宝钦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水袋,打开盖子,不由分说地先灌了几口,豪迈地挥起袖子擦嘴。擦到一半时,忽然想起什么,悄悄朝秦烈瞄了一眼,见他并没有看着自己,这才赶紧把手放下了,从荷包里拿了帕子出来,慢条斯理、仪态万千地擦了擦嘴。 等她擦完了,秦烈这才转过头来,自自然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水袋,然后,一仰头,也跟着喝了一大口。他喝水时还特意地把盯着宝钦的脸上看,希望能难得地看到她羞怯脸红的样子。可宝钦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还咧嘴朝他笑了笑,客客气气的样子。 秦烈心里头莫名地一堵,不留神竟被凉水给呛了喉咙,惊天动地地咳了一阵。宝钦不由分说地跟着上前拍他的后背,动作铿锵有力。好在秦烈虽然长了张小白脸,身板儿却十分厚实,这要真换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只怕骨架子都要被她给拍散了。 等秦烈缓过来,二人这才策马慢慢往回走。宝钦一想到他素来这般沉着稳重的,居然也能犯这样的错,心里头就觉得想笑,只是每每一展颜,对着秦烈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又笑不出来了。 两人走了不多久,果然就瞧见了秦烈所说的茶馆。 说是茶馆,其实也就是打了个棚子,胡乱地拼了两张桌子,又摆了几把板凳。茶馆的摊主是一对年迈老夫妻,头发都花白了,精神却还好,走起路来不紧不慢,透着一股子稳当劲儿。 瞧见宝钦二人过来,老太太十分热情地朝他们打招呼,“秦爷来了,快坐快坐。我这就让老头子沏茶。”说罢,就扯着嗓门大声地喊:“老头子,快上茶了。” 宝钦微觉诧异,趁着老太太回去沏茶,凑到秦烈身边,压低了嗓门小声地问,“她认得你?” 宝钦这几个月终日娇养着,清雅又惯会调些润肤养颜的脂膏,养得久了,这皮肤便愈发地娇嫩起来,虽说并没有涂脂抹粉,身上却还透着淡淡的幽香。离得近了,这香味儿便一点点地钻进秦烈的鼻子里,说不出的勾人。 堂堂的大秦战神硬是怔了半晌,才想起回话的事儿,沉了沉心,低声回道:“来过几回,老太太就记住了。”说话时眼睛却不看宝钦,假装找座儿,迅速地坐在了棚子里头。 很快的,老太太就端着一壶热茶过来了,笑着朝秦烈道:“是家里头刚炒的秋茶,不晓得秦爷喝不喝得惯。” 秦烈不回话,却来看宝钦,问:“秦地的茶味道浓,不晓得你习不习惯?” “无妨。”宝钦赶紧回道。她还真不是客气,西北本就与秦国离得近,饮食习俗也都差不离,西北的军士们喝的也多是团得紧实的黑茶。喝的时候拿刀砍一块,闷在大壶里一通狠煮,煮得汤汁红里透着黑,喝起来格外解渴。 说罢,宝钦就拿起茶壶给秦烈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这茶汤倒比她在西北常喝的还要清澈些,许是炒得糊了,茶汤里透着一股焦香,喝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秦烈见她喝得甚香,心中亦是舒坦,又招呼着老太太给那两匹马儿弄些白开水解渴。二人在茶棚里坐了一阵,胡天胡地地说了一阵话,这才起身准备回去。 才准备去牵马,飒鲁却快步奔了过来,先是委委屈屈地跑到秦烈跟前凑,见秦烈不理它,这才屁颠儿屁颠儿地踱到宝钦面前,一个劲儿地甩尾巴。 宝钦瞧它这谄媚样儿,跟先前那高傲嚣张的飒鲁像换了匹马似的,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拍着马背道:“我还道马肖其主,原来你也就学了个皮毛,光会绷着脸有什么用,被我抽几鞭子,打几巴掌,还不就服服帖帖的……” 秦烈扭着脑袋看她,绷着脸,不说话...... 25、第二十五回 二十五 宝钦后知后觉,走了不多久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察觉出不妥当了。奈何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没有再拉着秦烈解释的道理。想了一阵,脑子里愈加地乱成一团麻,索性就不去想了,见秦烈依旧悉如往常一般沉着脸,自己也面色如常地继续说话。 他们在外头喝了满肚子的茶水,糙得胃里空落落的,一到行宫宝钦就赶紧让雅去备饭,又招呼秦烈一起。秦烈早就等着她这句话了,立刻顺水推舟地应了下来,直把清雅急得心口一阵一阵地痛。 行宫里头有清雅虎视眈眈地盯着,秦烈自是凑不到跟宝钦一起坐,不仅如此,清雅还把他一个人安置在殿外,跟宝钦隔了好大一张屏风,不说见人,连声音都听不真切。偏偏秦烈还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得闷着脑袋一个人低头吃饭,连酒也没喝。 宝钦也十分不习惯,只是清雅说得言之灼灼,确实有几分道理。更何况,她又是师兄的人,宝钦总是要给她几分面子。 吃过午饭后秦烈依旧不走,说宝钦今儿累着了,怕身子不舒坦,非让五斤去叫了司徒过来。他自个儿则趁机一直守着,时不时地跟宝钦说句话。他见识广博,说的又多是军中的豪迈事,宝钦听得津津有味,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高声附和,每每都被清雅的眼神给止住了。仔细一想,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一会儿的功夫,司徒就到了,背着药匣子垂首丧气的样子。一进门就朝秦烈抱怨道:“我可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好容易才轮到沐休,瞅准了机会准备去找小翠,结果还被五斤生拉硬拽了过来。回头我要是讨不到媳妇儿,你也别想讨到好。” 秦烈白了他一眼,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冷冷地道:“你给公主看看,她今儿骑了半天马,我怕她身体受不住。” “骑个马也这么大惊小怪,公主的身子没那么差。”话虽这么说,司徒还是在宝钦身边坐了,很郑重地给她把起脉来。手指刚刚搭上她的脉门,司徒的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先看了宝钦一眼,尔后又把目光挪到了秦烈身上,狐疑地问:“她骑什么马了,怎么气血如此翻腾?” “飒鲁。” 司徒半张着嘴,好半天没合拢。过了好一阵,他才收回了手,擦了擦额头,小声地感叹,“阿烈你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对了,飒鲁可还健在?” 秦烈缓缓转过头来看他,目光不善。 宝钦也横着眼看他,问:“司徒大人觉得妾身能把飒鲁杀了还是吃了?” 司徒见状不对,赶紧求饶,“我不对,我说错话了。”罢了,又不怀好意地朝他二人贼笑,“你们俩这还没成亲呢,就一个鼻孔出气。若是日后成婚了,这还有我说话的地儿吗?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秦烈和宝钦都还没怎么反应呢,清雅却是都快气死了,赶紧高声反驳道:“司徒大人,我家公主还在孝期,您怎能如此说话,实在太无礼了!” 司徒被她骂了也不说话,就笑嘻嘻地瞧着秦烈,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等着他给自己解围。 秦烈板着脸,低声地转移话题,“公主身体如何?要不要再开些药?皇后娘娘邀了她月底去秋猎,你看她的身子行不行?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只得等下回了。” 宝钦一听便急了,赶紧应道:“怎么不行?我身体好得很,左右飒鲁又被驯服了,日后不过是骑马走走,并不费神。”她在行宫里困了这么久,而今好不容易身体好转了些,便想方设法地想出门,不然,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便是秦烈不让,怕是自己也要偷偷溜出去的。 司徒跟她打交道久了,多少也知道了些许她的脾性,遂笑道:“无妨无妨,公主身子好了许多,出门走走也好,活动活动筋骨,身体好得也快。只是日后小心些,不要再像今儿这般费力费神就好。”说罢,又朝秦烈做了个鬼脸,笑道:“再说了,公主身边不是还有三爷守着,有他在,您自然是无碍的。” 秦烈板着脸点头,又朝宝钦看过来,低声询问:“明儿可还要再出去走走?” 宝钦眼睛一亮,面上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期待,“去哪里?” “城西有座宁山寺,老和尚的棋下得极好。山下还有个卖烤肉的,羊肉烤得十分地道。”他说话时面上虽无表情,但那声音和语调里却透着一股子诱人的蛊惑,宝钦十分地禁不住诱惑,想都没想就应了,“我们明儿早上就去!” “奴婢也去。”清雅见状不好,赶紧道:“公主到底是女儿家,怎么好孤身出门。奴婢跟着,公主也方便些。” “你会骑马?”一旁的秦烈冷冷问。 清雅顿时愣住,咬咬牙,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儿让五斤教你骑马。”秦烈完全不理会清雅的意见,自作主张地安排了下去,“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再说。”他说话一贯地强硬肃冷,让人完全不敢反驳。清雅虽满心眼的不愿意,可对着秦烈那张冷脸,却是半句拒绝的话也不敢说。 等他和司徒好不容易走了,清雅这才郁闷得直抓头发,罢了又苦口婆心地劝宝钦,“公主,奴婢总觉得,三爷的眼神儿毒得很,您今儿也太放肆了。便是秦国的女子也不敢随意驯马,您今儿这般勇武,就不怕被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到时候,想走可就不容易了。” 宝钦仔细想了想,回忆起上午时秦烈说话时的样子,摇摇头,“我跟他说以前学过,他倒是半点怀疑的意思都没有。我们钟家世代习武,七公主和我又是表亲,不说骑马,便是会几下花拳绣腿也不稀奇。” 她说得有理有据的,清雅连反驳的话都没有,低着脑袋想了一阵,才小声地道:“可奴婢觉得,三爷他…是不是对您…好得太过分了?他不会是真把您当公主了吧。”清雅又不好跟她直说,拐弯抹角地提醒着,希望宝钦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宝钦心里头哪有那么多的弯弯拐拐,自然不解其意,笑着道:“他当然是把我当七公主的,不然,能这么隔三差五地过来?”而且,连飒鲁也说送就送了,分明对未来媳妇儿的态度。他若是真拆穿了自己的身份,怕是抓都来不及,还能这般殷勤?宝钦如是想。 清雅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清雅又把伺候的下人们都屏退了,凑到宝钦身边小声道:“大爷怕奴婢一个人伺候不周,又另派了两个人过来。只是而今行宫里管得严,奴婢也安插不进人来。公主您看――” 自从那日梁轻言夜探行宫被司徒发现之后,这行宫里外的侍卫都添了不少,全是秦烈的人。对进出的下人也都管得严了,尤其是郑国随行的那一批,都被秦烈陆陆续续地调到了外头,就连李柯鸣留下的那几个丫鬟也都不见了踪影。宝钦的身边除了清雅,剩下的,全都是秦烈后来调进的人手。 宝钦想了想,却轻轻摇头,“你知道我素来不管这些事,若果真开口要调进人来,反倒引人注目。且让她们先在外头候着,等什么时候要用了再说。左右我而今也安全得很,便是丰城有人认出了我来,只要郑国抵死不认,他们也不能奈何。”郑国还有师兄在,总不会再拖她的后腿。 眼下的麻烦可不是这个,清雅暗自叹了口气,脑子里浮现出秦烈的眼神,再看看面前还懵懵懂懂的宝钦,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说不定那位三爷比她还头疼呢! 晚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宝钦又是精神抖擞了。用过了早饭,才换过了衣裳,就听见丫鬟来报说秦烈已经到了。等她换好了衣服再出来,又有个丫鬟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公主,五爷也来了。” “秦修也来了,那敢情好。”宝钦甩了甩鞭子,抽得“啪啪”作响,“正好跟我们一道儿。” 三个人出门,总比孤男寡女地好。清雅顿时松了一口气,忽然对秦修好感倍增。 到了偏殿,秦家兄弟已经坐下了,只是屋里的气氛不大好。秦烈是一贯的冷脸,端着茶杯根本不瞧秦修,而秦修则是一脸的痞气,歪着嘴得意地笑,时不时地斜着眼睛瞅秦烈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怀好意四个字。 等宝钦进来,秦修却先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很熟络的样子,只差没上前勾肩搭背了,笑吟吟地朝宝钦道:“公主真是不道义,要出门溜达也不叫我一声,分明是不拿我当朋友。” 宝钦虽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但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下不得台,遂笑着回道:“你不是贵人事忙么,我哪里好意思叫你。”他既然这般称兄道弟,宝钦也不好妾身来妾身去的,索性也就随意地自称我了。 她这话刚说出口,秦烈的眼神儿就瞟过来了,嗖嗖的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凉意。这让宝钦忍不住立刻反省,是不是自己又说错话了。 26、第二十六回 二十六 飒鲁本是秦烈的爱马,自然和他亲近,一出门就挨着秦烈一起走,秦修见状,毫不客气地策马插了进来,大声嚷嚷道:“三哥你让让,我有话跟公主说。”完全不管秦烈沉如死水般的黑脸。 宝钦跟秦修倒还熟络些,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兴致勃勃地一路跟他说着话,且说且笑,倒比跟秦烈在一起时要显得欢畅得多。 “我听说你们昨儿还出去遛马了?怎么也不叫上我,太不讲义气了。要不,我昨儿也不会被皇后娘娘给招进了宫,还险些跟那凶巴巴的吴家小娘们儿打一架。”秦修一想起昨儿上午进宫的事儿就一肚子气,闷闷地抱怨道:“而今这世道可真是不得了,女人不像女人,那力气倒比男人还要大些,那个吴家小娘们儿险些把我从马上给拽了下来。若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我昨儿非要给她点颜色看。” 秦国民风彪悍,早些年还有女子做官的故事,便是而今的丰城,千金小姐中善于骑射的也是不少。不过,能对着秦修还有如此胆量的还真不多见。宝钦一时对这位吴家小姐来了几分兴趣,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秦修顿时兴奋起来,当下便把那个“吴家小娘们儿”评得一无是处,罢了又哼道:“若是让爷娶这样凶巴巴的小娘们儿,爷情愿一辈子不成亲。” 宝钦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偷偷地笑。秦烈始终一言不发地在她身边,眼神儿直视前方,似乎完全没有把秦修当回事儿。 三人晃晃悠悠地到了宁山寺,进了庙里拜过了佛,秦烈便领着宝钦去后头院子里找会下棋的老和尚,秦修乐颠颠地也跟了上去。 高僧法号元音,是寺里的护法长老,见秦烈和他说话的样子,想来二人是多年的交情。听秦烈说宝钦的棋艺高超,那元音顿时来了兴趣,赶紧让小和尚把棋盘搬了过来,二人立时就摆开了。 元音的棋风很沉稳,和秦修的风格有些类似,但比他还要谨慎些。宝钦自然也要改变风格,一改先前的横冲直撞,变得稳重小心起来。她一门心思地盯着棋盘,满脑子想的都是棋局的发展,完全没有注意到秦烈两兄弟之间的风起云涌。 “你过来。”秦烈的手搁在秦修的肩膀上,微微发力,冷冷道:“我有话和你说。” 秦修皱眉,不悦地小声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不要耽误我看棋。”他话才说出口,肩头忽地一阵钝痛,顿时呲牙咧嘴起来,想高声开骂,又怕影响到宝钦和元音的对弈,气得直咬牙,狠狠一跺脚,迈开步子跟着秦烈去了隔壁院子。 一会儿,那边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以及沉沉的闷哼声。 等宝钦和元音好不容易下完了一局棋,抬起头来四周打量,却不见他兄弟二人的身影。正待开口问,就瞧见秦烈慢悠悠地踱回来了。他先前出门的时候穿一身藏蓝色的束腰长袍,头发也梳得整齐,还戴着一顶白玉发冠,瞧着十分精神。可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一身上下就变得灰扑扑的,头发也乱了,落了几缕在颊边,发冠早已不见踪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狼狈。 宝钦顿时就愣了,也没多想,直接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像是跟人打过架?” 秦烈沉着脸回道:“无碍。” 男人都爱面子,便是打了架也不愿说,所以宝钦就没再多问了。只是秦修刚刚都还在身边,这会儿却忽然不见踪影,怎么说也有些奇怪。“秦修他――” “回去了。”秦烈抬眼看她,眼睛里有复杂的神色,“府里有事,他着急。” 宝钦“哦”了一声,没再问。她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俩兄弟总是不对付,在她面前打架都不止头一回了,谁晓得刚才又是因为什么事情闹起来,把人家秦修给揍跑了。连秦烈都折腾成了这般模样,可以想象被揍到回家的秦修是何种惨烈。 尔后秦烈又陪着宝钦跟元音大师再下了两盘棋,可宝钦心里头总想着他们俩打架的事儿,难免有些分心,结果后头两盘都输得惨烈。不说秦烈的脸色越来越沉,连元音大师都忍不住了,柔声劝道:“施主心里有杂念,贫僧胜之不武,不如下次再来。” 宝钦尴尬地笑笑,都不好意思再去瞧秦烈的脸。 因先前秦烈说山下有烤羊肉吃,所以他们俩并没有在庙里用饭,下山后直奔那烤肉馆而去。 这烤肉馆建得偏僻,秦烈领着她绕过了一层又一层的林子这才到了大门口。宝钦原本以为他说得那般郑重,定是个了不得的高档酒楼,可到了地儿才晓得竟只是个小店,就在堂屋里搭了几张桌子板凳,墙上光秃秃的,半点装饰都没有,只是屋里收拾得极为干净,瞧着倒也舒服。 秦烈敲了敲桌子,很快的,后头就有个年轻小伙子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招呼道:“是秦爷来了,快里头坐,正巧这雅间还没人。” 原来这里还有雅间!宝钦好奇地跟着秦烈进到里屋,顿时哑然失笑。说是雅间,其实也就是随便隔了个小房间罢了,靠背面的墙上有扇窗,正对着后头的院子,可以瞧见院子里郁郁葱葱的竹林。 两人进屋坐下,那伙计倒了茶水后便不见了人影,只听见他大声招呼厨房准备饭菜的声音。不多时,他便端着一大只烤羊腿进来了。那只羊腿烤得一片金黄,而今正吱吱地直冒油,一进门便是满屋的异香,让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宝钦原本还想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结果那肉一进嘴,她的眼睛就亮了。要不这秦烈怎么大老远地要领她来这里吃饭呢,这烤肉的味道,简直是绝了。 “如何?” “好。”宝钦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低头继续战斗。若不是顾忌到自己而今的身份,她怕是一个人就能把整条羊腿给灭了。 秦烈总算满意了,点点头,又低声招呼伙计送一壶米酒过来。 二人吃得快,不多时桌上便已是杯盘狼藉。宝钦的肚子早就填满了,这会儿撑得不行,胃里头也有些油腻,便抱着茶壶一杯一杯地喝,算是消消食。秦烈也陪着,小声地说着话,秦国的山水风物他都能说上一二,宝钦也听得甚是认真。 他们吃饭的功夫,外头厅里也来了客人,吵吵闹闹的,说话甚是大声。宝钦先前倒也没留意,可听着听着,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外头那个大嗓门儿似乎总是在提起什么三殿下,那可不就是对面这位? 宝钦顿时觉得好奇起来,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想听听看他到底背着秦烈私底下编排些什么。秦烈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终究没出声,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宝钦,眼神复杂又古怪。 “……我们三殿下还真是倒霉,您说,眼看着都要大婚了,结果还闹出这样的事,你说冤不冤。要不,再过个一年半载,我老黑就能抱上小世子了。” “得了吧老黑,你就别替你们爷遮遮掩掩的了。” “啥意思?” “嘿,那三殿下这么多年连个身边人都没有,你说这是啥意思?别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你个死老九,瞎说什么呢?小心三殿下晓得了,拔了你的舌头。我们爷是什么人,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他都能瞧得上?外头那些个女人,长得还没我们爷好看,也想来爬床,也不先照照镜子。还瞎说什么隐疾,我们爷有没有隐疾,我老黑还不晓得,他的裤子都是我给洗的……” 外头顿时哄堂大笑,有人高声问:“那老黑你说说,你给三殿下洗裤子,都瞧见啥了。” 老黑嘿嘿地笑,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心知肚明的意思,“都是男人,这还用俺明说啊。就上回,眼看着我们爷快成亲的时候,俺好容易才淘到本春宫册子,那个画啊,真是活灵活现,清……清清楚楚,结果一回头就被三爷给缴了,到现在还没还回来……” 宝钦原本还死命地硬撑着,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彻底绷不住了,赶紧道了句借过,飞快地跑到后头院子里,“哈哈哈……”地抱着肚子死命地笑了一通。 虽说早从司徒的口中晓得秦烈本不是那冷漠疏离的人,可因他总是板着脸,宝钦心里头也总觉得他的性子清冷,不好打交道。而今听了老黑的话,才晓得冷漠外表的背后,原来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男子――根本和西北军中那些整天想媳妇儿的士兵们没什么两样。 等笑罢了,她却是为了难,一会儿回去,她要怎么跟秦烈说话呢? 在院子里想了半晌,宝钦还是没想出个招来。脑子里一会儿又响起方才老黑的话,时不时地又想笑。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安静了。宝钦偷偷地探出脑袋往外看,大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一片破破烂烂的桌椅。店里的伙计正哭笑不得地收拾着,见了宝钦,无奈地挥了挥手里的桌子腿朝她笑笑,道:“秦爷今儿出手大方,先谢过了。” 宝钦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敢情又给打跑了! 27、第二十七回 二十七 回了雅间,宝钦竭力地绷着脸,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朝秦烈瞄两眼,想看看他的神色――除了面皮绷得更紧之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当然,宝钦也没感期望他一个面瘫能有什么表情变化,可是,遇到这样的事儿,好歹那眼神儿也要尴尬窘迫些,他怎么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那么坦然呢。 两人各怀心思地回了城,秦烈一路将她送回行宫,这回没再主动留下,说了声告辞后就匆匆地走了。清雅松了口气的同时未免又有些狐疑,忍不住问起宝钦,今儿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宝钦正憋得难受,想找个人说说,刚准备开口,忽又觉得好像不大妥当。想了想,还是没说,只模糊地提了两句跟老和尚下棋的事,很快就把话给岔开了。 至于秦烈这边,还未进门五斤就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一脸惊讶地朝他道:“三爷,老黑回来了,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一进门就在院子里跪着,拉也拉不起来,问他又不说。您看他这是……” “让他跪着。”秦烈面沉如水,眼睛里明显地飙着火,比平日里清清冷冷的样子可怕多了。“一张嘴没个把门儿的,活该!” 五斤伺候了他许多年,最是清楚他的性子,一见他这眼神儿就晓得秦烈今儿气极了,顿时住了嘴,可心里头却忍不住琢磨今儿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难不成在七公主那里吃瘪了? 进了屋,秦烈端了杯冷茶一口喝干了,哐当一声放下杯子,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除了几年前六斤在打仗被人砍了腿的那次,五斤还没见过秦烈这般暴躁不安过。 “你……”秦烈狠狠地咬牙,“去把司徒给我叫过来。” “是。”五斤赶紧应了,飞快地转身离开,才走到门口,又听到秦烈的招呼声,“让他记得把上回那药带上。” 上回那药……五斤一愣,心里头忽然亮了,赶紧应下,憋着笑飞快地出了门。 难怪司徒要缠着七公主,原来如此!一念至此,五斤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郑国皇帝可真是会挑时候,啥时候驾崩不好,偏偏就死在了秦烈大婚之前,这不是故意跟三爷过不去么……瞧瞧三爷,这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接连着好几日,秦烈都没再来行宫,宝钦估摸着他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秦修也一直没露面,宝钦琢磨着,那天他在宁山寺吃了不小的亏,十有八九伤在了脸上,要不,以秦修性子,便是折了胳膊断了腿,也是拦不住他出门的。 因他们不曾来找,宝钦也没再出门。她越来越觉得清雅的话说得对,七公主会骑马不稀奇,甚至会花拳绣腿也说得过去,可若是整天往外跑,跟男人们肆无忌惮地厮混在一起,那就有些讲不清楚了。更何况,秦烈那个人,眼神儿总是让人毛毛的。 所以,秋猎前的十来天,宝钦一直老老实实地窝在行宫里,憋得气儿都快有些不顺了。 秦烈这边却是传来了好消息,经过司徒十数天的针灸和药剂治疗,他脸上终于不再像先前那般毫无变化。努力的情况下,他勉强能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来――用五斤的话来说,那还不如板着脸呢。 无论如何,这总是有所进步了!反正司徒是自信满满,拍着胸脯向秦烈保证,定要在他洞房花烛前把他的脸治好,结果被秦烈一脚踢了出去。 九月初四,艳阳高照。秦国秋猎,宝钦随行。 秦国尚武,而秋猎正是京中年青男儿争抢风头的时候。若是能在皇帝跟前露露脸,比在宫里头当几年差都强。而今京城的都指挥使赵二斤,先前不过是宫里的普通侍卫,只因在秋猎中折冠,才被秦帝看中,委以重任。 不仅是京城的贵族子弟,就连千金小姐们也是趋之若鹜。虽说丰城民风开放,但女孩子们也难得出来一回,不说旁的,便是见一见这大好的山水也好过窝在京城里头,更何况,随行的王公贵族们多的是未曾婚配的,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那也得自己握住线才好。 于是,这出行的队伍越拉越长,等到出京那一日,已是浩浩荡荡了。 宝钦虽未曾嫁于秦烈,但她而今的身份却是公主,自然独占了一辆马车,只带了清雅一人在车里陪着,闲聊着说几句话,随着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便眯缝着眼,缓缓地睡了过去。 从京城到秋猎围场并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晚上就能到,只是而今这队伍实在太庞大,马车里坐的也多是王公贵族,自然要小心些,走得极慢。清雅问了随行的侍卫,说是得两天才能到。 宝钦倒也不觉得辛苦,她而今的身体渐好,不说坐在马车里头享福,便是骑着马一路赶过去也不会觉得太累。尤其最近这些天,她甚至觉得身体已经痊愈,舞刀弄枪也不在话下。但清雅谨遵梁轻言的叮嘱,决不让宝钦累着,每日里都是死命地劝说,才拦住了她偷偷练功的举动。 因顾虑到马车里的诸位妃嫔和随行的千金小姐们,队伍每走一段便要停下来歇歇,喝喝水,吃点东西。 马车一停,宝钦就睁了眼,皱起眉头问:“到了?” 清雅无奈地应道:“这才中午呢,离猎场还远着,说是今儿晚上还得露营。”说罢,她又掀开车帘往外探看了几眼,马上有伺候的小丫鬟过来禀告,“清雅姐姐,用午膳了。不知公主是在马车里用膳,还是出来走走。” “还是下去吧。”宝钦听到外头的声音,低声回道:“蜷在这马车里头,腿都酸了。”其实她这辆马车还算宽敞的,偌大的车里只坐了两个人,手脚都能舒展开来,甚至还能躺着睡一觉。旁的人,便是国公府的王二小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只是宝钦到底不习惯,若是可以,她宁愿骑马,迎着风一路狂奔,自在又欢畅。 清雅朝抬头看了看,果见后头的马车里陆陆续续地下来了一些人,多是年轻的女儿家,那穿着打扮的确是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她这才放下心来,赶紧给宝钦取了斗篷披上,又整了整她的头发,这才扶着她下了马车。 秦国的民风开放,女儿家抛头露面并不稀罕,更何况,这队伍中还有许多未曾婚配的皇家贵族,若是因缘巧合地被人看上了,那也是天大的福分。故小姑娘们便是下车吃个饭也穿戴得十分整齐,通通地画着妆,精致又漂亮。 因宝钦的身份特殊,相貌又十分艳丽,引得那些小姑娘们不住地偷看,小声地指指点点。宝钦本以为会瞧见王家二小姐,可却不见她的人影,倒是进城那一日来为难过她的刘家小姐赫然就在其中,眼神颇有些不善。 宝钦对这些小姑娘们的“爱恨情仇”半点兴趣都没有,装模作样地翘着兰花指吃了点东西,倒险些没把自己给恶心死。刘小姐则一边盯着她,一边跟身边的同伴们说着什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些小姐们再看着宝钦的时候,眼神都齐齐地不好看了。 宝钦虽然不怕她们,可却不想在这时候闹出事来,这一大群人正赶着路,不论是吵架还是打架,势必要惊动一大批人。宝钦这身份,实在不大适合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因侍卫说中午要歇近一个时辰,宝钦索性就带着清雅去附近走走。官道边上是一片树林,林子过去仿佛有溪,依稀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行宫里虽然也有小花园,可栽种的都是名贵花木,被花匠修剪得精致又漂亮,哪有面前这片林子这般疏朗自然,尤其是林子后那片潺潺的溪流,光是听着就让人生出一股子清凉的意境。 清雅自己也有阵子没出门了,瞧见这大好的绿意,原本到了嘴边阻拦又吞了回去,只小声地叮嘱,“公主,要不要再多带几个人。” 宝钦瞟了她一眼,笑,“便是我们不说,他们也会跟上的。” 而今跟在她们身边的多是秦烈派来的侍卫,个个都是军中精英,平日里连人影都瞧不见,可宝钦心里头清楚得很――大师兄是决计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进出行宫了。 说起大师兄,宝钦就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虽说梁轻言早回了郑国,可他却总是托丰城这边的暗探不断地往行宫里送东西,郑国的浆果、北燕的匕首,甚至还有江南的胭脂水粉。有好几回清雅还在她面前半真半假地抱怨,说自己接连好几日地出门取东西,早晚要被秦烈给看出点什么来。 她们俩慢悠悠地沿着林子里的小路往前走,不多时便到了小溪边。早两日刚下过雨,故溪水流得潺潺,河边的绿草犹如一片油油的毯子,清新又茂盛,生机勃勃的样子,看得让人不忍心踩下去。 宝钦小心翼翼地走到河边,弯腰掬水洗了把脸,精神顿时好起来,回过身朝清雅招手,“你也过来洗把脸,舒服得很。” 清雅无奈地苦笑,“才将将给您画的妆,又全没了。” 宝钦呲牙咧嘴地笑,不以为然地道:“罢了罢了,左右一会儿就上车了,又没人看。”她话刚落音,忽听得不远处“噗通”一声响,像是什么大东西落进水里一般。 宝钦和清雅对视一眼,立刻觉察出不对劲来。正欲冲过去察看,却被清雅一把拽住了胳膊,“公主,不要去!”清雅咬着牙,朝她微微摇头。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不管落水的人是谁,只要宝钦一去,总会被卷进某些事情里,便是她自己没有害人的心思,却也难免成为旁人的眼中钉。 28、第二十八回 二十八 宝钦当然知道清雅的话说得有道理,可是,她们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万一只是有人不小心落了水,那她们岂不是有见死不救之嫌。 “别出声,”宝钦朝清雅嘘了一声,小声道:“我们轻手轻脚地过去瞧瞧,若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掉头就走便是。却保不准真有人落水,若是因此丢了性命,你我心中也难免不安。” 她素来都是个有主意的,既然说了出来,便是心里头已经决定了。清雅在她身边这么久,早已摸清了她的性子,更不用说她这番话又如此有理,遂不再多劝。二人猫着腰,压低了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朝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这条溪穿过树林,在前方忽然拐了个大弯,后头那一段便被茂密的丛林挡得严严实实。为防万一,宝钦没有沿着溪边走,而是从林子里头穿过去,二人的身影隐藏在密密仄仄的树林中,并不惹眼。 走不多远,依稀可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不像丰城的口音,也不像西北那边的腔调,叽里呱啦的也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 “有人在……”清雅小声地提醒宝钦。既然有人在,那宝钦先前所怀疑的有人无意落水的假设便不可能。 “唔。”宝钦应了一声,皱起眉头,强压下不断上涌的好奇心,点头道:“我们回去。”才欲转身,忽又听得那边传来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清雅顿时惊得抽了口冷气,立刻慌乱起来,拽住宝钦的胳膊就要拉着她狂奔。 “别动!”宝钦一伸手捂住她的嘴,声音压得低低的,“离得远,他没发现我们。”说话时,她已经瞧见了一个身着灰色衣袍的小太监正慌慌张张地朝官道的方向狂奔,想来方才那人高声喝骂的就是他了。 宝钦朝清雅使了个眼色,两个人缓缓蹲下,尽量将身体掩藏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中。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前头看,那个小太监跑了不多远,陡地一声惨叫,后背上赫然已经中了一箭。以宝钦的经验,那小太监已然是活不成了。 虽说这不是头一回见到杀人了,可清雅还是吓得浑身发抖。上一次在船上,李柯鸣到底还会避着她们,只留下一片淡淡的血腥味。可这一回,却是眼睁睁地瞧见那么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清雅一个小丫鬟,如何能不怕。 凶手带着弓箭!这回连宝钦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虽说她而今的身手逐渐恢复了灵活敏捷,若是自己独自一人倒也罢了,可身边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雅,那可就说不准了。 思虑间,那凶手已渐渐朝小太监的方向走了过去。因背对着宝钦,故瞧不见他的样子,只见他穿了一身绯色的官袍,作侍卫装扮,个子很高,身形挺拔健壮,瞧着年岁应该不大。 那凶手缓缓踱到小太监的尸体旁,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一会儿又起了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见他的影子渐渐远去,宝钦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清雅煞白的脸,小声道:“起来,我们回去了。” 清雅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欲站起身,却发现两腿发软,一骨碌又瘫倒在了地上。宝钦见状,赶紧弯腰去扶她,将将低头,忽听觉一破空之声直朝面门而来。宝钦警觉地一偏头,便有支利箭擦着她耳畔的碎发“嗖”地穿了过去,“梆当――”一声,狠狠地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柏树树干上。 “快跑――”宝钦迅速地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清雅的胳膊,拉着她就往林子里钻。以前在西北的时候,宝钦不止一次被敌军追杀过,逃亡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觉得离死亡如此之近。 清雅不会武功,加上这会儿又被吓傻了,整个人都懵着,完全是被宝钦拽着跑。而身后那凶手,明显是个武功高强之辈,那一支接着一支的冷箭仿佛阎王爷的勾魂令,摄得宝钦快要喘不上气。 好在宝钦被人追杀的次数多了,知道在林子里要怎么逃,如何躲,好几次眼看着都要中箭了,却又险险地避了开来,东拐西扭的,怎么也射不中。但那身后的凶手却是渐渐地追得近了,每一箭的力道都明显比先前还要大。 若是再近些,再近些……宝钦简直不敢想象!一咬牙,狠狠推开清雅,猛地转过身,赫然对上了身后那凶手的眼睛。那人距离宝钦不过数丈,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转身,眼中顿时显出愕然的神色,手一抖,刚刚上弦的箭便射了出来,虽说准头未失,却是明显地慢了许多。 正是这里―― 宝钦猛地伸出手,说是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那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掌竟稳稳地将那支箭抓到了手里。凶手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宝钦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那支箭投射了回来。 她根本顾不上再细看自己有没有伤到凶手,箭一出手,便立刻转过身来,拎着清雅往林子外冲。所幸这片林子并不大,宝钦在逃跑时虽东弯西拐的,却始终朝着官道的方向。如此终于寻得了一瞬间的空隙,便冲到了树林的边缘。 树林边上早有侍卫守护,听见这边的动静赶紧追了过来,见宝钦和清雅这一身的狼狈,侍卫们顿时面色大变,留下两人在原地守着她们后,余下的立刻就冲进了树林里。 从她们进树林再出来,拢共不过才一刻钟的时间,却经历了生死一线,宝钦倒还好,清雅早已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容易终于缓过神来,一开口,先“哇――”地哭出了声。 等到秦烈和秦修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清雅依旧抱着宝钦哭着不撒手。两个人虽没有中箭,可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头发早就乱了,披散在肩头,额头上和脸上全是汗,脸颊上还有擦伤后留下的血印子,脚上的鞋早已不知去向,赤着的脚上全是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秦烈还未说话,一旁的秦修已经怒不可遏地高声骂了起来,“谁干的?谁干的?这是怎么回事?侍卫呢,侍卫呢?” 留守着的侍卫赶紧过来回话,“属下已经去林子里查过了,凶手已经逃了,卢康带着人正在追。”说罢,又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林子里死了个太监,属下已经着人将尸首抬了出来,正找人认尸。” “尸体!”秦修顿时抽了口冷气,后怕地朝宝钦猛看了几眼,心有余悸地问:“怎么死的?” “中箭身亡。” 秦修顿时不说话了。秦烈不理他,沉着脸吩咐一直守在一旁不敢靠近的丫鬟,“去打些热水过来给公主洗洗,另去找两身衣服鞋袜,一会儿公主要换。” 那丫鬟立刻应了,急急忙忙地去干活儿。秦烈则缓缓踱到宝钦身边,低声道:“你先上车歇着,这里我来处理。” “还有我!”秦修生怕被他抢去了风头,赶紧也接上一句,“公主放心,本王定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好好地替你报仇。” 宝钦这会儿却是半点力气都没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如此便多谢五爷了。” 说罢,想了想,又皱眉朝秦烈道:“那人蒙着面,看不清长相,但穿着侍卫服,听声音年纪不大,说的话却是听不懂。妾身方才想了一阵,似乎跟燕国莱城那边的口音有些类似。” 她说罢了,又生怕秦烈怀疑自己如何会听过燕国话,赶紧接了一句,“郑国的宫里头有燕国的舞姬,听她们说过话,故还有些印象。” 秦烈朝她郑重地点头,“我理会的,你先去歇着,有事我再回来问你。” 秦修见他们俩自顾自地说话,却把自己丢在一边,顿时有些不悦,忍不住插嘴道:“三哥你莫忘了,这次秋猎的防卫好像是我负责。” “你也晓得是你负责!”秦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中明显地带着不悦,“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难辞其咎,还不赶紧去找父王请罪。而今此事一切归由我主持,快滚!” 秦修顿时就炸毛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大声辩解道:“老三你莫要耍横,我的差事是父王给的,你凭什么要插手。一句话就想把我给甩开,没门儿……”他还待再闹,秦烈一个眼神儿,侍卫们蜂拥而上,抱的抱腿,拽的拽胳膊,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就把他给弄走了。 等宝钦洗净了身上和脸上的血污,换了新的衣服鞋袜,又哄着清雅睡了,这才掀开帘子出来瞧瞧外头的境况。才将帘子掀开了一道儿缝,不远处正在和侍卫说话的秦烈忽然有所感应般转过脸来,四目相对……宝钦的脑子里却忽然闪现出老黑说过的那些话来,脸上顿时有些绷不住,赶紧又将帘子放了下来。 29、第二十九回 二十九 虽说平日里秦烈就是副冷脸,可今儿的样子看起来明显比平时还要阴沉些,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寒意,不管看到谁,谁都要缩一脖子赶紧躲开。只有当目光挪到宝钦身上的时候,他的眼中才有了些暖意,继而又变成无奈又气恼的神情。 不等秦烈开口问,宝钦先交代了,压着嗓子小声道:“今儿是我不对。”她低垂着脑袋作老实状,“早该跟侍卫们说一声才走,听到声音也不该冒冒失失地过去看。”嘴里这么说,她心里头却清楚的很,依她的性子,若是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形,自己保管还是忍不住。 秦烈难得见她这样做小伏低的模样,满肚子的气顿时去了大半,再看她面上的擦伤和手背上细密的血痕,心里头便只剩下一片怜惜。虽说脸上依旧是深沉如水的模样,但声音里却略微有了些温度,“可伤到了哪里?” “无妨,无妨。”宝钦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样子,“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秦烈却不说话,一双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宝钦这才恍然地回过神来,若她真是七公主,不说这满身的伤口,但是蹭破点儿皮,怕不是就要哭天喊地地抹眼泪了。她这般坚强勇猛,似乎有些不大妥当。 想到此处,宝钦赶紧呲牙咧嘴地皱起了眉头,捧着手“嘶嘶――”地叫起来,嘴里轻轻地喊着“痛啊――痛――” 秦烈的眼睛抽了抽,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这才缓缓回过神,高声将太医唤了过来。 等处理好伤口,那边秦修已经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哭丧着脸朝宝钦道:“都怪你,没事儿胡乱跑什么,闹出这么大的事儿,瞒都瞒不住,害得我被父王把给撤了职。”说罢,又忿忿地瞪了秦烈一眼,有苦无处说的可怜样儿。 他说罢了,忽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重,赶紧又回过头来向宝钦道歉,“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怪你。唔,都是那混账刺客给害的,他奶奶的,回头要是被我查到是谁干的,看我不活剐了他。” 宝钦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五爷逮到人的时候,别忘了替妾身也剐几刀。”若说起委屈,她和清雅才委屈呢,若是果真瞧见人做了什么坏事也就罢了,偏偏什么都没瞧见,还被人往死里追杀了一番,更要命的是,连那凶手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宝钦活到十八岁,打过了这么多仗,还没这么窝囊过! 秦修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朝秦烈挤眉弄眼地道:“父王撤了我的职,换了三哥上。我而今倒是想查,就怕三哥不让。”说着话,又笑嘻嘻地朝秦烈凑过去,一副讨好的谄媚笑容,“三哥你不会拦着我的,对吧。” 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忽然抬脚,一脚就把他给踢开了,嘴里骂道:“滚远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一旁围观的五斤见秦修吃瘪,幸灾乐祸地笑,九斤偷偷地踩他的脚,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你悠着点儿,别太过分了。回头五爷要找你麻烦,便是三爷也拦不住。”要知道,秦修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物,若真惹恼了他,怕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五斤赶紧捂住嘴,可笑意还是忍不住从眼睛里流出来,秦修恨得只咬牙。 秦烈还是请宝钦上了马车,细细地问她事发的过程。宝钦也不瞒他,自是将她和清雅如何听到落水声,又如何探看被人追杀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过他听。秦修不肯走,也厚着脸皮旁听,听罢了,还忍不住抢在秦烈前头开口道:“公主说话真是夸张,那人若果真如此厉害,你和那个小丫头是怎么逃出来的?” 宝钦一愣,心里头顿时有些打鼓,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挤了挤嘴角,强笑道:“这林子本就不大,我们又离得远,他顾忌外头的侍卫,想来下手时束手束脚,这才被我们阴差阳错地逃了出来。”说罢,她又举了举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抱怨地道:“你瞧瞧,我们可不是毫发无伤,若不是命大,这会儿怕早就见了阎王爷了。” “尽胡说些什么!”她话刚说出口,秦烈却忽然激动起来,高声喝止道,不止脸色比往日更难看,声音更透着一股子气急败坏。他虽然总是板着脸,可平日里说话却还沉着,何时这般疾声厉色过。不说宝钦愣住,就连秦修也吓了一跳,再不敢继续缠着宝钦追问了。 “你身边――”秦烈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要不,我还是另找两个丫鬟过来伺候。” 清雅一来受了惊吓,怕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二来,她到底只是个柔弱的女儿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关键时候反而还会拖累宝钦。今儿若不是宝钦跑得快,只怕真如她自己开玩笑的那般早去见了阎王爷。 更何况,宝钦这性子又素来是不受拘束的,什么时候闯了祸怕是自己都不晓得。更要命的是,万一她哪天身体痊愈了,只怕一眨眼就溜得远远的,走得干干净净。一想到此处,秦烈心里头就慌得很。 “王府里有几个会武功的侍女,话不多,又极是忠心……”秦烈见宝钦的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难得地开口劝说。 但宝钦却只是摇头。再怎么忠心,可忠心的对象却并不是她。若是果真应了,只怕日后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秦烈的眼睛里,再无半点自由可言。若是日后想要走,怕是也不容易。 宝钦如此坚决地反对,秦烈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没有坚持己见,只板着脸点点头,尔后,便拽着秦修告了辞。 回了营地,侍卫们早将那小太监的尸体抬到了空地上,尸体旁则是他们从林子里找回来的羽箭。秦烈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支箭,仔细察看,眉宇间渐渐笼上一片乌云。秦修也微微愕然地张开了嘴,咋舌道:“乖乖,这此刻好大的力气。” 箭头上还留有木屑的痕迹,足足入木三分。不说准头,单说这臂力已是难得。宝钦从这样的凶手手中逃出生天,实属运气好。 正如宝钦所说,那凶手果真是随行的侍卫,不仅身着绯红色的侍卫服,就连这羽箭也全都是宫中内造。想到此处,秦烈的眉头愈发地锁得紧了。一会儿,那小太监的身份也确认了,是刘贵妃宫里的小亮子。先前刘贵妃身边的宫女翡翠唤了他去河边取溪水,谁料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 听说跟刘贵妃有关,秦修的脸色便不大好看,朝秦烈道了声别后,转身就去找老二秦颂了。 等他走远,五斤才凑到秦烈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三爷,您看这事儿,跟二爷有无关联?” 秦烈沉默了半晌后才缓缓摇头,“他没这么不知轻重。” 虽说秦颂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又一向爱和太子作对,但他却绝不是个蠢货。宝钦先前说那个侍卫说一口北燕方言,十有八九是北燕的细作。秦颂便是再嫉恨太子,却绝不会与北燕的人牵扯上关系,否则,秦帝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你再去查查看,随行的队伍里还有没有人失踪。另外,让三斤把随行侍卫的名册誊一份给我。” 五斤应声便准备退下,忽又被秦烈叫住,“你让六斤赶紧回一趟京城,快马加鞭把司徒带过来。”秦烈皱起眉头,又叮嘱道。他知道宝钦的身体尚未痊愈,今儿遇此险境,定是提了气,生怕她什么时候旧疾复发,所以才未雨绸缪。 他想得倒是周到,只是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当天晚上宝钦就发作了。 因白天累极了,晚上宝钦便睡得早,清雅依旧在帐里伺候,秦烈虽没能将人派到宝钦的身边,却还是安插了几个丫鬟在外头守着。 正是子夜时分,秦烈方欲吹灯上床,忽听得外头急报,五斤快步奔到帐门口,焦声禀告道:“殿下,小麦过来急报,说是七公主犯病了!”话刚落音,就听到帐篷里“哐当――”一声响,他正待再问,就瞧见秦烈已经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大踏步地朝宝钦所在的帐篷奔了去。 帐篷里宝钦早已痛得晕了过去,浑身上下全是汗,头发都被浸湿了。清雅急得直掉眼泪,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打着哭腔直唤“公主”,一会儿,又转过头高声朝外头喊道:“太医,太医怎么还没来?” “太医呢?”秦烈本已到了帐门口,听得这声音,立刻恼了,厉声喝问:“怎么还没到?” 五斤慌忙应道:“殿下您别急,属下这就去催。”说罢,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等五斤把董太医一路拖进帐篷里时,秦烈已经急得快要发狂了,一把拎住董太医的领口,凶神恶煞地想要喝骂几句,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赶紧又松开,将他推到宝钦床边,沉声吩咐道:“快给公主看病!” 其实秦烈心里也清楚宝钦的病因,皆因白日里不该动了武,一提气便伤了先前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体,一时愈加地焦躁不安起来,大声地朝五斤吼,“你看着作什么,还不快去把司徒找回来。” 五斤都快哭了,“殿下,您忘了,六斤早就去京城接人了。” 他当然记得,可是―― 董太医果然无能为力,擦着额头的汗都不敢说话了,被秦烈那刺骨的目光瞪了几眼,这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公…公主这病…老夫…只能先开个药稳住,旁的只怕……” “你先开药。”秦烈狠狠咬牙,“她痛得厉害,你先止住痛。”左右…左右天亮后,司徒就要到了。他若是敢不到――秦烈狠狠地握拳,他若是敢不到,就宰了他! 30、第三十回 三十 司徒到底争气,不等到天亮就赶到了营地,被六斤一路拖着进了宝钦的帐篷。 一进门来就瞧见秦烈阴沉的脸,司徒到了嘴边的抱怨话立刻噎了下去。他跟秦烈这么多年朋友,就算秦烈的脸僵死了,他依旧能从眼神中看出情绪来。一见他这阴森森的样子就晓得而今不是拿乔的时候,赶紧挽了袖子,不由分说地把上了宝钦的脉门。 “如何?”秦烈一反平日里的沉着冷静,不待司徒出声,就抢先问了出来。 司徒却不说话,低垂着眼睛,面容严肃而郑重。他素来都是放荡不羁、嬉皮笑脸的样子,而今陡作郑重之态,自然让秦烈愈加地忧心如焚。 “阿烈啊――”司徒语重心长地叹息道:“我说,你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媳妇儿,怎么都护不住呢。” 秦烈的脸色愈发地难看,张张嘴想说什么,低头看一眼床上宝钦苍白的脸,到底没有作声。 司徒见他这般老实,总算满意了,不再刻意吓唬他,收回了手,从药匣子里取了银针出来,飞快地在宝钦的风池、百会等穴位上扎了几针。罢了拍拍手,将银针收好,一边摇头一边朝秦烈道:“旧疾复发,先前的这些日子算是白费了。从明儿起好生养着,若是再这么来一回,你就别再大老远叫我来了。” 秦烈自然知道他那未尽的意思,沉着脸点点头,低声道:“我理会的。”说话时,目光又不自觉地挪到了宝钦身上,深吸一口气,靠着床边坐下,倒比清雅还要靠得近些。 到了而今这时候,清雅依旧对秦烈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一见秦烈这架势,赶紧上前提醒道:“殿下,公主这里有奴婢伺候,还请您回避。” 秦烈面沉如水,没说话,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阴沉得简直能杀死人。清雅虽被他那锋利的目光刺得连头不敢抬,可一想到梁轻言的嘱咐,她又咬了咬牙,准备再说些什么。谁料才将将开口,眼前却忽然一黑,整个人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司徒收回胳膊朝秦烈挥了挥,笑嘻嘻的样子,“这小姑娘,就是没眼力。幸好有我在,要不,换了阿烈出手,可就不是睡一觉的事儿了。”说罢,又朝五斤和六斤挥挥手,招呼道:“傻愣着做什么,要不赶紧把人给弄走。你们俩也真是的,这会儿杵在这里做什么,要表忠心也别找这时候。” 五斤和六斤立刻会意,赶紧抬着清雅就出去了,跑得跟兔子似的,生怕留在这里碍了秦烈的眼,回头被他揍。司徒见他们走了,自己也打着哈欠追了出去,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我还真是个劳碌命,作孽啊作孽……” 帐篷里很快就剩秦烈和宝钦两个,安安静静的,只听到浅浅的呼吸声。经过司徒的针灸,宝钦的脸色好了许多,眉头虽还蹙着,却不复先前满头大汗的模样,也没有低低的□□揪得让秦烈喘不上气。 秦烈找到宝钦的手,轻轻握住,又搓了搓,想开口说几句温柔的话,可脑子转了半天,却又不晓得说什么好,最后终究只化成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在宝钦身边一直守到了天亮,丝毫没有合眼。天微明时,床上的宝钦忽然动了动,小声地哼哼,小猫一般。秦烈赶紧紧张地凑上前去,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 宝钦正迷糊着,哪里听得出身边人是谁,闭着眼睛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说了好一阵,秦烈方才听明白她原来是想喝水,遂赶紧起身去倒了杯茶,想要喂给宝钦喝,忽又觉得不好,转身朝外头喊了一句,让丫鬟们送了开水进来。他仔细地将水兑温了,先自己尝了尝,罢了,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扶着宝钦坐起身,一点点地喂给她喝。 宝钦喝了水却依旧不醒,眼睛闭得紧紧的,好似睡得正熟。可秦烈才回过身放了下茶杯,就听见她迷迷糊糊哭闹的声音,“快……快跑……危险……” 秦烈赶紧扑过来,再次握住她的手,一边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一边柔声安慰:“不怕,不怕,有我在,不会有事。” 宝钦似乎能听懂他的话一般,果然不再苦恼,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圆润的嘴巴动了动,小声地唤了一声,“阿爹――” 秦烈的眉头又开始抽搐! 等队伍重新启程的时候,宝钦依旧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虽说偶然会醒来喝几口水,但整个人明显还是懵着,根本没注意到一直在身边伺候她的人是秦烈。 启程后,秦烈让五斤和六斤把清雅给弄走了,自己则巴巴地抱着宝钦上了马车,完全无视旁人错愕惊诧的眼神,尤其是后头那一群早对他虎视眈眈的千金小姐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宝钦一直到中午时分才终于睁了睁眼,依稀看清秦烈的脸,却没什么反应。秦烈也是一副自自然然,理所当然的样子,毫无顾忌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低声问:“倒是不发烧了,头还痛吗?” 宝钦“唔――”了一声,摇头,打了个哈欠问他,“怎么是你,清雅呢?” “睡了。”秦烈撒谎不打草稿,脸上更是半点异样都没有,“你半天没吃东西了,饿不饿,我让下人送些稀粥过来。” 他不说也就罢了,这么一提,宝钦顿觉胃里头空空的,难受得紧,赶紧应了。 稀粥是秦烈早就让人备下了的,只消跟外头说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丫鬟把粥送到了马车上。秦烈没让人进来,自己接了,仔细搅了搅,又对着碗里吹了一阵,直到确定不烫嘴了,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宝钦嘴边。 宝钦眨巴着眼盯着他瞧,脑袋愈发地迷糊。她觉得这样好像不大对劲,可这会儿脑子又有些不够用,等粥送到嘴边时,还没想明白呢,就张嘴吃下了。 31、第三十一回 三十一 吃了东西,宝钦的精神总算好了些,睁了睁眼睛,盯着秦烈看了一阵,才终于渐渐回过神来,好似刚刚看到他一般,一脸疑惑地问:“三殿下,你怎么在我车里?” “……”秦烈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郁闷,竭力放柔了声音,“你昨儿晚上旧疾复发,凶险无比,我怕你出事,才过来陪着。”说罢,又转过身倒了杯温水过来,很自然地送到她唇边,道:“先喝口水,药马上就煎好了。” 宝钦这回没张嘴,慢吞吞地伸手过来接,却被秦烈挡了开。他皱着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别动,身体正虚着,坐都坐不稳,别逞强。”说着,又毫不避讳地坐到了她身边,手上微动,杯壁离宝钦的唇愈加地近。 以前在军中,宝钦也不是没有跟人这么亲近过,喝酒打仗,勾肩搭背,兄弟长兄弟短的,比这亲热多了。照理说,就算她跟秦烈抱一快儿也不应该觉得尴尬窘迫,可宝钦这会儿就是有些不自在。 而且,秦烈跟她以前身边的护卫们似乎不大一样。黑虎他们总是大嗓门儿,说话粗声粗气,不爱洗澡,身上带着一股子怪异的臭味儿,还留着厚厚的胡渣子,衣服也不爱换,头发上泛着一层油腻的光。看着就是三个字――臭男人! 可秦烈却总是干干净净的,头发也梳得整齐,打扮得像个斯斯文文的书生,身上甚至还有好闻的皂香。虽然他总是板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可说话的声音却很温和,眼神也总是温暖而坚定,宝钦一点都不会觉得他难相处。 如果她而今的身份不是七公主,不是他的未婚妻,宝钦想,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更自在些。 她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忽有声音传进来,“殿下,药好了。” 秦烈闻言赶紧放下手里的杯子,掀开帘子出了车门,很快的,就又端了个碗进来。车里顿时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宝钦嗅了嗅,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这个药味她很熟悉,刚到丰城那会儿,司徒就是给她开类似的药,仿佛里头全是黄连一般,苦得难以下咽。 但她终究不是什么娇气的千金小姐,眉头皱一皱,牙关咬一咬,一仰脖子,就把那一整碗汤药喝干了。 秦烈见她那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赶紧从碟子里抓了颗梅子往她嘴里塞。他动作有些急,准头便有些不足,手指不经意间轻轻划过宝钦柔软的唇瓣,心忽然跟着抖了一下。脑子里陡然乱成了一团麻,心跳得厉害,血气可劲儿地往脸上涌,猛地就头昏脑胀的。 “我先下车,有事儿就唤一声。”秦烈赶紧转过脸,不让宝钦看到他涨得如同猪肝一般的脸色,几乎是逃一般地窜出了车门。跳下马车,外头有凉风,吹了一阵,他脸上才总算缓了过来,抬头一看,却瞧见司徒似笑非笑的眼神。 “我就说你,”司徒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地道:“先前早就劝过你,就算不娶媳妇儿,好歹也要找个姑娘练一练。瞧瞧你而今这愣头青的模样,可千万别被北疆的军士们瞧见,这也忒丢人了。” 秦烈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秦烈走了,清雅总算寻了机会登上了宝钦的马车,一进门,尚未来得及抱怨秦修的蛮横霸道,就听见宝钦惊讶的声音,“清雅,你来了?唔,这个梅子酸得很,上回不是还有种甜的,你塞哪里去了?”她居然已经起了身,把榻边的小抽屉翻得一团乱遭。 清雅赶紧把甜梅子给她找了出来,宝钦塞了一颗进嘴里,立刻满足了,闭上眼睛道:“我困得厉害,先睡会儿,到了地儿你再唤我起来。”说罢,一转身就睡了过去,却是半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给清雅。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清雅一直守在边上,瞧见她睁眼,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声道:“公主,您可真不能再这样装傻了。” 宝钦斜着眼睛看她,不说话。 “您虽说自幼当做男儿养大,可到底还是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清雅苦口婆心地劝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语气坦然又真诚。 宝钦粥起眉头,疑惑地问:“你想劝我嫁给秦烈?” 清雅都快哭了,又气又急地道:“您都瞎猜什么呢?这三殿下他是秦国人,您若是正经七公主也就罢了,可您这身份,早晚有一天要穿帮的,到时候可要如何是好?再说,这三爷有什么好,整日板着脸,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若是嫁了他,您得多难受。” 宝钦愈加地不明白了,狐疑地盯着清雅的脸,一会儿又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难道你觉得秦修更好?”说着,连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咧着嘴道:“秦修就算了,他那性子,做做兄弟也就罢了,哪里能一起过日子的。”更何况,他们到底曾经敌对过,就算而今秦郑交好,可难保哪一天不会又打起来,到时候,他们俩又要如何自处? “您就没想过大爷吗?”清雅气急败坏地道,亏得是在马车里,她生怕被人听见才压低了嗓门儿,若是还在行宫,只怕都要激动得朝宝钦大声吼起来了,“大爷他对您如此用心,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也要过来看您一眼,您怎么就从来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呢?” 大师兄……宝钦的心里有暖流涌过。钟父还在世的时候,最看中的也是他,无论是人品还是家世,大师兄都是她未来夫婿的上佳人选。可是,她早已不是钟家的小姐了,而师兄,却依旧是梁家嫡出的少年郎。 不说她而今已是罪臣的身份,就算是大师兄有本事给她翻了案,她依旧只能是钟小将军。就算是她恢复了女儿身,堂堂梁家嫡出的子弟,又怎能娶个曾经抛头露面,与男人混迹一处的女子为妻。毕竟,那里是郑国,不是秦国。 在很久以前,宝钦就已经很清楚了这一点。而师兄,他又何尝不清楚呢。 宝钦没有回清雅的话,她借口头痛又倒回榻上睡了,眼睛闭得紧紧的,可脑子里却清醒得很。 钟父在世的时候,总是念叨着要送她嫁人,“乖囡日后嫁了人,这家里头就剩老头子一个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寂寥又落寞的样子。然后宝钦就乖巧地安慰他,“阿爹放心,我一辈子不嫁人。” 本只是一句劝慰的话,谁曾想,到而今却要成真。碌碌无为的男人她瞧不上,可但凡是有些出息的,又有谁愿意娶个男人婆一般的妻子,无父无母不说,身份还尴尬得很。宝钦想,她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了。 晚上总算到了围场,宝钦被安排在东边的一处小院子里。她精神一直不大好,既有身体的原因,也有旁的,反正恹恹的提不起劲儿,秦烈过来看她的时候,她也一直斜躺在榻上没起身。 宝钦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想法的人,喜怒都写在脸上,秦烈一眼就瞧出来了。他想开口问,可清雅一脸警惕地盯着他,虎视眈眈的样子。秦烈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淡淡地问了几句她的身体。 宝钦没说话,都是清雅回的,喝了药,用了多少饭,又睡了多久等等。秦烈根本就没听,一双眼睛直盯着宝钦,眼神极复杂。 “你不高兴?”他终于还是问出声。 宝钦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眨巴眨巴眼,小声地否定,“没。” “清雅先出去!”秦烈连眼神儿都没动一下,冷冷地命令道。清雅想咬咬唇,想开口反驳,可终究没这胆子,只得不情不愿地缓缓退下。出门时,还不忘了再看一眼宝钦。可宝钦却一直盯着身上的锦被,压根儿都没抬头看她。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宝钦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了秦烈一眼,问:“殿下有话要和我说?” 秦烈却忽然哑巴了,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自己要和她说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和她单独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光是看着也挺好――就像先前在马车里那样,那样安静。 “我……我是在想秋猎的事。”秦修想了一阵,赶紧开口,“公主而今身体不好,明日就不要上场了。” 那是自然!就算她有心也无力。可是,这明摆着的事,有必要这么神神秘秘,还非把清雅弄走才能说么? “到时候我会去,”秦修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渐渐亮起来,“你想要什么,我猎给你。” 宝钦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闷闷地抱住脑袋,“随便。” 不能上场,她还来秋猎作什么?回头再遇到王雁如,可不被她给笑话死。 可秦烈却似乎没有听到她敷衍的声音,依旧精神奕奕,“听说西山那边有熊,回头我打只熊给你。” 宝钦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那西山的熊是三爷您家养的?您说猎就能猎得到的?” “我若是猎到了呢?”他的眼睛里有亮亮的东西。 “这……”宝钦皱起眉头,想了想,“你想怎地?” “回头再说!” 32、第三十二回 三十二 第二日大早,外头就热闹起来。 宝钦的身子依旧有些沉,听着外头喧闹的声音,心里头虽然直痒痒,可到底还是知道轻重,只趴在窗户口听,并不嚷着要出门。 那个秦烈,他是不是已经猎到了黑熊呢? 下午皇后派了人过来探望,送了一大堆的补品,又说晚上有夜宴,问宝钦能不能去。宝钦原本就不爱那样的场合,正好借着身体不好的借口给推了。谁晓得,大晚上的时候,秦修居然来了。 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眼睛红红的,走路的时候还摇摇晃晃,一看就是喝高了。相比起一向板着脸的秦烈,清雅对秦修还没那么发憷,说话时也不像对着秦烈那么畏惧客气。见他这幅德行,顿时就没了好脸色,不悦地道:“五爷,我们公主身子不适,正歇着,不合适见您。” 若是换了平日,秦修还会嬉皮笑脸地跟她说几句玩笑话,可今儿他却红着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抱着酒坛子就往屋里冲。那眼神儿恶狠狠的,顿时把清雅给吓到了,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眼睁睁地瞧着秦修进了屋。 “秦……”宝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转过头来,看清是秦修,不由得微微意外,“五爷,您怎么来了?”说罢,又吸了吸鼻子,眉头皱起来,“你喝了多少?醉了?” 秦修不说话,抱着酒坛子径直走到她床前,一屁股坐下,瞪着眼睛瞧她,问:“你怎么又躺床上了?” “身体不好了呗。”宝钦苦笑,才开口,胸口又一阵闷痛,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脸上顿时咳得一片潮红。“五爷你今儿这是怎么了?” 秦修闷闷地哼了一声,过了好一阵,才不高兴地道:“父皇给我订了门婚事。” “这是好事啊!”宝钦又惊又喜,脸上将将绽放出笑容来,又瞥见秦修的脸色,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五爷您不满意?” “满意什么啊!”秦修气得直跳,“这京城里那么多漂亮姑娘,他指谁不好,偏偏给我指了那个男人婆,凶巴巴的不说,力气还大。上回……”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便没再继续下去,喃喃地道:“反正……反正我才不娶她。” 敢情是嫌弃人家姑娘不够温柔!宝钦哭笑不得地想,就秦修自己这幅德行,居然喜欢温柔的姑娘?那他怎么还隔三差五地往行宫里跑?清雅和她,怎么着都跟温柔二字搭不上边啊? “那……那位小姐,长得可漂亮?”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秦修忿忿地道:“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反正我是决计不会娶那个吴家小娘们儿的,父皇他非要逼着,那他自己去娶好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娘皮,连爷都敢打,以后进了门,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宝钦隐约想起这个什么吴家小姐的事儿了,上回秦修不是还在她面前抱怨过一回,那个险些把他从马上拉下来的“奇女子”。虽说秦修对她没几句好话,可宝钦却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吴小姐充满了好奇和好感――这姑娘跟她多像啊。 因为有了这样的认同感,不论秦修怎么埋汰人家吴小姐,宝钦反正总是替她说话,罢了秦修干脆不说了,不悦地把酒坛子朝桌上一扔,气鼓鼓地高声道:“你到底是谁朋友?有你这样老替人家说话的么?” “有你这么跟你嫂子说话的么?”他话刚落音,秦烈就板着脸进来了,冷冷地盯着秦修看了一眼,沉声骂道:“喝了几口黄汤,倒跑你嫂子这儿耍横来了。有本事怎么不去找父皇闹?欺软怕硬的东西!” 秦修本就和他处不来,这会儿又喝了酒,性子愈加地暴躁起来,气得直跳,指着秦烈的鼻子就大声吼:“你喊什么喊?我跟公主说话,要你管?她而今还没嫁呢?就管人家叫媳妇儿,你才没脸没皮……” 话未说完,秦烈就已经下了手,狠狠地一个手刀砍在了他的肩井穴上。等秦修一倒,他就毫不客气地把人给拖了出去。一会儿,又拍了拍手进屋了,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淡然表情,朝宝钦问:“吃了药没?” 宝钦眨巴眨巴眼,没回他的问题,反问道:“三爷猎到熊了?” 秦烈一愣,尔后眼睛里闪过局促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秋猎才第一天,急什么。” 宝钦抿嘴笑,“那我就等着三爷的熊了。” 他们说了没几句话,司徒就来了,又仔细地给宝钦诊了脉,开了药,罢了才道:“倒也不必整日窝在房里,出门走走也是好的。只是切记不要激动,唔――”他瞥了一眼身边的秦烈,装模作样的吩咐道:“阿烈若是闲着没事儿,就陪着七公主在附近走一圈。” 秦烈立刻会意,偷偷地朝司徒瞄了一眼,司徒立刻朝他挤了挤眉毛。 宝钦本就是个外向的性子,听了司徒这话,顿时一刻也坐不住了,赶紧换了清雅进屋,伺候着她换了衣服,急急地出了院子。 秋猎是秦国的习俗,每年都会来这么一次,短的十来日,长的更有半年。所以围场这边的行宫修葺得极好,建筑竟比皇宫还要精致些,只是规模略小,倒显得愈加地玲珑。 整个行宫因山而建,出得院子便可见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川,近处有水,形成狭长的湖泊,湖畔遍植杨柳,而今尚未到深秋,故枝叶还算繁茂。湖上则架着曲曲折折的廊桥,中央有座亭子,上头盖着厚厚的稻草,远远瞧着,倒有几分拙朴的美感。 秦烈便引着宝钦往湖心亭上走。 那亭子里原本是空着,只是她们走得慢,等走到的时候,里头赫然已经有了人。宝钦眯起眼睛瞅了一眼,顿时连连苦笑。所谓冤家路窄,说的可不就是而今这场景。亭子了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一直与宝钦不和的王家二小姐。 33、三十三 三十三 宝钦当然知道王雁如不待见她,可她对这个小姑娘却还是蛮待见的。相比起那些外表柔弱无欺,一肚子小心眼儿的女人,王二小姐要可爱多了。她的爱恨都写在脸上,就算真不喜欢,也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宝钦就喜欢这样的直肠子。 所以,对着一脸阴沉的王雁如,宝钦丝毫不介意,她甚至还主动朝她打了声招呼,笑眯眯地道:“二小姐也在,真巧。” 王雁如刚想出声挖苦她两句的,被她这么一招呼,这话竟然有些说不出嘴,顿时憋得一脸通红。想转身走,可好不容易才能见秦烈一面,又有些不甘心,咬咬牙,硬是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憋屈,忍不住朝宝钦瞪了一眼,小声地道:“还以为你本事多大呢,结果一回头就躺床上了。会下棋有什么用,连马都不会骑,还特特地跑来秋猎,可不笑死人了。” 宝钦被她这般挖苦,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她,作出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二小姐说的是,妾身原本也是不想来的。不过三殿下说,反正也就是出来走走转转,也不指望我能打到什么猎物。若是想要什么狐狸梅花鹿,让三爷去猎就是。” 说着,那流转的眼波又朝秦烈扫了过去,目中笑意盈盈,竟带着一股难言的风情。“三爷,我说得是不是?” 秦烈斜着眼睛看宝钦,紧跟着嘴角抽了抽,咳了两声,板着脸沉声附和:“媳……公主说得对。” 被宝钦说两句也就罢了,可秦烈这话却是实实在在地让人伤心,王雁如的眼睛立刻就有些泛红,却又不朝秦烈发火,只恨恨地瞪着宝钦,怒道:“你……你就会找旁人帮忙,有本事,我们两个比试一番。” 宝钦托着腮看她,眉眼弯弯,“二小姐想怎么比?”她而今碍着身体的缘故,一不能打猎,二不能骑马,好不容易出来走走,司徒还特意让秦烈跟着。既然王雁如要主动来找乐子,她若是不应了,岂不是太不对起自己了。 秦烈的眼睛又开始抽。 王雁如本来只是一时冲动,笃定了宝钦而今这病怏怏的样子什么事儿也干不了,却万没想到她居然真敢应,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要跟宝钦比什么。 下棋她是远不如人家,自然不会自不量力地去以卵击石,可她若是提议比打猎,岂不是明摆着欺负宝钦,别说旁人笑话,就算真胜了,自己也会面上无光。 “回……回头我想好了再找你。”王雁如歪着脑袋想了一阵,才咬着牙,气恼地朝宝钦道。说话时,又忍不住委屈地朝秦烈看了看,却发现秦烈的目光始终落在宝钦的身上,连余光都不曾朝自己瞥一眼,心里愈加地酸涩,撇了撇嘴,红着眼睛跑了。 一众丫鬟们见状,赶紧急急地追了去,还有那个穿绿色衣裙,曾经与宝钦有过一面之缘的丫鬟,更是狠狠地剜了宝钦一眼,好像她是什么恶毒妇人一般。宝钦只朝她们笑,一脸无辜。 等人都走完了,宝钦这才想起来朝秦烈看了一眼,他却跟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安安静静地守在她身边。亭子里有风过,卷起两人的衣袂和长发,时不时地纠缠在一起。宝钦伸手想理一理乱发,身上却忽然一暖,抬头看,秦烈正脱了他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起风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回去吧。”说着话,又把手递了过来。 宝钦一愣,心里头顿时嘀咕起来,虽说他们俩有婚约,虽说她跟人拉手也不是头一回了,可是,这光天化日之下,男男女女手牵手什么的,是不是……也不大妥当…… 好在这会儿清雅出来了,手里抱着她的大髦披风,一边快步小跑,一边朝这边东张西望,远远地瞧见这边有些不对劲,赶紧就大声喊了起来,“公主――” 秦烈眉头一皱,闷闷地瞥了清雅一眼,无可奈何地把手给收了回来。 好不容易捞到的机会被清雅给打乱了,秦烈十分郁郁,回去的路上脸色愈加阴沉。临走的时候,宝钦又开玩笑似的提醒他,“三爷可别忘了猎熊的事儿。” 秦烈转过身,漆黑的眼睛朝她直视,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本王自然记得清楚。”说话时脸上虽还绷着,可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子志在必得。说罢,他又顿了顿,眼神变得愈加地深邃,“公主也莫忘了自己应下的事。” 宝钦立刻反驳,“三爷只说过几天再说,妾身可不曾应下。” 可秦烈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转身就快步出了院子,只留给她一抹潇洒的背影。 是夜宝钦睡得极好,第二日醒来后,精神便好了许多,故皇后派人过来问她要不要去凑凑热闹时,宝钦想了一阵后,便应了。 郑国的女子并不以骑射见长,所以皇后也根本没有让她下场打猎的意思,不过是唤她出来看看热闹。陪同的除了宫里的妃嫔们外,还有京中各家权贵府上的千金,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倒是养了宝钦的眼。 除了秦烈和秦修外,太子与秦颂,还有余下的几个皇子也都到了。这是宝钦头一次把秦国这几位皇子给见了个全,秦修以下的那几位都还年幼,最小的八皇子不过六七岁,稚嫩的小脸儿上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相貌倒是和秦烈有些相似。 另有四皇子瞧着跟秦烈差不多大,只是相貌和气质差了太多,个子倒也高挑,就是瘦得厉害,身形也不似秦烈秦修那般挺拔,总是微微含着胸,说话的时候更是畏首畏尾的,半点天家贵族的气度都没有。 秦帝则还是宝钦上回见到的那般精神奕奕,说话的声音虽不高,可却透着浓浓的威严,只一个眼神便让人噤若寒蝉――当然,也总有人例外。就比如秦烈,他对秦帝的态度始终很淡然,似乎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不说旁人,迟钝如宝钦也都看出了些许不寻常。 除此之外,宝钦还见到了传说中备受宠爱的文贵妃。照理说她的年岁也不轻了,相貌却保养得极好,倒也不是说有多美,但眉眼间的那种妩媚风情却是极勾人心魄,难怪能盛宠不衰这么多年。 王雁如也在那一众千金小姐当中,但她脸色却不大好看,似乎跟旁人也不大合得来,尤其是――宝钦眼尖地瞧见了她身边坐着的刘芙蓉,顿时心如明镜。那个刘芙蓉,当初还敢去拦她的马车,想来绝不是什么温柔良善之辈,更何况,她还一直觊觎着秦烈,难怪王雁如跟她合不来。 这个秦烈,也就是相貌生得英俊了些,能征善战了些,就那万年如一日的清冷表情,怎么就能引得这么多姑娘对他死心塌地呢?宝钦十分地不理解。她在西北军中的时候,可不也是同样地骁勇善战,同样地――英俊潇洒,而且还热情又爱笑,怎么就不见有漂亮的小姐们朝她投怀送抱?就算郑国民风保守,不敢公开示好,可怎么连个媚眼儿也不见抛? 宝钦越想越郁闷,忍不住恨恨地朝秦烈瞪了一眼,罢了,又朝秦修和颜悦色地笑笑,深深地把他引为知己。 一众人吃吃喝喝了一阵,一会儿,年轻小伙子们全都起了身,笑嘻嘻地上马走了,就剩秦帝和一群女人继续待在原地,笑着说着家常。 宝钦找不到旁人说话,坐了一阵,便觉得无聊。刚想告辞回去,对面的王雁如忽然站了起来,一脸认真地朝皇后道:“雁如早闻七公主大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说话时,她远远地朝宝钦瞥了一眼,目中有得意之色。 “可听归听,雁如一点都不服。” 皇后正是闲着无聊,一听这便来了兴趣,笑着问:“怎么,莫非雁儿还想和七公主比试一番不成?本宫可是听说,你们俩还曾比过棋艺?” 王雁如脸上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面上显出尴尬又委屈的样子来,小声地撒娇道:“皇后娘娘就会取笑我。雁儿可不就是输了一场,想扳回来么?” 皇后显然对她十分喜欢,温和地笑道:“你输了就想扳回来,哪有这样的好事。再说了,你不是素来以棋艺高超而自居,结果还输给了人家,这都不服输,莫非,还想要跟七公主打一架?公主身子不好,这可真打不过你。”说罢,自个儿倒是先笑起来。 陪伴在一旁的命妇和千金们也都跟着笑了一阵,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倒是上首的秦帝来了兴致,问:“你想比试什么?若是旁的也就罢了,皇后不许,朕来替你做主。若是要与公主大家,朕可是头一个不允。” 宝钦听到此处心里头便如明镜一般,无论如何,今儿这场比试,怕是躲不过了。 34、第三十四回 三十四 一不能打架,二不比棋艺,总不会比绣花弹琴。虽说宝钦对此一窍不通,可郑国的女儿家素来以女红琴技而闻名,想来王雁如也没那个胆子敢来挑战这个。 只要不是绣花弹琴,宝钦就不惧她了。 “雁儿想和公主比什么?”皇后娘娘慈爱地看着王雁如,笑着问,罢了,又道:“可不能你说比什么就比什么,若是你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便是公主应了,本宫也不应。” 王雁如撒娇地朝她笑,娇声道:“皇后娘娘您放心,雁儿才不会无理取闹。”说话时,她面上闪过得意又飞扬的神色,倒是衬得那张小脸愈加地明艳。旁人不说,宝钦却是眼睛亮了亮,回头跟清雅小声地嘀咕:“这个二小姐长得这般漂亮,家世又好,嫁给谁不好,怎么就偏偏死心眼儿地吊在了秦烈这棵歪脖子树上了?” 清雅板着脸无奈地回道:“许是二小姐觉得三殿下并非歪脖子树,而是棵参天大树。” 宝钦撇嘴,“便是棵参天大树,也没必要非吊死在上头。哎,到底是个女儿家,心思实在是难以琢磨。”说着,还叹息地摇了摇头。一旁的清雅简直要一口血直接喷出来了,忍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地提醒她,“公主,您也是女儿家。” 宝钦脸上一红,瞥了她一眼,迅速地低头,再便不说话了。 那边王雁如亲亲热热地凑到皇后身边小声嘀咕了一阵,皇后脸上顿时显出为难又犹豫的神色,轻轻摇头。王雁如噘着嘴撒娇地求了一阵,皇后却依旧不应,想了想,才凑到秦帝身边说了句什么。秦帝瞳孔微缩,锐利的目光朝王雁如扫了一眼,尔后,又朝宝钦看过来,忽然开口发问:“二丫头想与七公主比排兵布阵,七公主意下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诸位妃嫔们个个都掩口而笑,看着王雁如的眼神变得十分古怪。这也难怪,郑国的女子是出了名的温柔贤淑,最擅长的就是女红诗书,却从未听过有谁会排兵布阵的。王雁如这个点子委实有些馊。 心里头虽然这么想,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对,一来毕竟上头说话的是秦帝,且从他的语气来看,倒不像有反对的意思,二来,秦烈和秦修不在,剩下的人当中,也就司徒跟宝钦关系还算亲近,可他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只恨不得再多找些乐子瞧,而今听了王雁如这点子,只有拍手叫好的,哪里会反对。 宝钦原本还怕王雁如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而今听说要排兵布阵,肚子都快笑破了,使劲儿地捏了一把大腿,痛得脸直抽搐,眼睛眨一眨,鼻子吸一吸,眼眶就开始泛红。“妾身并无异议。”话虽这么说,可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子委屈劲儿,听得皇后都犹豫了,朝秦帝道:“要不,还是比女红?” 秦帝沉着脸冷冷地看了宝钦一眼,又迅速地在屋里扫了一圈,大家伙儿顿时不说话了,就连眼神儿一直在秦帝身上乱瞟的文贵妃也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噤若寒蝉的样子。“既然公主都应了,那便比排兵布阵就是。不过――” 他微微眯眼,眼神愈加犀利,“二丫头打算怎么比?” 王雁如敢在皇后跟前撒娇耍赖,却不敢跟秦帝玩什么鬼心眼儿,老老实实地小声应道:“雁儿是想,公主和我每人训练三十个侍卫――”她才开了个头,就被秦帝挥手打断了,大声道:“三十个人就想排兵布阵,二丫头你真是异想天开。” “依照陛下的意思――”皇后笑着打趣他,“难不成,您还想给她们两个小丫头调个几十上百个侍卫不成?” “人朕就不给你们调了,自个儿去找。”秦帝锐利的目光在她们脸上扫来扫去,沉声道:“以三百人为限,等凑齐了人,朕再给你们出题。”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宝钦心里想,若是真依了那王雁如的,每人只带三十个人,哪里像是排兵布阵,分明就是打群架。到时候比的,不过是谁找来的侍卫武功比较厉害罢了。 “这可不成,”皇后一本正经地抱着不平,“公主才进京不久,便是把随行的丫鬟们全都算上,怕也凑不齐三百人,陛下您这不是为难她么?要不,您让侍卫军统领给公主调些人来?也不是非要武功高超的,差不多的就成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王雁如的脸上立刻纠结了,眼巴巴地瞅着皇后,又委屈又不敢说话的样子。旁的妃嫔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文贵妃更是抱着肚子朝秦帝笑道:“陛下您看看二丫头这脸,您若是真应了,怕是二丫头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秦帝却不笑,脸色却缓和下来,压低了声音温和地朝皇后道:“梓童放心,便是七公主找不到人,老三还能找不到?”说罢,居然还揶揄地瞅了宝钦一眼,那若有所指的目光让宝钦心里头直发毛。 司徒不怕死地也使劲儿跟着嚷嚷,“陛下说的是,只消公主一句话,三爷那里,保管是要多少人有多少人。”说话时,他还使劲儿地朝宝钦眨眼,唯恐天下不乱。 原本秦帝开口时,大家都还绷着,等司徒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目光全都落在宝钦身上,既暧昧又揶揄。绕是宝钦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扛不住,脸皮涨得红红的,脑袋都快低到桌子底下去了。 等到秦烈等人打猎回来,比试的事早已是尘埃落定。等听皇后把这事儿一说,秦烈万年不变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丝变化,只是那表情太僵硬,大伙儿也看不出到底是笑还是恼。倒是皇后一个劲儿地安慰道:“都是小孩子闹着玩儿,便是输了也没什么。上回雁丫头不是还输给公主了么?” 王雁如原本还得意着,闻言脸上立刻就绿了。 秦烈冷着脸点点头,径直走到宝钦身边坐下,不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无比自然,好像他本就应该坐在那里似的。除了王雁如和刘芙蓉那几个心仪秦烈的小姐外,旁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就连秦帝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望着秦烈的眼神变得温和而慈爱。 待坐下了,秦烈却忽然朝宝钦开口道:“人家让你比,你就比,傻不傻?也不晓得问着要些彩头。输了就罢了,若是真赢了,也不枉费了这么老大的力气。”他明着是在跟宝钦说话,嗓门却高,那字字句句分明冲着秦帝去的。 上首的秦帝立刻坐不住了,赶紧回道:“有彩头,有彩头。”说着,赶紧将腰上的一枚腰带给解了下来,道:“就以此为彩头,如何?” 宝钦虽对珠宝玉器一窍不通,但看那腰带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依旧金光闪闪,且秦帝还特特地拿它出来作彩头,想必定是价值不菲。若是真得了,日后逃走时,倒省得装一大包的金银细软。 正待应下,却听得身旁的秦烈冷哼一声,道:“父皇好生糊涂,她一个女儿家,要根男人腰带做什么。若真喜欢,我府里多的是……” 司徒“噗嗤――”一下就笑出了声,立刻引得秦帝不悦的目光。他赶紧拱手示歉,憋着笑,一脸通红地道:“失礼,失礼,三爷请继续。” 被秦烈这么一说,秦帝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妥当,遂朝皇后道:“既然老三这么说,那就作罢了,梓童看你宫里可有什么合适的东西?” 皇后忍笑着应了,罢了又朝秦烈问:“烈哥儿觉得可好?” “不好。”秦烈却是毫不客气地就给驳了,“既然是要赏人,自然要问公主和二小姐想要什么,不然,就算送了座金山,公主也不一定爱。” 宝钦心里头使劲儿地咽口水,她怎么会不爱?若真得了座金山,那西北军的将士们也不必过得那般苦了…… 心里头顿时有苦说不出,不由得暗暗地瞪了秦烈一眼,直恨他关键时候出来捣什么乱。王雁如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出复杂的神色,怯怯地偷看了秦烈一眼。一旁的太子顿叫不好,也不管王雁如怎么想了,立刻出面道:“母后宫里不是有座玉观音的,上回二小姐见了,回来总是提起。不若她果真侥幸胜了,母后便将那座玉观音赏给她如何?” 王雁如脸色顿变,银牙紧咬,想要反驳,却又实在没这个胆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后笑着应了。至于宝钦这里,也是同样的命运,她根本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秦烈就开了口,一副所有事情由他做主的模样,“公主还没想好,过些日子再说。父皇只需记得此事便好。” 他今儿跟秦帝说话难得地没有带刺,且眼神还算温和。秦帝亦是十分高兴,立刻就应了,说话的声音都倍加高亢,和颜悦色地朝宝钦道:“也好,等公主赢了,你想要什么,只消是朕能给的,都赏给你。” 宝钦眼角抽了抽,无可奈何地郑重道了谢,心里头却还是忍不住嘀咕,再好的承诺也比不上到手的东西,也不知道这秦烈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这么一想,心里头愈加地为眼看着快到手却又飞了的鸭子而心痛,忍不住小声地问:“三爷,您猎到熊了?” 秦烈板着脸不做声,眼神有点恼,又有些窘。 宝钦总算满意了。 之后秦烈果然让五斤挑了些身强体壮的侍卫们过来,旁的却是一句话也没叮嘱。宝钦也没干别的,就让五斤带着每天在围场里跑一跑,只训练他们听口令办事。倒是王雁如那边忙得热火朝天的,清雅先前还忍不住叫了人去瞧瞧打探消息,后来见宝钦丝毫不在乎,想了想,又作罢了。 秦帝却好像忘了这事儿,过了好几日都没有提起过。宝钦不急,王雁如却是急的,每日都要找皇后娘娘说一说,皇后只推说不知道。于是,这事儿便这么拖下来了。 宝钦的身体在司徒的调养下明显好转。起先司徒却是有些夸大其词,故意想吓唬吓唬她和秦烈两个,而今见她渐渐好转,便不再骗人,老老实实地交代了清楚,又怂恿秦烈带宝钦出去骑马。 “你就说――”司徒一脸坏笑地瞅着他,“她身体到底没痊愈,想要骑马,就得……唔,共骑……你说,我这做兄弟的,为你考虑得可周到。” 秦烈冷冷地白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一会儿,宝钦这边,清雅一脸无奈地进了屋,小声地禀报,“三殿下来了。” “他猎到熊了?”宝钦把手里翻了不知多少遍的话本册子丢开,眼睛眨了眨,颇感兴趣地问。 清雅扑哧地笑出声来,捂着嘴直摇头,“看他那样子,好像没有。” 宝钦顿时大失所望,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让他进来吧。” 秦烈本就站得不远,屋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耳朵里,那阴沉着的脸上似乎更添了几分寒意。但他却依旧没走,听到屋里宝钦有请,缓缓地踱进了屋,沉声道:“西山那边我几乎转了个遍,也没瞧见黑熊的影子。后来问了围场的护卫,说许是迁到了北边的林子里。明儿我再去看看。” 说到此处,他脸上有些僵,声音也顿了顿,好半晌,才继续道:“公主可想同去?” “我也可以去?”宝钦这些天眼睁睁地瞧着旁人骑马的骑马,打猎的打猎,自己却整日关在屋里快要发霉,不晓得多无聊,忽然听得他说这话,顿时高兴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意外的兴奋让她根本没注意到秦烈声音里的不寻常,更不会猜到他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想去,自然能去……”秦烈咳了两声,“不过,路上可得听我的。” 35第三十五回 三十五 因宝钦答应和秦烈一同去北山打猎一事,清雅十分地不放心,好几次想开口劝说,每次话到了嘴边,又想起她那执拗的性子,:/宝钦的心里头却是明镜一般,见她躲躲闪闪的目光,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是怕我被人戳穿身份?” 清雅闻言,赶紧点头,可算是找到机会说话了,沉声劝道:“七公主到底是金枝玉叶,精通棋艺也还说得过去,若是再善于骑射,怕是旁人会怀疑。这里到底是丰城,您的身份又……”她小心翼翼地点到即止,相信宝钦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宝钦却许久不说话,安静地沉默着,眼睛看着窗外远远的山峦,目光宁静而悠远。过了很久,清雅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到她低低的叹息声,“清雅,你说,秦修也就罢了,秦烈那样的人,这能被我们骗到吗?” 虽说她们随行的下人们全都换了个遍,但若真想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也并非不可能。毕竟,宝钦自进京起来,引人怀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更何况,根据秦修的说法,秦烈还见过她。 他早就认出了自己,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却始终不揭穿。 宝钦心里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一点,但她也一直装傻。一来,连师兄都说了她而今这身体只有司徒能治,二来,她却是有些茫然,竟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 这偌大的世界,何处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并不是心胸宽广、虚怀若谷的人,经历了那样的不平和冤屈后还能一往无前。只是她身边还有师兄,有昔日的旧部,为了他们,宝钦都得好好的活下去。 “公主——”清雅闻言脸都白了,声音微微发抖,“您的意思是……三爷他……早认出您了?” “你急什么。”宝钦淡然地瞥了她一眼,苦笑,“他若是想揭穿,早就说了,何必等到现在。”嘴里虽这么说,宝钦的心里头却也十分没有底,她总是琢磨不透秦烈的想法,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心思,怎么也想不透。 与其终日惶恐不安,倒不如这样得过且过着,左右她身上早已没了利用价值,最多也不过是泄泄愤罢了。说起泄愤,照理说也轮不到秦烈的份儿,好歹她也救过他的命,秦修在她手里吃的亏才多呢。 宝钦安慰的话半点也没在清雅身上凑效,她的脸色始终不好看,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根本在屋里坐不住,陪了宝钦一会儿,就忍不住起身说要出个门。宝钦心知她是要去给大师兄报信,苦笑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挥手让她走了。 这院子周围到处都是秦烈的人,清雅总是这样动不动就出门,怎能瞒得过他,只怕是这丰城的几处落脚点早就落在秦烈的眼睛里了。 睡了午觉后起来,清雅已经回来了,脸色总算好了些,但之后便沉默了许多。 第二日早上,秦烈便到了,穿了身黑衣,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一身黑衣的侍卫,整个队伍看起来气势十足。宝钦也换了身猎装,头发全都盘在头顶上,显得格外地英姿飒爽。清雅迈着小碎步则紧紧地跟在她身后,仿佛生怕把她给弄丢了。 出京的时候宝钦那个叫兴致勃勃,只是后来旧疾复发才无奈地躺在了床上,但飒鲁却是带了过来的。她招呼着五斤把飒鲁牵出来,一照面就要上马。才接过缰绳,却被秦烈给拦了,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飒鲁跑得太猛,你身体不好,暂时不能骑。”说着,又朝身后的下人招呼了一声,一会儿,就有人另牵了匹小马过来。宝钦一见,脸上就黑了。 那匹小马只有飒鲁一半高,安静又温顺的样子,也就比上回皇后送来的那匹什么如风稍稍强点儿,哪里比得上飒鲁的威风劲儿。 但宝钦也不能不承认秦烈说得有道理,她的身体到底没有痊愈,若真骑着飒鲁,保不准一会儿激动起来就要狂奔,就算司徒而今就在营地里,可真发作起来,难受的可是她。 虽说有些不甘,但宝钦还是从善如流地听了秦烈的话,不舍地拍了拍飒鲁的后背,尔后上了小马的马背。而清雅则被五斤笑嘻嘻地接了过去,说是教她骑马,其实拉着她很快就走远了。 北山离营地很远,但秦烈却始终慢慢地走,一边走还一边凑到宝钦身边跟她几句话。身后的那一群侍卫们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六斤是个直肠子,径直就上前来跟秦烈说了,“三爷,您跟公主慢慢悠着,属下们可得散了。要不,这么转悠下去,别想猎到东西。这也就罢了,可回头咱们回去,定要被人笑话的。” 秦烈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回头朝身后看。那群侍卫赶紧低下头,生怕对上他的目光。 “滚吧。”秦烈发了话,侍卫们顿时作鸟兽散。才走了没多远,一群大男人就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好不容易从清雅那边赶过来的五斤斜着眼瞅着六斤,歪着嘴道:“我就说你去说最好,生得这么憨实,哪里像会演戏的人。怎么着,那七公主半点也没怀疑吧。” 众人纷纷笑着附和,罢了又朝六斤一通笑骂,“真瞧不出你这老老实实的样儿,心里头还鬼得很。”“可不是,以后可别信他了。”“……” 六斤大叫委屈。 宝钦这边,还真没猜出他们玩的这种把戏,只是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管怎么说,秦烈的身边,怎么会一个侍卫也不带。 她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这个事儿,□的小马忽然开始有些不对劲,摇晃了几下,身子一抖,忽然就往下倒。幸好宝钦身手还算灵巧,赶紧利索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又飞快地几步跨开了,这才没跌倒。 “怎么了?”秦烈飞快地跳下马,赶紧过来扶住她,关切地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宝钦摇头,皱眉看着躺倒在地上昏睡过去的小马,一脸不解,“它这是受伤,还是中毒了?”说话时,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想要一探究竟。才迈开脚,就被秦烈给拉了回来,“别乱动,若是它忽然醒来伤到你了怎么办?”他一本正经地警告她。 “你先去那边树下坐会儿。”秦烈绷得紧紧的脸上一片严肃,“我来查看。” 宝钦没反对,乖乖地走开。靠到秦烈的马儿身边时,忍不住伸手将拍了拍马屁股,那匹大马亲切地朝她甩了甩尾巴。宝钦立刻高兴起来,心里也痒痒的,回头朝秦烈看了一眼,见他正蹲在地上仔细查看昏睡不起小马,一时没忍住,就把他的马给牵走了。 等秦烈起身回头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宝钦的人影,再一看,连马儿都消失了。不用猜,也想到了她的行径,一时又气又好笑,摇摇头,沿着树林中的小路不急不慢地往前走。 宝钦当然也不好意思真把秦烈一个人丢在林子里,拉着大马儿在附近兜了一圈后就回来找人,结果不仅不见秦烈,就连原本躺在地上的小马也不见了踪影。 难不成他把小马给治好了?宝钦疑惑地想,在原地转了一圈,也不见秦烈留下什么记号,想了想,还是沿着小路去附近找他。 虽说已入深秋,但林子里依旧郁郁葱葱,枝叶繁茂得根本瞧不见人。虽说秦烈本事大,但他身上到底没有兵器,这片林子又素来人迹罕至,若真遇到个什么凶猛野兽,只怕他赤手空拳也要吃亏。 想到此处,宝钦心里也开始有些急,旁的不说,他若出了事,宝钦可脱不了干系。若真把秦烈给害得缺胳膊少腿,到时候她怕是也没得好果子吃。虽说宝钦不怕死,可也没必要死那么惨烈。 “喂——”宝钦扯着嗓门高声地喊:“殿下——殿下——”起先她还客客气气地唤着殿下,等喊了一阵不见有人应,心里愈加地不安起来,也懒得再讲什么礼数,直接地叫他的名字了。 “秦烈——秦烈——” 她的声音在树林回荡,时远时近,却始终没有人应。林子里很安静,没有风,就连鸟鸣的声音都听不到。除了宝钦微微发颤的喊声,四周安静得可怕。这愈发地让宝钦心里发毛。 她不过是开开玩笑,走了一刻钟,那个秦烈,怎么就跑了这么老远! 她把挂在马鞍上的弓箭取了下来,一手持弓,一手握着缰绳,极慢地在林子里走动。宝钦有种敏锐如野兽般的直觉,虽说这会儿瞧不见任何猛兽,但她却能感觉到隐隐的危险,就好像,在某个她没有看到的地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虎视眈眈。 正警觉时,头顶处忽然传来轻轻的沙沙声,宝钦心里一紧,右手迅速地从箭筒中拿了支箭出来,一抬头就已搭上了弓,才欲放箭,那树上赫然跳下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猿臂一伸就将把的手给捂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重感冒中,医生让我打点滴,俺死活不肯,希望吃药能管用。我可不想这几天在吊水瓶前渡过啊,呜呜~~~~ 大家也多保重,千万别贪漂亮啊,俺这是血的教训~~~~(>_<)~~~~ ps:谢谢cibamai同学的地雷。 36第三十六回 三十六 那人的动作快如闪电,下手却不重,只轻轻地在宝钦的手背上敲了敲,:/是秦烈!宝钦迅速地反应过来,并没有叫出声,只眯起眼睛瞧他, 眼神不善。居然幼稚到躲起来不作声?宝钦怎么想都觉得不像秦烈的风格。可是—— 秦烈朝她“嘘”了一声,又警觉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罢了,才凑到宝钦身边小声道:“小心点,有老虎。” 老虎!宝钦顿时又惊又喜,她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活生生的老虎呢,老虎皮倒是有一张,那还是钟父在世的时候从猎户手里买来的,皮毛是好,却是半点威风凛凛的气势都感觉不到。 她一激动,脸上难免显出些痕迹来,秦烈顿时头大,忍不住提醒她,“老虎可不比旁的野兽,你莫要轻敌。” “我理会得!”宝钦赶紧挥手,“只是没见过,好奇罢了。”她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头又忍不住想,想来这只老虎定是威猛无比,若不然,秦烈怎会如此郑重。以他的本事,猎杀一只老虎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二人共乘一骑,靠得近,宝钦有些不习惯,想往前挪一挪,刚准备动,身后的秦烈却是悄悄地往后退了些,还柔声问:“我方才在林子里不慎踩破了几只臭果,弄了一身的味儿,是不是熏到你了。” 宝钦“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摇摇头,也不再往前躲了。许是因秦烈总是板着脸的缘故,就算她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却还是难免觉得他太严肃,很难把他跟那些滑稽的事情联想在一起。而今他主动交代,宝钦怎能不觉得好笑 他们俩只剩这一匹马,总不能把他给赶下去,别的不说,这林子里还有只老虎在虎视眈眈,万一秦烈真被那畜生伤了,宝钦也于心难安。 “我的那匹小马呢?”宝钦忽然想起这事儿,随口问。 秦烈顿了一下,张口胡编:“还在原地吧?我查看了一番,没瞧出什么毛病来,只得把它暂时留在那里。不会是被老虎给吃了吧。”那匹马儿被司徒灌了七里香,秦烈一蹲□子就察觉到了,之后的仔细查看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后来药性一过,它怕是早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回了营地找司徒讨赏,自然不会还留在这里。 宝钦闻言,脸上先是显出不忍的神色,一会儿,又渐渐恢复过来,笃定地道:“若果真被老虎吃了,总要留下些蛛丝马迹。这一路过来,我连半点血腥味儿都没问到,它定是自己醒来,偷偷跑了。” 秦烈心虚,再不说话了。 两人骑着马走了一小段远,依旧不见老虎的踪影,但宝钦却明显能感觉到四下里的寂静和压抑。看来那只大家伙并不肯放走到了嘴边的食物,只不过,没想到她们会这么难消化。 经过一棵高大婆娑的樟树时,身后的秦烈忽然拉了拉缰绳,马儿应声停住脚步,宝钦心里一紧,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目光里写满了询问。 “你先上树。”秦烈抬头看了看上方伸展的树枝,点点头,“树上安全些,视线也好。” 宝钦虽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而今的自己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更何况,秦烈说得也有道理。树上的视线好,这样她便能清楚地找到老虎的所在地,一来可以给秦烈报个信,二来,看看他勇斗猛虎也是不错的。 遂爽快地应了,又装模作样地问他,“我如何上去?” 秦烈不说话,长臂一伸拦住她的纤腰,轻轻提气,一跃便上了树。 宝钦自己也是学武之人,自然知道抱着个人还要跳上树有多难,起码她就做不到。虽说先前也知道他本事不小,可对那“战神”的名号却是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他不过是沾了秦国皇子这个身份的光。而今看来,他手底下却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秦烈在树上找了个合适的枝桠将宝钦放下来,又仔细朝四周查看了一番,才道:“你且就在这里等着,不要乱动。回头我猎了那只畜生,把老虎皮送给你做披风。” 宝钦哑然失笑,嗤道:“我一个女儿家,要那老虎皮作什么?难看死了。你还不如送半幅虎骨给我,好歹还能入药。”她却是半点也不含糊,张口就要了半幅虎骨去,说话时眼睛还亮晶晶的,一副生怕秦烈不给的样子。 秦烈听罢,心里头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绷着脸点点头,忍住了想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摸一摸的冲动,想了想,又从腰间解下把匕首递给她,叮嘱道:“你拿着防身,保不准这老虎还会爬树的。” 见宝钦脸色一僵,秦烈顿时心情好起来。终于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宝钦的肩膀,罢了,迅速地转过身来跳了下去,尔后身影闪了闪,迅速地消失在茂盛的树林中。 四周依旧是一片死寂,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也不知是因为时值秋日鸟儿都已南飞,还是密林中这只不见首尾的老虎气势太吓人。 宝钦睁大眼在目光所能及处搜索了一遍,依旧不见老虎的踪影,就连秦烈也不知藏在了哪里,只有树下的马儿扫着尾巴不急不慢地吃着草,那副淡定沉静的样子,倒是跟秦烈有几分相似——要不怎么说物类其主呢。 她正腹诽着,下面的某处却忽然传来低低的一声吼,宝钦迅速地反应过来,赶紧循声望去,只瞧见一抹白色的影子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闪过,一眨眼就又不见了踪影。 秦烈不是说有老虎么?宝钦疑惑地皱起眉头,她印象中的老虎应该和家里那张老虎皮差不多,浑身都是黄褐间杂的横纹,长尾巴,样子很威猛。可是,怎么会是一片雪白?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虎? 想到此处,宝钦顿时心中一震,若是能猎到这样的…… 但宝钦也就只能想想罢了。一来她而今的身体根本不允许有大动作,二来,钟小将军能猎到老虎一点也不稀奇,可若是郑国七公主弄只死老虎回去,便是她说瞎猫撞上死耗子,怕是也没几个人信。虽说秦烈怕是早晓得了她的身份,但却一直没有揭穿,宝钦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也就一直装傻。可若是连秦帝都怀疑,那她的小命儿就堪忧了。 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下方的树丛中忽然钻出一只雪白色间杂着浅灰横纹的老虎来。那只大家伙怕不是有六七尺长,个头高,眼神极凶猛,宝钦尚未反应过来,它就大吼一声,猛地朝宝钦所在的方向扑过来。 也亏得宝钦站得高,这畜生一跃之下竟生生拔高了有好几尺,虽未抓到宝钦,却卷起一股阴冷的风,拂得宝钦的头发都飘了起来。因离得近了,宝钦几乎能清晰地看清它张大的嘴,口中一颗颗尖锐锋利的牙齿,喷着浓浓的血腥味儿,闻之作呕。 说时迟那时快,那畜生还未落地,从旁忽挥出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老虎的脖子上……是秦烈!宝钦忽然激动起来,赶紧调转了位置,一手扶住树枝翻了个身,以便自己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打斗场景。 明明那马背上就有弓箭,秦烈却不知为何不肯用,赤手空拳地跟那老虎纠缠成一团。那白虎动作极其敏捷,尤其是其前爪格外锋利威猛,它挥起爪子朝秦烈扑去,秦烈翻身一跳,躲到了它身后,那只爪子却落在了宝钦所在的树干上,顿时震得树狠狠一抖,亏得宝钦坐得稳,抓得牢,这才没掉下去。 白虎见没抓到人,愈加地暴躁,猛地发出一声大吼。宝钦这才晓得先前它那一声实在只是耳语,那声音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她的耳畔炸开,轰得她耳朵里嗡嗡直响。再看地上的秦烈,却还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绷着脸,敏捷地躲避着白虎的进宫,瞅准机会就给它几拳,只把那畜生气得直跳。 明明可以一箭就了结了,偏偏他还这样慢吞吞地,宝钦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忍不住大声喊道:“三爷,你到底行不行?” 她话刚落音,秦烈的身后陡然又闪出一道白光,犹如闪电一般直朝他的喉咙而去——赫然是另一只大虫! “小心身后!”宝钦高声提醒,话说出口时才发觉声音竟然有微微的颤抖。 眼看着另一只老虎的利爪就要挥上了秦烈的咽喉,他忽地往侧面一转身,终于险险地避了开来,但胸口处的衣服却被撕碎了老大一片,发出“哗——”地一声响。 若只有一只老虎,那还能赤手空拳地斗一斗,而今敌我力量悬殊,却不是卖弄身手的时候。宝钦想也没想,就把手里的匕首朝秦烈扔了过来,高声道:“接住!” 秦烈手里有了兵刃,气势顿时凛冽起来,那两只老虎显然察觉到了不妥,进攻的动作开始犹豫,甚至还有要逃走的迹象。 宝钦在树上帮不上忙,只是干着急,高声地嚷嚷着让他千万别放走一个。 秦烈不急不躁,下手极有分寸,就算手里有了兵刃,也尽量只用徒手。宝钦可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怕是看中了这两只大虫的一身好皮毛,舍不得糟蹋。 又斗了一阵,直到下头的两只老虎全都奄奄一息了,秦烈这才挥起拳头下了死手。确定它们都死透了,这才罢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朝树上的宝钦挥了挥手,气喘吁吁地道:“可以下来了。” 宝钦眨巴眨巴眼,不动。 秦烈很快明白过来,心里发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一甩袍子就跃上了树,却不急着带她下来,一双幽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得宝钦都有些不自在了,这才朝她伸出的手,低着嗓音道:“手拿过来,我带你下去。” 不知为何,宝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就好像,只要她把手一放过去,就会发生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她很犹豫,脑袋里一时乱糟糟的,偏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嗯——”秦烈又低低地发出一声征询,嗓音很低,声音里却隐隐约约地透出一股子蛊惑的味道来。 宝钦一时如遭雷击,赶紧挥手摇头想拒绝,却忘了这会儿自己还在树上,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不稳,整个人就往下掉。 对面的秦烈却是动作快,如闪电一般就托住了她,手上微微用力,她整个人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全是汗味儿,想来刚刚力擒白虎费了不少体力。除此之外,还间杂着旁的怪怪的味道,有点像鸡屎臭,怪难闻的。怀里又硬邦邦的,倒是暖和…… 秦烈低头看宝钦,见她双眉紧皱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将她松开,尴尬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容易才抱了一回,却还闹出这样窘迫的事情来——他先前怎么就那么不注意踩到了臭果呢? 早知道就该小心谨慎些!秦烈悔得肠子都青了。 回去的时候,两人虽还是共乘一骑,可秦烈一点也不敢往前凑,生怕熏到了宝钦。 “这两只怎么办?”上了马,宝钦指着地上早已死透的大虫道,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万一被人偷走了怎么办。 “我叫人过来拿。”秦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哨子,放到嘴边吹了吹。宝钦仔细听了半晌,长长短短的哨音,想来是另有一番暗语。 不一会儿,远处也有哨音传来,“呼——呼呼——呼呼呼——呼——” 秦烈又回了几句,板着脸,冷冷的样子。 “你们能对话?”宝钦顿时来了兴致,好奇地问。 秦烈想也没想就回道:“自然。”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果然,宝钦下一句就道:“你让他们给我另带一匹马来吧。” 便是离得远些,只要共乘一骑,也总比两个人分开强。 也亏得他而今这脸上显不出什么表情来,要不,这会儿定是一片铁青。咬牙恨了半晌,终于不情愿地把哨子放在了嘴边,“呼呼——呼呼呼——呼呼——”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有朋友来了,上回去北京麻烦过人家,这回要陪吃、陪喝、陪聊、陪玩儿,反正就是全陪了。 现在趁着人家没起床赶紧过来码会儿字,俺容易吗,呜呜 37第三十七回 三十七 宝钦一行回营地的时候,声势十分浩大,侍卫们抬着白虎洋洋得意地恨不得把营地所有的地方都走个遍,:/司徒早得了信,喜滋滋地跑出来迎,待瞧见秦烈和宝钦各乘一骑,顿时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地在原地直跺脚。 五斤无可奈何地在一旁安慰他,“司徒大人莫泄气,好歹也让公主见识了我们三爷的飒爽英姿,便是没来得及亲热,心有所许也是好的。我们爷可是赤手空拳,勇斗二虎,如此勇武的男儿,想来公主从未见过。您瞧瞧,您瞧瞧——” 五斤还欲把秦烈如何勇斗二虎的经过一一描述给他听,司徒已经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秦烈跟前,伸手摸了摸白虎柔软的皮毛,嘲讽地笑,“三爷好身手,这白虎虽不如白额吊晴虎那般凶猛,又没豹子敏捷,却也不好对付,您能以一敌二,确实不容易……” 就连宝钦都听出他这话里没多少夸赞的意思了,也不知秦烈如何得罪了他,一回来就被这样冷嘲热讽。为防引火上身,宝钦赶紧告退,笑嘻嘻地朝秦烈拱手道别,拍了拍□的马背就要走。 才走了两步,就听见秦烈在后头问:“这白虎皮你果真不要?” “不要不要。”宝钦赶紧挥手拒绝。若是旁的吊晴斑斓虎也就罢了,虽说威风霸气了些,好歹并不那么稀罕。可这两只白虎却是绝无仅有,怕是连宫里也不一定有,若是她大大咧咧地收了,回头可不就成了众矢之的。宝钦的性子虽说有些粗,可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司徒在一旁凉凉的开口,“公主不喜欢,我可是喜欢得紧。既然人家不要,三爷是不是索性都送我算了。” 走了老远的宝钦听到这话都停了,惊讶地策马转身朝司徒看过来。她有些想不明白,司徒不像这般没脑子的人,怎么会像秦烈提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要求来?她更想不明白的是,秦烈居然眼也没眨地就应了。 宝钦顿时不淡定了,拍马一路跟着司徒,待四周没有旁人的时候,才忍不住叫住他,问:“司徒大人要那虎皮何用?莫不是真想做个虎皮披风吧。” 司徒斜着眼睛瞧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末了,摸着下巴坏坏地笑,“公主果然蕙质兰心,一猜就准。我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怎么敢用这样的宝贝,自然是要孝敬上头的。你也晓得老三的性子,要他出面,怕是杀了他也不肯的。” 秦烈和秦帝之间不对付,怕是朝堂里人尽皆知,宝钦还曾亲眼见过这二人之间的别扭劲儿。 “三殿下和陛下之间——”宝钦欲言又止,想问个明白,却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来关心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太……暧昧了。 果然,她还没问出口,司徒就开始若有深意地眯着眼睛笑,笑容意味深长,“具体的事儿,还是去问三爷。唔,这些家务事么,还是你夫婿告诉你比较好。” 宝钦忍住了一圈砸在他脸上的冲动,一甩马鞭就跑了。 晚上她没有去参加宴会,自躲在屋里歇着,吃了饭,喝了药,在榻上寐了会儿,就听见轻手轻脚进门的声音,不用说自然是清雅。宝钦眼也没睁,懒洋洋地问:“啥事儿呢?” 清雅小心翼翼地凑到宝钦耳边,神神秘秘地道:“您猜刚刚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了?” 宝钦眨巴眼,不说话。 清雅见她明明一脸好奇,却死撑着嘴硬不肯问,心里头好气又好笑,倒也没故意再吊着胃口,小声道:“奴婢听说,方才二殿下神气活现地让侍卫们抬着只白虎进来,说是他亲自猎的,要进献给陛下。” “啊——”宝钦终于说话了,想笑又使劲儿地憋住,最后终于还是咧着嘴笑出声来,一脸古怪地道:“那二殿下可真够尴尬的。” “可不是!”清雅拿手扇着风,笑着打趣道:“若是他那只白虎比三殿下那只大些也就罢了,偏偏却还小一圈儿,身上还插着两支箭,哪里有三殿下徒手猎虎的威风。再说,陛下将将才收了两只新虎皮,他巴巴地再献上一只,陛下连收都没收,转手就赐给文贵妃了。”说罢了,她又觉得这样夸赞秦烈实在增加了他的威风,倒显得梁轻言的黯淡,赶紧又打住,笑笑着岔开话题道:“这到底是皇家的围场,林子里什么猛兽都有,这般珍贵的白虎还能一次就猎上三头。” 宝钦斜着眼睛看她,嘴角微微勾起,“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这围场才多大,居然一回就冒出三只来,好笑不好笑。” 清雅闻言,立刻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一脸惊诧地看着宝钦,“……公主的意思是——” “就不晓得到底是谁这么大手笔了。”宝钦伸手在盘子里捏了块桃片塞嘴里,又弹了弹手指头,一副看热闹的神色,“左右不是秦修。”那个没脑子的家伙才不会有心思做这种讨好人的事。 说起秦修,宝钦这才忽然想起来似乎有几天没见过他的面了,随口问了清雅一句,她立刻皱起眉头,摇头道:“奴婢也不曾见过五爷,不过听营地里旁的下人们说,他这些天也总不在,好像是在躲着谁。” 宝钦心里头隐隐有了底,遂笑笑,并不再问。 倒是王雁如那边不时地有些消息传过来,大抵都是她如何领着那些侍卫们排兵布阵,训练得如何勤快。宝钦也就听听,不仅不说话,甚至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她依旧让六斤继续领着那些侍卫们跑步,打猎,甚至蹴鞠,只叮嘱大家要严格遵守军纪军规,旁的,却是问也不问。 六斤是个实性子,宝钦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来,甚至不会去向秦烈禀告一声。倒是五斤热情得很,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罢了就愁眉苦脸地去找秦烈告状,道:“殿下,您也好歹管管,人家王二小姐那里整日训练得热火朝天,我们这边波澜不惊。您真不急?万一七公主输了,丢面子的可是你。” 秦烈连眼皮子都没抬,继续盯着手里的文书看,冷冷道:“她爱做什么都随她,左右最后都会赢。”说罢了,忽然又想起什么,眉一挑,眼一抬,眸中便有精光闪过,“你这是操哪门子心。” 五斤的腿立刻就软了,赶紧澄清,“三爷明鉴,小的可都是全为了您着想。虽说二小姐不擅兵法,但难保太子不会碍于情面给她找个谋士,而今又练得这般勤快,若到时候果真实力大增,公主那边,岂不是也……嗯,赢得艰难。” 秦烈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噗——”地一声猛地将文书盖上,利索地起身,道:“走!” 他却不急着去营地看侍卫们的训练,反而先转道去了宝钦的院子。 还未到门口,远远地就瞧见宝钦一行慢悠悠地从院子里出来,她穿一身鹅黄色绣了喜鹊登梅花纹的长襦裙,一直拖到脚边,步子却迈得大,风一吹,那裙边便左右摇摆,荡出美妙的弧度来…… 清雅紧紧地跟着,后头还跟着四五个丫鬟。宝钦没有看这边,微微侧着头跟清雅说话,说到高兴处就欢畅地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一时间,秦烈只觉得这日头似乎都亮了些。 清雅眼尖,先瞧见秦烈,心里头顿时有些膈应,想拉着宝钦从旁边的岔路走,却不想宝钦忽然转过头来,正正好对上了秦烈的双眼。 眼波流转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因周围有许多人在,秦烈的眼神也不好太放肆,垂下眼睑,声音压得很低,柔声问:“公主要出去?” 宝钦却不直接回他,“殿下有事?” 他们俩本都是直性子,偏偏这会儿却拐弯抹角起来。一旁的五斤忍不住插嘴,“我们爷想找公主去瞧瞧侍卫们训练的情况。那边二小姐练得可勤快,公主您都不着急?” 宝钦抿嘴笑道:“陛下的题都还没出呢,我这么急急忙忙地排什么阵法?一个不好,反而适得其反。” 秦烈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而今到都到了,哪里这么容易就打退堂鼓,“好歹也去看一眼。要不,那些侍卫们再见不着人,怕不是要造反了。” 秦烈说的也有道理,那些侍卫都是军中出来的粗人,性子直,也不那么容易服谁。这番被挑来和人打赌,怕是心里头都有些不自在。宝钦琢磨着,正巧秦烈也在,她既然能狐假虎威,何故不用呢。 一念至此,遂立刻应了,又笑道:“既然如此,还请殿下随妾身一起。我这头一回见他们,怕是有人不服呢。” 秦烈自是求之不得,面上虽不显,眼睛里的神采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五斤更是大声附和道:“有我们爷在,谁敢不服?一回头就让他喂猪去!”一句话,把周围的丫鬟侍卫们都说得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送走了,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 38第三十八回 三十八 侍卫营设在猎场的西南角,离宝钦住的院子有些距离,一行人且走且说话,:/ 远远的六斤就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朝秦烈和宝钦行了礼,罢了却是不知说什么好,傻愣愣地看着宝钦。五斤哭笑不得地踢了他一脚,骂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领殿下和公主进去。” 六斤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引着一行人进了营地。 侍卫们瞧见秦烈到了,营地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立刻就有胆子大的小子过来打招呼,殿下长,殿下短地叫开了。秦烈虽还是一贯的冷脸,但眼神却温和了许多,偶尔点点头,就已经能让那些小子们喜逐颜开了。 宝钦瞧着他们这模样,却是想起了自己以前在西北军中的时光。都是同样热情又爽朗的男儿,平日里可劲儿地嬉皮笑脸,偷偷地笑话她长得像娘门儿,关键时候却能舍下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她初初领兵的时候,不是没被那些兵痞子们气得想哭,过了这么些年,却是感情越来越深。若不是出了后来这事儿,说不准她这会儿依旧乐在其中。 她不知不觉地看着营地出了神,周围的人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随行的下人们都兴致勃勃地朝四周探看,只有秦烈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悄悄走到她近旁,却不说话,只静静地守着。 清雅总算回过些神来,一转头,却只见她二人静静矗立,宝钦的眼睛不知看向哪里,眸子幽深,神情宁静,而秦烈则守在她身边,望向宝钦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温和和关切。 宝钦的个子本就高挑,身型偏瘦削,五官却浓艳逼人,大眼翘鼻,红唇贝齿,仿佛浓墨重彩的富贵花。而秦烈的个子比她还要高半个头,穿素色的长袍,腰间松松地系了根腰带,一本正经的脸,身上却没有什么硝烟气,好似京城里随处可见的教书先生。 这两人不论从相貌还是气质都十分地不同,可站起一起,却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和谐感。就好像,他们原本就应该在一起的。 想到此处,清雅赶紧甩了甩头,把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走到宝钦身边,不着痕迹地将她们二人隔开,轻声道:“公主,进屋里去吧,外头太阳可毒。” 宝钦皱皱眉,总算清醒了一些,眯起眼睛再朝营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旗杆上飘的已经不是西北军的旗帜…… 六斤引着大伙儿进了屋,清雅一进门就瞧见了屋里上首并列的两个位子,顿时就纠结了。 离得那么近…… 她还没琢磨出来该怎么办,秦烈就已经开了口,“坐这里。”他招呼道,不由分说地就引着宝钦在身边坐下,说话时,眼睛很自然地瞟了清雅一眼,眼神寒彻入骨,刺得她立马就不说话了。 侍卫们很快泡了茶过来,宝钦正巧口干,端起来一口就喝尽了,刚想放杯子,就瞧见五斤和六斤正巴巴地瞧着她。她心里一突,犹豫了一下,终究是面不改色地放下了被子。罢了,慢条斯理地掏出丝帕,竭尽优雅地擦了擦嘴,挤出最为端庄得体的笑容来,朝六斤道:“早些日子就该来看的,只是身子不好,才一直拖着。刚巧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三殿下,才一齐过来。也不知大伙儿近日可还习惯。” 哪里是刚巧,分明就是刻意送上门的。五斤在一旁听得脸上直抽抽,心里道:“再说,都是三殿下钦点的人,便是不习惯也得习惯。更不用说,这些天来这群混小子们整天打猎、蹴鞠,日子过得不知道多潇洒……” 他心里头唧唧歪歪的,可半个字也不敢说。倒是六斤是个没心眼的,傻愣愣地回道:“不用每日出操训练,还天天有肉吃,大家伙儿巴不得都来。” 随行的那些下人当中有几个顿时就笑出声来,宝钦皱眉瞥了她们一眼,那些人立刻噤了声。虽说面上还是带着些不以为然,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再作声了。 宝钦行宫里只有清雅一个心腹,剩下的,除了秦烈送来的人之外,余下的各种来历都有,比如上个月,皇后就送了两个宫女,还有个叫丽妃的,也跟着送了个宫女过来。因都是宫里出来的,心气儿高得很,除了清雅是宝钦的心腹不敢招惹外,旁的人都不大能瞧得进眼里。倒是一听说要来秋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不过她们再刁滑也不敢在宝钦面前玩什么花招,一方面自然是清雅把宝钦看得紧,一张嘴巴更是得理不饶人,张嘴就能把她们骂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另一方面,却是宝钦也不易讨好,除了对清雅还算客气,对旁的人都是淡淡的,虽不至责骂,但那眼神儿却是极为凛冽,单是被她扫一眼就能吓得两腿发软。 宝钦平日里也懒得管教她们,就连这回秋猎,也只让清雅跟下人们说了一声要带几个人走,闹得私底下一群丫鬟们险些没打起来。最后,还是这几位胜出,才跟了出来。 “可都到了?”侍卫换了新茶,宝钦这回没再一口喝干,端着杯子慢条斯理地做优雅状,慢悠悠地问。 六斤却没立时回话,愣了半晌,才闷声闷气地道:“老七没来。” 宝钦不知道他口中的老七到底是谁,狐疑地侧过头去看秦烈。他紧绷的脸上好似愈加冷冽了些,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冷冷地问:“去哪里了,可曾请假?” 六斤不说话。大家顿时都明白了。 秦烈却没有决断,只朝宝钦道:“既然这些人都给了你,就由你做主。” 宝钦笑,也没问这个老七到底是谁,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打三十军棍吧。” 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六斤愣住,五斤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秦烈没说话,眼神儿瞟过来在宝钦脸上扫了一眼,眸中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七是——”五斤急着开口想解释什么,却被秦烈打断,“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六斤赶紧转身,一溜烟地就跑了。五斤涨红着脸,嘴唇微动,眼睛都红了,却终究没有说话。 随行的那些下人们一个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再不敢抬头多看宝钦一眼。她们平日里只晓得宝钦冷淡些,眼神凌厉些,哪里想到她一开口就喊打喊杀,简直——就是个女罗刹! 过了好一阵,六斤煞白着脸回来了,没再向秦烈请示,直接问宝钦:“人押回来了,请问公主在何处行刑?” “就在外头院子里吧。”宝钦一本正经为对方考虑的口气,“我看你的口气,想来那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好歹也要给他留几分体面。若是在外头行刑,被大家伙儿看着,未免扫了面子。” 怕扫了人家面子还要行刑!众人心里头暗自腹诽,却没有一个人敢作声,就连五斤也都只咬着牙,红着眼睛,眨巴着眼盯着宝钦,期望她能一时心软,收回成命。但他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宝钦依旧当做没瞧见一般,反而侧过脸去低声地跟秦烈主动说起话来。 外头很快传来“啪——啪——”的板子声,夹杂着男人痛苦的闷哼,一声一声地仿佛打在众人的心里。尤其是宝钦身边的那些下人们,原本或还存着旁的心思才打扮着花枝招展地一路跟出来,而今通通地魂飞魄散。不说秦烈连眼皮子都没朝她们看一下,遇着宝钦这样的悍妇,日后焉有命在。 三十板子打得飞快,很快的,六斤就绷着脸进来回话,“回禀公主,打完了。” 宝钦微微抬头,“哦”了一声,“打完了,去叫太医过来瞧瞧,千万莫要打坏了,不然,回头三殿下要来寻我的不是。我可赔不起人。”说罢,又想起什么,正色叮嘱道:“去跟营地里的侍卫们好好说说,日后再有这样违纪不遵的,严惩不贷。” 日后……严惩不贷,敢情这三十板子还是小惩大诫?一群人的脸上又白了一圈。 等到宝钦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再走的时候,营地里的气氛已经十分凝重了,大家伙儿都知道了一件事,三殿下未来的媳妇儿是个女阎王! 回去的路上,宝钦这才开口问秦烈,“那个老七,是你心腹?” 秦烈微微垂下眼睑,沉声道:“前年冬天和北燕交战的时候曾经替我挡过一箭。” 五斤抹着眼泪,哽咽着道:“老七就是有些桀骜不驯,为了这,没少吃亏。呜呜,我刚刚去瞧他了,被打得好惨,血肉模糊……” “那是他活该!”秦烈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气恼,“跟他说了多少回,军规不是儿戏,每次都不当回事。也是我以前惯着他,才惯成了现在这样。”罢了又朝宝钦安慰道:“打了便打了,你莫要往心里去。这些混小子们,好容易才过了几天消停日子,皮就松了,正好给他们紧一紧。” 宝钦低声笑笑,“我就问问,可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军规如山,若是有人连上命都不遵从,这支队伍就没法带了。这三百人是秦烈抽调给她的,虽说都是骁勇善战的军士,可难免心气高,想要与他们磨合,十天半月,甚至一两个月都难。 左右她与王雁如的比试不过是场游戏,她也没想过短时间内能把这支队伍□得犹如西北军那般能指哪打哪,不过是要他们听从命令罢了。今儿她杀鸡儆猴,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省得到了关键时候有人掉链子。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这样的彪悍事,自是传得飞快。到了晚上,怕是整个猎场的人都晓得宝钦打人的事儿了。第二日大早上,司徒就挎个药匣子上门来打探消息了,一进门就问:“听说你昨儿把老三的副将给打了。” 宝钦一愣,眼睛抽了抽,总算有些不淡定了,“那个老七是三爷的副将?” “哎哟你这姑娘,连人都没弄清楚就给打了,你胆子可真肥啊。”司徒一边拍手一边大笑,“好!好!有胆色!我老早就瞧七条儿不顺眼了,整天学着老三绷着脸,脾气又臭又硬,还谁也不放在眼里。活该!我说那三十板子怎么够,过不了几天就活蹦乱跳的,就该打他一百军棍,让他在床上躺半个月,这才解气。” 宝钦斜着眼睛瞅他,问:“司徒大人和他有仇?” 司徒顿时一脸气恼,“那个混蛋小子,不就是长了副国字脸,居然敢跟我抢小翠。你昨儿怎么不叫我去给他看病,不然,我就给他下点儿药,保管让他老老实实的,再不敢和你作对。” 宝钦笑得得意,“他而今也不敢与我作对。” “那还不都是看在老三的份儿上。”司徒一脸鄙夷地道:“以七条儿的性子,若不是老三在里头镇着,就算被打了板子,照样能冲进去跟你大闹一场。你可别不信。” 宝钦摇头晃脑地使劲儿笑,“管他看谁的面子,只要他这些天不闹事就好。再说,既然有三爷可以依仗,我便借他的东风又如何?我又不蠢,何必要费尽心思去折服他们,又不是我手底下的兵。” 她这样的理所当然,让司徒满肚子的话都没处说了,罢了只是使劲儿地摇头,“你这泼皮无赖劲儿,倒像足了老三。他面上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儿,私底下什么坏心眼儿的事儿都干得出来。你们俩,真真地天生一对儿!” 宝钦还没觉得有什么,清雅的眼刀子就朝司徒飞过来了。 司徒在她院子里说了一阵话,也没给看病,罢了就背着药匣子准备走。才起身,忽又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朝宝钦挑了挑眉毛,小声地道:“公主可晓得陛下出了什么题?” 宝钦闻言,也学着他挑眉,“司徒大人的意思是,你知道?” 司徒顿时“嘿嘿”地笑起来,摸着下巴,好似在想要提个什么条件才好。 “司徒大人不愿说就罢了,反正,妾身总是能问得到的。” 宝钦就不信他的消息能比秦烈秦修还要灵通。司徒闻言立刻就转过弯来了,不再拐弯抹角,笑嘻嘻地卖了她一个人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地点就在西山的落谷河边。” 宝钦眼睛一亮,“可曾有地图?” 司徒连连摇头,“这里可是皇家猎场,地图可不能外传。不过——”他顿了顿,眼睛里有亮亮的光,“我倒是可以领公主去瞧瞧,那地方,我熟得很。” ………… 未几,宝钦一行三人便骑着马出了院子。 自从上回被秦烈撇下后,清雅痛定思痛,本着不怕死的精神很快学会了骑马。马术虽不精通,但好歹还能策马慢跑。正好宝钦身体也尚未痊愈,受不得颠簸,于是三人慢悠悠地朝西山行进。 司徒果然对这猎场了如指掌,一路上将山川地形都介绍得仔细,甚至连哪里有个土包都清清楚楚,宝钦听了一阵,对他这个素来毫无正行的怪大夫另眼相看。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这才总算到了西山。这里的地势十分奇特,山中有峡谷,两侧则是陡峭的悬崖,附近的林子却极是茂盛,郁郁葱葱,好不喜人。 宝钦是行家,一眼就瞧出了这里的关键,心里顿时有了思量。她并不急着四周探看,而是下了马,仰首仔细观察四周的地势。一会儿又弯下腰,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又径直朝林子里走去。 “公主——”清雅生怕上回被追杀的事情再重演,赶紧追上去,一边跑还一边招呼司徒赶紧跟上。 那边的宝钦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皱起眉头,冲着林子里高声唤了一句,“五爷——” 林子里静了一下,尔后便传来“哗哗——”的声响,一会儿,就瞧见秦修骑着匹黑马“得儿得儿——”地钻了出来。 “您怎么在这儿?”宝钦疑惑地问。 秦修的眼眶顿时就红了,闷闷地回道:“我逃婚!”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赶完了,吼吼。 表要求俺三更了,现在日更我都快接不上气啦。明天省里来检查,全校都人仰马翻的。俺周日又要加班给学生测普通话,崩溃吧。 39第三十九回 三十九 才几天不见秦修,他看起来居然黑瘦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蹭着不少泥尘和杂草,:/瞧见宝钦,他的眼睛顿时就红了,吸了吸鼻子,草草地抹了把脸,可怜兮兮地问:“有吃的吗?” 宝钦赶紧让清雅把随身带着的糕点掏出来递给他,秦修连谢都忘了说就往嘴里说,三两口就把一包桃片吞下了肚,罢了还意犹未尽地拍了拍肚子,小声地问:“我走了好几天,父皇可曾松了口?”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说话。 秦修的神色愈加地沮丧。宝钦见他那样子都快要哭了,赶紧转移话题,疑惑地问:“五爷你怎么弄成这样了。”照理说,秦修常年在军中生活,早该习惯了在野外的生活,不至于弄成现在这般狼狈模样。 秦修扁扁嘴,一副又气又恼的样子,“火折子忘了带。打了好几只兔子都没法吃!” 司徒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笑起来。秦修气得朝他使劲儿瞪眼,司徒反而愈发地笑得厉害,笑着逗他,“那个吴家小姐我也见过,生得珠圆玉润的,模样也好,五爷何必这般抵触,还躲这么远,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秦修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白了他一眼,一副完全无法与他沟通的神情,“那个吴家小娘皮哪里好看了,白花花圆鼓鼓,跟个包子似的。偏偏还凶得很,嗓门高,力气大。我若是果真娶了她,下半辈子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说着,他的眼睛又朝宝钦瞟过来,眨巴眨巴的,脸上有些微微地红,小声继续补充,“我……我就喜欢又聪明又白净,温柔又斯文的女……” 宝钦狐疑地盯着他看,有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司徒笑得都颠儿起来了,一旁的清雅凉凉地提醒他,“我们公主昨儿还把三殿□边的副将给打了,足足三十军棍,血肉模糊,好不凄惨。” 宝钦总算琢磨出一点意思来了,敢情秦修嘴里的“又聪明又白净,温柔又斯文”的女人似乎是她。一时间,竟不知是哭还是笑。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夸赞她“温柔又斯文”,真不知秦修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公主要打人,自然是那人该打。”秦修居然毫不在意,还一个劲儿地替宝钦开脱,“公主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对吧。”说罢了,还睁大眼瞧她,眼睛又黑又亮,目光坦率而真诚,看得宝钦心里都有愧疚感了。 以前把他围着打的时候,宝钦可连半点内疚感都没有,而今不过是被他拉着巴巴地说了几句好话,怎么就心软了——可见,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是吃这一套的。 可宝钦并没有心软很久,想了想,小声道:“人不可貌相,五爷想必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看起来温柔贤淑的女人,说不定又坏又狠,相反的,咋咋呼呼凶巴巴的姑娘,指不定单纯又善良。殿下与吴小姐不过才见了一面,对她全然不了解,怎么能就此断定她不是良配。陛下素来宠爱五爷,怎会千挑万选地给你找个恶婆娘。” 秦修不说话,连宝钦都不看了,低着脑袋赌气。 宝钦也拿他没办法,使劲儿地朝司徒使眼色,让他帮着劝劝。司徒先笑了一阵,终究没有袖手旁观,拉着秦修去了一旁,小声地不知跟他嘀咕了些什么,不一会儿,秦修的脸色就渐渐好转起来。 秦修的婚事宝钦一来插不上手,二来也没有这个闲心思来管,见司徒跟他说得热闹,自己便跟清雅走开了,仔仔细细地查看山谷附近的地势。看了约一顿饭的功夫,回到远处,秦修正跟司徒说说笑笑,方才的早已沮丧一扫而光。 “这就瞧完了?”司徒问。 宝钦笑,“随便看了看,怕五爷饿得急了,便先回来。左右我也不急,下回来看也是一样。” 秦修闻言一点也不尴尬,拍着肚子笑嘻嘻地道:“你可别说,我还真饿了。这两天就吃了些野果子,半点油星都没有,嘴里淡出鸟来。现在给我一只羊,我也能全吃了。”他说起自己逃婚的事儿半点尴尬都没有,想来类似丢脸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干了,难怪他走了两天,营地里半点风声都没有,敢情秦帝早知道他的德行,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 出门的时候是三个,回去的时候倒多了个人。还未到营地,秦修就甩着马鞭高声开始嚷嚷,“九斤——九斤——” “哎哟,我的五爷——”九斤不知从哪个疙瘩里钻了出来,一把抱住秦修的马腿,眼巴巴地作哭诉状,“您这都是去哪儿了,可让小的一通好找。陛下派人问了好几回,小的都快扛不住了。” “离我远些——”秦修嫌恶地想推开他,撇着嘴小声骂道:“你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体统,丢死人了。”他却是全忘了方才是自己一瞧见宝钦就红了眼的事儿了。 “爷——” “喊什么喊,快给我弄东西吃,爷肚子都快饿扁了。” “都备着呢。”九斤抹了把脸,立刻嬉皮笑脸起来,“屋里全都有,早备好了,就等您回来。” 秦修显然是饿极了,连招呼都没跟宝钦她们打一声,急急忙忙地就跑了。宝钦跟司徒道了别,骑着马,和清雅一前一后慢悠悠地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门就瞧见秦烈在院子外头的石凳上坐着,神态悠闲地端着杯茶慢慢地呷,脚边有个大笼子,里头不知装着个什么东西,发出“噗噗——”的声响,平日里最喜欢往他跟前凑的那些丫鬟们却一个都没瞧见。 瞧见宝钦到了,秦烈也不起身,远远地朝她招手,态度极是随意。 宝钦本就不是什么讲究规矩的人,想也没想就过去了,笑着问:“三爷找我有事?” 秦烈不说话,指了指笼子,面上不复平日里紧绷的神色,看起来要温和许多,眼睛里甚至还有淡淡的得意——这和平时的他十分不同。 宝钦疑惑地蹲□子,打开了笼盖,眨巴眼,顿时发出又惊又喜的“哇——”声。一伸手,就把笼子的小家伙地抱了出来。清雅原本紧紧跟着她,待看清她怀里的小动物,顿时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公主——”她又惊又怕地高声提醒道:“这可是只熊!” 可不就是只熊!可这只熊怕不是还不到一个月,大约只有一岁幼儿那般大,脑袋圆,身子小,衬着四肢倒显得长了,身上的黑毛短短的,眼睛又黑又亮,小鼻子还湿湿的,却是可爱得紧。 秦三爷可算是猎到熊了! 宝钦抱着幼熊坐下,一点也不在乎清雅一脸惊恐,反而招呼她去拿吃的,“弄几个鸡蛋,唔,早上不是还新送了些蜜水梨,也拿一个过来。” 清雅迟疑了半晌,想开口劝说几句,见宝钦那一脸的兴奋,只得咬咬牙,哭笑不得地退了下去。 “从哪里猎到的?”宝钦轻轻抚了抚幼熊的脑袋瓜子,小家伙不耐烦地想躲开,才把脑袋偏了偏,就被宝钦又掰了过来。如此弄了好几回,这小东西便不再乱动了。 “就在南山。”秦烈低头看她,眼睛里又温柔的神色,“也不算是猎到的。在河边喝水的时候正巧碰到它,许是跟大熊失散了,没处去,饿得嗷嗷叫。我扔了只梨给它,它就一路跟着我不肯走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宝钦闻言立刻笑起来,“敢情把你当它娘亲了,要不怎么说有奶就是娘呢?唔——”她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大对劲,偷偷抬头看,果见秦烈的脸上都快抽搐了,赶紧又改口,“我是说,你喂它东西,它就和你亲……” “你喜欢它就养着。”秦烈暗自叹了口气,只当没听见方才的话,“左右它还小,多养几日就亲了。” “那便多谢你了。” 说话时,清雅已经端着吃食过来了,却不敢靠近,把托盘往桌上一放,赶紧就躲远了。宝钦总算是明白下人们不敢靠近的原因了。 “它还小,不会咬人呢。”宝钦一边说话,一边拿起一只梨在幼熊嘴巴边上晃了晃,小家伙一张嘴,“嘎巴——”一声,那只梨便去了大半。 清雅顿时躲得更远了…… 秦烈也生怕宝钦太粗心,若是不留神被这头幼熊伤到,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要赔上一个媳妇儿。于是赶紧叮嘱道:“你也小心些,它下嘴没轻没重的,切莫被它伤到。” 宝钦不理他,又从盘子里拿了个鸡蛋,飞快地塞进幼熊的嘴里。小家伙“嘎嘎——”几声,就吞了下去,罢了又眼巴巴地盯着宝钦看,脑袋一偏一偏,分明还想要。 宝钦还欲再拿一只鸡蛋,手刚伸到盘子上方,就被秦烈给拦住了,“这只熊又小又傻,自己不知道饱,来之前我就喂了不少,可别吃撑了。” 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是有些后悔,早晓得宝钦一门心思会全放在这个小畜生身上,他宁可赶它走,也不巴巴地送过来了。 ………… 三爷很郁闷,晚上找司徒一起喝酒。 司徒听罢就一直笑话他,“我说你在外头那么威风,怎么对着个女人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女人么,既要哄,也要逼。你对她好是好,可半句话都不说,以七公主那脑子,能明白才是怪事。好歹人家秦修——”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嘿嘿地笑两声,吊足了秦烈的胃口,偏偏就不再往下说。 秦烈冷冷地看他,眼刀子嗖嗖的。 是夜,司徒是被人抬回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起码周六还能休息一天的,结果又要加班。郁闷得我都想撞墙了,什么检查组,又检查不到我们平头百姓的头上,干嘛还逼着我们也要加班啊!!! 我这周末无休难道要一直熬到下礼拜? 上帝保佑下礼拜给我两天吧。跟朋友约了去赶陶瓷集市的,都约了一个月了还是没去成,崩溃啊崩溃! 40第四十回 四十 自从院子里来了只熊,宝钦就找到了事做,每天都要拉着小家伙在院子里遛几圈,c:/下人们都不敢靠近,就连清雅每回都躲得远远的,还苦口婆心地劝宝钦莫要养熊为患。 “到底是畜生,而今只是还小,再过些日子长大了,怕不是要是伤人,到时候定要惹出大乱子来。”这世上只见有人养猫养狗,哪里见过养只熊的。这种伤人的猛兽日日跟在身边,难保那日不会反噬其主。 宝钦哪里听得进她的劝,挥挥手打断道:“人家南边不止有养熊的,养老虎的都有。笨笨这么小,我若不养着它,回到林子里怕不是要饿死。再说它乖得很,哪里就会咬人了。”说着,又伸手摸了摸笨笨的脑袋。小家伙立刻配合地往她的手里的蹭,十分乖巧的样子。 清雅见状,就只剩下叹气了。 宝钦除了陪着笨笨玩儿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制图。虽说宝钦平日里大大咧咧,但一旦关系到战事,便变得十分谨慎和认真。即使这次不过是与王雁如的一场戏争,但她也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只是她到底不善制图,在书桌上趴了两天,画出来的东西依旧不堪入目,一时间不由得怀念起西北军中的旧部来。那会儿军中就有个善于制图的小伙子,个子矮矮的不起眼,却有旁人都远远不及的本事,颇得师兄的重用。 画了两日不见成效,宝钦便有些泄气,把笔一扔,趴在桌上使劲儿地拍桌子,小声哼哼着发泄心底的怨气。哼了一阵,忽觉得不大屋里的气氛不大对劲,抬起头来,才瞧见秦烈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正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神态自然得就好像这是他的书房。 也不知被他瞧见了多少!宝钦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心里一面抱怨着清雅怎么不打声招呼,一面又难免对秦烈这般不告而入的行径觉得不满,忍不住小声埋怨道:“三爷进来怎么也不招呼一声。” 秦烈看着她,眼睛里有揶揄的神色,“不然如何见得着公主如此率性的举动。” 宝钦闻言顿时一窒,面上闪过羞恼的神色。秦烈生怕惹恼了她,赶紧揭过此事,转而问道:“公主这是在制图?让我瞧瞧?”虽是询问的语气,人却已经走近了,眼神自自然然地瞟到了宝钦面前的地图上。待看清上头弯弯曲曲的线条,眼睛就直了。 宝钦心知他是个行家,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了,厚着脸皮把图纸放到他面前,小声地道:“我画得不好,你给仔细瞧瞧,西山那边是不是就是这样?” 侍卫营里就有善于制图的士兵,秦烈刚想推荐此人,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轻咳一声,回道:“让我看看。”说话时,人已靠了过来。他个子高,就站在宝钦的身边,离她也近,一低头正好能看到她优美下颌弧线,挺直的鼻梁,圆润的面颊,还有润泽的红唇…… 秦烈的脑袋里轰了一声,好似忽然塞进了一团乱麻,完全不知道怎么动了。 四周很安静,屋里只有他和宝钦两个人,连一向喜欢破坏气氛的清雅都不在。外头有鸟叫,啾啾的响,听在秦烈的耳朵里,居然觉得十分可爱。屋里燃着淡淡的香,若有若无的,间杂着女儿家身上淡而清爽的味道,一丝一缕,一点一点地渗进了秦烈的心里头。 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他们两个人,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的样子,这样地近。黑的发,红的唇,黑亮的双眸……那双眼睛里仿佛有种特殊的力量,能直指人心。 等他脑子里终于清醒了些,只听到宝钦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秦烈有些发懵,但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装模作样地点头,嘴里还“嗯嗯”地应着话,其实什么都没听清。 待宝钦说完了,他才弯下腰来,指着地图上几处明显的错误道:“这里不大对,河弯没有这么大,而且这条路根本不是这个走向……” 他对西山本就十分熟悉,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比宝钦这个才去过一回的半吊子要强太多。宝钦也是有眼力的,才听他说了几句,便立刻晓得捡到了宝,抓着他问个不停,晚上甚至还留了饭,大有要秉烛夜谈的意思,直把清雅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秦烈狡猾得很,晓得若是今儿一回说完了,明儿便没有再来的借口,于是特特地留了些问题不说清楚,反拉着宝钦东拉西扯的说旁的话题。他见识本就广博,说起秦国的风物来头头是道,宝钦不疑有他,听得也是津津有味。等到吃了晚饭后秦烈告辞,她这才猛地一拍脑袋,“却是还没改完。” “无妨,”秦烈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话,“左右明儿我也闲着无事,再过来和你细说。” 他终究是没能如愿,第二日大早,宝钦就被秦帝叫了过去。 宝钦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或坐或站了一大批人,皇后和王雁如也在,太子也在,身边却跟着另一个女人,作侍妾的打扮,长眉凤眼,相貌十分妩媚。宝钦想起那日在皇宫里他在太子妃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不带侍妾随行的话,心里头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男人甜言蜜语的话,果然都是不能信的。 心里头一不自在,她对太子的态度便疏远客气了许多,旁人只当她是因王雁如的缘故,还有人偷偷地笑。 秦帝招了她们过来是为了比试的事,略略地开口问了几句,并不多话,招呼着将题目奉上来。又道:“一方运送宫中珍宝白玉观音到普宁寺,另一方则伏击夺取,你们两个一攻一守,为公平起见,自己来抓阄,抓到了什么就是什么,可不许哭着要换题。” 宝钦笑着应了,一旁的王雁如却紧张起来,偷偷地握了握拳头。宝钦心里琢磨着她的消息也定不比自己慢,怕是也早就晓得西山比试的事儿了,却不知这两日到底做了些什么布置。 太监将托盘放在宝钦和王雁如面前,静侯她二人抓阄。他在站稳,王雁如就冲了出来,手刚伸到半空中,忽然察觉到宝钦还未动,迟疑了一下,咬咬牙,回头道:“你也过来抓。” 宝钦笑:“二小姐先抓就是,妾身不急。” 王雁如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没再推辞,遂转身盯着托盘上的两个纸团发愣,一会儿把手伸到左边,一会儿又把手伸到右边,犹豫不决。 皇后瞧着都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催道:“二丫头随便抓一个就是,不是攻就是守,难不成还有多大区别。” 宝钦看了看皇后,又看一眼上首板着脸不语的秦帝,笑笑道:“二小姐再不挑,那妾身可就要抓了。”说话时,人已经起了身。王雁如闻言顿时色变,再不多想,狠狠地将左边的纸团抓住,细细打开,看清上头的字,面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却不知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宝钦将托盘上余下的纸团拿在手里,慢悠悠地打开了,之间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大字,“攻”! “二小姐可要好好守住了。”宝钦将纸团递给一旁伺候的太监,笑着道:“妾身麾下那些侍卫们个顶个的粗鲁莽撞,若是到时候伤了人,还请二小姐——”她的目光缓缓挪到太子身上,笑容愈加地深,“和太子殿下多多包涵。” 太子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王雁如心直口快些,怒道:“你能找三殿下帮忙,我自然也能去找太子殿下,有什么好冷嘲热讽的。” “二小姐莫要误会,”宝钦慢条斯理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施施然地落了座,托着腮正色道:“妾身可没有讥讽的意思,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太子殿□边都是精细人儿,哪是三殿下军中的那些大老粗们可比的,妾身就是提个醒儿,到底只是场游戏,没得非要如此当真。赢了也就罢了,若是撞坏了哪里,妾身可真是赔不起。” 司徒本来是过来凑热闹的,听到这里肚子都快笑破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叹息,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秦烈那样满肚子坏水的,正好就配满肚子坏心眼的姑娘。 宝钦嘴里是在关心太子侍卫们的安危,暗地里却是在提醒他们,自己有大好的前途,何必为了这场游戏赔了进去。虽说不至于丢了命,但三殿□边那些人下手有多狠谁都晓得,难保到时候一个不留意就伤筋动骨,缺胳膊断腿儿的,岂不是一辈子就完了。 果然,她这话一说出口,太子的脸上就显出深思的神情。他毕竟不是王雁如的亲哥哥,血缘上隔了一层,自然不会费尽心思地全为她着想。若只是陪着玩玩,哄着太子妃高兴高兴也就罢了,可若真要他赔进去几个亲信侍卫,太子的心里头难免就有些思量了。 至于回去之后太子会跟下属们说些什么——宝钦笑起来,这就不是王雁如能控制得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是抽,总说我非法访问页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进来。哎 **你就不能给我点儿信心么。 41第四十一回 四十一 秦烈好容易才找到了和宝钦相处的借口,:她向皇后娘娘撒娇说应把秦烈调走,不然,有他在“公主”身边出主意,这场比试便毫无悬念。整个秦国,说起排兵布阵,秦烈若称第二,还有谁敢排第一。 她这话倒是也有些道理,没多久就把皇后给说动了,下了懿旨不让秦烈掺和这事儿,罢了又怕宝钦多心,让宫女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宝钦心知她到底还是有些亲疏之别,笑笑着应了,只是原本六七分好胜的心思却被激出了十分来。 秦烈得此消息,倒也没说什么话,只吩咐下去,若是这回输了,侍卫营那三百个军士就不必再回来了…… 大伙儿一听,这可了得,当晚上就激动了,群情激奋地险些没把帐篷顶都给掀了。几个性子粗,嗓门大的家伙见人就挥拳头,嚷嚷着赶明儿谁敢偷懒不出力,就要他好看。与这边激动兴奋的场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子传出的“谨慎小心”的叮嘱。 能做到太子府侍卫的都不傻,心里头如明镜似的。再加上这些天以来受了王雁如不少颐指气使的气,和五斤特意派人传过来的含含糊糊的话,什么“我们爷的性子大家伙儿都清楚,若是不竭尽全力,回头可没好果子吃。只是大家到底是兄弟,若是下手不慎伤了哪里,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侍卫们就都知道该怎么做了——谁会拿自己的将来开玩笑呢。他们可都是精贵人儿,比不得军里那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老粗。 晚上宝钦就去了侍卫营,与众人商议三日后的战策。 秦烈虽不能亲自到场,却还是派了个老谋深算的军师过来,带着早已绘制好的精细地图一道儿到场。 宝钦不是专断独行的作风,故一见面便大方地询问大家伙儿的看法。此言一出,这营地里便像炸了锅似的,各种奇怪的建议都有,更有个铁塔一般的壮汉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公主妹子派俺去,晚上俺一把火就能把他们营地给烧了!” 大家顿时哄堂大笑,有个黑皮黑脸的汉子大笑着将那壮汉拉了回来,笑骂道:“□的二愣子,你还真愣。咱们又不是跟北燕那群龟孙子打仗,那边可有一半是太子府的侍卫,随便一个官儿都比咱们大,你把人家帐篷烧了,回头人还不找你算账,卖了你也赔不起!” 壮汉立刻哆嗦了,心疼地往后躲了躲,小声道:“居然还要俺赔,真不讲道理。俺好容易才攒了点银子,回头准备娶媳妇儿的,可不能赔给他们。不行不行,那帐篷俺不烧了,老黑你去烧,反正你存得钱多。”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宝钦闻言却是忍不住朝那个老黑瞧了一眼,果不愧叫老黑这个名字,这浑身上下全是黑咕隆咚的,越发地显得一双白牙十分地刺眼。原来他就是给秦烈洗裤子的老黑! 都是军队里出来的人,满嘴全是脏话,自己却丝毫不觉得。也亏得宝钦常年在西北军中混迹,不止听惯了,就算真吵起来,还能比旁人说得更溜,只是而今有所忌讳,出口才谨慎了些。 那个老军师一直眯缝着眼睛不说话,也不看宝钦,低着头一颤一颤的,不知到底再想些什么。宝钦为显尊重,又轻声向他询问可有良策。问了几句却不见他回应,定睛一看,不由得哭笑不得,敢情这位老爷子早就睡着了。 清雅见状,还待上前去把老爷子推醒,被宝钦给拦住了,“你让他睡着,”宝钦无奈地笑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容易乏,你去给找件披风过来,莫要把人给冻得着凉了。”已然到了秋天,虽说白天还算暖和,但晚上已经有了寒意,这老爷子年纪不小,若真给累病了,岂不是她的罪孽。 等安排好这边,宝钦才朝一直站在身侧不发一言的六斤问:“六斤可有主意?” 六斤脸上绷得紧紧的,却不急着作答,盯着案几上的地图看了一阵,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却又摇摇头,不说话了。 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老黑十分看不惯,大声骂道:“□的六斤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要说不说的,想急死老子。” 大家伙儿也跟着附和,你一句我一句地朝六斤吼。六斤的脸上涨得红红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起先觉得,河谷这一段的地势极好,若是在此地设伏,定能事半功倍。”他手指着地图上的那一段,正是先前司徒曾带宝钦去过的地方。 宝钦笑,继续问:“为何而今又另有主意?” 六斤绷着脸摇头,“既然我们能想到,对方也定能想到。从营地到普宁寺,唯有这一段路最难走,对方只要稍有些脑子,便知道我们会在此设伏,相比事先也早有准备。奇袭不成,便无意义。” “到底啥意思?”二愣子扯着嗓门大声问,“那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当然是不打!”老黑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骂道:“殿下说了多少回让你多读点书,老不听,要不,至于现在连人家的话都听不懂吗?” 二愣子也气,梗着脖子吼:“谁让他不说人话了。打不打地说个清楚,俺就是个大老粗,哪里听得懂他那些废话。”说罢了,又朝宝钦吼:“公主妹子,你说咱们还打不打?要打就说一声,俺老黑肯定冲在最前头,看不杀他个落花流水……” “杀!杀个x!才跟你说了人家全都是太子府侍卫,打伤了你赔得起吗?”老黑气得直跺脚,一边骂一边苦口婆心地教训大家伙儿:“你们都要看清楚了,太子府侍卫穿的衣服跟国公府家丁穿的不同。我们事先就说好了的,架子做足,下手要轻,人家自然会配合。非要遇到那个不上道的,就踢他个□的……” 士兵们跟着大声地吼起来,“踢他□的……” 宝钦笑得肚子都痛了,好容易才忍住了没跟着大家伙儿一起吼。 罢了她挥挥手让大家静下来,想了想,高声道:“六斤说得有道理,河谷地势虽好,可国公府那边定是早有准备,虽说咱们一个个都骁勇善战,可也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我的想法是,咱们就在这里——”她的手缓缓地指向地图上的某个位置,脸上显出奇异又古怪的笑容,“动手!” 国公府的人,还想一路安安稳稳地走到河谷,做梦! 老军师终于睁开了眼,眼神落在宝钦的指尖处,目中有精光一闪。 三天后,秦帝特意在登瀛台设了宴,后宫妃嫔,贵族近臣皆列席。 说是赴宴,大多数却是存了来看好戏的心思。秦国本就好武,平日里看多了男人们的决斗比试,今儿换换口味,却也不错。更何况,一个是三皇子未来的媳妇,一个是太子的小姨子,两个姑娘生得又貌美,无端地又多了几分评鉴的乐趣。 秦修自从逃婚未遂回来之后,就被秦帝逮着狠骂了一场,一连好几日都拘在院子里不准出门,而今好容易才得了机会出来放放风,才晓得宝钦今儿就要与王雁如比试,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早晓得如此,他便是拼了命也要逃出来跟宝钦出谋划策,而今却无端地又让秦烈卖了乖,如何让他不气恼。 宝钦和王雁如均未列席,都在各自的营地指挥战局,故秦修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依旧没瞧见她的人影。侧过脸瞥了秦烈一眼,见他满脸的云淡风轻,心里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秦帝朝司礼太监挥挥手,太监会意,拉扯嗓子喊了一句,尔后高台上号声大作,战局由此来开了序幕。 战场离登瀛台到底有些距离,前方的“战事”自然不会传得如此之快,所以列席的诸位都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该吃吃,该喝喝。皇后娘娘还特意点了出“三娘教子”的折子戏,戏台上“咿咿呀呀——”才有戏子们登场,就瞧见不远处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大群人,宝钦赫然抱着笨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大家伙儿一愣,全都朝她瞧了过去,就连秦帝也微微一怔,显出疑惑又意外的神色。 台上的戏子们不明就里,依旧咿咿呀呀地唱着,“……思想起薛郎夫不能团圆,在家中闲争吵镇江游玩……” 旁人大多都如皇后娘娘一般愣着,只有秦烈一眨不眨地看着宝钦,那灼灼的目光简直恨不得要把她融化。 “公主怎么……就回来了?”皇后可算是回过神来,关切地问:“可是受了伤?还是哪里不舒服?” 宝钦朝她行了礼,笑着应道:“战事一了,自然就回了,难不成还要留在那边一起打扫战场不成?” 这才多久?上头的戏文才唱了两句而已,便是加上先前喝了一盅酒的时间,怕也不过是一刻钟。这……就完了? 皇后还道是自个儿听错了,一脸狐疑地侧过来问秦帝:“可是本宫耳朵不大好使,陛下您可曾听到公主说什么?” 秦帝绷着脸不说话。 宝钦拍拍手,身后的六斤赶紧端着托盘呈上前。红绸布掀开,正中央搁着的,可不正是皇后宫里那尊栩栩如生的白玉观音像。 众人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秦烈的眼睛愈发地亮了。 大家伙儿都只看到河谷那一段的复杂地势,谁会想到她居然下手如此之快,只怕国公府的队伍才刚出发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不,能回来这么快! ………… 营地里,老黑正叉着腰教训二愣子,“早说了让你使小点劲儿,非不听,看看把人家都弄成什么样儿了。回头非要把你娶媳妇儿的钱都给赔出来!” 二愣子委屈得都快哭了,梗着脖子狡辩:“公主妹子都说了,咱们就是要持强凌弱,就是要一上来就卡住他们的脖子,打得他们喘不上气,俺没错,就是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抽得我都无语了,到底要多久才能发出来啊,~~~~(>_<)~~~~ 42第四十二回 四十二 宝钦施施然地落了座,:/才坐下,怀里的笨笨就忍不住钻了出来,伸出爪子去抓案几上的蜜水梨。梨子还没塞进嘴里,就被宝钦身边桌上的贵妇侧眼瞧见了,先是惊得长大了嘴,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人也躲到了两三丈之外。笨笨被它一吓,手一抖,到了手的梨子又给抖落了,咕噜咕噜滚出老远。 不说宴席上的宾客,就连戏台上唱戏的那些戏子们也都被她这凄厉的高嗓门给吓得住了嘴,偌大的登瀛台上顿时一片死寂。秦帝冷冷地朝那个夫人瞧过来,目光凌厉。贵妇面色如纸,浑身颤抖如筛糠,无力地指着宝钦的方向,带着哭腔道:“熊……有熊……” 方才大家伙儿的注意力都在战事上,听闻宝钦闪点突击凯旋而归,一时都还震惊着没回过神来,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怀里抱着的那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今听贵妇一提醒,这才探着脑袋瞧过来,仔细看清了,又是一阵唏嘘。 皇后娘娘最是好奇,离得这般远,也睁大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一边看还一边轻拍秦帝的衣袖,疑惑地问:“陛下你眼神儿好,可曾看清了,真是一头熊?这七公主胆子还真大,带着只熊跑,也不怕被咬着了。”话虽这么说,她面上却无半点慌乱之意,眼睛里头只有好奇。 秦帝和她这么多年夫妻,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沉着脸朝宝钦瞥了一眼,吩咐道:“公主把那只熊抱上前来让皇后瞧瞧。” 刚刚还蠢蠢欲动准备告状的文贵妃挪了挪屁股,嘴长到一半赶紧又闭上,僵着脸挤出些笑容来,强笑着夸奖道:“七公主还真不像郑国人,便是我们京里的小姐们瞧见了黑熊都要吓得哭起来,公主偏偏面不改色,这样的胆色,真真罕见。” 她虽只是无心之说,可清雅却听得一阵胆寒,所幸自跟着宝钦进京起就早有了心理准备,而今听得此话,面上虽是一紧,却还不算太难看。旁人并未注意,只有正对着宝钦坐着的四皇子朝她瞥了一眼。 秦帝冷冷道:“她是老三未过门的媳妇儿,胆子大些不稀奇。” 众人都跟着恍然大悟般地点头附和,好像宝钦的胆子大果真跟秦烈有关系似的…… 宝钦抱着笨笨起了身,刚准备走,笨笨却伸出爪子一把抱住桌子柱不肯走,嘴里发出“哦哦——”的声响,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盘里的吃食,誓死不肯动。众人见状,也顾不得那是只熊了,顿时哄堂大笑,尤其是司徒和秦修,远远地还拿手指着她,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夸张。 宝钦也有些红脸,赶紧捞了只梨在笨笨面前晃了晃,它这才松了手,一把抓住梨子往嘴里塞,呲牙咧嘴地几口就吃完了。这时候,宝钦已经快步走到了皇后跟前,小心翼翼地把笨笨举起来给皇后看,又小声叮嘱道:“把桌上那些吃的拿走,要不一会儿它又要撒泼。” 皇后忍不住笑起来,道:“这熊瞎子小的时候瞧着倒是一点也不吓人。”说话时,还大着胆子伸出手来在笨笨的脑门上摸了摸。笨笨立刻不要脸地往她手里地蹭,傻兮兮地讨好的样子,立刻逗得皇后高兴起来,居然又从桌上拿了个苹果来逗它。 一见到吃的,笨笨立马就兴奋起来,在宝钦手里挣了挣,竟要冲到皇后身上去。不说身边伺候的那些公主太监们吓得脸上立刻变了色,就连秦帝也都猛地站了起来,一副要冲过来救人的架势。 但笨笨一抢到苹果立刻就消停了,回头就躲在了宝钦的怀里,却不急着吃东西,使劲儿地把苹果往宝钦的怀里塞,那憨憨的脸上居然还透着一丝半点的小精明,直把皇后逗得哈哈大笑。笑罢了,才挥挥手让宝钦回去,道:“这小家伙跟你有缘分,还是你自个儿抱回去,日后养大了,指不定还会护着你。” 宝钦笑着谢过,转身往回走。刚刚落座,就听到上首的秦帝忽然开口问:“这头熊是你猎到的?” 宝钦一愣,不由得下意识地朝秦烈看了一眼。那边的他已经站了起来,一派自然地朗声回道:“是儿臣送的。” 众人纷纷微笑起来,看着她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暧昧,只有秦修有些不悦,小声地嘀咕道:“不过是头小熊,这有什么,赶明儿我去猎头老虎过来。” 一旁的司徒要死不死地打击他,“五爷你就不晓得了,而今老虎可不吃香,一天就能猎到三头,遍地都是……” 宴席到一半的时候,王雁如总算回来了,身上的衣物虽还齐整,可面上的表情却十分狼狈。瞧见宝钦一脸闲适地坐在那里,王雁如的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眼泪唰唰地往下流,弄花了费了好大力气才画好的妆。 国公府那边很快就有人过来拉了她回去坐下,小声地劝慰着什么。大家伙儿却是笑嘻嘻地看热闹,指指点点的,丝毫没有忌讳。秦国的风气本就如此,今儿若是宝钦输了,亦如此。 王雁如哭罢了,一抹眼泪,霍地又站起身来,指着宝钦咬牙切齿地大声道:“我……我不服,我要和你单挑。” “我不允!”宝钦刚想开口,却被秦烈抢了个先。 他已然站了出来,紧绷着一张冷脸,看也不看王雁如,寒意恻恻地朝台上众人扫了一眼。他那双眼睛里寒意断冰彻雪,扫到谁的脸上谁就要忍不住低下头去躲开他的目光,根本不敢与之对视。 待四周一片死寂了,秦烈才冷冷道:“二小姐真当这里是国公府呢?七公主可不是你们府上的丫鬟,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先前这比试之事,儿臣不过是看在母后已经应了才不曾言语。本想着无论输赢,只待事情完结便作罢了,却不料二小姐竟是如此不讲道理。输了不曾检讨自己技艺不精,反倒还要变本加厉。谁不晓得公主身子不好,前些天还一直卧病在床,连院子门都不曾出,也亏得二小姐竟能想出如此阴损的主意来。你若是真想要个赢字,本王代公主服输就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秦烈平日里单单是端着一张冷脸就已经煞是吓人,更何况这般疾声厉色地训斥人,一时间,这登瀛台上顿时一片寂静。 王雁如早被他骂得连哭都忘了哭,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国公夫人一脸尴尬,想说什么,却是半觉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列席的众人亦均被秦烈的气势震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最后还是秦帝出声打破了僵局,朝秦烈柔声道:“你这老三,有话好好说不行,非要这么大声。”这哪里是责备,分明是站在了秦烈这边。罢了又一反常态地朝宝钦笑起来,一脸慈爱的样子,与皇后善良道:“今儿公主大胜,理应大赏。梓童你看,要赏些什么东西才好。” 皇后赶紧道:“要不就那尊白玉观音像,这还是好多年前太皇太后赏给本宫的,一直喜欢得很。” 秦烈凉凉地插话,“上回不是说了让公主自己要么?她还没想好。父皇别想着随便拿点儿东西搪塞掉。” 秦帝闻言立刻骂道:“朕什么时候要搪塞她了,不过是赏个东西,又不是赏给你,你急什么。”说是骂,其实语气甚是温和,声音里还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这样的态度,不说旁的皇子们,怕是连太子也极少有这待遇。秦修立刻就委屈了,偷偷揉了揉眼睛,别过脸去,也不管身边坐着的是最讨厌的司徒了,小声地道:“父皇果然还是最疼三哥,旁人都比不上。”说着,眼睛就开始泛红。 司徒原本还想笑话他几句,瞧见他这吃醋伤心的样子,顿军自己好像在欺负小孩子,只得生生地忍住了,憋得一脸通红。 秦烈目的达到,遂不再多说,代宝钦谢了皇后,尔后慢悠悠地坐下,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俨然自己就已经跟人家成亲了似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宝钦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狠狠地朝秦烈瞪过去,待他看过来的时候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秦烈却一本正经地朝她点头。旁人看起来,却好像这二人来眉来眼去一般,某些“心怀不轨”地愈加地心酸了。 宴会结束后,宝钦还是让清雅把那尊观音给抱了回来,一回院子就让收到柜子里去。 “那东西一看就精贵得很,千万莫要碎了。”宝钦特意叮嘱道,心里头却忍不住腹诽秦帝太小气,怎么也不赏些实惠的银钱,这玩意儿好看是好看,可一不能吃,二不能拿去换钱,还得小心翼翼地供着,若是不留神地打了,还得挠心挠肺地肉疼一番,岂不是太不划算。 更要命的是,回头她还得自己倒贴些私房去慰藉侍卫营的那些士兵们。虽说这场胜利来得快,但好歹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的,无论是真仗还是假仗,总不能让大家伙儿白帮忙。既要马儿跑,就要马儿吃饱草,这是宝钦很早以前就明白的道理。 等晚上的时候,秦帝竟然派人又另送了许多东西来,既有珠宝首饰,也有元宝银两,更多的还是些衣服料子,满满地堆了一桌。宝钦立刻就也不偷偷地说人家坏话了,赶紧让清雅领着两个丫鬟把那些银两送到侍卫营去。 没多久清雅就回来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进屋后就朝宝钦抱怨,“那个二愣子当真无礼,收了银子还不肯放人,非要奴婢跟您说——”她顿了顿,脸上显出啼笑皆非的神色,“他让公主替他留意些,要找个丰满圆润好生养的媳妇儿。” 宝钦一口茶顿时就全给喷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熊同学今天出境时间挺长的了吧,嘿嘿^_^ 43第四十三回 四十三 珠圆玉润好生养的媳妇儿?这二愣子还真把她当媒婆了,:/罢了挥挥手,道:“你去和他说,跟着我过来的都是郑国的女孩子,珠圆玉润得不多,好不好生养我就更不清楚了。他若真急着要娶媳妇儿,你就去行宫里找找,看有没有哪个丫头想出去的。那个二愣子虽说有些憨,人看着却老实,是个过日子的人,配了他也不算委屈。” 清雅闻言,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宝钦察觉到不对,扭过头朝她看,上下一打量,总算明白过来,顿时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唔,清雅你最近……发福了不少。” 清雅被她骚得满脸通红,低着脑袋赶紧就逃出去了。弄了半天,原来二愣子看中的是她。不过宝钦心里头也清楚,清雅的心气高,二愣子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等清雅走后,宝钦转过身,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她而今身体渐渐好转,可什么时候痊愈却还是个未知数,这样把清雅留在身边,岂不是耽误了她。她自己也就罢了,自她扛起西北军的大旗起,就从来没有想过嫁人的事,而今一晃三四年过去,以她的而今的年纪,放在郑国早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想着想着,脑袋里忽然又闪过秦烈的脸,那灼灼如火焰般的眼神,让宝钦的心里头一热。可她很快又清醒过来,狠狠地捏了自己的胳膊一把,让自己更加理智些。 他是秦国的三皇子,她却不是他的七公主。有些事情,别人不知道,她却不能也假装不知。 发着呆的时候,笨笨摇摇摆摆地爬到了她跟前,小家伙在宴席上偷偷喝了杯酒,之后就醉迷糊了,这会儿还是晕乎着的,爪子一伸,抱住宝钦的绣花鞋就往嘴里送。宝钦又气又好笑,脚上微微使力,就把它给踢得倒翻了过去。笨笨晕晕乎乎地在原地绕了好几圈,眯着眼睛瞧宝钦,然后,“啪嗒——”一声,又给倒地上了。 这个憨货! 刚刚还有些沉郁的心情立刻就轻松起来,轻轻拍了拍笨笨的小脑袋瓜子,起身抱着它进了里屋。 之后的好几天,宝钦的院子里一直热闹,总是有不少贵妇小姐们来串门儿,东拉西扯地和她套近乎。宝钦心里很清楚,她们这样来巴结自然不是因为她是郑国的七公主,也不是因为她胜了王雁如,所有的一切也敌不过秦烈当着众人对她的殷勤态度。 先前虽说京里也有些关于秦烈和她的传言,但到底只是传言,她与秦烈也极少一同出现,所以大家一来并不当真,二来,也只当是秦烈为了自己的面子着想,不觉得他真对她多上心。直到那日秦烈当着众人的面和她“眉来眼去”,又是送宠物,又是帮她撑腰怒斥王雁如,这样的体贴殷勤,简直让众人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可宝钦对这些香喷喷的女人们一点兴趣都没有,与其陪着她们说什么衣服首饰,东家长李家短的琐事,还不如出去跟秦烈一起打猎赛马,或是和侍卫营的那些士兵们喝酒吹牛侃大山,便是她不能跟着一起喝,听一听也好。 于是之后的某一日,宝钦特意起了个大早,趁着那些女人们还未到,早早地就躲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她牵了马,还是之前秦烈送的那一匹叫做飒鲁的大家伙,连带着把笨笨也给抱上了,惹得飒鲁十分不快,一路上使劲儿地甩尾巴,好似要把笨笨给甩下去。 因有过被人追杀过的教训,宝钦并不敢走得很远,一路上都很注意四周的环境,总要确定自己就在侍卫们的视线内。 这片林子长得极茂盛,虽说已是深秋,可到处都是苍翠的绿意,耳畔有啾啾的鸟鸣,晨起的阳光带着金色,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照进林子里,偶尔有几缕会透到宝钦的脸上,温暖却不刺眼。 她在附近跑了两圈,身上出了些薄汗,不敢再动,慢悠悠地策马在河边溜达。笨笨就在河边的草地上撒欢,一个劲儿地跑来跑去,一会儿又过来抓宝钦的衣服要她陪着玩儿,就跟小狗似的撒着娇,嘴里还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 若它长得跟条小狗似的玲珑可爱也就罢了,偏偏这些天吃得多,体型急速变化,很快就褪去了先前的可爱,变得憨厚笨重起来,再配着这样孩子气的动作和声音,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种奇异的违和感。 笨笨在附近转了一阵,不爱动了,慢悠悠地踱到宝钦身边,靠着她的腿趴下,眼睛眯缝了几下,睡了。宝钦一手摸着它的小脑袋瓜子,一手托腮,盯着面前的河水发呆…… 过了不知多久,脚上的笨笨忽然动了动,宝钦低下头正欲查看,它已经猛地蹦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宝钦身后的林子,嘴里发出“哦呜哦呜——”的声音,眼神十分凶恶。 宝钦微觉不对劲,悄无声息地从靴子里摸出把匕首藏在手中,缓缓站起身,眯起眼睛朝林子里仔细打量。 很快的,那边就有人影慢慢出来,渐渐近了,待看清他的身影,宝钦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悄无声息地将匕首藏了回去,高声问道:“是三爷么?” 秦烈应了一声,脚上的步子快了些,三两步地走近了,朝笨笨扫了一眼。小家伙儿连连往后退,躲到宝钦身后,光留个脑袋在外头偷偷地看。明明是个再憨厚不过的体型和长相,老老实实的脸上居然也有狡猾的神情。 “你怎么也在这里?”宝钦问。 “我早上去找你,”秦烈一直走到她身边,靠得极近了,这才停下脚步,大大咧咧地在她身边坐下,罢了又拍了拍身边的草地,道:“我们坐下说。” 宝钦想了想,没推辞,从善如流地就在他身边坐了。笨笨见状,乖巧地往她怀里趴。爪子才伸到一半,就被秦烈给接了过去,手一拉,就把它提到了自己面前,强压着塞进了他怀里。 “清雅说你出来骑马了,我琢磨着你怕是来了河边。以前我也老来这里。”秦烈坐在宝钦的左手边,侧过脸来的时候正好对上晨起的阳光,将他俊朗的五官全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宝钦的面前。 以前宝钦不曾那么仔细地打量过他,只依稀记得他的相貌生得文秀,而今看来,其实他的眉十分浓烈,眉峰挑得很高,斜飞入鬓,眼睛的轮廓却是狭长的,有优美的弧度,黑白极为分明。当他不说话,认认真真地看过来的时候,那目中的神采让人不敢逼视。 宝钦悄悄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微微笑,很客气的样子,“三爷找我有事?”话一说出口,她忽然意识到最近好像总是在说这句话:三爷找我有事?三殿下找我有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秦烈好像就总是在她身边。 “嗯。”秦烈依旧在看她,目光很直白,完全不收敛任何情绪。“来和你道个别。” 宝钦一惊,猛地抬头,“你要走?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话刚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太过急切,脸上有些尴尬,挤出僵硬的笑容来,尽量放缓了声音,问:“可是边疆又出了事?” 秦烈的眉梢隐约荡出淡淡的笑意,抿着嘴看她,眼神十分温柔,目光里有一种笃定。“你担心我?” 宝钦侧过脸去,声音愈加地平淡,“那是自然,三爷——”她才长开嘴,左手忽然一暖,秦烈居然胆大包天地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我很高兴。”他说,目光始终胶着在她的脸上,眼神炙热得让宝钦不敢再动一下。 她很想甩开他的手,但是,宝钦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她真甩开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怕是还要做什么更过分的事。 四周半个人都没有,附近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笨笨把下巴垫在秦烈的腿上,眨巴着它的小黑眼睛盯着他们两个人看,似乎不大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似乎察觉道宝钦的拘谨,秦烈没有再做什么更亲密的举动,只是依旧握住她的手不放,斜斜地往草地上倒。见宝钦不动,他又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宝钦无奈,只得随着他一同倒下。 两个人靠得近,几乎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宝钦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仿佛都快要吐出来了。她不是没有跟男人这么亲近过,以前在军中,打胜了仗高兴的时候,还能士兵们抱在一起,可也没这般不自在。 所以说,换上女人的装扮就是奇怪!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母亲?”秦烈忽然开口,声音很低,仿佛就在耳边喃语。不等宝钦回答,他就继续往下说了,“你在行宫里头,许是听过她的名字的。她姓刘,早些年的时候,宫里头还总是有人提起她。而今她去世得久了,记得她的人也就少了。” 宝钦当然听说过,据说秦烈的母亲刘贵妃生前极受宠爱,但她对秦帝却始终很淡然,甚至有几年还一直在庵堂里住着,到底什么原因,大伙儿却是莫衷一是。宝钦没想到秦烈忽然会跟她提及此事,一时有些惊讶,同时又好奇,便朝他看过去,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外祖原本是北边一个小城的城守,家里头生了六个儿子,临了了才得了我母亲一个女儿,自然十分疼爱,那会儿还特特地来京里请了先生回去教她。但我母亲却不爱这些,偏偏爱跟着外祖学些舞刀弄枪的活儿。她生得漂亮,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媒人们都快踏破了门槛。外祖舍不得她嫁人,便非要再留她两年,说等满了十八岁才议亲。现在想来,若是那会儿早就定了亲,便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昭和三十一年的时候,北边越来越不太平,隔三差五地就要打一场。那会儿京城里派了个参军到县城来,和参军一齐来的,还有年轻人,是参军的外甥。那个年轻人极有才能,尤其擅长排兵布阵。我外祖与他聊过几次,对他大加赞赏,好几回在家里头提及。母亲听得多了,便有些不服,趁着有一日外祖不在,竟去了参军府找那人比试,末了,却是大败而归。但那年轻人却是喜欢上了我母亲,隔了没几日,便上门提亲。” “外祖虽欣赏那年轻人的才学,却并不愿将母亲远嫁,遂婉拒了他。谁知那年轻人不死心,请了参军终日在外祖耳边游说,外祖却始终不肯应。正当此时,北燕却忽然大兵压境,将县城围了起来。依城里的兵力,十有**撑不到援军来救。一旦城破……”秦烈说到此处稍稍顿了顿,眼睛里有哀伤的神色一闪而过,“在外祖的同意下,母亲和那年轻人于阵前成婚,之后共赴城头,联手杀敌,誓言同生共死。” “那一场仗极为惨烈,守城的士兵们伤亡十有七八,原本以为都要殉国了,最后一刻却等到了援军来救。来救人的是当时太子妃的母舅肖大将军,而直到此事,外祖和母亲才知道,原来那个年轻人,竟是当今太子……” 秦烈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静,可越是这样的平静,却越是让宝钦的心静不下来。那个时候的刘贵妃,就算明明知道城池即破,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秦帝,她的心里,想必也是深爱着他。能与相爱的人同生共死,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心潮澎湃。 可是,最后却是他负了她。 一心所寄的丈夫变成了太子,而她,却成了他无数姬妾中的一个。难怪,难怪…… “我母亲的性子极其刚烈,当下便要和离。父皇执意不肯,到后来,却是因为有了我。母亲无奈只得随着他进了京。父皇登基后,母亲便在宫里辟了间庵堂住下,无论父皇如何恳求,她也不肯再和他相见,再往后,她的身体却一年一年地弱下去,之后便病逝了……”秦烈说到此处,声音渐渐低下来。 宝钦侧过脸去朝他看,才发现他的眼睛里一片湿润,眼神哀伤而又落寞,那张素来淡漠疏离的脸上,有与往日不同的烟火气。 “若不是因为我,她就不必来京城了。”秦烈的声音有些嘶哑,低低地道:“也就……不会孤独地死在这里。” 宝钦心里酸酸的,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女人,嘴巴也笨,好几次想开口,脑子里却又空空的,只得用力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cibamai,712387,双木、雨悦、小秋、老蛙等同学们的地雷,鞠躬感谢。 明天上午去医院体检,呜呜 来例假了,肚子痛死,码完字就赶紧上传了,估计还有错别字。 洗澡去,挥手。大家早点睡! 44第四十四回 四十四 在宝钦的心里,:/很多年前她还在师门学艺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名字,那会儿他还只是个刚出茅庐的少年郎,却已经大败北燕将军尹琮封,少年将才的大名传遍大江南北。 那个时候,宝钦总是想象着,如此骁勇善战的男人应该生得如何威猛高大,定是眼如铜铃,声如洪钟,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跺一跺脚地都要抖三抖的人物。等到后来进了西北军,拿到了秦烈的画像,宝钦有很长时间没说话。 画像上的男人清雅俊秀,穿戴得像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虽说板着脸看起来冷冷的,可却丝毫没有她所想象的那种“王霸”之气。宝钦十分不屑地把这个“小白脸”的画像扔出了窗外,完全忘了自己比他还要“娘娘腔”。 直到她进京那一日,秦烈骑着黑马远远地出现在街的那一头,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冷冷地朝众人道:“听说有人欺负我媳妇儿,过来帮忙”的时候,她才忽然觉得,原来秦烈就是应该长成这样的,他若真是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和一副高嗓门儿,那才叫别扭。 可是,秦烈不是应该永远都淡漠疏离,冷冽如冰的样子么。他怎么能有这样温柔的眼神,哀伤的语气,甚至还有湿润的眼睛和温暖而干燥的手。他就这样躺在她的身边,活生生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连呼气的节奏都充满了烟火气。 宝钦忽然有些不安,她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些东西不大一样了。她虽然迟钝,但不至于蠢笨到完全感觉不到旁人的好。秦烈对她的维护,明显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七公主”的缘故。他的眼睛里,有直白而深重的情感,在她的面前,从来不加掩饰。 对于男女之情,宝钦一直是似懂非懂。她母亲过世得早,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只后来看了些折子戏和话本册子,看着里头的男男女女要死要活的十分不解。直到而今,她依旧有些懵懂。 她只是依稀记得年幼时父母恩爱幸福的场景。钟父只娶了钟母一个,便是只得了个女儿,便是后来钟母过了世,他也从来不曾提及纳妾和续弦的事。西北军中的将士们也大多如此,在战场中风风雨雨地一路过来,能有个人一直相互扶持着已是不易,没有谁愿意给自己好好的生活添堵。 可是皇家却是不一样的。秦帝和刘贵妃,他们一定曾经深深地彼此爱过,所以才能甘愿同生共死。可是,皇帝的爱却从来都不是唯一的,他爱着刘贵妃,也爱着皇后,甚至还有后宫中那些为他生儿育女的其他妃嫔们。他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可有哪一个女人又会真心的毫无芥蒂呢。起码,宝钦就做不到。 所以,她就算一个人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嫁入皇家,与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不,不论是谁,不论她又多喜欢,都不能令她放弃自尊。 发愣的时候,秦烈一直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目光很温和,却又带着些淡淡的无奈。 “我……”秦烈低低地承诺,“我这一辈子,只会娶一个女人,对她一个人好,只要和她一起生孩子,过一辈子。” 宝钦侧着脸看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懵懵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和谁说话。 以她的这个脑袋瓜子,要想明白只怕不容易,秦烈的脑子里闪过司徒的话,一咬牙,索性再燃上一把火。于是大着胆子慢慢地凑了过来,越来越近,眼看着鼻尖就要触碰到宝钦的脸颊,她却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后倒,手上用力地将他推开。 “你——”宝钦气恼地瞪着他,脸上有些红,更多的是羞恼不安,咬牙质问:“三……三殿下,你干什么?” 秦烈看着她,眼睛里有揶揄的笑意,“你怎么现在不叫我的名字了。秦烈,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当然——”他语音一顿,声音愈加地低沉,带着一股子蛊惑的意味,“如果你唤我阿烈,就更好了。” 这个流氓!宝钦心里暗骂,脑袋里迅速地想着各种挣脱的办法,可是对着面前的秦烈,她却忽然觉得无计可施。他这样的强势,这样的笃定,真不知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勇气和自信。 见宝钦的脸色有些难看,秦烈也不敢再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他到底没有经验,生怕自己拿捏不好尺寸,到时候非但讨不到好,反而惹得宝钦讨厌。于是继续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愈加地温柔,“陪我说会儿话,可好?下午我就要走了。” 见宝钦不动,他又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胳膊,自己先躺下,眯起眼睛看着天上,低声道:“你不要躲着我,看得我心里难受。”他的姿态什么时候这样低过,几乎都有些低声下气的意思了。这让宝钦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些过分。 “我只是……只是……”宝钦努力地想要说句话来表达此时的内心感受,可是吞吞吐吐了好半天,却又说不出口。她难道能说,其实她不是他的未婚妻,不仅不是,反而是敌人?就算他可能早就已经察觉到这一点,可是,有些事情,只要不捅破,就能维持表面的和睦。一旦说个明白,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你只是想逃,想躲避,可是,你到底想躲到什么时候?”秦烈忽然开口,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可我却一点也不想等了,钟——宝——钦——”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她的名字,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地由红变白,就连平素红润的唇也渐渐失去了神采。 宝钦起身欲走,却被秦烈用力拽住了胳膊。“钟宝钦!”他狠狠地睁大眼瞪着她,眼睛里全是气恼,“你就想这么跑了?你真当我是个摆设?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会儿话?”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可一句接着一句地往外蹦,语气低沉又危险,原本就绷得紧紧的脸上而今布满了怒气,还有种心有不甘的气恼,一咬牙,终是问出了那句话,“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情意?” 这让宝钦该如何回答?她而今的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在太短时间里,她被灌入了太多的东西。 她看着他,一会儿又把眼神挪开,认真思考的样子,好像这是一个多么复杂的问题。秦烈看着她这样郑重又为难的样子,原本满肚子的气,忽然又全都消失不见。他陡地笑出了声,脸上虽有些僵硬,却难言愉悦。宝钦微微疑惑地抬头看时,已经被他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我真傻。”他的手环过她纤细的腰肢,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擦,“宝钦,你若是真不喜欢我,这会儿早该动手了。”他说:“我可不记得,你有多温柔。” 宝钦一挥手,就在他背上狠狠捶了一把。 许多时候,人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但是,身体却知道。 宝钦想,如果这个时候换了旁的男人来拉她的手,这样紧紧地拥抱她,她一定一脚过去踢掉了他的命根子。可是现在,她却只有紧张和心慌,所以…… 笨笨见他们俩抱在一起,急得团团转,也跟着扑上来。秦烈嫌恶地用脚把它弄开,它摔了个跟头还不记性,又继续往前扑。一次又一次,好歹总算抱住了宝钦的腿,嘴里发出“哦呜哦呜——”的声音。 回去的时候,秦烈说他没有骑马过来,非要和宝钦共乘一骑。他说话时脸上极为认真,半点也看不出撒谎的痕迹。宝钦犹豫了一会儿,才为难地应了。 “你先上!”宝钦拍了拍飒鲁的背,朝秦烈道。瞧见原主人,飒鲁立刻谄媚地过来讨好,尾巴都快甩断了。 秦烈一愣,看了看飒鲁的背,又看了宝钦一眼,无力地叹了口气。在他原来的设想中,是他搂着佳人,而不是被佳人搂的。看来这位“钟小将军”一时半活儿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其实是个需要被照顾,被呵护的女儿家。 今儿好容易才算是进展了一大步,秦烈好歹忍住了,没在这件小事上和宝钦再纠缠,利索地翻身上马,将缰绳收在手里,罢了拍拍身后留下的位子,朝宝钦道:“你也上来,唔,抱住我的腰。” 宝钦明显地一愣,侧着脑袋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皱起眉头“哦”了一声,先弯腰把笨笨抱上马,尔后自己才跟着上去。亏得今儿带了笨笨出来,不然,要她做那种小女儿的姿态环着男人的腰,靠着男人的背,光是想一想,宝钦就觉得寒碜得慌。 秦烈的腰被笨笨的胳膊弄得痒飕飕的,回去的路上,心里一直在滴血。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写感情戏就非常不在状态,就跟挤牙膏似的,非常非常地艰难。:-c 45第四十五回 四十五 这片草地离营地并不算远,回去至多也就一刻钟的工夫,秦烈偏偏策马东绕西拐,原本一刻钟就能走到的距离,:/ 宝钦也懒得说他,一边逗着笨笨玩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快到营地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凑上前来低声问秦烈,“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是在丰城街头的第一次见面? 宝钦还记得当时的她穿大红色嫁衣,画着浓重又艳丽的妆容,乌发红唇,肤色如雪,虽说漂亮,却是连她自个儿都认不出自己来,秦烈不过先前才见过她一回,如何认得? 可秦烈却轻声地回道:“还要早一些。” 说话时他扭过头来,不动声色地把笨笨的胳膊从他腰上拉开,看着宝钦的眼神却是极尽的温柔,“船上有我的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说清楚,“你出事后,我…便派了些人去郑国打探消息……” 宝钦闻言一愣,尔后心底顿时涌起一股浓浓的暖意和感动。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她躲在邢家暗无天日的地窖时,居然还有个人一直在关切地寻找自己。即便只是见过一面,即便她们曾经敌对。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许他起初只是好奇,也许他甚至有别的原因。可是对于而今的宝钦来说,这已经足够让她感动了。 那个时候,她躺在邢家的地窖里奄奄一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能动。她为郑国付出了一切,她的生活,她的年华,最后却落得个苟延残喘的下场。不是没有恨的,只是日子长了,那种恨意便慢慢地藏在了心底,假装它们从不曾存在。 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把所有的情绪全都藏起来,却隐藏不住有些嘶哑的声音,“那船上,都有哪些人?” 秦烈的眼睛里难掩笑意,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有好几个,其中有一位,你也是见过的。” 宝钦皱起眉头,仔细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船上的各种面孔。那会儿她身体不好,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船舱里,所见到的人也只有固定的那几个。除了清雅和王太医之外,便只有李柯鸣和他的几个贴身侍卫了。 她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难不成,王…王……” 秦烈点头承认。宝钦愈加地抓狂起来,隔着笨笨在他背上狠狠地拍了一把,怒道:“那你先前还装模作样,装得跟真的似的。那王太医,王太医——”说着说着,她自个儿却是忍不住先笑起来。 虽说当时她早晕了过去,不曾亲眼见过秦烈和王太医吹胡子瞪眼的那一幕,但后来清雅却是绘声绘色地说给她听过。更何况,王太医虽说精神头还好,但怎么看都是个文弱的老人家,如何担得起旁的责任。 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秦烈继续解释道:“他是我师叔,武功和医术都稀疏平常,却善于用毒,我怕路上有什么差池才特意求了他帮忙。不过老爷子也欢喜得很,他年纪大了,心却不老,最爱演戏,要不,怎么连你也看不出来。” 宝钦顿时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回了营地,还未到院门,清雅就远远地迎了出来,原本脸上还带着笑,瞧见秦烈,那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偏偏秦烈却半点也不晓得收敛,紧紧地挨着宝钦走,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她的身上,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们俩的不一般来。 虽说清雅早预料过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会来得这般快,才收到梁轻言要来秦国的消息,宝钦这边就已经和秦烈成双成对,这让她如何不气恼郁闷。 进了院子里,清雅没进来伺候,唤了旁的小丫鬟进屋,自个儿则躲回了屋里生闷气。宝钦心里隐约猜出了缘由,并未作声。秦烈则只当不知,仿佛什么时候都没发生过似的,依旧与宝钦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临近中午的时候,秦帝派了人过来召秦烈觐见,他这才无奈地告了辞。起身才走到屋门口,宝钦忽然开了口,别别扭扭地叮嘱道:“你……你这次出征,要……保重。” 秦烈的眼睛里顿时闪过又惊又喜的神采,咳了两声,才紧着脸,一本正经地小声道:“公主叮嘱,烈自然谨记在心,只是——”他故意瞄了她一眼,眼睛里有得意又古怪的笑意,“我什么时候说过,是要出征了?” 宝钦这才猛地惊觉自己原本被他戏弄了,气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虽说她早就从司徒那里晓得了秦烈满肚子都是坏水的事实,可每每对着他那张诚恳又稳重的脸,总是很难将他和戏谑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真是活该被他捉弄。 “郑国使臣来访,父皇让我和大哥回一趟京城。”秦烈原本走到了门口,复又折了回来,看着宝钦柔声道:“等我送大哥回了京,立时就回来。唔,你不必挂牵——”说罢,趁着宝钦的脸上尚未变色,转身就逃了。 这个男人,也亏得长了一张面瘫脸,若不然,怕是早被人当做流氓给打出去了。 宝钦有些累了,让小丫鬟打了盆水洗把脸,躺在榻上寐了一会儿。笨笨见秦烈不在,赶紧就钻了进来,坐在宝钦的绣花鞋上使劲儿地想要宝钦陪着玩儿。见宝钦不理,它就使劲儿地往榻上撞,发出“噗噗——”的声响。 宝钦最清楚笨笨的性子,只要她回应一声,便没完没了的,于是只作没听见。笨笨撞了一会儿,怕是身上撞得痛了,委屈地“哦呜——”了几声,趴在绣花鞋上也跟着睡了。 之后竟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睛,就瞧见清雅耷拉着脑袋坐在床边,郁郁寡欢的样子。宝钦也不晓得该和她怎么说,索性只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打了个哈欠,如平常一般唤道:“有吃的没?饿死了。” 清雅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赶紧就转身朝外头招呼起来,“去厨房催一催,熬的粥还不快赶紧送过来。” ………… 吃饭的时候清雅一直在身边陪着,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宝钦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草草地喝了几口粥就放下了筷子,擦擦嘴,叹了口气,道:“清雅你有什么话就说,莫要这个样子。” 清雅期期艾艾地不敢说,眼睛却不住地朝宝钦脸上瞟,见她神色如常,这才一咬牙,狠狠心问:“公主您当真和三殿下——好了?” “嗯。”宝钦回答得十分爽快,干脆利落,半点犹豫窘迫的神情都没有,“他喜欢我,对我好。我仔细想想,好像对他也有好感。” “可是,您到底不是——” 宝钦不说话,抬眼看她,脸上有淡淡的笑,笑容里有欣喜,有无奈,更多的,却是明了。“我知道的,”她说:“我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要我活着一日,便有可能被人揭穿了,到最后是条什么路,连自己也不清楚。可是——” 可是,她却不想就这样浑浑噩噩、窝窝囊囊地一直过下去,不能因为害怕,就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更不能因为“万一”,就错过可能是人生中最纯粹而炙热的情感。 她曾经是不可一世的钟小将军,曾经上过战场,杀过人也救过人,被人害也害过人。没有几个女人能有她这般跌宕起伏的人生,这样精彩又让人感慨万千的经历。可是,她却从来没有爱过,那种纯粹的女儿家才有的情感。 心里藏着一个人,想到他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欢喜,能见面就满足……这样的感情。不论她是如何的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内心深处总还是有些小女儿的情结。她也曾经做过纷繁的美梦,有英俊温柔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她。 “清雅,”宝钦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因为害怕和担心就不去做,我就不是钟宝钦了。只要有一天,我还活着一天,就不能活得憋屈。” 她的性子太过刚强。刚而易折,以前师兄就总是教训她。可宝钦心里头清楚是一回事,想要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有一天她果真变得柔顺又谨慎了,那个人,还是钟宝钦吗? 她都这么说了,清雅哪里还敢再劝她,不由得为不远千里正往这边赶来的梁轻言叹息了一声。有秦烈在,宝钦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接走的。 但清雅还是把消息告诉了她,“大爷来秦国了,说是要接您回去,已经在路上了。” 宝钦愣了一下,脸上有欣喜的神情,但很快,又被无奈渐渐侵蚀。“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心里不是没有感动的,可是,真的就这样回去么?她又怎么能回去呢?她已经回不去了! 钟家的独子早已被赐死,西北军的那些旧部也被拆得七零八落,而她,虽说还保住了这条命,却已经是遍体鳞伤,不堪一击。 她再不是西北军中风风火火的小将军,又做不来大宅院里规规矩矩的千金小姐,更不用说主持大局的世家大妇。回了郑国,她要如何生活? 就算有师兄庇佑,又能怎样?很多时候,就连他自己,也都是身不由己。 与其窝窝囊囊地回去,倒不如就在这丰城待着。她不知道秦烈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生一日,她便要活得自在洒脱,喜欢了便要去好好地喜欢,有一日是一日,有一年是一年,莫要等到将来,再说什么后悔的话。 多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加吧,抓狂,我已经多久没有一个正常的周末了 46第四十六回 四十六 秦烈走后第二日,司徒就过来找宝钦唠嗑,秦修也屁颠屁颠儿地跟着,:/ 昨儿宝钦和秦烈共乘一骑地回到营地,没少人瞧见,司徒素来消息灵通,自然也瞒不过他。也不管秦修而今正巴巴地在一旁瞧着,高着嗓门大声朝宝钦开玩笑道:“陛下真是棒打鸳鸯,好容易老三才尝到些甜头,就要硬生生地被分开,难怪昨儿晚上走的时候一脸幽怨。” 宝钦早料到会被司徒取笑,不过她面皮厚,只笑着听,脸上不仅不见红,连一丝一毫的羞怯之色也没有。不等她回话,秦修忿忿地插嘴道:“就秦烈那张死人脸,能看出个屁的幽怨?就你这小白脸话多。”说罢,又气鼓鼓地朝宝钦瞥了一眼,一脸的不高兴。 秦修是个直性子,先前还委婉地在宝钦面前表现过好感,所以宝钦多少明白他现在的心情。只是感情这种事,绝不是你来我往,更不是一厢情愿,甚至连宝钦自己都弄不大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比那日在林子里,若是换做旁人对她说那些话,做那样的事,她定是不由分说地一拳头就上去了,哪里还由得秦烈“倾诉衷情”。 司徒笑嘻嘻地道:“幽怨不幽怨,这种事不用写在脸上。对吧,公主?”他忽然把话题转到宝钦身上,目光中带着些戏谑,“公主心里头估计也挺幽怨的。好好的情郎不陪在身边,偏偏来两个讨厌鬼。”说罢,还朝秦修努了努嘴,眼睛里满是揶揄的笑,“尤其是这一个。” “小白脸你说谁呢?”秦修气得一骨碌跳起身,狠狠一拍桌子,吓得门口端着茶水过来的丫鬟们一抖,“哐当——”一声,茶水便打翻在地。 宝钦还没说什么呢,秦修就已经涨红了脸,眼睛也是红红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公主,有位姓吴的小姐在门外求见。”屋里正尴尬着,清雅忽然进来了,脆声道:“奴婢先引她去了偏厅候着,您看——”她的话尚未说完,秦修就紧张得跳了起来,又惊又怕地问:“那个女人不会是还长得圆圆胖胖的吧?” 清雅这段时候正好多长了些肉,对圆胖之类的字眼特别敏感,一听秦修这么说,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恼道:“奴婢眼拙,不知道五殿下口中的圆圆胖胖到底是什么样儿。要不,您还是亲自出去瞧瞧?” 秦修哪里还敢出门,记得直挠脑袋,罢了狠狠一跺脚,就朝后头跑,道:“我琢磨着是吴家小妞到了,千万别说我来过。”说罢,急急忙忙地就从后门溜了。 宝钦又气又好笑,一面又对这个吴家小姐产生了兴趣,摇摇头朝清雅笑道:“既然五爷都走了,你就去偏厅把吴小姐请到这边来。”说罢又问司徒,“司徒大人可认得这位吴小姐?” 司徒笑得一脸灿烂,“认得,认得,见过不止一回了。也是个妙人儿,可惜老五不惜福,哎。”说罢,还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怎么这一个两个的妙人儿都名花有主了呢?罢了,罢了,回头我还是去找的我的小翠。” 说要走,却不起身,笑嘻嘻地翘着腿在屋里等着。很快的,清雅就引着两个年轻女子进了屋,走在前头的那位一身华服,身段儿丰盈,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又圆又黑,眉宇间透着一股子灵动和爽朗。 这姑娘真是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与秦修口中那个凶巴巴,高嗓门的粗鲁人儿大相径庭。 瞧见司徒也在屋里,吴小姐的眼睛亮了亮,先跟宝钦见了礼,尔后又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司徒大人也在。” 司徒也笑眯眯地看她,温和又客气的样子,“吴小姐来找公主有事?” 吴小姐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一脸崇拜地看着宝钦,小声道:“我听说公主不仅棋艺高明,还精通兵法,故特意前来求教。”说着,又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将手里的东西递上。 “这是早些年家父从郑国淘来的棋谱,今儿特特地给公主带了过来,也算是适得其所了。不然,一直放在我书架上,岂不是明珠蒙尘。” 宝钦素来不收外人的东西的,一听说是棋谱,心里就痒痒起来。琢磨了一阵,心道便是收了也没有什么打紧的,大不了回头再送点什么回去。她却是不晓得,礼尚往来,便是这样一来一回的事,来往的次数多了,关系便亲近了。 吴小姐见宝钦没有推脱,愈加地欢喜,笑得眼睛弯弯的,一高兴,说话时便不复先前那般小心和拘束,大声道:“公主与王家二小姐的比试我也有所耳闻,只可惜那日我不在营地,不能亲见当时的盛况。不过之后听人说起,心中不禁又是敬佩又是向往。原本早些天就要过来向公主请教,只是听说公主这边门庭若市,不敢来添麻烦,所以才等到了而今。” 司徒也跟着搭腔道:“吴小姐的父亲是兵部侍郎,早些年曾经在北边的洪城驻扎,也就是三殿下常驻的地方。” 原来是将门虎女,难怪会对舞刀弄剑这么感兴趣。既然吴父与秦烈有这样的渊源,连带着宝钦对吴小姐也增添了不少好感,尔后说起话来也亲近了许多。 宝钦的性子素来直率,最是摸不清女儿家们那些旖旎又复杂的小心思,所以平日里交往的也多是豪爽直率的男儿,却是极少与女儿家处得来。而今好容易才遇到个吴小姐,也是难得的坦率直爽,更难得的还志趣相投,自然很快熟络起来。半个时辰后,就连司徒都受不了她们俩说话时那旁若无人的劲儿,摇着脑袋告辞了。 吴家小姐的芳名叫翠屏,因二人熟络了,便直接唤了她的名字。 吴翠屏不仅性子爽朗,且对京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八卦事儿了如指掌,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自打出生起就一直窝在京城里,不论哪个犄角旮旯的事儿都能传到耳朵里去,门儿清。于是,宝钦便从她口中听说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儿,自然也有关于秦烈的,还有秦修和司徒的。 “司徒大人可是我们京里出了名的风流人儿,”吴翠屏一提起司徒,却是忍不住直摇头,“他不止医术高明,诗词也写得好,就连陛下都亲口称赞过他的文章。更何况他还出身世家,自然备受瞩目。可是——” 她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惋惜劲儿,“司徒大人却是有些太不爱惜名声了。终日在勾栏里厮混,虽说不曾闹出什么大事来,但到底风评不好。” 宝钦也不止一次地从司徒口中听说过各种各样女人的名字,虽说没有仔细问,但她多少也能猜出些意思来。心里不是没有疑惑,以她对司徒的了解,那个人虽说总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行,可品性却是极好的,不像是那种风流放荡的人,更没有常年沉迷酒色的那种靡靡之气。 “他——不是那种人。”想了想,宝钦还是决心为司徒说几句好话。 吴翠屏掩嘴笑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司徒大人为人极和气,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却从来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言行都极有分寸,丝毫不像传言中那般放荡。倒是某些人——”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气恼,咬咬牙,恨恨地道:“长得人模人样的,做出的来的事却是肮脏不堪。” 宝钦狐疑地盯着她看,忽然想起之前秦修曾经提过的事,忍不住问:“你说的那个人模人样的,不会就是五殿下吧。” “可不就是他!”吴翠屏顿时激动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公主莫要被他的样子骗了。上回我可亲眼瞧见他鬼鬼祟祟地偷看,被我喝破了还恼羞成怒地想要打人。”说着,她竟是气得眼睛都红了,抹了把脸,郁郁地道:“更可恨的是,陛下还把我指给了他。公主你说,这可如何是好?我便是抹了头发去做姑子,也不要嫁给他那样的无耻之徒。” 这两个人,可以称得上是欢喜冤家么? 宝钦苦笑地帮秦修说好话,“五殿下不是这样的人,你先莫要气,听我仔细说给你听。”说着,又将当日的事仔细澄清了,只略过了秦修气得大骂吴翠屏的那一段。罢了又道:“你与五殿下不过见了几面,对他不了解也是正常的。他只是性子急躁了些,有时候说话不大注意,容易得罪人,人却不坏。我和他认识得久了,自然要清楚许多。” 吴翠屏小声地反驳,“公主来京城也不过才几个月,哪里就会跟他那么熟,可莫要被他骗了才好。”话虽这么说,但语气中的敌意已经消了不少。 宝钦见状,已是欢喜不已。她十分待见吴翠屏,自然希望她能过得好。秦修虽说有时候幼稚了些,但为人却是极讲义气的,性子也单纯,是个极好的归宿。若他与吴翠屏能摒弃前嫌,倒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说起姻缘,宝钦忽然想起秦烈来,不知他而今是否已经到了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前头有姑娘说要把吴家小姐拿出来遛遛,俺就把她给叫出来了^_^ 47第四十七回 四十七 再说秦烈这边,一路快马加鞭,:/他倒是精神抖擞,却把太子累得呼天喊地的,一回京便蒙头盖脑地大睡了一宿,险些把太子妃给吓到。 原本想着把太子一送到就要返回营地的,谁料第二日大早刚准备出门,秦烈就被太子府的侍卫给拦住了。 太子一见他便大呼他不厚道,又道:“就算你再怎么急,也不必赶这一两日。这才将将到京城,立刻就要回去,莫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老三啊老三,不是我这做哥哥的说你,女人么,哄哄就是了,莫要太上心,反误了正事。” 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睛里分明有不悦的神情,声音里也透着一股子清冷和寒意,“太子殿下教诲,臣弟铭记在心。不过这些内宅私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那媳妇比不得太子妃大度,我心里头又只有她一个,自然要小心翼翼地讨好,可不是哄一哄就行了的。” 说罢,他又语意不善地提醒道:“虽说太子妃贤惠大度,但感情这种事都是你来我往,没有谁会无条件地永远对谁好。而今太子殿下左拥右抱,好不风流,将来却莫要再来找臣弟诉苦,说什么后宫里全都有口无心之类的话。” 他与太子素来亲近,什么时候这样生疏地自称过。太子闻言,立刻晓得自己是触到他的逆鳞了,赶紧笑着圆场子,道:“罢了罢了,你心疼你媳妇儿是你的事,我才懒得管。对了——”他脸上显出羞赧的神色,朝屋里伺候的下人们挥了挥手,下人们会意,立刻退下,屋里便只剩他们兄弟两个 “二丫头的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好。”太子挺不好意思地朝他道歉,声音压得低低的,又无奈又后悔的样子,“那个二丫头实在被宠得无法无天了,我怕她回来找太子妃哭诉,又弄得你嫂子心里头不痛快。” 秦烈绷着脸冷冷道:“你若是想要嫂子心里头痛快,实不必费这些力气,只需少纳几个妾室,多陪陪她就好。”说罢了,摇摇头,自个儿端了茶一口喝干。他和太子素来亲近,说话做事自然也没那么多顾虑。 太子闻言,却似乎有些不信,摸着脑袋道:“你连媳妇儿都没娶的,哪里懂得夫妻相处之道,莫要在这里胡说。太子妃素来贤惠……”他越说越觉得气儿不顺,仔细想一想,似乎,好像……这女人的心思,真真地难以捉摸。 兄弟俩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进行深层次探讨,因为今儿还有正事要做。郑国的使臣已经到了驿馆正等着接见,而太子素来觉得自己亲切有余,威风不足,所以才特特地让人请了秦烈来助阵。郑国使臣来意不明,太子到底年纪尚轻,又是头一回主持这样的大事,自然小心谨慎些。 再说宝钦这边,她与吴翠屏说得投机,接连好几日都约在一起骑马、打猎。自从她与秦烈亲亲热热地一起回来之后,清雅就变得很沉默。宝钦约莫也能猜出些原因,心下苦笑,暗道着怕是过些日子,身边的侍女就要换人了。 但宝钦面上只作不知,照旧过着小日子。这日里,又唤了吴翠屏一起去侍卫营地看大伙儿训练。 因先前与王雁如比试一事,宝钦跟着秦烈来过这里好多次,与营地里的军官士兵们都十分熟络。这还未到了门口,守卫小兵就眼尖地瞧见了她,一溜烟地奔进去禀告了。很快的,老黑和二愣子就急冲冲地迎了出来。 瞧见只有宝钦和吴翠屏,二愣子有些愣,瞪大眼睛使劲儿朝她们身后瞅,自以为压低了嗓门问:“公主妹子,你身边那个圆乎乎的好看丫头怎么没跟着一起来?” 老黑对着他的后脑勺狠狠拍了一巴掌,气得直骂,“□的二愣子,你脑袋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当着公主的面还敢胡咧咧,怕我不敢当着她老人家的面打你是吧。” 宝钦笑眯眯地招呼他,“老黑你口下留情,千万别叫我老人家,无端地把我叫老了。”说罢,又介绍吴翠屏道:“这位姑娘是兵部吴大人家的千金,跟我过来瞧热闹。都不是什么讲究人,不必客套,一切随意就是。” 老黑摸摸脑袋,嘿嘿直笑,“原来是吴大人家的小姐,嘿嘿,早些年,我还在吴大人身边当过小兵。就是那会儿不争气,没少被他打骂。” 二愣子顿作恍然大悟之色,高声道:“老黑哥你原来还被旁人打骂过,以前你不是老说,整个军营里就服三殿下一个吗?那——”他还待在高声咧咧,被老黑捂住嘴拽去了帐篷里,一会儿,老黑一瘸一拐地从里头出来了,强笑着朝宝钦道:“两位快进来,一会儿我亲自带二位去附近遛遛。” 宝钦对这种行为是看多了的,早就见怪不怪,倒是吴翠屏一脸惊诧,趁着老黑没注意,偷偷地扯着宝钦的衣袖问:“刚才那个大个子……莫非挨打了?” “打着打着就习惯了。”宝钦头也不抬,一副太正常不过的表情,“不过是同僚之间的切磋,越是打得多越是感情好,大家下手都有分寸,出不了大事。”不过,这开玩笑般的打架是一回事,正经的私下斗殴又是另一回事,后者可是违反军纪,动则受罚的。 说到受罚的事,宝钦忽然想起先前曾被她打过三十军棍的三条来,于是随口问了一句。老黑面上立刻显出复杂又古怪的神情,吞吞吐吐的,好半天不回话。他越是这样,宝钦就越是疑惑,眯起眼睛朝他脸上仔细打量,问:“三条可是出事了?” 老黑见实在躲不过去,才小声喃喃道:“三条挨打后,一气之下就跑了,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三殿下还特特地派人出去找过,后来……后来不知到底得了什么信,又让人回来了。我听说,听说他去了北燕……” 他说话时偷偷地瞥了宝钦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实在摸不清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安慰她,道:“公主你也莫要自责,兴许三殿下那边的消息有误,再说了,就算三条儿真去了北燕,也不一定就投靠了燕军。唔,他原本的家乡清河村,就在秦燕边境,说不定只是回乡了呢。” 宝钦闻言,强挤出一丝笑意咧了咧嘴,面上却依旧一片肃冷。 老黑生怕她在这个问题上想不通,赶紧把这话题岔了过去,想法设法地逗宝钦开心。宝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很快恢复了常态,领着吴翠屏在营地里慢悠悠地兜了两圈。 这片营地除了老黑他们之外,还有旁的侍卫们驻扎。因宝钦与他们不熟,便没有往那个方向走。看了一阵,正准备回帐篷里喝喝茶解渴,一旁的吴翠屏忽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哭丧着脸,小声地问:“公主,这里可有茅房?” 这可真把宝钦给问得愣住了,一来她从来没在营地里如厕过,二来,这男人们待的地方,便是果真有茅厕,想来里头也是一大堆男人占着坑,便是宝钦的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将人赶走让吴翠屏先上。 “要不,你先忍着,我们赶紧回去?”宝钦一说完,吴翠屏都快哭了,“我……我都憋了好久,实在憋不住了。” 宝钦见她那一脸苦楚的样子,心里头实在忍不住想笑,只是不好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只得强忍着,朝四周看了看,小声道:“要不,你去外头林子解手,我在外头帮你看着,保管不让人进去。”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吴翠屏再犹豫了,想了想,狠狠点头。 于是宝钦赶紧拉着吴翠屏跟老黑告了辞,俩人一出营地大门就朝外头的林子狂奔。好容易找了处林木茂盛的地儿,吴翠屏赶紧提着裙子钻了进去。宝钦则百无聊赖地在后头守着,生怕这会儿突然冒出个人来。 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宝钦一转身,就瞧见不远处的小路上慢悠悠地走过来一个男人,高个子,瘦削的身形,走路时脚步轻巧无声,身子却是稳稳当当。宝钦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身形有些眼熟,脑子里迅速地转了一个圈,身上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那不正是先前险些要了她的命的那个刺客! 说时迟那时快,宝钦一弯腰就钻进了灌木丛中,浑身上下全都隐藏在茂盛的树叶里,生怕被那人瞧见了分毫。 虽说她身上带着匕首,可却不敢贸然和那人对上。司徒的话她可记得清楚,若是再妄动分毫,小命儿不保也就罢了,怕就怕留一身的毛病,活生生地痛一辈子。 那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依旧慢悠悠地在小径上走,经过宝钦面前时也没有丝毫停留。只是,他才走过了两三丈远,丛林里解手的吴翠屏却忽然钻了出来,高声唤着“公主,公主——”说话时,眼睛已瞧见了路上的男人,先是吃了一惊,回过神来后,顿时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啊——” 真真地要了卿命! 作者有话要说:啊,周末的人都去哪里了,人呢?人呢? 哎,爬去洗澡睡觉了。明天又是黑色星期一。 48第四十八回 四十八 宝钦的手滑到靴口的匕首处,:/ “你你……”吴翠屏一脸涨得通红,才欲说话,忽又想到什么,赶紧蹲□子,高声喝道:“你赶紧转过去,听见没?” 那个侍卫不说话,过了好一阵,才缓缓地转过身去,压着嗓子问:“姑娘口中的公主,不知是哪一位?” 宝钦闻言心里一滞,手轻轻一抖,匕首已然握在了掌心。 “关你什么事?”吴翠屏躲在草丛里大声吼,声音里隐约带了些哭腔,“你快走啊,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侍卫不作声,反而慢慢地朝后面踱回来。宝钦愈发地紧张起来,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手里微微发着抖,只等他走近了,就要突然钻出来给他致命的一击。 那脚步声渐渐地近了,一点又一点,宝钦几乎就要透过密密仄仄的树叶看到他的脚。提了口气,才欲冲出来,忽听得林子外头一声熟悉的呵斥声,“谁在这里鬼叫鬼喊的?吵死人了!” 竟然是秦修到了!宝钦立刻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却不急着钻出来。秦修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见她这样一反常态地躲着,回头定要问个清楚明白。若是晓得这侍卫就是先前追杀她的那一个,只怕当下就要打起来。虽说秦修的本事也不弱,可这林子里就她们几个,吴翠屏不会武功,宝钦有心无力,且这边又偏僻得很,说不准能不能找到人帮忙,若到时候秦修一个不慎受了伤,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一念至此,宝钦又缩了缩脑袋,决定继续躲在里头,只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这会儿秦修已经进了林子,高声冲着那侍卫喝问道:“你是哪个营的?以前怎么没瞧见过?” 侍卫沉声应道:“见过五殿下,属下是四殿□边的侍卫。方才从这里经过,听到林子里有人说话,才过来瞧瞧。” “哦。”秦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没看出什么异样来,遂挥挥手道:“走吧,走吧,这里没你事儿了。” 那侍卫低声应下,身体微微一滞,终究没说什么,转身走了。等他走远,秦修的脸上立刻露出坏笑,摸了摸下巴,故意高声喝问道:“谁鬼鬼祟祟地藏在那里?还不快给五爷我滚出来!” 吴翠屏使劲儿地憋着不作声。秦修愈加地笑得肚子痛,先捂着肚子乐了一阵,才又继续大声吼,“怎么着,还不滚出来,真以为五爷我眼睛瞎了,没瞧见呢?再不出来,我可就进来抓人了!” 说话时,人已经慢悠悠地往林子里走,故意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才走了两步,里头的吴翠屏就扛不住了,高声哭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是我在这里。”虽是说了话,人却不敢探出身,依旧躲在里头,连脑袋都不敢冒。 秦修憋着笑,作出一脸疑惑的表情,高声问:“你谁呀?大白天的鬼鬼祟祟躲在林子里干嘛,不会是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啊,不要过来!”吴翠屏急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声音地带着哭腔,“我是……是吴翠屏,我,我……”她说了半天,终究是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听得宝钦心里头怪难受的。 这个秦修,真是个混世魔王!虽说宝钦早晓得他是个坏家伙,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欺负起人家小姑娘了。若不是宝钦躲到一半实在不好忽然冒出来,她真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心里头正骂着,这边秦修终于停下了步子,笑嘻嘻地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大力王吴小姐啊。你不是一向本事挺大的么,怎么这会儿灰溜溜地躲在林子里头,以为自个儿是灰老鼠呢?” 吴翠屏不说话了,只听到小声的抽泣,咿咿呀呀的,极可怜的样子。 秦修好容易才逮到机会想嘲笑她一通,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禁逗,三两下就哭了,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十分地不自在。他却是真不晓得吴翠屏躲在里头做什么,忍不住低声道:“哎,你哭什么呀,我又没把你怎么着?你平日里不是还挺跋扈厉害的,怎么而今动不动就哭了?我说,你躲在里头干什么?还不快赶紧出来,那草丛里头保不准有老鼠和虫子,咬一口可不得了。” 吴翠屏闻言身上忍不住抖了抖,却还是不敢出来,只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挪到草丛外头,但在秦修这边,依旧只能瞧见她身上一抹艳丽的红。 “吴翠屏——”秦修可算是瞧出些门路来了,一张脸笑得只见牙不见眼,捂着肚子险些没笑得岔过气去,“我说,我说吴翠屏,你可真够逗的,你——哈哈——你不会是——偷偷地在这里解手吧——哈哈——哈哈——” 秦修直接就给蹲下了,笑得实在站不起身,一边笑还一边跺脚,脸上已是一片通红。 吴翠屏不说话,怯怯地看他,眼睛里湿湿的,还带着刚刚哭过的红色。原本雪白的皮肤也染上了一层绯色,脸颊处有泪痕,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却是极招人疼。 秦修见她这神情,再怎么调笑的心思也渐渐熄了。他到底不是多坏的人,见了吴翠屏这可怜样儿,哪里还好意思太逗弄她。摸了摸鼻子,强摆出一副正肃的表情来,一本正经地问:“你是不是没带手纸?” 宝钦老早就晓得他这双嘴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可听到此处,也还是险些岔过气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秦修说得有道理。吴翠屏若不是没带手纸,这会儿老早就从后头溜了,何必要被秦修欺负得哭得稀里哗啦。 因听秦修语气里已没了调笑的心思,宝钦决定继续听壁脚,看她们俩究竟要怎么办。 吴翠屏反正就是不回话,撇着嘴,委屈地吸鼻子。秦修却是懂了,板着脸道:“要不你就找几片树叶凑合一下,要不,你就等等,我去给你拿。”说罢,又努力地正色朝吴翠屏瞧了一眼,叮嘱道:“你可别乱走,这会儿林子里还有蛇呢?” 女儿家胆子再大,却极少有不怕蛇的,吴翠屏一听这话,脸上都吓白了,一动也不敢动,抱着身边的树干浑身直发抖。 过了没多久,秦修果然急急忙忙地回来了,气喘吁吁的,额头上甚至还渗出了薄汗,显然是尽了全力才赶回来的。他隔着两三丈远的距离就停了,高声朝吴翠屏道:“我……我给你扔过去,你可要接到了。”说着,手里一使劲儿,就把一团手纸准确无误地丢在了吴翠屏的怀里。 再过了一会儿,吴翠屏就满脸通红地从后来出来了,小声喃喃道:“我……我原本是和七公主一起出来的。不知道她忽然去了哪里。” “她?”秦修愣了一下,疑惑道:“她素来极讲义气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先走。想是定有要事。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吧,这林子里可不安全,上回七公主还在林子里头被人追杀……” 他话说到此处,心里忽然有些东西一闪而过,却是一时抓不住。皱眉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什么缘故来。 等他们俩渐渐走远了,宝钦这才抹了把汗从草丛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草叶子,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回到院子里,宝钦赶紧让清雅去找吴翠屏解释清楚,只说自己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才先回了,却是不敢提自己听壁脚的事。毕竟这事儿实在太尴尬,若是晓得还有旁人知道,只怕日后吴翠屏再也不敢上门来了。 至于那侍卫的事情,宝钦却是跟清雅提了提,想了一阵,又让清雅去营地里把老黑找过来。 清雅闻言,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憋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小声求道:“要不,这事儿还是让芦荟去吧。” 宝钦一愣,立时明白了她的顾虑。二愣子那边剃头担子一头热,且他说话又直来直去,半点都不知收敛,难怪清雅连面都不敢跟他碰。虽说二愣子人不错,但若是清雅不喜欢,宝钦自然不会逼她。遂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那也行,快去快回。” 芦荟是李柯鸣的人,在院子里一向不受重视,被宝钦晾了好几个月,终于老实了许多。这会儿听说宝钦吩咐她去办事,跑得比兔子还快,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把老黑给请了过来。 营地里的那些人当中,宝钦最信任的就是他。一来是因为他说话做事比较有分寸,看起来是个大老粗,其实心细如发。二来,则是晓得他是秦烈心腹的缘故。既然秦烈能把洗裤子这样的事情都托付给他,想来定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虽说有时候会有点大嘴巴! 果然,听宝钦把这事儿一说完,老黑的脸上顿时变得一派冷肃,沉着嗓子问:“公主可曾说给旁人听?” 宝钦摇头,“只有我和清雅晓得。秦修性子急,我不敢告诉他。”更重要的是,那人亲口说他是四殿□边侍卫,不论他有没有撒谎,都不能轻举妄动。一个不慎,便要引得他们兄弟不和了。 “那公主可曾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宝钦笑道:“虽未看清楚,但却记得那人的声音。不说我,五爷那边定是看清了的,只是回头怎么和五爷说,还要看你怎么问了。” 老黑嘿嘿地笑,摸着脑门儿道:“俺是个大老粗,可做不来这种有心眼儿的事儿。反正三爷今儿晚上就到了,公主还是回头问他好。” 宝钦先是一愣,尔后心里顿时欢喜起来,有种愉悦的情感一点点地往外冒。 “嗯,也好。”她学着秦烈的样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 老黑先是眼睛一阵发直,等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抱着肚子“哈哈——”地大笑起来,“我们爷眼光还真好。” 这就是一对活宝! 作者有话要说:秦修是个坏家伙,欺负人家小姑娘。 49第四十九回 四十九 因知道秦烈今晚要回来,:/ 他若是果真回了,没有不过来看她的道理。虽说秦烈并未说过多么甜言蜜语的话,可宝钦对此却非常笃定。 可一直等到了亥时初,外头已经静悄悄的,却连半点他的音信都没有。清雅来催了好几回了,宝钦依旧强撑着不睡,只眯着眼睛歪在榻上翻着书,脑袋一点一点,一会儿,终于熬不住,就靠在榻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到屋里有轻轻的脚步声,宝钦想睁眼瞧一瞧,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耳畔似乎有人在低声说话,一会儿又安静下来,榻上微微一沉,似乎有人靠着她坐下。 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安逸,连意志力都差了许多。若换了以前,便是连着三两日不睡觉,一听到外头有动静,也是说起就起的,哪里像现在这般拖拖拉拉。念及如此,宝钦总算努力睁开了眼,正欲开口,却赫然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眼。 他离得近,依稀可以闻到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清清爽爽的味道。头发梳得整齐,一丝不乱,只是鬓角还有些凉凉的湿意,想来是刚刚洗了澡就往这边奔的缘故。脸上很干净,浓烈的眉眼与皮肤形成强烈对比,更显得那一双眼睛深邃漆黑。挺直的鼻梁几乎就在宝钦的脸颊边,温热的气息亦喷在她的脸上,又痒又湿,有种奇异的触感。 离得这么近,不用猜也知道他刚刚想做什么坏事了!秦烈的眼睛里显出尴尬的神色,有种做坏事被逮了个现行的自觉。 宝钦忍不住想笑,偏偏故意板着脸问:“你来啦?” 秦烈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不甘心地把脑袋缩了回来,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点头,“唔,我来了。” 屋里虽点着灯,却依旧昏暗,烛光把面前男人的轮廓修饰得愈加地柔和。只是那一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温柔,闪着灼灼的光,明明白白地表达着内心的情感。 宝钦的心里忽然一热,也不知忽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勇气,猛地坐起身,双臂一伸,抱住秦烈的脖子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秦烈顿时就懵了,好一阵,才终于缓过神来,脸上一点一点地红了个通透,却还要装作镇定又沉着的样子,眼睛微微眯起,一脸认真地朝宝钦道:“这种事情,本该是由男人来做的。”说罢,手已环过的宝钦的腰身,将她牢牢地拥在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宝钦方才不过为色所迷,一时冲动才亲了他一口,哪里想到秦烈的反应会这么大,等到知道后果时后悔都已经来不及。素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一旦发作,岂是随便可以收手的。宝钦被他亲得晕晕乎乎,连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等到秦烈换气的时候,宝钦总算逮到个机会躲了开来,一抹嘴唇,已是又肿又痛,气得一脚就朝他踢了过去。她这会儿早被亲得脸上绯红,脑子迷糊,身上也是早没了力气,便是生起气来,那眼波亦是犹如流水一般,倒比平日里更多了一种风情。 秦烈倒也不躲,由着她踢,眼睛里却带着揶揄的笑意,衬着那紧绷绷一成不变的脸,怎么看怎么怪异。倒是宝钦先忍不住笑出声,脚上的力道便柔和了许多,等踢到秦烈的身上时,便如撒娇一般。 “臭流氓,滚开些。”宝钦何时有过这样小女儿般的姿态,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气还是恼,咬着牙,恨恨地骂道。 秦烈好容易吃了点甜头,哪里就肯走,反而坐得更近了些,手一伸就将宝钦揽在怀里,倒也不提方才是谁先流氓的事儿,理直气壮道:“而今还算晚了的,若不是郑国老皇帝死得不凑巧,我们这会儿早就洞房了。” 宝钦被他一句话说得哑口无言,想了想,才小声反驳道:“若不是因着要守孝的事,说不定我早就逃了。” 秦烈的脸上一凛,原本就紧绷的脸愈加地冷冽,眼睛里也带了些不悦,“什么逃不逃的,我们的婚事早定,不过是缺个礼数,你若日后再说这个字——”他缓缓凑到她的耳边,一字一字地小声道:“我可一点也不介意提早就把事儿办了。” 宝钦顿时被他弄了个大红脸,正欲狠狠地反驳他时,门外忽传来低低的脚步声,清雅在门口轻咳,道:“时候不早了,三殿下是不是该回去了。奴婢已经让下人掌了灯,就在外头候着。” 秦烈的脸立刻就垮了,紧绷的面皮上竟能依稀看出沮丧的神情来,垂头丧气地小声埋怨道:“这个清雅专门坏我好事,赶明儿就把她嫁出去。” 宝钦又气又好笑,骂道:“清雅是我的丫头,你敢把她弄走,我跟你没完。” 秦烈不说话,郁郁地起了身,想了想又觉得不甘心,低下头来又抱着宝钦的脸啃了一阵,直到清雅又在外头敲门了,他这才悻悻地松了手,柔声朝宝钦道:“明儿早上我再来看你。” 走到了门口,他忽然又转过身来,眼睛忽明忽暗的,声音亦变得有些低沉,道:“梁轻言来了。” 大师兄?宝钦一愣,一时间有些失神。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了秦烈的影子,倒是清雅进了屋,轻轻关上门,走得近了,才小声地道:“公主,大爷到了。” 宝钦轻轻“嗯”了一声,迅速地背过身去钻进了被子里。虽说清雅跟了她有些日子,可是,宝钦依旧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虽说她没照镜子,却能猜想出现在的神情来,脸色潮红,头发蓬乱,嘴巴又红又肿。 “大师兄他——”宝钦躲在被子里,嗡嗡地问:“他就是郑国的使臣,对么?” ………… 宝钦不傻,秦烈虽然面上没有表情,可那浓浓的醋意简直要熏瞎了她的眼。她只是愣了一下,他就转身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那是她的大师兄,从她六岁的时候就一直陪在身边的男人,就算没有爱情,可这些年来相濡以沫,相互扶持的日子又岂是可以随便一声带过的。 晚上却是有些失眠。这是她头一回喜欢某个男人,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心情难免有些激动。更何况,梁轻言也到了。 一晚上都睡得不大安稳,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是一闭上眼睛就做梦。梦里头乱糟糟的,也不知到底在吵闹些什么,可等醒过来了,却是半点也记不清到底梦见了些什么。 也亏得年纪轻,早上起来脸色倒也没太难看,只是略微憔悴了些。清雅因一直兴奋着,竟然也没看出什么来。 待洗漱完毕又吃了早饭,清雅便自告奋勇地要去请梁轻言。“大爷是使臣,于情于理都该过来拜见公主。奴婢去请他过来,正大光明。” 宝钦点头应了,心里头却有些不以为然。照秦烈昨儿晚上那表现,十有**会想尽法子拦着的,就算最后碍着礼数应了,只怕也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哪里有她和梁轻言单独相处的时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第二日大早秦帝便召见了梁轻言一行,因是初见,梁轻言倒也没急着把此行的来意道明,只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一阵。临了时,他才忽然朝秦帝开口道:“临走前陛下曾亲口叮嘱微臣问候七公主,太妃娘娘也托在下带了不少东西,临行时细细叮嘱,令人慨叹。还望陛下成全太妃的爱女之心。” 秦国本就不讲究什么内外之别,自然不觉得他一个外臣觐见七公主有什么不妥,正待应下,一旁的秦烈忽然开口道:“梁大人言之有理,一会儿本王就领你去见公主。她而今就东边的禧翠园住着,离得倒是不远。” 梁轻言闻言,微微抬眼朝秦烈看了看,清俊的脸上并无异常,只郑重地朝他谢了,道:“如此便有劳三殿下了。” 秦帝淡淡地瞥了他二人一眼,不动声色地应了。 等出了殿,秦烈却不急着带人去禧翠园,反而招呼着五斤去通报,“就说梁大人到了,让清雅准备准备。”说话时,又朝他使了个眼色。 五斤最是机敏,哪里有不明白了,赶紧笑嘻嘻地应了,一转身就朝禧翠园奔去。 等秦烈领着梁轻言在营地里绕了好几个圈,慢吞吞地终于到了园子门口,就瞧见清雅板着脸,一派不悦地站在门口迎接。 梁轻言顿时苦笑,心里已约莫猜出了些缘由。一边摇头一边跟着秦烈进了屋,一进门,就被厅里那副大得吓人的屏风给晃瞎了眼。 “大人请进。”五斤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迎着,一面说话还一面弯腰把他往屋里引,笑着解释道:“三殿下老说小的说话行事粗鲁不堪,丢了他的脸。又说公主是郑国的金枝玉叶,最讲规矩礼仪,可不能与咱秦国的那些爱抛头露面的娘们儿相提并论。这不,小的特特地把咱们营地最大的一面屏风搬了过来,谁还敢说我们秦人不讲礼数?” 说话时,他还得意地朝秦烈歪着嘴笑了笑,一副讨好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晚上单位要学习什么鬼东西,九点半才能回来,估计没时间码字了。十有**不能更新,大家表等。 50第五十回 五十 宝钦这院子并不大,厅堂更是秀气玲珑,平日里只有她和两三个伺候的丫鬟出入,并不觉得逼仄狭小,:除了屋里原本伺候的下人外,秦烈和梁轻言还各带了几个随身侍卫,将这厅堂里挤得满满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隔着厚厚的屏风。不说什么贴心的话儿,就连个关切的眼神也传不过去。梁轻言倒还沉着,面上没有半点不悦,平心静气地跟着屏风当着众人的面跟宝钦说着关切的话,不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拿捏得极好。秦烈板着脸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一言不发。 宝钦本就不是什么温柔柔顺的女子,在军中混迹了那么多年,性子愈加地强硬刚烈,被秦烈玩了这么一手,心里头却是早就有些不悦。而今又见他这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更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梁轻言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亲近的话,等传达完郑帝与太妃的问候后,便礼貌地起身告辞。秦烈也跟着站了起来,正要说几句客套话,却被屏风后的宝钦抢了个先。 她语气不大好,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凉意,道:“梁大人请留步。” 梁轻言微微一愣,顿时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朝秦烈看了一眼,瞧见他微缩的瞳孔和目中的寒意,忍不住瞧瞧勾起了嘴角。 “本宫有些私事要询问梁大人,无关人等还请回避。” 隔着屏风瞧不见宝钦脸上的表情,但秦烈十分敏感地意识到她是恼了自己,心里头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并不善于哄女孩子,也不懂如何如何与女儿家相处,素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的,哪里会考虑旁人的想法。因他身份尊贵,旁人自然不会有异议,就连秦帝,因着刘贵妃的缘故对他亦是百般忍让,哪里想到宝钦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跟他置气,更何况,还是为了梁轻言。于是,惴惴不安的同时,心里头也难免有些不痛快。宝钦话一说完,他一句话也没回,转身就出了门。 撑着一肚子气出了院门,秦烈就慢慢缓过来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立时开始后悔。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好容易才跟宝钦有了点进展,这回可好,转眼就把人给热闹了。以她那性子,真生起气来,怕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得回来的。三五天不搭理他都是轻的,怕就怕到时候一着恼,就跟着梁轻言一道儿回郑国了,那他岂不是…… 秦烈也不管丢不丢面子了,一转身又折了回来,就在院子里的凉亭里坐下,板着脸朝五斤吩咐道:“你去跟公主说一声,就说我在院子里等她。等她与梁大人叙完了旧,让人过来招呼一声。” 五斤刚应了准备转身去通报,又被秦烈叫住,“等等——”他的眼睛里有犹豫不决的神色,想了想,最后还是挥挥手让五斤下去,“罢了,还是我亲自去跟她说。” 说罢,一甩袍子起了身,快步踱到门口,也不管屋里的宝钦在跟梁轻言说什么,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阿宝,我从京里给你带了些好东西,等你说完了话,招呼我一声。”他跟宝钦拢共才亲热了几回,哪里晓得宝钦的小名儿,只是故意想恶心恶心梁轻言,临时编了个阿宝出来,却不想正好碰了个巧,还真给他说准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得门上“啪——”地一声闷响,却是宝钦随手抓了只鞋朝他扔过来。 五斤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冲过来想拉秦烈走,嘴里还小声地埋怨道:“乖乖,这七公主好大的脾气,亏得手边只有双鞋,若是放了把刀,岂不是要谋杀亲夫?” 秦烈却是松了一口气,一弯腰把那绣花鞋捡了起来,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小声骂道:“你懂什么。”她还能气得要打人,说明只是有些恼,若是一言不发,半点反应都没有,那才是大大地不妙。 说罢,秦烈收好绣花鞋,拍了拍身上的灰,老老实实地又回到凉亭坐下。 这边屋里头,宝钦的脸早已涨得通红,气得咬牙切齿。 梁轻言在一旁瞧着,心里头却是既酸又涨,五味陈杂。他和宝钦一起长大,对她的性子最是了解,她若果真狠狠地恼了,便不会这般发作出来,只会一声不吭,把情绪深深地藏在心里头。就好像当初钟父过世,她接过西北军大旗时那般,冷静又沉着。 “我听清雅说,你跟秦烈他——” 不管什么时候,梁轻言的声音总是温和沉静,面容亦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犹如一方温软的白玉,醇和厚重,永远都让人如沐春风,就连这种尴尬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显得自自然然。 宝钦也不瞒他,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低着脑袋小声道:“他对我很好,我……我也觉得,好像也挺喜欢他的。” 屋里良久的沉默,梁轻言有一阵子没说话,宝钦则忽然紧张起来,端起手边的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阿宝——”梁轻言柔声道,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唤过她的乳名了,“你不再回去了么?” 宝钦吞了吞口水,迟疑了一阵,才沉声回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西北军中的钟小将军已然身死,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再回去?就算梁轻言能给她改头换面地找个新身份,可回去以后,她又要如何是好? 她不是郑国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德言容功一窍不通,舞刀弄枪却是样样能行,有哪个大户人家会愿意娶这样的小姐进门。且不说嫁人的事,郑国民风保守,就连寻常百姓家的姑娘都不能抛头露面,她若是回了京,岂不是下半辈子都要被锁在那无形的牢笼中。 “阿宝——” “师兄!”宝钦忽然抬起头,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坚决,“不论有没有秦烈,不论我有没有被当做七公主送到丰城,我都不可能再回去了。” 她为郑国付出了所有,以女儿家稚嫩的肩膀扛起那面大旗,四年如花的青春,到最后却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怎能不怨,不恨?这么久以来,宝钦从来不说,只是因为那些事都已经过去,她不愿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反而刺痛自己的心。 梁轻言垂下眼睛,不让目中的哀伤流露出来,只声音里带了些微微的颤抖,“师兄只是担心你。你一个人走得这么远,我和你二师兄都不在身边,若是出了什么事,这山长水远的,我生怕——” 说着,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愈加地彷徨,“今上并非先皇那般昏庸无能,师兄与他又是多年的交情。只要你能回去,昔日的冤屈自然能得雪,还有西北军中的那些旧部,哪一个不是翘首以盼。” 宝钦苦笑,“若是他们晓得了我的身份,只怕就再也盼不出来了。” 梁轻言哪里会不明白这些,不过是想再多找些借口罢了。见她语气如此坚决,他也不好再多说,只摇摇头,无奈地问:“你可还有什么打算?”她毕竟不是真正的七公主,难保有朝一日不会被人拆穿,到那个时候,秦烈能不能保住她不说,她又该如何自处? “且先过一日是一日吧。”宝钦摇头,脸上的表情一派淡然,“我自从那断肠剧毒下捡得一条命,到而今每活一日都像是赚来的,哪里还有精神去想那些遥远的事。若是每天都为了这些不知将来会不会发生的事情操心,我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经过了生死,她而今却是看开了许多。许多事情,并不会因为担心有不好的结果而不去做,就连对秦烈的感情也是如此。 她初时何尝没有过顾虑,秦烈是皇室子弟,三妻四妾都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她而今借着七公主的身份,身有重孝,不到三年除服便不能过门。便是秦烈自己不急,那秦帝能眼睁睁地看着?而今不过是因为她初到京城,碍着面子这才将文贵妃给拦了,只怕过了一两年,不用文贵妃提醒,他就着急了。 可是,她若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就判了秦烈的死刑,那秦烈又何其无辜。 “师兄,”宝钦郑重地向梁轻言保证,“我会好好的。” 她是曾在腥风血雨中厮杀过来的钟小将军,不是寻常娇弱无力的千金小姐。不论处境如何艰难,不论面对什么样的挫折,她都能挺过来。 她的目光如此坚定,眼睛里有灼灼的光芒,梁轻言看着她,劝说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罢了,终究是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我也懒得再劝你。你只需记着,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愿意,我……我终究会护着你。” “我知道的,”宝钦侧过脸去,悄悄抹了把脸,将眼角的湿意隐藏掉,可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将她出卖,“我从来都知道的。” 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师兄就一直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以来,始终不离不弃。 ………… 秦烈在凉亭里喝了一肚子水,跑了好几趟茅房,总算把梁轻言给等了出来。原本他还有几分急躁的,当着梁轻言的面却是通通地又压了回去,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淡然,冷冷地朝他点了点头。 梁轻言也没有半点要和他寒暄的意思,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尔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他走得影子都瞧不见了,秦烈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迈着大步去屋里找宝钦认错儿。 才到门口就被清雅给拦了,小姑娘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沉着脸道:“公主说这会儿乏了,谁也不想见,三殿下请回吧。” 早料到她没这么容易消气。秦烈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半句多话也没问,利落地转身就走。清雅本以为他没那么容易打发的,见他如此好说话,亦是愣了愣。就她发愣的工夫,秦烈忽然回头,轻悄悄地一转身,便绕过清雅的胳膊,溜进了屋里。 三两步冲进屋,宝钦果然没睡,背对着他站在窗口。 她身形修长,比秦国的女儿家还要高挑些,在军中的时间长了,难免染了上了军人的做派,腰杆挺得笔直,犹如一杆标枪。但她到底是女儿家,又病了些日子,便显得愈加地瘦削,看得人无端地心疼。 听得他的脚步声响,宝钦并没有转过身,依旧看着窗外发呆。窗外不远是葱绿的树林,远处有连绵起伏的高山,抬头是碧蓝如洗的天。 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照进来,落了几点在宝钦的脸上。秦烈伸手将它们遮住,声音异常地温柔,“你去睡会儿,啊?” 宝钦侧过脸来看他,眼睛依旧红红的,眸中有浓浓的水汽,眼神却十分地不善。 秦烈也不管她恼不恼了,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小声道:“我是小气了点儿,回头要打要骂都随你。你先回去躺着,精神好了才有力气跟我生气。” 宝钦哪里想到他会这样的耍无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对付他。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骂道:“我都还没嫁呢,你就管东管西,真惹恼了我,定要当着旁人的面给你点颜色看看。” 只要她不提走的事儿,秦烈就半点也不气恼,只可惜脸上挤不出笑来,更不能陪着笑脸来哄她,却紧绷着一张面皮作低三下四状,小声地道:“是我不对,你莫要恼了,要给我颜色看看现在也不迟……” 五斤原本躲在门口听壁脚的,听到此处,再也不敢往下听了,果断地拔脚就走。照这样这样听下去,保不准三爷还会说出什么小话儿来,他怕自个儿再也对三爷恭敬不起来了。 (修)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期末忙碌中,白天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真崩溃。 谢谢concinnityo和cibamai姑娘的地雷,破费了。 51第五十一 五十一 宝钦并没有特别为难秦烈,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他认错态度良好,另一方面,:宝钦虽没有如何与爱侣相处的经验,却也是带过兵的,对于犯了小错的那些士兵,只能小惩大诫,决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军棍伺候,一个不好,便要引得士兵哗变,到时候,威风没立成,倒先丢了命。 所以,宝钦只扔了他一只鞋,又装模作样地闹了会儿别扭后,两人很快就又和好了。 昨儿秦烈回来得晚,又一门心思地只想着亲热,害得宝钦都忘了正事,到而今才有时间说起那个刺客的事来。 一听得与那刺客有关,秦烈立刻严肃起来,一脸正色地听宝钦细叙事情的经过,又仔细询问其中的细节,罢了才道:“这光天化日的,他也敢大摇大摆的出来走,必然有恃无恐。既然他说是老四手下,那我这就先让人去老四身边查。便是把这大营翻个遍,也定要把此人揪出来。” 宝钦道:“只可惜我没看清他的样子,也画不出肖像来,秦修倒是见了——” 她说到此处忍不住苦笑一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可是,以他那记性,我怕他转身就忘了那人长什么样儿。”秦修若不是有那面盲的毛病,也不至于这么久了,都还没认出他来。 秦烈自然也晓得他的毛病,闻言也跟着摇头,“实在不行,便只能去找那个吴小姐,你方才不是说她也瞧见了那人?” 宝钦顿时哭笑不得。她虽说从小当成男儿般养大的,但到底长在郑国,骨子里也受了些礼仪规矩的熏陶的,知道哪些事能说,哪些事不能说。吴翠屏钻林子里解手忘带手纸的事儿实在难以启齿,且又有关女儿家的清誉,所以方才她与秦烈说起遇见刺客之事时,特意一句话将前因后果给带了过去,却不曾想秦烈还会提起吴翠屏来。 “怎么了?”秦烈见她面色有异,只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赶紧殷勤地问。 宝钦摸了摸头发,挺为难的样子,“当时情况有些复杂,翠屏她——只怕也没什么心思放在那人身上。”话虽这么说,可宝钦还是决定等秦烈走后,她亲自去找吴翠屏说个清楚。有些事情,说开了反而好,更何况,吴翠屏原本就是个爽朗直率的女子,想来并不会因此事和她起什么嫌隙。 秦烈在宝钦这边一直待到五斤过来唤,说是秦帝召见,他这才起身离开。宝钦则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便和清雅一道儿去找吴翠屏。 吴家在秦国实在算不上什么世家大族,不过是到吴翠屏的父亲吴侍郎身上才开始发家,且官位在随行的达官贵人中并不显赫,所以分得的院子也甚是偏僻狭窄,更有些伺候的下人连间正经房子都没得住,都窝在帐篷里头。 听到下人禀告,吴翠屏赶紧迎了出来,一上前便亲亲热热地握住了她的手,小声道:“公主你可算来了,那天你有事先走,可不晓得我后来丢了多大的脸,这两日一直躲在屋里,连门都不敢出……” 她倒是直爽,才见面便把底儿都给泄了。可她越是这样,宝钦就越是觉得过意不去,一脸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吴翠屏不傻,很快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眨巴眨巴眼睛,把下人全都打发了回去,罢了,才咬咬唇,狐疑地问:“你不会是,当时根本就没走吧。” 宝钦一脸尴尬地朝她干笑,歉声道:“我一直在林子里躲着……”说着,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悉数说给她听了。吴翠屏听罢,却是一脸的激动和兴奋,急吼吼地大声道:“你当时怎么不出来?好歹我也有几分拳脚功夫,秦修也在,你若是唤上一声,我们定能当场将他拿下,哪里还由得他再四处逃窜。” 她又哪里晓得吴翠屏练过武?这么大的事儿,吴翠屏却是半点也未提及过。 吴翠屏话一出口才发现说漏了话,赶紧捂住嘴,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确信四下无人,这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凑到宝钦耳边小声道:“我学武的事情,我爹不让我说出去,他说我本来就不聪明温柔,脾气又坏,若是被人晓得我还舞刀弄剑的,肯定嫁不出去。” 说着,脸上又染上了些许黯然的神色,揪着衣襟左右地搓,很不高兴的样子,“虽说后来陛下将我指给了五殿下,可是,他又不喜欢我,还老是在外头说要退婚,大家伙儿可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舞刀弄剑怎么了?”宝钦立刻就替她抱不平了,大声道:“旁人想学还学不来呢。你莫要管旁人说什么,秦烈他——他也不是真的那么坏心眼儿,他就是……” 宝钦也不知道该怎么给秦烈说好话了,皱着眉头想了想,摊手道:“你昨儿不是瞧见了么,他也就嘴巴坏,心思却是好的,而且,心里头也有分寸。”起码,吴翠屏的事情他就没有满天下地到处乱传,若是换了旁的女人,以他那张大嘴巴,只怕早已街知巷闻了。 吴翠屏被她安慰了一阵,脸色好看了许多,罢了,又想起刺客的事,狠狠一拍脑袋,道:“我们两个女人在这里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怎么不去找三殿下帮忙。他若是下令去找人,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刺客给翻出来。” 宝钦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笑嘻嘻地道:“我早和他说了,只是昨儿我躲在草丛里,不曾看清那人的长相。秦修的记性又不好,半点也指望不上。而今只大概地描述了那人的体型装扮,让三殿下悄悄地找人。” 吴翠屏立刻高声道:“你怎么不早些来找我,那人我可看清楚了。”说罢,急冲冲地拉着宝钦往书房里带,一边走还一边道:“我虽不擅女红音律,记性却好,小时候读《幼学琼林》,只消看过几遍就能背了。只是记得不长久,没几日便忘了。好在这还是昨天的事,那人的五官相貌,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进得书房,她卷起袖子磨了墨,尔后拿起毛笔,三两下便勾了个男人的脸出来,虽不精细,但那五官神情却跃然纸上。宝钦见状,又惊又喜,忍不住赞道:“好你个吴翠屏,这手活儿真真地绝了。” 吴翠屏被她夸得红了脸,挺不好意思地样子,小声道:“我画得不好。先前一起学画的姐妹们都说,我画的东西粗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宝钦嗤笑道:“学画画不过是为了消遣,还真有几个人能有多大成就的,难不成还真送给外人品鉴,最后标个三六九等出来。” 她这话听在吴翠屏的心里头,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的熨帖,愈加地觉得与宝钦投缘。两人叽叽喳喳地在屋里一直说着话,直到天黑了,宝钦才回去。 晚上宝钦让清雅把那画像给秦烈送了过去,末了秦烈回了信,说是已经派了人四下打探,等有了消息再告诉他。 之后两日秦烈却没有来找过她,听说是梁轻言从郑国带了些什么消息过来,朝堂上的那些人一直在讨论,嘴皮子仗打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结果。 能让秦郑两国都如此郑重的,大约就只有北燕的事了。宝钦心里隐隐约约能猜出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再继续往下想。她早已不是什么钟小将军,轮不到她来操心。 她却是不知道,有些时候,朝堂上争论不休的,也不一定就是政事。 大殿里,梁轻言说完了政事,忽然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道:“在下临行前,敝国国君曾说起七公主与贵国三殿下的婚事。” 虽说宝钦曾明言梁轻言已经应了她,可秦烈却早料到此事不会简单了结,一听此言,心中顿时一凛,目光阴恻恻地朝梁轻言看过去,锐利如刀锋一般。 梁轻言却恍若无视,依旧慢悠悠地继续,“七公主与三殿下郎才女貌,可谓是天作之合。只可惜,先帝驾崩,这一桩好好的婚事就硬生生地拖了下来。公主为先帝守孝是常理,不说三年,便是八年十年也无话可说。可是拖得三殿下好几年不能成婚,国君深感不安,遂特意叮嘱在下定要与贵国好生商议,如何能求得两全之策。” 他这话说得甚是在理,秦帝虽不曾回话,但面上的表情却分明写着赞同的意思。众人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见状纷纷附和。唯有秦烈不动声色,垂下眼睛看着梁轻言,冷冷地道:“说下去。” 梁轻言淡然地笑笑,又道:“公主出嫁时,原本带着十二位媵妾,只可惜路上遭了劫匪,侍卫们拼死护卫公主,却害得一众媵妾香消玉殒于劫匪之手。国君闻听此事,痛心不已。故此次来京,特意又嘱人在京城贵女中挑选了十二位姿色出众的小姐送过来,也算是弥补当日的过失。” 他话刚落音,这殿里的诸人全都齐齐地朝秦烈看过来,眼睛里无一例外地写着艳羡。谁不知郑国的女儿体贴温柔,且又美貌贤惠。虽说暂不能迎公主进门,但能一口气得了这么多貌美的姬妾,秦烈的艳福,岂是寻常人可比的。 更有色胆包天的,心里头已经开始琢磨,左右秦烈也不是那么好女色,若是自个儿恬着脸去要两个过来,也不知他肯不肯割爱…… 秦烈板着脸,一言不发。 “老三,你怎么看?”见正主儿始终不说话,秦帝总算开了口,柔声问。 秦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睁着眼睛说瞎话,“公主这些天总是思乡心切,常常夜不能寐。既然这些小姐都是郑国的故人,索性全都送到公主身边去,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也好。” 众人听罢,心里头又急又恼,心道你三爷不爱女色,我们爱,就算要讨七公主的欢心,意思意思送一两个也就罢了,剩下的,好歹也给他们留点儿。他们一个大老爷们儿,总不要跑到公主跟前去要人吧。 心里头虽这么想,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作声。这屋里头谁不晓得秦烈不好惹,就算秦帝都敢噎,若真惹恼了他,可没多长个脑袋给他砍的。 秦帝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却也没说什么,只利索地挥挥手,道:“随你便。”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周末了,明天能休息一天。于是一激动,就跑去吃了好多烧烤,结果胃里头烧了一晚上了~~~~(>_<)~~~~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馋了。 cibamai姑娘,你的地雷投太多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52第五十二回 五十二 于是,这一不留神,:/她倒是想得开,兴致勃勃地拉着吴翠屏躲在窗户后头一起鉴赏,一会儿说这位的眉眼如画,一会儿说那位的身段儿妖娆,吴翠屏本以为她要大发脾气,都准备好安慰的词了,见她这样,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说梁轻言说媵妾们都是京城贵女,可宝钦也知道,但凡是家里有些地位的,怎么会舍得把自家女儿送到异国他乡来做妾室,不过是担着个贵女的名号罢了。 这些媵妾们年岁大多在十六七岁之间,郑国的女儿家本就生得清秀白皙,而她们更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美人儿,模样自然个顶个的漂亮,可谓是春花秋月,各有所长。吴翠屏在一旁看着,竟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等宝钦把美人们安置走了,吴翠屏终于忍不住拉着她进屋,小声道:“公主,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不会真把她们留下吧。” 宝钦一脸古怪地看着她,道:“虽说人数有些多,可都是些小姑娘,吃不了多少东西,莫要小气。”见吴翠屏一脸要晕过去的表情,宝钦总算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说罢,又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都是些可怜姑娘,被人当做货物一般送到这里来,我若是草草地将她们送走,于心何忍。” 她到底有点悲天悯人的胸怀,尤其是对着这些花骨朵一般的柔弱女孩子们,总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保护心态。更何况,若是秦烈连这点诱惑都抵挡不住,她们有何将来可言。宝钦不知道旁人对感情如何看待,但她自己却是个死心眼儿。旁的什么都好商量,可男人却绝对容不得别人染指。在这方面,她绝不是什么大度宽容的人。 梁轻言的这一手,她其实隐约能猜到他的目的,她的师兄永远都站在她这一边。 吴翠屏却依旧是一副担忧的模样,连连摇头劝道:“公主,你性子也太软太单纯了。别看她们表面上柔柔弱弱,唯唯诺诺的样子,可肚子里头的花花肠子比你多多了。旁人不说,我家里里头那两个姨娘,整日里那个叫我见犹怜,耍起心机来,谁也比不过她们,害得我娘吃了不少亏。” 宝钦皱眉瞧她,不大相信的样子。她在战场上聪明没错,可却从来没有跟这些娇弱无力的女孩子们打交道的经验。就算跟王雁如有什么过节,可她也是个情绪全写在脸上的人,有什么说什么,直白又坦荡。所以,就算被她为难成那样,宝钦对王雁如始终没有什么恶意。 “你这都是什么眼神儿?”吴翠屏都急了,跳着脚道:“怎么着,你还不信啊?真是奇了怪了,照理说,你自幼在宫里头长大,那些女人们的手段哪一种没见识过,怎么还这么单纯。你要不信,就跟我打赌。只要三殿下一来,你就仔细瞧着吧,看那些女人还会不会老老实实地守在院子里。” 宝钦眨巴眨巴眼,不说话。一旁的清雅唯恐天下不乱,赶紧插嘴道:“公主,左右也闲着无聊,不如就与吴小姐赌一把。”若是后头院子里果真有哪位有心的,冒出来闹出点什么事儿来,坐收渔人之利的,可是梁轻言。 “那——”宝钦歪着脑袋看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你想赌什么?” ………… 秦烈从御前刚回屋,洗了个澡正在屋里换衣服,就听见五斤在外头小声地喊:“三爷,七公主派人请您过去。” 秦烈一喜,赶紧高声应了。说起来,这还是宝钦头一回主动来邀他。可等他把衣服全都穿好,大概开始品出些不对劲来了。若说他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宝钦派人过来请他倒也还说得过去,可今儿他才将将送了十几个祸害去她那院子,而今这么急匆匆的,莫不是要来兴师问罪? 一念至此,秦烈就不再妄动了,坐在榻上先想了一阵该如何应对,直到门口的五斤觉得情况不大对劲,接连唤了好几声,他这才慢吞吞地起身开了门,板着脸骂道:“喊什么喊,叫魂呢?” 五斤一脸委屈地道:“三爷您今儿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根本不用公主派人请,自个儿跑得飞快。今儿倒好,公主的人都上门了,您还推三阻四的。莫不是公主惹您生气了?还是说——”他眉毛抖了抖,眼睛里有好奇又暧昧的光,“你不会是看上了旁人了吧?那十二位当中真有绝色的美人?” 他话未说完人就已经机灵地溜了老远,根本不给秦烈出脚踢人的机会,说罢了,还笑呵呵地大声提醒道:“三爷,您快点儿,一会儿公主等久了该生气了,看您到时候怎么哄她。” 秦烈懒得理他,迈开大步出了门,牵了匹马就朝宝钦的院子冲过去了。 到门口时秦烈放轻了脚步,竖起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院子里有人在说话,因离得远,听得并不真切,依稀是吴翠屏的声音。话语中还夹杂着些许笑声,银铃一般,爽朗又痛快听得秦烈不由自主地就高兴起来。只是,宝钦她特意派了人唤他过来,怎么还留着吴翠屏在一旁呢?秦烈心里有些郁郁。 门口有个体型高壮的婆子守着,见秦烈进来,立刻高声通报,那嗓门竟高得吓人,几乎整个院子都能听到。秦烈微觉有异,沉着脸看了那婆子一眼,婆子吓得浑身抖了抖,连话也不敢说,居然转身就跑了。 秦烈没少来宝钦这边,院子里有哪些人伺候都清清楚楚,甚至还有些是他派来的。可却从来没瞧见过方才通报的那个婆子,他不由得有些狐疑,总觉得好像有些事情不大对劲。可到底是怎么个不对劲,却是想不明白。 宝钦和吴翠屏在后头的花厅里坐着,屋里只有清雅和另一个丫鬟伺候,见了秦烈,清雅赶紧给他倒了茶,罢了,便拉着那丫鬟悄悄地退下,屋里便只剩他们三人。 吴翠屏笑眯眯地朝秦烈打了声招呼,却半点没有要告辞的意思,一边喝茶一边继续跟宝钦说着话,姿态十分悠闲。秦烈心里愈加地憋屈,一会儿朝宝钦看看,一会儿又朝吴翠屏瞥了一眼。平日里他在军中,只需一眼,那些属下个个都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今儿居然半点威慑力都没有。秦三爷十分郁闷。 虽说他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可宝钦却依旧能从他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看出些不悦的情绪来,心里头愈加地为自己用他来打赌而感到后悔。才欲老实交代清楚,忽听得清雅脆生生的通报声,“公主,韩姬求见。” 宝钦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朝秦烈看过去,他也正好朝她看过来,目光炯炯有神。宝钦心里一虚,赶紧就把眼神儿给挪开了。很快的她又觉得这个举动太幼稚太明显,简直就是变着法地承认自己有不轨之心,于是,赶紧又把眼神转过来,挤出笑容来朝秦烈笑了笑。秦烈板着脸,不说话。 宝钦在屋里没作声,清雅心里再着急也不敢催,倒是一旁的那个韩姬有些不知轻重,侯了一阵不见回音,居然大着胆子,腻着嗓子,甜甜地唤了一声,“韩姬求见公主。妾身乃是鸿胪寺韩家三娘子,幼时曾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公主可曾记得。” 天晓得梁轻言怎么会弄了这么个女人进来?宝钦哭笑不得,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冒牌货,怎么还送个见过面的女人来这里,一两厢一回面,岂不是立刻要穿帮? 才刚准备将人打发走,一旁的吴翠屏却是急急忙忙地开了口,“快进来,快进来。”宝钦想要再拦已是来不及,心里头一阵苦笑,已经开始琢磨着到时候怎么向吴翠屏解释了。 秦烈始终不动声色,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们演好戏,对于这个进门的韩姬连个余光都没有给。 韩姬低着脑袋进了屋,宝钦侧过脸去不看她,倒是吴翠屏兴致盎然地仔细盯着看,笑嘻嘻的样子。韩姬温柔乖顺地朝吴翠屏福□子,嗓音又软又糯,甜腻得好似元宵时的豆沙汤圆,“拜见公主。”她说。 宝钦“噗——”地一下就笑出声来了。还亏得她急了一下,弄了好半天,原来那什么一面之缘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听得宝钦的笑声,那韩姬怯生生地抬起了头,好似被她吓到了似的。宝钦一看,果然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娇弱弱、怯生生,天生的一副楚楚可怜样儿,看得宝钦心里头一紧,顿时觉得自个儿那一声笑好似犯了天大的错儿一般。 吴翠屏赶紧跳起身来,大声道:“你方才不是说认得公主么?怎么还弄错了人?”她在宝钦院子里头一向随意,并不讲什么主次之分,要不,这韩姬如何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听得此言,韩姬的脸上顿时通红一片,愈加地泫然欲泣,雪白的牙齿咬着红唇,一副做错了事情怕被人责骂的可怜样儿。罢了,她又怯怯地朝秦烈瞟了一眼,仿佛想要找人求救似的。 偏偏秦烈完全不吃她这一套,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绷着脸朝外头喊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弄下去,丢人现眼。” 清雅没进来,却是五斤笑嘻嘻地领着两个婆子进了屋,挤眉弄眼地朝宝钦使眼色,又大声地朝秦烈道:“得令!” 人一弄走,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吴翠屏总算迟钝地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看看秦烈,又看看宝钦,赶紧告辞走了。 如此一来,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宝钦梗着脖子,决定拼死不认,还死鸭子嘴硬地朝秦烈喊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犯傻了?” (修) 作者有话要说:哎,木有时间写稿子啊。晚上八点才到家,嘛事儿都还没干呢,就到十点半了。回头再洗个澡,直接十一点了。困得要死要活的。 53第五十三回 五十三 秦烈目光幽幽地看着宝钦,慢条斯理地开口问:“你做什么了,这么心虚?” 宝钦顿时扎毛,嗓门愈加地高亢有力,“我心虚什么,哪里心虚了?”她十分懂得吵架的诀窍,嗓门要高,气势要足,更重要的是必须得抓住重点,所以,她理直气壮地朝秦烈吼,“又没有美人朝我暗送秋波,投怀送抱,我心虚什么?” 秦烈见她这毛毛躁躁的样子,心里着实发笑,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地绷着,哑着嗓子道:“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么,:/我若真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男人,又何必托到现在迟迟不成婚。” 宝钦最是吃软不吃硬,见秦烈紧绷的脸上透着一股子落寞,心里顿时就软了,刚刚凝结的气势也渐渐消减下来,软着嗓子小声道:“我哪里试探你了,不过是因为翠屏说那些媵妾们心眼儿多,让我全给打发了。我不信,这才唤了你过来么?谁晓得,还真有人按捺不住。” 说着,宝钦又咋舌道:“刚才那个韩姬长得还真水灵,那副娇俏柔弱的小模样,弄得好像我真欺负了她似的。” 秦烈哭笑不得,起身走到宝钦跟前,无奈地道:“你不把她们打发走,难不成还留着过年?我家里头穷得很,只养得起你一个。”说着话,脸已经凑了过来,在宝钦的嘴角轻轻啄了一口,一会儿又温温柔柔地封住了她的樱唇。 两个人亲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秦烈忽然柔声道:“一会儿就把人给打发了,要不,我让老黑帮忙。” 宝钦的脑子里本来都已经晕乎了,听得他这句话,下意识地想点头,忽觉不对劲,一个激灵就醒了,皱着眉头看他,问:“你让老黑把她们弄哪儿去?” 秦烈低头看她,见她眼中竟隐隐露出气恼愤怒的情绪,顿时明白她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军中还有不少将士没成亲,我让老黑给挑几个老实稳重的,也算是成就一番姻缘。”说着,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昨儿下朝的时候亏得我走得快,要不,就被人给拦了,非要要走几个人不可。我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哪个府里不是姬妾成群,将人要了去,也不过是图几天的新鲜劲儿。与其进了那样的地方,倒不如找个憨厚老实的人嫁了。” 宝钦听得此言,脸上这才好看了些。她虽对那个韩姬有些反感,却也没有到十分厌恶的程度。都是郑国的女子,宝钦本就是心胸宽广豁达,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小小才举动就要恨上了她。 秦烈见状,心知她已同意了大半,遂又继续道:“军中的那些人你也都见过的,虽说性子粗鲁了些,却都是实在的性子。我们秦国人,出了名的顾家,自不会弄出那些乱七八糟的污秽事来。再说了,她们拢共才十二个,军里那些没成家的小伙子们怕不是有好几十,她们瞧不上这个,就另给挑一个,总能调到合心的。” 秦烈说得真诚,宝钦也听得甚觉有理,想了想,终于应了。一会儿又扭扭捏捏起来,红着脸小声道:“你说,外头的人会不会传我是个泼妇,容不得人。” 秦烈低头,眯起眼睛看她,“那你是不是呢?” 宝钦脑袋一扬,恶狠狠地道:“泼不泼你心里最清楚。” 于是这事儿便这样定下了。晚上宝钦就让清雅带了人先去跟那些姑娘们打声招呼,省得明儿老黑过来把她们给吓到了。谁料,清雅才去了不久,就急匆匆地奔了回来,一脸气恼地回道:“公主,那些人要造反,一听说要把她们送走,这会儿全都闹起来了。” 宝钦呆了一下,继而饶有兴趣地问:“她们怎么闹的?” “还能怎么闹?”清雅一脸无奈,“一哭二闹三上吊呗,后头那院子里都快吵翻天了,亏得您还坐得住。奴婢是担心,一会儿外头有人听到动静过来探看,明儿大早,怕是各种谣言都有了。” 这里可比不得行宫,院子不大,也藏不住什么事儿,那些女人们哭得那么大声,外头的人听不到才怪。这些人将将才送过来,就出这么大的乱子,只怕到时候外头会传出些不利于宝钦的话来。 宝钦顿时有些头疼,若是些兵痞子倒也罢了,一人赏一顿鞭子就老实了,可对着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要她如何是好? “我不管了!”宝钦把脑袋塞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你去找秦烈去,人都是他送过来的,主意也是他出的。我可伺候不来那群小祖宗。” 清雅见她这般无赖,又气又好笑,罢了,终于听话地赶紧去了秦烈那边。不一会儿,她就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五斤回了院子…… “吵什么呢,吵什么呢?”五斤背着手,威风凛凛地站在院门口,盯着院子里苦恼的女人们,冷冷喝道。 那些女人们被他的高嗓门儿吓了一跳,全都转过身来瞧他,见是个男人,哭得愈加地梨花带雨。尤其是那个韩姬,更是抽抽噎噎,好不可怜。女人们哭了一阵,不见五斤说话,便有些按捺不住,悄悄地抬眼瞧他。 韩姬拿起帕子拭了拭泪,红着眼睛朝五斤作了个万福,小声抽泣道:“还请这位大人为妾身们做主。我们既是公主陪嫁的媵妾,自然是要伺候殿下的,可公主……公主却……要把我们送到军营里去,嫁给那些粗人……” “哎哟,你也知道自己只是个媵妾啊。”五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拉着腔调道:“我看您这架势,还真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你以为我们爷是什么人,这丰城里头多少千金小姐想进王府做妾,我们爷连看都懒得看。就你们,长得跟个鸡雏似的,身上没二两肉,也想进王府?端茶倒水都没你们的份儿!” 说着,又一脸嫌恶地瞪着她们瞅了一圈,口中啧啧有声,“也不晓得这郑国使臣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还好意思口口声声地说都是绝色美人儿,结果全是群病怏怏的小娘们儿,一个个跟没张开似的。瞧那样儿,怕是连骑马射箭都不会,就这样也敢说是美人儿……” 他这一阵嘀咕听在众美人的耳中,不啻于是一场天雷。这些女人们虽说并非千金小姐的出身,但自持美貌,还是甚有些自负了。而今听得五斤一番话,才惊觉此地并非郑国,她们自以为的娇小玲珑、婉约妩媚在旁人眼里只怕不值得一提。 心念至此,女人们立刻就蔫了,连哭都没了力气。 五斤朝清雅挥了挥手,嫌恶地道:“给她们弄些吃的,再打些水来洗洗脸。瞧着丑样儿,只怕明儿送到黑爷那里,人家还嫌弃。” 他几句话就把事儿给压了下去,宝钦听得清雅回报的时候,眼睛都睁大了,眨巴了一阵,才不敢置信地道:“这五斤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不差。”把那一群娇滴滴的美人儿说成丑八怪,还亏得他想得出来。秦烈身边,果然有不少妙人儿。 第二日大早,老黑就笑嘻嘻地带着一群小伙子把人给领走了。许是事先受过五斤的提点,老黑他们也都摆出一副挑剔嫌弃的神色,对着美人们使劲地摇头叹气,一副恨不得把人又给塞回来的表情。那些媵妾们见状,心里愈加地惴惴不安,原本还有几分气性的,这会儿,全都消失无踪了。 人才送走没多久,宝钦的院子里果然就有人上门拜访,说了不多久,来人便拐弯抹角地提起她后院的那些媵妾来。宝钦也不瞒她,笑嘻嘻地道:“夫人也不早些说,不然本宫还给你留两个。今儿大早全让侍卫营的黑将军领走了,这会儿,怕不是礼都成了。” 那夫人听罢,先是一愣,尔后才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摇头笑笑,自嘲地道:“妾身若是有公主一半的气概,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了。” 宝钦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她。以前在郑国的时候,她也曾听人说起过为人妇的艰难,尤其是高门大户的主妇,更是难上加难。而今见了这么多人,听了这么多事,她愈加地懂得了许多,相比之下,更显得秦烈对她的感情有多么可贵。 晚上秦烈没有来,却是司徒到了,背着个小药箱子,一脸郁郁之色。一进门就朝宝钦控诉,“公主真真地不讲义气,那么多美人居然全给了老黑,也不给我留一个。枉费我对你这样好。” 宝钦笑嘻嘻地看他,打趣道:“司徒大人果真想要美人,我让人给你再要一个回来就是。便是那十二位全都成了亲,那也没关系,梁大人那边的美人还多得是。”说着话,就开始招呼清雅。 司徒立刻变回了一贯嬉皮笑脸的模样,嘿嘿地朝宝钦道:“跟公主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五斤说,那些小妞儿们身上没二两肉,长得跟个鸡雏似的,难看得紧,我才懒得要呢。回头还得费着粮食养着她们。” 他还怕宝钦继续逗她,赶紧把药箱子打开,一脸正色地从里头取了银针出来,道:“最近天气不大好,我看你有点儿上火,得扎几针排排毒。” 宝钦早被他扎习惯了,也不多废话,老老实实地把胳膊伸了过去,随口问:“对了,有几天没瞧见秦修,他怎么不见了。” 司徒的手一抖,那银针赫然扎歪了,痛得宝钦“呲——”了一声,正巧被刚进门的秦烈看了个准,立刻像炸毛的猫似的冲了进来,手一推,就把司徒给甩了开来,冲到了宝钦榻边。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既有工作方面的变动,也有自己的私事,整个人一直不在状态,从上上周开始就一直失眠,晚上还老喝酒,结果人越来越晕乎,写的东西也是乱七八糟的,我自己看着,都觉得特别对不起大家。 昨天的错误已经改回来了…… 这几天可能更新得会慢些,脑子里特别空,也没有时间写东西。 54第五十四回 五十四 “哎哟哟——”司徒被秦烈推了一把,:他倒也不气,朝秦烈拉长了腔调调笑道:“不就是扎了你媳妇儿一针么?反应这么大。我若是下手再狠点儿,三爷是不是打算直接把我给费了。” 秦烈紧绷着脸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枉你还自称是药王谷的传人,连个穴位都扎错,丢人不丢人。” 司徒一点也不觉得丢人,他笑呵呵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靠着床边的太师椅坐下,跷起二郎腿,摆出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样子来,“我医术不精,三爷您去找其他人?要不,把王老爷子给请过来?不是我说,有你在一旁看着,整个丰城就没人胆敢来给你媳妇儿看病。王老爷子倒是乐意,你乐意不?就不怕他老人家卷吧卷吧几颗毒药丸子就塞药里头了。” 秦烈僵硬的脸上抽了两抽,又朝榻上一直笑吟吟看着他们俩吵架的宝钦看了一眼,很不情愿地挪开了半步,又很不放心地叮嘱司徒,“你下手仔细些。” 司徒嗤道:“我下手一向仔细,方才还不是因为你媳妇儿问我老五的事儿,这才害得我心里一抖。” 宝钦闻言,立刻追问:“秦修出了什么事?”她有好几日不曾见过他,所以才随口问了司徒一句,却不想司徒反应这么大。虽说司徒一向咋咋呼呼的,可却绝非无中生有的人,由此可见,秦修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听得宝钦问起秦修,秦烈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就死沉的脸上愈加地滴出水来,紧绷着面皮沉声回道:“他能出什么事儿?都是没事儿闲的,就该把他送回边疆去,打几场仗身上就爽利了。” 敢情这两兄弟又吵架了!宝钦眨巴眨巴眼,不理秦烈,朝司徒作了个询问的颜色。司徒就朝秦烈笑,笼着袖子,挤眉弄眼的,作出一副坏坏的模样,小声朝秦烈道:“三爷,我可真说了。” 秦烈板着脸不理他。司徒可算是解气了,朝宝钦扬眉毛,“前两日郑国的使臣梁大人刚到营地,五爷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去找人家麻烦,还大骂郑帝昏庸无道,残害忠良……后来吧,也不知他从谁那里听来的话,说那什么郑国西北军里的什么钟小将军是个女娃儿,之后五爷就有些不大对劲儿了,这两天一直窝在屋里头,连门都没出。” 宝钦顿时不说话了。秦烈咳了两声,很客气地朝司徒挥了挥手,道:“赶紧给公主针灸。” 就算秦修的脑子再不好使,这会儿怕是也琢磨出什么不对劲儿了。宝钦心里头忽然有些忐忑。他们曾经敌对,曾经合作,也曾经一起喝酒打架过,虽说好几次险些要了对方的命,可心里头却把对方当做敬重的对手。可到了现在,两个人的身份却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等一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她应该如何面对他? 沉默的时候,秦烈已经把司徒给赶走了,屋里就剩下他们俩。宝钦抬头看他,咧嘴想笑两声,干巴巴的,秦烈一伸手就把她给揽怀里了。 “我在想——”秦烈忽然开口,语气甚是严肃,“梁轻言把这消息传出来,到底想干什么?” 宝钦一愣,下意识地想替梁轻言开脱,小声道:“可不一定是大师兄传的。”虽说她自幼当做男儿一般养大,可若真要追查起来,老家那边还是有迹可循的。再说了,后来因为救她的事儿,梁轻言没少动用手底下的人办事,哪里就能说一定是他泄的密。 秦烈低头看她,没说话,严肃的样子。宝钦明显地察觉到他隐藏的醋意,赶紧咧嘴笑笑,把话题转到了别处。这个男人,别的都好,就是太爱吃醋了。 事情都已到了这地步,多想无益。只有等再见了秦修的面,才知道如何应对。宝钦遂不再在此事上纠结,向秦烈问起刺客的事。秦烈却只是摇头,眼睛里有些微微的恼意,“老黑他们带着人把营地都快翻遍了,也没找到那人。只怕是察觉到不对劲,早早地溜了。” 这里到底是营地,不是他的黑旗军,有些地方不是说搜就能搜的。就好比四皇子那边,就算他再不受宠,好歹也是皇子,虽说那侍卫当初自称是他身边的人,可没有证据,老黑也不敢贸贸然地冲到皇子的院里搜查。 宝钦笑笑,没再继续问。虽说她与秦烈认识的时间不长,却也摸透了他的性子,瞧着冷静又沉稳的模样,其实不过是沾了个面瘫的光,私底下却是个极爽朗又血性的男人,容易生气也容易暴躁,更有绝大多数男人都有的爱面子的特点。所以,宝钦很聪明地没再继续打击他。 两人腻歪了一阵,直到清雅敲门说吴翠屏求见,秦烈这才板着脸,郁郁不乐地放开了手。 很快地,就听见吴翠屏急促的脚步声,她竟是一路小跑地冲进了屋,连秦烈都没注意,径直冲到宝钦跟前,一脸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大声问:“公主可曾听了那消息,说郑国西北军中有个将军竟是女扮男装的?” 宝钦双眼发直,愣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悄悄朝秦烈瞥了一眼,他正在幽幽地叹气。 吴翠屏总算瞧见了秦烈,红着脸挺不好意思地朝她行了礼,端着身子乖巧地坐在宝钦的身边。面上倒是一脸的规矩样,桌子底下却悄悄地伸出一只脚来,轻轻地踢了踢宝钦。宝钦会意,只得无奈地朝秦烈道:“殿下还有旁的事要忙,不如先回去?” 秦烈一句话没说起了身,板着脸朝吴翠屏点点头,走了。 等他走远,吴翠屏才后知后觉地捂着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后怕地道:“早晓得三殿下在这里,我就不来了。你没瞧见他方才看我的眼神儿——吓死我了。” 宝钦笑,“他就那样儿,人却是极好的,你莫要被他那张脸给吓到了,多见了几回便好了。” 吴翠屏撇嘴笑,“那也是看着你的时候才温和些,平日里板着脸,端着架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寒气,我可不敢往前凑。再说了——”她想到什么捂嘴笑起来,“殿下可不是一般人,这京里头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若是稍稍走得近些,怕不是要被旁的小姐们给恨死了。”丰城里对秦烈虎视眈眈的,可不止王雁如一个。 “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吴翠屏狠狠一拍手,“我原本是想和你说那位女扮男装的钟将军的事儿的。听说,公主与那位钟将军还是远亲,却不知是否曾见过她?我可真没想到,郑国那样的地方,居然也能出如此英姿飒爽、不拘一格的女子。只可惜闻知此事时,她已卸甲归田,缘悭一面。” 宝钦咧嘴强笑,“见……倒是见过,不过,都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她还年幼,倒是看不出怎样的英武。”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弥补,更何况还是她这样的弥天大谎。而今说得次数多了,宝钦对撒谎这种事居然也能驾轻就熟,信口拈来。 “那她长得什么样?”吴翠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又兴奋的样子,“是不是生得一双浓烈的剑眉,挺直的鼻梁,还有瘦削又高挑的身形?” 宝钦擦了擦汗,小声地道:“你没听五殿下说起过么,唔,那位钟将军与我生得十分想象。” “啊——”吴翠屏顿时皱起眉头,睁大眼冲着宝钦上上下下地直打量,扁扁嘴,道:“那也太文弱了些。再说——”她一边摇头一边道:“若那钟将军长得这么漂亮白净,哪里会有人认不出来?” 宝钦使劲儿点头,“你说的是,那钟宝钦和我一点也不像。” 吴翠屏憧憬地和宝钦讨论了许久关于钟小将军的事儿,罢了又抱怨吴父是个老古板,惹恼了她,哪天也要学着钟小将军那样女扮男装,上阵杀敌。 宝钦听罢,脸上一抽一抽的,却始终没说话。 吴翠屏和她聊了一阵,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清雅忽然在门口通报,“公主,五爷到了。” 吴翠屏“啊——”了一声,猛地跳了起来,傻乎乎地左看看,右瞧瞧,好歹瞅见了厅里那张大屏风,嗖地躲了过去。 她才藏好,秦修就已到了门口,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径直冲到宝钦面前,顿住脚,站直了,狠狠瞪着她,恼道:“你老实承认,你到底是不是钟宝钦?” 宝钦使劲儿朝他眨眼,一个劲儿地瞥那屏风的方向,想提醒他这屋里还有人。可秦修这个二愣子,哪里能理会得她的意思,急得直跺脚,“你眨巴眼睛做什么,别以为装傻充愣就能躲过去。我告诉你钟宝钦,我可认得你。你……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屏风后“叮当——”一声响,尔后又是噼里啪啦的各种声音。宝钦无力地闭上眼,秦修愣头愣脑地朝那个方向探看,嘴里还大声骂道:“哪个不要命地敢藏在这里,看爷不打死——” 话未说完,吴翠屏就拎着裙子,咬着嘴唇出来了,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罢了,又看看宝钦,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草草地写了三千字,哎。 55第五十五回 五十五 “你——”秦修先发制人,瞪大眼,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你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做什么?想偷看还是偷听?” 吴翠屏也是个火爆小辣椒,哪里是秦修能欺负得住了,裙子一甩就冲了上来,“噗噗——”地快步奔到他面前,脑袋一扬,凶巴巴地回道:“谁偷看你了?我和公主好好地说着话,网:,以为自个儿长得多好看呢。黑得跟个炭头似的,眼睛鼻子都分不出来……” 她说起话来噼里啪啦的,比秦修可要利索多了,一张嘴就停不下来,秦修好几次想要插句什么话,硬是说不上嘴,又急又气,涨得一脸通红,完全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不过好在他的嗓门儿大,声音洪亮,话虽不多,可对持的阶段也不觉实力悬殊,这一番争吵,相当地势均力敌。 宝钦原本还因秦修忽然揭穿身份有些窘迫和尴尬,这会儿见他们俩根本就没在意自己,倒是闲了下来,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看热闹。 正热闹着,院子们“吱呀——”一声被推开,宝钦应声望去,竟是司徒去而复返。瞧见屋里剑拔弩张的场景,司徒顿时兴趣盎然,颠颠儿地就奔进来了,寻了宝钦身边的座位坐下,小声地问:“他俩怎么又撞上了?这回可有得闹。” “闹什么闹,关你个小白脸什么事?”吵架吵不过吴翠屏,秦修本就郁闷了,瞧见司徒还在一旁幸灾乐祸,顿时把矛头对准了他,“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干,就去外头跑两圈,别在爷跟前碍眼。” 司徒跟秦修是对大冤家,见面就吵,吵了不解气就打,打完又和好,都不是一两回的事儿了。 所以,被他这么骂,司徒不仅半点不生气,还乐呵呵地学着宝钦的样子,托着腮搁在案几上,笑嘻嘻地道:“五爷你说这话可真不对,这是七公主的院子,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赶我走?今儿我还真不走了。” 秦修本就气得直飙火,先前对着吴翠屏不好动手,而今可算是找到地方出气了,半点预兆都没有,大吼一声就朝司徒扑了过来,挥着大拳头就朝他擂过来。 司徒虽没有上过战场,却还是有几分武功底子,身手十分灵活,一见不对劲就机灵地往后闪躲,一会儿弯腰躲避,一会儿钻桌子腿儿,整个屋子里只瞧见他月白色的衣袍飞来飞去。 秦修追了好一阵,也没打到他两拳,气得直咬牙。回头瞥见吴翠屏和宝钦都在偷笑,他愈加地羞愧尴尬,狠狠一跺脚,居然就这么跑了。 见人走远,司徒这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一脸嫌弃地道:“这个老五,脾气越发地坏了。也亏得老三受得了他。” 宝钦似笑非笑地道:“他这脾气还不都是你们给惯出来的。” 说话时,她特意在“你们”二字上加重了些,司徒听了只摇头,撇着嘴道:“可别把我给搭进去,要不是看着老三的面子,我才不会这么由着他。” 宝钦半点也不信他的话,只是当着吴翠屏的面不好揭穿,笑笑地瞥了他一眼,转而问道:“司徒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司徒摸了摸后脑勺,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道把东西落这里的,哎呀,原来是方才在路上遇到老黑的时候顺手给了他……”说罢,他朝宝钦拱了拱手,一副急切的样子,“今儿还有急事,先走了,下回再来找公主说话。” 宝钦看得出来,他本是有事想和自己说的,只因吴翠屏在才借故溜走。不过宝钦也没留他,笑着点点头道了别,目送他疾步出了院子。 屋里就只剩宝钦和吴翠屏两个。 秦修把话都说到了那样的地步,吴翠屏哪里还会不知道,若是再瞒着,岂不是显得她太虚伪了。于是,宝钦咧嘴朝吴翠屏笑了笑,既尴尬又难为情。 她虽未明说,可这笑意却是等于了承认。吴翠屏捂住嘴,强忍住胸中澎湃的惊讶,小圆脸上又惊又喜。忍了好半天,她才总算没有叫出声来,亮晶晶的眼睛简直要放出光来,咬着唇,一字一字地小声问:“钟——钟将军——你——真是——” 宝钦苦笑,懒懒地坐回了太师椅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是——可是——”吴翠屏激动得一脸通红,蹦到宝钦的跟前,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着崇拜,“可是你是钟将军!十四岁征战沙场,三下应城,四保虹谷,攻涵县,打留镇,就连五殿下,也好几次都险些命丧你手……” 宝钦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谦虚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是侥幸胜了几场仗罢了。我在郑军的官职也不高,上头还有参军与大将军,不过是沾了旁人的光。至于五爷,他也没少围困我,我们俩不过是半斤对八两,谁也比不得谁好。” 吴翠屏急道:“这战场上,凭的都是真本事,谁会拿官职说事儿。旁的且不说,五殿下每次回了京,总要在得意楼把你骂上几天几夜,京里上下有谁不知。你若只是沾了旁人的光,那岂不是显得五殿下有眼无珠。” 明明她刚刚还跟秦修吵得起劲儿,一回头却开始维护起他来…… 宝钦原本就不是多谦虚的人,被她夸了几句,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嘴一咧,就开始胡吹海侃起军中的那些得意事来,什么以一敌三的大胜仗啊,什么把秦修困在留春谷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 一直到天色全黑,吴翠屏这才依依不舍地告了辞。临走时使劲儿地朝宝钦发誓,绝不会泄露半点消息。宝钦听罢,只是笑笑。 从她迈进丰城的第一天,她的身份就已不是秘密。秦烈知道,司徒想必也不会瞒着,而今再加上秦修和吴翠屏,就连秦帝看她的眼色都有些不对劲,就算不确定她的身份,却多少也能猜出些端倪来。 可不管怎么样,她明面上总是郑国的七公主,带着那几船的陪嫁上的岸,便是有人想质疑什么,也不好随便开口。 梁轻言只在秦国待了四天,临走前又特意来和宝钦告辞。秦烈好容易才忍住了没跟着一起,只板着脸在院子里等,灌了一肚子的水。 尔后梁轻言便回了郑国,而这次的秋猎也终于结束了。 之后宝钦才知道,原来梁轻言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联合秦国共同伐燕。北燕地处北方苦寒之地,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要到秦郑两国边境肆意抢掠财物,残杀百姓。早些年宝钦在西北军中的时候,虽偶尔也和秦修打几场,但大多数时候都还算和睦,主要都是和北燕在拼杀。 秦郑两国不是没有合作过,要不然,宝钦和秦修也不会如此熟络,只是郑重到两国使臣交接的程度却还是头一回。一想到此处,宝钦颇有种生不逢时的感慨,若她而今尚在军中,郑军主将少不得有她一个。 至于秦军——十有□是秦烈亲自领兵,不论秦郑还是北燕,谁不知黑旗军的鼎鼎大名。 可是,这是不是意味着,秦烈马上就要离京了呢? 回到丰城,虽说郑国小将军女扮男装的事儿街知巷闻,可却没有一个人把这事儿与宝钦联系起来。说到底,还是她而今的样子太具有欺骗性。 一个是传说中威风凛凛、杀人无数的小将军,一个是娇滴滴,走几步路还要喘几口气的金枝玉叶,便是真有人指着宝钦唤她的真名,只怕也没几个人信。 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秦国的朝堂上也热闹起来,为了联军抗燕的事,朝堂上每天都争得不亦乐乎。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要一开战,六部全都要忙活起来,油水也是十分足,谁都想从中捞一笔,自然免不得一番争斗。 秦烈素来是不参与其中的。他的性子文武百官都清楚,虽说平日里总是端着一张冷脸煞是吓人,却也不是那种一粒沙子都容不下的人。所谓水至清则无鱼,秦烈对官场中这些弯弯道道懂得比秦修还要多,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抽个三两成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了。若谁敢贪心不足,还想再多捞一爪子,等着他的便是雷霆之怒,一不留神,便要一命呜呼。 如果掌管后方的不是二皇子,秦烈的心里头就更舒坦了。 当然,武官中也难免有些不甘人下想出头的,削尖了脑袋想往上钻。谁都晓得秦烈是常胜将军,这回又是秦郑联军,大胜几乎是十拿九稳,若是能跟着去前线兜一圈,胜上两场,好歹也算立了军功。回京后再活动活动,升迁起来自然要比旁人顺畅许多。 这不,接连好几日,秦烈的府上都格外热闹,几乎是络绎不绝,更有人求到了宝钦这里,或是开门见山,或是拐弯抹角,让她烦不胜烦。 作者有话要说:编编同学说,俺的书名太文艺,不够吸引人,让俺换一个。俺想了一晚上,也没琢磨出新名字来。 唔,要煽情加狗血加刺激眼球,还真是不容易啊 56第五十六 五十六 秦国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才回京几日,北风就刮起来了,尔后又下了一场雨,再然后,:/ 这让宝钦无奈又憋屈。虹谷关也冷,冬日里滴水成冰,可以前的宝钦却是个小火炉,鹅毛大雪的时候她也照样只穿一层夹衣,每日都练武强身,骑着马围着营地兜几圈,风风火火的。 可是现在,她却只能裹着厚厚的棉袄躲在屋里,连门儿也不能出。 秦国人大多抗冻,宫里头每年到冬月下旬才开始烧地龙,宝钦只得让清雅烧了两只火盆放屋里,饶是如此,她身上还是冰冰凉的,一点暖意都没有。 “这该死的贼老天!”清雅端着热汤进屋,迅速地转身将门带上,可那刺骨的寒风还是迅速地钻了进来,寒意如刺刀一般在屋里蔓延。榻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宝钦微微地抖了抖,吸着鼻子小声吩咐道:“回头你再去取床被子来。” 清雅赶紧应了,快步走到榻边将鸡汤递到她手里,柔声道:“公主先喝点热的,奴婢热意让厨房放了不少药材,喝了暖身子。” 宝钦听话地接了,眯起眼睛先尝了一小口,眉头顿时皱起来,砸吧砸吧嘴道:“苦。” 清雅笑道:“放了些老参,是有些苦。不过总比吃药强些,您身子这么虚,若是不趁着冬天好好补一补,开春了又容易生病。”说话时,忽听到外头“噗噗——”的脚步声,还有五斤低低的招呼,“殿下,小心脚下。” 却是秦烈到了。 梁轻言回国之前曾把清雅叫去训话,回来后她便变了个人,对秦烈不再像先前那么排斥,虽说也不热络,但相比以前已是好了许多。所以,这会儿听见秦烈到了,清雅脸上并无不喜,乖巧地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顿时又卷进一阵冷风,秦烈穿着件黑色镶白边的斗篷快步进了屋,五斤紧随其后,一手打着伞,一手还夹着个大匣子,十分狼狈的模样。 榻上的宝钦朝他看过去,眼睛里不由自主地盈出欢喜的笑意。秦烈也正正好朝她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便再也分不开。 他并不急着冲过来,解了斗篷,跺了跺脚,将靴子上的雪全都抖落,罢了,又凑到火盆边上烤了烤手,这才走到宝钦身边。 “怎么也不生个手炉?”秦烈握住宝钦冰冰凉的手,顿时皱起眉头,责备地问。 宝钦赶紧道:“是我让清雅别弄的。”她朝他挥了挥胳膊,无奈地道:“这还没到三九呢,就装扮得头熊似的,日后再冷些,还不知要怎么过。” 秦烈把她的手往怀里收了收,自自然然地靠着她坐在了一旁,那姿态就好似老夫老妻一般。“若是冷,便在屋里头不要出门,一会儿我让五斤把地龙烧上,屋里就暖了。” “宫里头不是都还没烧么?” “管她们做什么,你又不在宫里。”秦烈绷着脸道:“不说而今已入了冬,便是大夏日的,我烧个地龙她们也管不着。” 宝钦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清雅却是高兴起来,欢喜地插嘴道:“奴婢也是这么跟公主说的,可她非不肯,怕有人说殿下的长短。既然殿下都发了话,奴婢这就让下人去烧地龙,公主也好睡得舒服些。昨儿晚上天气冷,她怕是一晚上都没捂热乎。”说着话,人已闪了出去。五斤见状,也赶紧把手里的匣子放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跟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秦烈斜着眼睛看宝钦,捂了捂她的手,小声地问:“怕有人说我的长短,啊?”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显是极为欢喜。 宝钦也没觉得多不好意思,咧嘴笑笑,“我是女人,难免想得多些,唔,心思细腻。”她倒是有脸说自己心思细腻,也亏得司徒不在,要不,只怕是要笑破肚皮。秦烈却是吃她这一套,眼神愈加地温柔,握住她的手又往里靠了靠,柔声道:“你往里些,我也坐上来。” 自从入了冬,宝钦便换了房间,先前的主屋太大太空旷,夏日里倒是舒服,一进冬天就慎得慌。宝钦便让清雅把东厢的暖阁收拾了出来,立刻搬了过来。这暖阁只有先前主屋的一半大,床榻都秀气许多,尤其是宝钦而今躺的这张榻,不过三尺来宽,睡她一个已经不算宽敞了,哪里还有秦烈的地儿。 “我……我还想睡呢。”宝钦哭笑不得地瞪着他,“昨儿晚上都没怎么睡。” “我知道。”秦烈下了榻,三两步走到桌边打开匣子,搬了厚厚一沓文书过来,照旧靠在宝钦身边坐下,理直气壮地道:“你里边儿不是还有些空地么,往里挤挤,挤着暖和。你睡你的,我看会儿文书。” 说话时,也不管宝钦反对不反对,挤着挤着就上了榻。罢了,还嫌不够,居然脱了靴子,半躺了下来,斜着眼睛瞧宝钦,问:“怎么还不睡?若是挤得慌,唔,你就躺我身上。” 宝钦鼓着脸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子躺了下去。 她昨儿晚上没怎么睡,原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一躺下,脑袋就开始晕乎,身旁有只大火炉不断地燃着热意,捂得她浑身上下又暖又软,这不,才打了两个哈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间仿佛梦见了一只顽皮的哈巴狗儿,摇着尾巴舔了她一脸的口水。宝钦一着急,赶紧伸手去推,“啪嗒——”一声打了什么东西上。她打了个哈欠,翻了身,继续睡。 清雅烧了地龙,屋里很快热起来,宝钦睡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秦烈也蜷在她身边睡着了。他个子高,长腿长胳膊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脑袋埋在宝钦的颈项处,呼着热热的气息。眼睛紧紧闭着,长睫毛柔顺地覆在眼睑上,居然有种乖巧的错觉,高挺的鼻梁触到了宝钦的脖子,有温软的触感。 他们这样,是不是……有亲密了!宝钦晕晕乎乎地想,要是在郑国,孤男寡女躺同一张床上,就算是定过婚事的男女,也要被骂死的。可是,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把他赶走,甚至不想叫醒他。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犹如孩童般不设防备的睡眼,感觉着他的呼吸,还有身体里传出来的热意,宝钦觉得,心里头特别踏实。这样的踏实感,自从钟父过世之后,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了。 最后还是秦烈自己醒了。他好像有所察觉似的,忽然将眼睛睁开,四目相对,宝钦有些不好意思,眨巴眨巴眼,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正色问:“你醒了啊?” 秦烈“嗯”了一声,声音又低又沉,还带着些刚醒睡意,却莫名地勾人。 宝钦心里跳得厉害,吞了吞口水,竭力地让自己更加自然,“那怎么还不起来?” 秦烈幽深的双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仿佛一口深井要将她吸进去。刚睡醒的男人面部表情显得很柔和,与平日里紧绷着脸的面瘫王爷一点也不像,眼睛里有浓浓的□味,缓缓一眨眼,脸就凑了过来…… 他的亲吻一向都很温柔,今儿却似乎有些不同,情绪显得很激动,动作中有种迫不及待的意思,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 宝钦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了,只是身上发软,也使不出力气来推他,好在脑子里还存着些许清灵,一伸手就掐住了秦烈的大腿,狠狠一揪,身边的男人一个激灵,“嗷——”地大叫一声,下意识地往后一闪,却已退到了榻外,臀下一轻,就屁股朝下径直地从榻上掉了下来。 屋里“噗通——”一声闷响,把躲在隔壁屋里瞌睡的五斤给吓醒了,一个激灵跳起身,立刻往暖阁这边冲。才奔到门口,就听到屋里气恼的声音,“不准进来。” 五斤立刻缩住了脚,心里头却是一阵好奇,眼珠子转了转,一时没忍住,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壁脚。 屋里的宝钦正捂着嘴笑,腰都笑弯了。秦烈坐在地上耍赖不起身,这样的事若是换了秦烈倒也没什么,可以他这紧绷的面皮和沉着又冷冽的气质来干这活儿,实在有些…… 宝钦笑完了,见他还坐在地上不动,心里大概琢磨出些意思来了。强忍住笑意,朝他伸出手,柔声道:“你自个儿没坐稳,难不成还怪我?还不快上来!” 秦烈总算等到了台阶下,不作声,却还是从善如流地牵住了宝钦的手,利索地重新坐回了榻上。 宝钦注意到他左边脸颊上有一抹淡淡的青紫,一时大讶,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疑惑地问:“你方才掉下去摔到哪儿了,怎么脸上还伤到了?” 秦烈板着脸道:“哪里是刚才摔的,明明是你打的。睡着了也不老实,动手动脚。” 宝钦哪里是他能糊弄过去的,一想就明白了,没好气地笑道:“我再不老实也没有坐起来打人的道理。” 秦烈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耍流氓不成的某人傲娇了 57第57章 五十七 接连好几日都是鹅毛大雪,丰城早已是银装素裹,只可惜宝钦深锁闺房,出不得门,:/ 圣旨已下,秦烈自然是主帅,五日后便要出征。想着这一走便不知多久,秦烈分外珍惜这最后的相处时光,几乎每日都从早陪到晚,兵部的文书也通通地送到行宫来。也亏得丰城风气开放,事情传了出去,旁人们也只艳羡地说他二人恩爱胶着,却无半点非议。 “外头的雪下了几寸了?”宝钦趴在榻上,捧着碗热绿豆汤,一边小口小口地喝,一边问。许是整日窝在屋里烤火,抑或是这几日吃多了补品,宝钦有些上火,早上起来的时候喉咙火辣辣的,连话都险些说不上来。清雅见状,赶紧让厨房煮了绿豆汤给她降火。正赶上秦烈到了,不由分说地也要了一碗陪她喝。 秦烈一口把碗里的绿豆汤喝了个干净,随手把碗搁在桌子上,回道:“每年冬天都这样,而今怕是有一尺多深了。”话一说完,他已是觉察出些意思来,伸手在宝钦的脑袋上揉了揉,小声问:“是不是想出去看雪景?” 宝钦却是摇头,面上一片坚决,“还是不出去了,一不留神染了风寒,受罪的还是自个儿。”她曾经经历过最艰难的日子,中毒之后日日躺在地窖出不得门,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就连呼一口都快要了她的命。正因为如此,宝钦才特别懂得身体健康的可贵,即便是心里再痒痒,即便是在屋里窝了有好些天,她依旧能忍得住。 秦烈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心里愈加地怜惜,想了想,吩咐五斤去书房取了画笔纸张过来。宝钦见状,忍不住问:“莫非你还会画画不成?” “我幼时性子急躁,练武时总静不下心,后来外祖便请了个画师来教我作画。只是学得时间不长,画得不好。”秦烈的眼睛里有赧然的神色,“一会儿你见了,可不准笑话我。” 宝钦赶紧道:“我连画笔都不会握的,哪里敢笑话你。再说——”再说他这样费尽心思地想讨好自己,单是这份心已是弥足珍贵,她心里只有感动和欢喜,又如何会笑话他。说话时,宝钦已然从榻上起了身,跺跺脚走到书桌旁边,伸手帮他磨墨。 美人磨墨,红袖添香,秦烈自然下笔如有神,不多时,便有一丛红梅跃然纸上。虽说画技并非绝佳,但那从红梅却是鲜艳欲滴,精神奕奕,宝钦一眼便心生欢喜。 “怎么样?”秦烈显然对这一丛红梅十分满意,自信十足地问宝钦。宝钦自然不吝赞赏,罢了又道:“只可惜我不会画画,整日窝在屋里闲得发慌。” 秦国的冬天十分漫长,这些天又秦烈守在一旁,日子才不算难熬,等他出征,这漫长而枯燥的冬日要如何才能熬得过。 “要不,你明儿给我绣个荷包?”秦烈忽然开口,神情有些不自然,微微地别过脸去,小声地道。自从老黑领了那十二个媵妾回去后,军中的那些大老粗们居然开始时兴挂荷包,闲下来了还拿出来比一比,看谁家媳妇儿的手艺好。秦烈见了好几回,就有些痒痒,虽说心里也清楚宝钦不善女红,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宝钦闻听此言,果然愣住,眨巴眨巴眼,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我手艺可不好。再说,你不是后天就要出征。”虽说她也学过刺绣,可一来手艺本就不精,二来,已是多年不曾握过针线,这一两日的工夫,哪里赶得出个荷包来。 其实秦烈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而今听了宝钦这话,赶紧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你莫要当真。” “要不,我先给你打个络子。”宝钦挺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揉了揉手指头,“一般的络子我都会打,等你走的时候,就能拿回去穿玉佩了。等你打完仗回来,荷包就绣好了。” “好!”秦烈闻言立刻高兴起来,忍不住又握了握她的手,凑到她嘴边亲了亲。罢了,又想起什么,拿起毛笔在画纸上细细地开始描梅花。不一会儿,纸上便又多了几支梅花,只是都作墨色,并没有填色。 宝钦不解其意,正想开口问,秦烈已经出声道:“等我走后,你每日便填一瓣梅,等这副画画完了,我便回了来娶你。” 他忽然开口说起嫁娶之事,宝钦绕是面皮再厚,也忍不住一下红了脸,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小声道:“七公主可还在守孝,你也不怕被人骂。” 秦烈眼睛里闪过一丝古怪,握住宝钦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宝钦闻言,面上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想了一阵,才沉声道:“我先前早有怀疑,没想到果然如此。她既如此狠毒,我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秦烈板着脸朝她打趣道:“晓得宝爷素来怜香惜玉,生怕你看她是个女人的份上要让着她,所以才特意跟你说。她若是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此事便过去不提。若她非要来趟这浑水,你实在不必客气。” 宝钦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眨了眨,作出柔顺乖巧的样子来,朝秦烈作了个万福,“是,三爷。” 秦烈哪里还忍得住,一伸手就将她揽到怀里了。 临走的时候,秦烈又特意叮嘱,“后天大早上我就要出征,你不要出来送。外头天寒地冻的,你若是有个不慎染了风寒,倒是引得我一路挂心,到了北边也安不下心来打仗。” 宝钦俱一一应了。 第二日秦帝招了秦烈进宫,也不知商议了些什么事,大晚上才放他出来。 “爷,您还去公主那里吗?”马车出了宫,五斤不知该往哪边走,赶紧问。 “什么时候了?”秦烈掀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四周一片漆黑。晚上他喝了点酒,在宫里小憩了一会儿,这会儿便有些弄不清时候。 “亥时初了。” 已是亥时,只怕宝钦早已入眠。秦烈刚准备让五斤调转马车回王府,可心里头却又有些不舍。明日一别,也不知多久才能相见。若是连一面都不曾相见,只怕他这路走得也不甘心。 “去行宫!” 夜里马车跑得快,一盏茶的工夫就已到了行宫门口。车夫才欲去敲门,大门却“吱呀——”一声先开了,清雅提着灯笼探出头来,瞧见五斤,先是吁了一口气,摇头道:“可算是来了,公主一直在屋里等着,还没睡呢。” 秦烈一面暗自庆幸自己的决策正确,一面加快了步子,赶紧往院子里赶。 暖阁里点着灯,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如一股暖意赫然淌入秦烈的心房。站在房门口,有那么一瞬,秦烈竟然不敢推门,他只怕自己心智不够坚毅,待见了她的面,便再也不想离开。 犹豫间,屋里的人已经出了声,“秦烈——” 秦烈赶紧应了,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这才推门而入。 宝钦半倚在榻上,榻边燃着红烛,烛光摇曳,照在她白净的脸上,更显得那一双眼睛如溪水般澄澈。头发微微散开,有几缕落在肩头,随意地绕了几个圈,她的五官容色显得比白天更要温婉妩媚许多。 秦烈忽然觉得有些口干,不敢靠她靠得太近,就在桌边寻了个凳子坐了,自个儿倒了杯冷茶。冰凉的冷茶入了喉,一直渗进脾胃里,他这才觉得清醒了些,小声地问:“怎么还不睡?” 宝钦懒洋洋地朝他笑,“你明儿就要走,我琢磨着你晚上定会过来,所以便等着。谁晓得会这么晚。” “被老五灌了几杯酒,竟然在宫里头睡着了……”秦烈看着她那温温柔柔的笑意,心里头愈发地痒,鬼使神差地又起了身,慢慢踱到宝钦的身边,一屁股靠着她坐下,缓缓将她抱在了怀里,“我不想走了。” 宝钦这回没揪他,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脑袋贴着他的脖子,只觉得心里十分踏实。 两人抱了好一阵,秦烈总算回了神,抚了抚她的秀发,终于恋恋不舍地松了手,罢了又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亲,柔声叮嘱,“我要走了,你晚上好好睡,把身体养好。” 宝钦垂下眼睛,低声道:“我理会的。你……”也不知怎么的,她的喉咙里仿佛忽然有什么东西堵住了,顿时失了声,千万言语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感情这种东西可真是毒药,一旦沾染上,便是再坚毅的人也都变得柔情万丈。宝钦自以为自己像个爷们儿,谁晓得到了这会儿,却还是变得跟郑国那些期期艾艾的小姑娘一般了。 “等我回来——” “嗯。”宝钦吸了口气,总算出了声,“等我填完了梅花,你若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再腻歪一章。 抹一把鼻血,再腻歪下去,俺都要受不了了。 58第五十九回 五十八 天还没亮,清雅就被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赶紧起了身,披了件衣服进屋看,却见宝钦已经坐了起来,:/清雅不由得讶道:“您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宝钦不看她,继续低头穿衣,口中吩咐道:“你让人去备马车,一会儿我要出门。” 清雅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叹了口气,想开口偶偶劝几句,张张嘴却又没出声。想了想,还是摇头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就提了桶热水进来,伺候着宝钦更衣洗漱,罢了,又从衣柜里找了间厚厚的狐狸皮围脖儿给她圈上。 等到要开门的时候,清雅终究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念叨起来,“昨儿晚上三殿下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让您千万别出门,您偏不听。外头这天气,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我们寻常人都受不住,您身子骨本就不好,如何熬得住。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爷还不得操心死……” 她忽然提到梁轻言,让宝钦微微一怔,抬眼看去,清雅已经转过身去开门。宝钦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师兄最近可有信来” 清雅缓缓转过身,垂下头低声回道:“已经回了京,只叮嘱奴婢好生照顾公主。” 宝钦许久没有说话,手紧了紧披风一低头,便出了门。 院子里每日都有人打扫,所以积雪并不深,但屋顶上却是厚厚的一大片,原本葱绿的松树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寒意从四面八方一点点地渗进宝钦的身体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公主快些走,马车就在外头候着。”清雅朝宝钦怀里塞了个手炉,引着她沿着抄手游廊快步往院子外走。外头伺候的一众小丫鬟们争先恐后地去开院门,门口果然有辆黝黑的大马车守着。 这马车外表瞧着又黑又土,内在的布置却是舒适又宽敞。车夫早在马车里烧了火盆,故里头还算暖和。清雅可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今日秦烈出征,秦帝要在晋安门送行,文武百官都要出席,场面自然端肃隆重。宝钦虽是秦烈名义上的未婚妻,可到底只是个女人,如此庄重的场合实不好露面,遂只得让车夫一路赶车到了城门口。 清雅先跳下车,转过身来准备扶宝钦下车,忽瞥见城墙下站了个熟悉的影子,仔细一看,不由得一愣,疑惑地问:“司徒大人?” 司徒猛地抬头,眨了眨眼睛,咧嘴笑,背起药匣子快步跑过来,“老三说怕你会出来送他,非逼着我跟着。我琢磨着你怕是不会去晋安门,就在这里守着,果然被我等到了。” “真是难为司徒大人了。”宝钦闻听此言,一面感动于秦烈的心细,一面又为麻烦到司徒而略觉不安。这样的天气,合该在家里头抱着被子好好睡觉的,偏偏秦烈一句话把人家从温暖的床上赶出来。 “公主先别急着上城头。”司徒打了个哈欠,跺了跺脚,让自己变得清醒些,“老三还得有阵子才回来,你耐不得寒,先在马车里暖伙儿,等人到了再上去。” 出征的队伍没有在路上停留的道理,宝钦心里也清楚,她这番过来送行,也不过是远远地看秦烈一眼,只怕连句话也说不上。可即便是如此,她也由不得自己躲在屋里不管不顾。她曾是个军人,自然晓得出征时的心情,若是知道身后有个人在等候,那心里也会踏实些。 宝钦素来不讲究什么虚礼,见外头实在寒冷,便招呼司徒和清雅都上了马车,一边说话一边等着秦烈的队伍。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司徒忽然面色一凛,沉声道:“来了。” 宝钦眸光微闪,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虽说她一身的武艺丢了大半,可依旧耳聪目明,比寻常人好了不知多少。连她都只轻微地听见了些许动静还不敢确定,可司徒就说了出声,可见他绝不仅仅只是个神医这么简单。 只是这当口宝钦也没有心思想别的,赶紧理了理衣服从马车上下来。清雅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上了城楼,司徒背着药箱子作陪,一边走还一边叹息道:“瞧瞧,瞧瞧,我就是个劳碌命。这大冷天的抱不成美人,非被逼着跟出来挨冻,真真地遭孽。” 宝钦早习惯了他这嬉皮笑脸的抱怨,不以为意地朝他笑笑,并不说话。 刚上了城楼,就瞧见不远处黑压压的队伍已渐渐逼近。黑旗军大多驻扎在北方边疆,跟着秦烈回来的只有几百人,但这些从战场中拼杀出来的士兵们有着寻常侍卫们所不具备的杀气和庄肃,人虽不多,气势却如虹,让人不敢逼视。 宝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睁大眼在人群中寻找秦烈的身影。 他在队伍的最前方,骑黑色战马,穿黑色铠甲,面目端肃,腰杆笔直,无论下方有多少人,宝钦总是能一眼就看到他。只这一眼,她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只定定地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的目光很平静,并不炙热,也没有寻常女子的脉脉含情,可下面的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心都漏了一拍。 感情这种事说复杂也复杂,你猜了我猜,你想了我想,只怕也想不明白,道不清楚:若说简单,却也简单,不用语言,不用行动,只是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 秦烈站在原地一时忘了动,怔怔地看着楼上的女子,雪白的狐狸皮草圈着一张素白的脸,许是来得急,连脂粉也不曾扫一些,唇色微微地泛白,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是漆黑明亮,犹如夜空中最美的星辰。 宝钦忽然朝他笑了笑,这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失去了颜色……这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在楼上,我在楼下,隔着着十丈远的距离,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心若相守,便是永恒。 宝钦目送着队伍一点点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终于消失,这才幽幽地叹了一声,转身欲下楼。才提脚欲走,身上却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司徒手疾地扶住她的胳膊,小声调侃道:“果真是郎情妾意,羡煞旁人。只可怜我这失意人,睡不好就罢了,还生生地被逼着看这一场郎情妾意的好戏,可不是埋汰人。” 宝钦努力地勾了勾嘴角,想咧嘴笑一笑,可终究是熬不住,“嘶——”地一声,就倒了下来。 她这回倒并没有晕多长时间,醒来的时候马车都还没到行宫。司徒正捏着根细长的银针在她面上比划,宝钦见状,吃力地躲到一旁去,苦笑道:“既然都醒了,就不用扎了。” 司徒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把银针收了起来。一旁的清雅见状,着急道:“司徒大人您莫要手下留情,该如何扎就如何扎。公主也真是的,明明身体就不好,非要出来逞强,这会儿犯了病还不让司徒大人下针,可要如何是好?” 司徒笑道:“无妨无妨,你们家公主只是有些虚,好好将养着就是,没大碍。” 既然连司徒都这么说了,清雅总算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小声道:“可算是——好了,奴婢就怕公主旧疾复发。” “你放心,有我在。”司徒拍了胸脯道:“若是连公主都护不住,回头等老三回来了,还不得要杀了我。” 宝钦想象着他口中所描述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她出去了一趟,倒是不像先前那般怕冷了,回了行宫后,便不再整日窝在屋里,偶尔也会到院子里走一走。秦修没有出征,但自那日到行宫里责问她的身份后他也没有再出现过,倒是吴翠屏偶尔会过来陪她说说话。 因先前宝钦一直躲在小暖阁里不曾出门,许久不曾见过笨笨,便让清雅抱着它到院子里来兜两圈。清雅闻言,顿时哭丧起脸来,无奈道:“公主,您是多久没瞧见过笨笨了,它而今那体型,奴婢怎么抱得动。” 笨笨长大了? 等到清雅让下人牵着笨笨进来的时候,宝钦险些都不敢认了。这又黑又壮实的憨熊就是先前那只圆滚滚的可爱小家伙儿么?果真是熊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 不过笨笨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瞧见宝钦,居然拍着手就朝她扑过来。清雅大叫不好,刚欲过来拦,已是来不及,笨笨庞大的身躯已牢牢地将宝钦压了下来…… 眼前一花,笨笨看了看空荡荡的怀里,小眼睛里全是迷茫。宝钦没好气地敲了敲它的脑袋瓜子,小声骂道:“你这头笨熊,难怪叫笨笨。” 说话时,却还不忘了从桌上抓了只蜜水梨扔给它。笨笨欢喜地伸手接了,三两口便吃了个精光,罢了,又眼巴巴地盯着宝钦看,馋得哈喇子使劲儿地往下流,却也忍住了没冲上前去抢。 宝钦最见不得它这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儿,索性把一盘子蜜水梨全递给了它。笨笨一见,欢喜得直跳,一手抓了两只,剩下的却怎么也装不下。一着急,索性把梨子全塞嘴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从善如流地把笨笨拎出来了^_^ 59第五十九章 五十九 宝钦原本还想着第二日唤吴翠屏到行宫来逗笨笨玩儿的,没想到晚上这憨货就睡了,:/行宫里负责喂养笨笨的下人说,自从入了冬,笨笨就开始冬眠,十来天才醒一回,昨儿却是赶巧正遇到它饿醒了,这才陪着宝钦玩了会儿。 因身体渐好,宝钦便不在继续窝在屋里不动,除了在院子里散散步之外,偶尔还去吴府兜两圈。 余下的时候,她就跟着清雅学绣花,一针一线地甚是用功。只是她到底底子差,无论怎么用功,绣出来的东西还是不能见人。不过宝钦也不求能绣得多么惟妙惟肖,虽说那鸳鸯的肚子大了些,可也总不至于长得像水鸟。折腾了小半月,可算把个荷包给弄了出来,左看右看,甚是喜欢,忍不住就想让人给秦烈捎过去。 清雅在一旁瞧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琢磨来琢磨去,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公主,奴婢听说,殿□边的那些侍卫们,有好几个都是上回娶的郑国小姐,嗯,那个女红甚是了得。” 宝钦眨巴眨巴眼,差不多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无所谓地摊了摊手,道:“左右他又不和旁人比。”秦烈若是个讲究这些东西的,也不至于放着丰城这么多才貌双全的美人们不要,巴巴地等着她了。 也不知怎的,宝钦对秦烈就是有这种笃定,说不清,道不明。说起来,她跟秦烈相识的时日并不算长,可是却有一种仿佛认识了许多年的错觉。就算他总是板着一副冰山般的脸,可宝钦却能一眼就看出他心里的想法。 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只需要一眼,就是一生。 秦烈走后的第十八天来了信,厚厚的一沓,分了好几个信封才装下。宝钦却不急着看,坐在榻上慢悠悠地细品。他的信里倒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只将每日所做的事情一一交代:今儿过了柳村,正赶上大雨;今儿伙房烧的菜太咸;经过汜水河的时候忽然想起你…… 看着看着,宝钦就睡了。 她是被清雅给吵醒的,声音很急,甚至还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宝钦猛地一睁眼,就瞧见秦修已经冲了进屋,面上表情十分严肃,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沉声道:“我二哥不知从哪里把那真的七公主找了出来,而今已去了宫里面圣。你赶紧走,迟了就怕来不及。” 宝钦眯缝着眼看他,忽然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样子,“五爷您在说什么呢?什么真公主,煮公主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秦修气得直跺脚,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我面前装腔作势。难道我还认不出你来?你再不走,一会儿父皇就要派人押你入宫对质,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宝钦咧嘴笑,慢悠悠地站起身,小声朝秦修道:“瞧五爷说的,妾身可是带着好几船的嫁妆,堂堂正正地进的秦国,谁敢说我不是七公主?随便来个女人说几句话,妾身就要被押进宫,那陛下岂不是也太昏庸了?” 秦修闻言一滞,愣了好一会儿,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想了想,又挠了挠脑袋,小声地道:“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可是那七公主——到底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宝钦嗤笑地瞥了他一眼,“五爷的意思是,妾身看起来就像个丫头?”说话时,她的眼睛微微眯缝,下巴微抬,刚刚还一副温婉柔弱的模样,一瞬间就变得气势十足,让人不敢逼视。 秦修顿时就不说话了。 宝钦又道:“连人都还没见了,怎么就能输了。我倒要去看看,那个冒牌货到底装得有多像。” 秦修的眉毛抽了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女人,明显是早有准备,就连七公主上殿拆穿身份的事儿,十有**早就在秦烈的控制中了。他觉得自己跑过来通风报信的举动特别愚蠢。 一会儿的工夫,宫里果然派了人过来请宝钦入宫,并不明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态度依旧是恭恭敬敬的。秦修见着,心里头愈加地明朗起来。 宝钦迅速地换了衣服进宫,秦修也跟着去看热闹。就算帮不上什么忙,吆喝两句也是好的。即便是秦烈早有安排,可他这会儿到底不在宫里,宝钦便是胆子再大,气势再足,可孤零零的一个人被众人责问,想想也是可怜。 宝钦平日里进宫的次数寥寥可数,到前三殿更是头一回。巍峨的宫墙和城楼十分庄严肃穆,无缘由地给人一种压抑感。好在宝钦早有准备,一旁又有秦修作陪,她心里才踏实许多,一路行来,面上表情一派自然,便是进了殿,见了礼,又瞥见了殿中立着的七公主,宝钦依旧一脸淡然。 许是秦帝也不想闹大,这偏殿里的人并不多,宝钦扫一眼过去,只认出了太子和皇后等人,自然还有真正的七公主。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太子是一脸焦虑,皇后一派疑惑,二皇子紧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七公主则狠狠地瞪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杀父仇人一般,只有那个四皇子一脸淡然,瞧见了宝钦,还温和地朝她笑了笑。 秦帝对她还算客气,一进门就赐了座,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听说公主身体不好,本不该这时候招你进宫。只是今儿宫里出了件异事,有人自称是郑国七公主,且言之灼灼。朕虽不信,但此事毕竟有损公主声誉,故特意召了公主进宫,以便澄清。” 宝钦一脸惊诧地回道:“竟有此事?还请陛下速将此人传召上殿,妾身也要与她对质。” 那七公主闻言,顿时气得红了脸,脖子一梗正要开口,被一旁的二皇子瞪了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噎了下去。只是心中到底不服,咬牙切齿地瞪着宝钦,一副气愤模样。宝钦只作没瞧见。 秦帝朝七公主扫了一眼,又看了看宝钦,面色如常地继续道:“此人就在殿上,公主仔细看看,是否曾见过她。” 宝钦环顾四周,最后终于把目光落在了七公主身上,皱着眉头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一番,想一想,又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迟疑地回道:“回陛下的话,这位姑娘瞧着有些眼熟,只是妾身实在记不起在何处见过她。” “你撒谎!”七公主终于忍不住大声反驳道:“不要脸的下贱胚子,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胆敢冒充本宫。还不快快俯首,老老实实地把事情交代清楚。若不然,本宫定要将你活剐了喂狗。” 宝钦一脸仓惶地往后退了好几步,险险地扶住偏殿的大柱子,仿佛被吓了一跳。秦修见她这般装模作样,心里头都快笑翻了,面上却装出义愤填膺的样子来,横身拦到宝钦的身前,冲着那七公主骂道:“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悍妇,大殿之上,岂容你撒泼。” 七公主怒骂道:“本宫堂堂公主之尊,难不成还骂不得这个胆大包天的下贱胚子。不过是个卑下的媵妾,居然胆敢与使臣勾结,使人掳走本宫,自己摇身一变,反而成了公主。也不看看自己这模样,便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宝钦眉目一凛,身板儿顿时挺得笔直,冷冷回道:“真真地可笑,本宫不像公主,倒是你一个泼妇像了。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如此肆意忘形,哪里还有半分体面。你张口闭口说本宫是媵妾,本宫倒是想听你仔细说个清楚,看你到底从哪里借来的胆子,居然敢诬陷本宫。” 她竟然主动让七公主说话,秦修先是一急,尔后又立刻明白过来——她如此自信满满,想来是事先早有准备。 既然宝钦都开了口,秦帝自然也没话说,倒是皇后抱不平地小声道:“不过是个乡野泼妇,半点证据都没有就敢来指责公主,陛下也让她说话。此事若传了出去,怕不是外头都要说我们欺负人家。” 秦帝闻听此言,面上立刻显出犹豫的神色。二皇子见状,赶紧插嘴道:“此事也是为了公主着想。京中早有些传言,说公主身份有异,倒不如借此机会澄清,也省得外头的人再胡说八道,反而有损公主的声誉。” 皇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太子偷偷地看了看宝钦,见她一脸坦然,心里却是信她的,也跟着道:“二弟说的也有道理,不如就让她们仔细辩一辩,也省得日后再多生事端。” 秦帝微微颔首,犀利的目光落在七公主身上,冷冷地问:“既然你说公主是假冒的,可有证据?” 七公主忙道:“此女根本就不是什么七公主,她本姓邢,乃是本宫陪嫁的十二媵妾之一。也不知怎么与那送亲的李柯鸣勾结起来,竟与湖匪沆瀣一气,将本宫随行的姬妾丫鬟全都杀得干干净净,还逼得本宫跳河自尽。也亏得本宫命大,落水后竟被人救起,辗转数月才寻到了京城,来揭穿此人的真面目。” 七公主说话时义正言辞,眼带泪光,言辞真切,倒也有几分煽动力。二皇子的脸上显出惊诧无比的神情来,急切地追问道:“莫非船上的下人们全都死绝了?否则,她又如何能瞒得过?” 七公主哭道:“那李柯鸣心狠手辣,哪里肯留活口。也是老天爷开眼,随同本宫一起落水的,还有个伺候本宫多年的老嬷嬷,而今也随着本宫进了京,就在外头候着,只等陛下传召。待嬷嬷上殿,一说便知。” 一听说还有证人,太子的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忍不住又朝宝钦瞄了几眼,见她始终一脸淡然,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二皇子又继续进言道:“既如此,不如父皇就把这位嬷嬷召进殿来,一问便知。” 秦帝看了宝钦一眼,目中微闪,缓缓点了点头。 宝钦却笑起来,忽然开口道:“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又抽啊,我发了n久也发不上来== 60第六十回 六十 宝钦缓缓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到七公主身边,嘴角勾着一丝讥讽的笑意,绕着她走了两圈,:/ 罢了,才笑道:“你既然说起那十二媵妾,本宫倒也想了起来。陪嫁的媵妾当中,的确有位邢家小姐。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邢妍。” 她复又坐了回去,慢条斯理地继续道:“那位邢家小姐乃是我鸿胪寺少卿邢大人家庶出的长女,年仅十七,其母乃苏州韩氏。诸位身在丰城,也许并不知道苏州韩家的大名。” “苏州韩家——”秦修忽然开口,一脸的向往,“这个我知道。郑国有句俗语,‘苏州韩家女,倾城香扇坠’,说的便是苏州韩家的美人,身段娇小玲珑,肤理玉色,慧俊婉转……”他说话时,眼睛开始往宝钦身上瞄,瞄完了,却是慢慢皱起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若只说肤理玉色,慧俊婉转,宝钦倒也勉强称得上,可这娇小玲珑,却怎么也与她搭不上干系。她这颀长的身形,不说郑国,就连丰城,也不见得有几个。什么香扇坠,她这个子只怕要把扇子都给坠散架了。 太子忍俊不禁地挥了挥手,打趣地朝宝钦道:“公主在三弟跟前还是称得上娇小玲珑的。”众人闻言,立时都笑起来。 那七公主哪里想得到宝钦一句话便让众人的疑虑顿消,顿时气得直咬牙,高声反驳道:“便是她母亲生得娇小便又如何,兴许那鸿胪寺少卿高大健壮也未可知。单凭一句话,如何能证明她不是邢家小姐。” 宝钦讥讽地朝她笑了笑,一脸淡然地道:“您这话说得可真有理,本宫那鸿胪寺少卿的父亲不仅生得高大威猛,口才还甚是了得。若不然,如何能说服得了堂堂的侍卫统领,犯下如此滔天的罪过。可千万莫要说是为了钱财,邢家是什么身份,随便去京里打听一声就晓得,哪里有多大的富贵。至于本宫陪嫁的嫁妆,当初进京的时候就对着单子清点过,不知五殿下可曾发现有所短缺?” 秦修闻言,赶紧朝秦帝说明道:“公主的嫁妆是礼部的人清点的,之后才回了儿臣,一应物品全部都有,不曾有任何短缺。” 众人的眼睛里都显出了然的神色。毕竟宝钦说得有理,那送亲的官员是郑国的侍卫统领,前途一片大好,如何会发了疯的作出这种自毁前程的蠢事。若是邢家是什么大富贵的世家也就罢了,可能把自家女儿送出来做媵妾的,身份又能高到哪里去。难怪大家伙儿会不信。 眼看着众人都开始向宝钦倾倒,七公主愈加地愤怒,眼睛里带着火,不由自主地朝秦颂看去。秦颂只作不知,侧过脸躲避她的目光。 “魏嬷嬷,快唤魏嬷嬷进来,”七公主心知宝钦不是盏省油的灯,遂不再与她作口舌之争,只尖着嗓子大声喊,“魏嬷嬷是本宫乳母,只要她一到,是非曲直,一问便知。便是她舌灿莲花也无济于事。” 这回秦颂也不帮腔了,只静静地等着秦帝发话。太子却是早已认定了那七公主才是个冒牌货儿,反倒积极起来,朝秦帝进言道:“父皇,儿臣看这女人怕是着了魔,若不宣那个什么魏嬷嬷上殿,只怕她还要再闹。” 秦帝眯缝着眼看了看太子,心里叹了口气,挥挥手,便依了他。 很快地,就有个一身素衣,五十出头的嬷嬷被人引进了殿。这嬷嬷颇懂礼数,进殿后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曾抬头,一板一眼地朝秦帝行了礼,罢了,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并不东张西望。 众人见状,心里又有了些疑惑。看这嬷嬷的举止言行,确实像在宫里待过的。 皇后已是按捺不住,沉声问道:“你可是七公主的乳母魏嬷嬷?” 魏嬷嬷低头回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正是。” 皇后又问:“既然如此,你就抬头好好看看,这大殿中的两位小姐,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公主。” 魏嬷嬷应了声“是”,罢了,才缓缓抬起头来,先朝宝钦看了一眼,皱皱眉头,又把目光挪到了七公主身上,面上顿作惊喜之色,高声唤道:“公主,您怎么成了这样子。” 殿中顿时大哗,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目光全都投在了宝钦身上。秦修已是一脸煞白,心里只把太子恨得要死。而太子则是瞠目结舌,睁大眼睛瞪着宝钦,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殿中唯有秦帝与宝钦面色如常,仿佛丝毫没听到方才那魏嬷嬷说的话。好容易等殿里安静了些,秦帝才朝宝钦发问道:“你有何话说。” 宝钦苦笑,“这魏嬷嬷的确是本宫的乳母,只不过——” 她淡淡地瞥了七公主和魏嬷嬷一眼,面带讥笑,“早在元丰九年她就因犯了宫规被逐出宫去,又如何能随着本宫一起陪嫁。本宫随行的人员名册早已送到礼部衙门,上头有没有这个人,陛下使人一查便知。” 七公主怒道:“你胡说,魏嬷嬷何时被逐出宫过?那个什么名册由你们交于礼部,想在上头划掉一个名字又有何难。” 宝钦笑道:“你说得倒是有道理,不过,既然如你所说,魏嬷嬷随你一起落了水,我们自然当她淹死了,又怎会多此一举要改动名册?那册子上的印鉴少说也有五六个,想要作假,只怕没那么容易。不知五殿下当日收下名册时可曾发现什么不妥。” 秦修忙道:“每一封文书儿臣都仔细检验过,未曾发现任何异样。” “你——这个狐狸精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帮着她。”七公主气得脸色发青,偏偏又找不到任何证据推翻秦修的话,除了大声质问,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修顿作激愤之色,正义凛然地道:“本王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诸位若不信,让礼部将当日交接的文书送来即可。也请在座诸位仔细查看,省得日后再说本王的不是。” 他在秦帝面前一向是讨好卖乖惯了的,什么时候这样疾声厉色过。众人见状,俱不敢言,秦帝也放低了姿态安慰道:“大家又何曾说了你一句不是,这么生气做什么。” 秦修气呼呼地道:“父皇怜惜儿臣,儿臣铭记在心。只可惜三哥不在,不然,瞧见这一大群人围着七公主说长道短,任由外人把污水往她身上泼,只怕立刻就要怒了。谁晓得这疯子从哪里冒出来,又找个犯过事被逐出宫的老婆子,没有半点证据,却还言之灼灼地诬陷公主。但凡是有一丝规矩,也容不得她们在大殿之上如此放肆。” 秦修如此维护她,宝钦甚是感动,也不再跟那七公主绕圈子了,郑重地朝秦帝行了个大礼,正色道:“侍卫统领李大人本宫且不说,先前郑国来使也曾到本宫院中谒见,难不成我这小小的邢家庶女,还有买通梁大人的本事?” 梁轻言谒见“七公主”之事众人都早已知晓,只是当日五斤满营地地寻屏风的事儿也传得街知巷闻,众人只当她二人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所以今日并不曾提及此事。而今听宝钦这话里的意思,二人居然会过面? 秦颂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反抢在众人前头道:“公主所言有理,这女人满口胡话,分明就是疯子。还请父皇赶紧让此人押下去,省得再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又往公主头上泼污水。” 七公主自己都还没琢磨明白那郑国使臣的事儿,这会儿见秦颂都开始说她诬陷宝钦了,顿时气得连气儿都喘不上。眼睛一翻,居然硬生生地气得晕了过去。秦颂见状,赶紧唤了太监将她和一旁早已瑟瑟发抖的魏嬷嬷押下去。 秦修自然晓得此事少不得秦颂在其中推波助澜,只是他与秦颂的关系还算密切,这会儿也不好开口打他的脸面,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太子倒是想借此查下去,才欲说句话,发现上首的皇后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就住嘴了。 眼看着人就要押走了,殿里忽然有人开了口,“父皇,儿臣觉得此事只怕不是如此简单。她一个女人,与七公主无冤无仇的,若非有人指使,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作出这样的事来。儿臣是想,此事背后定还有所阴谋,还望父皇下令彻查,也好给公主一个交代。” 说话的居然是一向低调内敛的四皇子。因他出身低微,在秦帝的一众皇子中并不起眼,平日里也是能少说一句是一句的,没想到今儿居然会替宝钦出头。 一时间,殿里诸人都朝他看过来,目光中各有思量。四皇子陡然被人如此关注,似乎有些紧张不安,微微地低下头,紧握的手也轻轻地颤抖起来。 秦帝思虑了一瞬,竟然十分爽快地应下,道:“老四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尽快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公主,也给老三一个交代。” 四皇子似乎没想到秦帝居然会把此事交给 作者有话要说:要命,大晚上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到底是去吃呢,还是去吃呢。 61第六十一回 六十一 宝钦出了殿,门口守着的清雅总算松了一口气,心里头憋着一肚子话想问,:/待迎了宝钦上马车,清雅便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方才在大殿中,公主可曾被人为难?” 宝钦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嘴角有淡淡的笑意渗出,将方才大殿上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罢了又道:“当初是她要跟着人走,害得死了那么多人,而今想要再回来,谈何容易。就算是公主又能如何?出了郑国,又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 清雅闻言微微愕然,发了许久的愣,才疑惑不解地道:“您是说,当初湖匪拦劫竟是七公主事先设下的套?她为何要如此?” “为何?”宝钦的面上显出讥讽的笑意,“自然是为了情郎。” 她语气一顿,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当初匪徒上船劫杀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特意将众人唤进厅里,匪徒进屋时,不仅面无惧色,反而目带期盼之意,尔后又刻意走近劫匪,便于离去。她若不想和亲,什么时候不能与人私奔,偏偏又要顾及名声,与人演这样的戏,却害了许多人的性命。如此狠毒无情之人,真真地世所罕见。” 当日事发时,清雅早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会注意到当时屋里诸人的反应。而今听宝钦说起,才晓得当日种种竟全是七公主一人种下的恶果,若不是宝钦与七公主长得想象,只怕她们也早已命丧李柯鸣之手。想到此处,清雅对那狠毒的恶妇顿时涌起一阵恨意,怒道:“她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毒妇,公主您就该让陛下处死她,也好替当日枉死的人报仇。” 说罢了,清雅又微觉有异,琢磨了一阵,却愈加地想不通,问:“她好不容易才设计逃了婚,为何还要出来?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宝钦冷笑,“她若老老实实地跟着她那情郎过日子倒也罢了,偏偏却不省心。自幼锦衣玉食地养大的,哪里吃过什么苦,才过了没两个月,便受不住穷日子跑了出来,什么恩爱情意,什么白头到老,于她不过是句笑话。” 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忽然成了个落魄的妇人,没有华丽舒适的衣物,没有可口珍馐的佳肴,更没有成群结队的仆役,落跑私奔的七公主想必极是不习惯。许是再听得民间的传言,说那三皇子如何的骁勇善战,如何的英俊逼人,更重要的是,还对远道而来的“公主”关心备至。于是,曾经的山盟海誓,在不甘与后悔中迅速磨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懊恼与愤怒。 清雅许久没有说话,她有些想不明白,若是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该是如何的庆幸,便是有再多的磨难,只要两个人相守相持必能共同度过。怎么能——就这样任性跑出来? “她那个情郎想来你也是见过的。”宝钦缓缓睁开眼,目中似有淡淡的惋惜,“李柯鸣不是有个庶弟也在宫里做侍卫?叫什么名字来着——”她偶尔进京的两次,还被人拉去与京中的年轻人们喝酒,于是便见到了李家的那个少年郎。眉目清秀,英姿勃发,正是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是李肃岚。”清雅低着头,小声地回道:“奴婢在宫里的时候见过他几回。” 李侍卫相貌生得英俊,又爱笑,待谁都和气,那会儿宫里有不少小宫女们对他倾心。她也以为,那是个温柔又善良的男人,却没想到,做起事来竟如此狠辣。清雅到现在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日那些匪徒们冲进屋时的境况,那刺目的血和惨厉的尖叫,直到而今,依旧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魇里。 “那——”清雅想了一阵,咬咬牙,又问:“虽说那公主被押了下去,可此事到底禁不住深究,若是有人继续往下彻查,您这边——”怕是迟早会被揭穿。说到底,宝钦露的马脚实在太多了。 “有秦烈呢。”宝钦淡淡地应了一句,不以为意,“有他在,我怕什么。”以前她有什么事都是自己扛,便是打断了牙齿也要和血吞,从不曾想过找人帮忙。可而今与秦烈认识不过才几个月,她却已经开始习惯撒手了。有他在,宝钦的心里特别踏实,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他在一旁顶着,无所畏惧。 关于七公主的事,秦烈确实早已准备,他甚至很早就找到了七公主的栖身之处,看着她如何进京,如何与秦颂密谋,又如何将远在郑国的魏嬷嬷接进京。便是这一回闹到了殿上,想来也有他刻意纵容的意思。一方面固然是要秦颂面上无光,另一方面,怕是也有向秦帝先提个醒的意思。 “对了——”宝钦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前些天秦烈来信说,他在京郊有处别院,里头还引了温泉,赶明儿得了空,我们就去庄子上小住一阵,等过年再回来。” 清雅刚刚还在为七公主的事情唏嘘不已的,一听这话,立刻欢喜起来,眉开眼笑地道:“这敢情好,奴婢长到这么大,却还从未泡过温泉呢。三殿下也真是的,这样的好地方,怎么也不早些带我们过去。一会儿回去,奴婢就去收拾东西,明儿早上就能启程了。” 宝钦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一时也是好笑,只是方才在殿上提起精神与七公主对持费了些精力,而今乏了很,一边瞌睡,一边小声道:“莫要急,明儿你先去给吴小姐送个信,问问她愿不愿意……同去……” 第二日下午出发的时候,不仅多了个吴翠屏和她的两个妹妹,连秦修和司徒也一道儿跟上了。两人还振振有词,一个说秦烈平日里小里小气,温泉庄子建成后还不曾邀过他小住,所以定要趁着他不在时好好住个够,另一个则言之灼灼地说生怕宝钦旧病复发,一片好心才跟过来。 宝钦也懒得赶他们,由着他二人跟上,倒是吴翠屏因多带了两个人挺不好意思,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朝宝钦好生解释了一番。 吴翠屏的那两个妹妹一个只比她小半岁,另一个才十岁出头,模样都生得不错,尤其是那个大妹妹,眉眼间还带着一股子温柔妩媚,比吴翠屏还要漂亮些。 刚开始宝钦还能以一种纯欣赏的眼光来看她,可相处了一阵,宝钦就无语了。 这位吴家二小姐是吴家妾室所出,因模样生得好,嘴巴又甜,特别讨吴老爷的欢心,平日里待她与吴翠屏这个嫡出的大小姐一般无二,却也养成了她这幅自以为是的性子。 一路上,这吴家二小姐十分地不把自己当外人,使唤起清雅来毫不客气,一会儿让她倒水,一会儿让她添点心,一会儿又让她换手炉。使唤人也就罢了,偏偏态度还很不客气,清雅稍有些迟疑,她就语气很不耐烦地抱怨起来。 因吴翠屏也在,清雅心中虽有不忿,却也强忍着没发作,耐着性子伺候她。最后还是宝钦看不过,淡淡地瞥了吴二小姐一眼,沉声道:“二小姐若是嫌我这丫鬟伺候得不周到,不如换到后面马车去,府上的丫鬟都在呢。” 宝钦她们坐的,是七宝华盖马车,不止比寻常马车宽敞许多,车辕和车壁都做过特别处理,走起来格外平稳,绝非寻常马车可比。那吴二小姐如何愿意换到后面与丫鬟们共乘,闻言顿时住了嘴。 虽说她没再继续使唤清雅,可面色却不大好看,路上一直跟吴翠屏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吴翠屏冷冷地板着脸,不理她。 吴二小姐见状,愈发地委屈,眼睛眨了眨,居然就红了,抹了把脸,竟是哭了起来,朝吴翠屏控诉道:“父亲临走时还说了的,让你好生照顾我和三妹妹,你就会欺负我。” 吴翠屏顿时恼了,怒道:“你莫要无理取闹了,这可不是家里头,由得你哭几声就有人来巴巴地哄你。若是再闹,我,我就——” “停车——”宝钦对这动不动就哭的泪人儿半点好感都没有,一见她这娇滴滴的模样,心里头就有些烦,忍不住开口叫了停。罢了,又板着脸朝吴二小姐道:“本宫脾气不好,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二小姐若是觉得委屈,大可现在就折返回京,省得到了地方还要来烦我。” 吴二小姐哪里晓得宝钦的脾气竟会这么大,一言不合竟要赶人走,顿时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泪花儿在眼睛里转呀转,却是怎么也不敢往下掉。 吴翠屏本就不喜欢她,这会儿自然也懒得帮她说话,脸都转到一旁去了,只当不认识。 吴二小姐一声也不敢吭,低着脑袋怯怯地往角落里靠了靠,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似大家都欺负她一般。宝钦越发地不喜。 说话的这会儿,外头有有人靠近,秦修扯着嗓门在外头问,“好好的怎么停了?”他素来是个不讲礼数的,半点顾忌都没有,说着话就已经大大咧咧地掀开了帘子,把脑袋钻了进来。 一见来了外人,刚刚才消停下来的吴二小姐立刻又发作了,吸一吸鼻子,撇一撇嘴,眼泪就落了出来,哭着朝秦修道:“五殿下,也不知妾身说错了什么得罪了公主,公主她——她竟要赶妾身回京……外头这样的冷,妾身……妾……” 她哭诉的话还没说完,秦修就“唰——”地一下把帘子放了下来,瓮声瓮气地在外头道:“既然公主让你回去,你还死赖着做什么?来人——” 也不再多问宝钦一句,竟然就已经开始招呼下人掉转马车,要吴二小姐送回京…… 吴二小姐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一脸煞白,眼泪哗哗地往下掉,这会儿怕是真哭了。 62第六十二回 六十二 如果说宝钦要打发吴小姐回去只是口头上说说的话,c:/一会儿的工夫,他就已经把吴府的马车给腾了出来,只留了吴翠屏和三小姐的两个贴身丫鬟,其余的下人全都撵了回去。 秦修板起脸来的时候目中一片寒霜,瞧着居然也十分吓人,宝钦越看越觉得他那神色颇有几分秦烈的味道,忍不住就悄悄地跟一旁看热闹的司徒说了。 司徒听罢,斜着眼睛瞅她,一副你才发现的神情,小声道:“老五跟着老三学,不是头一回了。” 学得倒是挺像,起码把那吴二小姐糊弄得连半句话也不敢说,哭也不敢哭了。 吴二小姐委委屈屈地上了马车,几个下人也都跟着挤了上去。宝钦心里暗爽,一旁的清雅却小声提醒她,“公主,吴二小姐这么回去,奴婢怕她会在吴老爷跟前说三道四。公主她是不敢招惹,就怕过几日吴小姐回去不好交代。” 宝钦被她一提醒,这才想起这茬事儿来。吴翠屏早在她跟前提起过,说那二小姐嘴巴甜,最会哄吴老爷高兴,这番被秦修赶了回去,虽不敢说秦修的不是,可十有□会把脏水倒在吴翠屏的头上,到时候,便是吴父碍着秦修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只怕心里头也会对吴翠屏有些误会。 想到此处,宝钦又赶紧将马车拦住,将车夫叫了回来,仔细叮嘱了一阵。司徒在一旁竖起耳朵听,听着听着就开始忍俊不禁了,一脸感慨地道:“要不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公主果然十分狡猾。” 宝钦一脸无辜地回道:“司徒大人何出此言,妾身可曾说了半句虚言?” 司徒不说话,晃着脑袋就去找秦修聊天去了。 这边吴家马车载着哭哭啼啼吴二小姐回了府,一进家门,二小姐便闹开了,奔到书房里去找吴老爷哭诉。谁曾想吴老爷白日里去了衙门,并不在家,她便只有先找姨娘诉苦,言语中自是将吴翠屏贬得百般不是,仿佛她被赶回来全是吴翠屏暗地里使的坏。 姨娘听罢,自是又气又恼,碍着自己的身份不敢去找吴夫人说理,只遣了下人去衙门里报信,让吴大人速速回府。 等吴大人回了家,还未到门口就瞧见了杵在外头一直没走的车夫,一时不由得又惊又疑。才欲上前问个究竟,那车夫已经主动上了前,行礼罢后,才沉着脸正色道:“公主说,大小姐爽朗直率,三小姐天真烂漫,故要留她们在庄子了多住些日子。至于二小姐,我们行宫下人不够使唤,五殿下便遣了小的送二小姐回府,省得伺候不周,惹二小姐不快。” 吴大人的脸上顿时变了色,他又不蠢,哪里听不出这话里意思。这又是公主,又是五殿下的,这才多久一会儿,这二姑娘到底做了什么事,居然就把人给全都得罪了遍。 吴大人强压下心中的恼意,客客气气地让下人赏了银子给车夫,自己则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屋…… 再说宝钦这边,虽说秦烈那温泉庄子就在京郊,可因连天大雪,官道上实在不好走,这一路停停走走的,硬是拖到了天黑,一行人才赶到了庄子门口。 庄子里的下人早得了消息候着,一见马车到了,就赶紧将一行人迎了进来。房间早已收拾齐整,地龙烧得旺旺的,一进屋便是满室暖意。 宝钦虽是秦烈的“媳妇儿”,可到底尚未过门,自不好大刺刺地把这儿当做自己行宫。好在秦烈想得周全,派过来伺候的庄头是宝钦的旧识——先前在营地里曾见过几回的一个叫做老马的侍卫。 老马早些年曾在边疆服役,跟着秦烈的外祖打过不少仗,后来伤了腿,才回了京,由秦烈安排着才他府里当差。这次出征,秦烈便没有再带他,反而将他安排到了庄子里,一方面固然是管着这边的产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识得宝钦的缘故。 老马既然是跟在秦烈身边的,自然也见过他是如何费尽心思地讨宝钦欢心,当然晓得宝钦的重要性,对着她倒比对秦烈还要恭敬客气些。一旁的秦修和司徒见状,一个劲儿地撇嘴。 大家赶了这么久的路早就累了,晚上吃了饭,居然连半点去泡温泉的兴致都没有。倒是吴家三小姐一直兴致盎然,拉着吴翠屏东问西问,好奇得不得了。 老马安排宝钦住在正屋,吴翠屏就在她的东厢,至于秦修和司徒,则都住在外院。 京郊这一片说是有温泉,其实拢共不过是几个泉眼,全都被京城的那些权贵们给瓜分了去。秦烈这处庄子,还是早几年从旁人手里买下来的,规模并不大,几经修葺,才渐渐地像了样。绕是如此,也还是引得秦修与司徒艳羡不已。 虽说秦修是皇子,但等到他出宫开府的时候,这边早已没了地,偏僻些的地方他又看不上,位置好的价钱却高得离谱。他虽是皇子,可每年的俸禄却也有限,自然比不得秦烈这个常胜将军,动不动就是大笔赏赐,买下这庄子自然也不算太费力。连秦修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司徒了。 念及如此,秦修就恨得牙痒痒,下定决心这回定要在此住个够本儿,不等开春绝不回京。司徒也是一脸憧憬,歪着嘴笑道:“我听说隔壁就是隆郡王的别院,再后面还住着苏家和叶家,他们府里的小姐们,一个个都生得花容月貌……” 宝钦笑嘻嘻地看他,“不如回头我写个帖子,赶明儿让清雅请了诸位小姐过来,司徒大人正好相看相看。” 司徒脸上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高深莫测地直摇头,“非也非也,这美人么,却不能这么看,且需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才别有一番滋味。” 宝钦看着他笑,倒也没再继续打趣他。 她不下帖子请人,附近的权贵们的眼睛却是都盯着这里。郑国公主也就罢了,身份再高,在丰城却是没半点作用。只是随行的秦修和司徒却是惹眼得很。虽说秦修已经被指了婚,可就算做不了正妃,不是还有两个侧妃的名额么。 至于司徒,虽说身份不如秦修那般显赫,可到底也是世家子弟,又深得秦帝器重,更重要的是,这么大年纪了,听说府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可不是最上佳的夫婿人选。 才到第二日,宝钦的桌上便添了好几张请柬,还有邻居们送来的桃子、梨子,虽不贵重,却也显得客气又热络。 宝钦不笨,自然晓得众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不好推脱,让清雅挑着其中几个回了。只是她们初来乍到,也不急着出门应酬,先在庄子里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这温泉庄子被秦烈买到手已有两三年的光景,先前一直闲着,到去年年底他才突然突然动了心思开始修整。说是修整,倒不如说重建来得恰当。先前的那些老房子大多推了,只留了原来的围墙,院子里重修栽种了许多花草,还学着江南的样式修了个凉亭和抄手游廊,整个庄子布置得颇有些情调。 这样式在郑国南边倒也说不上有多就精致,但在丰城却实在少见,所以吴翠屏一进院门便大惊小怪起来,对着这院子里的景致慨叹不已。 温泉水一直引进了屋,在后院建了好几间玲珑秀雅的房间砌了池子,院子东侧的凉亭中央甚至还引了水,四周搭着薄薄的轻纱,廊上点着灯,随着夜风轻轻颤抖,别有一番风情。 第二日晚上宝钦便与吴家两位小姐在温泉池里跑了有小半个时辰,一边泡着温泉,一边喝了点小酒,醉意渐浓,人越发地困乏,当晚上睡得特别沉。秦修和司徒却是在白天就泡过了,晚上结伴出了门,说是出去打猎。宝钦知道他二人的功夫不弱,倒也没拦着。 她们在庄子里住了三日,便觉得有些闷得慌,宝钦忽然想起书桌上的那些请柬来,便和吴翠屏商议着,是不是去附近谁家府上兜两圈,一来解解闷,二来,也是该走动走动了。 宝钦第一个挑中的就是隆郡王府上,送来的帖子中,就属他家身份最高,且又离得近,自当头一个去拜会。 吴翠屏却是有些犹豫不决,悄悄地与宝钦说道:“若是旁人府上也就罢了,这个隆郡王的夫人姓王,正是王雁如的姑姑。每年这个时候,王雁如都会来这边小住,我怕到时候会撞见她。” 宝钦眨巴眨巴眼,笑眯眯地道:“难怪有阵子不见王二小姐,原来是到这边来了。还别说,许久不见,倒是有些想她了。”以前王雁如在,隔三差五地总要来和她闹一闹,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而今她不在,却是单调乏味了许多。 吴翠屏见她这幅表情,心知定然劝不住她,遂也绝了这心思,摇头道:“罢了罢了,反正这日子正无聊得紧,找个人吵吵架也好。” 这大冬天的,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宝钦不怕王雁如,她吴翠屏也不是吓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过渡章节,情节比较慢。 63第六十三回 六十三 隆郡王府的别院离秦烈的温泉庄子不远,出了门往西,:/她们出门的时候,秦修和司徒都还没回来,宝钦也懒得让人去四处找人,只跟老马说了一声便出了门。 隆郡王是秦帝的胞弟,素来不理政事,只爱吟诗作赋,风花雪月,早些年就在京郊占了大片土地建庄子,几经翻修,而今已有了不小的规模,比起秦修那庄子,自然要气派得多。 听得宝钦到了,庄子里立刻有人迎出来,一排站了了四五个,客客气气地将宝钦往院子里引。进了正屋,宝钦一眼就瞧见了上首的华服女子,看相貌不过三十如许,眉目甚是温和端庄,神情气质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温和大气的女人。至于吴翠屏严阵以待的“敌人”王雁如,却是不见踪影。 宝钦极少与这些贵妇们打交道,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临行前特意向清雅询问了一阵,清雅想了好一会儿才一脸为难地回道:“若是在郑国,自然是东家长李家短地说说话,或是看看戏,也有些才女们爱办什么诗会,必要当场作几首诗词才作罢。” 宝钦闻言,顿觉头大。虽说她来秦国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但大多数时候都窝在行宫里头不曾出门,对京城里的各种消息并不灵通。更不用说什么吟诗作赋了,只要一开口,保管露馅儿。 后来还是吴翠屏在一旁插嘴,说那隆郡王妃最爱看戏,家里头还养了个戏班子,宝钦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她在西北军中待得久,没少听秦国的士兵们唱过戏,那高亢悠长的秦腔确有几分苍凉又悲呛的味道。 果然,见了面,才寒暄了几句,王妃便邀宝钦去戏台听戏,又道:“前几日寻了个极好的武旦,不止唱得好,身段儿也是极佳,还会吐火吹火踩跷……” 这别院里头,除了隆郡王妃之外,还有几个贵妇与年轻的小姐作陪,一行人坐下后,王妃才将众人一一介绍给宝钦。大多是京中权贵家的千金,或与隆郡王有亲,或与王家是故交,能进隆郡王府别院的,总不是无名小卒。 那些小姐们甚是活泼,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着话,还有胆子大些的,甚至还眨巴着眼睛朝宝钦问起司徒的下落,道:“听说司徒大人也随着公主一道儿出的京,今儿怎么不见他过来?” 宝钦平日里见多了司徒放荡不羁的模样,却不曾想他在贵女圈中竟还颇受欢迎,心中不免好笑,强忍住了,正色回道:“昨儿晚上司徒大人与五殿下一道儿出了门,说是去打猎了,到而今也还没回来。只怕是歇在了山上。” 那几位小姐闻言顿时激动起来,你看我,我看你,窃窃地笑,又小声道:“司徒大人可真是个闲不住的,外头天寒地冻的,竟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一同上山的,可不是还有秦修,这些姑娘们咋提也不提他的名儿呢?宝钦正疑惑着,一抬头瞥见吴翠屏,心里头顿时明了了。 说话的时候,戏台上已经准备妥当,“梆梆——”几声响,便开唱了。 王妃的注意力顿时被戏台吸引了过去,宝钦也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却与她先前在西北军中听过的唱腔有了许多不同,那声音一会儿拨得高高的,一会儿又陡然落了下来,再配着那倒板、滚板的声音,确实十分有感染力。不止是唱腔,戏台上的打斗更是热闹,单是喷火就有单口火、翻身火、蘑菇云火等等,看得宝钦眼花缭乱。 那些小姐们许是看得多了,倒是不以为意,起先还耐着性子跟着看了一阵,不多时便开始偷偷地说着话,你拉我一下,我拽你一下,小声地商量着要去后头院子里堆雪人玩儿。她们倒是想叫宝钦一起,可瞧她那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吴翠屏倒是有心想跟着一起,只是念及宝钦,便断了心思,也跟着把目光放在了戏台上,睁大眼睛瞅着戏台上的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地打来打去。台上的戏子正舞着双鞭扫灯花,台上火星闪闪,四下飘落,忽明忽暗,扑朔迷离。灯花一落,蜡烛的光辉先暗后明,正正好把那戏子的脸照得明明的,吴翠屏定睛一看,顿时愣住。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台上那人已转过身去,噼噼啪啪地又开始舞鞭,却是再也看不清面相。吴翠屏心下狐疑,悄悄伸手拽了拽宝钦的衣服,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公主你瞧瞧台上那人,像不像是王雁如?” 宝钦笑,“哪里是像,分明就是她。”她耳聪目明,自不是吴翠屏能及的。王雁如一上台,宝钦就觉得眼熟,等她再一开腔,便确定了十分。没想到那王雁如平日里风风火火又骄纵刁蛮,居然有这恒心学唱戏,能做出鞭扫灯花这样的绝技,显见平日里也是没少下苦功夫的。 说话时,这出戏已经到了末尾,王雁如最后亮了个相,手一弯,头一抬,目光炯炯有神。宝钦见状,赶紧唤了声好! 那些小姐们早已三三两两地走了大半,就连吴三小姐也跟着她们玩儿去了,余下的不过王妃并几个年长些的贵妇,年轻的女儿家里头,只剩下宝钦和吴翠屏两个。 待戏演罢了,王妃这才意犹未尽地让下人去打赏,回头瞧见宝钦还在,微微意外,尔后又笑起来,道:“难得公主性子好,竟也能陪我们这些老婆子看这么久的戏。” 宝钦笑道:“妾身倒是看不大懂,只是觉得这台上热热闹闹的,看得人心里高兴。”说着话,又顿了顿,抿嘴笑道:“尤其是方才鞭扫灯花的那一位,舞得极好,唱腔亦悠远高亢,仿佛唱到心窝子里去了。” “哈哈——”王妃闻言顿时高兴不已,拍着手道:“你也觉得她唱得好?这二丫头,从小就喜欢唱戏,可惜她父亲一直拘着,拢共才学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竟然能唱得这般好。” 一旁的贵妇闻言,一脸讶然地问:“王妃这么说,莫不是还识得那唱戏之人不成?”她不说戏子,却说唱戏之人,分明是也早已认出了王雁如,偏偏还要作出惊诧的模样来。宝钦觉得,她演戏的本事也丝毫不逊色于王雁如。 王妃哈哈笑了一阵后才回道:“那不是旁人,正是雁丫头。” 众人闻言,纷纷称奇。秦国民风开放,唱戏听戏的人都多,不止又女儿家,京里甚至还有些权贵们自己去学唱戏的,所以,王雁如此举倒也不算太惊世骇俗。 说话时,王雁如已经卸了妆过来了,难得乖巧地朝众人行了礼,瞧见宝钦时,也只是脸色稍稍僵了下,倒没有过分的举动。 王妃和她说了几句话,又提及方才宝钦如何夸的她。王雁如听罢,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朝宝钦瞥了一眼,没说话。 王妃说罢了,又朝宝钦道:“我们一群老婆子说话,你们年轻小姑娘难免觉得无聊。不如让二丫头领公主去后头院子里转一转,那边种了一院子的梅花,这会儿正开得好。” 宝钦笑着应道:“早听说王府里的梅花一绝,今日却是有幸了。”说话时,已经站起了身,清雅见状,赶紧过来扶着。一旁的王雁如瞧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嘴巴撇了撇,仿佛想说什么,只是瞧着四周有旁人在,才生生地忍了下去。 几个人慢悠悠地出了院子,过了垂花门,王雁如朝四周瞄了几眼,没瞧见外人,声音这才放高了些,恨恨地道:“莫以为你说我几句好话,我就会感激你。最见不得你这样虚情假意的人了。” 宝钦笑,“我夸的是台上唱戏的那位,却不是冲着二小姐去的,你也莫要太放在心上。” 王雁如顿时噎住,脸上又青又白的,十分难看。 吴翠屏见她吃瘪,心里头畅快得很,上前挽住宝钦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道:“和她说这些话做什么,别打扰了我们观梅的兴致。” 宝钦瞥了王雁如一眼,瞧见她眼睛里已经有了些水汽,心里头却是一软。这王雁如不比吴二小姐,嘴巴虽是坏了些,心思却还纯良,喜怒都写在脸上,却是难得的单纯人儿,比那满肚子心眼儿的吴二小姐要可爱多了。宝钦对她又素无恶意,而今见她这幅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却是半点重话也说不出口了。 仔细想了想,宝钦便让吴翠屏和清雅先去了梅园,自己则留下来与王雁如好好地说道说道。 “听说国公府的大公子原本有意想去兵部历练,却被陛下调去了国子监?” 王雁如一脸防备地盯着她,冷冷道:“此事与你何干?” 宝钦笑了笑,低头整了整衣袖上的褶子,低声道:“原本是与我无干的,只是二小姐整日对本宫横眉冷对的,本宫实在觉得委屈,才来辩一辩。国公府地位显赫,而今已出了一位王妃,一位太子妃,日后太子登基,太子妃母仪天下,国公府自然愈加煊赫——”她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朝王雁如扫了一眼。 王雁如心里一动,有些东西模模糊糊地在脑子里闪过。 “盛极而衰,盈满则亏,陛下此举,也是为了国公府着想。”宝钦低低地道:“二小姐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本宫再提醒了。”说罢,她浅浅一笑,迈开步子,悠悠然地朝梅园的方向走去。 便是没了“七公主”,还会有旁的女子。王雁如既然生在了国公府,就注定了她与秦烈无缘。 王雁如在原地愣了半晌,终是明白了些什么,狠狠一跺脚,赶紧又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秦烈才走了几天啊,我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64第六十四回 六十四 宝钦到梅园的时候,吴翠屏正踮着脚朝她这边张望,瞧见宝钦回来,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提着裙子快步走到她跟前,悄声问:“方才王雁如可曾为难你?” 宝钦摇头,一伸手将探到廊上的红梅折了一支,递到鼻子下方轻轻嗅了嗅,“我又不曾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她便是想要为难我,:/” 吴翠屏顿时笑起来,面上有古古怪怪的神情,“公主也是太单纯了,若真有人想对付你,便是没有借口,也能编出点借口的。”说着话,她又压低了嗓门,只让宝钦听得真切,“日后你与三殿下成了亲就晓得了,这宅邸里的争斗,可不比战场上简单。” 宝钦起先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待见她脸上黯然的神色,才约莫猜出了些来,垂下眼睑想了一阵,方沉声回道:“我若是真喜欢一个人,定要一心一意地对他,反之亦然。他若是对我有二心,不说纳不纳妾,但凡动了些心思,我也不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表情十分认真,半点说笑的意思都没有,显然心里果真是这般想的。吴翠屏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咧嘴笑起来,一脸羡慕地道:“公主这样的性子,我当真喜欢。三殿下对你有情有义,绝无二心,真真地羡煞旁人。” 宝钦看着她,正色道:“秦修也不是见异思迁、心猿意马的人,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定要与他直说。若是不问清楚,死憋着什么也不说出口,全藏在心里头,又如何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吴翠屏的脸上显出为难的神情,想了想,却又叹了口气,“他原本就不想与我成婚的,先前不是还一直嚷嚷着要退婚。我若真去问了,最后怕不是还要被他笑话一通。他那双嘴,素来是得理不饶人的。” 秦修的嘴巴的确不怎么招人喜欢,可是,他却是个有分寸的人,不该说的绝不会乱说。就说上回小树林的那事儿,到而今不是也没传出半点风声。宝钦忍不住笑起来,劝道:“我和秦修认识也有许多年了,他是什么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他若果真不想应这门婚事,只怕什么手段也使得出来,而今不过是嘴里说一说,更何况,最近这两个月,不是连说都没说了么?他素来爱面子,自然不好意思又回头说自己应了。” “他——果真是这么想的么?”吴翠屏的脸上有些红,咬咬唇,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不过是私底下问一句,左右也不吃亏,说不定他和你想的是一样的。”宝钦耐心地劝她,好似她比吴翠屏要懂许多似的。 她二人说得投入,却没注意到梅园里的小姐们正朝她们看过来,指指点点地说着话,其中有个调皮的居然卷了团雪忽然朝宝钦丢过来。丰城的千金小姐们不比郑国的女子,许多都是自幼学习骑射,力道和准头都不差,那雪团犹如一道闪点,直朝宝钦的后脑袭来,竟是半分不差。 眼看着就要砸到了宝钦的头上,清雅方欲开口提醒,宝钦却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微微一偏,那雪团赫然擦着她的头发飞了过去,砸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顿时碎了一地。 宝钦缓缓转过身,凝目朝院中众人看过去,眼睛中好似带着利剑,锋利得让人不敢逼视。 方才还说得热闹的小姐们一个个全都哑巴了,低着脑袋不说话。却是吴家三小姐跳了出来,指着人群中一个穿着水红色挑丝长纱裙的少女,脆生生地告状道:“是她扔的。” 那红衣少女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怯怯地抬头看了看宝钦,小声道:“我……我……方才是我不对,我不该……” 虽说她的确有些过分,可宝钦也不好在隆郡王府里与人冲突,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沉声道:“手劲儿不小,就是准头差了点。”说着,人已走下了廊,随手抓了团雪,裹成团,尔后又慢慢地转过身,轻轻地甩了甩手里的雪团,尔后,手臂便扬了起来。 那方向——分明是冲着那红衣少女去的。 清雅深知宝钦的性子,自然知道她素来怜香惜玉,绝不会对着女儿家下手,但余下众人却皱起了眉头,只因那少女有错在先,她们也不好开口说宝钦的不是。红衣少女则咬着牙,一动不动,显然是准备受宝钦这一弹了。 “蹦——”地一声响,宝钦手里的雪团已经甩了出去,却是险险地擦着那少女的头发径直射在了身后数丈远的柱子上。 那雪团还不足宝钦的拳头大,又不紧实,可砸在柱子上竟发出如此沉闷的声响——这要多大的手劲儿才能办得到? 众人先前还觉得这个娇滴滴的异国公主不过是生得有几分姿色罢了,即便是上回与王雁如打赌比试大胜,也不过是秦烈在其中出力,却不想她手底下还有这样的功夫。旁人不说,她们这些人就算自幼精通骑射的,也没有谁有把握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击中那小小的柱子。 一时间,院子里愈发地静。宝钦甩了甩手,笑眯眯地道:“居然打中了,运气真好。”话虽这么说,可没有一个人觉得那是运气。众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各有心思。 宝钦震骇住了众人,甚是解气,也不想再在此地与她们寒暄,提了提裙子便要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瞧了眼雪中红梅,似笑非笑地道:“这红梅白雪,果真是别有一番景致。只可惜本宫却是个俗人,瞧着着花瓣上的白雪,浑忘了什么意境,竟只想着取了它烹茶喝。” 众人闻听此言,愈加地瞠目结舌。秦国人倒不是不喝茶,只是秦地原是胡人所居,秦人们大多都有胡人的血统,饮食习惯也多是从那边传过来的,平日里所食的大多是荤腥,喝的也多是浓重的茶砖,哪里会像郑国那些世家子弟那般讲究风雅之道。什么烹雪煮茶,更是闻所未闻,听宝钦这么不经意地一提,竟产生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宝钦转身就走,清雅紧随其后,吴翠屏也赶紧跟上,睁大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等转了个弯,瞧不见众人了,她才好奇地问:“公主果真有这样的雅兴,居然还烹雪煮茶?” 宝钦咧嘴笑,“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依稀是以前回京的时候瞧见有人这么干过。”她已经记不得当时煮茶的到底是哪家公子了,却还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的窘状,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着粗俗之气,连喘气儿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丢了人。今儿被人惹得不快了,索性也让她们感受一下当时自己的心情。 清雅也笑道:“大爷也是极讲究的,只是后来去了公主身边,才随意了些。” 吴翠屏不知道她口中的大爷指的是谁,倒也没往心里去,只好歹松了一口气,一会儿又笑起来,摇头道:“喝个茶也要这么讲究,还让人活不活。”话虽这么说,心里头却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哪天也附庸风雅,抹一坛子梅上白雪来煮茶喝,兴许真与家里头胡乱煮的味道不同。 出来与隆郡王妃说了几句话,吴翠屏又让人把吴三小姐唤了出来,一行人才告了辞。 回到庄子里,秦修和司徒依旧没回来。宝钦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学,心里忽然有些担心起来。 虽说秦修和司徒二人都有武艺傍身,尤其是秦修,常年在军中混迹,什么样的危险都经历过,而今不过是出去打个猎,且又是这样冰天雪地的时候,猛兽罕至,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危险。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宝钦的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到晚上的时候,宝钦愈发地不安起来,索性让清雅唤了老马过来,让他打发去山里接应。天全黑的时候,去山里接应的人回来了,众人才晓得,距离此地二十余里的田横山竟然雪崩了。 宝钦虽从未亲见过雪崩时的境况,却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它的可怕。在自然面前,无论多么高超的武艺都显得十分渺小…… 吴翠屏听到这消息人已经懵了,呆呆地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说话。宝钦赶紧让清雅扶了她回厢房休息,自己则强忍住心中的担忧和焦虑,指挥着庄子里的人各施其职。庄子里人不多,宝钦一面让老马去隆郡王府里借人搜山,一面又派了人去京里报信。他二人安然无恙倒也罢了,若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宝钦连想都不敢想。 熬了一晚上,依旧没有秦修和司徒的消息,宝钦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昨儿晚上搜山的动静不小,他二人若是无恙,没道理还躲在山里头不出来。怕就怕…… 宝钦一再地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心里头却难免慌乱,只强压着不表现出来。整个庄子上下,每个人都忧心如焚,行事难免失了章法,若是连她也乱了手脚,可要如何是好? 第二日中午时分,京里终于来了人,四皇子奉命领了支数百人的禁军过来,宝钦总算先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都觉得卡文,卡得相当地** 65第六十五回 六十五 虽说秦国风气开放,但有四皇子和老马在,:/尔后的搜救便全权交由了四皇子去做,宝钦和吴翠屏则心急如焚地在屋里等。 侍卫们在山上找了整整一天,却依旧一无所获,众人的心越来越沉。外头这样的天气,便是没有出事,熬两天都会受不住,更何况山上刚刚雪崩过。 晚上四皇子只派了两支队伍出去搜山,余下的侍卫们且先在附近住下。秦烈这庄子不大,容不下那么多人,老马只安排了四皇子和他的几个贴身侍卫住在外院。晚上大家在一起吃了饭,气氛十分沉重,宝钦还能沉住气不作声,吴翠屏却是一点东西也吃不下,低着脑袋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四皇子的脸色也不好看,虽说他而今被秦帝委以重任来搜救秦修,若是果真找到了人自然能立下大功,可若是寻不到,抑或是秦修和司徒出了点什么意外,就算与他无关,只怕到时候秦帝也要迁怒于他。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晚上睡得也不安稳,半夜里,半睡半醒的宝钦忽被前头院子里的声音吵醒,她心里一突,赶紧翻身起床。隔间的清雅也没睡着,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声响,赶紧掌灯进来,一脸担忧地道:“公主怎么又起来了,你这两晚都没怎么睡,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住?” 宝钦却不理她,反而问道:“我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可是五爷他们有了消息?” 清雅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回道:“奴婢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要不,奴婢这就去出去瞧瞧,看到底出了什么事。”说话时,转身将烛台放在了桌上,自个儿则点了只灯笼准备出门。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吴翠屏见了她屋里燃着灯,急急忙忙地推门进来,问:“是不是秦修有消息了?”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让清雅去前头问问。不如你且现在我屋里等等。”宝钦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是想着,若前院传来的是坏消息,她好歹也能守着吴翠屏,哭也好,伤心也好,有个人在一旁陪着,总比独自落泪的强。 一念至此,宝钦的心却仿佛狠狠地刺了一下,难受得紧。秦修和司徒,一个是相交多年的敌友,一个是于她有救命之恩的朋友,无论他二人出什么意外,她心里终究不好受。 吴翠屏低下头靠着宝钦坐在榻上,咬着唇,浮肿的眼睛里有盈盈泪光,缓缓抬眼,便有泪珠儿沿着脸颊迅速滑落,“我……我先前总以为自己厌烦他,没和他说过一句好话,而今……而今他出了事,我才……” 话说到一半已经再也忍不住,抱着宝钦嚎啕大哭起来。宝钦心里也难受,只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劝慰道:“秦修他福大命大,以前我们打仗的时候,好几次都险些没要了他的命,最后不是都逃出来了。还有司徒,既聪明又机警,他们俩在一起,出不了什么事儿。只不过刚刚雪崩,山上的路全封了,这才找不回来。等再过两日,不等我们去找,怕是自己就回了。” “果……果真如此么?”吴翠屏抽抽噎噎地问,一脸的期待。显见她早已乱了阵脚,不过是希望宝钦说几句好话来安一安自己的心罢了。 宝钦斩钉截铁地回道:“一定是的,我们再等两日,他们若是再没回来,我就……我就陪着你上山去找人。”若是再过两天依旧没有音信的话,只怕他二人已是凶多吉少了。 吴翠屏闻言,总算止住了哭泣,抹了把脸,眼巴巴地看着门口,只等清雅打探完消息后回话。 宝钦见她脸色实在难看,遂起身给她冲了杯红枣茶,刚回来坐下,清雅就进门了。这样寒冷的天气,她竟跑出了一脸的汗,气喘吁吁地道:“搜山的侍卫找到了五殿下的腰带,就在距离此地三十余里的西山,因挂在树上被雪遮住了,今儿才瞧见。” 宝钦闻言顿时精神一振,赶紧道:“那腰带定是雪崩的时候秦修丢上去的,他倒是聪明,若是落在地上,定会被大雪掩盖,只有缠在树顶才能被人瞧见。既然腰带在西山,人定然也走得不远,只要一寸一寸地搜,不怕找不到他们。” “四殿下也是这么说的,方才已经让人把侍卫们全都叫醒了,说是连夜去搜山。”清雅抚着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小声道:“公主和吴小姐莫要担心,说不定明儿早上一醒来,五殿下与司徒大人就已经回来了。” 宝钦长吁了一口气,回头朝吴翠屏笑笑,道:“你可听到了?我就说秦修福大命大,又极是聪明的。四殿下把人全都带上了西山,便是他们躲在地底下,挖地三尺也能找出来。” 吴翠屏抹了把脸,撇着嘴想笑,嘴才咧开,却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哇——”地哭出了声来。 闹了大半夜,吴翠屏总算安静了下来。宝钦让清雅扶了她回屋休息,自个儿则沉沉地靠在了榻上。这一倒下便睡得天昏地暗的,迷迷糊糊间似乎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想要睁开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皮却似乎有千金重,怎么也打不开。浑身上下也都提不起力气,任由来人将她搬过来,搬过去,她也依旧连动都不能动。 那人从床上找了件披风将她裹上,尔后往肩上一扛,推开窗户便跳了出去。 户外极冷,被那凛冽的寒风一吹,宝钦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瞧见那人一身黑衣,这体型和装束,分明就是先前曾刺杀过她的那个刺客!天晓得他怎么还会回来? 因四殿下把庄子里的男丁全都拉上了山,这庄子里几乎一片空城,刺客扛着宝钦如入无人之境,竟大摇大摆地从前门出来。门口早停着一辆马车,刺客把人往车上一扔,自个儿也跳上了车,朝车夫招呼道:“快走!” 那刺客显然是对宝钦下了药,她挣扎了一会儿,终究是抵抗不住睡意,脑袋一沉,又迷糊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晕乎的,手脚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来,不知是药性未过,还是那人又给她下过药。宝钦艰难地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人,虽说先前吴翠屏画过他的画像,可画像与人终究有异,此人眉目间的冷漠与寒意却是画笔无法描出来的。 她才看了他几眼,那刺客很快就察觉到了,猛地转过头,眼神锋利得犹如利剑,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宝钦立刻低下头不再看他,倒不是骇于他的眼神,只是她终究是阶下之囚,若是表现得太硬气,只怕于己不利。 刺客冷笑一声,道:“果然生得花容月貌,竟把秦烈也迷得七魂出窍。不过这样也好,不然,我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千里迢迢里把你给掳回去。” 宝钦不说话,心里却是千回百转。此人显然是北燕的细作,掳她回去无非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威胁秦烈。念及如此,宝钦的心却暂时放回了肚子里。只要她有利用价值,这人便不会动她,不仅如此,只怕还要千方百计地保住她不要出事。丰城距离北燕千山万水,绝非三两日就能赶到的,日子越长,她的机会就越多。只要他是个人,总有犯错的时候。 “你莫要异想天开地想逃跑——”那人似乎猜出宝钦的心思,冷冷地提醒道:“若是惹恼了我,只怕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宝钦身上微微地颤抖,作出一副又怕又恼的样子来,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一再加害于我。上一次就险些要了我的性命,而今还……还……” 说着话,面上又带了些狠厉之色,偏偏眼睛里还透着惊恐,一副色厉内荏的神情,“回头三爷知道了,定要剥了你的皮。” 那刺客却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战神秦烈,我贺岚清倒是想要和他斗一斗,看最后到底是谁胜出。” 原来是贺家的人,宝钦心中暗道。她常年与北燕征战,对燕国的朝政自然有所了解,贺家是北燕的三大姓之一,族中武将辈出,早些年前,宝钦没少跟他们打过仗,算是多年的老对手了。贺家子弟的名字都严格遵守族规,只有嫡系子弟才能以宗族排行取名,这贺岚清以岚字为宗派,显然是嫡出。却不知他堂堂的嫡系子弟,怎么被派去了丰城做细作? “你若想知道谁厉害,堂堂正正地比一场便是,竟使出这样龌龊下流的手段,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宝钦咬牙怒道,一双眼睛却盯着贺岚清,仔细观察他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她甚至试探性想激怒他,看他到底会如何反应,从而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贺岚清闻言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双拳紧握,银牙紧咬,似乎十分愤怒。 宝钦心里隐隐有了数,遂不再说话,脑子里却开始琢磨着,这一路上要如何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66第六十六回 六十六 如何拖延时间,:/贺岚清看得严,她自然也找不到机会搞破坏,无奈之下,只得装病。 要换做平时,宝钦定是不屑为之的,可而今都到这当口了,她若是再惦念着钟小将军的尊严,回头被贺岚清绑在旗杆上,丢人的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了。于是,马车才走了小半天,娇贵的七公主便“晕”了过去。 装病这种事绝不容易,想要瞒过贺岚清这样的狐狸,单是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可没有用。所幸宝钦闲着没事儿的时候跟司徒交流过这方面的技巧,而今可算找到了机会尝试一番。她慢慢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脉搏,越来越迟缓,到最后,终于头一歪,就倒在车里。 人虽“晕”了过去,可宝钦意识尚存,她清晰地感觉到贺岚清的一举一动:一会儿摸了摸她的额头,一会儿又探了探她的脉搏,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阿德,一会儿在前头镇上停一停,这不中用的女人晕过去了。” 车夫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犹豫,“大爷,这里还是秦地,我们是不是等出了国境再说。” “等到了燕地人都死了,还能作什么用?”贺岚清怒道:“这女人三天两头的闹毛病,没瞧见那司徒几乎都快住在行宫了么?要真把人给弄死了,你去哪里再给我找一个出来?” 那车夫唯唯诺诺地“是”了几声,却还免不了小声嘀咕,“又不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她怎么就这么娇贵。” 听到此处,宝钦几乎已经确定这贺岚清果真是四皇子的人,不然,她的身份如何会泄露得连个车夫都知道。四皇子是秦帝派去追查“真假七公主”案件的,没有理由不调查个清楚,只是秦帝早已下了定论,四皇子就算查出了点什么,也不能说出口,但他身边的人定是瞒不过的。贺岚清能探知如此隐蔽的消息,想来他在四皇子身边的地位不低。 说起来,这车夫唤他“大爷”,莫非贺岚清还是贺家的嫡长子?可若真是如此,以他的身份,如何会沦落到潜到秦地做细作的地步?宝钦百思不得其解。 马车走了不多久,果然停下,贺岚清并没有找客栈住下,只下车问了医馆的位置,尔后让车夫径直将马车赶到医馆门口。过了好一会儿,宝钦依稀察觉到车身的颤抖,不多时,便有人轻轻地探上了她的脉搏。 车里十分安静,宝钦几乎能听见车里三个人不同的呼吸声。一个连绵悠长,显然是有武艺傍身的贺岚清,另一个不急不缓,应是他请来的大夫。至于宝钦自己,那呼吸声既短又促,便是不懂医理的人听了,也会觉得不对劲。 “如何?”贺岚清冷冷问。 “这姑娘是不是中过毒?”说话的那人声音有些苍老,显然年纪不轻了,单是把了脉就能猜出她曾中过毒,显然也是有些本事的。想到此处宝钦忽然有些紧张,也不知自己这点小计俩能不能瞒得过他。 贺岚清显然对此并不知情,闻听此言,声音里竟透出一些意外,“她中过毒?” 大夫沉声道:“不止中过毒,毒性还不轻,幸好遇到的大夫还算有些本事,硬是给压了下去,要不,根本活不到这时候。”说着话,忽然又“咦——”了一声,似乎察觉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宝钦的心跟着漏了一拍,那贺岚清则以为她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愈加地紧张起来,问道:“又怎么了?” 大夫好一阵不说话,又探过来掰开宝钦的眼睛瞅了瞅,仔细看罢了,才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道:“中过毒也就罢了,若是好好将养着倒也能慢慢恢复过来,只是这姑娘太不爱惜身体,怎么后来又妄动了真气,这身子怕是就这么废了。” 宝钦越听就越是心惊胆颤,这个大夫,除了最后一句话与司徒有所出入外,旁的却是一丝不差。他若是个庸医,怎会轻轻巧巧地就点出她的病因,还说得如此准确,仿佛亲眼瞧见一般,可若果真有些真本事,又怎么会诊断不出她而今晕倒的原因来? “这可如何是好?”贺岚清急道:“家中长辈过世,我和舍妹正赶着回家奔丧,却是半点也耽误不得。不知大夫可有法子把舍妹救醒?” 老大夫顿时不高兴了,声音里明显带了些指责的意思,“你这为人兄长的,怎么如此狠心。这姑娘的身体弱,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你若是强行要将她带回去,只怕半路上就要出事。虽说奔丧要紧,可总不能连你妹子的性命都不要了。我看你还是托人带个信回去,先把你妹子医好要紧。” 贺岚清许久不说话,似乎在犹豫不决老大夫愈加地不悦,起身就要走,嘴里还小声嘀咕道:“你若不要你妹子的命就赶紧走,老夫还不乐意医了,要不,过个两天就死了人,岂不是还要坏了老夫的名声。” 他甩手就欲走,还没下车就被贺岚清给拦了,语气顿时变得阴沉,“既然大夫有法子医她,少不得请你随我们走一趟。什么时候把我妹子医好了,我再放你回来。” 老大夫顿时大怒,高声骂道:“你……没想到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居然是个土匪,莫非你还想挟持老夫不成?” 贺岚清没理他,只朝外头的车夫招呼了一声,道:“赶紧走。” 老大夫一着急,拼了命就想往外冲,贺岚清手中亮光一闪,掌心中赫然是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老大夫顿时知趣地不作声了。 躺在车里的宝钦甚觉抱歉。 许是顾虑到宝钦的身体太“娇弱”,贺岚清终究没有连夜赶路,天黑之前找了间客栈住了下来。 老大夫一直小声地骂骂咧咧,却又不敢大声,生怕贺岚清会对他下毒手。等进了客房,贺岚清便让他开个药方,又威胁道:“我这妹子是我家里的命根子,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怕拉几个人来陪葬。” 老大夫立刻不作声了,坐到桌前认认真真地写了个方子递给贺岚清,罢了又和颜悦色地道:“光是药怕是不够,老夫还得给她扎几针,刺激刺激穴位,醒得也快些。” 贺岚清闻言“嗯”了一声,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忽又想起什么,缓缓扭过头来,冷冷地叮嘱道:“你年岁也不小了,想来也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只要你老老实实的给我妹子看病,我自然不为难你。你若是想半路上逃跑——”说到此处,他的脸上愈加地寒意彻骨,“我可不是头一回杀人了。” 老大夫赶紧笑呵呵地回道:“你放心,你放心,我们做大夫的,都是本着治病救人的心思。正所谓医者父母心,这姑娘还病着,我这为人父母的,怎么能拔腿先跑呢。”说罢,又“嘎嘎”地笑了两声,却比乌鸦叫还要难听。 这大夫倒是能屈能伸,宝钦心里道。 贺岚清出去抓药,屋里便只剩下老大夫和宝钦两个。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宝钦正疑惑着,人中穴忽然一痛,人就“醒”了。 “还装!”老大夫收了针,笑嘻嘻地道:“就司徒教你的那点小本事,也敢拿到祖师爷爷跟前显摆,也不嫌丢人。” 宝钦闻言“唰”地就睁开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那老大夫。果然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脸上却是红光满面,真正地鹤发童颜。 “您是——”宝钦的脑子迅速转动,却始终想不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 “司徒那小子把这活儿都教给你了,竟没跟你提起过我?”老大夫朝宝钦吹胡子瞪眼,气鼓鼓地道:“我就晓得那小子没良心,一出师门就把老子给忘了。” 宝钦总算明白过来了,一时间说不出到底是欢喜还是庆幸,这贺岚清找哪个大夫不好,竟自己送上了门,投到了司徒的师门。“您是药王谷的谷主?”她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药王谷的大名,总觉得那里都是群悲天怜人,以救治天下为己任的大夫,后来遇到放荡不羁的司徒竟有些十分不能适应。而今看来,司徒那样的性子,倒是与他师父如出一辙。 药王谷谷主摸了摸下巴,得意洋洋的样子,“可不就是我。好容易出一趟门,就遇到这样好玩的事儿,真真地运气好。对了,司徒那小子把这活儿都教你了,你是不是他的媳妇儿?” 宝钦顿时哭笑不得,无奈道:“怕是要让您老人家失望了,我不是他的媳妇儿,而是秦烈的媳妇儿。” “秦烈?那小子就娶媳妇儿了?上回不是说喜欢上什么女将军来着,怎么又找了病秧子。”药王谷谷主一脸苦口婆心的表情,“小姑娘,不是我说你,你这小丫头长得挺漂亮的,看上谁不好,怎么偏偏非要赖在秦烈身上。他那混小子性子犟得跟头牛似的,认准了就一条路走下去,拉也拉不回来。你又何必非要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我们家司徒不是挺好的么?” 宝钦忍不住想擦汗,小声地提醒道:“老前辈,恐怕,晚辈就是秦烈一根筋认定的那个——嗯,女将军。” 药王谷谷主半张着嘴,都不会说话了。 “一会儿,我们怎么逃?”宝钦挺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 药王谷谷主眨巴眨巴眼,小声道:“逃什么逃?” 宝钦急道:“不逃难道等着贺岚清把我们送到北燕做人质吗?等出了秦地,只怕到时候想跑就更难了。老前辈你身上难道不曾带什么迷药毒药,回头偷偷下一些在饭里,把他们迷晕了再说。” 药王谷谷主把脑袋别到一边去不看她,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别扭,“我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怎么会配什么毒药。你以为我是二师弟呢?” 堂堂药王谷谷主,居然不会配毒药!宝钦忽然觉得,她刚刚高兴得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俺木有回留言,可是,俺每天都有码三千多字啊,呜呜,你们连个脚印都不给我留,我要傲娇了!!! 67第六十七回 六十七 堂堂药王谷谷主居然不会用毒,:/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不知老前辈的武功——” 她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就吹胡子瞪眼了,压着嗓门道:“老夫又不是武夫,要学什么功夫?司徒那混小子医术学得不精,倒是成天去练武,你当老夫跟他一样么?” 宝钦扶着额头直挺挺地往床上倒,无力地叹息,“老爷子,您这是何苦跟上来啊。” 老爷子呵呵地朝她笑,“难得遇到个熟人……” 宝钦越发地无语,揉着眉心都快哭了。 老爷子一不会制毒,二不擅武艺,宝钦实在不敢指望他能就自己出去,琢磨了一阵,只叮嘱他千万小心谨慎,莫要露出马脚,被贺岚清看出来。想了想,又道:“老前辈若是方便,请帮忙在客栈里留些线索。” 她被掳走的事这会儿肯定已经传到了京城,虽说秦烈不在,可秦帝必然会派人查找。只恨她被贺岚清下了药,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力气来,不然,也不至于要劳烦这位让宝钦十分不放心的老爷子了。 老爷子见她一脸正色,也跟着认真起来,压低了嗓门小声问:“小姑娘怎么得罪了这些人,还被人给掳出来?身边咋不多带些人陪着,小姑娘家家的,多不安全。” 敢情这位爷根本不知道司徒遭遇雪崩的事儿!宝钦想了想,见老爷子不像扛不住事儿的样子,遂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罢了又道:“我走之前侍卫们已经得了线索,想来费不了多少时间定能把司徒大人找出来,老前辈不必担心。” 老爷子一脸无所谓地挥挥手,道:“我担心那混小子做甚么?打从他十岁起,我就给他算过卦,那混蛋小子能活到九十九。一点点小事儿,伤不了他。” 他的态度如此坦然,竟让宝钦一直悬着的心稍稍落回了肚子,虽说她自个儿朝不保夕,可心里头却还是惦记着山上生死不知的那两位,而今听老爷子这一番话,虽说命数之说她并不太信,可有个人在身边陪着说话,总是会踏实一些。 两人说了没多久贺岚清就回来了,手里拎着药,进门后先朝宝钦看了一眼,眸光微闪,道:“大夫果然好医术,这么快就醒了。” 宝钦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老爷子得意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老夫是谁?我——” 宝钦生怕这老爷子一时最快,说出些不该说的东西来,猛地连咳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人软软地往床上倒去,一副随时气绝的模样。贺岚清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不悦地瞪了老爷子一眼,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看看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被他这般使唤竟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道:“老夫不是早说了要好生休养,你偏不听,非要赶路,才把你妹子害成这样,如今倒拿我来撒气。有本事,你就再去寻个大夫来,老夫倒要看看,有谁能医得好她。” 说来也怪,老爷子越是这样,那贺岚清反而客气起来,居然拉下了架子歉声道:“舍妹身子不好,在下实在心焦,说错了话,还望老爷子莫怪。我们家里实在有十万火急的要事,非得尽快赶回去不成。老爷子您医术高明,还望救我妹子一命。” 老爷子捋了捋胡子,端着架子道:“这还差不多。年轻人嘛,火气不要太大,别以为老头子手无缚鸡之力就能随你们随便欺负。我也是看着这小姑娘可怜才留下来,别以为我真的那么没用,你吓唬吓唬我就真怕了。若真惹急了我,旁的本事不说,同归于尽的法子我还多得是。” 宝钦躺在床上都快哭了。这老爷子,还真怕别人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晚上宝钦吃了药,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一夜好梦,第二日早晨起来,精神便好了许多,更重要的是,手脚都有了力气,显然是老爷子借此机会把贺岚清给她下的禁锢给解了。 宝钦百思不得其解,这老爷子既然会解毒,如何不会制毒?若不知道毒药的成分,他如何做出这解毒的良方?趁着贺岚清下车买东西的工夫,宝钦便如此问老爷子,谁料他却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最后实在拗不过了,才气恼地道:“老夫和人打过赌,输了就这一辈子不沾毒。这都年纪一大把了,总不能食言而肥。” 宝钦便再不说话了。 “再说——”老爷子挠着脑袋,一脸痛苦地道:“我明明在客栈里留了信,怎么还没有人追上来呢?” 因为这里并非丰城,就算他把信留在京城的客栈里,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交不到能做主的人手里,更何况,现在秦烈不在京,秦修和司徒又遭了难,就算救了出来,只怕也筋疲力尽,哪里还有精力来管她的事。余下的人当中,又有谁会真正地为了她的失踪而上心。 于是,她们一路等着人来解救,一路失望。虽说老爷子不断地制造各种问题来拖延时间,可宝钦一行终于还是出了秦地,进了燕国的国境。 一到燕地,贺岚清这边马上就来了许多人接应,队伍从他们原来的四人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二十多个,宝钦越发地笑得苦涩。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容忍自己被押在高台上作人质——与其被羞辱,她宁愿堂堂正正地死去。 一念至此,宝钦的脸上便难免带了些决绝的味道,老爷子见状,总算开始不安了。至于贺岚清,许是因到了燕地,也许是身边有了帮手,他紧绷的弦终于松了开来,看管得不再像先前那般森严。这晚在小镇留宿时,他也只过来瞧了宝钦一眼便走了。 “要不——”宝钦咬咬牙,朝老爷子道:“今晚上我们偷偷逃走?”左右被送去燕国营地也逃不了一死,不如索性逃走。虽说把握并不大,可总比守在这里活活等死强。 老爷子却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想也没想就反对道:“这里可是燕地,就算我们逃出了客栈,也逃不出城。小姑娘你虽有些本事,可身体到底不好,切勿妄动。指不定过两日秦烈就领着人来了。” 他正说着话,院子里忽然“哐当——”一声响,好似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什么人?”有人高声喝问,宝钦听出那是贺岚清身边的车夫所发。 “小……小的……是店…店里的…伙伙计,送……送热热水……”原来是客栈里的小二,原本就是个结巴,被人一吓,愈加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宝钦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阵,心里一动,赶紧朝老爷子道:“你让那伙计再我们烧壶开水,就说我要泡茶喝。” 老爷子一脸狐疑地瞧着她,道:“你而今的身体不适合喝茶,最好还是——”话未说完,就见宝钦开始翻白眼,老爷子嘿嘿直笑,小声道:“这小姑娘,又玩什么把戏了?”话虽如此,却还是从善如流地开了门,扯着嗓子朝院子里喊道:“那个结巴,回头给我们这边送壶开水过来,小姐要泡茶喝。” 小二赶紧唯唯诺诺地应了。那车夫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挥挥手才让人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小二沉沉的脚步声,还没到门口就开始嚷嚷,“客……客官,您……您是哪哪间间……客客房来着。” 老爷子一听他这声音就皱起了眉头,伸手摸了把剪子在手里,开了门,还未等那小二说话,他就一把把他拽紧了,正色道:“你说话结巴,十有**是小舌头长在一起了,让老夫给你剪剪,剪开了就好了。” 那小二一听这话,顿时吓得一脸煞白,抱着脑袋四处窜,老爷子却不肯放过他,举着剪子使劲儿追,院子里守卫的人的都竖起耳朵听热闹,一个个乐不可支。 那小二嘴巴不利索,身手却是灵活,三两下就窜进了里屋,冲到了宝钦跟前,嘴里一边结结巴巴地喊着救命,脸上却是一副惊喜交加的表情,“公主,小的可算找到您了。” 来的人竟是九斤!因他会说北燕话,才特意被秦烈借去带上了前线。既然他都到了跟前,那秦烈又怎么会远? 宝钦虽说刚刚听出了些门道,可真正瞧见来人,却还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强忍着心中的快意,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小声问:“三爷是不是也到了?你们带了多少人?” 九斤又嚎了两声,才沉声回道:“三殿下就在客栈里,因怕被人认出来,一直守在屋里。我们俩日夜兼程赶过来的,接应的人都在后头。” 宝钦闻言,心又沉了下来,苦笑道:“这院子里外全是他们的人,就我们几个,如何逃得出去。” 九斤一脸盲目的自信,“公主您放心,有三殿下在,定出不了事儿。”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秦烈再大的本事,以一敌十已是奇迹,剩下的这十来个,难道九斤能抵挡? “他可有了计划?”宝钦不放心地问。 九斤笑眯眯地回道:“出来的时候,王老爷子塞了不少药给他。” 老爷子狠狠一拍手,怒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骗得老子不能用毒了,他这会儿却来当好人。” 宝钦只当没听到他说话,因怕九斤进来得太久被人怀疑,赶紧挥挥手让他走。九斤也急着回去禀告消息,朝宝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捂着嘴大嚎着冲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宝钦不知道秦烈到底要如何下毒,只耐着性子在床上坐着,半点睡意都没有。老爷子则回了隔壁的客房歇下,不一会儿,竟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两更时分,门口有轻轻的声响,宝钦的心陡地一跳,赶紧跳下床。她不敢点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低低地问:“谁?” “我——”门外正是她等候了许久的那个人。 宝钦的心忽然就踏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面瘫同学今天来打酱油,台词只有一个字== 68第六十八回 六十八 门一开,:/屋里一片漆黑,可秦烈却分毫不差地一把抱住了宝钦,两只手臂犹如铁箍一般将她牢牢锁在怀中,动不得分毫。 这么多天来的提心吊胆,在这一瞬间全部落定,宝钦心知而今绝非缠绵的时候,却贪念这来之不易的温暖,一时间竟说不出理智的话,任由自己软软地躲在秦烈的怀里,就好像她果真是个娇弱无力的小女人。 门外的九斤守了一阵,不见屋里有动静,生怕秦烈出了点什么事儿,赶紧凑到门口低低地唤了一声,“殿下?” 屋里的二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松了开来,借着外头的月光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齐齐地笑。秦烈捏了捏宝钦的脸,柔声道:“我们先走,旁的事路上再说。对了,老爷子在哪里?” 宝钦指了指隔壁,一脸无奈的笑,“怕是这会儿都睡熟了。” 外头的九斤早听到屋里的声音,赶紧凑到隔壁房门口,轻手轻脚地将门弄开,猫着腰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扶着一个劲儿地打哈欠的老爷子出来了。 秦烈和宝钦已经在院子里候着,见他们出来,赶紧汇合。他们事先在客栈外安置了一辆马车,并不大,但坐三四个人还是足够了。四个人悄悄溜出院子,正准备上车,茅房方向却忽然闪出个人来,瞧见他们一行,顿时愣住,尔后立刻扯起嗓子大声喊起来,“快来人,快来人,犯人逃跑了——” 话未说完,秦烈已随手抓了把飞刀朝他掷过去,正中那人的胸口,那人立时便倒了下去,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其余的同伙虽是全被秦烈他们迷倒,但他的声音却将客栈里旁的客人吵了醒来,其余的客房里很快便有了动静,有说话的声音,也有人大着胆子提了灯出来查看,瞥见院子里倒了个人,顿时吓得大声叫唤起来,“不得了了,杀人了杀人了。” “快走!”秦烈低声命令道:“上了官道往东走。” 径直往南才是秦军大营的位置,秦烈却往东走——宝钦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今儿他们已是泄了行踪,只怕燕国立马就要布下天罗地网来搜捕,若是一路往南,只怕前方不远处就已有了大批的官兵在候着了。秦烈只身犯险,擅闯敌国,却是把性命都赌上了的。 想到此处,宝钦愈加地感动,忍不住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秦烈回过头来看她,顾不得老爷子就在一旁,将她揽在怀中,长吸一口气,柔声道:“幸好找到了你,幸好——” 那日他惊闻宝钦被人掳走,又气又怕,一颗心犹放在火里烤,草草地跟几个副将叮嘱了一声后,立刻领着一群侍卫起身回京,还在路上就接到了秦修的消息,说已查出那劫匪是北燕刺客。于是他又立刻折回,将众侍卫分成四批,在秦燕交接的几条必经之路上打探消息。 最后竟是他先收到了老爷子留下的音信,尔后一路追赶,才终于在北燕的这个小镇上找到了贺岚清一行人。直到将宝钦牢牢地抱在怀里,他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虽说宝钦也不拘小节,可当着外人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与秦烈互诉衷肠,抱了一阵后,终于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道:“怎么是九斤跟着,五斤呢?还有,你这么大大咧咧地跑出来,营地里怎么办?若是燕国人晓得你不在军中,只怕要趁机动手。” “我们分了道儿,五斤和老黑去了益镇,至于军中——”秦烈沉着脸,眼睛里有冷冷的寒意,凝冰彻骨一般,“就怕他们不来!” 宝钦见他这幅模样,心知他临走之前定是做了妥善的安排,这才放了心,摇头笑道:“我却是多虑了。” 秦烈沉声道:“我也险些就这么一句话不说地冲出来,好在五斤就在一旁,活生生地将我给拦了,还被我打了两圈。”说着话,他的眼睛里又闪现出暴躁的恨意,“等我们回去了,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卑鄙下流的燕国人,那个刺客——” “他叫贺岚清!”一旁的老爷子忽然插话道:“是吧,宝丫头?”说话时,又朝宝钦眨了眨眼,笑眯眯地道:“这大晚上的把老夫给吵醒了,好歹也让我说说话,要不,一直闷着看你们俩你侬我侬的多难受。” 宝钦对这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行的老爷子半点办法也没有,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搭他的腔,只朝秦烈正色道:“此人是燕国贺家的嫡子,我却是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倒也奇怪。” 秦烈冷冷道:“贺家那一个乱摊子,岂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我不管这贺岚清是什么人,今儿他做出这样的事,总有一日,我会加倍还给他。”一想到宝钦这一路上遭的罪,他的心里就一阵一阵地难受。 “你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一念及宝钦的身体,秦烈的心愈加地不安起来。司徒叮嘱过的话犹在耳畔,上回发作的时候,他也亲眼瞧见过宝钦的痛苦,只恨不能以身代之,而今她被人一路劫持,颠簸了上千里路,只怕身体早已扛不住。 一旁的老爷子凉凉的开口道:“你以为老夫是喝凉水喝成药王谷谷主的?老夫连司徒那个混小子都不如?” 他前头插了几句嘴,秦烈的眼睛里却只看得见宝钦,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心里,这会儿总算醒悟过来了,赶紧半弯着腰朝老爷子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前辈仗义相救,若非您一路照顾宝钦,她不会如此康健,若非您在客栈留下消息,只怕到今儿我们还找不到人。大恩不言谢,日后前辈若有差遣,晚辈一定竭尽所能,绝不推卸。” 老爷子笑嘻嘻地一挥手,“这还差不多,回头可别忘了你说的话。老夫而今没什么活儿要你干,回头可不一定了。”说着,又朝宝钦眨了眨眼,一脸戏谑地道:“你们俩继续说,继续说,老夫困得很,这就睡。唔,一会儿把耳朵也堵上,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宝钦顿时哭笑不得。 “你也睡会儿,啊。”秦烈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你身体不好,熬不得夜。后头只怕还有追兵,接下来几天,可够我们忙的了。” 宝钦点点头,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睛,斜斜地靠在他身上。秦烈却将她拦腰抱住,扶着她枕在他腿上,“睡吧,睡吧。” 这边的官道并不好走,马车又是临时在镇上买的,远不如行宫里那一辆七宝华盖的大马车那般舒适稳当,一路好生颠簸。可宝钦却睡得特别踏实,连个梦都没有做。 到快天亮的时候人醒了,睁开眼,只见秦烈也闭着眼在瞌睡,身子斜斜地靠在车壁,手和腿则还保持着宝钦睡前的姿势,半分未动。天晓得这一晚上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宝钦心里头一酸,有种说不清楚的情绪一点点地在身上蔓延。 她不想惊动秦烈,可又心疼他保持这姿势难受,心里头正矛盾着,马车似是轧到了路上的石子,忽然趔趄了一下,秦烈的眼睛立刻睁开了。 “什么时候醒的?”秦烈依旧不动,看着缓缓坐起身的宝钦,柔声问,眼睛里有温柔的笑意。 宝钦却不回他的话,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地揉,又问:“是不是麻得都不能动了?笨死了,我睡得那么死,你稍稍动一下我也不会醒,枕了整整一晚上,这腿和手哪里还能动。若是后头真有追兵过来,怕是你想站也站不直……”她絮絮叨叨地教训他,秦烈只乖乖地听,半句话也不敢回的样子。 宝钦很有耐心地将他的手和腿一一揉过,又让他自己动了动,罢了才问:“可好了些?” 秦烈使劲儿点头,如捣蒜一般。外头天寒地冻的,他的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到了哪里了?”宝钦侧过头又问:“九斤赶了一晚上的马车,怕是累得不行,便是人受得住,马儿也受不住。” 秦烈总算清醒了些,回道:“等天亮了,再在附近镇上另买一辆马车,我来赶车。这里是燕地,昨儿我们又露了面,保不准已经被人认了出来。只怕后面的路不好走,而今趁着他们没追上,多走一步是一步。” 宝钦闻言,面上顿时一片严肃。秦烈的身份不同寻常,只怕燕国这边到处都有他的画像,在这边行走实在不安全。更何况,他们虽逃了出来,可贺岚清怎会善罢甘休,只怕一面在后头追,一面已将她的画像到处分发通缉。他们拢共才四个人,还有一个完全不动武功的老头子,一个虽有武艺却不能发力的女人,越走到后头,就越是艰难。 “要不——”宝钦咬咬唇,一脸正色道:“还是我来赶车,换了男装,他们也认不出我来。” 秦烈“噗——”地一下竟是笑出了声,面上虽还僵硬着,可也很难得地勾起了嘴角,“我的钟小将军,你莫要忘了自己杀了多少燕国将领。只怕认得你的人比认得我的还有多。”更何况,他们而今是往东走,这边却是接近郑燕边境,距离当初宝钦驻守的西北军大营不过数百里,宝钦被认出来的几率实在比秦烈要大多了。 宝钦苦着脸恨恨道:“钟小将军早就死了,说不定他们瞧见了我,还以为我化作了厉鬼要找人寻仇,吓得魂飞魄散呢。” 话虽这么说,宝钦心里却明了得很,有秦烈在,决计轮不到她来赶车。 天亮后,秦烈让九斤上车歇着,自个儿则坐到了马车外头,赶了一阵路后,便找了处小镇将那马车给贱卖了,尔后又另买了一辆,之后又在镇上买了一大包的食物和衣服。宝钦也换回了男装。 往东的官道并不好走,尤其还想要绕到秦国去的话,得翻过方圆数百里的小嶂山,马车根本就走不了。 兴许后头的追兵没那么快呢?九斤醒来后,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们就从这里再折回目河镇,那边的路好走,过了易和县,距离秦国就不远了。” 老爷子也觉得有道理,立刻跟着附和。 结果,他们还没回到目河镇,就跟一支追兵给撞上了。 这支队伍应是附近县城的守备军,不论是衣服还是□的马匹都与贺岚清身边那些人没得比,人也不多,只有六七个,身上的功夫也是稀疏平常,没多久就被秦烈和九斤给收拾了。 只是这样一来,目河镇却是再也去不成了。 “听说小嶂山里还有温泉——”宝钦笑着道:“我们走得累了,倒是可以泡在温泉里歇一歇。” 作者有话要说:今儿面瘫同学的戏份够多吧,人家还笑了呢 69第六十九回 六十九 宝钦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却是明白得很,:/而今正值隆冬,大雪封山,马车根本走不进去,只能骑驴或是徒步。 小嶂山乃是郑燕两国之间的一处无人看管地带,距离郑国西北大营只有数百里,宝钦从来没有到过此处,但对其大名却是久仰,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里地势险要复杂,另一方面,这里还常有悍匪出没,尤其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便是连军粮都敢抢的。 老爷子不明就里,听得宝钦打趣,也跟着大笑起来,道:“温泉好,温泉好,宝丫头余毒未清,正好泡一泡,对身体有好处。” 秦烈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赶紧朝宝钦道:“等回京以后就别回行宫了,在我那温泉庄子里住下,一来可以驱毒,二来也省了许多应酬。我晓得你惯不喜欢和那些人来往,索性避了开去。在庄子里泡泡温泉,喝喝茶,种种花,好生休养。” 宝钦只是微微地笑。 因决定了要进山,不免要开始准备行李。于是,每到一个镇子,秦烈便像蝗虫过境一般,将镇上杂货铺里的东西卷了大半,大到厚重的皮草帽子,小到火折子,竟是塞了满满的一车。九斤见状哭笑不得,忍不住小声问:“三爷,这……这东西虽好,可公主不是说了,小嶂山没有车道,只能骑驴么?我们这么多东西,如何搬得走。” 秦烈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宝钦笑着解释道:“既然你都晓得东西多了我们搬不走,后头的追兵定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会想到他们居然会不怕死地进山去,所以,秦烈这两日才如此地放肆,丝毫不隐匿行踪。 “三爷果然想得周全。”九斤闻言,立刻拍上了马屁。话才出口,秦烈就对着他的后脑勺赏了一巴掌,冷冷道:“爷可不是老五,别在我面前玩这一套。” 九斤捂着脑袋嘿嘿直笑,见宝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赶紧又朝她眨了眨眼。 他们出了镇子后便离了官道,九斤去附近的村子里买了几匹毛驴过来,尔后一行人便弃了马车,上了驴。外头正落着雪,寒风凛冽,犹如刀割一般,宝钦一下马车便生生地打了个冷颤。秦烈见状,赶紧伸过来后,担忧地问:“要不,我们共骑一头驴?” 宝钦低头瞧了瞧手里的毛驴,苦笑着摇头。这小毛驴可比不得马,身板儿单薄得很,若只是几里路也就罢了,后头还有好些天的行程,若是压坏了它,可要如何是好。 “那就多穿些。”秦烈皱起眉头,又从包里翻了件厚皮袄子出来,非要往宝钦身上裹。宝钦哭笑不得地道:“再裹怕是连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说罢,又握了握他的手,沉声道:“无妨的,我只是将将下车,有些不适应,多走一会儿就好了。以前在西北军中的时候,这样的天气,也就穿件夹衣。不过是最近养得娇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跟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一般无二,我可真真地不习惯。” 她既然这么说了,秦烈也不好再反对,只得沉着脸又将衣服塞了回去,尔后上了驴,便一直握着宝钦的手,无能如何也不肯松开。 他二人这般亲亲热热的,九斤只当没瞧见,偏生老爷子却是跟司徒一样的性子,时不时地便要笑话他们两句。秦烈自是混不在意,就连宝钦也是老神在在,丝毫没有半点羞怯之色。老爷子说了几次,便没了兴致。 进山后的路果然难走,这些毛驴又未经训练过,驮的东西也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好几次都险些没把宝钦从驴背上要晃下来。也亏得秦烈一直在旁边守着,每每她开始重心不稳了,他便用手托住,生生地将她推回去。 越往里走,山里便越发地冷。也亏得宝钦穿得多,加上时不时地喝口烈酒暖暖胃,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走不多久,他们便寻了处避风的山脚歇息。若是平日里进山倒也罢了,可而今四下里一片雪白,连枯木树枝也找不到,更不用说生火了。无奈之下,只得胡乱地吃了些肉干和冷馒头,又吃了几口雪,才算把肚子给填饱了。 秦烈和九斤倒也罢了,他们常年在军中,什么苦日子没有经历过,可宝钦到底是个女儿家,身体又不好,秦烈如何舍得她跟着遭这样的罪。一时间,心里便有些难过,看着宝钦的眼神便带了些自责。 宝钦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异样,略微想了想,便猜出了他的意思,遂笑道:“以前我在西北军中的时候,伙食还没这么好呢。你若是觉得亏待了我,等回了京城,再好好弥补就是。旁的我都不要,上回听司徒说,你烤得羊格外美味,赶明儿我们偷偷出京,你给我烤一头。” 一旁的老爷子“哈哈”大笑,插话道:“你这宝丫头才多大的肚子,让人烤一只羊,何年何月才吃得完。不如到时候把老夫也叫上,老头子旁的不行,肚子却大,保管一个人就能吃一半。” 九斤急道:“公主跟三爷好好说话呢,老爷子您这是捣什么乱。想吃羊肉,让司徒大人给您烤去!” 老爷子恼道:“司徒那混小子哪里会烤肉,炒个青菜都能把厨房给烧了。要不,我能那么早就把他给赶下山?” 众人顿时笑起来。 气氛很快轻松起来,大家填饱了肚子,又歇了一会儿,便又继续上了路。 路上没有人,动物却是不少,时不时会遇到一两只出来觅食的傻袍子,愣愣地瞧着他们,一动也不动。九斤看着手里一阵发痒,好几次都弓都拉开了,又被秦烈又喝住,道:“杀了它们做什么,这会儿又没法吃,岂不是还多造了一份杀孽。” 老爷子闻言,一脸意外地朝秦烈看过去,眼睛里有深思的神色。 当然,除了傻袍子外,偶尔也会有猛兽出没的痕迹。九斤在这方面甚是里手,每每瞧见个脚印便要上前瞅半天,一会儿又跑回来告诉秦烈该往哪个方向走。 冬天的时候,老虎最难觅食,便是瞧见了狗熊只怕也要去尝试着袭击的,更何况是他们这一群人。 天微黑之前,九斤总算找到了个落脚地,是一处干燥的山洞,并不深,收拾得也很干净,明显有人逗留过的痕迹,想来曾是附近猎人们歇脚的地方。进了洞里,仔细转了一圈,九斤顿时发出一声欢呼,“三爷,这里竟然有柴火。” 不止有柴,还有锅碗瓢盘,显然是猎人们留下的,却是方便了后来的人。秦烈也总算松了一口气,晚上可算是能让宝钦喝上一口热汤了。 九斤麻利地生了火,又去洞外挖了一大盘雪放在锅里,熬化了,再把肉干放了进去。一边熬汤,一边后悔道:“早晓得就把那傻袍子打两只,要不,这会儿就能喝道新鲜的肉汤了。” 秦烈自当听不到,抱着宝钦围着火堆坐着,柔声道:“你睡会儿,等汤好了我再叫你。” 有他在一旁,宝钦便索性继续扮柔弱,低低地应了一声后,便靠着他睡了。白天里累极了,这会儿入睡得甚快,才闭上眼睛便进入了梦乡。鼻息间是越来越浓的肉香,还有暖暖的热意从火堆传过来,一整天的困乏全在这个时候都消散了。 吃了晚饭,九斤便自告奋勇地要来守夜,却被秦烈赶了回去,道:“你忙了一天,且先去休息,我先守上半夜,下半夜再换。” 九斤还待再争辩,被秦烈瞪了一眼,立刻老实了,赶紧坐到火堆边躺下,一会儿,便发出沉重的鼾声。 一晚上大伙儿都睡得极好,第二日醒来时,精神俱佳。九斤又煮了肉汤让大家喝了,浑身都暖洋洋了,大伙儿这才动了身。 之后再遇到狍子的时候,九斤就半点仁慈心也没有了,一箭便要了那傻袍子的命,罢了还笑嘻嘻地朝秦烈道:“晚上就能吃点新鲜肉了,要不,三爷您亲自动手,先给公主烤个狍子肉?” 第二日晚上他们却没有再找到同样的山洞,却瞎撞上了传说中的温泉。 这里的温泉并不像京郊那边温度适宜,好几个泉眼都热得烫手,九斤索性把包里的熟鸡蛋翻了出来,用包好,再用绳子拴好了放进泉水里煮,没一会儿再拎起来,竟像是在滚水里煮过一般,烫得根本下不了手。 “乖乖,这水烫得——要是不明就里,急急忙忙地跳下去,可不得把人都给煮熟了。”九斤大惊小怪地道。 秦烈却皱起眉头不言语。他原本还想着让宝钦下水泡一泡驱驱毒,而今这样,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了。 老爷子见状,笑着提醒道:“这片地方泉眼甚多,你带着宝丫头再多找找,越是离得远,水温便越低,总能找到能下水的。” 秦烈赶紧谢过了,才欲拉着宝钦去附近转一转,忽地脸色一变,朝众人打了个手势,自己则拉着宝钦迅速地隐匿在一片乱石之后。 九斤和老爷子手脚也便当,飞快地找到地方躲了起来。 才将将藏好,众人就听到了不远处的声响,有说话的声音,也有脚步声,看情形,只怕不在十人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东西特别不顺,下午翘班陪着朋友去买瓷器,回来的时候都快八点了,累得要死要活的,一到楼下,电梯居然坏了,害得我扛着电脑爬了十一楼。 回家写稿子吧,写了一半,学生来电话了,又陪着说了十分钟,电话一挂,我就已经接不上了。+_+ 70第七十回 七十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些人已经到了温泉边上,:来人应非燕国追兵,说话的腔调中带着明显的郑国口音,宝钦听着,倒生出一种熟悉亲切感。 “有人来过。”来人很快发现了温泉边的鸡蛋壳,高声喝道。其余众人闻言,立刻警惕起来,为首的那个汉子朝众人做了个手势,大家会意,全都禁了声,家伙什全掏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四处探看。 他们躲避的地方原本就不算隐蔽,哪里逃得过去,秦烈朝宝钦使了个眼色,索性牵着她的手先走了出来。 “诸位好汉手下留情!”宝钦抢在秦烈的前头先开了口,又朝九斤和老爷子躲避的地方吆喝了一声,“司徒爷爷,出来吧。” 老爷子“嘿嘿”地笑,若无其事地跟九斤从乱石群中钻了出来,口中还道:“早说了不要躲,不要躲,九斤偏不听。咱们又不是犯了事的恶人,躲个什么劲儿。” 宝钦道:“还不是怕后面有燕国的追兵么,既然不是燕国人,自然就不必躲了。” 宝钦而今换了男装,又敛去了先前在军中时的英气,乍一看就是个英俊的书生样儿。老爷子则须发皆白,满脸笑容,半点威胁也没有,秦烈的个子虽高,人却略显削瘦,加上五官又俊朗斯文,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唯一让众人觉得有些压力的,只有人高马大的九斤。于是,所有人审视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你是郑国人?”来人中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因生了满脸的大胡子,几乎看不出到底长成什么样儿,也更看不出年纪来,听着声音倒是还年轻。 宝钦赶紧应道:“是,是,在下乃郑国韩城人,去年跟着几个朋友去燕国做皮货买卖,不想被人给坑了,不止骗走了在下的货物,还冤枉我杀了人。无奈之下,只得跟几个朋友一起逃了回来。后头有追兵,不敢走官道,所以才从小嶂山里绕,不想遇到诸位好汉……”说话时,她怯怯地瞥了那络腮胡子一眼,脸上显出担忧又害怕的神色来。 络腮胡子却不理她,目光又挪到了九斤身上,冷冷道:“这人是你的朋友?他也是韩城人?” “非也非也。”宝钦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我这几个朋友都是秦国人,也都是做皮货生意的,一道儿被人坑了,连家都不敢回。我就索性把他们一齐带回韩城去,家里头到底还有个铺子,回头做做小生意,总有一日还能东山再起。” 九斤跟着连连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秦国腔,却不是丰城口音,而是带了些留镇那边的腔调。 也不知络腮胡子想到了什么,眼睛里忽然一亮,饶有兴趣地盯着宝钦看了一阵,罢了,又瞧瞧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秦烈,问:“你读过书?” 宝钦不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下,咧嘴笑笑,“在下幼时念过私塾,原本也是想考取功名的,只可惜——”她还待继续往下说,就已经敏感地发现了秦烈眼神不对劲,于是声音越来越小。等到说完了,可算是明白过来了,反悔却是已经来不及。 一旁的老爷子更加不得了,居然还主动插嘴道:“老夫不仅读过书,还会治病。” 那络腮胡子愈加地欢喜,“哈哈”大笑道:“今儿却是走了大运了,出来一趟不仅能找到两个现成的师爷,还能弄个大夫回去。回头大当家不知要怎么夸我。” 众人皆大声附和,说说笑笑,分明已把他们几个当成了囊中之物。 宝钦偷偷瞧了秦烈一眼,他也正在看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宝钦仔细想想,也觉得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听这些人的口气,应是山里的土匪,手底下的工夫肯定不弱。便是秦烈他们侥幸胜了一回,可得罪了地头蛇,只怕后面便走不出小嶂山了。 于是,威名赫赫的战神秦烈,与曾经威名赫赫的钟小将军,以及闻名天下的药王谷谷主,被十来个趾高气扬的土匪一并儿押走了。 山寨离温泉有半天的路程,许是见宝钦她们一个个老的老,弱的弱,那些土匪们竟然客客气气的,也没有过来抢他们的毛驴儿,而是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大声说笑。也不知道说到什么事情,他们忽然哄堂大笑起来,有几个还使劲儿地朝宝钦和秦烈看,眼神毛毛的。 宝钦只当是看不到。 快天黑的时候可算是到了山寨,这么大的雪,山脚下居然有人把守,瞧见络腮胡子,远远地就开始招呼,“四当家的巡山回来了,怎么好像多了几个人?” 络腮胡子大笑道:“找了两个师爷和大夫回来,老子今天可立了大功了。” “真的呀!”守卫显然也甚是欢喜,乐道:“要不大当家怎么老夸您呢,每回巡山,总能带点好货回来。”说罢了,却还不忘问起今天的口令。那络腮胡子赶紧回了,于是,这一行人才进了山。 宝钦见状,不由得又与秦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些土匪的行事竟十分有条理,不似以前见过的毫无章法的匪人,倒像是军中的作风。若果真如此,只怕后面想再逃下山就不容易了。 她倒是不介意在山寨里住上两个月,可秦烈如何等得?虽说他离开营地前做好了部署,可军中战事,瞬息万变,万一真被燕军偷袭得逞,宝钦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进了山寨,山势开始变得陡峭,毛驴便有些爬不动。众人不得不跳下驴来自己爬。旁人也就罢了,宝钦的身体却是极差,走不了几步便气喘吁吁,脸上更是变得煞白一片,秦烈瞧着,脸色顿时就变了。 “小白脸就是中看不中用。”络腮胡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回头看宝钦,皱着眉头,一脸的鄙夷,罢了,又朝身边一个矮胖子道:“棒槌你过去背他,要不,咱们等到天黑也上不了山。” 那个叫做棒槌的矮胖子顿时有些不高兴,小声嘀咕道:“四当家就会欺负俺,若是个美娇娘倒也罢了,不说让俺背上山,就是再走两个来回,俺也高兴。偏偏让俺背个小白脸,可不是恶心人。” 他嫌小白脸恶心,秦烈还嫌他恶心呢,板着脸抢身到宝钦的身前,冷冷道:“不劳烦这位大爷了,既是我的朋友,自然我来背。” 棒槌闻言,立刻眉开眼笑,“四当家,这可是他说要背的,不干俺的事。”说罢了,又嘿嘿地朝秦烈上下打量,贼兮兮地笑,“你这小白脸倒比那个小白脸壮士些,一会儿背不动了,可不准叫苦。俺才不搭理你呢。” 说着话,人就已经窜到了队伍的最前头,高声道:“四当家,俺就先上去了,一会儿那小白脸背不动了,你让小德子背。” 底下顿时有人哀嚎一声,赶紧也加快了步子往前追,“四当家的,俺尿急,等不了了。”三两下的工夫,便走了老远。络腮胡子又气又好笑,扯着嗓子大声吼道:“你们两个给老子记住了,回头定要你们俩好看。” 剩下的土匪们闻言“哈哈——”大笑,有人打趣地问,“四当家,你敢让小德子好看,回头嫂子就让你好看。” “可不是,晚上不让你上炕,急死你……” “……”说着说着,话语里便带了些颜色。九斤听得脸都白了,直着眼睛盯着脚看,根本不敢朝宝钦瞧一眼。倒是宝钦面不改色,趴在秦烈的背上自得其乐,还时不时地小声吩咐道:“你小心些,颠到我了。” 众人见状,纷纷替秦烈不值。 这山寨建在半山腰,地势极好,只有他们刚刚走过的这一条山路可达,山腰处有一片平地,许是藏在这重峦叠嶂中,竟没有被大雪覆盖,只落了薄薄的一层,连路面都不曾遮盖住。偶尔在背风的地方,甚至还能瞧见一两丛碧绿的松树,于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添了一份生机。 进了寨子,便立刻有人过来引了宝钦一行去后院。那人却也是有些警惕防范之心的,引着他们东绕西绕,明明不过是一两百米远的路程,偏偏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只可惜,宝钦和秦烈都是惯常在军中走动的,方向感极佳,趁着走路的工夫,倒是把这片院子的地形给摸了个清楚。 到了地儿,那人领着他们进院,指了两个房间给他们,道:“且先在这里住着,一会儿有人给你们送吃的过来。明儿二当家会给你们安排差事。”说罢,又瞅了眼宝钦,便转身走了。 “哎,你等等!”却是九斤出声将那人给拦住了,一脸为难地道:“我们四个人,如何只安排了两间房——” “哎哟!”那人呵呵笑起来,一副看傻瓜的表情,“小哥儿,咱们寨子里可比不得你们家,分给你们两间房已经算客气的了。这还是看在你们会识字算账的份儿上,要不,怕是连个柴房都没有。” 九斤还待再说,一旁的秦烈朝他瞥了一眼,九斤立马就哑了。 “一会儿我跟老爷子他们挤挤。”等那人走了,秦烈方道,说话时,人已走到了床边,探手一摸,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被子这么薄,你晚上如何熬得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感谢以下几位朋友投的霸王票,俺对**的业务不大熟悉,盯着霸王栏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人,后来才知道后台有记录: 好好、红豆、cibamai、y、ivyjl同学,谢谢你们的地雷! 今天写这点稿子可真是多灾多难,晚上做饭的时候不知怎么把家里的保险给烧了,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找到电工,急得我要死要活的,无奈之下去找物业求救,结果物业十分钟就给我修好了,还没收我钱。早晓得物业还管这事儿,俺以前就不找电工了。 吃完饭了写稿子,眼看着快写完了,电脑死机,再打开,稿子就丢了几百字,郁闷得不行。 ps:昨天晚上俺是扛着电脑上十一楼,不是扛着电梯== 笔误啊笔误 71第七十一回 七十一 秦烈说这话的时候,原本也并没有旁的心思,只是话说出了口,才发现老爷子和九斤都在窃窃地笑,网:,才欲开口辩解,话到了嘴边却忽然不想说了。 也许……说不定……他的脑子里一时转了好几个念头,隐隐约约地有了些想法,紧绷的脸上忽然红了。 唯有宝钦还是愣愣的,跟上前摸了把被子,跟着皱起了眉头,“要不,我再去问他们要一床。” 九斤赶紧道:“宝爷您先歇着,这些事儿让小的去办。”说罢,一转身就溜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面上全是忿忿不平,气道:“这些人真是过分,不过是要床被子,却弄得跟要他的命似的,不给就不给,骂什么人。若不是不想闹出事来,非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可。” 宝钦不予把事情闹大,赶紧打圆场道:“不给就罢了,而今我们刚刚上山,他们都警惕着,没必要和他们吵起来。”她却是没注意到九斤一转身,就偷偷地朝老爷子做了个鬼脸。 九斤一脸沮丧地应了一声,唉声叹气地出了门。老爷子也笑嘻嘻地跟了出去,屋里顺理成章地只剩下宝钦和秦烈两个。以前在西北军中的时候,宝钦虽有独立的帐篷,但真打起仗来的时候便没那么多讲究了,有时连铠甲都来不及脱就躺在帐里睡了,身边困着六七个大老爷们是常事。所以,不等到俩人一齐躺倒床上,只怕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晚上山寨里派人送了些吃食过来,不过是些馒头咸菜之类,好在都是热的,倒也不难下肚,此外,每人还各得了一碗姜汤来驱寒。他们的包袱里还有些肉干,就着姜汤一起吃了,填的肚子都饱饱的。 白日里走了一天,大伙儿都累了,尤其是宝钦,洗漱过后往床上一歪就睡了过去,竟是半点防范的意思也没有。秦烈看着昏暗灯光下她安静的睡颜,眼神忽明忽暗,痴痴地看了一阵,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靠着她躺下,一伸手,将她环在了怀里。 秦烈就是个火炉子,有他在一旁捂着,宝钦睡得安稳又踏实。秦烈就可怜了,怀里搂着心爱的美人儿,想一亲芳泽又没胆子,想睡觉心里又痒痒的,一会儿低头瞧瞧怀里的宝钦,一会儿又伸手抓过床边的茶壶灌两口冷茶,可那邪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难受得紧。 好容易迷迷糊糊地有了些倦意,怀里的人儿却忽然“咿咿呀呀——”地哼了几声,秦烈一个激灵就醒了,拍了拍宝钦的肩,小声问:“阿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宝钦“唔——”了一声,扭了扭身子,不高兴地道:“要小解。” 秦烈一愣,脸上顿时僵了。外头这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总不能抱着她去茅房。想了想,他还是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先替宝钦把被子掖好了,然后才披了件衣服出门。摸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可算是找到了个水桶,赶紧拎进屋来放在床后,尔后才快步走到床边轻轻地拍了拍宝钦的脸,柔声道:“阿宝,醒一醒,马桶就在床后,你起来去小解。” 要换了以前,宝钦但凡听到点风吹草动都立刻惊醒的,可自从跟秦烈在一起后,她便开始迷糊起来,听了秦烈的招呼,她想也没想就起了身,半闭着眼睛去了床后。秦烈也不敢看她,低着头只盯着床上的被子看。 床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很快的,宝钦又摇摇晃晃地走回来了,往床上一倒,翻了个身,不一会儿,竟又有了低低的鼾声。 秦烈简直哭笑不得。他又起身将那马桶拎了出去,倒掉夜香后还舀了两瓢雪,罢了把东西一扔,赶紧进屋抱美人去了。 宝钦一晚上睡得极好,天刚亮就醒了,打着哈欠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埋在秦烈的胸口。她便是再迟钝,这会儿也总算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 就这么搂着过了一夜,还同床共枕!若是这事儿发生在郑国,只怕她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了。 怀里的人稍稍一动,秦烈就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的样子,与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他大相径庭。宝钦瞧着他这幅模样,心里却忽然柔软起来,睁大眼朝他上下打量了一阵,柔声问:“晚上睡得不好么?怎么都有黑眼圈了。”说话时,手就已经抚上他的眼睛。 他们俩离得近,宝钦一动,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秦烈的身上。秦烈猛地吸了一口气,飞快非往后退了半尺,脸上涨得通红的,连呼吸都明显有了些不顺当。 “怎么了,你?”宝钦讶道:“身上哪里不舒服,还是……”说话时,又往前凑了凑。秦烈赶紧往床边挪,动作太快一时没控制住,旧事重演,秦大将军一个倒栽葱掉下床去,发出一声闷响。 宝钦赶紧披着被子探出脑袋来,一脸狐疑的表情。 “我……睡好了。”秦烈紧绷着面皮飞快地转过身,抓了床边的衣服披上,背对着宝钦道:“我去让九斤打热水进来。你……你也起床了吧。”说话时,人已出了门,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宝钦总觉得,他那狼狈的身影里总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琢磨一阵,后知后觉的宝钦总算想明白了,脸上顿时涨得跟猪肝似的,却又忍不住想笑。憋了一阵,终究没憋住,抱着肚子先笑了一通。 这边秦烈一出门,就瞧见老爷子和九斤已经起来了,二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齐齐地转过身来看他,目光中□裸的暧昧。秦烈顿觉冤枉,若是果真吃到了嘴还好说,偏生这种事却是连说也说不清的。 见秦烈脸色不对,九斤赶紧知趣地不再笑话他,小步跑过来殷勤地道:“三爷,你先歇着,小的去打些热水过来。” 他话还未说完,秦烈的心里就一突,下意识地朝昨儿晚上作案的地方看去,那只水桶早已不见了踪影。秦烈不动声色地道:“不用了,我正好出去走走,顺便去打水。”说罢,也不等九斤说话,人已经快步走远了。 九斤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迷糊,一转身,就听到老爷子小声地嘀咕,“九斤你去哪里打的热水,怎么一股子骚味儿。” ………… 吃过早饭,四当家就领着几个汉子过来了,却是给大伙儿分配了任务。宝钦和秦烈负责给山寨里的弟兄们做登记,老爷子则给大伙儿看病,九斤给他打下手。 于是,不一会儿这院子就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人都快把门给挤破了。 寨子里并非全都是郑国人,还有秦国和燕国的百姓,多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投了寨,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宝钦敏感地发现,这些人当中竟然有不少军人,抑或是曾经在军中待过的。她和秦烈都生得一双火眼金睛,那些人是军人还是百姓,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莫非此地是哪国的暗哨? 可仔细想想似乎又不大可能,郑国西北军的统帅宝钦也是认识的,若他有这样的远见,也不至于整个大营几乎没有人服他,秦国愈加地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没道理秦烈会不知道。至于燕国——若是燕国的探子,根本不会容他们过夜。 “……小伙子多大了,成亲了没?”过来登记的人当中有不少热情的大妈,一瞧见宝钦眼睛就亮了。整个山寨,哪里见过这样白净漂亮,又斯斯文文呢的男孩子,更难得的是,他还识文断字,于是,宝钦很快成为了大妈们争先抢夺的目标。 “我们家二妞今年十六……” “我那侄女生得腰圆屁股大,最能生养……” 宝钦苦着脸连连告罪,“小生在家乡早已娶妻生子,犬子都已半岁了。” “咋这么早就成亲了呢!”大妈们很是失望,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罢了,又眨巴眨巴眼,把目光挪到了秦烈的身上。那紧绷的面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大妈们立刻又转过身,“听说你们一起上来的还有个大夫?” 宝钦险些没笑出声来,憋得一脸通红地道:“大夫是有一个,正在前头院子里给人看病呢。大妈您得赶紧,要不……”她眨了眨眼,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大妈见状,狠狠一拍手,赶紧就跑了。 秦烈的脸皮直抽抽,趁人不注意捏了捏她的手,小声道:“你把人糊弄到老爷子那里去,小心回头他要找你算账。” “我哪有?”宝钦一脸无辜地瞧着他,“我只是说他是大夫罢了,旁的话可是一句没说。” 到下午吃饭前,宝钦和秦烈就差不多将山寨诸人全都登记造了册。四当家回头检查的时候,得知他们已经全部做完,甚是意外,装模作样地拿起那册子翻了翻,道:“不错不错,做得好。” 宝钦心里有些好奇,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低声问:“这册子里头就剩下三位当家的没填了。” “哦——”四当家摸了摸后脑勺,挥挥手,“我把这册子带回去给大当家瞧瞧,他也认得字,说不定就自个儿添上了。”瞧着他毛毛躁躁的好像个粗人,做起事来却是谨慎得很。 宝钦与秦烈交换了个眼神,心里有了思量。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困死之前把稿子码了出来,呜呜。这个什么安神的药还真管用,一会儿我再吃一餐,然后睡觉去。 明天要加班,不确定能不能更。如果有时间码字,俺一定会努力码出来。 72第七十二回 七十二 第二日晚上,:/吃过饭后,她就开始有些不自然,在屋里走来走去,每回秦烈抬头瞥她一眼,她又立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一本正经地朝他点点头。 秦烈只当做看不见。 外头雪纷纷扬扬地继续下,四周静谧得几乎没有声音。宝钦心里头愈加紧张,想开口说两句话来调一调气氛,忽听得外头传来几声“蓬蓬——”的闷响。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旁的秦烈已经起身开了门。 漆黑的夜空里,有绚丽的烟火划过。一瞬即逝,尔后,又是一瞬。 这山寨里的土匪竟有这样的兴致?还是说——正想着,外头院子里已经有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敌袭,敌袭!”一会儿,便有人敲锣打鼓,挨家挨户地去唤人。经过宝钦他们这处院子的时候,有个半大小伙儿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道:“不想死的就好好待着别乱跑。”说罢,便飞快地跑去了下一家。 九斤和老爷子也早闻讯出了房门,一脸严肃地盯着院子外头跑来跑去的人看。九斤小声问秦烈,“三爷,我们该怎么办?” 秦烈闷声回道:“你出去瞧瞧是什么情况,我在这里守着公主。” 九斤应了声,飞快地出了门。秦烈则转身握住宝钦的手,柔声道:“外头冷,先进屋躲一躲,一会儿等九斤回来了,我们再看如何行事。”说罢,又朝老爷子点了点头道:“老爷子也先回屋吧。” 于是三人又折身回了屋里,浑不管外头已是闹得翻了天。 这会儿宝钦再没了先前尴尬的心思,只皱着眉头与秦烈小声说话,“你说,到底是官兵还是黑吃黑?我们是不是该趁机溜下山去,不然,被困在这地方,日后只怕不好走。那边还在打着仗,营里都等着你呢。” 秦烈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他们若是离了我就不会打仗了,还要他们做什么用?都是跟了我许多年的老人,军里的事都一清二楚的,哪里非要我在。外头是什么情形我们都不知道,若是燕国的官兵守在山下头,我们如何逃得出去。” 既然他都不急,宝钦索性也懒得劝了,遂沉声道:“随便你了。” 她声音有些低,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秦烈心里一沉,立刻问:“你恼了我了?” 宝钦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回道:“没有。” “当真?” 宝钦不客气在他脸上拧了一把,终于忍不住笑道:“你终日板着个脸我都没说句什么,而今我不过是少说了两句话,你就非要刨根问到底,这是什么道理。” 秦烈的脸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拧过,他一时之间竟没反应过来。宝钦见状,愈加地乐不可支,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但这会儿秦烈已经醒转了,手一动,已将她的纤纤玉手握住,微微用力,便将她揽进了怀里。 才欲偷香窃玉一番,外头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九斤一进院子就朝这边奔过来,口中还大声喊道:“三爷,三爷,是燕国的官兵突袭。” 秦烈的手稍稍一松,宝钦便脱身躲了出来,转身溜到门边开了门,面上已经换了副端肃的神情,“可曾攻上山了?” 九斤抹了把汗,气喘吁吁地道:“那倒是没有,那些官兵连山寨的大门都还未进呢。几个当家的已经把山寨里的男丁全都召集了出来,严阵以待着。小的找人问过了,那些官兵却是老来的,没有一回沾过便宜,过个三两天就撑不住又回去了,应该不打紧。” 晓得这些人并非为了自己而来,宝钦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当日秦烈被人认了出来,若果真如此,一方面燕国定要布下天罗地网来追捕他,另一方面,此事若传了出去,只怕他要被御史弹劾的。 “进来说吧。”宝钦招呼九斤进了屋,让秦烈再细问。老爷子也听到声响赶过来凑热闹,笑嘻嘻地问:“外头打得怎么样了?不会打进来吧?这些燕国人真是不厚道,眼看着都要过年了,还来这一出。” 已经快要过年了么?宝钦微微愣了一下,原来她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几个人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外头的声响却是越来越大。大家终于开始觉得不大对劲了,不待秦烈吩咐,九斤起身就冲了出去,才到院门口,赫然从旁边刺来一柄长枪,好在九斤还算机灵,险险地避过了,一伸手将那长枪夺了过来,反手朝那人胸口刺了过去…… “在屋里别动。”秦烈见状不好,赶紧也追了出去。 门口那燕军已经被九斤解决了,这会儿却也没有旁的人杀过来。秦烈一脚将那尸首踢开,重重地关上了院子门。 “我守着门,你去墙头看看,别让人翻墙过来。”秦烈的脸上阴云密布,眼睛里一片寒意。宝钦倒不觉得什么,一旁的老爷子忽然抖了抖,竟把门给关上了,朝宝钦道:“小姑娘家家的,莫要被吓着了。” 宝钦哭笑不得。 她们在屋里侯了一阵,却再没听到秦烈他们有打斗的声音,就连外头的喧闹声也渐渐低下去。宝钦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怎么了?”老爷子问,“外头有秦烈那小子在,小姑娘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宝钦苦笑道:“官兵退了,只怕接下来那些土匪就要来对付我们了。”九斤那一枪,不仅刺死了来犯的官兵,也暴露了他们的实力。山寨里的土匪绝非寻常百姓,排行在前头的那三个当家的不说,只怕那老四的眼力也不差。惯常打打杀杀的人,只一眼就能看出杀人的到底是仅凭着一股蛮力,还是久经杀场。 老爷子脸色微变,不安地抓了抓头发,强自咧嘴笑,“便是杀了个人,也不必这么不客气吧。老夫今儿可没少帮他们看病。” 说话时,外头已传来嘈杂的喧响,宝钦竖起耳朵听了听,只怕少不得有十几个人。 “三爷,怎么办?”九斤这会儿也早回过神来了,心里头不免既担心又后悔。他方才若是不那么冲动,只将人逮住了捆进来,回头偷偷了解了,断不至引来这些土匪们的怀疑。 “问他们想做什么?”秦烈面沉如水,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墙头的九斤闻言,立刻拉开嗓子高声喝问道:“站住!你们这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想做什么?” 众人并未停步,四当家一双鹰目中闪着寒光,冷冷道:“老子终日打雁,今儿却险些被大雁啄瞎了眼,竟没瞧出你们几个是奸细。识相的,就赶紧降了,乖乖地自己走出来,省得再受皮肉之苦。” 秦烈闻言,目中寒光微闪,朝墙上的九斤使了个眼色。九斤见状,立刻跳下墙来,压低了嗓门道:“三爷,咱们莫非就这么束手就擒?屋里还有公主呢。我们若是奋力一战,倒也不一定就会输——” “开门。”秦烈不回他的话,只沉声吩咐道。九斤不敢违逆他的意思,虽是有些不愿意,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开了门。 土匪们倒没想到他们果真如此识趣,却是先愣住,并不敢冒冒失失地进来。四当家让人把火把凑得近了些,眯起眼睛想看清楚院子里的境况,只却瞧见高高瘦瘦的秦烈一脸淡然地站在院中央,九斤则警惕地盯着他们。 “你们——给我出来!”四当家扯着嗓子大声吼道:“若是再不出来,老子就一把火把这院子给烧了,看你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宝钦就已经开了门,老爷子拢着手跟在后头,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道:“这天儿可真冷,屋里连个火盆都没有,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这要如何扛得下去。” 有他在一旁插科打诨,原本还绷着脸的宝钦却是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想了想,大声朝那四当家道:“不管四当家信不信,我们绝非细作。山上的兄弟们都晓得,我们今儿一整天都在院子里未曾出过门,如何往山下传递消息。” 四当家冷笑道:“你们是不是细作老子可不管,反正藏头露尾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什么话,回头去跟我们大当家的说。还看着做什么,赶紧绑了!” 他的话刚落音,土匪们赶紧冲进院来。秦烈倒也不出手,只快步退到宝钦身前,将她拦在了身后,冷冷道:“我们长了手脚,自己会走。” 那些土匪们如何得肯,二话不说地就往前扑过来。秦烈目中一寒,厉声道:“既然如此,就怪不得我动手了。”话未说完,脚上已有了动作—— “砰——”地一声闷响,方才冲在最前头的那一位已被秦烈一脚踢到了三丈开外,落在地上,立时人事不知。 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直了,立刻就有人冲去将那倒霉鬼扶了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脸,总算将那人弄醒了。 “四当家。”那人检查了倒霉鬼的伤势,沉声道:“没下杀手。” 四当家面色微霁,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了秦烈一番,罢了才正色道:“大当家有请,还请几位移步明和堂。” 宝钦闻言,心中忽然一动,忍不住抬头看了那四当家一眼,眉头微微蹙起,一时竟陷入了沉思。 秦烈牵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凑到她耳畔小声道:“有我在。” 宝钦愣了下,尔后缓缓地笑出来,眉眼间全是温柔的笑意。她五官本就生得好,以前在军中晒得一脸古铜依旧有人笑话她娘娘腔,而今养了这许久,皮肤已是白皙透亮,更衬得眉眼黝黑,唇色嫣红,虽着了男装,依旧艳丽不可方物。一旁的土匪见了,都齐齐地直了眼。 秦烈这一手将四当家镇住后,土匪们待他们立时客气了许多,一路上并不曾为难。等到了明和堂,宝钦盯着堂前的牌匾看了一眼,面上顿作激动之色。 “怎么了?”秦烈见她面色不对,忍不住问。 宝钦只是笑,眉目却是全都舒展开来,又是欢喜又是激动的模样。 “都押到了没?”屋里又人沉声问。 四当家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两声,让他们在外头守着,自个儿先进了屋,压低了嗓门小声道:“大当家的,人请过来了。” “请?”有个大嗓门暴躁地喝道:“这些不要脸的奸细,不是让你把他们一齐绑过来么……”大嗓门的汉子一边说话一边不耐烦地往外冲,卷起袖子,好似打算要给人一个教训。才将将走到一半,眼神儿瞟见了宝钦,先是一愣,停住了脚,探头探脑地想要看个清楚。 可外头光线暗,任他怎么瞧,也只瞧见个轮廓,心里又是狐疑又是犹豫,竟站在了原地不动了。 屋里的大当家见状,忍不住高声喝问道:“老三,你干嘛呢?” 三当家却不回话,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往外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宝钦,咬着牙,又害怕又期待的模样。待他终于走得近了,宝钦忽然朝他咧嘴一笑。三当家大吼一声,居然吓得抱头鼠窜,落荒而逃,一边往屋里冲,一边还闷闷地喊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三爷变成鬼来找咱们算账了。” 秦烈方才见宝钦的神情不对,原本已猜到了两份,而今听了这三当家的哭喊声,顿时明白了十分。“是你的下属?” 宝钦忍住眼眶里惊喜的泪,抹了把脸,小声道:“里头那个大当家,曾是我的副将。” 说话时,那大当家已经一边骂着一边往外冲,“没用的孬种,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谁敢在这里装神弄——哎哟喂——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大当家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宝钦,人却是已经傻了。 “俺就说了,三爷变成鬼来找咱们了,你还不信。”三当家地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使劲儿地拱二当家的肩膀,“军师,你去瞧瞧,看像不像。” 二当家冷冷道:“子不语乱力鬼神——”话未说完,宝钦已经走进了屋里。 进门处有手臂般粗细的蜡烛,照得那处亮堂堂的,正好照见了宝钦的脸,纤毫毕现。 二当家半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三……三爷?”最后还是大当家哆哆嗦嗦地先开了口,一吸鼻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三爷,您可算来找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早点睡! 73第七十三回 七十三 宝钦朝大家咧嘴笑,c:/ 三当家立刻哭出声来,也不管这堂里还有旁人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开了,“三……三爷,俺……俺老包对不住你,原本……原本和兄弟们说好了,要……要杀回京城去,宰了那狗皇帝替你报仇,结果……俺被梁爷给拦住了……” 二当家总算从错愕中反应了过来,揉了把脸,眼珠子转了转,慢悠悠地起身走到了宝钦跟前,眉头皱起,一脸严肃绕着宝钦走了两圈。大当家见状,远远地扯着嗓子问,“老二,你可看清楚了,是人还是鬼?” 宝钦温温和和地朝二当家笑,低声开口道:“书生你黑了不少。”说话时,忽然出手在他后脑勺扇了一掌,动作又快又狠,毫不客气。二当家立刻捂着脑袋跳开了,回头朝大当家高声骂道:“该死的胖子,就晓得怂恿老子出来挨打。” 大当家闻言,一路小跑地就从里头冲了出来,抹了把脸,盯着地上的影子仔细看了看,一跺脚就朝宝钦扑了过来。 从宝钦进门的时候起,秦烈就一直仔细着屋里这几个人的动作,一瞧见不对劲,赶紧就把宝钦拉到了一旁,自个儿则冲了上前去。大当家遂不提防,一把就将他给抱住了,也不睁眼看,先是一通嚎哭,“……呜呜……三爷……” 秦烈也不动,板着脸冷冷地看他。宝钦在一旁笑得眉眼全都弯起来,二当家捂着眼睛不忍再继续看,三当家听到外头的动静,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又钻了过来,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瞥见门口的场景,立刻忍不住大声叫唤起来,“老大,三爷不就站着你旁边,你抱着个外人哭啥呢?” 大当家一愣,赶紧松开手,整整好对上秦烈紧绷的冷脸,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哎哟喂,我说三爷怎么忽然高出了一截儿呢。”说罢了,又热情地想要凑到宝钦身边来,却被秦烈有意无意间隔开。 大当家哆嗦了一下,咧嘴朝宝钦笑,“三爷,您这新收的侍卫瞧着瘦高瘦高的不济事,眼神儿却狠,俺都不大敢正眼看。” 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大当家立刻不说话了。他也是在战场里混出来的,别寻常人敏感得多,秦烈虽生得一副冷漠清高的书生脸,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寒意森森的杀气,这种气势,绝非强装出来的。 宝钦不好向他们说明秦烈的身份,只是笑了笑,当下岔了过去,道:“胖子,书生,老包,你们不在西北军里待着,怎么跑到小嶂山里当土匪来了。” 一说起这事儿,胖子大当家就暴跳如雷,气得直跺脚。书生和老包赶紧拽了他进屋里,又招呼宝钦和秦烈一行进来。四当家见状,期期艾艾地守在门口不肯走。书生见状,想了想,又把他给招呼了进来。 几人一落座,宝钦还在琢磨着要怎么跟大伙儿解释她的死而复生,一旁的四当家就已经忍不住凑过来开了口,笑呵呵地道:“先前只以为这个小哥儿厉害得紧,没想到,正主儿居然还在后头。这位小爷看起来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模样,果真是几位当家的一直提在嘴边上的钟将军?可莫要认错了人!” 书生不客气地赏了他巴掌,怒道:“敢再编排我们三爷,看老子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一旁的胖子和老包都哈哈大笑起来,拍手笑道:“老四你可莫要以貌取人,想当年,哥儿几个跟你都是一样的想法,还当着三爷的面笑话他是娘娘腔,被他追了十几里地,险些没被打死。” 认识胖子他们那会儿,宝钦才十五岁,因先前立了功,被提拔为郎将,一方面固然是以资奖赏,另一方面,却也存了稳固钟家旧部的意思。胖子、书生和老包就是在那会儿一齐分到了她的麾下。 除了钟家旧部,没有人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儿,尤其是胖子,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没事儿就喜欢笑话她。有一回,居然被宝钦逮了个正着,二话不说,提起鞭子就追过来。胖子原本还想对打,才迎上前就挨了两鞭,顿觉不对劲,撒腿就逃。书生和老包都是他兄弟,见状不好赶紧过来帮忙,结果也被宝钦打得个落花流水。三人挨了几鞭,抢了匹马就逃,宝钦却不肯放过,一路追了他们十几里,直打得几位跪地求饶,这才罢了手。 自那以后,这三人就老实了,不止不敢笑话宝钦,但凡见了旁人说她的不好,都要站出来替她出头。再后来,他们在追击燕军时胜了几场,宝钦便将他们三人提拔到了身边,胖子做了她的副将,书生和老包则是她的贴身侍卫。 说起许多年前的旧事,几人又是激动,又是怀念,尤其是提及他们驰骋疆场、浴血奋战的那些过往,胖子甚至还高声唱起旧时的歌谣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三爷出事后,我们这些旧部便被打散分去了其他将军的麾下。西北军又换了统帅,我们连连打压,老爹索性便回了老家,我们实在气不过,索性就跑了出来。当时一气之下原本还打算去投奔秦五爷的,后来才走到小嶂山外,就被老四带的人给劫了……”说到此处,书生忍不住笑起来,呵呵地朝四当家看过去。 四当家也不觉尴尬,咧嘴道:“俺就是技不如人,认了。左右还拉了你们几个入伙,这寨子才越来越兴旺。旁的不说,以前燕军每次过来,俺们就得赶紧躲到山里去,而今却是半点不怕。他们哪一回攻进来过!” 宝钦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曾有过要投奔秦修的想法,忍不住瞥了秦烈一眼。九斤也愣愣地朝他几个人看,眉头微微地皱起来。一旁的书生摸了摸下巴,盯着九斤看了一阵,忽然转身朝胖子道:“老大,你看看这个兄弟,是不是觉得挺面熟的?” 九斤闻言,心里顿时发虚,下意识地想转过脸去不让他们看。他越是这样,书生几人就越是不肯放过他,又拽着老包过来盯着九斤上下打量,终于一拍大腿,想起来了,“这兄弟不是秦五爷身边的人么?先前去营地里送过信的,被老包给拦了,还险些打起来。” “可不就是——” “哎呀你咋跟着我们三爷了?”书生又惊又喜,嘴咧到一半,总算想起了什么,疑惑地朝宝钦看过来,讶道:“三爷,这半年多来,您是去了秦国?” 当初秦郑两国的关系十分微妙,刚开始要死要活地打过几场,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和好了,两国两军一起对付燕国。不仅宝钦和秦修握手言和,胖子他们也跟秦军中的将领们混得娴熟。天晓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见过九斤?就连宝钦都没见在军中见过他呢! 宝钦也不欲瞒着他们,索性将自己如何被梁轻言救出,如何藏在邢家地窖,又如何借着七公主和亲的机会逃出郑国的经过一一说给他们听,只瞒过了自己的女子身份。 胖子他们听罢,又是一阵唏嘘,罢了,几人面上却显出古怪的神色。你看我,我看你,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 宝钦认识他们久了,一见这样,就晓得他们定是做了什么坏事不好意思说出口,遂把脸板起来,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不快老实交代。” 胖子立刻就交代了,“俺们这不是不晓得么事情真相么。三爷您跟着梁爷回了京,结果居然被那狗皇帝鸩杀,俺们这些兄弟们气不过,要冲回去京城杀了那狗皇帝。结果半路上就被梁爷给拦了。俺们一生气,就……就冲着梁爷,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他狠狠一跺脚,涨红着脸咬牙道:“左右是俺们不对,下回再遇到梁爷,要打要罚都由着他。” 宝钦自然晓得他们哥儿几个的嘴巴,素来是混惯了的,若真气极了,怕是什么话也骂得出来。梁轻言做了好事却蒙了冤,白白地遭了一顿埋怨。 “罢了罢了,”宝钦也懒得再仔细琢磨他们到底冲着梁轻言说了些什么,摇头道:“我师兄又不是小心眼儿,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回头你们再遇见他,好好地陪个不是就是了。”一想起梁轻言,宝钦的心里顿时一沉,许久不曾见面,也不知他而今过得可好? 她一愣神,身旁的秦烈就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宝钦赶紧抬头,朝他温和地笑一笑。 也亏得胖子几个正激动着,根本没发现他二人之间的“眉来眼去”,一旁的老爷子咳了两声,宝钦会意,赶紧又转过眼来。 四当家搓了搓手,一脸兴奋地朝宝钦道:“早听得钟将军的身手好,几个当家的都打不过,俺虽只会几把式粗浅的功夫,却还是想向将军请教请教。便是被打得起不了身,回头却还多了些吹嘘的资本,好歹也是跟大名鼎鼎的钟将军打过架的。” 几个人顿时就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有点不在状态,总是写不好。 74第七十四回 七十四 宝钦的这三个手下中,:/她这一犹豫,书生立刻就琢磨出一点不对劲了,眼神朝她和秦烈面上扫了两眼,总算注意到宝钦不同寻常的苍白脸色和露在外头的纤细得不堪一握的手腕。书生脸色顿变,呼吸也跟着重了不少。 四当家不见她答话,还待再缠两句,一旁的书生忽然站起身来,动作又猛又急促,咬着牙,一脸的僵硬,“老四想打架,我陪你就是。”他声音却有些高,语气更是明显带着些刻意压抑的情绪。 “老二你这是咋了?”老包瞪大眼瞧着他,又气又急,伸手去拽他坐下,又道:“老四不过是说着玩儿的,你还当真了。便是真打,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三爷一出手,还不得打得他——” “你住嘴!”书生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宝钦的方向,目光全是自责和内疚。 宝钦了如明镜,心知自己失去武功的事情瞒不住,索性笑了笑,先承认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瞒你们。上回被先帝赐了药,本来早就没命了的,却是师兄费尽力气才从阎王手里抢了半条命来。但那皇家秘药岂是寻常,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不易,旁的……”她话说到此处,还有谁不明白的。 胖子已经呆住,气得浑身发抖,老包“哇——”地哭出声来,转身朝墙上狠狠打了几拳,一双手顿时血肉模糊。书生反倒是冷静下来,只低着头不说话。四当家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白着脸,不安地偷看宝钦。 “难怪……难怪……”老包抹了把脸,如梦呓一般喃喃自语,“俺……俺方才还觉得纳闷,三爷一向都跟个小太阳似的,怎么而今穿得……穿得跟……三爷三爷以前……”说着说着,又“哇——”地一下继续大哭起来,嘴里高声骂道:“那个该死的狗皇帝,老子就说要杀回去宰了他,非要宰了他不可……” 以前的钟小将军,总是营地里最肆意张扬的人,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杀最恶的人,他像一团火一般,远远地就能让人感受到爽朗的炙热。那样的生机勃勃,那样的年少激扬。那从来都耐不住性子,没有一天能闲在帐篷里不出门的钟小将军,要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会变得而今这沉静的模样。 秦烈垂下眼帘,掩藏住所有的情绪,只是袖中拢着的那双手却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宝钦没有再说话,她也不好劝说什么,只静静地看着老包又哭又骂。四当家尴尬得连头都不敢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想避出去,偏又生怕惊到了屋里众人,反而愈加地尴尬。胖子和书生都沉着脸,屋里的气氛一时凝重。 “都板着脸做什么?好容易才见了面,哭什么哭!”却是老爷子终于开了口,“啪啪啪——”地在胖子三人头上各扇了一巴掌,气势汹汹地骂道:“又不是死了亲妈,大老爷们哭什么哭,宝丫——她还没死呢!” “再说了——”老爷子一脸鄙夷地瞧着秦烈,道:“你小子晓得找司徒,咋不晓得来找老头子我呢?好歹那小子是我教出来的,他看不成,难道老夫还看不成。” 若是老爷子没有半点把握,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秦烈闻言,眼中顿时一亮,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老爷子作了一揖,正色道:“还请老爷子救阿宝一命。” 他这一句“阿宝”说得顺口又亲切,听得胖子等人心里一颤,终于沉下心来仔细打量这位一直忽略着的“书生”。钟小将军在军中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钟将军”,抑或是“三爷”,便是梁轻言,当着众人的面都不曾唤过他“阿宝”,这个年轻人,何德何能,居然敢在大伙儿面前这么叫他。 那三人一脸狐疑,看向秦烈的目光中不免带了些审视。唯有四当家见识过秦烈的本事,心里头倒是觉得他比宝钦这个传说中风光无限的小将军还要厉害许多。 老爷子懒得管屋里众人的心思,捋了捋下颌的长须,道:“宝丫——这小子身体底子还算好,虽是中了毒,却催吐得早,后来司徒又配药得当,原本只需花上几个月便能调养过来的,只是后来却不知怎地又动了真气,反倒加重了病情,这才拖到了而今——” 他虽不曾亲见,却将宝钦中毒后的种种经历一一道出,犹如亲见。秦烈听罢,一方面固然是觉得老爷子医术高明,另一方面,却是把那贺岚清恨在了心里。 “那——” “静养!”老爷子一锤定音,“等回丰城以后,老夫再开两个方子,让阿宝吃着。她这病只能慢慢调理,急不得。等个一两年,总能养好。虽说恢复不到先前最好的状态,但也总不至于这般虚弱,随便来个什么人,也能将我们给捉上山来。” 他这话却是带着调侃的意思了,四当家立刻红了脸,呵呵笑了笑,指着秦烈道:“有这位兄弟在,俺们哪里占得了便宜。那日跟着我们上山,想来也是怕我们几个兄弟粗手粗脚地伤了将军和老爷子。” 书生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秦烈,面上愈发地狐疑。老包是个直性子,闻言立刻不服输地大声吼起来,“三爷要静养,在俺们山寨里住着就是,何必非要去秦国。这小子本事再大,能比得过我们哥仨儿。” 胖子闻言,也连连跟着附和,道:“老包说得有道理,三爷,你就在我们寨子里住下吧,日后您就是大当家,我们都听您的。秦国有什么好的,虽说您跟秦修有些交情,可人哪里说得清楚,您到底跟他打过几仗,还险些要了他的命。他若是个记仇的,回头在丰城里遇见了,指不定他还要逮了你回去领功的。” 先前还嚷嚷着要去秦国投奔秦修,这会儿却又这么编排起他来。宝钦倒也不点破,只是笑笑道:“我却是早就和他见过不知多少回了,秦修不是那种人。”说话时,又忍不住朝秦烈看了一眼。 “可——” “莫要吵了!”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地朝老包骂道:“就你们这鬼地方冷得要死要活的,宝丫头哪里受得住,自然是跟着她夫婿好。再说了,一个破寨子,三天两头的还有官兵来骚扰,万一哪天失了守,岂不是连累着宝丫头也要出事。” 老爷子的脾气却是躁得很,还不如司徒稳重,说了几句话,索性就泄了低,一口一个宝丫头,把胖子并四当家等人全都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宝钦这般被他道破了身份,倒也不急不躁,只静静地看着他们,并不说话。 四当家到底不像他们三个那般对宝钦敬若神明,故最先回过神来,喃喃道:“我就说呢,哪有哪个将军长得这么白净漂亮的,分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偏偏几位当家的还把人夸得跟二郎神似的,害得我都不敢开口。” 他话未说完就挨了书生一拳头,“你胡咧咧什么,我们将军……”才开了个口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一屁股坐下来,咬着牙,偷偷地打量宝钦。只敢偷偷地瞥一眼,立刻又躲开,生怕被她发现。 先前不觉得,而今被老爷子一说破,仔细看来,这明艳的五官,白皙透亮的脸蛋儿,怎么看都是个漂亮姑娘。 明明是同样的眉眼,修长的剑眉和漆黑的瞳仁,犹如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那会儿她还是钟将军,就算生得再漂亮,也没有人敢质疑她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西北军里的钟将军虽是个俊俏哥儿,打起仗来却是最不要命。没有人能看到她的柔弱,那明亮的眼睛里,大家只能看到其中的锋芒和锐利。 老包哆哆嗦嗦地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索性把注意力调转在秦烈的身上,不满地大声道:“这小白脸长得跟个书生似的,哪里配得上我们将军。”他却是忘了,许多年前,他们当着宝钦的面取笑她是娘娘腔时的结果了。而今的秦烈,相比起当日的钟小将军,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烈冷冷地瞥了老包一眼,冷冽的目光顿时让胖子察觉出异样来。三爷看中的人,能差到哪里去?更何况,这寒意森森的杀气,其实寻常人能装得出来的。 胖子赶紧拉了拉老包的胳膊,示意他谨慎些,咧嘴朝秦烈干笑了两声,客客气气地问:“是三爷的——”一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三爷的夫婿?这也未免太诡异的。 “还未请教——”胖子斟酌着问。 宝钦的心一提,忍不住想开口说什么。虽说胖子他们三人都信得过,可秦烈的身份到底敏感,若是—— “秦烈。”秦烈竟丝毫没有犹豫,张口便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秦烈?”老包挠了挠脑袋,一脸思索,“这名字怎么听着这般耳熟?老四,你听过没?” “我也觉得耳熟。”四当家跟着他一起挠脑袋,十分不解的样子,“秦国人?那是不是跟几位当家老挂在嘴边上的秦修有什么关系?” 老包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上了…… 书生和胖子眼睛发直地瞧着秦烈,半张着嘴,又开始说不出话来,跟刚刚瞧见宝钦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宝钦扶额,闷闷地朝秦烈小声道:“我承认,我带兵果不如你。”秦烈的兵,就算离了他,也是照样稳稳妥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是打起仗来也能独当一面。可眼下这几位——怎么看,怎么就群二傻。 …… 与宝钦所担心的不一样,自从得知了秦烈的身份后,胖子等人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咧开的嘴就没有合拢过。四当家好几回想开口插句话,每回都被胖子给挤了出去,急得绕着他们直转。 “那个……秦三爷……”胖子哆哆嗦嗦地闪到秦烈的身边,小声地问:“听说您正跟燕国那些混蛋们打仗呢?” 秦烈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地问:“你想投军?” “俺们就是恨极了那些燕国狗!”书生急道:“可又得罪了郑国统帅,回也回不去。那个——就算要替三爷报仇,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要替阿宝报仇?”秦烈的眼睛里浮现出阴冷的笑意,“那可不能忘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例假中,肚子痛死了== 每个月都要崩溃几天。 75第七十五回 七十五 秦烈虽对贺岚清充满了怨念,但终究不肯借旁人之手来对付他,左右而今也清楚了他的身份,不怕他跑得不见,只琢磨着等回了营地,再来慢慢地,:/ 因宝钦与胖子等人久别重逢,自然免不了要一诉衷情,当晚上就在明和堂摆了酒,几个人非要不醉不归。宝钦身体尚未痊愈,饮不得酒,他们便拖了秦烈代替。原本却是存着要灌醉他的心思,谁料秦烈话虽不多,酒量却是惊人,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肚,眼看着一坛子酒见了底,他的面上依旧不见丝毫醉意。 胖子几人还欲再灌,自己却是撑不下去,倒是先醉倒了。 老爷子早已回去歇着,四当家也喝得大醉如泥。九斤见状,赶紧招呼外头候着的兄弟们进屋把人给搬回去。宝钦多少也喝了几杯,脑袋有些晕乎,见秦烈始终坐在原地不动,遂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还想喝呢——” 话未说完,秦烈就歪着脑袋朝她倒了下来。 方才一双眼睛还亮晶晶的,怎么一眨眼就倒了?宝钦只当他耍赖,又推了两把,他却沉沉地从她肩膀上滑了下来,顺势就朝地方倒。宝钦这才晓得,原来他先前那样子才是虚张声势,不过是逞强不愿在旁人面前倒下罢了。 因九斤不在,宝钦只得吃力地扶着他回院子。老爷子先前玩笑般地说秦烈是他的夫婿,胖子他们居然就信了,后头又因见着了秦烈分外兴奋,竟没想着另给她安排个住处。好在秦烈醉得不轻,宝钦倒也没有先前那般尴尬了。 扶着人进了屋,脱了鞋袜和外衣把人塞进被子里,宝钦已是累得满头大汗,才欲转身去打些热水回来梳洗,衣袖处却一紧。低头看,却是秦烈迷迷糊糊地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皱着眉头不让她走。 “阿宝——”他紧闭着双眼,嘴里喃喃低语,声音却清晰得完全不似个醉酒的人。“阿宝——”他又唤了一声,愈加的温柔低沉,一向紧绷的脸上居然显出又浅又温柔的笑意来,单纯得好似懵懂少年。 宝钦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两只脚也发酸似的走不动,身子一缓,复又折了回来,就在床边坐了,伸手将他脸颊两畔的乱发理了理。他的脸发烫,她的手冰凉,指尖与脸颊轻轻一触碰,宝钦便惊得缩了回来。可他却似乎还嫌不够,晃了晃脑袋,又扭了扭身子,有些急,嘴张了张,发出期待的声音,“热……” 外头天寒地冻的,哪里就热了。 心里虽这么想,可宝钦终究还是把手贴在了他的脸上。秦烈立刻安静下来,面上显出满足的神情。 兴许真是喝多了,发躁呢。 直到他的脸颊渐渐不那么烫了,宝钦这才缓缓地抽回手,凑到他耳畔小声地哄道:“我去打些热水来洗脸,你好好地不要乱动。” 秦烈“唔”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待宝钦再起身,他终究没有再伸手拽她衣服了。 才开了门,九斤就满头大汗地拎着热水桶到了门口,笑着道:“那边几位全喝高了,方才在院子里闹了一场,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小的被他们拖了好一阵,这不,将将才回来。”说罢,又一脸担忧地朝宝钦问:“三爷没事儿吧?” 宝钦侧开身子让他进屋,吩咐道:“出了一身的汗,你给他擦擦。”也亏得九斤到了,要不,就算她真去打了热水过来,也总不好脱了秦烈的衣服帮他擦身。虽说她也不是没有见过男人的身体,可看是一回事,真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绕是宝钦装模作样地假扮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可终究还是有些女儿家的矜持的。 九斤嘿嘿地笑了两声,摸了摸脑袋,有些犹豫。他分明记得送胖子等人回去的时候,秦烈还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醉酒的模样,怎么一回头就成了这样。难保不是他借酒装醉想要与心上人一亲芳泽,若自己冒出来打乱了他的算盘,回头自己怕不是要被恨死了。 但九斤到底还算老实,以前跟着秦修的时候虽然帮着出过不少鬼主意,可于男女情事却是一窍不通,这一时半会儿的,更是没想到什么借口逃走。还正琢磨着,宝钦已经斜着眼睛瞅他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她一命令起人来,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凛然的气势,与寻常温和浅笑的七公主截然不同。九斤顿时就清醒了,浑身打了个激灵,赶紧拎着水进了屋,老老实实地取了帕子给秦修擦身。 秦修一直安安静静地睡着,一声不吭,眉目间丝毫不见平日的冷峻,温温和和,单纯又无害的模样,十足十的斯文书生。 待擦洗过了身体,九斤又帮着他换了衣服。宝钦见他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心中终究有些不忍,遂上前来搭一把手,替个衣服或是拧个毛巾什么的,引得九斤连声谢她。等都折腾完了,已是子夜时分。九斤早已累得直打哈欠,见宝钦守在床边,他赶紧悄悄地溜了出去。 “阿宝——”床上的秦烈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地惊慌失措。 宝钦还从未见他这样过,才准备去握他的手,他却忽然翻身坐了起来,额头上已然沁出了汗,眼睛里一片焦躁不安,眯了眯,一转脸瞥见床边的宝钦,眼睛里的焦躁才一点点地散去,慢慢地带了些欢喜,“阿宝,你在——” “我在。”宝钦想揉他的脸,才伸手又停住。“你怎么了?” “做噩梦了。”他吃力地扶着额头,看起来有些难受。宝钦见状,赶紧拿了床边水盆里的湿帕子去擦他额头上的汗,柔声道:“做个梦而已,又不是真的。” “梦见你走了。”他瓮声瓮气地道,不看她,声音里有些不讲道理的生气,“怎么唤你都不回头。” 醉了酒的秦烈竟然这么幼稚!宝钦简直是哭笑不得,偏偏这会儿也没法和他说道理,只得耐着性子哄他,“梦都是反的,我不是在这儿吗?”说着,又去牵他的手。 秦烈就势握住了,再不松手,“我困,难受,你陪陪我。”话还是不多,却依旧强势。不由分说地就拉了她往被子里钻,却也没做什么更过分的事,侧着身子朝她躺着,脑袋往她怀里钻,手紧紧地牵着她的,怎么也不放。 宝钦好几次想松开,可终究只是想想罢了,困意一来,她就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外头还只将将绽了些亮光。冬天里安静得很,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依依稀稀的风声。秦烈依旧保持着入睡前的姿势,呼吸悠长而缓慢,似乎睡得很沉。宝钦想动一动,才发现手还在他的手里握着,掌心已出了薄汗。 “阿宝——”秦烈忽然张开眼,急切地四下搜寻,很快找到了宝钦的位置,眼神顿时变得安静起来,一会儿,眼睛又亮亮的,他看着她,认真地道:“后山有温泉,一会儿,我陪你去好不好。” 山寨的后山有温泉,这是昨儿晚上喝酒的时候胖子吹嘘的。宝钦倒是记得清楚,可秦烈那会儿喝了有多少了——少说也有半坛子,他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 宝钦在他脸上掐了一把,狠狠地问:“你老实交代,昨儿晚上是不是装醉?” 秦烈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昨儿晚上我哪有喝醉?” 宝钦质问的话都没法儿往下说了。 洗漱罢了,又吃过了早饭,胖子等人依旧还躺在床上没醒转。老爷子却还记得昨儿晚上胖子说过的温泉,唤了人带他去察看。秦烈见状,也赶紧拉着宝钦一起跟着。九斤见他们都走了,自然也紧随其后。 胖子昨儿晚上把这温泉吹嘘了又吹嘘,宝钦却还只得前两日在小嶂山里遇到的那几眼热泉,一路上不断地说着泄气的话,说话时,眼神儿却不断地朝秦烈脸上瞟。秦烈也回头看她,眉目间有淡淡的笑意。 温泉在后山,离这寨子倒有些路程。走了有两刻钟,才算是到了地儿。温热的泉水从石头缝里冒出来,满满地灌了两大池。池子四周用大石头砌了起来,只留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池边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草,因沾了温泉水的光,在这冰天雪地的冬天里依旧绿意盎然。 老爷子蹲□子伸手舀了一捧手,凑到鼻下闻了闻,尔后又尝了一口,面上顿时显出欢喜的神色,起身朝秦烈笑道:“胖子倒也没吹牛,这泉水比我们先前遇到的还要好许多。水温也适宜。” 引他们过来的小伙子闻言笑道:“可不是,这水喝了还能延年益寿,先前山下的村子里,就有不少人特意爬到山上,就为了灌几壶水回去喝的。山脚的上庄村,先前还出过一个百岁老人呢。” 罢了,又指着不远处两间茅草房道:“大当家还让人在旁边砌了两间草屋,还能存放衣物。诸位贵客若是想泡温泉,就先去屋里换了衣服再来。” 秦烈的眼睛愈发地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困了,真是个好现象。 76第七十六回 七十六 当天吃过了午饭,秦烈便一本正经地让宝钦去山上泡温泉,:/宝钦问过了老爷子,得了他肯定的答复后,便兴致勃勃地拣了几件衣服上了山。秦烈紧绷着脸皮跟了上去,脚步无比轻快。 走了几步,忽又回头朝紧随其后的九斤瞥了一眼,虽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可九斤却被他那眼神儿刺得浑身发寒。老爷子见状,赶紧唤了他一声,伸手将他给拽了回来。 等人走得远了,老爷子这才摇头叹道:“我说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会看人眼色呢?”九斤不说话,憨憨地笑。他哪里真是不懂风情,只不过心里头还想着以前秦修的嘱咐,想要再尽最后一份力罢了。 这厢宝钦和秦烈边走边说话,不多时便到了地儿。秦烈飞快地去那草屋里搬了石凳和石椅过来让她放衣服,忙前忙后伺候得非常周到。等到要下池的时候,宝钦却终于觉察出些许不对劲了——这半山腰上就他们两个,若是一会儿她在池子里崴个脚什么的,莫非还要让秦烈来救…… 一念至此,宝钦的脸刷地就红了,动作也迟疑起来。秦烈见状只作不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去了假山石的后方,那边还有另一个温泉池。 “阿烈——”宝钦小声地唤他的名字,“要不,还是再唤个女孩子上来吧。若是一会儿有什么变故——” “过几日就要过年了,”秦烈不回她的话,低声道:“方才上山的时候,还瞧见大家伙儿正忙着腌肉呢。”所以,全寨子的女人都忙着,一个也上不来? “有我在呢。”他又道:“出不了什么事。” 就是有他在,所以才不方便。宝钦心里暗暗道,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似乎想得太多了。她身体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泡个温泉就手脚发软,起不得身。一念至此,便将秦烈赶去了另一个池子,自己解了厚重的披风和一层层袄子,只余了件贴身亵衣,迅速下了水。 这温泉池子果然比她们先前在山岭中遇到的那几个泉眼适宜许多,温度稍稍有些高,但尚能忍受,池水中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并不刺鼻,温暖的液体温柔地包裹着宝钦的身体,滋润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一瞬间,宝钦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那些温暖又柔软的泉水将她整个人浸透了,不止是肌肤,甚至每一寸骨头。 “阿宝——”秦烈隔着厚厚的假山石高声唤她的名字,“水是不是太热了。” “唔,”宝钦懒洋洋地靠在池边上,手臂微微用力,便撑坐在了池畔的大石头上,两脚轻轻踩着水,哑着声音小声地回:“无妨,挺好的。” 说话时,又猛地从石头上跳下,发出“噗——”地水声。隔壁的秦烈立刻紧张起来,高声喝问:“阿宝,阿宝——是你吗?” 宝钦只笑不回话。那边的秦烈却是急了,卷起“哗哗——”的水声。宝钦才眨了眨眼,一抬头就瞧见他赤着脚快步奔了过来,身上只着了见月白色的中衣,早被泉水浸得透湿,全贴在了身上,勾勒出结实精壮的线条来…… 宝钦“啊——”地怪叫一声,赶紧转过身去,怒道:“秦烈你干什么,还不快些滚回去。” 秦烈闻言立刻转身不敢看她,低低地回,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歉意,“方才忽然没听见你说话,我怕你出事,所以才急了。” 她又不是两三岁不能自理的小娃儿,何至于就这么小心翼翼。一时间,宝钦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既有些恼,又有淡淡的甜蜜。这个世界上,能找到相互喜欢的人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他还把她放在心尖上。 秦烈说着话,心里也明白自己怕是有些过了火。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方才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到底是担心多一些,还是别有所图的成分多一些。念及如此,他顿时有些羞愧,赶紧快步往回走。 许是因心里存着愧疚之意,一时间脑子里晕晕乎乎,竟没留意脚下的地面上早已被弄得湿了一大片。才转身走了半步,脚下一滑,身子一个趔趄,整个人便载回了池子里,发出狠狠的一声巨响。 他原本也是会凫水的,只是方才跌了个倒栽葱,却是脑袋先下了池子,一时没回过神来便喝了好大几口水,鼻子和耳朵也被呛住,挣扎了好一阵,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发出惊天动地的一阵咳嗽,咳得他满脸通红。 宝钦这边,原本还有些恼的,这会儿听他咳成这样,三分气性也去了两分,剩下了全都化作了担忧,小声地问:“阿烈,你没事儿吧。” 秦烈呛了两声想回话,声音哑哑的。 宝钦想了想,还是从池子里起了身,将湿衣服换下,赶紧抓了件厚实袄子船上,又披上披风,赤脚套上鞋子,绕过那丛假山过来瞧他。才瞧见了人,宝钦顿时就懵住了。许是方才从岸上跌下的缘故,秦烈那身原本就不怎么牢靠的中衣竟被池水给搅得不知去了哪里。他又正好站在池子里,露出大半个身子,一眼看去,便只瞧见他古铜色的肌肤犹如缎子一般。宽阔又结实的肩膀,精壮的腰,再往下……再往下……宝钦就不好意思再看了,立刻就把脑袋转过来了。 秦烈也没想到她会忽然钻出来,一时也觉得不好意思,待见宝钦红着脸转过身子,他反而高兴起来,索性耍一耍流氓,压低着嗓子沉声道:“阿宝,这边池子的水更好,要不,你也过来?” 宝钦蹲□子,随手抓了块小石头就朝他扔了过去…… 温泉不能久泡,临行前老爷子特意叮嘱过,若是泡得久了,容易气闷心慌,一不留神便要晕倒在池子里。所以秦烈才格外小心,时不时地找宝钦说话儿。宝钦却还恼他方才笑话自己的事,并不理他,每回他问什么话,她便扔块小石头过去以示威风。 两人在半山腰上泡了一阵,浑身都懒洋洋的,这才上了岸,各换了衣服,牵着手一起回去。 算一算日子,秦烈出来也有十来天了,宝钦多少有些担心北边的战事。虽说他一直标榜着自己会带兵,手底下的人各施其职,可无论如何,他才是真正的统帅。而今正是两军对垒时,如何能掉以轻心。 于是,等回了屋,宝钦便催着要动身回秦国。 秦烈却没有立时答复她,想了一阵,等晚上才道:“明儿早上我就动身回去,你和老爷子并九斤先在寨子里住一阵。难得这里有温泉能驱毒,多住些日子对你有好处。” 宝钦闻言微微一愣,眯起眼睛正色看他,声音里有淡淡的疑惑,“你一个人回去?” “唔。”他低下头,不去看宝钦的脸。“你说得对,我出来得久了,到底不合适。若是消息传了出去,只怕会军心浮动。好在这里也不远,走个一两天便能到。你难得又遇到以前的旧部,叙叙旧也是好的。” 只是,心里到底还有有些舍不得。他千里迢迢地追过来,好容易才把人给救了出来。一路上只顾着逃,甚至不曾好好地说几句贴心的话。而今好不容易才能安安静静地谈情说爱了,却又要马上离开,如何不难过。 他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只怕是,到最后,又硬不下心肠离开,抑或是,激动起来,便要拉着她一起回去。 宝钦许久没说话,眼睛里有迷离的光,过了好一阵,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秦烈说不出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泄了气。心里复杂得很,欢喜或是失落,怎么也说不清。他颤颤地伸手握了握宝钦的手,想再叮嘱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噎住,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晚上秦烈都没怎么睡,又怕宝钦见了心里不舒坦,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硬生生地熬到了天亮。第二日早上醒来,才发现宝钦的眼下也是一抹烟青。心中顿时明了,满腹的离别愁绪化作一腔柔情,猛地伸手将她牢牢抱在了怀中。 最后宝钦还是让九斤跟着秦烈一道儿回了,虽说小嶂山距离秦国并不远,虽说秦烈伸手敏捷,可她到底还是不忍心让他独自上路。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一个人行走,该有多孤单。 她站在山上目送秦烈的人影一点点地消失在漫天的风雪中,许久许久都不曾动。老爷子在身边小声地道:“还以为宝丫头你会跟着一起回去呢。” “我现在不能回去。”宝钦托着腮,认真地道:“我得在这里把病养好。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不是现在病怏怏、娇滴滴的模样了。” 她从来就不是娇艳的花朵,更不是柔弱的菟丝,她是坚毅又刚强的白杨,骑着马,扛着枪,挺直背脊与他同进共退。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老乡请去看电影,吃了饭,进了电影院,看了十分钟就匆匆地跑出来了,不知道到底是吃怀里肚子还是中了暑,出来就吐了,电影也没看就回了家,九点多就睡觉去了。 作孽啊。 工作太忙,弄得我都想辞职了 77第七十七回 七十七 因有胖子等人指点山中近道,:秦修听到消息,大老远就迎了出来,瞧见只有他和九斤两个,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冷冷地质问道:“三哥出去了二十来天,半点消息都没有,而今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若是换做平日里,秦烈自然要耐着性子与秦修好生解释一番的,可他才与宝钦分了手,而今心里正不好受,哪里还有旁的心思来应付秦修。听了他这一通阴阳怪气的话,却是理也懒得理,径直地进了营地,连余光都不曾朝秦修的方向扫一眼。 秦修见状,愈加地暴躁,眼看着就要发作,后头的九斤赶紧过来灭火,拉着他去一旁说话。罢了,又将这一路上的境况仔仔细细,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待晓得宝钦已然脱了险,他的脸上才稍稍好看些,待再听得宝钦遇到了昔日的旧部,而今留在小嶂山养病时,秦修已是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问:“你说的那几个蠢货,不会就是胖子和书生他们吧?” 他和宝钦又敌对又合作了许多年,自然对她身边那个傻兮兮的副官是侍卫熟络得很。尤其是那个胖子副官,没少跟在宝钦的后头给他使阴招。到后来联合起来打燕国的时候,那胖子又老缠着他拼酒。说起来,也算得上他的酒肉朋友了。 只不过,自打钟小将军被鸩杀,她昔日的旧部倒有大半不见了人影。说不清楚到底出于什么心里,先前秦修还派人去找过,只是后头都没有了音信。而今听九斤说起这些人来,秦修却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初与宝钦亦敌亦友的那些过去来,面上也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些怀念的情绪。 九斤见状,脸上终于显出又担忧又纠结的神情,想了好一阵,狠狠一咬牙,才终于劝出口,“五爷,小的觉得,三爷与宝姑娘……那个,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您……您又何必……”您又何必横插一杠子呢?当然,最后这一句话他怎么也没说出口,只一脸犹豫地瞅着他,希望秦五爷能明白他的意思。 秦修闻言先是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立时就恼了,气得一脸通红地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爷又不是讨不到媳妇儿,非要去跟老三抢。那钟宝钦不过是生得漂亮些,轮身段儿还不如我媳妇儿丰盈呢。你再胡咧咧,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说罢了,又气哼哼地在九斤脑瓜子上挠了一把,这才解了恨,慢悠悠地回了自己帐篷。 秦烈这次离营近二十天,但知晓其行踪的人却寥寥可数。虽说大家都对秦烈充满了的信心,可这么多天毫无音信,老黑等人的的确确已经开始焦躁不安。等听得三殿下回营的消息,大家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晚上,便有厚厚的一沓文书送到了秦烈的帐中。 “最近这些天燕军的行踪有些怪。”老黑摸着下巴上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短须,一脸正色地道:“一连十多天都没有动静,不知到底是怕了,还是另有所图。”他心里十分清楚,燕人性格剽悍,素来只尊崇强者,极少有畏惧的时候,而今这般不寻常,十有□是另有所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烈冷冷道:“吩咐下去,让大家最近都谨慎小心些,不可贪功冒进。只要我们步步为营,便不用怕他有任何阴谋诡计。”说到算计,秦烈的心里不免想起了贺岚清来。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极限,若是再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只怕他愈发要得寸进尺了。 “你不是说他们最近安静得异常吗?”秦烈一向紧绷的面皮上居然有难以形容的古怪,眼睛亮得渗人,老黑瞧着,无缘由地打了个冷战。 “你让人出去传些消息,就说我孤身去了燕国,至今未归,生死不明。”群龙无首,军心浮动,他就不信,燕军得到这样的消息能不动心。贺岚清若是得了信,只怕也愈加地肯定那日在客栈里救走宝钦的人就是他。 “可是——”老黑的面上显出犹豫不决的神色,迟疑地劝道:“三爷,属下只怕,这消息传回京去,有人会趁机煽风点火,到时候若是参您一本——” 秦烈斜着眼睛瞧他,目光中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老黑不蠢,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外头的传言是他们放出去的,时间自然也由他们定,而今秦烈就在营中,又怎么会怕外头的传言。到时候就算真有人弹劾他,他只需说是诱敌之策,也无人敢质疑——更何况,这本就是将计就计的诱敌之策。 “属下这就去安排。”老黑一明白过来,立刻高兴起来,“嘿嘿”地笑了两声,搓了搓手,得意道:“俺就不信,他们真能忍得住。” 且不说营地这边如何地部署布局,小嶂山的宝钦这会儿正被老爷子新开的药方弄得苦不堪言。 宝钦捏着鼻子一口将碗里的汤药喝干了,赶紧往嘴里塞了颗蜜饯,罢了又觉得不够,捧着手边的水壶喝了好几口,总算把口中的苦涩压了下去,“老爷子,我没得罪您吧,怎么最近弄得全是这些苦得难以下咽的药。” 老爷子朝她吹胡子瞪眼,高声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良药苦口,要换了旁人,老夫还不给她开呢。这玩意儿多贵!再说了,还不是你整天在老夫耳朵边上唠叨着要早点治好,要不,能给你换新方子?” 宝钦原本也就是抱怨两句,并未存着旁的心思,听老爷子这么一说,反倒笑起来,乐呵呵地问:“老爷子的意思是,我这病过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老爷子撇嘴,却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宝丫头啊,做事情不能急躁,尤其是你这——”他话还未说完,就瞧见宝钦已经变了脸,先前还温和又亲切的笑容一转眼就成了煞气,老爷子立刻警觉地把话给转回来,“当然,有老夫在,不消三个月,定能让你活蹦乱跳,跟没事儿人似的。” 三个月——那时候,西川的草地上都要开花了吧。 山下传来老包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听不真切。宝钦起身站到崖石上往下吼了一嗓子,老包立刻欢喜起来,愈加地高声,“三爷——” 秦烈回去之后,宝钦已换回了女儿家的装扮,但胖子他们却还是改不了口,依旧唤她“三爷”。寨子里的其他兄弟虽也觉得奇怪,可四位当家的不解释,他们也只能乱猜,却是无人敢把她这个美娇娘与昔日声名赫赫的钟小将军联想起来。 “三爷——”老包快步爬上山巅,气喘吁吁地挥着手里的信,高声道:“老爹回信了,听说您在我们这儿,便立刻动身赶了过来,说是要赶到寨子里过年。”今已是腊月二十七,想来,这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老爹是钟老将军的旧部,从宝钦有记忆开始,就已经认得他了。在宝钦的心里,他甚至是不啻于父亲的存在。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他也是极少数知晓她身份的人之一。后来她因故被鸩杀,老爹便离开待了几十年的西北军回了老家,其中未免没有愤懑绝望的意思。 从她坐上和亲的船离开郑国起,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与众人再相见的一天。而今想来,老天爷待她却是不薄的,不仅赐予相爱相知的郎君,还有这么多不离不弃的朋友和亲人。虽说她此生再难回到故土,但有这么多人陪在身边,想来,也不会觉得孤独了。 “老爹他一个人过来?”宝钦欢喜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小嶂山里冰天雪地的,路不好走,老爹他年纪大了,我怕他——” “三爷,您就放心吧。”老包拍着胸脯保证道:“俺一接到信,就让老四带着人去山外接人去了。老爹虽说年纪大了,可身体还好得很,以一敌三都不在话下。若是晓得您这么担心他,只怕回来了还得骂您。” 宝钦闻言却是笑起来,老爹最是不服输的性子,她还记得钟父还在世的时候就曾劝老爹回乡养老,结果他却气得在府里发了好大一通火,罢了还挑着钟父身边几个侍卫狠狠打了一场架,硬是把人打趴下了,这才解了气。 也不知这不服输的老爹是否还一如以前那般硬朗。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山寨里到处都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氛围。宝钦也被感染了,和老爷子一起帮着写对联,贴福字,忙得不亦乐乎。 这是她离开郑国后的第一个新年,原本以为是要和秦烈一起渡过的,却没想到最后竟阴错阳差地来了这里。虽说这里已不是她熟悉的虹谷关,可难得还有这么多的故人相守,宝钦已是非常满足…… ……当然,若是秦烈也在,那就更好了。 大年三十的中午,宝钦在屋里陪着一众大姨妈小媳妇儿们包饺子,笑眯眯地跟大家伙儿说着话。饺子还没下锅,就听到老包咋咋呼呼的声音,“三爷三爷,你瞧瞧,谁来了!” 78第七十八回 七十八 谁来了?宝钦心里一动,立刻扔下饺子从屋里跳了出来,才一出门,:/不过半年多不见,老爹看起来竟然老了十岁,原本黝黑的头发竟已变得花白,脸颊冻得一片通红,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不少…… “阿宝——”老爹老泪纵横,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竟不敢靠近。 宝钦也顾不得自己而今一身女子装扮,飞奔过去狠狠地将老爹抱住,眼睛一酸,就有滚烫的液体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她从来不是个容易落泪的弱女子,只是在这个时候,似乎只有眼泪才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她内心的情感。 老包见他们俩哭作一团,眼睛也跟着红了,抹了把脸,高声打着哈哈道:“好容易才见了面,高兴还来不及,你们两个怎么都哭起来了。快进屋,快进屋,俺大早上就在山脚下等着老爹,这会儿可饿惨了。” 宝钦闻言,这才把眼泪收了回去,揉了揉眼睛,咧嘴努力地笑起来。这会儿她才注意到,随同老包一起进院子的,除了老爹之外,还有个身穿黑色棉袄的年轻小伙子,他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几人又哭又笑。 “这位是——” 老包回头瞥了小伙子一眼,脸上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红着脸小声道:“俺险些把这小哥儿给忘了。这位是从西川营地过来的——” 老包的话尚未说完,那小伙子已经恭恭敬敬地朝宝钦行了一礼,口中道:“三爷吩咐属下给公主送了些年礼过来。” 竟是秦烈派来的人!宝钦的心愈加地雀跃起来,原本因为不能与秦烈共度心念的遗憾也被这个消息驱散。老包笑呵呵地在一旁搭腔,非要缠着看一看秦三爷到底送来了什么好东西,宝钦连自个儿都还没瞧见,哪里肯让他先看,一把抢过包袱就躲进屋去了。 老爹见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捋着下颌花白的胡须叹道:“可算是有了些女孩子的模样。老将军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发愁宝丫头日后嫁不出去,千挑万选,好容易才挑中了梁爷,只可惜——”只可惜,他二人却是有缘无分。若不是钟老将军殉国,而今的宝钦,早已是儿女成群了。 他上山的路上已从老包口中得知了宝钦与秦烈的事,欣慰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担心。老爹无子无女,孑然一身,只把宝钦当做亲身女儿一般疼爱,遇着这样的事,考虑得自然比旁人要周全些。老包他们只瞧着秦烈威风八面,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觉得他与宝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在老爹看来,身处高位的秦烈却绝非最佳选择。 宝钦进屋拆了包袱,里头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零零碎碎的,各不相同。倒也说不出有多贵重,但宝钦却看得分明,这包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秦烈亲自挑的,难得的是他那一份情意。 包袱底层还压了一封信,厚厚的险些要将信封都挤破。宝钦小心翼翼地将信展开,只一眼,便笑起来。他这信显然并非一日写成,字迹各不相同,有时候是端正大方的簪花小楷,有时候潇洒大方的行书,更多的时候则是放荡不羁的狂草——宝钦到底和他相识不久,苦苦地熬了一下午,也没能把他这一封信全看完。 晚上和大家伙儿一起吃了年饭,宝钦原本想陪着大家一起守岁的,只是到底精神不济,不到两更天便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大天光。 洗漱后打开门,就瞧见老爹在院子里练拳,一招一式舞得霍霍生风。宝钦蹲在一旁瞧他,忍不住也跟着上前过了两招,不多时,便出了一身的汗。 老爹晓得她的身体,见状便停了手,笑着招呼道:“阿宝过来陪老爹吃早饭。” 宝钦一见老爹这笑模样,就知道他有话要和自己说,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坐在了一旁。喝了一碗白粥,又吃了两个包子,老爹这才打着饱嗝儿切入正题,“你的事,我都听老包说了。” “嗯。”宝钦并不急着问,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他们哥仨儿对秦烈推崇备至,把他夸得天上少地上无的。”老爹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带着审视的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宝钦,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但宝钦却始终面带微笑,神情淡然又温和,与半年前总是意气风发的钟小将军截然不同。 “不过呢——”老爹垂下眼,眼神落在宝钦的手指上,“我没有见过他,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说话时,他又叹了口气,眼睛里带着深深的担忧,“阿宝,你果真决定了吗?” 宝钦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的犹豫之意,只笑笑,反问道:“老爹连他的面都未曾见过,为何会对他如此怀疑?” 并非是怀疑宝钦的眼光,只是齐大非偶罢了。“阿宝,你自幼被当做男孩子一般养大,有些事情并不清楚。秦烈的人老头子虽未见过,但他是那样的身份,我只怕——”他并未将话说透,但宝钦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爹的顾虑并非无的放矢,有些事情宝钦自己也曾经认真地思考过。虽说她而今借着七公主的名号与秦烈有了婚约,可碍着守孝的名义,婚事被推到了三年之后。就算她能等,只怕旁人不能等。自她进京以来,就有多少姑娘们前赴后继地想要在王府里占得一席之地。 可是,她却不能因为这些尚未出现的可能就畏惧退缩,就放弃他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感情。她喜欢秦烈,宝钦很清晰地确定自己的心意,同时也对秦烈的心意有着无比的自信,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要为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而患得患失。 她不是娇弱无依的小女人,就算真心投入了感情,也不至于将自己的所有全都搭上。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老爹担心的事情成了事实,她虽然会痛苦,会难过,可却不会像别的女人那样要死要活。 “阿宝——”老爹的眼睛里隐隐有了湿意,“我和你师父,只希望你能过得好。”有人照顾,有人疼爱,不用再这么辛苦,过着比寻常男子还要颠沛流离的生活。无论她多么坚强,多么果敢,可是,到底只是个女儿家。 宝钦吸了吸鼻子,认真地看他,一脸正色,“老爹,我会过得好,真的。” 她别过头去抹了把脸,再转过身,已是一张年轻又自信的脸。“老爹,许久不见师父了,他老人家可还好?”一句话,她就将话题岔开,老爹明白她的用意,笑了笑,随着她的意思把话转移到了宝钦师父的身上。 “我也没见过,只收到过他老人家的信。许多年都不曾下过山了,还是老样子。”提到宝钦的师父,老爹忍不住有些抱怨,钟老将军仙逝的时候他不下山,宝钦艰难地执掌西北军的时候他也不下山,到最后,宝钦被那狗皇帝鸩杀,他居然还不下山,彻彻底底是个铁石心肠。 宝钦却是没注意到老爹的情绪,一时陷入了回忆中。她还记得许多年前在山上读书的场景,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儿,整天叽叽喳喳地跟在大师兄身后唠叨个不停,而大师兄,永远都是极有耐心地回答她的所有奇奇怪怪的问题。 老爹上山后就一直没走,老爷子也耐心地给宝钦调养身体。期间秦烈派了六七拨人来送信,每回上山,都会背些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时候甚至还是他自己亲自做的。日子久了,连老爹对这个尚未谋面的未来“准女婿”有了不少好感。 “无论怎么说,难得他能这么认真。”老爹私底下跟老爷子道:“既然阿宝喜欢,我自然也喜欢。只不过,他若是日后敢欺负阿宝,我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教训教训他。” 老爷子一脸鄙夷地瞧着他,道:“得了吧,宝丫头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秦烈那娃儿也就是瞧着冷,对你们家宝丫头可是掏心掏肺,日后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 老爹哪里容得他说宝钦的不是,立刻就怒了,两个加起来都快两百岁的老头子吵着吵着,险些没打起来…… 等到小嶂山积雪融化,山间有了绿意的时候,宝钦的身体终于差不多痊愈了。 三月初三,宝钦领着胖子并山寨里一大群年轻人,浩浩荡荡地下了山,直奔西川大营。 ………… “直贼娘的!”二愣子狠狠吐了一口血,一反手把背上的大刀握在手里,朝身边最后几个士兵吼了一声,“一会儿燕狗过来,谁也不许跑,左右也逃不掉了,倒不如杀个痛快!” 士兵们闻言,抹了把血,高声附和。 二愣子原本只是一时性起带了支小队出来巡逻,没想到竟会遇到大队燕军,一路被追杀,到最后,只剩□边这几个人。他们以前不是没遇到过燕军,可没有哪一回燕军会像今天这般疯狂,大有不死不休的决心。 算起来,二愣子他们这一路也杀了有好几十人,偏偏燕军却像疯狗一把追着不放,这不能不让二愣子觉得惊奇。 “小六子,”二愣子低声吩咐身畔尚未长成的少年,“一会儿我们打起来,你就找个机会逃出去。记得一定要去找三爷报信,燕狗……此行定有阴谋。”要不然,怎么会如此疯狂地追杀他们,不留活口。 小六子眼一热,眼泪就落了下来,“我……我……” “我什么我!”二愣子气恼地骂道:“叫你去你就去,小崽子再嚷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小六子闻言,再不敢说话,可眼泪却还是不断地往下掉,把面上的污血和泥泞冲开,洗出两条痕迹。 “一会儿等俺的口令,俺说一句,大家就一起冲出来。”二愣子咬咬牙,拉着大家伙儿先躲在草垛后头,憋足了气,耳朵贴着地,仔细算计着不远处追兵的距离。 “一……二……三……杀——”二愣子一声怒吼,士兵们闻言立刻挥着手里的刀刃从草垛里冲出来—— “杀——”一个杀字尚未说完,大家伙儿全都哑了。 距离他们十几丈远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燕军的尸体,一群人骑着马在尸体中穿插走动,瞧见地上还有气儿的,毫不客气地一枪便刺了下去,下手又准又狠,看得大家伙儿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大家都是在战场上混的,只一眼便能看出对方的身份,若非是军人,怎会有那样挺直的腰杆和毫不掩饰的杀气。可是,二愣子睁大眼睛瞧了半天,也没认出这群人乱七八糟的到底穿得哪国的军服。 “二愣子,你傻了?”马上最削瘦的那个少年人缓缓转过身,慢悠悠地朝他走过来,离他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笑着吼了一声。 二愣子膝盖一软就倒了,面上表情精彩纷呈,过了好半晌,才揉着脑袋不敢置信地道:“公……公主妹子?你咋跑这里玩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愣子,你这憨货! 我每次看《西游记》,总听到孙悟空骂猪八戒“憨货”,觉得这个词特别特别地贴切,哈哈 79第七十九回 七十九 二愣子话才说完,胖子们可就不乐意了,气鼓鼓地冲过来朝他怒道:“你这混账犊子,浑说些什么话,我们三爷大老远地过来救了你的命,你倒好,: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三爷是个不知轻重的纨绔。” 二愣子本就愣,说话从来不经过脑子,哪里晓得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而今被胖子一骂,顿时红了脸,再想到方才险些被燕军屠杀殆尽的事儿,便愈加地说不出话来,憋了好一阵,才唯唯诺诺地道:“三……三爷不是在西川大营么,啥时候到的?”说着话,还张着脑袋四下探望。 胖子这才晓得这人高马大的壮汉竟是个憨货,一时也没了教训他的心思。书生和老包见状,也乐得呵呵直笑。 说话时,宝钦也骑着马晃了过来,皱眉瞧着二愣子问:“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听得这话,二愣子将将绝处逢生的惊喜又全都被浇灭,脸一跨,眼睛就红了。身后的小六子更是直接嚎出了声,“哇哇——”地哭个不停,方才一路强作的镇定也全都消失无踪。“全……全都死了……”二愣子一面抹眼泪,一面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宝钦听,罢了又道:“亏得公主妹子来得及时,要不,俺们怕是全都没命了。俺二愣子死就死了,只怕这些燕狗们有什么阴谋,到时候害了三爷,俺就是死也不瞑目。” 宝钦听得他说起燕军不死不休地一路追杀时就有些诧异,待听得他言之灼灼地确定那些燕军押送粮草时,愈发地翻了疑。她带过兵,自然晓得押送粮草时要多么的谨小慎微,素来是能不惹事就不要惹事,只图着脚程快,早些把粮草送到才是,哪里会像燕军这般非要杀个你死我活的。 琢磨的时候,胖子已经让山寨的兄弟们将战场收拾了出来,又让人在附近的山坳里挖了个大坑将燕军尸首悉数埋了。宝钦则招呼着二愣子坐下,细细地问起他们与燕军碰面的过程。 二愣子虽是愣了些,记性却好,加上旁边还有小六子提醒,倒把事情的经过说得十分仔细。宝钦听罢,愈发地翻了疑,又把书生几人招呼过来,问及他们的意见。 那三人当中,就数书生的脑子最活络,一听罢立时就明白了宝钦的意思,眨巴眨巴眼,小声问:“三爷的意思是,只怕燕军押送粮草是假,私底下送的却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先前被斥候们撞见,生怕走漏了风声,所以才一路追杀,非要赶尽杀绝了才放心。” 宝钦点头,罢了又皱眉道:“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如此大惊小怪?” 胖子和老包都是莽汉,哪里会动脑子,只跟着宝钦和书生后头摇头晃脑地附和。倒是一旁的老爷子忽然开了口,“老夫早先在燕国行医的时候倒是曾听说过一些传言。” 他的话一落音,立刻引得众人全都朝他看过来,宝钦的眼睛尤其亮得放光。老爷子见状,甚是得意,面上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喜色,捋着胡子高声道:“这还是去年秋天的事儿了,老夫在广平县的一个村子里给人看病,听人说那村子里原本有个大湖,却被官府给征用了,团团围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这也就罢了,偏偏那湖里三天两头地传出雷鸣一般的声响,好不吓人。老夫一好奇,便偷偷溜过去查探了一番……” 这老爷子活脱脱的就是老年司徒,说话的神情腔调简直与司徒如出一辙。宝钦见他这故作神秘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还是如他所愿,作出一副极惊讶好奇的模样来,连声问:“那老爷子可曾看出了什么蹊跷。” 老爷子摆了一阵谱,把大家伙儿的胃口全都吊了起来,最后却是理直气壮地摇头,“一无所获。” 大家齐齐地翻了个白眼,唯有宝钦依旧笑眯眯地瞧着他。她和司徒交道打得多,多少摸出了些套路来,这老爷子若不是多少有些线索,定不会这般大刺刺地说出来吊人胃口。 见宝钦这幅模样,老爷子再不耍宝了,捋着胡子继续道:“那湖中央有个岛,把守得极为严密,老头子在湖边转悠了两天,也未能近身去打探。不过后来却是在山坳中的小路上看出些究竟。那路上常年有马车经过,地上积了一层灰,老夫捻起灰土闻了闻,却有一股子硫磺和硝石味儿。” 宝钦闻言,先是一愣,脑子里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一会儿,面上便沉了下来。 书生见状,知道她心中有了数,遂小声问:“三爷可是猜出了究竟?” 宝钦轻轻呼了一口气,面上有微微的不确定,沉声回道:“早年我还在师门学艺时,附近道观里有个小道士最爱炼丹,有一回不知怎么把炼丹炉给烧了,弄出了好大的声响,连房子都险些塌了。二师兄听说后,便好奇地跑去问了个究竟,回来便一门心思地琢磨着这事儿,后来还琢磨出了个方子,说是能做什么炸药,里头似乎就有硫磺硝石之类。但师父说这东西不吉利,日后定要引得生灵涂炭,便把这方子给烧了。” 二愣子惊得长大了嘴,着急道:“照这么说,那燕狗莫非是把那方子弄到了手,做出什么狗屁炸药,要来对付我们。这可如何是好?那方子不是烧了么,如何又——”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小六子掐了一把,发出“哇——”地一声惨叫,立刻朝小六子瞪过来,怒道:“小六子你作死,掐俺干啥?” 宝钦自然晓得他的意思,只是她对二师兄的品性却是坚信不疑,摇头道:“既然是师父说了不准,二师兄绝不会私自将这方子拿出去。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既然我师兄能研究出这样的东西,想来也有旁人阴错阳差地做出来。而今情况紧急,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耽误之急,一是要去西川大营报个信,让三殿下早有准备,二来,却是要尽快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有多大的威力。”见大家都是一副紧张又严肃的神情,宝钦顿了顿,却笑道:“若只是光会响声的玩意儿,我们如此严阵以待,岂不是浪费了感情。”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起来,方才紧张的氛围顿时消解了大半。 歇了一阵,宝钦随即分配了各人的差事。二愣子他们那一队原本就只剩下五六个人,又是被人追杀了好几日的,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宝钦遂安排他们和老爷子一道儿回去报信,自己则领着胖子一行去燕军那边打探消息。 胖子们早就习惯了事事听她安排,自然毫无异议,方应了声要走,二愣子却急急忙忙地起身将他们给拦住了,急道:“这可如何使得,那些燕狗又凶又狠,杀起人来眼都不眨的,公主妹子一个姑娘家怎能去犯险。要去自然也是俺去,要不,回了大营,三爷还不把俺给砍了。” 虽说晓得了宝钦是女儿家,可胖子他们心里却还是依旧把她当做钟小将军来尊崇的,未曾有一丝一毫不自在。而今乍然听二愣子这么一说,胖子等人这才忽然想起宝钦的性别来,一时间,脑子里又回想起临下山时老爹的叮嘱,不免有些意动。 到底是个女儿家,便是再勇武,却怎能让她以身犯险?心里这么一思量,面上不免带了些神色。宝钦见状,面色一沉,眼中顿时有了些摄人的寒光。 二愣子顿时就被骇得不说话了,胖子等人俱是一凛,方才的心思立刻被驱得一丝不剩,齐齐地朝宝钦应了声,再也不理二愣子,转身就走了。 宝钦瞥了二愣子一眼,再不言语,策马转身,不多时便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小六子怯怯地拉了拉二愣子的衣角,小声地问:“二愣子哥,这个姐姐甚是威风,我甚是喜欢。” 二愣子“啪——”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小声骂道:“啊呸——三爷的媳妇儿,也是你能随便喜欢的,小心三爷知道了,回去砍了你。” 小六子憨憨地笑,不敢再说话。 却说宝钦这边,依了二愣子所说的方向一路追去,果然两天后就追上了燕军的押粮队伍,只一眼,她便看出了问题。 “三爷,不对劲。”书生凑过来小声道:“这些人可不是寻常士兵。”不说旁的,便是走路的样子也能看出些不同来。宝钦与燕军交过不少回手,自然晓得他们的德行。论起马上的功夫,燕军甚至比秦军还要厉害些,只是他们素来自在惯了,最是不爱那些军纪军规,打起仗来也是各自为战,没少吃宝钦的亏。而面前这些人,偌大的一支队伍怕不是有数千人,却静默无声。若是先前西北军遇到的是他们,只怕虹谷关早就失守了。 宝钦想了想,道:“应是京城的禁军。” 胖子闻言,立刻激动起来,搓了搓手笑道:“那敢情好,原本还以为是一群乌合之众,心里想着便是打赢了也算不得什么,既然是京城的禁军,胖爷爷倒要跟他们好好过一过招。” 宝钦瞪了他一眼,冷冷吩咐道:“不准轻举妄动!别忘了我们今儿的目的,可不是要跟他们干架的。我们才多少点人,何必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而今还能留在她身边的,都是出生入死许多年的兄弟,她怎能容许他们轻易犯险。 胖子挨了训也不气,笑呵呵地回道:“三爷说得是,俺们可不比那些腌臜货,俺们的命贵着呢,以一换三都划不来。” “你心里知道就好。” 他们倒也不急,远远地跟着,小心翼翼地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行踪。燕军极是谨慎小心,天刚刚开始黑,他们便扎了营,小心翼翼地将所谓的粮草圈起来。 宝钦等人则在距离他们两三里远的山腰上歇了脚,先填饱了肚子,又仔细谋划了一番,等天完全黑尽了,这才出发。 燕军营地外有士兵守卫,防守得极是森严。胖子和老包绕着营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机会溜进去,十分泄气。 “实在不行,我们就硬闯!”老包气呼呼地道:“一把火把那鬼东西给烧了,看他们还乐不乐得起来。” “烧?你拿命去烧?”书生斥道:“他们多少人,咱们多少人,怕不是还没进营地就要被人给杀出来了。你死了不打紧,可别连累了三爷。” 听书生把宝钦拿出来说事儿,老包立刻就哑巴了,喏了半天,才小声道:“俺也就是说说,谁会没脑子的真去硬闯。” 宝钦一直不言语,见他们都不说话了,这才小声问:“我记得这边应是有条河的,你们方才不是去了北边,有没有瞧见?” 胖子回忆了一下,连连点头,“确是有条河,离营地不远,只是说不清到底水有多深。” 书生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宝钦的意思,“三爷是想从河里走。” “俺去!”老包赶紧抢在了前头,嚷嚷道:“俺水性好,谁也别跟俺抢。” 书生不会凫水,闻言面上有些讪讪的。胖子笑呵呵地接口道:“又不是就你一个人去,急什么。” 宝钦点头,“老包和胖子,你们各挑一个水性好,身手灵活的兄弟一起跟着,也好有个照应。记住了,进去后不要打草惊蛇,仔细看完了就回来,莫要与他们冲突。我们人少,真打起来,吃亏的是我们。”她心里却是清楚得很,这种事情再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亲自动手。一来还有胖子他们在,二来,她的身体将将才好,春寒伤人,她却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众人想起二愣子等人被追杀的情形,心里俱有了些寒意,遂正色应了。尔后老包与胖子换了衣服,各领了个兄弟,迅速地潜入了黑暗中。 他们离得远,窥不得营地里的境况,只暗暗地悬着心,生怕胖子他们有什么闪失。 这一晚上竟是度日如年一般。 待到五更天时,才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快便有人回报,说是胖子他们回来了。 “好家伙!”胖子来不及换衣服就赶紧冲了过来,“三爷,那营地里放了好大个怪物,长得跟投石机一般无二,脑袋上却长了这么大个筒,上头还刻了字,叫什么来着,老包——”胖子不识字,这会儿便只能让老包出风头了。 “叫靖远大炮。”老包吐了口唾沫,不屑道。 靖远是燕国皇帝的年号,以此来命名,显然其对这大炮重视有加。 “旁的呢?” “旁边的箱子里还有几十个大铁蛋,”老包嘿嘿地笑了笑,变戏法一般地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个大铁蛋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他瞧着粗鲁,其实粗中有细,竟随身带着防水的油纸,这一路潜水过来,竟也没把这东西弄湿。 宝钦点头道:“那个什么大炮想来就和投石机的道理是一样的,只不知他们的射程有多远。”只要不是太远,到时候找几个力气大的神射手护着,不让他们近身,便是这东西威力再大,也无济于事——大不了就是声音响点儿,吓唬吓唬人罢了。 当晚上他们便将这铁蛋仔细包好,飞速往西川大营而去。秦烈这边,却是刚刚才从二愣子口中得知了宝钦下山的消息,听说她领着人去了燕军营中打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这一章内容够多吧,我实在太勤奋了^_^ 80第八十回 八十 自秦烈得知了宝钦去燕军营中打探消息的事,顿时就变了脸色,只跟秦修叮嘱了一句,:/ 出发的时候,他那一张脸阴沉得好似要滴出水来,老黑跟在后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不用说旁的侍卫们的,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生怕稍稍发出些声来扰到了秦烈,把气儿撒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路上,秦烈的心里却是经历了好一番变化。先前是气恼宝钦不顾自己的安危,想着回头找到了人,定要好生惩戒一番。一会儿又想起二愣子描述的惊险来,心里的担忧不免又多了几分。再后来,满心满眼便只有那个人的安危了。 他们沿着二愣子所说的路线走了有一天,依旧未曾发现宝钦等人的踪迹,秦烈的脸色愈发地阴沉起来。老黑生怕他急坏了身子,偏偏又不敢劝,只得赶着随行的侍卫们四处打探消息,心里头只盼着宝钦能听到他的期盼,早一些出现。 兴许是老天爷开了眼,第二日中午,一行人准备在附近的驿站里用些午饭,方下了马,就听到驿站院子里有人中气十足的大吼,“啥?没吃的了!你故意的是吧,刚刚那人不是还端了一大堆东西进去了?啥?当官儿的!俺们爷的官儿才大呢……” 老黑只当是有人在驿站里耍横,正欲开口骂人,身畔人影一闪,就瞧见秦烈从马上跳下,飞快地冲进了院子。老黑反应快,立时明白过来,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把缰绳扔给一旁的侍卫,自己也快步追了进院。 驿站很小,院子不到一亩地大,却满满地坐了十几个人,胖子扯着嗓子正跟驿丞吵架,脸红脖子粗地气得直想打人。宝钦则端坐在里头的位置慢悠悠地喝着茶,面上一派闲适,衣服和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丝毫不见任何急躁的情绪。 那驿丞却是个认死理的,不见他们带着官员通行的文书,竟是死也不肯接待,拧着脸只说没得吃了,把胖子气得直跺脚。偏生这驿丞又生得瘦瘦小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又不能把这擂钵大的拳头往他身上招呼,愈发地恼火,一怒之下,便招呼着山寨的兄弟们去厨房自己搬东西吃。 才转过身来,却是正正好撞见了门口的秦烈,胖子立时一愣,却是没想着招呼宝钦过来看,倒先想着方才自己行为无状打骂了秦国官员的事儿,赶紧哆嗦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作出一副端正又肃穆的样子来,好似方才流氓耍横的根本就不是自个儿。 秦烈却是瞧也不瞧他,眼神径直地落在了宝钦的身上。许久不见,宝钦的面上似乎圆润了些,不止添了些肉,气色也红润了不少,更难得的是,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正如当年他们初见时那般。 一时间,秦烈又恍若回到了两年前,那时候她还是郑国西北军中志得意满的小将军,银甲红袍,意气风发,何等精神。只一眼,他的心里便刻下了她的名字,再回到京城时,却是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不及她的一丝一毫。那飞扬的眉眼和爽朗的笑容,常常在午夜飞入他的梦中,萦绕在他的心头,再也不肯散去。 宝钦察觉到他的目光,不急不缓地瞥过眼来,二人目光一对上,便立时胶着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院子里有人在高声说着话,有人在嘻嘻哈哈地打闹……先前去厨房的兄弟们热热闹闹地搬了几大笼包子过来,高声招呼着大伙儿过去吃……可是宝钦的世界里却是一片清净,她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咳咳——” 这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虽说离得远,可那眼神儿实在太露骨,老黑生怕秦烈在下属们面前失了态,赶紧咳嗽两声提醒道:“三爷……咳咳……那个,公主怕是还没吃饭吧。” 秦烈瞥了他一眼,总算迈开了步子,三两步就踱到了宝钦的身边,靠着她一屁股坐下。想开口说句情话,终究碍着旁人在场不好太放肆,只憋红着脸,低低地问了一句,“你还好?” 这期期艾艾的小媳妇儿样,哪里还有半分战神将军的风采。老黑赶紧别过脸去,高声招呼着身后的侍卫,“大家歇一歇,歇一歇。那个大牛,你去厨房弄些吃的过来。还有那个——”他指着所在角落里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的驿丞,高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弄吃的。若是饿着了三殿下,可有你们好看的。” 那驿丞愣了好半天,方才明白这行人的身份,顿时兴奋起来,亮着眼睛使劲儿地朝秦烈瞅了瞅,嘿嘿笑着,两腿发飘地出了门。 三爷追媳妇儿,这场面是何等的难得。大家伙儿虽然也想凑个热闹,但到底还是小命儿重要,远远地瞧了两眼后,知趣地缩着脑袋跟着老黑一道儿出了院子。三两下的功夫,这院子里便只剩秦烈和宝钦两个。 “你……那个……今儿的装扮甚是好看。”秦烈想了好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宝钦,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反倒是宝钦还自在些,一脸坦然地看着他,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欢喜,笑着道:“我方才还想着你什么时候会过来迎我,才一眨眼,人就到了。”话一说完,就已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秦烈心中顿时一荡,手一揽便将她牢牢地掬在了怀里,再也不愿松开。 二人好容易才见了面,自然要腻歪一阵,只是而今到底不是亲热的时候,说了几句窝心话儿后,二人便切入了正题。待听得宝钦说起“靖远大炮”的事来,秦烈已是一派肃然,沉吟了片刻,方道:“且先回营地再从长计议。” 尔后又让老黑将众人招呼进院,飞快地吃过了午饭后,一众人等才策马往西川大营赶去。 这回来的路上,秦烈心情大好,虽不曾与众人说笑,但素来紧绷的脸却是缓和了许多,冷冽的眼神也开始有了温度,侍卫们总算不用憋着气儿说话了,通通地放松了下来。 到了营地,秦烈却不能立时与宝钦你侬我侬一番,只先将营中的一众将领全都召集了过来,把宝钦此行探知的消息一一说与众人听。 旁人倒也罢了,闻言都噤声不语,仔细琢磨着要如何应对,秦修却是立刻跳起来,急道:“怕他们做甚么?指不定是故意虚张声势来唬弄人的。赶明儿给我几千号人,定要杀得他们有去无回。” 秦烈瞥了他一眼,不理他。 秦修见状,愈发地着急起来,大声道:“三哥你这是什么眼神,莫非还信不过我?我又不是第一回跟那些燕狗打交道了,哪一次吃过败仗?” 老黑生怕他当着大伙儿的面跟秦烈闹起来,赶紧劝道:“五爷您别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那玩意儿我们可都没瞧见过,到底有多大的威力谁也说不清。好在公——那个——我们弄了个铁蛋回来,试一试就晓得了。” 他原本想说“公主”的,话到了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虽说这帐中都是自己人,但宝钦的身份,到底还是不要大肆宣扬得好。更何况,西面营地里还有郑国的军队在。 老黑的话在理,秦修虽有不服,到底没再多纠缠,只小声地嘀咕了一阵,一副并不赞同的神色。 于是,大伙儿遂决定了,第二日早上在附近的山头上试验一番。晚上秦烈与宝钦如何互诉衷情且不必说,到底身在营中,秦烈便是心里头再火热,也不好做出些什么过火的事来。虽说秦国民风开放,但他二人终究尚未成亲,且附近又有郑军驻扎,若是太过了火,于宝钦的名声无益。 第二日大早,众人便上了山。宝钦换了男装亦跟了上去。这一对小情侣许久不曾亲热过,难免心头火热。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眉来眼去”的,好不肉麻。 秦修、老黑等知晓她身份的倒也罢了,只苦了其余的众人,一面偷偷地瞧着,一面又不免为秦烈担心——难怪三爷年纪不小了,府里却连个侍妾都没有,却原来是这样的原因,可要如何是好…… 一众人等各怀心思地上了小山,站在山头上,听秦烈招呼了一声后,这才收回了心思,凝目朝山下看去。 山脚下负责引爆铁蛋的是胖子和老包,见众人站好,宝钦做了个手势,二人赶紧燃了引线,尔后飞快地往回跑,狼狈地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众人见他二人动作十分夸张,只觉好笑,正欲笑话两句,忽听得震天般的一声雷响,直震得众人耳朵都快聋了。脚下的地面更是都颤了几颤,倒像是发了地震一般。人群中有两个胆子略小些的幕僚,竟两腿一软跌倒在地,吓得面上一片煞白。 好容易大伙儿才缓过了劲儿,举目望去,却见那地面上已炸出了一丈见方的大坑,四下里灰石无数,好不吓人。 “这……这可如何是好?”立时便有人急得出了一满脑门的汗,“若是燕军打个几百炮,可不是要把咱们西川大营夷为平地。” 秦烈面沉如水,并不急着与众人商议,挥挥手先领着众人下了山,入了营地后,才另招呼了几个得力的下属进帐篷商议。 宝钦却是猜出他心里早已有了计划,心中一笑,也跟着进了屋。 若是秦军有了这样的宝贝,自然也要倾尽全力运送到前线的,宝钦能突破重围将这东西带出来,显见她绝非光靠一张脸来媚上的小白脸。营中的众人原本还有些轻看她的,而今见了那“铁蛋”的威力,立时收起了先前轻视的心思,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郑重起来。 进了屋里,大家伙儿各抒己见,好不激烈。只是大多意见都十分不靠谱,宝钦听得头都快炸了,偏偏秦烈还一脸正色,甚至还频频点头,愈加地引得众人吵翻了天。 好容易等吵得差不多了,秦烈却忽然开口问秦修,“你若是燕军首领,有了这样的大炮,会如何行事?” 秦修先是一愣,尔后立刻高声回道:“自然要好生安排,尔后再——”他话才说到一半便明白了秦烈的意思,狠狠拍着桌子跳起了身,一脸激动地吼道:“三哥的意思是要我们先下手为强!” 可不就是这主意!宝钦摸了摸耳朵,微微地笑。 书生插话道:“老包他们潜进燕军营地仔细查探过,他们拢共才得了四尊大炮,几十枚铁蛋,自不会轻易浪费,定要好生安排了才会动手。” “所以——”秦烈冷冷道:“今次就让他们自个儿先尝一尝这东西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颈椎的老毛病又犯了,明儿下午请了假去拍片子,老天爷保佑没出什么问题。 81第八十一回 八十一 虽说宝钦蠢蠢欲动,可有秦烈在,:/ “好容易才得了这个立功的机会,大伙儿都虎视眈眈的,如何能由着你去和他们抢战功。”秦烈言之灼灼,宝钦竟是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心中自然也明白秦烈的未尽之意,虽说夜袭成功能立下大功,但此行同样也是危险重重。 且不说燕军营中如何戒备森严,单是那所有的“铁蛋”一起爆炸,只怕连整个燕军营地都能掀翻,突袭的秦军自然也是担着极大的风险。一着不慎,只怕连自个儿的性命都要赔进去。 但秦军将士们却依旧兴致勃勃,为了抢这差事,老黑甚至险些跟二愣子打起来,罢了又一脸痛心疾首地劝道:“不是俺不厚道,二愣子你到现在连媳妇儿都没娶上,要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你们董家岂不是就绝了后。俺这是为了你好。” 二愣子却是一根筋到底,拼死也不肯,梗着脖子坚持道:“那些燕狗杀了那么多弟兄,俺要替他们报仇。” 一想到命丧敌手的那些兄弟们,二愣子就忍不住红了眼。那日巡逻是他领的队,平日里都只是例行巡视,临走时大家伙儿还在大声地开着各种荤素不忌的玩笑,却不曾想,回来的时候便已是阴阳相隔。那日若不是遇到了宝钦,只怕他的小命也早已不保。到而今,却是半点惧意也没了,只想着要如何报仇。 老黑顿时沉默。秦修原本还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抢着去跟燕军干一场的,而今听了二愣子的话,却也安静下来。唯有秦烈还保持着冷静又镇定的神情,沉声道:“你要去我不拦着你,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在诸位将领的脸上一一扫过。众人顿时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地望向他。 “老黑领队,董二与五斤为副将,一在明,一在暗,分头行事。”秦烈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安定和信服的力量,他甚至不用解释说明什么,只用一句话,大家便毫无异议地遵从。即便是方才激动得险些与老黑打起架的二愣子,也半句怨言都没有,吸了吸鼻子高声应了。 唯有秦修还有些意动,不过他到底还是有些顾忌,不曾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只等大伙儿都散尽了,才悄悄地溜到秦烈的帐篷里,死缠烂打地不肯走。可秦烈又如何会应。 一来秦修此行并非奉旨,二来,他到底身份特殊,若果真有什么万一,秦烈如何向秦帝交代。故而无论秦修如何软硬兼施,秦烈只是不应。一旁的宝钦瞧着,终是忍不住插话劝道:“你又不是不晓得秦烈的脾气,倔得跟头牛似的,素来软硬不吃,又何苦和他这么多废话。若真想跟着去,多得是办法……” 她话说到一半就察觉出不对劲了,秦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神十分地复杂。秦修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一见秦烈眼神儿不对劲,赶紧就借口溜了,临走时还偷偷地朝宝钦做了个鬼脸,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宝钦咧嘴朝他干笑了两声,转过脸来又朝秦烈笑。 旁人怕他,可宝钦对秦烈却是半分畏惧的心思都没有。人就是这样,对着喜欢自己的人总是有那样的自信和笃定。 “你呀——”秦烈见她笑嘻嘻没半点正行的样子,原本板着的脸终是绷不住,无奈地吐了口气,三两步走到她身后,一伸手环住她的腰,两个人的身体立刻密密地靠在了一起。 虽说隔着厚厚的衣物,但却依旧能感觉到彼此身体的温度,热的气息和温暖又好闻的味道。宝钦不动,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神情温和又宁静。秦烈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静下来,帐外不时有人走过,各种杂乱的脚步声,可他的心却只守着这小小的帐篷。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安定过了?秦烈把下巴抵在宝钦的肩颈处,轻轻地呼着气,柔声道:“燕军押送大炮的队伍明儿就能到。” “唔?”宝钦贪恋他怀中的温暖,并不想动。“所以呢?”她直觉秦烈这般黏黏腻腻的可不是为了和她商议军事。 “明儿晚上就要尘埃落定了。”秦烈的声音里既有决绝的欢喜,又有说不出来的复杂,宝钦依稀觉得,他似乎还有些——落寞。若是秦修作此郁郁之态她倒是可以理解,他素来都是爱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可秦烈并非好战之人,又如何会为了这即将要结束的战事而惋惜落寞呢? 正欲开口问,秦烈又开了口,“若是你事先没有发现燕军的阴谋,只怕是——”他忽然顿了顿,声音里有些淡淡的歉意,似乎觉得自己很不道德,“说不定,我们还能阵前成婚……而今大胜回朝,这婚事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天晓得他怎么忽然会想到这件事上去!宝钦忽然就脸红起来,心里也跳得厉害,只是强做出一副镇定又冷静的样子来,义正言辞地道:“你太色了!” 秦烈十分委屈。他年纪已是不小,丰城里与他同龄的贵族男子们谁没有成亲?三妻四妾的且不说,怕不是连娃儿都能满地走了,他不过是——正常地想一想,哪里就色了。再说了,若果真没有半点色心,那才叫不寻常,生活也未免少了许多乐趣…… “我色?”秦烈磨着牙狠狠地问,一低头,便咬在了宝钦的脖子上。说是咬,倒不如说亲吻来得更恰当。他的唇舌极温柔,轻轻落在宝钦白皙的脖子上,才欲任意施为一番,鼻息间顿时被淡淡的女儿香所包围,脑子顿时有些迷糊。 因其母妃的遭遇所撼,秦烈对女色方面素来谨慎,下定了决心定要找一位真心喜欢的女子过一生。这一找便是许多年,蹉跎了如许的岁月,才终于寻到了宝钦。原本早已欢欢喜喜地预备着成婚了的,谁料想到了最后的关头竟出了郑帝驾崩的事儿,好好的婚事又被拖了下来。 他素来都是个冷峻威严、沉稳又淡漠的模样,就像画上的无情无欲的人儿似的,旁人只当他不急不躁,却不知,但凡是男人,尤其是健壮又成熟的男人,哪有不急的…… 宝钦忽地想起当初老黑的话,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秦烈沉着脸,愈加地恼了,一伸手扶住宝钦的后脑勺,将她的脸轻轻掰过来,一低头,狠狠地吻住她殷红柔软的唇。 这是他想了许久的地方,那殷红的双唇饱满又柔软,仿佛有着不可思议的吸引力,总是能吸引他的目光,继而忍不住琢磨,那里的味道该是如何的香甜美满。 男人在这方面总有一种天生的领悟力,无论之前是多么的青涩,只要真刀真枪地上了场,立刻就能攻城掠池。秦烈亦是如此。虽说先前也吃过些豆腐,但他到底还记得宝钦是郑国女子,并不敢妄动,顶多也只是偶尔摸摸小手,亲一亲脸颊,像这般唇齿交融的热吻何曾有过。 一尝到其中滋味,他便有些收不住,灵活的舌头好似一条居心叵测的小蛇,在宝钦的口腔中尽情的肆虐。那难以言喻的甜美,那蚀骨的温柔,简直要将他的身体通通点燃。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双手也情不自禁地从宝钦的后脑渐渐前移,捧住她的脸,肆意地亲吻、掠夺。宝钦也被他亲得晕晕乎乎,所谓的理智和清明一点点地从头脑中褪去,双手不由自主地伏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激荡有力的心跳。 “阿宝,阿宝,我的好阿宝……”他的脑子里轰然一片,已经不知如何言语,只单纯地重复着她的名字,仿佛每一个字都能代表着他急切的心。明明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名字,可他唤起来却有种刻入骨髓般的甜蜜,每一次都能让他的心热烈得发颤…… “三爷——”帐外忽然有人高声唤道,嗓门儿高亢有力。 宝钦飞快地回过神来,手里一用力,竟把秦烈推开了好几步远。更要命的是,这一向端肃冷峻的秦三爷居然还撞到了身后不远处的矮凳,一时没站稳,“哐当——”一声,结结实实地跌倒在了地上。 帐外那人也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想也没想就冲了进来,“三爷,出了啥——”他一进门就先瞧见了端坐在桌边,一本正经的宝钦。她面上倒是一副端庄又肃然的神情,只是脸颊绯红,双眼发亮,殷红的双唇更是微微肿起来——五斤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时候进来呢?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爷,属下忽然想起来还有些急事要办。”五斤不敢多看宝钦,更不敢偷瞄地上沉着脸满面寒霜的秦三爷,低着脑袋赶紧就溜了出去。 屋里很快就静下来。宝钦斜着眼睛偷偷看了看秦烈,见他还一脸郁闷地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心知他定是着恼了。他在旁人面前总是端着架子,在宝钦跟前却是丝毫也不讲什么面子的,似今儿这般赖在地上的行为,早已不是头一回了。 “噗哈——”宝钦原本还琢磨着要说几句话来哄哄他,可不知怎地,想到他方才那狼狈的模样,却是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秦烈见状,愈加地羞恼。可宝钦却越笑越厉害,最后竟抱着肚子站不起身。 秦烈哪里还忍得住,跳起身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扑倒,手里微微一用力,便将她一起带倒在地上。轻轻一滚,他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阿宝,”秦烈看着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目中是十二分的认真,“我们成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在上班,我们学校果然与众不同。 好在明天终于可以休息了,太欢乐了。 82第八十二回 八十二 “阿宝,:” 成亲?宝钦微微一愣,睁大眼睛看着秦烈,许久许久地没有说话。两个人的身体贴得很紧,秦烈几乎能感觉到她有力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他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一颗心简直快要吐出来,连呼吸都变得杂乱无章。 帐篷里安静了许久,秦烈依旧压着宝钦,大有她不答应就不放她起身的架势,这样无赖的姿态,哪里还有半点秦大将军的威风。 宝钦忍不住想笑,终究忍住了,只小声地问:“七公主尚在孝期,你若是强娶了,就不怕这悠悠众生之口?” 秦烈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回道:“燕军兵临城下,万千将士命悬一线,为激扬士气,我与公主阵前成婚,尔后共赴城头,联手杀敌。众将士深受激励,士气大振,翌日不仅破敌于城下,且乘胜直追,竟杀敌数万,且力诛燕军大将,成就十年来未有之大胜……” 他这信口开河的本事实在让宝钦瞠目结舌,待她听罢了,终是忍不住捶地笑出声来,“你也不怕回京后被陛下骂个狗血淋头。” 秦烈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木已成舟,他又能奈何,难不成还能治我一个谎报军情之罪?”他虽素来与秦帝不和,可心里头却对这个父亲极是了解,旁的且不说,那护短的本事却是无人可出其右。 尤其是秦烈这个儿子,最得秦帝的看重,旁人便是多说一句话他也要恼,就算真气急了,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难堪。 “大不了回头被他骂几句。”秦烈挑了挑眉,若是能成了亲,不说骂几句,他便是被老头子打一顿也无所谓。 见宝钦许久不说话,秦烈方才还激动的心渐渐冷却下来,眼睛里多少带了些失望,只是强压着没有表现出来。“阿……阿宝……你不愿意么?” 宝钦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小声骂道:“哪有你这般压着人逼婚的,还不快起开,可压死我了。”说话时,又在他腰上软肉掐了一把。秦烈吃疼,低低地叫出声来。宝钦顺势一翻,便从他的压制下脱了身。 秦烈见她嘴上虽是在骂,面上却并无责怪之意,甚至嘴角还带着若有还无的笑意,心中顿时一荡,亦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立刻欢喜起来,冲上前去先捧住宝钦的脸颊狠狠亲了一口,罢了才道:“阿宝,我的好阿宝,我就晓得你定会答应。” 他又亲又哄的,活像只讨好人的大狗,偏偏面上却还是一副端肃严正的模样,宝钦实在看得好笑。只是而今这屋里气氛如此融洽,她若真因此而笑出声来,只怕秦烈定要倍受打击,故才强忍了,憋着笑,主动地抱着秦烈的腰亲了亲他的嘴巴。 秦烈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便没有借此再要求吃多点豆腐。既然宝钦都已经应下,大婚就在这一两日之间,既然马上就能吃到大餐,他又何苦再死缠烂打地非要尝些甜头——到时候引得□焚身了,难受的可是他自个儿。 一下午的时间,秦烈与宝钦要阵前成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西川大营,一时间,整个营地都快要沸腾了。 将士中知晓宝钦身份的人不多,甚至那天她领着胖子等人进营地的时候也是做男儿打扮,众人陡然听得秦烈要与七公主成婚,一面欢喜,一面却是迷惑不解——这成亲的大话的偶偶已经传出去了,却不知明儿三爷要从哪里变出个媳妇儿来。 既然是阵前成婚,自然比不得在京城。洞房倒还好准备,将秦烈的帐篷改头换面一番也能成,可这大红的嫁衣却让五斤犯了难。秦国的风俗,女儿家的嫁衣都是自己亲手缝制的,寻常的成衣铺子里根本就没得卖,而西川大营又地处偏僻,附近的城镇里连个喜铺都没有,他要如何才能变出件嫁衣来? 最后还是秦修一句话解了他的围,秦五爷一脸鄙夷地瞧着他道:“得了吧,就钟宝钦那性子,要么你就给她弄一身满身珠翠、华丽绝伦的衣服,要么索性就让她穿着铠甲拜堂得了。不然,就算一身大红,上头连朵花都没有,她可不一定欢喜。” 五斤仔细一琢磨,甚觉有理。他跟着秦烈的时间久了,时不时地被差使着给宝钦送些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倒是渐渐了解了她的喜好。最喜欢的就是花团锦簇,华丽绝伦的东西,越是艳俗她却越是爱不释手。大婚这么重要的日子,他若是弄件素净的衣服让她换上,只怕她转眼就要扔出来。 回头小心翼翼地跟秦烈提了提,秦烈虽不悦,却也晓得五斤不容易,只得作罢,道:“罢了罢了,暂且先凑合着,等回了京我们再拜一回堂。” 五斤激动得都快哭了。 第二日大早,宝钦便被五斤请来的一大群小媳妇儿们给唤醒了。清雅不在,宝钦只得由着她们折腾,洗面的洗面,扑粉的扑粉,一会儿还在脸上抹了红扑扑的胭脂。宝钦颤巍巍地对着铜镜瞥了一眼,险些快要晕过去,赶紧唤了老包打水进来,三两下就把脸上那吓人的脂粉洗了个干净。 小媳妇儿们立刻不干了,纷纷劝说。宝钦却坚持己见,宁死也不肯顶着这么个大花脸去成亲。小媳妇儿们没办法,赶紧去找五斤过来帮忙。五斤一听此事,立刻挥手道:“公主想怎样就怎样,全由着她。” 三爷不是说了么,等回了京还要再拜一回堂的,而今自然是她想如何折腾便如何折腾。不然,若是逆了她的意,她一恼之下不肯成亲了,秦烈还不要了他的命。 清雅不在,宝钦实在画不来那精致娇艳的妆容,最后也只在唇上抹了些胭脂,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尔后再换上一身银甲,哪里像是个新嫁娘,分明就是个英武飒爽的小将军! 因定下了晚上就要突袭,大家伙儿不便饮酒祝贺,这场面上难免不够热闹。但秦烈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而今他满脑子都是欢喜,熬了这许多年才终于熬到了今日,实实在在不容易。所以,就算宝钦穿着一身潇洒的银甲,落落大方地由人牵进来,他依旧觉得自己的媳妇儿美艳不可方物。 虽说是统帅大婚,虽说整个西川大营的将士们都翘首以待,但到底大敌当前,秦烈便是再欢喜,也不能置整个大营官兵的生死于度外。参加婚礼的只是极少数的一些亲卫,其余的将士们只在当日晚饭时每人多填了几块肉,绕是如此,也足够让大家伙儿欣喜的了。 这场大婚简单而正式,虽说秦烈放了话日后回京还要再大办一场,可对他和宝钦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婚礼。营地中有司礼的官员,平日里几乎毫无存在感,今儿却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上首,耀武扬威地向在场诸人发号施令。 因郑军也得了信,特特地派了人来参加婚礼,宝钦怕被人认出来,只得由着五斤弄了个红盖头将头脸遮住。这一身飒爽潇洒的银甲,配着这么个躲躲闪闪的红盖头,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伦不类。 不过秦烈却是半点也觉察不到这些,自宝钦一进屋,他的一双眼睛就黏在了她的身上,素来沉静端肃的脸上竟有了些紧张的神情,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如何抬脚。 众人何时见过这样的秦烈,一时间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生怕忍不住要笑出来,坏了三爷的兴头,回头还不给骂死。唯有秦修“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大刺刺地指着秦烈直跺脚,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秦烈总算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终于迈开步子快步踱到宝钦身边,缓缓牵起了她手里的红绸。 待他二人慢慢走到堂前,司礼官清了清嗓子,开始主持仪式。 三拜完毕,送入洞房。 给伺候的小媳妇们儿赏了些银锭子,帐篷里便只剩他们两个。秦烈这会儿却忽然有些紧张起来,颤抖着手缓缓掀了红盖头,宝钦清俊的眉眼便露了出来。 “阿……阿宝……”秦烈的嗓子发干,吞了吞口水,好容易才控制住扑倒媳妇儿的冲动,只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问:“你可饿了?” 宝钦老老实实地回道:“有点儿。”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她拢共才吃了两个包子并一碗粥,换好衣服后就被那群小媳妇儿看管了起来,连口水都不让喝,说是怕一会儿拜堂的时候闹笑话。 秦烈闻言,赶紧让下人送了些饭菜过来,两个人匆匆地吃尽了,摸摸肚子,秦烈猛地一拍额头,“怎么忘了要喝交杯酒。” 于是,又赶紧倒了两杯酒,自个儿拿了一杯,另一杯则郑重地递给了宝钦,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柔声道:“阿宝,我们成亲了。” 从今日起,他们便成了一体,彼此都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今往后的一辈子,他们便再也不能分开。 外头天色未暗,当晚又有战事,秦烈便是再急色,也不好在这时候忙着洞房。二人饮了交杯酒,秦烈安排了几句后,便起身要走,宝钦却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秦烈的眼睛里显出为难的神色,“阿宝,今晚尚有战事——” “我与你同去!”宝钦站起身,面上一派坚决。 秦烈先是一愣,尔后一点点地欢喜起来,眼睛里也带了激动的神色。他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只是忽然觉得身上有了无尽的勇气和力量。这么多年来,他几乎都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独自面对,到了而今,才猛地察觉到,原来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从今往后,无论有多大的困难和挫折,甚至生死,他的身边都有她相伴。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特别踏实。 他朝她重重地点头,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郑重地回道:“好!” 到了操场上,老黑早已整好了军队,正与二愣子五斤商议着如何配合的细节。听得外头有人禀告说“三殿下”到了,三个人都齐齐地回过头来,一脸讶然。 “这……**一刻值千金,三爷您怎么——”老黑笑嘻嘻地恬着脸,话还未说完,就瞧见了秦烈身后,一身戎装的宝钦,立刻住了嘴,面上换上了一副端正严肃的神情,正色朝秦烈行了礼,道:“三爷,您来了。” 二愣子和五斤也跟着恭恭敬敬地朝秦烈问候过,罢了,悄悄朝宝钦眨了眨眼。 秦烈只当没瞧见,正色问:“可都准备好了。” 三人立时站直了身体,响亮地回道:“是!” “斥候可曾有了消息?” “是,燕军押运着大炮酉时初方到了营地,而今正在休整。” 秦烈瞥了一眼桌上的漏斗,微微点头,“再过一个时辰就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婚都婚了,吃到也是迟早的事儿,对不对。不能急啊不能急^_^ 83第八十三回 八十三 因是突袭,将士们的坐骑都裹了厚厚的软布,:/至酉时,秦烈一声令下,老黑便与二愣子、五斤领着队伍告辞离去。临走时老黑忽然一咧嘴,竟然不要命地跟秦烈开玩笑道:“良辰美景、美酒佳人,三爷您这会儿赶回去,还能洞个房……” 话未说完,就被秦烈一脚踢走了。 秦修一脸眼热地盯着他们的队伍消失在夜色中,搓了搓手,不死心地又过来找秦烈说话,面上竟然带了些讨好的笑意,“三哥,那个……一会儿打完了,让我也跟着去追一程?好歹都到了西川大营,连营地都没出,回去还不得被那群小崽子笑话死……” 秦烈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淡然回答:“再说吧。”说罢,也不顾有旁人在,牵了宝钦的手就往帐篷方向走。 “还再说什么呢。”秦修赶紧跟在他后头,气急败坏地道:“一会儿老黑他们突袭完,怕是早就累得动不了了。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混球又逃回去吧,换了我去追,保管斩草除根,一个也不给他们留。” 秦烈脚下不停,根本就不瞧他一眼。秦修见状,只得使劲儿地朝宝钦使眼色,一时间,眼皮都快要抽搐了。宝钦只笑不语。 等到了帐篷口,秦修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大刺刺地就欲跟进屋。秦烈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斜着眼睛瞅他,冷冷问:“我与你嫂子洞房,你也要跟进来?” 宝钦的脸唰地就红了,再看秦修,也是一脸的尴尬和窘迫,半句废话也不敢多说,转身就逃了。唯有秦烈依旧板着张端肃又正经的脸,好似刚刚那句话并非出自他口。这个男人,也就仗着自己是个面瘫脸,什么话都敢说! 进了屋,宝钦依旧有些不自在。虽说没有人教过她关于洞房的事儿,可常年混迹在军中,与那些大老爷们儿们生活在一起,该知道的绝不会少。所以,接下来要做什么事,她却是心里有数的。 可心里有数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到底是个姑娘家,羞涩尴尬终究难免。 秦烈却不复昨儿那般□焚身的急色模样,只环抱着她亲了一口,柔声道:“你先去歇着,我得去中军帐里等消息。若是有什么变故,也好及时调度。” 宝钦总算松了一口气,面上反倒是愈加地红了些,显得那一张俏脸更是娇艳动人。秦烈生怕自己把持不住,赶紧把目光挪到别处,低低地叮嘱了几句,罢了,赶紧换了衣服去中军营。 外头战事正酣,宝钦又哪里睡得着,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后便索性起了身,另换了身便服跟了出来。 营地的侍卫们都认得她,宝钦遂一路顺畅地到了中军营。轻手轻脚地掀开帐帘,只见秦烈正端坐在桌前看文书。桌上燃了两只蜡烛,染出一片温暖的黄色,烛光跳跃间,他清俊的眉眼愈加地深邃。 虽作出这幅聚精会神的模样,可秦烈的心思却浑不在手里的文书上,看了半晌也翻不动一页,便是宝钦掀了帘子他也未曾抬起头来。只等到宝钦缓步踱到他身边,鼻息间隐隐有了些淡淡的女儿香,秦烈方才猛地抬起头来。 “阿宝——”他飞快地放下手里的文书站起身,眼睛里先是有欢喜的笑意,尔后又作出一副嗔怪的神情来,故作气恼地责备道:“不是说了让你先歇着,怎么又来了?你身体不好,不好熬夜。” 宝钦只是笑,挨着他坐下,道:“左右也睡不着,就过来陪你说说话。一会儿若是来了消息,我也心安。”更何况,那大炮的威力如何强大,一会儿老黑他们引燃了炮弹,只怕是要地动山摇,便是睡着了也要被吓醒的。 秦烈也只是装模作样的说两句,心里头却是欢喜得很,赶紧唤了外头的侍卫送了壶热茶过来,两个人一边说说话一边候着前头的消息,却是比他先前一个人孤零零地看文书要快活多了。 忙了一整天,宝钦早有些乏了,先前只是强撑着,而今到了秦烈身边,心思一松懈下来,眼皮子便开始打架,没一会儿便倒在了秦烈的怀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眯了多久,陡然听得一阵震天的巨响。宝钦一个激灵睁开眼,只见秦烈也竖起了耳朵,一脸正色地看向了北方。 “是老黑他们——”宝钦道。说话时,那巨响却是连绵不绝,震得连他们脚底都微微地颤抖。秦烈手中用力,握紧了她的手,沉声道:“是他们,应是已经得手了。” 那边秦修也听到动静从帐篷里冲了出来,径直奔向中军帐,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冲了进来。好在宝钦这会儿已经从秦烈的怀里起了身,理了理头发,倒也是仪态端庄。 秦修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一瞧见她们俩在一起,面上便显出可疑的神情,一会儿悄悄宝钦,一会儿又看看秦烈,却是忘了要说什么。 “都多大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秦烈毫不客气地指责他,“就你毛毛躁躁的性子,还想出战?回头折了我的兵,你赔得起吗?” 秦修闻言顿时就炸毛了,跳着脚高声道:“老三,你不要瞧不起人。虽说我仗我没你打得多,好歹也是带过兵的。今儿你准也也得准,不准也得准,左右我一会儿就带兵走,你要是够胆子,就去父皇那里告我一状,让他来寻我就是。” 秦烈冷笑,“我倒是要看看,你五殿下要怎么带得走我的兵?” 秦修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一听这话立刻就蔫了,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宝钦实在看不过眼,就轻轻拽了拽秦烈的胳膊,朝他使了个眼色。 秦烈沉吟片刻,方沉声回道:“一会儿等老黑他们回来,你再动身。” 秦修眼睛一亮,立刻恢复了精神,一拍手先跳了起来,大笑了两声后,方才弯起眼睛朝秦烈拱了拱手,道:“多谢三哥成全,我这就去整理队伍。这回定要杀得燕军片甲不留,不然绝不回朝。” 秦烈嫌恶地朝他挥了挥手,将人给赶走了。罢了,才低头朝宝钦叹道:“可满意了?” 宝钦朝他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小声道:“你们兄弟俩兄友弟恭的,与我何干。” 燕军营地离西川大营有段距离,快马也要近半个时辰才能到。但秦烈心忧老黑等人的安慰,早早地出了中军帐在营地外候着。宝钦也披了件厚实披风跟在他身边,静静地等着远处的消息。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寒气,宝钦虽说身体好了许多,但老爷子临走前却是一再叮嘱了要好生将养的,所以穿得比寻常人多不少。饶是如此,秦烈依旧不放心,将她拉到了身后的背风处,自个儿则挡在她身前,遮去了大半冷风。 胖子等人也跟着老黑一道儿去了,他们虽说宝钦带来的,可日后的路总还得自己走,总不能一直跟在宝钦的身后做一辈子的亲卫。秦烈也明白她的意思,特意安排了他们几个跟在老黑身边,也算是趁机多立几分军功,日后也好提拔。 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宝钦的身上都吹得冰冰凉了,才终于听到了不远处隐隐约约的马蹄声。秦烈也打起了精神,长吸一口气站起了身。 很快的,营地外就有士兵欢天喜地的声音,“回来了,回来了!” 才刚落音,大队伍便冲了进来,远远地瞧见秦烈,众人赶紧勒缰下马,老黑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头,一张黑脸上全是兴奋与激动,高声嚷嚷道:“三爷,属下不负使命,把燕军营地给轰了!” 二愣子也追上来,扯着嗓子大吼,“他奶奶的,好家伙,那玩意儿可吓人。老子特意隔了老远才射的火箭,结果硬是把老子给震得从马上摔下来了。亏得老子手脚快又给爬了上来,要不,还不得给那些燕狗们踩死了。” 他嗓门大,说话又毫无顾忌的,直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方才还紧张的气氛立刻变得活跃欢快起来。秦修却是着急,找老黑问清楚了方向后,赶紧召集队伍追了去。 尔后便是好一番说道,入了营地,士兵们暂先去歇着,老黑和二愣子并五斤却是被秦烈招呼进了中军帐,仔细询问今日突袭的经过。宝钦终是累了,跟秦烈打了声招呼后便回了帐篷歇着。心思一了,整个人便松懈了下来,一闭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身边好像多了个人,有温暖又好闻的味道,莫名地让人安心。宝钦没睁眼,循着那味道靠过去,弯起身子朝那方向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终于满意地弯起了嘴角。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竟已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眯起眼睛朝头顶看了一眼,渐渐觉察出不对劲来。这好似是她与秦烈的洞房花烛夜? 小心翼翼地侧过脸,首先瞧见的是秦烈英俊的睡颜。他有浓烈的眉,修长的眼线,长睫毛安安静静地覆盖在眼睑上,有一种特别乖巧的味道。挺直鼻梁下是弧度漂亮的嘴唇,此时正轻轻闭着,显出柔软的姿态,如此诱人。 这是她要携手一生的男人。不止相貌英俊,骁勇善战,更难得的是他对她如此深情。上天对她何其眷顾,才会赐于她两情相悦的男子。此生有情,足以。 宝钦晕晕乎乎地盯着秦烈的脸看,越看便越是挪不开眼,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浑不觉身侧的某个人已经有了些异样的反应。 “阿宝——”他忽然睁开眼,目中缓缓燃了两团小火簇,一翻身,就将宝钦压在了身下,“你要看,就看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鄙人最近有些晕乎,写到这里更晕乎了。。。 84第八十四回 八十四 素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一旦发作起来该如何热情似火——:/方才还睡得迷糊的,这会儿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努力地想要躲一躲,嘴里还喃喃提醒道:“你……小心一会儿又有人来……”话未说完,小嘴就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秦烈的手迅速攻城掠池,飞快地从衣襟下方探入,抚上她柔软细滑的身体。那温润的触感让他浑身发颤,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进门前他还想着要如何地小意温柔,切不能像军中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一般急吼吼地提枪就上,可真正轮到自个儿了,才知道头一回有多困难。 随后的一切就连秦烈都已经控制不住了,他从来不知道,彼此身体的契合竟会如此美妙,那种毫无束缚和隔膜的亲密感让他忍不住想要激动地大吼。期间似乎挨了宝钦几脚,肩膀上也被咬了几口,只是那会儿实在太激动,等好容易头番战斗过去,他才吱了一声,扭头一看,好家伙,肩膀上都见血了。 怀里的人儿也是一身汗,呼呼地喘着气,若不是这会儿提不起劲儿来,只怕还要再补上几脚。秦烈却是愈加地欢喜,也不管宝钦怎么瞪他,恬着脸又压了上来,两个年轻的身体密密地合在了一起,头抵着头,胸贴着胸,一丝缝隙都没有。 “沉死了。”宝钦气恼地抱怨道,一开口,才猛地惊觉自己的声音变得很奇怪,低沉中透着一股子甜腻劲儿,末了还在落音处绕了个弯儿,怎么听怎么都不像良家女子。宝钦立刻就红了脸,捂着嘴再也不敢说话了。 秦烈却是听得欢喜,抱着怀里的人儿翻了个身子,让宝钦躺在了他的身上,凑到她耳朵边上轻轻舔了舔她小巧玲珑的耳垂,小声道:“阿宝,你再说几句,我喜欢听你说话。” 宝钦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伸手在他软腰上捏了一把,算是报了一回仇。床上的秦烈低低地痛呼了一声,却依旧不肯动,只哑着嗓子,带着一股子魅惑,低低地问:“阿宝,你……是不是还想要……”说罢,不等宝钦回话,身体一翻,又开始了下一轮战斗。 若是依着秦烈的想法,只恨不得在床上待个三两日不出门才好。可宝钦又如何肯,虽说昨儿晚上大家伙儿熬了通宵,可哪有一歇便是一天一夜的道理,传了出去,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怕不就是白日宣淫了。 天黑之前宝钦终究是拖着一身酸痛起了床,又生拉硬拽地把秦烈给拉了出来,好歹在营地里兜了两圈。秦烈还是一脸欲求不满,紧绷的脸上散发着丝丝寒气,一路上没有半个人胆敢上前招呼他。 吃了些东西,又好生洗了个澡,外头就已经一片漆黑。秦烈的眼神又幽怨起来,痴缠了许久,终于又把宝钦哄回了帐篷里。 有了前头两回的经验,晚上秦烈总算驾轻就熟了许多。再加上他又存着要讨好人的心思,大火爆炒变成了文火慢炖,总算让宝钦尝到了些温柔的味道,对男女之间的欢好也品出了意思来。 秦修直到三天后方才回来,虽是连日不休,可他整个人却精神饱满,意气风发,一回营地就急匆匆地过来找秦烈回报,道是将燕军敢回了老家。 此役秦军大声,歼敌数万之众,除了秦修之外,秦烈还派出了好几支队伍乘胜直追,趁机占领了燕国五城逾千里地。军报送至朝中,秦帝大喜。 可秦烈却不肯急着回去,“私自成亲的事儿还没过呢,回了京难免要被一通训斥。”秦烈心满意足地抱着宝钦亲了几口,道:“我们俩先在外头转一转,等老头子火气过了再回。”到时候,不用他说,秦帝自然会把这事儿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这俩父子尽会玩心眼儿!宝钦心中虽如此作想,嘴里终究没说。若是回了京,到底不像现在这么自由,身边又秦烈陪着,无论去哪里她都愿意。只不过——宝钦想起一件事来,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阿宝,我……想去燕国。”秦烈忽然开口道,眼睛里有异样的神情,“虽说这次我们胜了,可若真算起来,却实在是侥幸。若不是你们意外发现了燕军的阴谋,只怕这一次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他说到这里,宝钦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正色问道:“你是想去燕国探一探靖远大炮的线索?”说罢了,她也跟着皱起眉头来,咬咬唇,低声道:“原本我还想和你说这事的。”她抬头看了秦烈一眼,目光中有淡淡的担忧。不为旁人,却是她的二师兄林肃。 相比起大师兄梁轻言,宝钦与二师兄林肃的关系素来不算亲密。林肃的性子老成持重,说话行事极是严肃,倒是与他的名字十分相配。也因着这样的缘故,宝钦素来对他有些畏惧。可仔细想来,他为人虽严肃了些,可对宝钦却是极好的。那会儿宝钦不耐烦待在山上,常常哭着鼻子闹着好回家,他每一回下山总要给她带许多小玩意儿小心翼翼地哄他,真真地和嫡亲的兄长一般。 自从出了靖远大炮的事,宝钦就一直想着林肃。虽说当日她义正言辞地把他跟大炮的事儿给摘除了,可心里头却不能说不在意。林肃绝非醉心功利之人,一门心思都在书本上,虽说话不多,却最是心慈,断然不会为燕军研究这些杀人的兵器。若果真是他做的,只怕他也身不由己。 宝钦把心中的想法一一说与秦烈听,罢了又道:“我昨儿便写了信给师父,问他是否知晓二师兄的去处,只是而今尚未有消息。二师兄下山多年一直杳无音信,连大师兄也说不上来。我只怕他早被燕军囚禁起来,而今就在那岛上困着,日复一日地被逼着去做那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秦烈早就打算要去燕国探一探究竟的,而今听了她这话,愈发地下定了决心,又道:“这样也好,到时候把你师兄救回来,再一把火将那个岛烧了,也省得再弄出点什么东西来闹得世道不宁。” 自那日瞧见了大炮的威力后,秦烈就没有安心过。就算这一次躲过了一劫,可只要小岛在一日,那大炮便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来,他们哪能每一回都抢在前头。若真被燕军得了手,只怕到时候秦郑两个就要生灵涂炭了。 二人这般一说和,很快便定下了之后的燕国之行。 因战事已休,秦修也领着人要回京,秦烈遂将大军暂时交到了他的手里,自个儿则叫上了五斤和几个心腹的侍卫,带着宝钦一起登上了去燕国的马车。 临行前自是做了好一番准备,秦烈重操旧业,扮成了个做皮货生意的商人,宝钦则是他新婚妻子,领着出门来见一见市面的。 宝钦听了这安排,先前只觉得耳熟,等上了马车,越想觉得不大对劲,最后才狠狠一拍额头,总算想了起来——他们头一回见面的时候,秦烈不就是假扮成了皮货商人么?她居然还傻乎乎地没看出来!更气人的是,倒是被秦烈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身份。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春光,花红柳绿,草长莺飞,便是燕国的景致也犹如画儿一般。 宝钦窝在秦烈怀里躺着,偶尔伸手抱一抱他,或是拉拉他的头发给他编个辫子,或是拽着他的大手把玩他的每一根手指,抑或是想起来忽然凑到他脸上亲一口……闲适又自在,甜蜜得让人简直不想说话。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最自在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只安安心心地窝在这小小的马车里过着二人世界。没有争斗,没有算计,也没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所有的,只是欢喜和安心。 燕军制炮不易,不然那次大战也不至于才送了四尊大炮。所以秦烈也不急,马车走得极慢,时不时地还停下来看一看风景,若是听说哪里有闻名的美食,也少不得要特意驱车去品尝一番。 如此走走停停,这一日终于到了燕国东边的大城鄞阳。 宝钦二人终日坐在马车上倒还好,可五斤等人却是一路骑着马,走得久了身体怕是有些吃不消,所以秦烈才吩咐下去,暂时在鄞阳歇两日,一来是让众人好生缓一缓,二来,这鄞阳城中有个叫做西平寺的庙宇,庙虽不大,名气却极高,求神问签都是极灵验的。秦烈便想着要领宝钦去求个平安。 他们不欲招摇,只在城东不那么热闹的地方挑了个客栈住下。因着安全方面考虑,五斤特特地包了个小院子,又将马车一并赶了进去。 正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城里十分热闹,大多客栈都已客满,他们还算是赶了巧,正好遇到先前一队客商结账走人,这才顺利地包了个院子。客栈的伙计见他们出手大方,极是热情,光是热水就送了好几桶,又不厌其烦地给他们介绍城里好玩的地方,得了五斤不少赏赐。 晚上吃过了饭,秦烈便拉着宝钦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便说便走着,外头的掌柜却是苦着脸进来了,却不敢跟秦烈说话,悄悄地把五斤拉到一旁打商量。过不了一会儿,又无奈地走了。 “怎么回事?”秦烈皱着眉头问。 “客栈客满了,外头又来了几个客人,掌柜见我们这院子空着,想商量着让我们匀出两间房来。属下没应。”五斤赶紧回道。他们包下这院子原本就是为着安全考虑,怎会再让外人进来。 这原本不过是个小插曲,大家都没把它当回事,谁料到了第二日出门的时候,竟会因此被人给拦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来h,大家表对俺有高要求== 85第八十五回 八十五 拦着他们一行的是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有个嗓门高的年轻小伙子冲着马车大声问道:“请问诸位可是包了云来客栈的后院?我们是青河山庄弟子,来鄞阳城办事,不想正赶上城里花朝节,各处的客栈都已客满。听客栈掌柜说,诸位包了客栈的后院却不曾住满,不知能否匀两间客房与我们。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方便,还请诸位给我们师兄弟一个面子。” 那小伙子嘴里说着客气的话,可那语气却实在不讨喜,好似这什么青河山庄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借了他们的客房倒像是给了天大的恩赐一般。 宝钦这两日来了葵水,精神恹恹的,秦烈自然也高兴不起来,听着外头的话,更是理都不想理。五斤见马车里没有回应,便晓得了秦烈的意思,再加上他对面前这几人实在没什么好感,遂毫不客气地回道:“我们爷素来爱清净,为了这个才特特地包了个院子,不想被人打扰。各位下回出门切记赶早些!” 说罢了,朝车夫挥了挥手就要走。 那些年轻人哪里想到五斤会这么不给面子,如此毫无顾忌地就回绝了,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其中更有性子冲动的立刻就板了脸,却是个一身红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相貌生得还算漂亮,只是一脸的倨傲之色,显见是素来骄纵惯了的。她瞪着一双杏眼朝马车上下打量了一圈,见那马车乌蓬蓬的并不起眼,心中愈加地鄙夷,冷笑道:“跟你们说一声不过是给你们面子,莫要给脸不要脸。惹急了,可莫要怪我们到时候不客气。” 秦烈在马车里听得频频皱眉,面色愈加地难看。宝钦也皱起眉头低声问:“青河山庄是什么地方?为何如此嚣张?” 秦烈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腹,低声解释道:“不过是个江湖门派,不敢惹官府中人,见我们作客商打扮,才敢过来耀武扬威。不足为虑。”说罢,眼睛里又闪过一丝厉色,沉声朝外头道:“怎么还不走?” 五斤听出他声音里的不耐烦,顿时打了个激灵,赶紧应道:“这就走,这就走。”说罢,却是丝毫不理会面前耀武扬威的一群人,朝车夫挥手道:“快走快走,一会儿误了爷的事,有你们好看的。” 众人如同没瞧见那伙人一般,大摇大摆地就往前走。方才说话的那个红衣女子气得一脸通红,狠狠一跺脚,怒气冲冲地朝身畔众人道:“你们都傻了还是哑巴了,由着我被人这般戏耍。还不快将人给拦住!” “这个——”有人犹豫着不欲动手,一来己方实在没有道理,二来,对方既然晓得他们是青河山庄的人依旧如此,想来必是有所凭仗。大家都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自然要谨慎些。 那红衣女子见状,愈发地生气,眼看着马车就要走远,她也顾不上同伙们的态度了,一咬牙就拔出腰间的长剑冲了上去。 “噗——”地一声闷响,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低头看时,就只瞧见地上一团瘫软的火红。 五斤下手还算有轻重,只将人打发了回去,并不曾下狠手。那女子虽说跌得狼狈,但被众人扶起身后,才发现只受了些皮外伤。她的那些同伙心知定是五斤手下留情,一时也说不出到底该作什么回应,唯有那红衣女子依旧气得一脸通红,若不是身上带着伤动弹不得,只怕又要再冲过来拦人了。 秦烈这边,再没有搭理身后那些人,一路顺利地到了西平寺。秦烈牵着宝钦下了马车,二人慢悠悠地在寺里逛了两圈。 他二人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只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尤其是秦烈,虽说板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可眼睛里的柔情蜜意,却实实在在地能让人醉在其中。 他二人虽作商户打扮,可通身的气派又哪里掩藏得住。寺里的僧人们虽说是方外之人,可到底身处红尘俗世间,难免沾染上些许烟火气,待他们自然客气有加。秦烈自然也大方,布施银子时连眼睛也不眨。 因传闻说此地解签甚是灵验,宝钦也不免俗,学着庙堂里求签的妇人们晃了一支出来。她自个儿看不懂,索性直接送到了解签的僧人们手中。 那僧人借了签只瞥了一眼,脸上立时微微变色,忍不住抬头郑重地瞧了宝钦一眼,仔细打量了一阵后,方才笑笑,恭维地道:“事遂勿忧煎,春风喜自然。更垂三尺钓,得意获鳞鲜。夫人少时失怙,磨难重重,终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日后自有大富贵。此乃上上签,万事皆宜。” 秦烈虽素来不信鬼神,可只要是凡人,哪有不爱听吉祥话的,尤其这对象还是宝钦。面上的线条竟难得地柔和了起来,轻咳一声,却又红着脸继续问:“若是……求子……”他话尚未说完,宝钦就狠狠地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咬牙瞪眼,十分尴尬。 那僧人笑着应道:“六甲顺利,甲乙得子,子丑午月得喜讯。” 秦烈闻言,眼中的喜色再也掩藏不住,若不是有这面瘫之症将脸上表情全都控制住,只怕这会儿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宝钦越看越是忍不住叹气,她当初怎么就会一门心思地认定了秦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稳重又镇定的男人呢。 告辞了那解签的僧人后,秦烈便一直不在状态,低着头暗自算着日子,“……子丑午月,今年是来不及了,明年五月……唔……”小声嘀咕着,一不留神就开始琢磨着自己儿子的相貌脾性,于是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宝钦见状,忍不住打击他道:“那师傅只说五月有喜讯,你这是高兴个什么劲儿?” 秦烈却丝毫不受打击,挑眉朝宝钦看了一眼,目中有戏谑之色,“阿宝是说我动作太慢,莫非还嫌弃为夫不够辛勤。” 宝钦哪里会想到他竟会在佛门之地堂而皇之地与她开这种玩笑,一时间又羞又恼,又怕被旁人听见了,左右看了一圈,见五斤等人都远远地跟在身后,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威胁道:“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晚上我踢你下床。” 但她自己的心里头却也是欢喜的。她幼而丧母,少时丧父,也亏得自小就当做男儿般养大,性子才豁达洒脱些,并不曾作孤苦无依的姿态,但这么些年来,却也常有茫然失措、孤独寂寞的时候。尤其是佳节新年抑或是卧病在床的时候,就连宝钦都会忍不住戚戚然。 也只有和秦烈在一起后,她的一颗心才算是真正地踏实下来。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不论道路如何艰难险阻,她都无所畏惧,因为她深切地相信,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陪着她,守护着她。那种踏踏实实的感觉让她很是安心。 不止是秦烈,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也许是个男孩子,有秦烈那样浓烈的眉眼,健壮又活泼,会搂着她的胳膊叫“母亲”……那是她以前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美好。 中午他们在西平寺里用了斋饭,期间秦烈话很少,一改先前眉眼带笑的神态,眉目间多了些郑重之色。五斤等众侍卫只当他又哪里不顺心,生怕触到了霉头,离得远远的不敢作声。唯有宝钦却是哭笑不得,趁着旁人不注意,轻轻地撞了他一胳膊,小声问:“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秦烈一脸正色地回道:“阿宝,你说我们儿子的小名叫什么好?我方才想了十几个,总觉得略有所不足……” 宝钦:“……” 一行人在西平寺待了大半日,佛也拜了,签也解了,斋饭也用了,遂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客栈。庙里的主持甚是客气,一路将人送到了大雄宝殿门口,宝钦和秦烈也一脸正色地回了礼。 待出了二门,忽听得外头一阵喧闹,仔细一听,却是外头有人与那解签的僧人吵了起来,还掀翻了贡台,闹出好大的动静。 “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秦烈对先前那解签僧人极有好感,听得外头有人闹事,便有些不快。五斤见状,赶紧应声去了前头大殿。不一会儿,又是一阵喧闹,噼噼啪啪各种声音响了一阵后,又传来一个女子尖利的喝骂。 宝钦依稀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侧过脸朝秦烈看去,只见他面上已然笼起了一阵寒霜,冷冷道:“真真地阴魂不散,走到哪里也能碰到他们。” 果然是早上拦了他们马车的那一伙年轻人,偌大的一个鄞阳城,怎么偏偏总是碰到他们? 宝钦对这些爱惹是生非的男女们实在没什么好感,更不愿去前头看热闹,索性就与秦烈就近寻了个石凳坐下,不急不慢地等着外头五斤处理的结果。 可侯了一阵,不仅不见五斤回来,外头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了。 秦烈愈加地不耐烦,拍了拍宝钦的手道:“我去看一眼。”说罢便起了身,板着脸,笼着一身的寒气去了前头大殿。 宝钦笑眯眯地在这边等着,心里计算着时间,很快的,外头的声音便低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便瞧见秦烈慢条斯理地踱了回来,走到她近旁后伸出手道:“走吧。” “怎么回事?”宝钦好奇地问。 “有人求了支下等签,僧人如实解了,那人却不服。”秦烈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低头看了看宝钦,见她一脸笑得犹如小狐狸一般,终是忍不住开口问:“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宝钦笑道:“方才在殿里瞧着几尊罗汉样子极是吓人,却不想,那些罗汉都镇不住外头的恶人。幸好有你在……” 秦烈板着脸瞪她,“你是说我比罗汉还吓人。” 他板着脸吓唬人的时候的确让人心里发毛,但宝钦却是晓得他的本性的,心里头最清楚要如何应对,声音愈加地温柔,挽着他的胳膊道:“你对旁人有多凶我才不管,我只晓得你对我好就是。” 秦烈紧绷的面皮总算柔和了些,一只手扶住宝钦的胳膊,另一只手又忍不住挠了挠她松散的头发,小声道:“阿宝笨死了,连头发都不会梳。” 她们这次出来并没有带丫鬟,可是苦了宝钦。旁的还好办,这梳头的大事却是险些要了她的命,每日的发髻都要费老大的力气,折腾出来的却实在不像样。宝钦也无奈,只得随意地在脑后绾了个髻,松松散散的,有些慵懒的意思,却也少了些繁复和端庄。 一听得秦烈笑话她的头发,宝钦就恼了,用力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面上却还作出一副端庄严肃的样子来,正色朝他道:“还不快些走,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身后远远跟着的侍卫们一个个憋着笑,忍得十分痛苦。 经过大殿时,宝钦再没瞧见方才寻兹闹事那些人的身影,心下不由得好笑,忍不住又暗自感叹秦烈那一张冷脸实在好用。五斤显然也有同感,硬是学着秦烈的样子,也跟着把面皮绷了起来。只可惜他面上还有些稚嫩,越是这样绷着,反倒越是瞧着像个少年人。 原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了,没想到出得山门,还未上马车,就有人快步奔了过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方才是我们失礼了,还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说话时,那眼神儿却是怯怯地朝秦烈脸上瞄,眼带桃花,脸颊绯红,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些究竟来。 宝钦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心里头犹如明镜一般,什么前倨后恭啊,什么诚惶诚恐……原本以为是怕了秦烈那一张冷脸,而今看来,却是被他那张俊脸给迷住了。虽说燕国风气比秦国还开放,可是,这明摆着对方是有妇之夫,眼神儿还能如此放肆,宝钦可真真地见识到了。 “夫君——”宝钦娇滴滴地开了口,声音拖得颤了好几个弯儿,嗲得连自己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人家脚疼,走不动——” 秦烈板着脸迅速地回过头来,眼皮甚至不曾瞟一下那红衣女子,居然也跟着把嗓子吊了起来,妇唱夫随地道:“娘子莫要急,为夫来扶着你——” 五斤与众侍卫顿时风中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知怎么把胳膊给伤到了,右手胳膊痛得要死,抬都抬不起来。好奇怪,明明没有拎重物地说o(>_<)o~~ 多谢cibamai姑娘,好好姑娘,还有某位没有显示出名字来的姑娘扔的地雷。鞠躬! 86第八十六回 八十六 以秦烈的性子,自然是懒得和青河山庄那些人客气的,只是待听说他们一行的目的地也是广平县,他忽然想到什么,:/ 回了马车里,秦烈的面上就笼起了一层寒霜,手里却还没闲着,靠着宝钦身边坐下,一伸手就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软软地环在自己怀里。他最近很喜欢这样的姿势,两个人相互依偎的感觉让他无比踏实,连心也变得愈加地柔软起…… “怎么了?”宝钦歪着脑袋看他,微微挑眉。在旁人看来,秦烈永远都是一副棺材脸,冷漠疏离,不带半点颜色。可宝钦却能清晰地分辨出他的各种情绪,欢喜的,生气的,憋屈的,甚至是若有所思的。 “青河山庄只是个江湖帮派,可与官府却往来频繁。先前还传出过他们山庄里有人擅制‘霹雳弹’,虽说无人见过,可听这名字倒是与靖远大炮有些相象。广平县地处偏僻,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除了老爷子所说的那个小岛,我想不出他们去那里还有什么目的。”秦烈皱着眉头,缓缓分析道。 宝钦闻言,眸光暗了暗,缓缓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本还想着三两句把她给打发走的,现在看来,不止不能弄走,怕不是还得请三爷牺牲色相上演一出美男计,要不,人家姑娘非吵着要走可要如何是好。” 她这吃醋捻酸的样子,倒与平日里那副坦率明媚的模样大相径庭,虽说秦烈晓得她是故意为之,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方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哄道:“我每日都在你跟前上演美男计,也不知阿宝心动了没有。” 宝钦忍住笑捏了他一把,小声道:“给了你一点颜色,你还开起染房来了。”说话时,眸光又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扫了个来回,一副审视打量的神色,仿佛隔着这重重衣料还能看清他的身体似的。 秦烈却是不复婚前那般爱脸红,坦坦然地凑上前来,腻腻歪歪地在宝钦脸上亲了几口,罢了又忍不住压下来深深地吻了一阵,手也开始不安分地伸进了宝钦的衣服里。马车里的空气顿时暧昧了起来,宝钦的脸上也不自然地染上了一层绯红。 秦烈眯着眼睛,难得地露出一副放荡不羁的神色,嘶哑着声音道:“阿宝可是还嫌不够,不如,为夫把衣服也脱了,你再仔细看看,到底……美不美。”说着,便要开始宽衣解带。 宝钦却也不躲,只吃吃地笑,沉声道:“你可要想好了,一会儿难受起来我可不管。” 秦烈的手一顿,眼睛里立刻染上了郁郁之色,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把手收了回去。他初尝了男女□,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恨不得夜夜**到天明,宝钦这两日来了小日子,可险些没把他给憋死。 “阿宝——”秦烈的眼睛里燃着两团小火簇,眉目间有狡猾的神色,“其实……男女敦伦……还有别的法子的……”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凑到宝钦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两句话,宝钦先是一愣,尔后一张脸迅速地红到了耳朵根。 “你这流氓——”宝钦咬着牙,恨恨地在掐了他一把,脑子里却不免闪过方才秦烈所说的画面,一时间又羞又恼。 秦烈皮糙肉厚的,倒也不痛,只是嘴里却还故意地连连求饶,罢了又果真摆出一副流氓的架势来,恬着脸小声道:“阿宝若是害羞,我来伺候你也是好的。” 宝钦的脸上愈加地红得快要滴出血来,那又羞又恼的样子实在让秦烈爱得不行,愈加地下定了决心,晚上定要把老黑特意淘换来的绝版《春宫图》找出来好生地仔细研究,还要实地操作一番。 他二人在马车里蜜里调油的腻歪着,外头的五斤却一本正经地正在编着故事。 那个红衣少女虽说没什么脑子,可身边的几个年轻男子却还颇有些警惕心,一听得他们也要去广平县,便立时警觉起来,疑惑地问道:“令主人不是做皮货生意的,怎么不去北边,反倒要去东边。我记得广平县可不产皮货。” 五斤笑道:“我们爷这回出门,倒不是光为了办货,主要还是想去上晓村找人的。去年年底的时候,我们运的一批货在路上被人拦了,险些被劫了去,幸好遇上了位军爷领着一支队伍经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才将我们给救了下来。那位军爷不肯透露姓名,我们问了一阵,才依稀知道他是广平县上晓村人。这不,我们这回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却是为了寻访这位大恩人。” 他这番托词是先前早就想好了的,以备路上有人查问。不说旁人分辨不出真假,便真到了上晓村,他们也不怕被人揭穿,毕竟那位“军爷”始终不肯告知姓名,谁又能说得准这“依稀”探知的消息有没有出什么纰漏呢。 那年轻人听了五斤的解释,也不知信了没信,只是这一路上又不断地东拉西扯,时不时地还问些生意上的事。秦烈这皮货商的身份早有了许多年,自然早有准备,便是五斤,说起这皮货生意来也是头头是道,顿时打消了对方不少疑虑。 因秦烈他们存着要从这些人身上打探消息的目的,之后再绷着便有些不大合适了,回了客栈后,秦烈只得不悦地让五斤腾了两间房出来给那行人住下。 这一路上,五斤也打探出了不少消息。这群人是青河山庄年轻一辈儿的弟子,从大师兄到小师妹一共有五人,红衣少女姓温,名巧巧,是青河山庄庄主温权章的幼女,因她长得貌美,又是这样的身份,所以诸位师兄们对她才分外客气。 那温巧巧一眼瞧见秦烈后便动了心,见他身畔有美人在怀难免有些郁郁,又见他们夫妻二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好不甜蜜,心里愈加地气恼,只恨不得那马车上坐的人就是自己。 她模样生得还算漂亮,一众姐妹中就数她最为貌美,也最得温父的宠爱,难免有些自视甚高,眼睛里头哪里瞧得上山庄里那一群碌碌无为的师兄弟们。今次好容易出了一回门,却发现这外头的男子也极少有能入眼的,便是偶尔遇到个相貌才情极为出众的,也多是官宦子弟,眼高于顶的,对她这样的江湖女子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温巧巧一时间倍受打击,脾气愈发地火爆,所以今儿早上才莽莽撞撞地和五斤对上,还毫不客气地被打了回来,弄了个灰头土脸。 以她的性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定要想方设法地报复回来的,谁想后头居然会撞见了秦烈,只一眼,她便陷了下去。 虽说秦烈的脸色也不好看,虽说他也没正眼瞧她,可温巧巧却也看得分明,他对着那些个侍卫也是同样的冷漠疏离。那样的男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只一个眼神便能将众人震慑住,那样的气势和风度,便是温巧巧的父亲也远不能及的。她何时见过这般光彩耀眼的男子,一颗心顿时便失去了方向。 他不过是个商户,便是再有钱又如何?她好歹还是青河山庄的千金小姐,大姐姐嫁了知州之子,家里又与官府有不少交情,这样的身份,算起来还是下嫁了。至于那个女人——温巧巧不悦地瞥了一眼身侧那乌蓬蓬的马车,心里想,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若她做了正夫人,哪里还有旁人说话的余地。 她一厢情愿地想象着与秦烈婚后琴瑟和谐的画面,不自觉地面上便带了些出来。一侧脸,才发现五斤正瞪大眼打量着她,便有些不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下定了决心,日后定要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丁好看。 这厢秦烈跳下马车,在温巧巧嫉恨的目光□贴地扶着宝钦进了屋。宝钦早察觉到那姑娘眼神儿不大对,一进屋就忍不住笑道:“阿烈,我看那姑娘只怕脑子有些不大正常,哪有未出嫁的姑娘死死盯着个有妇之夫不放的。” 她到底还是郑国人,钟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还特特地请过嬷嬷教过她一阵规矩,难免还是受了些影响。便是在秦国那样的地方,王家二小姐也算是胆子大的了,可在秦烈面前都是都是极为收敛的,更何况,那会儿她和秦烈还尚未成婚。如此一对比,这温巧巧可真是太没脸没皮了。 秦烈冷冷道:“燕国人未曾开化,素来莽撞无礼惯了,半点礼数都没有。左右这一路上我们都在马车里,你莫要理会她就是。” 说罢了,他眼睛里又迅速地换了副神色,方才还冷冽的目光转瞬间就变得炙热,“阿宝——”他作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左右离吃晚饭还有段时候,我们不如——来看一看书。” 他这装模作样的神色哪里骗得过宝钦,一见不对赶紧就逃。可这屋里拢共才这么点大,她又哪里逃得开,更何况,这本就是小夫妻之间的情趣,她也不是非躲不可的…… 不过三两步,秦烈就把人给捉住了,手里一用力,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踱到床边,人也紧紧地压了下去。 ………… 半个时辰后,温巧巧换了身衣服,又化了个精致的妆出了门,才在走廊里走了几步,就听到正屋那边五斤正在吩咐店里的伙计,“……多送些热水过来……晚饭?晚饭迟些时候,等爷起来再说……” 温巧巧的脸上白了一阵,咬咬牙,恨恨地又转身进了屋。 这边的床上,吃饱喝足的某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只恨不得“哼哼”几声才好。宝钦一脸郁郁地东捏捏,西捏捏,一不留神捏到他的痛处,秦烈顿时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压着嗓门道:“阿宝阿宝,你轻点,我旧伤未愈呢。” 宝钦斜着眼睛瞅他,半眯半开的样子,“你何时有的旧伤?” 某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暧昧起来,哼唧了两声,不要脸地道:“不就是方才——唔,都快被你咬断了……” 宝钦顿时躁得满脸通红,却又硬挺着,咬牙骂道:“啊呸,都是你自找的。先前是谁还自诩自己……那个,多硬……” “再硬也没你牙齿硬啊——啊——阿宝,你轻点!真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电脑上不了网,害死我了。 87第八十七回 八十七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宝钦却怎么也不肯出来了,秦烈心知她又羞又恼,虽还想再逗一逗她,到底怕她真的生气,便让五斤将饭送到房里来,:/那温巧巧原本还惦记着晚上用饭时能见秦烈一面,未能如愿,心里愈发地怄得慌。 第二日大早,一行人便出发去广平县。 宝钦和秦烈依旧乘坐马车,小夫妻二人有说有笑,好不恩爱。那温巧巧则骑着马,银牙紧咬地与那一众师兄弟并行,偶尔听得马车里传出那二人的低声笑语,她的脸上就要难看一阵。旁的师兄弟们不敢说她,可心里头到底还是十分不以为然,即便是原本对她还有几分思慕的两个师兄,而今见了她这副姿态,也都摇头退散了。 五斤原本还想着,以宝钦的性子,遇到温巧巧这样恬不知耻的女人,定要毫不客气地收拾掉的,遂还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兵不血刃的法子,根本不跟那女人碰面,却照样能气得她呕血。 至于秦烈,自从成亲以后,他就愈发地没脸没皮了,只恨不得与宝钦长在一起,若不是怕太过惊世骇俗,只怕连上下马车都要忍不住伸手来抱的。 他越是这样的温柔体贴,温巧巧就越是又嫉又恨,倒好像是这温柔体贴原本该属于她,却被宝钦抢走了一般。 中午大家伙儿在镇上的一家酒楼歇了一阵,待吃过了午饭后方才继续出发。才将起身,那温巧巧忽地“嘤咛——”一声,尔后一脸痛苦地弯腰捂住了脚,眼圈儿一红,竟似要挤出眼泪来。宝钦笑眯眯地转身瞧她,眼睛里有洞悉一切的光。 不知为何,温巧巧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悄悄低下头去,作出疼痛难忍的模样,含泪的双眼怯怯地朝秦烈脸上瞟,见他面上不动分毫,心中愈发地气恼。 她的师兄弟们见状赶紧凑上前来关切地询问,温巧巧抽抽噎噎地小声道:“只是崴了脚,没什么大碍,还是能走的。”说话时,又装模作样地要起身,才一迈脚,脸上又显出吃痛的表情,发出一声痛呼。 她这样卖力的表演,目的不言而喻。 宝钦眉眼带笑地看着她,面上却作出一副担心的神情,柔声道:“哎呀,温姑娘的脚伤成这样,怕是骑不得马了。夫君,不如请温姑娘与我们一起坐车可好?” 温巧巧一愣,心里陡然一喜。原本还想着一会儿自己开口的,而今可不正好省了自己的口舌。正欲开口应下,却不料被秦烈抢了个先,他冷冷地瞥了宝钦一眼,略带责备地道:“夫人真是胡闹,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与我们共乘。再说了,你身子不好,一会儿嚷嚷着这里酸,一会儿喊着那里痛的,岂不是要吵到人家休息。” 说罢了,也不再多问废话,直接唤了五斤过来,让他速速去镇里另租一辆马车。 那温巧巧一脸僵硬地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想到方才秦烈责怪宝钦胡闹的话,生怕秦烈认为自己不懂礼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五斤出了门,不一会儿,他居然果真唤了辆马车过来,一脸客气地请她上车。 待她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车,五斤殷勤地掀了车帘,笑着道:“这马车有几日未坐过人了,兴许里头还有些霉味儿,不过不打紧,开着窗跑一阵就干净了。” 温巧巧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待一屁股坐下后,鼻息间很快被一阵似有若无的臭味包围。她先前还只当是五斤所说的霉味儿,倒也没多留意,只卷起了车窗透透气。却不想,这马车跑了一阵,车里的臭味却越来越浓烈,不止一丝一缕地钻进她的鼻孔,仿佛还渗进了她的衣服和皮肤里,难受得很…… 这边马车里的两人却又是另一幅自在与闲适。宝钦歪在秦烈的怀里打瞌睡,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忽然伸手又在秦烈的腰上掐了一把,尔后又一翻身,嘴里无意识地“唔——”了两声,继续睡。 秦烈轻轻“嘶——”了一声,还待抗议,一低头,怀里的人早已睡得迷糊。 她昨儿晚上睡得早,上午坐在马车里也多是在瞌睡,秦烈生怕她睡得太多到时候晚上反而失眠,想了想,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唤道:“阿宝,阿宝,你醒醒,别睡了,我们说会儿话。” 宝钦迷迷糊糊地睁眼,斜着眼睛瞅他,面上明显地带着些许恼意,小声喃喃道:“说什么呢?” 秦烈佯做怒色,道:“我们成婚不过月余,阿宝莫非就与我相对无言了。” 他平素就是一张冷脸,板起来的时候愈加地唬人,可宝钦又哪里会看不出他是真怒还是假怒,忍不住笑起来,毫不客气伸手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捏了一把,低声调笑道:“养了几日,脸上倒是白净了些,再过些日子,怕不是外人瞧了要偷偷笑话是个小白脸了。” 他们俩自从成亲以后,便愈发地亲密无间,秦烈十足十地流氓样儿,就连宝钦,也愈发地没个正行。偏生秦烈却还就喜欢她这样,眼眸中火簇一燃,就已紧紧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低下头来,缓缓地迫近,险险地抵在宝钦的上方,沉声道:“你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居然敢调戏夫君,我今儿若不好好惩治你,日后定要夫纲不振。” 宝钦却也不躲,只眯着眼睛瞅着他吃吃地笑,复又伸出捏住他的鼻子,嗲着嗓子问:“三爷打算如何惩治妾身?”说话时,另一只手已经抚在了他的胸口,尔后一点一点地慢慢滑下,落在他的小腹处。 秦烈身上一僵,旋即脸上涨得通红,咬着牙赶紧抓住她捣乱的手,低着声音恨恨道:“阿宝真真地变坏了!” 宝钦笑得犹如一只小狐狸,偏偏还要做那无辜天真的神色,睁大眼瞧着他,语气又委屈又无措,“三爷昨儿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哄着我,让人家做这种羞死人的事,怎么才过了半天,倒是不喜欢了。莫非是阿宝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恼了您——”话未说完,她自个儿却先装不下去了,捧着肚子笑个不停。 秦烈一时哭笑不得,只想狠狠地把怀里的人儿好生蹂躏一番,又怕自己倒先忍不住,更怕宝钦再在他身上点火,一会儿欲火焚身又没处发泄,那才真正地难受。到最后,他也只能无奈抱着宝钦亲了两口,咬牙切齿地威胁道:“你等着,晚上……有你好看。” 宝钦拉着他的衣袖甩了甩,小声道:“你也就会欺负我,若不是你这花蝴蝶招蜂引蝶的,惹来那么大一朵烂桃花,我能整日窝在马车里不出门。”她虽不是什么小气又爱使性子的小女人,可自己的男人又岂能被旁人给看了去。若不是这温巧巧还有利用的价值,怕不是她早就如了五斤的愿,毫不客气地将她发作了。 秦烈见她为了自己拈酸吃醋,心里倒是愈发地高兴,立刻花言巧语地表决心。也亏得幼时被秦帝逼着读了不少书,这会儿说起甜言蜜语来竟还能引经据典,直把宝钦哄得眉开眼笑。 罢了,他又凑到宝钦脸颊便低低的耳语了一阵,宝钦闻言,本还想绷着,终究忍不住,“噗——”笑出了声来,点着秦烈的额头道:“真真地人不可貌相,五斤跟着你,都学坏了。” 秦烈一本正经地道:“丰城上下谁不知道,三爷我虽不苟言笑,但性子最是耿直,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半点城府都没有。” 宝钦将将才好不容易把笑意压了下去,这会儿听得他这话,立时又忍不住抱着肚子笑了起来,指着秦烈的脸快要说不出话来。 二人说说笑笑的,不留意间,马车停了下来。五斤在外头恭恭敬敬地问道:“三爷,到了安和镇,下个镇子还有三十多里路,您看是不是今晚儿就在这里歇了。” 秦烈应了一声,五斤赶紧招呼着旁的侍卫客栈收拾。后头温巧巧的马车也停了,她逃似的地从车里跳了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死灰一般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再抬头,却瞥见五斤笑嘻嘻地瞧着她,一脸关切地问:“温小姐的脚这么快便好了?” 温巧巧心里头把他恨得要死,面上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咬牙回道:“歇了一下午,却是不痛了。想来明儿就能骑马,不必再劳烦钟公子特意为我雇马车了。”她口中所说的钟公子指的就是秦烈,既然到了燕国,他自然不好再大大咧咧地自称为秦三爷,便索性借了宝钦的姓氏,一路上还被宝钦笑话。 “温小姐严重了。”五斤笑嘻嘻地回道:“不过是帮着雇辆马车,我们三爷素来大方又客气,实在算不得什么。” 温巧巧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没再理他。 安和镇不大,自然也比不得鄞阳热闹繁华,镇上的客栈自然也狭小陈旧。好在秦烈和宝钦都在军营里吃过苦,这点困难对他们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倒是温巧巧一直嘀嘀咕咕个不停,不是挑剔这个,就是嫌弃那个。五斤左右不去理她,由着她在那一众师兄弟跟前闹腾。 到了晚上,宝钦却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镇上有个平安巷,巷子里的卤牛肉做得极好,一时犯了馋。秦烈便让五斤去买,谁知却晚了一步,那店里的牛肉早已卖得干净。 原本打算第二日清早再吩咐侍卫去买的,不想客栈里的伙计却道:“几位客官远道而来,故有所不知。那老郭家的店子早上是不开门的,非得等到巳时才行。” 秦烈想也不想便道:“无妨,左右我们也不急,多等一两个时辰也算不得什么。” 温巧巧听着这话,心里又怄了一阵。倒是她那几个师兄,先前还疑心秦烈一行是秦国的探子的,到了而今却是忍不住直摇头——若果真是探子,哪有不急着去打探消息,反而领着女眷到处走走停停的道理,遂便放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放暑假了,以后尽量更新早一点,不再等到大晚上了^_^ 88第八十八回 八十八 出发之后没多久,:/ 因官道不好走,他们的马车跑得并不快,但在转弯的时候,却忽然撞到了一个人。宝钦是女眷,又在车里,自然不好出来查看,只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听得五斤温声细语和那人说话,却不知撞到的那人是男是女。 一旁的秦烈却是一动也不动,似乎对外头发生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宝钦见状,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道:“要不你下车瞧瞧,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秦烈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手一伸,把宝钦的手握住,打了个哈欠回道:“莲子的身手虽不如五斤,却也差不到哪里去,又是早计算好了的,哪里就会撞到。” 宝钦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敢情这撞车的事是他们早有预谋的!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皱了皱眉,很快又猜到了什么,凑到秦烈的身边去,一脸好奇地问:“你这是冲着温巧巧去的?”秦烈舍不得出卖色相,没法子从温巧巧那里打探消息,所以才另召了个姑娘来? 可是——宝钦想,她若是青河山庄的庄主,晓得自己女儿是个这样的性子,绝不会把重要的事情交代给她。所以,那个叫做莲子的姑娘,其实是冲着那个大师兄去了吧。 温巧巧的大师兄长得很是憨厚老实,属于扔进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那种,名字宝钦一直不知道,只听得温巧巧和那几个师弟一直“大师兄,大师兄”地叫唤。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在这师兄弟几人中颇有些威信,便是温巧巧这个骄纵的女人,在他面前也会稍稍老实些。 一念至此,宝钦对这个叫做莲子的姑娘愈加地好奇了。 见她探头探脑的样子,秦烈忍不住心里发笑,揉着她的脑袋瓜子道:“急什么,一会儿五斤便会领着她过来,算是先给你添个丫头。” 他的话刚说完,外头果然传来五斤的声音,“三爷,方才马车撞到了个姑娘,说是从坏人手里逃出来的,愿意卖身到府里。先前您不是说想给夫人添个使唤的丫头么,要不,请夫人瞧瞧,看合不合适。” 装得跟真的似的!宝钦心里道,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掀了帘子,微微探头朝外打量。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柳眉杏眼,相貌倒是漂亮,只是穿得一身灰扑扑的,头发和衣服上都粘了不好灰尘和杂草,看起来有些狼狈。 宝钦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问:“你叫什么,多大了?” 那姑娘低着头,怯怯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小的叫莲子,今年十五岁。” “嗯,”宝钦点了点头,“瞧着倒是个机灵样儿,行了,跟着五斤去吧。到了客栈再洗洗,换身衣服。”说罢,便放下了帘子,竟似多问半句的兴趣也没有。莲子在马车外低低地应了一声,尔后便随着五斤去了后头。 秦烈总算睁了眼,歪在车里问:“你不是挺好奇的么,怎么不多看几眼?” 宝钦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当我傻呢,若真和她走得近了,她要怎么去打探消息。” 尔后天还没黑,五斤便又过来询问晚上住宿的事。宝钦可算是品出了些意思来,他们这一路分明就是故意拖延时间,至于意欲何为,便不足为道了。 莲子果然不负众望,很快与青河山庄那边的几个人混熟了,脸上虽还略有羞怯之意,但明显已经活泼了许多,笑眯眯地与那几个年轻男子说着话,时不时地还要红一红脸,便是宝钦看着,也觉得她十分可爱。 见宝钦下了马车,莲子赶紧小碎步奔过来伺候,十分地殷勤。那边的温巧巧见她又是打热水,又是拧帕子的,瞧得十分眼热。莲子倒也有心,伺候完了宝钦,竟然还周到地又给温巧巧打了一盆热水来。 温巧巧看向她的眼神顿时温和了许多。 温大师兄却是有些急,三番两次地与温巧巧商议着是不是提前先走,省得耽误了正事。可温巧巧哪里肯,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温大师兄多少猜到她的意图,想劝解几句,又怕她着恼,仔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这一行人走走停停,费了有四五天的工夫,才终于到了广平县。而这个时候,莲子却几乎把这群人的底细全都摸了个通透。 “今儿晚上就把他们全都弄倒了。”客栈里,秦烈压低着嗓音吩咐五斤,“你去城里找个地方把他们先安置起来,然后叫上云初和云佑,再加上我和夫人两个,明儿早上我们就一起去上晓村。” 宝钦闻言,一时兴奋起来。她原本以为秦烈会拦着不让她去,定要费好一番口舌的,没想到竟然不用她提,他就先说了。 倒是一旁的莲子急了,绷着小脸道:“那我呢?三爷您可不能过河拆桥,我才不要一个人留在城里。” 她年纪小,样子又生得可爱,秦烈对她倒是比对五斤还要温和些,难得温声细语地解释道:“谁说让你一个人留在城里了,不是还有云飞他们么。再说,青河山庄这边也得有个人看着。你心思最细,非要让你看着我才放心。” 但莲子显然没那么好打发,气鼓鼓地小声道:“三爷又诓我。就他们那几个人,何必还弄个院子圈起来,照我说,就去城外找口没人用的废井,全沉了了事。” 宝钦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说话做事竟是如此狠毒。虽说她自己也杀过不少人,但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断然没有什么善恶之分。可离了疆场,大家都是普通人,宝钦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生杀予夺之权。 秦烈亦是怒了,本就冰冷的脸上立时笼上了一层寒霜,厉声道:“胡闹!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这都是谁教的。今儿我若是不狠狠教训教训你,日后你还要变本加厉。五斤!” 不等五斤应声,莲子“哇——”地一下哭出了声。但凡是女孩子,总是比较注重自己的仪容,便是哭起来,也多是嘤嘤泣语,婉转动人。可莲子却截然不同,一屁股坐在地上,犹如三岁孩童一般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一脸涨得通红,晶亮的泪珠子不断地从脸颊上滚落,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秦烈拿她却是没了办法,一脸无奈地瞪着她,还想再骂几句,可瞧着她这模样,哪里还骂得出来。宝钦虽是个姑娘家,可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赶紧缩到了秦烈身后,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莲子哭了一阵,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来,却开始抽抽泣泣说话,“哥……大哥……我要大哥……” 秦烈的脸上更加阴沉了,挥挥手让五斤把莲子带了下去。 宝钦约莫猜到了些缘由,上前抚了抚他的手背,柔声问:“莲子是谁的妹妹?” “老七的妹妹。” 宝钦想了一阵,总算依稀想了起来,“是那个叫七条的?”那个七条就是她借了秦烈的兵跟王雁如比试时,杀鸡儆猴,打了三十军棍的那个老七。到后来她才知道,老七不仅是秦烈的副将,还曾给替秦烈挨过一箭,受了重伤。 他挨了打后就不见了踪影,说是当了逃兵。那会儿宝钦还觉得挺诧异,照理说,既然能做到秦烈副将的位子,怎么会因为挨了打就当逃兵。如今看来,这七条其实是早得了秦烈的授意,借机离开罢了。 秦烈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老七自从受伤后就一直萎靡不振,甚至屡犯军规。那会儿被你训了一回,却是终于警醒了,便和我说要来北燕打探消息。我不肯,他竟独自走了,只把莲子托付给我。” “后来可有消息?” 秦烈摇头。老七一走便是大半年,从此再无音信。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莲子格外纵容。 北燕此地有不少秦国的探子,老七若是安好,怎么会半点消息也没有传回去过…… 宝钦不是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女子,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只是缓缓靠在秦烈的怀里拱了拱,伸手将他的腰牢牢环住。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秦烈也会这样抱着她,莫名地让人心安。 静了一会儿,外头又传来五斤无奈的声音,“三爷,莲子又来了,闹着非要跟过去,小的可拦不住。” “让她进来。”秦烈扶着额头,无奈地道。宝钦失笑,她还是头一回看到秦烈的眼睛里有这般为难的神色。 门开,莲子红着眼睛,吸着鼻子一抽一抽地进了屋,大声道:“我要去无名岛!” “不行!”秦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莲子睁大眼,狠狠地瞪着他。 “此行五人中仅有一名女子,已经定下了由夫人假扮。” 莲子立刻把敌意的目光投向了宝钦,咬牙道:“夫人身份尊贵,何必跟着我们一起冒险。不如就在城里候着,只消三五日,三爷便回来了。” 宝钦笑而不语。 秦烈也冷冷地盯着她不说话。莲子的眼睛里又开始水光涟涟,嘴一撇,正欲开口哭,一旁的宝钦忽然开口道:“换做是我,也不愿带个就会哭鼻子的小丫头在身边,不是明摆着要误事吗?” 莲子顿时炸毛,气得直跳,急道:“我……我才不会哭鼻子,我又机灵又聪明,而且武功还好。你一娇滴滴的贵夫人,何必非要跟我抢。我大哥……呜呜,我大哥……我要去找我大哥……” 秦烈又开始脑仁疼,倒是宝钦依稀听出了些意思来,“你是说,你大哥在那个无名岛上?” 秦烈眼睛顿时一亮。莲子许久不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也不确定,大哥他……最后出现,就是在广平县。” 若果真如此,那老七真有可能去了无名岛。那岛上防守森严,只怕是一去便没有再回来了。 “你好生在城里待着,若你大哥真在岛上,我们一定吧他救回来。”秦烈的语气很平淡,可宝钦却清楚,只要是他定下了承诺,无论如何他都会兑现。 “可是——”莲子依旧不甘心,狠狠地朝宝钦看。 秦烈冷冷道:“你看着夫人做什么?别以为自己有点小本事就了不起了,就你那花拳绣腿的功夫,夫人一只手就能把你收拾掉。” 秦烈在下属们面前说话一向都是极稳重的,从来不像老黑那般胡咧咧,所以,莲子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到底还是不敢怀疑秦烈的话,只把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愈加地大了,目光也从敌意迅速地变成了崇拜。 89第八十九回 八十九 晚上动手的依旧是莲子,她身上常年都揣着各种各样的毒药,有王老爷子送的,也有从司徒那里讨过来的,品种多样,:/更重要的是,她对下毒这种事驾轻就熟、乐此不彼。 宝钦与秦烈吃了饭,又喝了盏茶,外头五斤就过来回话了,说是一切都已办妥,人都送走了。 他们在那几个弟子身上得到了不少东西,其中赫然有一封信。秦烈展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板着脸把信递给了宝钦。宝钦好奇地看了看,随即忍不住笑起来,道:“大弟子敦厚稳重——这可好了,阿烈你这回可做不成老大了。” 这封信是青河山庄庄主的故交李忠勃写来的,此人在北燕工部任职,信中只隐约提了些关于霹雳弹的一些疑问,又听说庄里大弟子敦厚稳重,故请温庄主派几个得意弟子来广平县上晓村商议大事。 秦烈相貌气度倒是称得上稳重,可是与敦厚二字实在相差甚远,难怪宝钦要如此打趣。秦烈倒是无所谓,探了探衣服上的灰,慢条斯理地道:“你说,云初和云佑,谁看起来敦厚老实些?” 五斤低着脑袋闷笑不语,外头一早候着的两个侍卫出了一身的冷汗。宝钦托着腮笑,罢了又一本正经地道:“依我看,五斤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也挺敦厚的。” 五斤的笑容立刻就僵在脸上了。给他多大的胆子,他才敢假扮秦烈的师兄,还对着他呼来唤去,回头回了京,他还要命不要。 秦烈对宝钦的话素来都是言听计从的,更何况,这会儿还真没有太多的选择。说起来,云初和云佑那两个侍卫的胆子还没五斤的大呢,若真要赶鸭子上架,只怕不等上岛就要暴露了。于是秦烈很平淡地朝五斤做了个手势,道:“你听到了?先回去好好看看莲子写的东西,不要到时候露了马脚。” 五斤心里叫苦,嘴里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恭恭敬敬地应了,一转身,脸就垮了下来。门外那两个侍卫却是重重地舒了一口气,才放下心来,忽又听得屋里的秦烈冷冷吩咐道:“你们两个也一起去,别以为就没你们俩的事儿了。如若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哼哼——”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可云初和云佑却愈发地心颤,赶紧跟着五斤快步告退。 不止是他们,秦烈和宝钦也得提前准备着,除了莲子从那几个弟子口中打探得来的消息之外,还有青河山庄的各种琐碎事都要一一记下,尤其是宝钦,她假扮的可是温庄主的女儿,虽说未曾与那李忠勃见过面,但回头到了岛上,定要与那人好生寒暄一番的,一个不小心便要露了马脚。 好在宝钦的记性甚好,加上从广平县到上晓村也还有一段路要走,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宝钦把青河山庄的大小事务背得烂熟于心了。 第二日大早,青河山庄五人组出发。莲子泪眼婆娑地一路送出来,握着宝钦的手一再叮嘱,“夫人,你一定要把我大哥救出来。” 宝钦也郑重地向她保重,“只要你大哥在,我们一定救他出来。” ………… 他们全都换了衣服,作江湖人士的打扮,弃了马车,各骑了匹不起眼的马,一路快马加鞭地朝上晓村而去。 一进村子众人就开始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村子里极安静,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偶尔瞧见一两个,也是行色匆匆,瞥见他们,眼睛里有厌恶痛恨的神色,也都躲着路走,显然对他们并无好感。 “想来这村子里的人都把我们当成官府中人了。”宝钦道。 五斤赶紧殷切地接话道:“除了官府中人,只怕也没有旁人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还能再恭敬些,生怕旁人看不出来么?” 五斤立刻噤声,梗了梗脖子,作出一副沉着稳重的模样,压低了嗓门儿道:“二师弟说得是,正事要紧,我们赶紧走。” 进到村子里,他们很快找到了老爷子所说的那个湖。虽说已是下午,可那湖面上却依旧笼着一层薄雾,无名岛便在那薄雾中隐约可见。因离得远,看不清岛上的情形,只依稀种了许多树,一眼望去,全是一片森森的绿意。 “没有船。”云初眯着眼睛朝四周查看了一番,回头朝五斤道:“大师兄,我们怎么办?” 五斤绷着脸,的确有几分大师兄的气势,“且先在这里等会儿,想来李大人一会儿便得了消息,就会派人过来接咱们。” 大家赶了一天的路,着实有些累了,可惜村子里没有吃饭的地方,只能翻出包里的干粮,就着水随便用了一些。 在湖边等了有近一个时辰,五斤的脸上渐渐显出急躁的神色,时不时地朝秦烈瞄一眼。秦烈始终不看他,低着头与宝钦小声说着话,表情温和而安静。五斤的心里渐渐安定下来,长吸了一口气,继续守在湖边,默不作声地凝视着风平浪静的湖面。 天色越来越暗,湖面上的薄雾变成了浓雾,迷迷离离地笼了厚厚一层,十丈之外几不可见。而这个时候,湖面上总算有了动静,云初低低地“咦——”了一声,“船来了!” 五斤闻言赶紧起身,凝神望去,果见一艘小船从浓雾中缓缓驶出,不多时,便停在了众人面前。 那船夫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衣着虽邋遢破旧,可目光却十分犀利,眼睛里好像带着刺,看着谁都带着审视。依着秦烈的习惯,谁若是这般看他,定要狠狠瞪回去的,只是碍着而今这二师兄的身份,秦三爷只得无奈地低下头,仿佛怯场一般。 五斤上前与那船夫寒暄了一阵,罢了才一脸敦厚地朝众人回道:“是李大人派人过来接咱们了,大家快上船。” 于是众人又低低地应了一声,依次跳上船。 大家的动作都轻灵敏捷,船夫似乎有些意外,抬头瞧了众人几眼,脸色居然好看了许多。 秦烈素来不多话,五斤又扮演着敦厚大师兄的角色,至于云初和云佑两个侍卫,在秦烈面前素来都是个闷葫芦,于是,宝钦便担负起打探消息的重任。她模样生得好,又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那船夫被甜腻腻地唤了“大叔”,脸上的寒霜终于褪去,总算能偶尔回个一两句话了。 船在湖上走了两刻钟,宝钦便多少知道了些岛上的情况。原来这小小的无名岛上居然有两派势力,一派就是写信邀他们过来的工部员外郎李忠勃,而另一派的首领则姓贺。对于那个姓贺的大人,船夫并未多言,只好言提醒宝钦要谨慎些。 宝钦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原本满脸的笑意也变得勉强。那船夫只当她一个小女娃儿被吓到了,却也不怎么在意,唯有秦烈猜到了她的想法,下船的时候悄悄凑到她身边,低声道:“不是贺岚清。” 宝钦猛地松了一口气,朝秦烈挤了挤眼睛,意思是问他怎么知道。 秦烈的眼睛里显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既然都这么说,那肯定是早有动作。宝钦约莫明白了什么,心里却愈发地好奇起来,若不是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定要仔细问个清楚。 一行人下了船,立时便有人迎过来,一路殷勤地为众人引路。 下码头时看不出这岛上到底有什么异样,尤其是这会儿天色又黑,入目全是一片漆黑的林子,唯有中央有条羊肠小道,每隔不远便挂了个气死风灯,依稀可照见脚下的路。 引路那人年纪甚轻,自称叫张胜,一路上都唠唠叨叨的和众人说着话。旁人都不理他,也就宝钦笑眯眯地一直和他搭着话。 他们走了有一炷香的工夫,这才到了地儿。路两边设了关卡,大老远便把他们一行拦了下来,有守卫模样的人出来招呼,瞧见张胜,那人脸色才好些,笑道:“是张大人。” 张胜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笑呵呵地道:“这几位是李大人请来的客人,先前在机要处报备过的。” 那人听得是李大人的客人,面色愈加地客气了些,却还是让人进屋找了个册子出来,翻了翻,正色道:“是青河山庄的弟子,一共五人。”说话时,又朝宝钦等人打量了一番。 已是深夜,四下里漆黑一片,这关卡处只在廊坊下挂了两站灯笼,光线依旧十分昏暗。这守卫原先并不曾注意到张胜身后的这一群年轻人,待仔细一看时,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好。 不说秦烈和五斤是如何地出众,但是宝钦这娇艳无双的容貌已是让岛上数月不曾见过女人的守卫们眼睛发直。 秦烈哪里容得自己媳妇儿被人这般打量,心里顿时有些不悦,脸上立时带了出来。好在四周光线暗,旁人并未留意。唯有五斤一直注意着他,见状不好,赶紧不动声色地拦在了他身前,将他那寒意森森的脸给遮了起来。 那守卫倒也有分寸,略看了两眼后便收回了目光,客客气气地开了关卡,请众人入内。秦烈的脸上这才好看了些。 过了关卡,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才到了处院子门口。张胜上前去说了一句,立时有人进去通报,不多时,便有个中年男子出来迎接,笑道:“可算是来了,李大人侯了一下午。” 他们几个小辈,且又是江湖中人,自然没有人家亲自迎上门的道理,更何况,这几位本来就是冒牌货,自然更不在意。客气地与那人寒暄了两句后便进了院子。 正屋里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相貌端正的中年男人,穿得倒也朴素,只是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见了众人进来,不待大家行礼,他便笑着拦了,寒暄了两句后又朝宝钦道:“你就是巧丫头?十年不见,竟已这般大了。你父亲总在信里说你任性刁蛮,我看他却是太自谦了。我若是有这么个闺女,做梦都要笑醒了。” 宝钦不好意思地笑笑,红着脸不说话,眼睛却眨巴眨巴的,倒是有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涩模样。 五斤恰到好处地与李忠勃说着话,态度不卑不亢,云初和云佑偶尔插上两句,屋里的气氛倒是十分融洽。正当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李忠勃眉头微皱,仔细听了听,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宝钦心里一突,迅速地与秦烈交换了个眼神——姓贺的来了! 果不其然,方才在外头迎接的那个中年管事急急忙忙地进来通报,满头大汗,“大人,贺大人到了。” 李忠勃垂着眼眸好一会儿没说话,正当那管事准备再唤一声时,才听到他沉声吩咐道:“请进来吧。” 他的话才落音,众人就已经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李大人——”一身宝蓝色长袍的年轻人沉着脸缓缓走进屋,阴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在秦烈和宝钦的脸上稍稍多停留了一下,最后落在了太师椅上的李忠勃身上,“在下听说,岛上又来了人。” 李忠勃冷冷道:“本官早已跟机要处报备过,贺大人不会现在就忘了吧。” 那个贺大人淡淡地笑了笑,自寻了个座位坐下,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李大人误会了,在下并无旁的意思。只不过,在下掌管岛上的安全,自然要操心些。依照岛上的规矩,这新上岛的人,不管是谁,可都是要先搜身的。” 搜身——秦烈瞳孔微缩,眼睛里顿时有了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我太懒了,天天窝在家里不想动,不想写稿子,不想出门,就睡觉,看电影,吃冰激凌。 郑重地告诫各位没有抵抗力的妹子,不要买家庭装冰激凌,一不留神就一个人包圆了。。。 90第九十回 九十 秦烈一变脸,屋里的空气中忽然有种凝结的寒意,那个贺大人十分敏感地开始察觉出不对劲来,:/五斤急得顿时淌出了汗,却又不敢作声。 宝钦猛地站起身,一脸涨得通红,朝那贺大人怒道:“你……你无耻!” 李忠勃赶紧出来打圆场,挥挥手让宝钦坐下,又沉声朝贺大人道:“贺大人,规矩不外乎人情,这几位都是本官请来的客人,千里迢迢才赶到本岛,怎好如此怠慢。话说,当日柳大人来岛上,本官可不记得贺大人也曾搜过身?” 那贺大人脸色一滞,阴冷的目光在李忠勃面上扫了一阵,一会儿,又瞧了瞧一旁满脸愤恨的宝钦,一会儿,又把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秦烈脸上。屋里静了好半晌,那贺大人竟然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低声道:“罢了罢了,既然是李大人的客人,此事就作罢。不过李大人也知道岛上的规矩,火折子蜡烛等这些东西是不能带上来的。若是诸位带了这些东西,趁早先交与李大人,不然,日后若出了事,便不是三两句能说得清楚的了。” 看他方才的架势,明明是要过来寻众人的麻烦,谁也不曾料到他居然重重抬起,轻轻落下,就这般轻描淡写地把此事给略过了。 不过既然人家给了面子,李忠勃自然感激,客客气气地起身把人送了出去。屋里众人面面相觑,五斤偷偷瞧了宝钦两眼,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瞥了秦烈一眼,不敢说话。 之后屋里的氛围愈加地凝结,李忠勃只当没看到,十分镇定地让下人过来领了他们住下。临走时又一再叮嘱道:“岛上对火石之类管得严,蜡烛火折子都是有定数的,晚上过了戌时不准燃灯。几位世侄初来乍到,怕是有些不习惯,过几日便好了。” 大家自然晓得这是什么缘故,俱沉声应了。 尔后便有先前那中年管事领着众人去了后头的一个小院子用饭,吃过饭后,便把房间给各人分了分,随即便告了辞。 因这一路上耽误了不少工夫,吃完饭早已过了戌时,各处的灯都灭了,院子里一片漆黑。宝钦怀里倒是揣着两个火折子,只是不敢拿出来用。 身处敌营,便是两人再黏糊,也没有住在一起的胆子。秦烈心中纵有百般不耐,也只得不舍地分房而睡。 诸人初到岛上,不好肆意忘形,加上这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这一晚上便安安稳稳地先困了一觉。大早上宝钦便醒了,睁开眼睛,外头才将将绽了些亮光。起了床,换了衣服出来,秦烈竟然已经在院子里坐着了。 这院子里没有种树,只有几丛低矮的花木,剪得整整齐齐的,半点美感也没有。而秦烈就在院子东边的水井旁坐着,穿一身藏蓝色的长袍,身上半点纹饰也没有,乌鸦鸦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来,衬得眉目愈加地清俊挺拔。 听得身后宝钦的脚步声,秦烈并未转过身来,只遥遥地朝她伸出了手,却不知怎么就知道是她。宝钦刚欲过去握住他的手,院子门口却传来低低的脚步声,尔后便有下人小声赔笑道:“两位起得真早。” 宝钦客客气气地与秦烈打了声招呼,唤了声“二师兄”,秦烈的脸上显出郁郁之色,扭过头去不理人。说话的工夫,五斤那几位也都起了,瞧见秦烈的臭脸,一个个都不敢作声,院子里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用过了早饭,先前那管事又过来招呼他们,说是要领着大家四下里转一转,才欲出门,就被人堵在了院子门口。 “岛上多蚊虫蚁鼠,又有瘴气为虐,贺大人见诸位初来乍到,怕不留神便染了病,故派下官送了些药材过来。”来人是个高大的壮汉,瞧着年岁不大,偏偏还蓄了两撇小胡子,瞧着不伦不类的,但更让各位心中困惑不已的还是那贺大人的态度。 昨儿晚上秦烈抽空与宝钦说了贺岚清的下落,那个壮志雄心的男人尚了公主,而今已是北燕的驸马都尉……宝钦闻言,终是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却是便宜他了。”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清楚得很,这后头定是秦烈推波助澜。以贺岚清做下的恶,便是杀了他宝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而今看来,秦烈却是比她还要狠一些——让那个志向远大的男人一辈子窝在驸马府里,可不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至于岛上的这位贺大人,秦烈推测此人乃是贺岚清的同胞弟弟贺岚希。贺岚希乃是贺家继室所出,名分上虽不如贺岚清那般尊贵,却是极受府里老爷子喜欢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与贺岚清才十分不对付。至于旁的,便是秦烈也了解得不多——到底只是个寻常官宦子弟,秦国的探子花的心思自然也不多。 不止是宝钦,诸位也都愣住,一脸狐疑地盯着来人看。那中年管事倒是先反应过来,客客气气地朝那小胡子招呼道:“原来是孟大人,快请进快请进。”说话时,却还是忍不住仔细打量着身后那几个小厮手里的匣子。 贺岚希与李忠勃素来不和,这几乎是全岛皆知的事儿了,虽说未曾撕破脸,但哪一回不是针锋相对,昨日贺岚希对他们一行“法外开恩”已是让众人疑惑不已,而今又如此客套,难免不让人遐想非非。 管事一边招呼孟大人,一边捋着下颚的短须暗自琢磨,目光瞥见宝钦明丽的眉眼,心中陡然有了思量。 不止是他,众人显然也猜到了些什么,脸色十分难看。秦烈这会儿却是冷静下来,倒也没给那孟大人脸色看,只冷冷道:“如此便多谢贺大人了。”说罢,竟毫不客气地打开了宝钦面前的红木匣子。 孟大人脸色微微有恙,但终究没说什么。管事却睁大了眼睛朝那匣子瞅过去,想看清楚那贺岚希到底送了些什么宝贝来讨好宝钦。一眼瞥去,却是微微讶然。这匣子里只放了小半盒寻常的药材,虽说包得还算齐整,可实在称不上有多稀奇。 这哪里想讨好女儿家的手段——但凡是有些脑子的,定要趁机放些珠花首饰之类的。虽说这里是个孤岛,可即便是没有珠花首饰,总有些金银玉器,贺岚希出身世家,总不至于连这些东西都拿不出来。 孟大人清咳了两声,面上一派肃然神色,清了清嗓子,又道:“岛上管得严,许多地方不许出入,贺大人怕大家走岔了,叮嘱下官另诸位四处走走,也省得日后闹出岔子来。” 这贺岚希好心得似乎有些过了头!宝钦心中暗道。一旁的管事正欲开口拒绝,却不想五斤竟爽朗地应了,还笑着道:“如此便有劳孟大人了。”说罢,云初和云佑还客客气气地朝那孟大人点头示意,宝钦不明所以,也跟着咧嘴笑了一笑。 那管事愈发地觉得蹊跷,生怕一不留神,这几位便被贺岚希给拉拢过去了,赶紧悄悄唤了人去给李忠勃送信,自个儿则寸步不离地跟在众人身后,挨了那孟大人许多眼刀子,依旧陪着笑不肯走。 那孟大人虽说长得不伦不类的,待人却十分和气,一路上笑语连篇,气氛居然十分融洽。更让宝钦意外的是,那个孟大人偷偷瞅了她好几眼,秦烈的脸上居然半点异色都没有,这可一点也不像他的作派。 他们在岛上转了一上午,管事跟着越听越是心惊。这孟大人客气是客气,可未免也客气过了头了,竟然领着众人把整个小岛摸了个通透,除了仓库和某个机要之处外,竟是全都逛了一圈。贺岚希自统领岛上安全戒备后,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 心中虽如此作想,那管事却始终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一直陪到结束,又恭恭敬敬地把孟大人给送了回去。等到中午用饭的时候,他还想再提点众人几句,只是见大伙儿气氛融洽,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这才作罢。一出院子,却是急急忙忙就去找李忠勃,将今儿这摸头不知脑的怪事一一说与他听。 这李忠勃又是何等人物,一双眼睛比那管事不知要毒辣了多少,闻言只是冷笑,挥手道:“无妨,那几个孩子你都见了,都不是浑人,那贺岚希只怕是要白忙乎一场了。”说话时,脑子里又显出秦烈那一张冷冽的脸来,忍不住又摇头笑了笑。 这边院子里,把管事一送走,便只剩了他们五个。宝钦早已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悄悄溜进秦烈的屋里,把门一关,正色问:“今儿那个孟大人,你们是不是认得?” “你也看出来了。”秦烈的脸色难得温和,端起茶杯浅浅地饮了一小口,又朝宝钦招了招手,将她拉到怀里坐了,这才细细交代道:“他就是老七。难怪这么久以来只言片语都不曾传回去,原来是上了岛。这地方只能进,不能出,他在此地已经困了好几个月了。” 虽不知老七如何得了这贺岚希的青眼,成了他的心腹,不过对众人的行动来说却是有极大的帮助,最起码,他们对此地的地势布局便有了了解。 “不知他是否见过我师兄?”一念及林肃,宝钦的心又渐渐沉下去。 “晚上老七过来,我们再仔细问他。”秦烈心不在焉地捏了捏她的手背,见她脸色不大好,也不好再亲热,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劝道:“你放心,李忠勃既然千里迢迢把青河山庄的人召过来,想见他们尚未得到那□。你二师兄定然还无恙,只是被人拘着,不得自由。照我看,他十有□就被拘在先前那禁地里头,回头问了老七,我们再从长计议。” 说话时,忽瞥见她脖子上一点小小的红包,眉头微蹙,伸出手指揉了揉,问:“怎么长了个包出来?” 宝钦原本还不觉得什么,而今被他一挠,才愈发地痒起来,皱着眉头道:“怕是先前出去被蚊子叮的,你别弄,痒得很。” 秦烈见那红包愈发地大了,赶紧松了手,低头瞥见桌上的红木匣子,这才想起先前贺岚希送来的药,依稀里头就有一盒止痒的玉露。 一念至此,他便伸手将那匣子打开了,待瞧见匣子里的东西,秦烈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阴霾。 宝钦微觉不对劲,低头一看,不由得愣住。 那红木匣子外头瞧着与旁人的无异,可里头装的却不是半盒药材,赫然躺着一枚碧绿通透的玉佩,宝钦见多识广,只一眼便能瞧出这东西价值不菲。更要命的是,那枚玉佩底下打着络子,赫然是通红通红的同心结…… 这……这……是送错了匣子,还是…… 宝钦瞠目结舌地瞧着那匣子,终于反应了过来,罢了却是忍不住想笑,只是瞧着秦烈脸色不好,才竭力地忍了,脸上却是憋得通红。 她虽说早晓得秦烈这张脸招桃花,先有王雁如,后有温巧巧,丰城里头还有一大批对她虎视眈眈的千金小姐们,可是——这一回居然能招到男人,却实实在在地出乎她的意料了。 “太过分了!”宝钦义正言辞地道:“这不是打我的脸么!”她这么个明艳俏丽的女儿家杵着,那贺岚希居然越过她盯上了秦烈,可不真真地打她的脸。 秦烈怒极反笑,僵硬地勾了勾嘴角,却是比他平日里板着脸还要吓人。也亏得今儿身边只有宝钦在,若是换了旁人,见了他这幅狰狞又冷厉的表情,只怕早已吓得落荒而逃。 “好!好!”秦烈一字一字地道:“贺岚希的命,我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又被人“觊觎”了,三爷表示很愤怒! 91第九十一回 九十一 之后的一整天,秦烈都笼罩在一片冷冽的寒气中,五斤等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好几次挤眉弄眼地想向宝钦求救,:/ 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五斤都要忍不住,不顾一切地冲去要了贺岚希的命。当然,至于老七心里头怎么想的,宝钦就不知道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藏在她的心里没处发泄,宝钦觉得闷得慌。连她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秦烈了。 下午院子里的气氛一直不大好,那管事一到就敏感地发现了什么,一直偷瞄宝钦,见她面色如常,脸上显出困惑的神情。想来那贺岚希断袖的事儿并未传得全岛皆知。 因为秦烈脸色不好,五斤也跟着板着脸不多话,那管事对他们原本还有旁的安排,见众人这幅要杀人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不敢提了。 众人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中渡过了一个下午,除了宝钦的脸上还偶尔能见到些笑意,其余几个,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也亏得那管事一见不对劲就先走了,不然,被他瞧见这院子里的情形,不怀疑秦烈的身份才怪。 天黑之后,老七到了,进了屋也不说话,“噗通——”一下先跪在了秦烈跟前,低着脑袋,一副任由宰割的心虚模样。 秦烈沉着脸不说话,五斤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怎么劝他也不肯起身。宝钦虽然知道内情的,却也不好多嘴,心里头却十分同情老七,他来送东西的时候,可不晓得贺岚希瞧上的人就是秦烈,要早知道,怕是打折了他的腿也不敢来的。 秦烈自然也晓得这个道理,冷哼一声后,便让老七起了。 “说说看,你在岛上几个月,都干了些什么。”说话时,语气依旧不大好,想来还是记恨着。 老七恭恭敬敬地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又道:“属下好几次想把消息传回去,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本以为日后便在困在此地,万不想殿下竟亲自到了……”说到这里,老七的眼睛里竟有些湿润,显见是极为欣喜。 秦烈毫不客气地打击道:“谁还是特意为了你来的不成?不过是沾了夫人师兄的光。还有你妹子莲子,而今就哭哭啼啼地守在广平县,还非要跟过来。” 一说起莲子,老七的脸上立刻显出担忧的神情,“莲子她——怎么样了?” 秦烈没说话,五斤在一旁赶紧缓和气氛,“莲子好着呢,前两天我们才刚见了,比先前又长高了些,身手也愈发地好了,这回我们能假扮青河山庄的弟子上岛,莲子可是立了大功的。” 老七闻言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嘴也咧开了,“那就好,那就好。” 秦烈见他这幅傻兮兮的样子,先前存着的几分怒气也渐渐散了,指了指宝钦,道:“还不快见过夫人。”宝钦虽说狠狠教训过老七一通,可到底没有和他碰过面,而今见了真人,难免一阵打量。 宝钦笑眯眯地瞧着他,脸上笑容十分灿烂。可老七却忽然觉得屁股有些痛,脸上也显出尴尬的神情,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朝宝钦行了礼。宝钦倒是半点尴尬也没有,径直问道:“老七来岛上有些时日了,不知可曾见过一个叫林肃的年轻人。” 老七对着宝钦可是恭恭敬敬的,半点敷衍的态度都没有,一听宝钦的问题,赶紧皱起眉头把脑子里所认识的人全都过了一遍,却是毫无所获。 宝钦也不急,想了想又道:“他精通火器制作,若我是贺岚希,定要把他藏在最机密的地方。” 话刚落音,老七眼中亮光一闪,“机要处的禁地里关了个年轻人,属下见过一回,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夫人要找的那位林公子。” “他长得什么模样?” 老七的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仔细思索了一阵,才缓缓道:“那个人被关在机要处的禁地,除了贺岚希和他的心腹之外,旁人都不准入内,属下也只是上个月跟着从京城来的柳大人才进去了一回。那院子倒是宽敞,里头有六七个伺候的下人,不过那位公子一直在屋里不曾出来。他与柳大人似乎是故交,说了几句后便把人给骂了出来。” “柳大人?”宝钦心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地问:“那个什么柳大人的名讳,不会就是柳亦澜吧。” 老七睁大眼瞧着她,一会儿又瞧瞧秦烈,终于点点头。宝钦的牙齿都快咬断了,脸上倒也不见怒意,只带着森森的冷笑,倒是与秦烈发火的时候十分相像。 “那人你认识?”秦烈见宝钦脸色不好,忍不住想伸手揽她进怀里,只是才欲起身,又觉得当着众人的面不大妥当,只压低了嗓门柔声问。 宝钦一脸铁青地回道:“二师兄曾救过他一命。”早知道那人是只白眼狼,当初就该让他死在狼嘴里,为了救他,林肃的腿上还被狼咬了一口,在山上养了好些日子才缓过来。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愤怒的时候,既然晓得了林肃的去处,最紧要的不是替他报仇,而是怎么把他救出来。宝钦也不和老七客套,开门见山地问:“你可有法子能混进去?” 老七咧嘴笑,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夫人,进去倒是不难,出来就不容易了。那院子每天都有人去送饭,我们找两个人假扮送饭的混进去,可院子里还有六七个人,我们就算手脚再利索,如何拦得住他们示警。而且那林公子腿受了伤,走不得路,如何逃得出来?” 宝钦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彻骨寒冰的意味,“我师兄的腿怎么了?” 老七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悄悄地朝五斤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帮忙说句话,五斤果断地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了。 “阿宝——”最后还是秦烈出了声,脸上的线条柔和又安静。宝钦到底不是冲动的性子,渐渐冷静下来,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说吧,我们怎么动手。” “就我们几个?”老七对岛上的守卫了解得多,操心得自然也多些,难免有些担忧。秦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们又不是来打架的,难不成还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做事情用的是脑子,不是蛮力。” 老七顿作羞愧之色,低着脑袋,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那依三爷您的主意,我们怎么做?” “声东击西。”秦烈浓烈的剑眉微微挑起,“釜底抽薪。” 老七琢磨了一阵,总算品出了些意思来,咧嘴一笑,连声恭维道:“还是三爷高明。那我们啥时候动手?” “宜早不宜迟,左右大家对岛上的地势都熟了,明儿就动手。”秦烈朝云初使了个眼神,他立刻会意,从怀里把绘了一下午的地图掏出来。秦烈便就着地图给诸人一一分配任务。宝钦和老七被安排着去救人,云初掩护,五斤放火调虎离山,云佑则负责弄船。 他安排起活儿来十分利索,三两句便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众人十分服气地点点头,先回房歇着,唯有宝钦放缓了脚步,走到门口时忽又转过头来瞧他,眼睛里有揶揄的光,“阿烈把我们都安排走了,怎么不给自己也排个活儿干。” 秦烈眯起眼睛瞧她,目光闪烁。 “擒贼擒王,阿烈你可要马到成功。”宝钦嗖地一下跳出门去,笑嘻嘻地道。她自然早猜到秦烈是要亲自去对付贺岚希的,他的性子宝钦最了解不过,被人这般羞辱,如何能忍耐得住。 “阿烈,你要小心。” “你也是!” 相比起秦烈来,宝钦和老七的行动还要危险些。不说外头的守卫,单单是那院子里六七个人已是不容易对付。便是找到了人,那林肃又行动不便,想要与他们汇合,更是难上加难。 “到时候我让五斤去接应你。” 宝钦却摇头,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来,“五斤若是有时间,倒不如去仓库里捣捣乱。”若是能把装火器的仓库给毁了,这个无名岛也毁得差不多了。 秦烈的脸上抽了抽,凝神看她,“若真是仓库起了火,只怕我们也要跟着没命。”话虽这么说,他却还是从善如流地上前来把火折子接过,沉声道:“明儿早上我再给他。” 出门时秦烈没有再叮嘱什么,只是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人影一晃,便消失不见。 第二日大早大伙儿都起了,吃过早饭后,便各自分散开来。 宝钦和云初早换了衣服,随着老七一道儿去了机要处的禁地。 因为有老七在一旁,他们这一路走得还算顺利,途中遇到了好几拨巡逻的队伍,瞧见了他们,半句废话都没有问,倒是还有人时不时地朝老七打招呼,显然他在岛上混得如鱼得水。 走了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老七所说的禁地,院子门口有侍卫把守,瞧见老七,立刻笑呵呵地过来招呼道:“孟大人怎么有空儿来了——”话刚说完,就被老七揪住了脑袋狠狠一拨,人就软软地倒了下来。 “快动手!”老七一边把人拖进一旁的树丛里,一边招呼宝钦和云初。 “云初你守在门口。”宝钦抽出腰间的软剑,一张俏脸沉如死水,利索地推门而入。 待老七处理完外头的尸体进院子,顿时被面前的场面吓了一跳,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地上竟然已经躺了两具尸体,都是当喉一剑,干净利索,一招致命。 院子里早有人听到动静奔了出来,宝钦眼睛也不眨一下,飞快地与来人兵戎相见,老七生怕她吃亏,赶紧也追了上来。 先前宝钦占着先机,所以才一招得手,而今院子里的人都涌了出来,她和老七不得不以一敌二,自然吃力得多。若是这样继续打斗下去,这几人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可老七一转眼,却瞧见不远处有个年轻人正掏出火折子,准备点燃手里的引线…… “快——”他一句话尚未说完,眼前忽然一花,先是银色刺目的剑光,尔后却是蓬天盖地的一片猩红。 “砰——”地一声闷响,一颗人头从高处落了下来,掉在老七的脚边,“噗通噗通——”地滚了一阵,最后落在了墙根。那人的眼睛依旧睁得大,眼中全是惊恐,也许直到他死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老七缓缓抬头,只见宝钦的手还保持着方才挥剑的姿势,冷冽的脸上毫无表情,明艳的眉眼被通红的鲜血糊去了大半,竟有一种凌厉又诡异的美感。 这哪里是个女儿家,分明就是个修罗! 老七忽然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只被打了几十军棍,似乎还算是幸运的! 作者有话要说:宝爷发起威来是很彪悍的! 92第九十二回 九十二 老七还在这边千回百转的,身后忽地一阵冷风,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头瞧宝钦,那边却是跟砍萝卜似的勇往直前,一张脸冷得快要刮下冰来,又糊着满身满脸的血,煞是吓人。 他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女儿家。老七出来得早,并不曾晓得宝钦那钟小将军的身份,见着堂堂的王妃竟比自己还要勇武,立时骚得面皮都红了,赶紧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驱走,挥着剑冲过来厮杀。 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老七和宝钦又都拼了命似的砍人,不多时,这院子里便连个喘气儿的都没有了。宝钦连剑上的血也来不及擦,提着长剑一间房一间房去查探林肃的踪迹。 老七是个急性子,自提了剑去东厢那边探看。找了两件房,也不见屋里有人,老七便有些急,到第三间时,索性一脚就把门给踢开了。才将将站稳了些,面门前陡地一阵厉风,带着彻骨的寒意迎面而来。 老七到底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这电光火石间灵台一闪,硬是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不动分毫。果如他所料,那枚暗镖擦着他的耳朵“嗖——”地一声钉在了走廊外的柱子上。 屋里果然坐着个年轻男子,许是太久不见阳光的缘故,脸上苍白得厉害,几乎是没有一丝血色。单看五官倒也清秀,只是眉眼之间笼着肃然之气,虽说虚弱狼狈了些,但那通身端肃的气度,倒是与秦烈有一两分相似。老七瞧着,居然有些懵。 林肃手里举着弩弓,稳稳地对着老七,利箭箭头闪着幽幽的寒光,老七想咧嘴笑笑,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林……林公子……” 说话时,宝钦已经察觉到这边的不对劲,急匆匆地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门口瞧了一眼,瞥见林肃,立时红了眼圈,先唤了声“二师兄”,尔后才快步冲进来。 林肃方才听到外头打打杀杀的一阵热闹,心里头倒是想着许是冲着他来的,却万万不敢想竟是宝钦带了人过来救他,一时间竟有些愣神,呆了半晌,才“哐当——”一声扔下手里的弩弓,颤着手指着宝钦,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句,“阿……阿宝……”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出去再说。”虽说院子里的人都杀绝了,可保不准外头有护卫听到动静过来支援。他们到底人少,若是耽误了,想要再逃出去,便是难上加难。 才欲扶着林肃起身,宝钦猛地想起老七的话来,再低头看,果见他依旧坐在原地,动不得半分。宝钦的心顿时被刺了一下,难受得很,只是她到底不是见天抹泪的小娘们儿,吸了吸鼻子,梗着嗓子吩咐老七把人背着,自个儿却是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院子外头有云初守着,一时间倒也没有被发现,可一出了院子就不同了。他们几个人,也就云初的样子还正常些,余下的三个,林肃两腿残疾走不得路,老七和宝钦都是满头满脸的血,不说仔细看,离得远远的便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儿,如何不引人注目。 好在这会儿五斤已是得了手,四下里到处都是浓烟密布,岛上的护卫们都赶着去灭火,虽然也有好事的护卫将他们拦下,也不过是给宝钦的剑下徒增几条人命罢了。 因考虑到他们三个背着人行动不便,秦烈特意安排着云佑把偷来的船就停在附近不远的林子外。这一路过来,老七可算是瞧见了宝钦的本事,那可真正地叫做人挡杀人,佛挡弑佛,一双眼睛都杀红了。 老七自然也晓得这其中的缘故,若换了是莲子被人害成这样,只怕他比宝钦还要激动还要狠。只是无论她怎么勇猛,到底还是个女儿家,且又是三爷媳妇儿,若出了半点差池,回头秦烈还不扒了他的皮。 他而今身上背着林肃,即便是有心也帮不上忙,只得使劲儿吆喝着云初,一边指手画脚一边骂,“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不中用,赶紧给我冲,冲啊——”话未说完,前头拦着的那几个已经被宝钦切西瓜似的全都了结了。 宝钦一身衣服被鲜血染得通红,恍如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罗刹,唯有一双眼睛却是幽黑发亮,却是带着彻骨的寒意,摄人心魄。她拎着剑朝老七瞥了一眼,冷冷道:“还不快走!” 老七打了个激灵,再不敢多话。 有宝钦这个杀神在,再加上五斤又在到处捣鬼吸引走了岛上大多的兵力,他们这一行走得倒不算太艰难,不多时便与湖边的云佑接上了头,顺利地上了船。 这小码头被一片树林掩盖着,本就不起眼,再加上岛上而今乱成一团,自然更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云佑是个细心的,早备好了干净衣物,宝钦一上船,便把外头的血衣脱了,又就着湖水洗了把脸,总算显出了些人样儿。到这会儿才发现身上伤了好几处,胳膊和背上都划了不少口子,渗出鲜红色的血来。 老七瞧着,心里头一个劲儿地叫苦,这一路过来,他背着林肃被保护得妥当,身上半点伤也没有,却让人家一个女人挡在前头,便是回头秦烈不教训他,他自己也过不了这一关。一面想着,赶紧又翻了些金疮药出来给宝钦。 船上只有宝钦一个女儿家,便是她再洒脱,也不好让个陌生男子帮忙来包扎伤口,要不秦烈回来了,只怕要把整个湖都变成醋。接了金疮药进舱,宝钦小心翼翼地解了衣服,仔细把药给敷上,随便包扎了几下后又重新换上了赶紧衣服,再出舱的时候,就听到岸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凝目看去,果然是秦烈到了。 似乎不管在什么时候,秦烈都从来没有狼狈过,就算当初宝钦从燕军手里救下的那个皮货商人,也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岛上闹得如火如荼的,秦烈却胜似闲庭信步,手里拎着昏死过去的贺岚希,脚上健步如飞,浑不管林子里的杂草灌木刮花了贺岚希的脸。 “回来了。”瞧见宝钦,秦烈的眼睛里总算多了些热度,眯起眼睛朝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立时发现了不对劲,“你受伤了?” 船上的老七顿时打了个哆嗦,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宝钦咧嘴笑,“皮外伤,不碍事。”说话时人已迎了上来,目光先在秦烈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见他并无一样,这才放下心来,冷冷地瞥了地上软绵绵的贺岚希一眼,忍不住又踢了一脚,小声嘀咕道:“活该!”年纪轻轻的不学好,竟来觊觎她的男人。 秦烈把死人一般的贺岚希扔给了云佑,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好似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阿宝,这就是你二师兄?”秦烈对于宝钦的两个师兄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心情,一方面,他们固然是宝钦亲人一般的存在,可另方面,秦烈又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嫉妒——尤其是梁轻言还明显对宝钦有着说不清楚的感情。 但是林肃显然比梁轻言要顺眼得多,首先他的相貌便不如梁轻言那般俊美,且眉目端肃,坐在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看起来就是个温和稳重的性子。 “这位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宝钦根本没来得及向林肃介绍众人的身份,但见秦烈这么亲亲热热地唤宝钦“阿宝”,林肃便猜到了此人定与宝钦关系匪浅。 还不等宝钦回话,秦烈倒先开了口,“我是阿宝的夫君。”说话时,他已牵住了宝钦的手,指尖微凉,秦烈忍不住皱了皱眉,沉声道:“怎么这么凉?” 宝钦失了些血,脸上瞧着有些苍白,秦烈哪里还有不明白了,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朝老七瞥了一眼,道:“好好照顾林公子”,说罢,也不管林肃还皱眉瞧着他,拉着宝钦便进了船舱。 “伤哪儿了?”一进舱,秦烈就焦急地过来掀她的衣服,“快先躺下歇着,脸色这么难——”话未落音,就已瞧见了她胳膊上乱七八糟的布带子,上头隐隐渗出血来,秦烈的呼吸都顿了一拍,心里一紧,竟有种无法言语的钝痛。 “都是些皮外伤。”宝钦一脸无奈地挥了挥胳膊,但凡在军里混迹的,谁还没受过伤,像今天这样的,实在算不得什么。这次是不曾带着师父的药膏,不然,便是疤痕也不会留的。 可秦烈却僵着脸,小心翼翼地将她身上的外衣除了,仔细地将她身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他素来都是大开大合的人,做起这些事来却极是小心,动作更是轻柔,伤口包扎完了,宝钦都几乎没有痛感,比先前她自己咋咋呼呼乱裹的要强太多了。 等包扎完了伤口,秦烈这才开始板着脸教训她,“人老七都没受伤,你一个女孩子往冲个什么劲儿,知道你本事大,可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乱来。这回只是皮外伤,保不准下一次就要掉脑袋,你……”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不想说到此处心里忽然一颤,声音戛然而止。 宝钦自然晓得他只是替自己担心,乖乖地低着脑袋任由他教训,听了一阵,见他停下,忍不住愣愣地抬起头来。才刚抬眼,身上忽然紧,整个人都已牢牢地锁在了秦烈的怀里动不得分毫。 “阿宝,阿宝——”秦烈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想开口再说几句甜言蜜语,脑子里却始终只有她的名字。 而今到底不是缠绵的时候,秦烈抱了抱她,终于又不舍地松开了手,声音愈加地温和,“以后要小心些。” 宝钦郑重点点头,侧过脸抹去眼睛里的湿意。 他们在湖边又守了一刻钟,却始终不见五斤的踪影。大伙儿都有些坐不住了,老七甚至跳到了岸上不住地张望,好几次想开口说话,只是瞧见秦烈冷漠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会不会出事了!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五斤的差事并不算危险,他又一向机灵,本应出不了纰漏。可是——宝钦心里转过一个念头,不一会儿,这个想法便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五斤他……不会真的去炸仓库去了吧。”老七抽着冷气小声喃喃。 看来不止宝钦一个人这么想。 秦烈冷着脸不说话,沉默了半晌,才猛地站起身,吩咐道:“我回去找他,你们且现在这里待着,再过半个时辰,若是我们都没回来——”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地冷冽,“老七你就带着大家先走。” “三爷!”老七闻言顿时跳了起来,急道:“这可不行!三爷您跟夫人先走,属下去。” 秦烈淡然地瞥了他一眼,问:“你本事比我大?” 老七顿时语塞,罢了又使劲儿朝宝钦使眼色,只盼着她能开口将秦烈劝回来。可宝钦却只怔怔地看着秦烈,一脸严肃地道:“你去,我等你。”你若有什么好歹,我便毁了这个岛替你报仇。 老七哪里想到她最后竟会说这些话,又气又急,只是自己实在又插不上话,在船上急得直跺脚。 秦烈转身跳下船,才将将准备进林子,远处陡地传来一阵巨响,犹如惊雷一般震得整个岛都不住地颤抖。船上的几个人一时没站稳,俱是跌在甲板上,唯有秦烈还算镇定,朝众人做了个手势后,依旧继续前行。 远处的惊雷依旧不断,大地在颤抖,连他们脚下的船也摇晃不已,可秦烈却依旧挺直了背,毫不犹豫地向前进。宝钦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中,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决不放弃一个士兵。”老七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到宝钦身边叹了口气,“这是我们黑旗军的信条!”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啊,在电脑前坐了一整天才码了这么点出来,呜呜,我本来还想爆发来着!!! 93第九十三回 九十三 岛上早已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人,乱糟糟地跑来跑去,嘴里大喊着抓刺客,:/ 他们上岸不到两天,拢共才昨儿上午出去转了一圈,识得他的人不多,所以秦烈十分顺利地到了仓库。昨儿过来观看的时候,仓库四周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守备的护卫,这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这里便只剩横七竖八的一大片尸体,至于原来森严高耸的仓库则几乎被夷为平地。 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秦烈想不通五斤到底去了哪里。 绕着仓库走了一圈,他总算在地上找到了五斤的匕首——那是前年五斤领军剿灭了一支燕军后他亲手赠予他的表礼,五斤素来都是不离左右,若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怎么会把匕首都给丢了。 秦烈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不远处的仓库忽然又是一声巨响,竟有一股巨大的冲劲朝秦烈袭来。也亏得他马步扎得稳,这才避免了一屁股倒在地上的悲剧。可是——他心里陡地一亮,顿时想到了什么,低头朝四周看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小水沟里,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水沟这边的灌木长得极好,郁郁葱葱的,几乎要将小小的水沟全部遮盖住,而五斤则像摊烂泥似的躺在水沟里,脑袋探出水面,却糊了一头的淤泥,黝黑的淤泥更衬得那一张脸煞白煞白,甚是吓人。 秦烈跳下水沟将他捞起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只怕是被那炸弹狠狠震到了心脉,受了重伤。秦烈不由分说地将五斤背起来,脚上用力跳上岸,再不看身后满目疮痍的仓库,飞快地朝河边奔去。 前头一段走得都还算顺利,便是有人瞧见了他们,也没过来问,眼看就要进了林子,不远处忽然钻出了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只怕有二三十个人,领头的赫然就是李忠勃。 他们今儿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李忠勃哪里还会猜不出他们的身份有鬼,当下大喝一声,指挥着手底下的士兵们冲过来。他们人多,手里又有兵器,秦烈便是再有能耐,也没法以一敌百,只得飞快地往林子里冲。 若只有他一人,旁人自然拦不及,可而今背上背着五斤这么个大个子,如何还能轻便如飞,不多久便被众人围在了中央。李忠勃也喘着气冲了上来,一脸愤恨地指着秦烈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私闯无名岛,快快报上名来!” 秦烈哪里会吃他这一套,若果真被李忠勃晓得了他的身份,只怕豁出命去也要把他留下。根本不回他的话,秦烈把五斤放在地上,迅雷不及掩耳地反手把他左手便靠得最近的士兵的脖子给扭断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未回过神来,他已抽出腰间的长剑,收割了三条命去。 李忠勃哪里晓得他竟如此勇武,吓得连连后腿,嘴里却还大声招呼着士兵们进攻,罢了又让人去搬救兵。 秦烈三下五除二,不多时便收拾了大半,可与此同时,岛上护卫的士兵们也源源不断地朝这边涌来,更要命的是,他们手里还拿着弓箭。 “射,快射!”李忠勃被秦烈的勇武吓得脸都白了,生怕一不留神他就要突破重围冲到自己面前,也顾不得场上还有己方的士兵,当下指挥着弓箭手们射箭。 “嗖——嗖——”几声响,秦烈灵活地躲过了第一轮乱箭,又飞快地抓了个士兵挡在身前,一边躲一边杀,瞧着竟是游刃有余。李忠勃原本就只是个文臣,哪里见过这样勇猛的人物,愈加地心惊胆颤,连连后退了许多步,扯着嗓子大吼着让弓箭手们继续射。 不多时,秦烈手里的士兵便被射成了个刺猬,远远瞧着十分可怖。他虽勇武,可到底只是凡人,这一连番的攻击之下便有些乏力,尤其是还要鼓着地上的五斤,动作愈发地有些力不从心。 李忠勃却是瞧出了些苗头来,顿时兴奋起来,又往前走了几步,卷起袖子厉声喝道:“你这乱臣贼子,还不快快投降,不然,今儿——”他的话尚未说完,却瞧见秦烈手里一动,李忠勃心思最是敏感细腻,一见不对劲就赶紧往士兵身后躲,尔后只听得“啊——”地一声惨叫,他身前那个侍卫已被利箭刺穿了胸口,立时便倒在地上,汩汩地淌了些血,三两下便咽了气。 “就地格杀,格杀!”他原本还想着要拿秦烈的活口要回去交差的,而今被秦烈吓了一吓,再不敢有旁的心思,只盼着那些弓箭手们能挣点气,一次要了他的命。 秦烈连着挡了两三拨箭,终于一时失守,一支冷箭狠狠地钉住了他的右手胳膊,虎口一阵,手里的长剑顿时落了下来。 李忠勃见状,立时高兴起来,探出脑袋又大声喊了几句,说着话,忽然又噎住,脑袋一缩,便又躲了回去。 秦烈却是顾不得这么多,左手飞快地捡起地上的长剑,正欲挥剑再挡,身后忽然冒出个纤细的人影来,当仁不让地挡在了他的前方——赫然就是宝钦。 “三爷,我们来了。”老七在后方激动地喊,“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胆敢伤了我们三爷,看你们七爷爷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说着话,便舞着手里的大刀朝士兵们冲了过去。才跑了不到一丈远,就被敌军的箭阵给逼了回来,灰溜溜地退到了秦烈的身边。 宝钦也顺势靠在了秦烈的另一边,三个人组成一个牢固的三角,将昏迷不醒的五斤牢牢地锁在中间。 “他们人多,不宜恋战。”秦烈强忍住心中巨大的震撼,努力地沉声吩咐,“一会儿老七背着五斤先走,我和夫人断后。” “啊——又是我!”老七怪叫一声,颇有些无奈,“三爷,要不,还是属下断后,您让夫人背着五斤先走呗。” 秦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老七顿时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多话,弯腰就把五斤扛在了肩上,又朝秦烈和宝钦作了个手势,尔后一溜烟地就背着人冲进了林子。 宝钦则迅速地过来和他靠在一起,一前一后地挡了一阵,竟是天衣无缝。 估摸着老七走得够远了,二人这才相互使了个眼色,飞快地往林子里冲去。李忠勃见状,也赶紧高声招呼着士兵往前追。 一进林子,秦烈二人便占了好大的便宜。林子里到处都是树和灌木,一来可以遮挡人的视线,二来弓箭手们在这里便发挥不了作用。 “杀几个人再走。”宝钦朝秦烈作了个手势,指了指上头,秦烈会意,微微点头,两个人灵活地翻身上了树。 已是春季,岛上的树又生得比别处更繁茂些,而今又生了许多新枝叶,愈加地郁郁葱葱。往树上一躲,便只瞧见一大片一大片生机盎然的绿意,哪里还能看见人——真真地是个绝佳暗杀的地方。 李忠勃不敢进林子,自己带了一群人绕着林子走,却指挥着士兵们往里追。追兵们猫着腰,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往里走,虽说早已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可终究还是不够,不一会儿,便只听到四周窸窸窣窣的声响,猛地回头一看,方才还跟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们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春日的林子里还很凉,阴风一阵阵地吹,莫名地从脚底生出真真寒意。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停了脚,悄悄地往林子外退去。 宝钦见状,朝秦烈点点头,两人飞快地从树上跃下,一前一后地朝林外码头奔去。 船上的那几位早已急得直跳,瞧见他二人到了,总算舒了一口气。老七都快哭了,抹着脸道:“三爷,您再来这么一手,我们几个干脆就别回去了。要不,就算活着回了丰城,也非得被六斤他们给打死。”若是真把三爷给弄丢了,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秦烈也不理他,只正色追问道:“五斤怎么样了?” 老七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轻轻摇头,“还是没醒,可惜司徒大人不在,不然——”说话时,云初和云佑已经解了绳索准备开船。不远处李忠勃也带了追兵过来,瞧见他们要走,立刻激动起来,大声招呼着弓箭手准备,同时又命令士兵们去开船。 敌人的船大又走得快,若是半路被追上了,只怕又是一番缠斗。这里到底是燕国的地方,便是上了岸,距离秦国也还有许多天的路程,自然能不耽误就不耽误的。 想到此处,宝钦顿时恶从胆边生,冲进船舱把贺岚希狠狠拖了出来,一把拎住领口,冲着李忠勃大声道:“且看清楚这是谁!通通给我退回去不许动。谁要是再动——我数一二三,数到一,你们再动,我就断他十根手指头,数到二,我就砍他一只手臂,数到三——今儿贺大人的命就留在这里了。” 李忠勃眼中闪烁,似乎还有犹豫。宝钦喊了一声“一”,那边依旧有人在悄悄后退,宝钦冷冷地看了李忠勃一眼,高声道:“早听说李大人与贺大人不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说话时,手中用劲,立时碎了贺岚希一支手指。 那贺岚希原本昏睡着,生生地被这剧痛给痛醒了,发出惨烈的痛呼。他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宝钦,目中全是愤恨。老七和云初两兄弟也没想到宝钦果真一句话就下了狠手,俱是愣住了,傻傻地看着她,连船都忘了开。唯有秦烈依旧面不改色,好似这一切早已料到了一般。 “贺大人,看来有人是早日除你而后快啊。”宝钦捏住他的无名指,毫不客气地又碎了一支。贺岚希再也顾不上瞪她,痛得满头大汗地冲着岸上大吼道:“你们都是猪吗?通通不准动!谁让你们走了,别忘了这岛上还是老子做主。” 说着话,又朝李忠勃狠狠瞪了一眼,怒道:“好你个李忠勃,竟敢算计本官。怎么,你把人弄上岛来,就是为了对付老子不成。” 李忠勃顿时有理也说不清了,他明明是千里迢迢地召了几个懂火器的弟子过来帮忙,怎么一上岛全都变成了杀神。贺岚希乃是世家子弟,若果真死在这里,他无论如何也没法交代。可若真留着他的命,只怕今日的祸事最后都要推到自己身上…… 一念至此,李忠勃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咬牙,依旧招呼着属下去弄船。 贺岚希气得一脸煞白,当然也有吓的,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大声吼道:“谁敢去!快把那些人给拦下!”他是武官,岛上的士兵们都归他管,对他自然要敬畏些。再加上大家活儿也多多少少知道他的身份,仔细一琢磨,只要贺岚希不死,李忠勃定然斗不过他……于是,又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原地。 宝钦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贺大人放心,你这么合作,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说着,又朝老七使了个眼神,老七会意,赶紧上前去帮忙划桨。小船迅速地划破湖面,飞快地离岛而去。 贺岚希的话果然还是有些作用的,他们走了好长一段,依旧不见有船追上来。宝钦这才放心地进了舱,仔细查看秦烈的伤。 他旁的伤口没有,除了胳膊上那一支短箭。中箭后他一直没歇着,血流得多,整个衣袖都被浸得透湿。林肃在一旁瞧着,脸都白了,却还是努力地睁大眼瞧着,仿佛能从秦烈的伤口中获得坚强的力量似的。 宝钦对这种伤口倒是见怪不怪,只是而今中箭的是自己的情郎,这才格外心疼些。 “我把箭□,你忍着点儿。”春日里正是伤口最易感染的时候,这伤口若是不赶紧处理,一个下午就能发作,处理得不好,怕是这个胳膊都要废了。 说话时,宝钦找了块布叠成四方形往秦烈嘴里塞。秦烈眉一皱,问:“这是干什么?” “一会儿你痛得厉害,小心把嘴咬破了。” “不用。”秦烈瞥了林肃一眼,压低了些嗓门,“你没瞧见我背上那些伤,哪一道不比这个凶险,我什么时候用过这东西。” 他的背上……宝钦的脸微微一红,一会儿,心里却又愈加地难过起来。 “那你忍着点儿。”宝钦小心翼翼地剪了箭头,故意引着秦烈说话,手里却用了力,猛地把箭给拔了出来。血顿时流得更厉害了,宝钦心里头一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只拿着一整罐的金疮药往他胳膊上倒,罢了又赶紧把伤口包扎好,这一回,却是比给她自个儿弄的要仔细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医院居然也有网络,太好了。 接下来几天都在医院陪床,妈妈明天手术,希望能一切顺利! 94第九十四回 九十四 秦烈的伤比宝钦要严重得多,那支冷箭几乎快要贯穿了他的胳膊,流了许多血,之后又一直在硬撑着与敌军搏斗,这会儿却是有些脱力,几乎是等宝钦一包扎完,:/ 林肃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这会儿忽然抽冷说了句话,问:“阿宝,你什么时候成的亲?” 宝钦生怕弄醒了秦烈,便支着身体不动分毫,低声回道:“也才刚成婚。”见林肃一脸疑惑,她才突然意识到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他竟是一无所知。遂将那些旧事三言两语地和他提了,罢了又笑道:“先前我也只是猜着兴许就是你,幸好来了。” 林肃却似乎不大想提及这几年的故事,随口又问了两句,却是把话题岔开了。两人说了一阵,他忽然又开口道:“大师兄那边可曾有联系?” 秦烈翻了个身,转身枕在了宝钦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宝钦抚了抚他的后背,哄婴儿一般温柔地拍了一阵,见他的呼吸终于缓和下来,才柔声回道:“大师兄来过秦国,我们见了一回。”宝钦和梁轻言的感情,整个清凉山的人都晓得,虽说不曾定亲,可钟父几乎就是把他当做未来女婿看的,后来发展到那样的境地,谁又能预测得到呢。 不管是宝钦还是梁轻言,他们都是理智又成熟的人,所以能很快就把那段过去放下,唯有二师兄林肃是个死心眼,认准了的事总是一头走到底。 听得宝钦这么说,林肃便再也不说话,低着头看着沉睡的秦烈,眼神复杂,却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船舱外的三个人力气大,船自然也开得快,不多时便到了岸边。老七进来唤了一声,尔后小心翼翼地把五斤抱起来,云初进舱过来背林肃,剩下的云佑则板着脸押着贺岚希下了船。 岸边没有马车,一行人只得暂时步行,速度十分缓慢。走不多时,远远地就瞧见了一群人押着两匹马车朝这边奔过来。先前他们还急了一阵,等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莲子领着人过来接应。 老七顿时欢喜得眉都展开了,大老远就扯着嗓子跟莲子打招呼,莲子却凶巴巴地瞪他,怒骂道:“你……你给我滚,有你这么做大哥么,把我一个人丢下理也不理,好几个月也没消息,你怎么还敢回来。” 老七半点也不气,恬着脸任由她骂,等她骂痛快了,才笑嘻嘻地求饶:“莲子你莫要恼了,是哥哥不对,你要打要骂,我们都回去再说。你五斤大哥受了重伤,身后又有追兵,我们先逃到镇上给他请了大夫再说。” 莲子与五斤的关系一向不错,听得他受了伤,立刻紧张起来,赶紧腾出地方来让老七把人给抱上来。云初顺势也把林肃背了上去,宝钦和秦烈则上了另一辆马车。原来岛上那阵巨响不止把仓库夷为了平地,就连远在广平县的莲子也听到了动静,这才赶紧过来接应。 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往广平县走,途中连口水都没喝,总算在未时末赶到了县城。这一回却是再不敢大大咧咧地包客栈了,抓了个大夫开了方子,又另添了辆马车后,一行人便匆匆地继续往前走。 天黑之前,五斤总算醒来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瞧见的就是老七胡子拉茬的脸,不由得顿时皱起了眉头,哭丧着脸道:“我说老七啊,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你不是跟在夫人身边的么?你都下来了,那夫人岂不是也没活路,哎哟——” 老七拍了拍他的脑袋瓜子,笑嘻嘻地朝莲子道:“这小子命大,又没死成,就是脑子给震坏了。” 五斤总算瞧见了莲子,这会儿可算反应了过来,眨巴眨巴眼,仿佛不敢置信,“我……我不是……这都没死呢?” 莲子怒道:“都是因为你,害得三爷都受了伤。我说你都是逞什么能,那仓库是你想炸就能炸的么?就算要下手,好歹也放聪明些,竟把自己给折腾成这鬼样子。若是没死在敌人刀下,反倒死在了自己手里,到时候真到了下边儿,人家问你咋死的,我怕你都不好意思开口。” 五斤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的样子,罢了又抽了几口气,细着嗓门儿小声地喊疼。莲子见状,这才停了嘴。 林肃原本一直沉默着闭目养神,听到此处,忽然睁开了眼,深深地看了五斤一眼。老七面粗心细,顿时有所察觉,想开口说两句话,又觉得不大妥当,索性还是没作声。至于贺岚希,此人却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一直躲在马车的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任谁都看不见才好。 晚上大伙儿不敢歇,轮了两班赶路,人倒也罢了,马却是有些熬不住。可若是不走快些,怕是通缉的文书便要发到各州各府,他们一行又都是露过面的,尤其是秦烈,若是他的画像被人认了出来,只怕北燕倾一国之力也要将他留住的。 可无论大家怎么赶路,都比不上飞鸽传书的速度快,到了第二日下午,莲子便在附近的县城里看到了通缉他们的文书与画像。 “怎么走?”莲子这会儿可真急了,“这边倒还稍稍松些,可前头还有好几座重城,一向都查得严,我们这么大一群人,想要蒙混过关,简直就是做梦。” “实在不行,不如分头行事?”老七提议道。 五斤却立刻摇头反对,“没法儿分,我们几个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还有林公子特征明显,格外引人注意,便是分开了,也没法儿分散注意,反倒是我们自己势单力薄,若是遇上敌军,更易坏事。” “可是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们拢共才二十多号人,再怎么拼也拼不过北燕大军啊。” “三爷,您说该怎么办?” “对,我们都听三爷的!” 秦烈却把目光投向了宝钦,眼睛里有隐隐的笑意。宝钦立时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双眉一条,笑着道:“阿烈的意思是——我们再走一次小嶂山?”上一次他们拢共才几个人,一路被人追杀,最后便是从小嶂山取道回的秦国,途中还巧遇宝钦的旧部,把胖子等人一齐牵到了秦军中效力。 “山寨里可还有人?”秦烈问。 宝钦点头,“虽说迁出了一些,但寨子里依旧有人把守。那边大山一片苍茫,进去之后若是没人引路,还真难找出来。若是取道小嶂山,倒是可以甩掉一大半的追兵。” “行,那就往小嶂山走!”秦烈一句话便定了音,诸人对他十分信服,自然无人反对,唯有贺岚希一脸菜色,显见十分郁闷。只是他十分爱惜性命,并不敢多说半句话,生怕又惹恼了宝钦,引来无妄之灾。 不过此处距离小嶂山依旧有段距离,途中还要经过好几座重镇,路并不好走。 晚上依旧在野外歇了,燃起火堆煮了些吃的,大伙儿都累得很,说了一阵话便睡了。半睡半醒间,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因是逃亡途中,众人都睡得浅,立时便醒了,侍卫们很快紧张起来,各就各位地做了好打斗的准备。 不多时,果然有一支队伍过来,因天色太暗,根本看不清人数。 “只怕有上百人。”林肃忽然开口提醒道。秦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一路上他一直沉默寡言,从不主动与人说话,便是对着宝钦态度也是淡然,却不知如何会忽然开了口。 宝钦却是一脸信服,小声道:“我师兄耳朵灵,他既然说了,定是有把握的。”说罢,便把手指放在口中“呼——”了几声,把敌军的人数报给众人听。这原本是秦烈与属下传递消息时的密语,那会儿他们初始时,他曾在林子里与大伙儿传递打猎的消息,宝钦瞧着十分眼热,便问着学了过来。 敌众我寡,怕是又有好一番缠斗。秦烈皱起眉头,这一次出来,他所带的侍卫无一不是精兵,便是折损一二也让他极是心疼。更何况,这一次能不能打赢还未可知。 老七在下头指挥着侍卫们设了马拌,又掩藏好行踪,静悄悄地守在道路两侧,只等敌人一过来便要动手。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的心也越跳越快,几乎都要冲到了嗓子眼儿。 “噗通——”一声响,队伍最前方的马匹被绊倒,马背上的骑士顿时摔了下来。身后的其他人却是收势不住,也跟着扑了上来,于是,这路上顿时热闹了起来,有人从马背上跌落的闷响,有马儿吃痛的嘶叫声,还有被马蹄践踏后发出的惨叫声…… 老七一声令下,侍卫们立刻挥着手里的兵器冲了出来,对着还未反应过来的敌军们一通乱砍,一时间势如破竹,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竟折杀了一小半敌人。 但对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有人高声指挥着队伍,要么绕开,要么下马,竟飞快地把队伍重新组织了起来,狠狠地朝老七等人发动了进攻。 他们到底人多,且多是经验丰富的精兵,缠斗了半刻,老七这边便有些抵挡不住,不少侍卫受了伤,连连后退。 “三爷,点子扎手。”老七退到马车边,低声道:“您和夫人赶紧走,属下带着人还能挡一阵。” 以秦烈的性子又怎么会抛下他们先走,冷哼一声,却是跳下了马车,手一扬,便抽出了长剑,竟是不顾伤势要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宝钦也不劝他,跟着跳了下来,手在腰间一摸,便将软剑展开,发出森森的寒意。 他二人正欲冲进队伍里厮杀,忽听得一阵破风之声,“嗖嗖——”地猛地插入了队伍之中,犹如一柄利刃,狠狠地刺进了敌军的胸膛。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场上便倒了好几个。不说秦烈和宝钦,老七也发现了不对劲,摸着脑袋跳起身,讶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哪里来的援兵。”嘴里说着话,动作却不停,大吼一声又冲进了阵中,一边杀敌一边还哇哇大叫。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儿晚上码的,上午老妈动手术,一直就没坐下来过。现在手术结束了,俺靠在陪床旁边先把这一章发了。 祝大家都健健康康的。 95第九十五回 九十五 这些追兵被两头夹击,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便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全都抱头鼠窜,不多时,:秦烈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对方拢共有三十来号人,全都骑着马,着一身黑衣,装束打扮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 老七才欲开口问,那边队伍里却慢条斯理走出来一个人。对方这会儿燃起了火把,火光照亮了来人的脸,清秀俊雅,温柔斯文,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梁轻言——秦烈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凭良心说,对于梁轻言的及时援手,秦烈十分感激,可另一方面,他又能清晰地感知到梁轻言对宝钦的特殊感情,若说心里不吃味,那一定是在骗人。那会儿在秋猎的时候,他不是还干过用屏风隔开二人的幼稚事儿。 而今时过境迁,秦烈倒是没了先前那般又急又恼、无从着手的急迫感,毕竟那会儿他与宝钦名不正、言不顺,且又未能赢得美人心,而今他的身份却是宝钦的夫君,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他更名正言顺的了。 瞧见梁轻言,宝钦却是直截了当的欢喜,立时便高兴起来,又惊又喜地冲着他道:“大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对了,二师兄也在!”说话时,人又冲回了车边,一把掀开车帘,朝林肃高声道:“二师兄你看,谁来了。” 林肃自然也是欢喜,只不过他的性子素来端方,便是心中再高兴,面上也是极淡然的,冲着梁轻言笑了笑,低声唤了句“大师兄”后,便再也不说话了。 梁轻言客气地朝秦烈拱了拱手,微笑着打招呼,“三殿下,许久不见。” 秦烈也甚是客气,颔首道:“原来是梁大人援手,秦某在此谢过。”说话时,竟朝他深深地拜了一拜。梁轻言微微一皱眉,脑中飞快地转过了些许念头,也没伸手过来拦,竟是大刺刺受了他一拜。 虽说方才受了他们的恩惠,可老七瞧见梁轻言如此坐大,心中却还是有些恼。 宝钦只当没瞧见,笑嘻嘻地又问:“大师兄不忙么,如何会在这里?” 梁轻言却不直接答话,斜着眼瞧她,语气十分亲切,“阿宝这么说,我还以为这里是丰城了。既然是燕国地界,怎么你们来得,我却来不得?” 宝钦瞪他,又眨巴眨巴眼,想明白了,“师兄也是为了靖远大炮的事来的?”当日燕军在西川大营吃了那么大的亏,郑国怎么会不晓得,再加上先前宝钦与秦烈大婚时也有郑国将领过来恭贺,自然也知道靖远大炮的消息。以梁轻言的脑袋瓜子,怎么会放任这种东西的存在,自然要来弄个水落石出。 梁轻言却笑起来,眼神十分宠溺,“我得了消息后便往燕国赶,走到一半便听说了无名岛被炸毁的事儿,心里便觉得这会儿和你脱不了干系。果不其然,没两日便瞧见你们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我怕你和二师弟吃亏,便赶紧追过来想帮一把手。” 他倒是个直率人,只说特意来帮宝钦和林肃,对于秦烈一行,便是提也懒得提。当然,秦烈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梁轻言竟会主动来救他。 两支队伍一汇合,他们的声势便壮大了许多,但同样的,也愈加地引人注目。第二日大早,梁轻言便过来与秦烈商量行程,未几,便定下了一齐从小嶂山取道,尔后各自返回的计划。至于林肃,却是由梁轻言派人送去清凉山,请三人的师父寒石老人救治他的腿伤。 宝钦闻言自然是没意见,老七和五斤却一直在私底下嘀咕着,趁着宝钦不注意,便偷偷溜到秦烈跟前嚼舌头,“三爷,您真打算让林公子跟着那梁大人走啊” “是啊,三爷,属下觉得,那个梁大人不会有什么鬼主意吧。他和林公子原本就是师兄弟,若是把林公子哄了去帮他做那个什么蛋,那可如何是好?” “要不,让夫人也去跟林公子说说,让他跟着我们走?” 秦烈斜了他二人一眼,冷冷问:“你们可曾听到夫人有异议?” 二人眨了眨眼,连连摇头,罢了,又一脸为难地道:“夫人到底是郑国人。” 秦烈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声音里也带了些寒气,板着脸问:“你们俩的意思是说,夫人有私心?” 二人当即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都是些什么事儿,跟了秦烈这么久,到现在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儿秦烈的模样,分明已是恼了,如今尚在半路上,他倒还不至于立时发作他们,可等回去了,只怕他们俩就要受罪了。秦烈的记性可好得很。 “三爷,属下能把话收回来不?”五斤跟着秦烈的时间最长,说话也随便些,哭丧着脸后悔道:“属下这不是——那个受了伤,脑袋犯浑,您瞧瞧,哎哟,又晕了又晕了。”说着话便要往老七身上倒。 老七气得立刻躲开,怒骂道:“□的五斤,就你最鬼,老子早说了夫人不是这样的人,你还非要来找三爷说。这不是故意害老子么?”说着话,便要冲过去打他。五斤顺势往远处躲,两人边打边闹,很快便走远了。 等视线里已经没有了二人的踪影,秦烈这才叹了口气,把头轻轻靠上椅背,慢慢闭上了眼睛。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一会儿便停在他背后,温软的手伸过来落在他的太阳穴,又慢又温柔地揉了揉,宝钦低低地问:“阿烈,我二师兄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秦烈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清闲,连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你二师兄那个人呐,瞧着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却是个倔脾气,软硬不吃。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无名岛上一关就是好几年。” “你才认识他几天,怎么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宝钦笑,咧嘴,“不过阿烈说得还真对呢,我二师兄就是那样的性子。平时特别老实斯文,可性子却最严肃倔强,以前师父就老说他是头倔驴,便是师父说话,他有时候还不听的。”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他会被大师兄说动,帮忙去做火器。以他的性子,知道火器伤了那么多的性命,最有可能做的事,便是从此以后隐居在清凉山,终生不再出山。 “阿宝——”秦烈忽然睁开眼睛,眉目间一片温柔,一时间,连春日里最明媚的风景也比不上他眼中的柔情,“等我们安全了,先不要回去好不好?” “啊?”宝钦低下头看他,一脸疑惑。 秦烈的脸上却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们俩阵前成亲,虽说事后我写了信给父皇,可依他的性子,这两个月肯定还不够他气的,若是我们这会儿就回了,定然还要受他责罚。我倒也罢了,左右是被他从小骂大的,可是我却不想让你受气。”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宝钦对于回丰城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遂半点反对意见也没有。 秦烈算了算,“过个半年他总要消气的,不过那会儿正是热的时候,而且——唔,要不等过了八月份我们再回去,那会儿天气也凉了,老头子便是再气,也拿我们没辙。” 宝钦有些不大明白,瞪眼瞧他。 秦烈的脸上显出又欢喜又神秘的神色,甚至还朝宝钦挑了挑眉,虽然只把这一张俊脸扯得有些变形,“阿宝你忘了,我们上回去庙里,那个解签的僧人说,那个——我们那会儿差不多也该怀上了。” 宝钦顿时瞠目结舌,罢了又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脸,笑道:“不过是个僧人的妄言,你还当真啊?” 秦烈立时恼了,急道:“我自然是信的,那僧人先前不是说得很准么,他既然言之灼灼,定是有几分把握才敢如此肯定。再说了,我每日这般勤恳,早该怀上了不是。你瞧瞧太子和老二,家里头的小子女儿都一群一群的了,我能不急么?” 宝钦脸上僵了僵,笑容有些勉强。悄悄地别过脸去,忽然沉声问:“我……我身体受了那么大的损伤,若是……若是日后不能生养……” “你浑说些什么。”秦烈闻言立时站起了身,面上顿时笼上了一层寒霜,“阿宝——”他看着她,目光坚定,表情严肃,“老爷子和司徒都说过,你的病只需将养些日子便能痊愈。你瞧瞧,先前你是什么模样,现在又是什么模样,那大刀砍起人来比五斤他们还勇猛,哪里像生过重病的。便是病过,这会儿也都好了。你莫要再胡思乱想。再说了,便是——便是果如你所想的那样,我难道还能为了这个就和你离心?等老五跟吴家小姐成了亲,让他们多生几个,日后我们再抱一个过来养,老五难道还能不肯?”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宝钦低下头,把眼中的泪意强压了下去,罢了却发现这实在太难,索性便倒进了秦烈的怀里,把眼泪全都揉碎在他的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光荣地感冒了 谢谢cibamai同学的火箭炮和地雷,还有维小乱同学的地雷,鞠躬。 96第九十六回 九十六 梁轻言的队伍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个精通易容的年轻人,性子十分腼腆,见人就脸红,易容的手段却十分高明,:/宝钦和秦烈倒也罢了,不过是略微动了动五官,看起来便显得普通些,林肃却是被他化成了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宝钦死盯着瞧了半晌,硬是没看出什么破绽来。 整个队伍则假扮成押镖的镖头,人虽众多,却也有了解释。尔后一路上并不是没有查问的追兵,只是找遍了整个队伍也没发现疑犯,再加上他们出手又大方,故并未受到太多的责难。 这样一路不急不慢的,过了五日,终于到了小嶂山。 进了小嶂山,两支队伍便分道扬镳,梁轻言带着林肃回了郑国,而秦烈则与宝钦走的另一条路。 上次来这里正是一片冰天雪地,只有一片银装素裹,而今的山里却是另一幅景象,放眼望去,满目的全是绿意,远远近近的山峦连绵成片,画出深深浅浅的绿色,山中时不时有小溪流过,溪水潺潺带过阵阵凉意。 他们一行人先去了寨子里看了老朋友,又泡了两天温泉,尔后秦烈却不肯往秦国走,只将五斤和几个侍卫打发了回去,又让他们把贺岚希一并带回秦国,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五斤,“人家可是贺家的嫡出子嗣,金贵得很,回头喊价的时候若是太低,岂不是坠了贺家的名头。” 五斤却是急得直跺脚,“三爷好过分,属下一直跟着三爷东奔西跑从不曾离开,您如何就要让属下回去?左右老七也在,不如您派他回去,属下跟着您,可好?” 秦烈却丝毫不为所动,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赶紧给我滚回去,让司徒把你身体治好了再滚回来。就你现在这样,连夫人一只手都打不过,要你何用?” 五斤顿时深受打击。虽说早就晓得宝钦的身份,也耳闻过她的勇武,可到底未曾亲眼见过,之后他从老七和云初口中得知宝钦那日在无名岛上如何悍勇杀敌的情形时,就连五斤也深受震撼。 贺岚希倒是一直都老老实实的,途中秦烈大发慈悲让老七请了人把他手指头接好了,不过终究恢复得不算好,他也半句抱怨的话也没说。 事后宝钦忍不住问:“我还以为你真要杀了姓贺的出气呢?” 秦烈冷哼一声,脸上有诡异的笑意,“我又不是嗜杀之人,怎么会动不动就要别人的命。若是杀了他,不过是给我多造罪孽,可若是放他回去,贺家自然要投桃报李,我和阿宝刚刚成亲,可不正好要得一份大礼。更何况,他若是回了,那贺岚清的日子可就要愈加地不好过了。” 宝钦抿嘴笑,“闹了半天,你还是想着贺岚清呢。不是说他都已经尚了公主了么?” 一提起贺岚清,秦烈就忍不住一阵冷哼,“他又不是你,我老想着他做什么?不过是顺手害一把罢了。”说话时又皱了皱眉,一副连说都懒得说他的嫌恶表情。 五斤走的时候,还带走了秦烈写给太子的信。 “京城而今乱得很,二哥越来越过分,我怕大哥会受不住激。”秦烈皱起眉头向宝钦解释,“我手握兵权,若是这会儿回了京城,终究是太打眼。父皇年富力强,离退位的日子还远得很,若是底下闹得太厉害,我怕他对大哥也会生出芥蒂。” 宝钦到底也是在军中混迹过的,对朝政之事也多少有些了解,听了秦烈的话,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你是特意叮嘱太子不要轻举妄动?” 秦烈点头,“大哥的性子温和,但绝不软弱,若是二哥得寸进尺,只怕到时候真要忍不住要雷霆一击,反而容易引得父皇猜忌。我正好借机避出去一阵,过了这一阵,二哥闹得过了火,自有父皇来收拾他。另外——”他眉目间又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老四那边,我也总觉得他不大对劲。不过这些事总轮不到我管,他若是暗地里真有什么动作,终归逃不过父皇的眼睛。”秦帝的心里头比谁都清楚,就连秦烈,也都不和他来玩什么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便是有什么算计,都是明明白白的。 宝钦的脑子里闪过四皇子那张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脸,贺岚清先前就是潜伏在他的府邸里,若说他与四皇子没有丝毫关联,只怕谁也不会信。 不过,这些事情本就与她无关。秦烈并非贪图功利之人,对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也没有想法,便是与太子交好,也不过是因为年少时的情分。 一念至此,宝钦索性也不再多问,只和他商量着接下来去哪里。秦烈琢磨了一阵,道:“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待给你过了生日,我们便去岳父坟上拜祭。我们成亲也有段时间了,也该去你父母坟上上柱香。” 宝钦万不曾想到秦烈竟然会带他回郑国,一时间又惊又喜,两只眼睛简直要放出光来,“我们……我们要去郑国?” 秦烈含笑点头,“依照郑国的风俗,本是你嫁过来三天后就要回门的,结果却拖了这么久,已是我的不是。边疆难得太平,我也该陪你回去走走。虽说岳父岳母早已过世,但终归还是该去见一见他们,也好让他们放心。” 宝钦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她本来不是个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娘们儿,可自从跟秦烈在一起后,却三天两头地心里酸想掉眼泪。这个世界上,唯有他真正地把她放在心尖上,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那种心意总是不会改变。 “说的也是,”宝钦吸了吸鼻子,睁大眼睛瞧他,一脸认真地道:“阿爹一直想着让我早些出嫁,成家生孩子,过普通女人的生活。只可惜我却一直打打杀杀,到而今才终于如了他老人家的愿。阿烈这么好,我爹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秦烈将她抱进怀里,软软的身体里有他熟悉的香味,那不是任何一种香料的味道,而是她柔软的体香,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温柔又甜美,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她的存在,习惯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她,习惯了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他们没过多久便走上了去郑国的路。小嶂山距离郑国虽不远,可离宝钦当初驻守的西北军却有好些天的路程。宝钦倒也不急,秦烈也不急,他原本就打算非要熬到八月底才回丰城,距离八月还有好几个月呢。 虽说秦郑两国毗邻,可风物景致却还是明显有了许多不同,尤其是百姓的装束和风俗与秦国截然不同,饮食也精致了许多。秦烈倒也罢了,随行的老七和侍卫们却是大呼新鲜,每到一处都要大饱口福。 宝钦重回故土,自然也欢喜得很,这一路脸上的笑容便没有停下来过,秦烈见她欢喜,也跟着高兴,难得地脸色好看了许多。 他们在路上走了十来天,终于到了虹谷关。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走在虹谷关的小城里,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宝钦却忽然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熟悉感。明明是她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明明是她曾驰骋风云的地界,可到了现在,她却只觉得陌生了。 “阿宝,怎么了?”秦烈见她看着车窗外发呆,眼睛里却忽然有悲伤的情绪,不由得心里一突,手一伸,一手抚住她的肩,另一只手将她纤细的身体环起来,“怎么忽然不高兴?” 宝钦侧过脸来看他,一会儿又撇了撇嘴,低下头,低垂的眼眸中有气恼的神色,“我以前总以为,虹谷关离了我不行,而今看来,其实,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阿宝,”秦烈的眼睛里有啼笑皆非的神情,看着宝钦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认真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重要到离了他就不行。虹谷关是如此,西北军如此,连郑国也是如此。但是你很重要,对我来说你很重要。还有很多人,老爹、胖子、书生等等,他们都把你当做最重要的人。” 宝钦脸上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尴尬地笑了笑,松开车帘子,把街道上的熙熙攘攘全都隔断在外头。 他们在镇上找了客栈住下,宝钦让老七寻了顶帷帽戴上,一来可以遮挡住自己的相貌省得被镇上的熟人认出来,二来,这也是郑国女人的常见装束。这里到底不是秦国,可容不得女人抛头露面。 钟父的墓地就在虹谷关外的小山上,面朝东方,四周是苍翠的山林,景致如画。 秦烈恭恭敬敬地给钟父上了香,又依足礼数三拜九叩,一脸郑重地和钟父说了些什么,只是声音低微几不可闻。宝钦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想开口问,秦烈却丝毫没有告诉她的意思。 在钟父坟前,宝钦也不好跟秦烈闹,只默默地给钟父上了香,敬了酒,又说了一阵话,膝盖都麻了,秦烈这才过来扶她起来。 “岳父见了我,自然放了心,等过两年我们抱了孩子过来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两个人相携而行,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山上人少,宝钦便摘了帷帽,扔给秦烈拿着,自己则挽着他的胳膊,难得这般活泼。 下了山上马车的时候,宝钦扶着秦烈的手刚站稳,一转身,忽瞥见不远处的人影,微微一怔,头一低,人已迅速地躲进了马车里。 秦烈立刻察觉到不对劲,面上却依旧神情自若,如寻常一般地跃上车,掀了半个帘子钻进车里,只用余光不经意地略过不远处的那几个人。 “走吧。”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太不在状态了,昨晚上一夜没睡,临床的小姑娘从早上嚎到晚上,又从晚上熬到天亮,我的脑仁痛了一整天。三千字从早上写到晚上,好想打人!!! 暴躁暴躁!!! 97第九十七回 九十七 “阿宝,是你认识的人?”回到车上,秦烈拍了拍宝钦的手问:“是对头?” 宝钦一挑眉,斜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是对头不是故交?”便是见了故交,: “你脸上只差没写着了。”秦烈想了想,又道:“若是欺负过你的,为夫替你教训教训他们。” 宝钦“噗”地笑出声来,拧了他的胳膊一把,摇头笑道:“你当我还是三岁小娃儿呢,受了点委屈还找人出头。再说了,依我的性子,便是果真与人不和,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不欺负别人便是不错了。” 秦烈自然也知道她的性子,若真受人欺负,只怕早就挽起袖子打人,而今说这话,不过是想着哄着她高兴高兴罢了——虽说他的确有心想要出手教训教训当初那些不长眼睛的家伙们。 宝钦原本还想在虹谷关多住些时日,遇到旧识后,便打消了这份心思。虽说她不惧,可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是不足为外人道,尤其她而今已是秦烈的妻子,秦国的王妃,若是因她的缘故而害得秦烈被人议论纷纷,绝非宝钦所愿。 于是第二日他们俩便启程离开了虹谷关,去往宝钦一直惦念不忘的江南。 他们在江南住了小半年,直到收到秦修的来信,说是秦帝重病,二人这才快马加鞭地往丰城赶。 九月十七,二人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丰城。 江南还是一片炎热,丰城却早已敛尽了暑气,空气中有微微的凉意。越是近了,秦烈原本焦躁不安的脸色却渐渐冷静下来,进城的时候,他眼睛里甚至显出啼笑皆非的神色。进城后,却不急着进宫向秦帝问安,尔后先将宝钦送到王府里安顿后,又在府里梳洗过后才不急不慢地进了宫。 以往秦烈进秦帝寝宫从来不需要禀告,今儿却吃了个闭门羹,小太监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将他拦在门外,低着嗓子道:“三殿下请稍等,容奴才去跟万岁爷禀告。”说着话,便赶紧转身进了门。不一会儿,秦烈便听到里头的大嗓门在气急败坏地大吼,“他还有胆子敢回来!赶走赶走,见到他就烦。” 不一会儿,那小太监就哭丧着脸出来了,低着脑袋几乎不敢看秦烈,“三殿下,您看,是不是换个时候再过来。陛下今儿……有些不大顺心。” “哦。”秦烈闻言只应了一声,竟是半句多话也没问,神情自若地点点头,转身就走。还未出御花园,就听见方才那小太监追出来的声音,“三……三殿下,陛下宣您进殿。” 秦烈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紧绷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波动,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又慢条斯理地往回走。 这回进殿,再无人阻拦,只是屋里气氛十分凝重,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一个个噤声不语,低着脑袋吓得直哆嗦。秦烈进屋后草草扫了一眼,只见地面上一片狼藉,他甚至还瞧见了秦帝平日里最喜欢的影青瓷壶,已然砸得粉碎。 秦烈依照常礼,面不改色地朝秦烈下跪行礼,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以一种平静的语调恭敬地朝秦帝道:“父皇安好。” 话未说完,一个杯子已经气势汹汹地扔了过来。秦烈不躲不避,挺着腰笔直地跪在原地。那杯子却终究没有砸到他身上,只擦着他的肩膀落在地板上,顿时四分五裂。 “你还记得朕是你父皇!你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小子,朕问你,你什么时辰进的城,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进城后不急着进宫请安,你心里头可还有朕这个父皇……”秦帝越说越气,嗓门愈发地高亢有力,一边发怒还一边拍桌,“噼噼啪啪——”地吓得殿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全都俯首跪在了地上。 秦烈倒也不反驳,安安静静地挨着骂,只是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任何悔改之相。不过他患上面瘫的事儿秦帝也知道,见他一反常态,老老实实跪在原地居然没回嘴,火气却是渐渐消了些,挥了挥手,让秦烈起了。 秦烈方才站起身,秦帝立刻就开始责问他,语气十分恶劣,“朕听说,你跟那丫头阵前成亲了?” “是。”秦烈总算出了声,却是言辞简洁,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 秦帝见他这模样,刚刚才消下去的火气陡然又冒了出来,霍地一下站起身,厉声骂道:“你还敢承认!谁允许你们成亲了?成亲这么大的事,你这混蛋小子竟敢一个人做主……” 秦烈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父皇明鉴,儿臣这一招可不正是跟您学的么?只不过儿臣与公主早有婚约,府里又没有妻妾,相比起父皇来还要名正言顺一些。” “你——”秦帝的脸都气白了,竟是从上首冲了下来,挥手欲打。秦烈也不躲,直挺挺地一动也不动,只抬头看着秦帝,眼睛里没有惧怕,没有后悔,也没有以前总存在眼中的鄙夷。他目光平和,波澜不惊,好似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竟是忽然又成熟了许多。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秦帝的脑子里却渐渐浮现出另一张脸来,他们有着同样的轮廓,眉眼间都是同样坚毅的神色。只不过,那样的五官,长在秦烈的脸上是斯文俊秀,而在刘妃的脸上,却是英气逼人。那个他曾经深爱的女人,却以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他。 他高高扬起的手却是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你这个……”秦帝狠狠咬牙,终究还是有些不解气,“你别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你那媳妇儿,朕一天不发话,她就别想进门。” 秦烈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满不在乎地道:“那父皇可要想好了,您儿媳妇不怕等,就怕您孙子等不了。” 秦帝一愣,尔后立刻变了脸,方才还阴云密布,恨不得要杀人的模样,下一瞬就又惊又喜地跳了起身,急道:“那丫头果真有孩子了?那那那……”他一高兴,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咧嘴大笑,拍着手朝殿里伺候的太监吩咐道:“快!快传朕的旨意,赏,大赏。那个,让皇后拟个单子送到王府里去,务必让三王妃好生安胎……” 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不让人进门,这会儿却直接就“三王妃”地叫上了。秦烈虽是早料到这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朝秦帝谢了恩,尔后又故意端着脸道:“父皇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儿臣便告退了。儿媳长途跋涉,身子不适——” 话未说完,秦帝已经赶紧挥了手,呵斥道:“赶紧走赶紧走,回去好好伺候你媳妇儿。见了你这样子就烦。” 秦烈才转身,后头的秦帝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疾声问道:“那三小子,我那孙子到底什么时候生。” 秦烈却不回他的话,挥挥手道:“父皇,儿臣媳妇儿都还没进门呢。” ………… 秦历十月初九,宜嫁娶。 秦烈加封为睿亲王,迎娶郑国三公主为正妃。虽说依照郑国风俗,三公主三年孝期未满,但秦国人素来不讲究这些,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更何况,秦烈与“三公主”可是大敌当前,阵前成亲,自然更是合情合理。 虽说他们早在去年就已在西川大营举行过婚礼,但毕竟当时情况紧急,仪式甚是简陋,且秦烈迎娶的又是一国公主,自然要大办。 秦国虽不如郑国那般讲究繁文缛节,但这到底是皇子大婚,仪式自然繁琐。亏得秦帝顾惜宝钦腹中的孙子,特意叮嘱礼部删减了些不必要的程序。礼部那边也多少知道了些缘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宝钦倒是也少受了许多罪,心中对秦帝还是有许多感激的。 于是,第二日进宫向秦帝和皇后请安时,秦烈的态度也格外地和颜悦色,和秦帝说话时竟然半点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往日里的针锋相对。一旁的皇后瞧见了,连声道:“本宫早就说这是份好姻缘,瞧瞧烈哥儿,这一成了亲,竟是长大了许多。” 秦帝嘴里不说,心里对宝钦这个媳妇还是十分满意的,模样好也就罢了,关键是秦烈看重,且这才一进门就有了身孕,子嗣大过天,便是他先前还有所犹豫的,这会儿却通通地把所有顾虑都抛之脑后了。 夫妻俩进了回宫,得了不少赏赐,才将将回到府里,就听到六斤进来禀告说司徒和秦修一道儿来了。 秦烈脸上便有些恼,沉着脸道:“这两个混小子,上门也不挑时间。”好歹他也是才新婚,虽说宝钦而今怀着身孕不好行那欢好之事,但好歹也能吃吃豆腐,亲热亲热。早上进宫去请安那实在是推脱不掉,可哪里还有这闲工夫来接待司徒他们。 “赶走赶走!”秦烈毫不客气地道。六斤为难地朝宝钦求救,宝钦笑笑,不理秦烈的别扭,朝六斤柔声道:“请五殿下和司徒大人进来吧。”说话时又悄悄拽了秦烈一把。 六斤刚应了一声还未转身,就听见门口秦修急吼吼的声音,“三哥成个亲还摆起架子来了,以前我们进府,什么时候通报过。” “可不是,八成是想把媳妇儿藏在屋里不让咱们看。” “……又不是没看过!”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把这周的榜单赶出来了,喷血。真是什么事儿都赶到了一起,这几天写得特别不顺,可是之前书已经签了出版,最近就要交稿子,我真是赶得都快吐血了。 这几天就会完结,等老妈出了院,我身体好一些了,再把后面这些章节再修一修。 第九十八回 说话时,秦修和司徒已然已进了屋,秦修穿着一身绯红色卷灰色银鼠边儿长袍,头戴玉冠,装扮得极为隆重,司徒则是件素色长衫,手里还握着把折扇,: 秦烈见状顿时皱起了眉头,却没说话。 秦修和司徒一副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架势,根本不理会秦烈的反应,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不待秦烈招呼,自个儿倒先唤着六斤沏茶。司徒更是吩咐道:“别小里小气的沏什么云雾茶,我可是晓得你们爷和夫人从江南回来带了不少好茶叶。” 六斤苦着脸偷偷瞥了宝钦一眼,见她含笑点头,这才应了一声退下。 秦烈凉凉地瞥了司徒一眼,冷冷道:“敢情你那一双眼睛专门盯着我府里头,连我们带了什么东西回来都知道。” 司徒咧嘴笑,手里的折扇愈发地扇得潇洒,“瞧三爷您这话说的,多见外。咱们是什么交情,我若是不留意那才怪了。便不说你,七公主——哦,现在该称王妃了,我和王妃认得也不是一两天了,您二位一走便是大半年,这京城上下多少人都盼着呢。” 秦修也跟着在一旁凑热闹,似乎故意和秦烈过不去一般,拿腔拿调地附和道:“可不是,要说熟,我跟嫂子认识得还要早些。对了,三嫂,我们头一回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秦烈的眼刀子一刀一刀地朝他抛过去,秦修却跟没瞧见似的继续大放厥词。宝钦笑眯眯地瞧着他,慢条斯理地回道:“五弟记性不好,这么快就忘了。这都有快四年了吧,你带着一队人马经过河谷被燕军埋伏……” 她的话还未说完,秦修的脸上就红了,赶紧出声打断她的话道:“哎哟,这六斤怎么还没送茶过来。对了三哥,你们这回去江南,都去了哪些地方?” 宝钦把他噎住,心满意足了,又朝司徒瞧过去,微微笑,又温柔又客气的模样,“上回遇到谷主老爷子,聊得投机,竟说起了司徒大人的一些旧事。” 司徒脸色顿变,僵着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手里使劲儿挥着扇子,讨好地朝宝钦道:“前些天刚得了些上好的虫草,回头让人给王妃送过来。您而今可最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真得当心些。” 秦烈冷冷插话,“却是不劳司徒大人费心了,府上虽不富裕,夫人吃几斤虫草的银子还是有的。倒是司徒大人,眼瞅着这就快二十六了,一直不曾婚配,屋里连个暖心的人都没有,本王瞧着,实在过意不去,不如明儿就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请她帮你相看几户好人家,定要挑那又漂亮又机灵的,不然如何入得了司徒大人的眼。这一回没看上没关系,京城这么大,总有你能瞧得上的。对了——” 他忽然又转过头,一本正经地朝宝钦问道:“夫人前些天不是还与太子妃相谈甚欢,她不是说王家也还有几位适龄的小姐未曾定亲的?” 司徒知道他的脾气,若真惹恼,只怕就不是说说而已了,于是连连告饶,哭丧着脸求道:“是我说错了话,三爷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再取笑我了。”万一秦烈一怒之下真去找皇后说和,太子妃再火上浇油,他岂不是真要娶个王家的小姐进门?王家姑娘们的脾性,京城上下谁不晓得,也就太子妃温文贤淑些,余下的那些小姐们,却是个顶个地泼辣又不讲理,旁人不说,看那王雁如就晓得了——也亏得她居然能嫁出去。 见司徒吃瘪,秦修在一旁很不讲义气地直笑,幸灾乐祸地帮腔道:“三哥说得有道理,司徒你莫要推辞,再这么拖下去,只怕要真娶不上媳妇儿。”说罢又一本正经地朝秦烈道:“三哥你得多上心,旁的不说,定要娶个漂亮的,要是娶个婆娘还比不上他自个儿美,那多亏得慌。” 司徒的脸都气白了,朝秦修怒目而视,骂道:“好你个秦老五,莫以为自个儿娶了媳妇儿就了不得,这都成亲半年有余了,还不见你媳妇儿有动静,怕是你不行罢。”他一着急,说话便没了分寸,哪里还顾得上宝钦就在一旁,张嘴就是闺房之事,秦烈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若是换了旁的女人,听了这话,只怕要窘迫得立时掉头离开,宝钦却是比这更露骨的话都听过,并无半点不适,还抿嘴直笑,瞧见秦烈脸色有异,她还悄悄地拉了他一把。 秦修是今年年初与吴翠屏成的亲,那会儿宝钦和秦烈还在燕国,并不曾亲自到场祝贺,只在回京后另添了贺仪。他与吴翠屏感情融洽,府里并无旁的姬妾,二人身体又极康健,却不知是怎么回事,成亲大半年,吴翠屏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秦修倒也罢了,上头的秦帝却是着急,尤其是秦烈带着宝钦回京后,秦帝都忍不住派了司徒去给秦修“看病”了,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秦修深受打击。 “司徒——”秦修最不爱听旁人提这事儿,顿时就恼了,拍着桌子“啪——”地起了身,怒道:“你想打架是不是?来啊——” 司徒却只挑眉,并不应和。 秦烈眯着眼睛看他二人针锋相对,半点拉架的意思也没有。却是宝钦出来打圆场,笑着道:“你们二位要打架,便定个日子出去打,若是今儿就在我们府上打起来——”说到此处,她便停了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二人,目光一如秦烈一般森然冷冽。 秦修和司徒齐齐地打了个冷颤。 这会儿六斤已经端着茶进了屋,又低声朝秦烈禀告道:“王爷,太子与二殿下来了。” 屋里的气氛顿时一凝,秦修和司徒相互看了一眼,俱是沉默。秦烈眸中一片沉稳,点点头应道:“快请他二位进来。” 先前秦修和司徒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可换了太子和二殿下,宝钦便不好再傻愣愣地守在一旁了。见了面打声招呼后,她便借口退了出来。 宝钦的身体康健,怀孕后旁的症状一概都没有,只是略微有些嗜睡,她叮嘱了清雅去厨房给诸人备了些茶点后,自个儿便去屋里歇了。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床边还躺着一个人,朝她侧卧着,整个人都几乎埋进她的怀里,气息温暖而湿热,鼻尖轻触她的颈项,又温润的触觉。 她一动,秦烈就醒了,眼睛睁开,眸中一片迷离,“阿宝——”他喃喃了一句,轻轻闭了闭眼,复又缓缓睁开,“肚子饿了没?” 于是二人又起床洗漱,清雅早在外头候着,进屋后便问在哪里摆饭。 宝钦散着头发问:“他们都走了?” “都赶走了,”秦烈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一个两个的都不安生,我才懒得理会他们。” 宝钦只是笑,她心里头清楚得很,秦烈虽对那位子没有半点肖想,可若是想完完全全摘出去,却是不可能,说到底,还是军权惹的祸。更何况,这些兄弟们当中,他与太子一向走得近,几乎是完全不避讳的,无论是秦帝还是朝中大臣,谁不把他当做太子一党。 也亏得秦帝对他还算信任,要不然,只怕早就收了他手里的权了。可是,就算秦帝放手,他却不能辜负秦帝的信任的,所以这两年才渐渐地与太子疏远了些,心里头怎么想的不说,起码表面上还是做出来了的。也正因为如此,二皇子才以为自己有了可乘之机,想方设法地要来讨好他。 “一伙人心里各怀心思,偏偏还要装得兄友弟恭的模样,我光是瞧着就累。”秦烈环住宝钦的腰,在她尚未显怀的肚子上轻轻抚了抚,一副感慨万千的神情,“还是我儿子好,等儿子出来了,我就天天围着他转,任谁来府里都不搭理。” 宝钦往他怀里靠了靠,低声笑道:“也好,到时候我们就去城外的庄子里住,闲了便出去散散步,钓钓鱼。等孩子再大些,你再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唔,还有笨笨那只大熊,一直养在外头庄子里,这都有好几个月不见了,也不知还认不认得我们……” 二人越说越是起劲,倒忘了吃饭的事,直到外头都擦了黑,清雅过来催了好几遍,两人这才让人摆了饭。 一顿饭吃到了戍时,用过饭后,秦烈扶着宝钦在院子里散步,才走了一圈,清雅又过来禀告,说是四皇子求见。 宝钦不由得笑道:“怪不得是亲兄弟呢,一个两个都赶在今儿这一天了。” 这大好的新婚蜜月却接二连三地被人打断,秦烈本就脾气不好,这会儿出去更是脸色黑沉,笼着重重的暴风雨。等到了前院,瞧见老四一副打过霜的蔫样儿,他竟然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窃喜。 秦烈还未开口,四皇子已是一揖到地,哭着道:“三哥救我——” ………… 宝钦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才听到秦烈进门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并不大,显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可睡了?” “是,亥时初就躺下了,这会儿怕是早睡熟了。” “阿烈——”宝钦打了个哈欠,低低地唤了一声。 秦烈赶紧应道:“是我,刚刚喝了些酒,我先去洗个澡再回来。”一会儿,又听到外头下人们抬水过来的声音,水声哗哗地响了一阵,宝钦眯着眼睛想撑一会儿,终究是没熬住,脑袋一软,又蜷回了被窝里, 迷糊间,身畔的床上一沉,被窝里钻进个热腾腾的人来,带着一抹水汽和淡淡的酒香,哧溜一下就进了宝钦的怀里。 “唔——”宝钦眯了眯眼睛,哑着嗓子问:“四弟怎么来了?” “你猜。” 宝钦伸手在他脸上揉了一把,嗔道:“大半夜的不想动脑子。”说罢了,却又加上一句,“是为了贺岚希的事儿来的?” 秦烈沉沉地闷哼了一声,听不出到底是喜是怒,“老四跟贺家有牵连,这会儿被人威胁到府里了,求我救命来着。” 宝钦揉了揉眼睛,差不多全醒了,凝眉看他,“你应了?” 秦烈“唔”了一声,又道:“他跟贺家的事儿我早查过了,早几年偷偷派人去跟燕国做生意,被贺家人抓住了把柄。回头我把贺岚希交给他,把这事儿给了结掉……” 做什么生意能被人抓住把柄?粮食?兵器?宝钦甩了甩脑袋,小声道:“看不出四弟胆子倒挺大。” 秦烈苦笑,“老四……也不容易。”论才干论品貌,四皇子都不差,只可惜母亲出身低了些,远不如旁的兄弟们招秦帝喜欢,偏偏他又是个不甘人后的,行事难免就失了分寸。 “到底是兄弟一场……”秦烈反手搂住宝钦,声音越来越低,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宝钦听着他均匀低沉的鼾声,轻轻苦笑,都说秦烈阴沉狠辣,其实他才是最心软的人。 因二人是新婚,秦烈便得了几日假,窝在府里不曾出门,直到秦帝召见,他这才不情愿地换了衣服出门。等到回来的时候,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这是怎么了?”宝钦赶紧把屋里一大群小丫头们打发了出去,亲自倒了茶给秦烈斟上。 虽说秦烈已是亲王爵位,照理说府里伺候的下人都有定数的,可秦烈不耐烦院子里装着一大堆人不干事儿,通通打发走了,只留了些用了许久的老人,这王府里自然也清净许多。只是宝钦到底是王妃,平日在府里也就罢了,出门若只带一个清雅,只怕旁人都要取笑的,所以才另挑了四五个丫头让清雅好生□着,方才正巧清雅领了人过来拜见,这才挤了一屋子。 秦烈一屁股坐下,接过茶杯狠狠喝了一大口,沉着脸道:“下个月秋猎,父皇非让我同去。” 他先前早就计划好了的,等秦帝领着众人出了城,他便与宝钦去城外的温泉庄子小住。而今宝钦身子尚轻,出门还算轻便,再过些日子身子重了,想要出门就难了。今儿进宫的路上,秦烈都还想着怎么开口跟秦帝说这事儿,没想到不等他说出口,秦帝便将他的后路给堵死了。 听得他是因为此事闹得如此不快,宝钦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抚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既然父皇坚持,那便罢了,左右不过半个来月的时间,我在府里有清雅陪着,没事儿还能去五弟府里找翠屏说说话。” 前几日司徒还笑话秦修不行,昨儿吴翠屏就被诊出了喜脉,府里上下都一团喜气,秦修更是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见人就说要得儿子了。吴翠屏将将怀上,身子还不稳,自然也不能跟着去秋猎。 秦烈却依旧不悦,接下来连着两天都念叨着这事儿,又去宫里找秦帝说了两回,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脸上赫然多了些肃穆,临走的那天晚上,硬是拉着宝钦说了大半夜的话,第二日出门的时候,眼睛下方赫然笼着一抹烟青,被秦修好一通嘲笑。 他一走,府里头便安静下来,头两日宝钦还能窝在府里发发呆,之后便有些坐不住了。想起吴翠屏而今也困在府里出不得门,她便时不时地去找吴翠屏说说话。 因出了几回门,宝钦便警惕地察觉出京城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具体出了什么问题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多年军营生活养成了她敏感的直觉,就好比动物一般强烈的本能,在危险发生之前有强奇异的预感。 秦烈不在京城,连司徒也跟着去了围场,宝钦一时竟找不到人商量。想了一晚上,终究还是决定给秦烈写了封信,至于自个儿,第二日大早,便非拉着吴翠屏进了宫,明里说是给皇后请安,暗地里,却还是想着皇宫里头最安全。 依照惯例,皇后每年都要陪着秦帝一起去秋猎的,今年却是因为身子不适才留在了京城。同样留在京城的,还有一向深受秦帝宠爱的文贵妃,打从十月份起她的身体就不大好,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精神一直不大好。二皇子还特特地因此求秦帝开了恩,没跟去秋猎,反而留在京中侍奉母妃。 因秦烈与太子交好,故皇后待宝钦也分外客气,宝钦进宫来向她请安倒也没有多大的勉强。 皇后的身体并无大碍,休养了这几日早就大好了,而今见宝钦和吴翠屏都进宫来陪她,心情更是大好,东拉西扯一阵后,便不由自主地说到了孕事上。吴翠屏倒也罢了,京里好歹还有母亲陪着,宝钦却是孤身在外,对于孕育生产之事确是一窍不通,秦烈虽特意请了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在府里看着,可那终究不是长辈,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的一番叮嘱。 “……孩子也不是越大越好,若是太大了,将来生产的时候反而受罪……”到底是难得的喜事,皇后的精神也愈发地好,容光焕发的,哪里还瞧得出丝毫病容。 宝钦也笑着一一应了。吴翠屏更是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后看:这咋跟她母亲说的有些不一样…… 见她二人都听得认真,皇后似乎也从中找到了乐趣,又让宫女们将许多年前她怀孕时所穿过的衣服找了出来,分了她们两件,说是图个吉利。 中午皇后留了饭,宝钦也没推辞,便与吴翠屏留了。吴翠屏才将将有了身子,还没有旁的反应,宝钦却是胃口大开,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大碗饭,又喝了一碗汤后,这才放了筷子。一会儿宫女们端了糕点过来,她又一个人吃了大半盘子的糕点,直把吴翠屏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皇后却是一个劲儿地夸她,“能吃就好,能吃就好。”说话时又忍不住朝宝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吃了这么多东西,身上却也不见长肉,瞧着倒比吴翠屏还要瘦些。 待用过了饭,又歇了一阵,宝钦这才起身,拉着吴翠屏欲告退出宫。话还未出口,就见外头伺候的宫女手忙脚乱地冲了进来,一脸煞白地凑到皇后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皇后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这——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皇后震惊过后,却是极快地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发布施令,“二皇子谋逆,意图逼宫,速速传令下去,着禁军侍卫统领护驾,同时传信于京畿营,命邱将军率军至围场救驾……” 二皇子竟然造反了! 宝钦虽早察觉到京中的风起云涌,却不曾想二皇子竟如此胆大包天,作出谋逆的事来。照理说,他与太子虽水火不容,但秦帝待他还算不薄,且秦帝春秋正盛,少说也能护得他十余年,他怎么会这么想不开,自寻死路! 只是而今绝非分析这些问题的时候,二皇子造反定然早有预谋,想来文贵妃病重也是故意为之,所图的不过是留在京里便宜行事。而今不止秦帝不在京中,就连太子、秦烈等一众皇子们也都去了围场,他有文家襄助,想要谋得京城,也绝非不可能。若真将皇后等人控制住了,只怕秦帝和太子也要投鼠忌器。 念及如此,宝钦顿时暗自庆幸,亏得今儿她一时兴起拉着吴翠屏进了宫,要不然,这会儿只怕已经落到了二皇子的手里。至于皇宫这边,重重宫门都有侍卫把守,却全是秦帝的心腹,便是二皇子早有预谋,只怕没个三五日他们也攻不进来。 “娘娘,”宝钦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西三所那边还有几位殿下和公主,是不是也一通接过来。还有文贵妃——”她抬头看着皇后的眼睛,眸中一片清澄,“贵妃娘娘身子不适,若是听到外头乱糟糟的,怕不是要吓到。还请皇后将文贵妃接到殿里来,也省得多生事端。” 皇后哪里会不清楚她的意思,只略略想了想,便吩咐宫人去了文贵妃所在的裕庆宫。 正殿这边,立时有侍卫团团围住,牢牢地把整个大殿护卫起来。 不多时,先前派去的宫人们便过来回话,说是文贵妃身子不适,不肯过来。皇后闻言,脸上却不恼,端着茶盏又抿了两口热茶,方道:“好些个没用的东西,让你们请个人也请不来,莫非还要本宫亲自动身?” 那些宫人们纷纷跪在地上,不敢作声。宝钦见状,遂笑着插话道:“皇后娘娘莫要动气,文贵妃想来也是不晓得外头出了事,病得厉害不爱挪动,这才回绝了。不如让媳妇去那边与娘娘好生说一说,保管把人请过来就是。” 皇后正色看了她一眼,一贯的温和慈爱不见踪迹,眸中全是审视与打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挤出一丝笑意来,柔声道:“如此就辛苦阿烈媳妇儿了。” 宝钦领了旨意便起身告退,临走时又瞧了吴翠屏一眼,点点头,算是安了安她的心。 文贵妃既是秦帝宠妃,所住的裕庆宫自然也离得不远,宝钦走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口。门口有人守着,瞧见她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面上立时显出慌乱的神色,把住门道:“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不欲见人,各位请回吧。” 宝钦瞧也懒得瞧她们一眼,抬脚就往前走,身后的宫人们见状,只得紧随其后,护卫的侍卫们见她气势如虹,胆子自然也大起来,一马当先地将守门宫人推开,率先开了大门,恭恭敬敬地将宝钦迎了进去。 在皇后跟前宝钦多少还委婉些,说话行事并不那么露骨,可到了裕庆宫,她可不想再假惺惺地演戏了,索性挥了挥手,高声喝道:“传皇后娘娘口谕,宫中走水,速接文贵妃至宁安宫避祸。” 她张口就编出些谎话来,身边的清雅是早就习惯了,可随从的宫中侍卫和宫女们却是齐齐地一愣。好在能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人都不蠢,愣了一下后都迅速回过神来,赶紧冲进裕庆宫里依照“皇后口谕”行事。 那文贵妃本就只是仗着皇后不来硬来才如此张扬,而今见宝钦竟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宝钦的鼻子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的宫里放肆。”说着,又朝裕庆宫的宫人们怒骂道:“你们都死了吗?竟敢任由外人乱来。” 宝钦挑眉笑,慢条斯理地踱到文贵妃身边,凑到她耳畔,柔声细气地道:“贵妃娘娘,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白得很,何必还要再虚张声势。二皇子谋逆,不管他成与不成,您今儿可都不得善了。您若是个聪明人,自当随我过去,若是再这么闹腾——”她微微侧过脸,面上的笑意不变,只是眼睛里却盛满了森冷的寒意,一时间竟刺得文贵妃心里发寒,不敢再多看一眼。 “贵妃娘娘许是听过的,妾身的脾气不大好,若是一会儿没控制住发作出来,只怕娘娘面上不好看。回头见了皇后娘娘,您就更要后悔了。”宝钦说话时一直温温柔柔的,仿佛生怕声音大了会吓着人,可那语气那眼神儿却让人不寒而栗。 文贵妃哪里晓得她竟是这般不给脸面,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应对,仔细想了想,索性还是妥协了。她在深宫里过了这么多年,眼力自然也非凡,这会儿瞧见宝钦唱念做打的腔调还有那眼睛里头的狠劲儿,便晓得那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物,若再与她闹,到时候怕就不止失了脸面,许是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连文贵妃都不说什么了,其余的宫人们便更不用说。宝钦客客气气地请文贵妃走在前头,却不让她随身伺候的宫女跟着,只拨了宁安宫的两个宫女一旁伺候,宝钦则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一边走还一边与文贵妃说话。 回了宁安宫,皇后对文贵妃也不算客气,只让宫女将她安置在偏殿,却把宝钦留了下来。 “原本早就要接你进宫来与本宫说说话的,没想到你们俩今儿自己就来了。”皇后把宫人们悉数屏退,这殿里头便只留了宝钦和吴翠屏,以及皇后贴身伺候的苏嬷嬷几个。 宝钦稍稍品出些意思来,只是到底做不得准,遂并不急着说话,只微微垂首作乖巧状,心里却风起云涌的,把秦帝那老头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吴翠屏要呆一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悄悄地使劲儿盯着宝钦脸上看,想从她面上瞧出些究竟来。 皇后喝了口茶,又继续道:“陛下先前总和本宫说,阿烈媳妇心思最灵巧,行事做事有大将之风,乃是巾帼英雄。” 宝钦不知道那老狐狸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赶紧谦虚道:“媳妇拙笨,陛下太过奖了。” 皇后却笑,“陛下极少夸人,他既然这么说,你自然也是当得起的。”说着话,又顿了顿,声音愈发地压得低了些,“今儿这事,你有什么想法?” 吴翠屏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宝钦垂首低语,“想来陛下早有准备,媳妇不敢多嘴。” 皇后苦笑摇头,“你莫要误会,陛下便是知道老二心术不正,却哪里能猜到他竟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秦帝秋猎,带走了大批侍卫,虽说也留了些人看家,但二皇子早有预谋,又与文家左应右和,能不能守住宫门,皇后的心里实在没有底。 听得此言,宝钦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些,暂不再臭骂秦帝老爷子,先想着如此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仔细想了想,宝钦却是无计可施,她们而今被困在宫中,唯一的生路就是等人救援。皇后早已派了人去送信,而今关键之处,只在于她们能不能守住这几日,一直等到援军回京。 “二皇子谋反,定是早有预谋。禁军统领一直是陛下心腹,绝不可能被收买,倒是京畿营的统领毛检宏有些可能,他与文家是姻亲,平日里虽走得不算亲近,但谁也不说不清到底是不是故意做给旁人看的。不过,这毛检宏素来狡猾,便是应了二皇子的请求,却也不大可能率军攻进皇城,一来京畿营里还有不少世家子弟,由不得他一手遮天,二来,他那般狡猾,必然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二皇子谋反成功几率不大,他怎么会把全部家当都押上。如此一来,二皇子所仰仗的不过是他手里头的龙禁卫和文家的家丁护卫,人数不过数千,想要在这一两日内攻进宫来实属不易。” 皇后听得她这一阵分析,悬在空中的心好歹落回了实处,吁了口气,先前佯装的镇定终于成了真的,沉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能守得住两天,第三日陛下就该到了。” 话虽如此,可这两日又岂是那般容易熬得过的。 宫门外重兵围城,一次又一次地发动着攻击,宫里头也是一片混乱。好在到底有皇后坐镇,又有宝钦从旁协助,早将后宫中的嫔妃和尚未成年的小皇子小公主们召进了宁安宫里,又吩咐宫人们不得外出,饮食则统一由御膳房提供。 文贵妃自被接到宁安宫后便一直不说话,皇后也懒得搭理她,只叮嘱宫女仔细看着。宝钦虽想冲到前线去杀敌,但到底还是顾忌肚子里尚未成型的胎儿,难得压住了心头的冲动,老老实实地待在宁安宫里安抚诸位妃嫔们的情绪。 晚上她则与吴翠屏歇在一起。吴翠屏胎儿尚未坐稳,今儿被吓了一场,身体便有些不适,宝钦生怕她出什么差池,便多抽些时间陪着她。 “三嫂,”这才一天的工夫,吴翠屏原本圆润的脸上竟带了许多憔悴,惨兮兮的小模样,连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若是……若是再过两天,阿修他们还没到,我们……我们可要如何是好?” “怕什么——”宝钦冷笑,“秦颂胆子再大,却也不敢随便动手杀我们。”他要攻进皇城,所图的不过是要挟秦帝他们罢了。既然还有用,秦颂便不会随便杀人,更何况,这宁安宫里还有文贵妃在,秦颂投鼠忌器,必不欲以文贵妃的性命来换她们的性命。 “可是,可是——” 宝钦抚了抚吴翠屏的背,沉声劝慰道:“你不要这么怕,若是急得狠了,反而伤了腹中胎儿,便是不为别的,为了孩子着想也要坚强些。” 吴翠屏本就是个乐观的性子,不过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才怯弱了些,经宝钦这么一说,她很快就放下心来,虽还不能全放开,可面上到底多了些坚决。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才熬过两天,到了第二日晚上,侍卫们来回报说第一道宫门已破,可却依旧不见援军的踪影。 镇定如宝钦,这会儿心里头也开始打鼓了。 她十分清楚围场到京城的路程,来回快马加鞭,这个时辰援军理应赶到了才对。既然没有来,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那么,援军何时才能到,却成了一个她无法回答的难题。 整个宁安宫都开始乱了。 所幸皇后还算镇定,一面安抚诸位妃嫔们的情绪,一面又捶打了几个乱传消息的宫人,罢了,这才将宝钦请到偏殿里,仔细商议之后的应对措施。 “拖!”宝钦咬牙,一字一字地道:“为今之计,唯有个‘拖’字。能拖一日是一日,越是拖得久,就对我们越是有利。”至于援军何时能到,宝钦也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围城第三日,忽然下起暴雨来。 天阴沉得好像快要掉下来,暴雨一阵又一阵,打在房顶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天气一变化,宫里诸人的心情也愈发地沮丧起来,仿佛这天上落下来的不是雨,而是自己的眼泪。 宝钦却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天气,对攻城的叛军来说阻碍要更大些,于自己而言却是一番助力。只是这雨到底有停下来的时候,且这皇宫已经破了三道门,再这么捱下去,只怕不到明儿天明,她们就全都要沦为阶下囚了。 “传消息给二皇子,就说——”宝钦皱起眉仔细斟酌了一番才道:“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清雅却犹豫不绝,顿了顿,好一阵,才压低了声音劝道:“王妃,这事儿是不是先与皇后通个气。” 宝钦“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罢了,我先写封信,你让前头守门的侍卫传过去。”说着,便快步踱回桌边,挽起袖子来开了架势。清雅赶紧帮忙铺纸磨墨,只是不敢看宝钦到底写了什么。 宝钦落笔飞快,不多时便写了两页纸,收起来吹了吹,复又叠好,一道儿先去见皇后。 她与皇后说了什么谁也不清楚,只是她们从偏殿出来的时候,清雅敏感地发现了宝钦眼中的坚毅和皇后的担忧。 “王妃。”清雅咬咬牙,心一横,道:“奴婢跟着您一起。”她在宝钦身边跟了这一年多,时间虽不长,对宝钦却多少有些了解,一见她的神色便能猜到些她的想法。上一回她一不留神,害得宝钦被贺岚清抓走,险些丢了性命,这一回却是再也不能有闪失了。 宝钦却不作声,只让她去送了信。等清雅送完信回来,就瞧见宝钦已经拔出了腰间的软剑,一双幽黑的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剑身,面上却是一片肃穆。那支软剑是宝钦用了许多年的利器,杀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因怕剑上有戾气,自从宝钦怀孕后,她便把那软剑解了下来,却不晓得什么时候又将它带在了身上。 “王妃,您这是打算——” 宝钦点头,正色道:“只是不知道二皇子有没有这个胆子出来了。” 外头依旧落着雨,兼又刮起了大风,吹得呜呜作响。 宝钦端坐在窗边,看窗外瓢泼大雨,眼神却依旧坚定沉着。 清雅手捧着信,迟迟不敢敲门。倒是宝钦好似背后长了眼一般,头也不回地问:“二皇子来信了?” 清雅低头应道:“已经按照王妃的吩咐,先拿给皇后过目了。” “娘娘怎么说?” “皇后娘娘说,一切皆由王妃定夺。” 宝钦的唇边勾起一丝微笑,“也好,既然皇后娘娘也应允了,我行事也便宜。”说罢,远远地朝清雅伸出手来。清雅赶紧把信奉上,宝钦飞快地接过,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罢了便嗤笑,“好个贪生怕死的东西,就这样也敢肖想大位,真真地做梦。” 她随手将信扔在一旁,站起身,将软剑插入腰际,又让清雅帮忙整了整衣服,直到确定并无纰漏了,这才低声道:“既然你要跟着,那就放机灵些,一会儿我可没精神再顾着你。” 清雅赶紧应道:“王妃放心,奴婢这几个月跟着司徒大人学过些浅显的招数,自保足矣。” 出得房门,宝钦又特特地去拜别了皇后。二人都没说什么寒暄的话,皇后一脸郑重地道:“你当心。” 宝钦点头,想开口说什么,才张口却又停住,朝皇后笑了笑。 “你……可有什么话……要要留给烈哥儿的。” 宝钦眯起眼睛笑,“有许多话,不过,等我回头亲自和他说。” 皇后愣了一下,旋即也微微勾起了嘴角,“好孩子,我等着你。” 宁安宫外还有两道门未破,但这里不比前头的宫门,不论是规格还是牢固程? ?都不能与大宫门相提并论。再这么发展下去,只怕到下午时宁安宫就保不住。正因为如此,宝钦才写了信给二皇子请求和谈面议。她并非太子一系,秦烈又掌着西川大营的军权,便是为着日后考虑,二皇子也不想与她闹得太僵。 她与二皇子约定在宁安宫外西边的小偏殿会面,为保证安全,双方只各带一个侍卫。宝钦为了打消二皇子的戒心,才让清雅跟上,至于此行中真正的主力却是她自个儿——但这一点,二皇子却是不知道的。 宝钦带着皇后的手谕,顺利地出了宁安宫大门,尔后不急不慢地往西偏殿走,足足走了一刻钟的工夫,这才到了约定的地点。外头雨大,虽说打了伞,可宝钦的肩膀上还是淋了许多水,袖子更是湿透了,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西偏殿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二皇子似乎还没有到。 宝钦也不急,自拣了座位坐了,尔后便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侯了有一刻钟,依旧不见二皇子的踪影,清雅有些急,低声与宝钦道:“二皇子还没到,是不是不打算来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到底还是不安全。” 宝钦却始终不说话。又等了一刻钟,二人放在听到隔壁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清雅霍地跳起身,提高了嗓门儿喝问道:“谁,谁在那里”声音虽尖利,却透着一股子色厉内荏。 侧门推开,同样一身透湿的二皇子慢悠悠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宝钦瞥见他,垂下眼睛,微微侧身行了个礼,沉声道:“二哥安好。” 见宝钦这般客气,二皇子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弟妹”,又问:“弟妹特特地将为兄约出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宝钦落了座,垂着头,低声回道:“二哥想来早就猜到了。”说话时又叹了口气,作出一副无奈的神情,“夫君素来不爱插手朝堂上的事,只爱打打仗罢了,将来那位子上坐的是谁于我们夫妻二人并无相干……” 二皇子既然能与太子斗得旗鼓相当,自然不会轻易被宝钦这几句话就打动,面上依旧一派沉静,虽是带着笑意,可那笑容十分地敷衍。 宝钦又继续道:“夫君素来与太子交好,二哥有所不信也是正常。不过,这些年夫君与太子的交道二哥想来也看在眼里,他又何曾在朝政上与太子附和过。若果真与太子有多深的交情,当初便不会应了这门婚事。王家二小姐当初可是一门心思地想要进王府的。” 二皇子的眉头微微动了动,只是依旧没说话。 宝钦又道:“我们两个本就只想过过小日子,而今眼看着又要为人父母了,自然是以腹中孩儿为先。二哥也是有子女的,想必也能理解我们的想法。” 二皇子面上这才略有动容,沉思了一阵,方道:“弟妹说的倒是也有些道理,只不过,眼下这种情况,由不得本王不多想。再说,我母妃尚在宫中,听说也在宁安宫里——” 宝钦赶紧接话道:“二哥请放心,我若是护不得贵妃娘娘安全,哪里还敢出来与二哥商议。”说话时,她一直竖起耳朵注意四周的情况,倒是没有听到旁的动静。想来这二皇子也没把她一个“弱女子”放在心上,果然只带了一个侍卫,只不过他又恪守礼数,始终站在宝钦的十步之外。 “还有——”二皇子面上显出淡淡的讥笑之色,“老三素来与本王不和,弟妹果真能做他的主?单凭你一面之词,本王可不放心。” 宝钦脸上显出为难又犹豫的神色,一旁的清雅也跟着脸色煞白。二皇子似乎瞧出了什么,眸中一闪,声音也跟着高了起来,“弟妹莫非仅凭这一张口舌就想与本王合作?” 宝钦犹豫着不说话,脸上涨得通红,眼睛四处乱砍,却不敢看向二皇子,似乎心中正在挣扎。好半晌,她才终于一咬牙,狠狠抬起头来,沉声道:“罢了,左右这东西日后也用不到了,不如就给了二哥,也省得您再怀疑。” “是什么?”二皇子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宝钦的手。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玉印,珍重地轻轻抚摩了一阵,才低着头道:“这是夫君临走时托我保管的西川大营虎符,我我……” 她的话尚未说完,二皇子已经激动地冲了过来,一伸手便拽住了那枚虎符,来不及细看,就已高声大笑起来,那声音尚未出喉,颈项间陡地一凉。身后那侍卫大惊,猛地抽出长剑欲刺,却已然慢了一拍。 “住手!”宝钦长剑一收,反手将二皇子环在身前,锋利的软剑抵在他□在外的肌肤上,戾气沿着那剑尖缓缓渗进二皇子的皮肤里。这是一柄杀人的剑! 剑尖微微颤抖,那利刃竟似活的一般咬了进去,一眨眼便割破了二皇子的脖子,渗出鲜红的血来。血珠儿落在剑刃上,便立刻坠成珠,迅速地沿着剑刃滑下,一滴滴落在地面上,画出点点血痕。 二皇子立刻连话都不会说了,那侍卫亦吓得不敢再妄动半分,目瞪口呆地盯着宝钦手里的软剑,生怕她手中不稳,微微一颤,怕是就会要了二皇子的命。 “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二皇子身为人子,理应前去探望,不如就随弟妹去宁安宫走一趟?”宝钦面上带笑,声音却是冷得发寒,这幅模样竟比秦烈那副阎罗样还要吓人。 二皇子连话都不敢说了,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手脚亦是发软,只呆呆地被宝钦拽着走了一截儿,这才渐渐缓过神来。这会儿脑子里已是又气又恼,一面恨宝钦诡计多端,一面又恨自己大意,一不留神竟着了她的道儿。 出了西偏殿,长长的走廊里竟涌出一大群叛军来,宝钦沉着脸一路冷笑,那些叛军见她手里握着二皇子的性命俱不敢乱动,倒是其中有个胆子大些的,扯着嗓子朝宝钦使劲儿恐吓,又作出一副指挥士兵们射箭的姿态。宝钦也不说话,手一动,就削下了二皇子半截小指头,顿时痛得他直嚎,又吼又叫的,立刻就把叛军们给赶了回去。 手里有了人质,宝钦走在路上自然也胆气十足,脚步竟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些,不多时便赶到了宁安宫门口,一歪身子便躲了进去。 皇后在派了苏嬷嬷在宫门口守着,瞧见这一行人血糊糊的先是骇了一跳,待看清受伤的人是二皇子,苏嬷嬷立时掩住了嘴,飞快地奔进了宫去。不一会儿,皇后娘娘就亲自迎了出来。 皇后根本就没正眼瞧二皇子一眼,只哆哆嗦嗦地上前扶住了宝钦的胳膊,颤着嗓子问:“你身子可还好?” 宝钦在二皇子肩井穴处拍了一把将他拍晕了,把人甩给苏嬷嬷,这才回道:“母后请放心,儿臣并无大碍。”她和秦烈在江南的那几个月一直好生将养着,身子早就好了,而今腹中胎儿已有三个月,正是稳妥的时候,她这番诱拐挟持只用了些巧劲儿,并未剧烈运动,故而竟无半点不适。 虽说二皇子都被抓了进来,但这并不代表万事无忧,外头一圈儿全是叛军,万一真攻进来,就算宝钦手里押着二皇子,只怕也救不了所有人。不过是拖个两天罢了,若是叛军发了疯,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宝钦可还不想死。 “且先拖两日,实在不行了——”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你就带着修哥儿媳妇和几位小公主先走。” 宝钦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笑笑道:“说不准这两日援军就到了呢。” 可事实证明,这只是宝钦的一厢情愿。他们又在宫里守了两日,却始终不见援军的踪影,外头的叛军不断射进信来要与她们谈判,从来信的频率和措辞来看,只怕文家终于要坐不住了。 若是文家果真不管不顾地攻进来,只怕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个不死不休的地步。宝钦仔细想了想,终于提出了条件:两辆马车,一直送到她们出城。 叛军那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不多时,两辆马车便送到了门口。宝钦让清雅出去检查了一番,很快发现了问题,又把马车给退了回去,同时送出去的,还有二皇子另一根手指头。 文家再也不敢捣鬼,第二回送来的马车便牢靠了许多,清雅又仔细检查了马匹的眼睛牙齿,确定没有被灌进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了,这才回宫回了宝钦。 拢共才两辆马车,自然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带上。宝钦也不怕得罪人,后宫诸位妃嫔们她护不住哪一个,索性一个也不带,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她只把几位小皇子小公主送上啦马车。 赶车的一个是苏嬷嬷,一个是清雅,马车里坐满了人:皇后、宝钦、吴翠屏、诸位小皇子公主,当然还有早已奄奄一息的二皇子。 宫门打开,宁安宫的侍卫们先打的头阵,前头十几匹人马开路,尔后是两匹马车,到最后又有十几匹人马断后。文家大爷堵在路上不让走,一脸阴沉地道:“你们若是食言带走了二殿下,我们岂不是要吃大亏。必须要留个人质!” 宝钦却态度强硬,冷冷道:“文大人请放心,旁人也就罢了,这马车上还有皇后娘娘在,你以为皇后娘娘是你那样出尔反尔的小人?当然,大人若是不肯放我们走,大不了就是玉石俱焚。左右不过一死,我们几个女人,换二皇子一条命也算值得了。” 她这几句话倒把那文大人气得一脸铁青,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她说得似乎有些道理。若二皇子真丢了命,他们今次的叛乱简直就成了笑话。文家手底下有多少本事,自己最清楚,就他们那点子兵,哪里能和秦国大军对抗。而今拥着二皇子谋逆,一方面是秦帝最近逼得厉害,若是不动手怕也是全军覆没,另一方面,到底还是存着些心思,若果真逼退了秦帝,待二皇子继了位,文家可真正地立下了拥立大功…… 见那文大人不说话,宝钦遂朝众侍卫使了个眼色。清雅和苏嬷嬷一甩马鞭,一众人等便匆匆出了宫。 马车迅速出了城,到了城外,宝钦从兜里翻出个瓷瓶子来,闻了闻,当着皇后的面把瓶子里的东西全都灌进了二皇子的嘴里,冷笑着朝他道:“我虽应了要放你,可没说不给你下毒。二哥今儿还算运气好,我身上竟没带鹤顶红,不过这瓶子里的毒药可是药王谷里出来的,二哥若是想活命,动作可要快些。”说罢了,也不唤清雅放缓些速度,一脚就把他踢出了车门。 皇后虽晓得宝钦狠辣,可到底不曾亲眼见过,而今陡然瞧见她露的这一手,顿时骇得好半天不曾作声。外头的侍卫们却是解气得很,若不是事先宝钦早提点过他们,只怕这会儿都要一个接着一个地踩二皇子一脚才好。 马车里挤了一车人,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宝钦可没指望他们一行能顺顺利利地逃到围场去。她若是叛军,定会在去围场的路上设伏,若果真去了,只怕也是有去无回。 想了一阵,宝钦咬咬牙,向皇后征询意见,“母后,儿臣想去京畿营。” 皇后大惊,“你不是说京畿营已被文家收买吗?” 宝钦摇头,“若文家成了事,毛检宏自然跑得比谁都快,可而今这情形——连我们都逃出来了,文家和二皇子便是将京城占了也如不了愿。毛检宏那只老狐狸,自然晓得此事该如何行事。这会儿援军未到,他若是回京清剿叛军,反倒能立得大功。儿臣觉得,与其大老远地去围场,倒不如索性请京畿营出兵。便是毛检宏不动——这京畿营里头,可不止他一个统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宝钦的脸上已带了些嗜血的杀意。 皇后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是毛检宏有异心,只怕就见不到明儿的太阳了。 皇后而今也算是明白了,她虽能把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可一旦出了宫,她便两手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索性全依了宝钦,半点意见也不提——大不了,也就是一条命。左右太子安好,皇后就安心了。 于是一行人又调转方向,朝京畿营奔去。 京畿营在京城南四十里处,常驻兵约三万人,都统领毛检宏,副统领韩飚。 这两人宝钦都没有见过,只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听秦烈提起过,所以她才知道毛检宏是只狡猾的狐狸,而韩飚则是个老实人,只不过韩飚出身低微,熬了许多年才熬上了而今的位子,朝中又无人提携,所以才愈加地老实。 还未到京畿营大门处她们就被人拦了,侍卫们赶紧去喊话,道是二皇子谋逆,皇后与诸位小皇子公主逃出城来,让毛检宏速速来迎。 外头说话的时候,宝钦也下了马车。这会儿她早已褪下了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理了理头发,又让清雅帮着整了整衣服,瞧着人齐整了不少,这才缓缓踱到队伍前方。 营地守护的侍卫们闻言早已一片哗然,立时有人去了中帐禀告。不多时,宝钦就瞧见一个头发花白的高个子男人一马当先地从营地里冲了出来。 毛检宏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怎会如此老态,想必此人并非都统领,而是副统领韩飚。心念动时,那男人已冲到了营地外,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朝队伍上下打量,罢了高声问道:“你们说二皇子谋逆,可有证据?” 因这几日宝钦表现抢眼,侍卫们对她颇多尊敬,而今见她在,俱不敢多言。宝钦低声回道:“二皇子是否谋逆,韩副统领使人进京一问便知。”说话时,眼睛微微眯起来,锋利的目光仿佛要刺透韩飚的脸,“京城闹了四五天,京畿营里竟然一无所知?韩副统领,这是何故?”却是带了些质问的意思了。 韩飚大惊,急道:“这几日营中有细作,毛统领下令全营戒严,不准任何人出入,故不曾听说京中大事,不想竟酿成如此大错……”说话时,他脸色已是煞白,丝毫不曾怀疑宝钦的话——正如秦烈所言,这的的确确是个“老实人”。 既然连皇后都到了,韩飚自然要出来迎,才招呼着士兵们开门,陡然听得身后一声大喝,“慢着!”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白面无须的矮胖子正满头大汗地朝这边赶过来,瞧见韩飚要开门,顿时气得大叫,怒道:“好你个韩飚,竟敢无视本上意,私自开营,该当何罪?” 韩飚顿觉冤枉,正欲辩解,宝钦却抢先开了口,冷笑道:“毛统领好大的架子,竟敢拦皇后娘娘的凤鸾!”说话时,已将手中皇后的令牌举了起来。韩飚瞄了一眼,赶紧跪下。毛检宏却滴溜溜地直转着眼珠,还欲再说什么,宝钦又道:“听说毛统领与叛军首领之一的文家有姻亲,这几日京里闹翻了天,京畿营却紧闭大门,不曾援助,而今又故意拦着凤驾,却不知——” 她的话尚未说完,毛检宏已经跳了出来,大声澄清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这位是——” “瞎了眼,还不快拜见睿王妃。”一旁的侍卫大声喝道。 毛检宏一听说是秦烈的王妃,额头上顿时沁出了汗,赶紧躬身解释道:“王妃息怒,息怒,下臣也是……这个小心谨慎。方才未曾瞧见皇后令牌,生怕弄错了人,这才出声阻拦,万万没有怠慢的意思。”说罢了,又赶紧招呼韩飚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把皇后娘娘和王妃们迎进去。” 宝钦自然也晓得而今不是算账的时候,后头的叛军还得靠着他们来打呢,索性便给了毛检宏一个台阶下,不再揪着此事不放,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才转身上了马车。一会儿营地大门全开,毛检宏率领京畿营诸位官员跪地相迎。 进了营地,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皇后和吴翠屏还稍稍镇定些,一众小皇子和小公主们却“哇——”地哭了起来。被困了这么多天,总算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毛检宏知道自己已在宝钦面前失了先机,欲将功折罪,只有赶紧领军进京镇压叛军,若是运气好能找到二皇子,先前的什么关闭营门的小错自然不会再有人提。于是,他一面让韩飚招呼众人在营地里安置,自个儿则领着五千人的队伍冲向京城。 宝钦也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一倒在床上便昏天黑地地没了知觉。她到底有孕在身,身体再好,也禁不起这般折腾,这一觉下去好半天没有动静,却把皇后娘娘吓了个够呛,又是传军医,又是亲自照顾,熬了整整一晚上,宝钦这才睁开眼睛。 帐篷里很安静,空气中有浓浓的药味儿,光是闻着就让人迷迷糊糊的。宝钦使劲儿想要坐起身,才动了动,一旁的皇后就惊醒了,赶紧扶着她,关切地问:“我的儿,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宝钦只是摇头,扯起嘴角笑笑,“许是睡得久了,头有些晕。” 皇后道:“这几日你一直都操着心,又没睡好,怕是累极了,这一觉竟睡了有七个时辰,可把大伙儿吓到了。” 宝钦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挣扎着坐起身,又问了同行诸人的情况。得知大家伙儿都好,她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围场那边,可来了消息?” 皇后也吁了一口气,道:“总算是有了消息,先前送信的人在路上被叛军抓了,还是陛下察觉不对劲派了人回来察看,这才把消息传了出去。这会儿大军正在路上赶着,连夜兼程,怕是今儿就能到。”说着话,又想起留在宫里的那些妃嫔们,也不知有没有被叛军为难。虽说当时将她们丢下是无奈之举,皇后到底心存愧疚,这一晚上总是睡不着。 宝钦的心里头却想着秦烈,这几天被困的时候,她挟持二皇子的时候,并不是旁人所看到的那般英勇无畏的。她也曾害怕过,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腹中还有她与秦烈的骨血,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万一出点什么事,她要如何才能过得下去。 这样危险的时候,最需要秦烈的时候,他竟然不在身边。一想到这点宝钦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几日困在宫里,吃食虽说不缺,但澡却是没地儿洗的,连衣服和没得换,当时情况紧急,却是无人觉得不妥,而今一放松下来,宝钦才发现自己身上都快要馊了。赶紧唤了清雅过来准备热水,又随便找了套干净衣服套上,虽不华丽,穿着却也舒服。 毛检宏去了京里镇压叛军,却把韩飚这个老实人留在了营地,忙前忙后的好不殷勤,倒是让宝钦瞧着十分不落忍,好几次提点他赶紧去京里凑个数,不说抓不抓得到叛军首领,便是点个卯,日后论功行赏起来,也好歹算一份功劳。 那韩飚却只摇头,道:“毛统领亲自率的军,带了足足五千人,要抓那些叛军自然是手到擒来。娘娘们而今在营地里住着,自然要小心伺候,若是哪里怠慢了,那可就是属下的大罪。” 大家伙儿都以为毛检宏这次定要立下大功,却不料这快到手的功劳却被人给抢了,当日中午,四皇子便领着援军到了京城。四皇子一到,毛检宏自然要靠边站了。 秦烈和秦修都在围场,这援军怎么会由四皇子统领?宝钦正疑惑不解的时候,就听到了外头清雅惊喜交加的声音,“王爷,您可到了。” 话未落音,便从那门外射进来一个人,宝钦尚未来得及抬头,他已狠狠将她搂在了怀中…… 且不说秦烈说了多少好话,费了多大的力气才终于让媳妇儿消了气,反正不论是京畿营的士兵,还是宁安宫的侍卫们,大家都晓得了,那素来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阎王脸睿王,在媳妇儿跟前真真地做小伏低,简直是让人……不忍目睹…… 过了小半个月,京里的叛军这才全部消灭殆尽。秦帝震怒,赐死二皇子与文贵妃,又抄了文家,连坐达两百余人。四皇子却因此得了秦帝的重用,未几便授了郡王的爵位。虽说距离秦烈的亲王爵还有一级,但他已十分满意了。授爵后第二日,四皇子便亲自登门,与秦烈说了一下午的话,出门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虽说先前皇后曾解释过秦帝对此事并未全部知情,可宝钦到底还是因此生了嫌隙,之后秦帝论功行赏,她甚至以胎儿不稳为由委婉地拒绝了进宫受赏的荣耀。秦烈自然晓得自己媳妇儿的心思,回京后不久,便与宝钦搬去了温泉庄子,连过年都不曾回京。 次年五月初六 秦帝在谨身殿里批阅奏折,一连看了好几个窝心的折子,不是这里发大水,就是那边儿有蝗灾,再不然又是哪个官员贪污军费……气得秦帝心口疼,狠狠把折子一把全推开,忽地瞥见手边折子上头的字很是熟悉,翻开一看,老人家总算笑出了声,赶紧高声招呼身边伺候的太监道:“高成高成,快去给皇后通报一声,睿王媳妇儿今儿刚生了个儿子……” ………… 六月,宝钦总算出了月子,彻彻底底地洗了个痛快澡,又换了身细棉衣裳,才回屋坐下,就瞧见秦烈抱着儿子急匆匆地进来了,一众奶妈嬷嬷都跟在后头,想说又不敢说话的模样。 “阿宝,你瞧瞧,我们家一一怎么老在睡觉,这一天到晚我都陪着,就没怎么瞧见他睁过眼。”秦烈好容易才大发善心请秦帝给自己儿子起名字,谁晓得那老爷子翻了一个月的书也没起好名儿,这不,家里头都只暂时以孩子小名儿称呼。乳名是秦烈给起的,说是头一个孩子就叫一一,宝钦当时没反应过来,还觉得挺有意思的,过后再想起来才顿觉不对劲,一一倒还听得过去,可要是第二个娃,那乳名也太二了吧。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宝钦也没力气把这影子都没有的事儿拿出来跟秦烈吵。她而今连带孩子的时间还嫌不够呢。 宝钦也没带过孩子,一听秦烈这话,也觉得似乎不大对劲,赶紧把一一抱过来,伸出手指头戳小家伙的脸,一下,两下……手感还挺好。 身后的乳母都快哭了,终于忍不住出声解释道:“王爷,王妃,这刚出来的娃儿都这样,若是睡得不好便长得不快。小世子爱睡觉又好带,这可是好事。” 宝钦“哦”了一声,手指头伸在半空里,犹豫不绝,想要再戳一下,又觉得似乎不大好。一旁的秦烈赶紧把娃儿接过去,小声道:“哪能老让你一个人戳呢,也让我玩玩儿。” 乳母和一众嬷嬷:“……”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家里事太多,妈妈还是不能动,我得包揽家里所有家务,还要照顾妈妈,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多苦,累都快累死了。 后头陆续会发个番外,不过速度肯定不快。要等到八月中旬回去上班后才能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