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官人》
同阎王谈条件?
太阳已经落山很久了,这渝州城里还是闷热的像个火炉,康三元拍拍蹲麻了的双腿,拾起空篮子,将刚拿到手的五十文鸡蛋钱揣进袖子里,长叹一声,起身去赶夜市。
回家没有肉,又要挨宋病秧子的没脸,她很郁郁,攒了将近一个月的鸡蛋,总共才得了两斤猪肉钱,往后可吃什么呢……
她愁眉苦脸的走到一个猪肉摊前,摸了半天,精拣出一块上等的后蹄肉,讨好的笑道:“张哥儿,拣这瘦肉给我割半斤,只要瘦的啊”
卖猪肉的张哥是个胖壮精明的小伙,早就斜眼打量了她半天,此时呲牙一笑道:“又给你病官人买肉啊,我说三元呐,趁着年轻,赶紧改嫁吧,跟着谁不好,偏要跟个没用的病秧子?!哎,你若跟着我,我保证天天叫你吃喝不愁的,瞧瞧你瘦的,啧啧”
说着大手就要捏到她脸上来,康三元连忙后退一步,嘿嘿一笑道:“好歹是他替我还的债嘛,嫁个病秧子,总比给人家做妾受打骂强啊,嫁鸡随鸡了,哈哈”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大咽一口苦水,那姓宋的可不只是个病秧子,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啊,算我倒霉,着了阎王的道儿……
“倒也是,谁叫你摊上个好赌的爹呢,可怜见的”张哥儿边说边称肉,因为对三元怀着倾慕之心,所以,在秤上多给她让了半两,找了张荷叶包起来递给她。三元捧着巴掌大的一块肉,继续向菜市走,这个点菜市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收摊,一地的烂菜叶子,坏瓜果之类的。
康三元两眼扫射着地面,于千红万绿中精准的掘出还算完好的菜叶,捡起来放到鸡蛋篮子里,两趟菜摊子走过去,她的篮子已经满了,今天运气好,还捡到两颗完整的小包菜头。她喜滋滋的将其藏到篮子的最底层,匆匆出了菜市,往城南的家里赶。
汗湿的衣服紧紧黏在身上,一丝风也没有,康三元却不敢走慢,撒腿如飞的穿过一条条青石巷,绕过一处处粉墙黛瓦的院落,又向前行了一段,房屋渐少,杂草渐多,一座破败的茅草院子出现在视野里,这就是她的目的地了。
康三元挥汗如雨的站到那扇破烂不堪的木门前,刚要抬手叩门,那门却咣当一声开了,一张眉清目朗的但十分冷峻的脸,出现在门边,还没等她在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便被人拽着手脖子,一下拉进了门里,青石的门槛不高,差点绊她一个跟头。
康三元忍不住“哎吆”了一声,搓搓脚脖子,一瘸一瘸的跟上,一边道:“咳咳,那个,官人,今儿天热,一直等不到买主,才回来的晚了,我这就去做饭哈”
被她称为官人的人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青衫,似有重疾,艰难的拄着一根木棍,迟缓的走着,闻言回过头来,两只黑亮亮的好看眼睛立起来冷冷的道:“骗谁呢?一篮子鸡蛋卖一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我若死了,你还能活吗?”
然后,他面无表情睨了她一眼接着低声道:“还有十五天就是那东西作的日子,你是想尝尝那滋味?”
康三元盯着他五根不沾泥的修长手指,抹了一把脸,艰难的笑道:“嘿嘿,官人说哪里话,我哪儿敢啊,我这就去做饭,这就去——”
她的官人,宋崖宋病秧子,方一甩袖子,慢慢挪回到树下的躺椅上乘凉去了。
康三元将手里的肉菜都拿到南面的小厨房,顾不得擦把汗就赶紧忙活开,先去院子里的井中提上半桶凉水,拿了只大木盆将菜叶子泡上,一阵风吹过,树下的宋崖咳嗽了一声,颤巍巍的起身,拄着拐杖进了房。
康三元这里又回身端着一瓢清水,将锅刷了,重新添上清水,然后拿着勺子去舀米,伸手到米缸里一捞,摸到了底……没米了……
康三元一阵心凉,完了,这顿晚饭就打不过去了,又翻箱倒柜的在厨房翻了半天,终于在墙角的一只落满灰尘的口袋里,找到了些陈年的旧红豆,已经被虫子蛀过了,康三元就着炉火吹了吹灰,将坏的不像样的都检出来,扔进灶膛当柴烧了,剩下的用清水淘干净,和着缸底那一小把白米,下到锅里。
这才腾出手来,洗菜切菜,将肉也洗好切好,用盐泡在碗里待用,又去墙角找了一把干干的小葱,细细的剥皮,葱的辣味呛眼,叫她忽然回忆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也曾经蹲在家里那黑糊糊的灶房一角,眯着眼泪剥大葱的情景。
那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康三元原本不叫康三元,她,也算是穿越来滴吧……
她本是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一颗祖国的花朵,叫李牧,家境贫寒,从小在乡下长大,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努力耕作,养活她们姐弟三个,她很不幸的生为老大,从小照顾弟妹洗衣做饭锄地割麦无所不能。
后来她终于熬到大学毕业,欠了国家一屁股债,拼死拼活的工作了几年,在芳龄二十三岁的时候,终于从刚开始的月工资两千元人民币,熬到了年收入近八万,还清了助学贷款,翻身做了自由人,弟弟妹妹大学也即将毕业,一家子的大好生活近在眼前。
但是,不幸就在她最欢乐的时候生了,那天她刚领到年终奖,喜滋滋的出门准备存银行,跑的快了点,刚出公司办公大楼,便被一道白光劈中,咔嚓一声失去了知觉……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辆大奔……
待她醒来,便现自己一身灰扑扑的破衣,躺在这个四合院里,一个油光亮气喘吁吁的少爷正欲对自己伸出安禄之爪,口中还叫着“康三元,今儿你就是本少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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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顿时明白,自己穿越成了古代版的杨白劳他女儿,她一个前途一片光明,青春靓丽的高级白领,怎么能重回旧社会,还是最底层?!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摸起桌腿下垫的一块方砖,照着自己的额头就是死命一磕,顿时——
七魄悠悠,三魂出窍,她再睁眼,已经站在了传说中的黄泉路上,黄泉路上人很多,她仔细分辨才找出那像一对连体兄弟一般的牛头马面,她当即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抱住牛头的大腿,哭诉前情。
牛头马面听完搓搓手道:“还魂这事儿不归我们哥俩管,您得去找阎王”
于是她被带到阎王殿,又毫不犹豫的抱住了阎王的大腿,阎王尴尬的摸摸后脑勺道:“姑娘你先起来,前日本王喝醉了酒,误将你的名字销了籍,迫不得已才借了那个康三元的身子与你还魂,我已经托梦给你爹妈弟妹,告诉了他们你的新归宿,他们必不会担忧了。这样吧,作为补偿,我将你延寿一年如何?”
她心里鄙夷了一下,依旧大哭不撒手,阎王另一只自由的脚急的搓来搓去,道:“不然,姑娘提个要求?只要不是将你送回原身,其他都可以,因为,呃,你的原身已经撞做几段了,若还能活,是挑战人间的接受度……”
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顿时收声,干脆利落的爬起身,整整衣衫,清咳一声,向案上提起狼毫笔,笔走游龙列下一张单子。掷给阎王。
自家则找了张凳子坐下,托着腮,翘着二郎腿,斜睨着阎王,阎王一边看一边擦汗,道:“姑娘,这这,这有些过了,你知道,年终我也是要考核的啊,渎职兼乱用职权,年终奖就没了啊,本王还有一大家子要……”
她不为所动,道:“我这可是一条欣欣向荣的人命,其中牵涉到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的幸福指数,寿命指数……王爷不给我安排好了,我只有向督查衙门投诉了——”
阎王擦擦汗,凝视单子半晌,终于狠狠心一拍桌子道:“那好,就依了你!不过,你不能再故意抛弃康三元的壳子,要待到她七十二岁寿终正寝时,你才能归案,否则,这张单子上的条款就无效!”
她想了想问:“那受人胁迫,或者被人意外杀害算不算我故意抛弃壳子呢?”
阎王道:“理论上不算,但因你有故意抛弃壳子的前科,所以,还需酌情考虑。一般来说,只要你没有尽最大的努力保住自己的性命,就要按故意抛弃壳子来算,不过你大可不必忧心,康三元生活的地方民风淳朴,不会有什么无妄之灾的。”
她点点头,不放心的再追问道:“那王爷,康三元以后生活幸福,吃喝不愁这一条是一定能保证的吧?”
阎王捻须点头。
她再细细搜索,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提的要求了,便优雅的放下腿来,道:“好,王爷一言九鼎,李牧不胜敬仰……如此,现在就叫我同家人说几句话吧,这条单子上有写的~”
阎王深吸一口气,扭头一挥手,立即有小鬼过来,领她到了一口深井旁,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念了些什么咒语,便见井水渐渐明亮起来,竟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渐渐显出她爹妈弟妹的脸来,与她预先设想的不同,家人的脸上有悲戚却无惊奇。
她爹老泪纵横的先说:“小牧,你安心呆在那边吧,你银行里的钱我都取出来了,是不是三万八千五百块啊?别的卡里没有了吧?”李牧泪汪汪的点点头,道:“爸,我在保险公司入过意外保险的,单子在我房间里写字台左边第二个抽屉里,你要去领钱的——一定要尽快去”她爹点头道:“我知道,你弟弟已经在办了,你放心,那个肇事司机也同意赔款了”
李牧又点头道:“做的对,赔款方面叫弟弟找个好些的律师商量——”
这时,她妈迫不及待的挤过来道:“儿啊,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唉,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过马路要看车!呜呜,你在那边好好过,阎王托梦给我们说,你生成了个大家小姐啦~可要善待手下人啊,也别被人欺负了,我们都很好,你莫担心~”
李牧心里骂一声阎王爷这个骗子!勉强笑道:“妈。你别伤心,我在这边很好,我同阎王说好了,给咱们全家一人多加了十年的阳寿,福禄各加了四成,还给弟弟妹妹加了桃花运——”
她妈抹抹眼泪,啥叫桃花运?她不懂,不过既然是女儿要求加的,就一定是好的,于是止住眼泪笑了。
弟弟妹妹凑过来道:“姐姐,你怎么就穿了呢,我们早就跟你说董清谭那人靠不住,你不信,你看,你被车撞了才过了几天啊,他就和别的女人开始约会了,唉……”
“什么?董清谭他……”李牧闻言心中一痛,她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心急要求证,所以将头向下探进了井里道:“真的?那个女的是谁?我认识吗?啊?”
可是,井里的画面却忽然模糊起来,似要渐渐恢复死水无澜,这下她更急了,刚要回身命令小鬼再将井水变回来,忽觉脑后生风,背上一痛,便头朝下栽到了井水里……
她在天地一黑的那一刹那,心里想的是,董清谭手里还有张两人合办的银行卡,卡里有三万块钱的结婚费,其中一半是她的血汗钱……
阎王一扬手,将一块砖头扔到井台子边,在袍子上蹭了蹭手心,高深一笑道:“堂堂阎王怎能败在你一个小女子手里,敢逼我签那鬼条约,你先做几年烧火婢女去吧——”
潇洒的一挥衣袖,转身吩咐小鬼下帖子,他今晚要请牛头马面吃饭,封封口,年底还有个三百六十度考核呢……
就这样,李牧又还了魂,成了康三元。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那个面放油光的土少爷已经不在了,木桌上一灯如豆,灯下端坐着一个面罩薄纱、身配短剑的男子——就是如今的宋病秧子,她的官人宋崖。
宋病秧子当时就病的不轻,在手帕上咳出一口血来道:“你叫康三元对吧?我已经付了你的赎身钱,你的卖身契现在在我手里——”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一张黄纸,又收进怀中,继续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明日你去熟识的人家喜糖,就说我是被劫匪打劫的客商,病倒在你家门口,被你救了,倒插门进来的。你家穷成这样,想也办不出婚宴。别人应该说不出什么,咳咳……”
李牧还沉浸在痛失爱情和金钱的双重抑郁中,闻言抬了抬眼皮,无所谓的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户人家买暖床丫鬟吗,还是江湖人士的英雄救美……
她懒得去理他,刚要别过脸去继续伤心,忽觉眼前人影晃动,再一抬眼,便目瞪口呆的直面了一张惊世骇俗的脸——一眼前的男子不知何时挑开了面纱,烛光照耀下,露出一张清贵的玉面,长眉入鬓,目若点漆,檀口朱唇,俊美却威严,不可侵犯。
只是不大像个浪迹江湖的侠士或者客商……
当时,他对着她微微一笑,春风荡漾,然后霭声道:“我叫宋崖,来,张开嘴”一只修长玉白的手,轻轻的点了下她的下巴,她鬼使神差的便乖乖咧开了嘴,便见他右手举起一枚红色药丸,快如闪电的扔进了她的喉咙里,另一只手一合,咕喽,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丸药已经进了她的肠胃,只在口腔里留下一道极其苦涩的感觉。
见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她顿时明白自己吃的这颗药不是治碰伤的,难道……是□?
她低头寻味了片刻,咋没有中描写的吃药后那热火焚身的感觉……又抬头疑惑的看着对方。
宋崖宋病秧子喂完了药,直起腰来慢慢的道:“你刚才吃的是一丸追命夺魂丹,这种毒药作时间较长,每隔三十天便需要得到一粒解药。而这解药现在没有,以后只要你乖乖听话,到了日子,我自会给你现炮制一丸。所以,也别想盗药之类的傻事;追命夺魂丹是我们,呃,宋家的独门毒药,别家无解,所以也不用费别的心思解毒。另外,我现在有家不能回。且有重病在身,因此需要借你家这个小院子养一年半载的病,待病好了自然会解你的毒,走人。在此之前,你需要细心服侍一应的饮食起居……同时,为方便起见,对外我们要以夫妻相称,在家时主仆相待……如果你服侍的不顺心,或者乱打听我的事,那就别想拿到解药……”
李牧现在已经认了康三元的身子,以后便称她为康三元了。
康三元当时听罢宋病秧子的这一番话,有种山水轮流转的感觉,前一刻她刚刚在地府逼迫阎王签下了霸王条约,如今自己便被人胁迫要卖身为奴了……并且,自己一定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男人才得以有时间酝酿出这样一番周密的打算。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血,盘腿坐起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现他除了长得甚好之外,穿戴上十分平凡,满身风尘,看得出衣服已经多日未换洗了,多有污迹,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值钱的样子,既无行囊,也无褡裢,只有一柄剑,看起来甚是古朴,想还值点钱——也许他是个被仇家追杀的武士……武士爱刀如命,宝剑自然是不舍得卖的,所以,也就是说,现在这个人,江湖落难,得了重病,身无分文,快活不下去了。
被逼急了人,才会想出这么蹩脚又狠毒的主意。
她叹了一口气,睁眼问道:“我的赎身钱是多少?”
“十二两”
“我若按你要求的去做,一年后,这一笔账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你我两不相欠,各走各路?”
“可以”
“好吧……”
康三元明白了,此人是早有预谋霸占这间屋子养病,不知道养好后会不会杀人灭口?阎王在阴间信誓旦旦的保证康三元以后的生活是富足康泰的,如今可好,倒要在这小茅屋里做侍候人的丫头,阎王是个大骗子!
现在她又将阎王诅咒了三遍之后,水开了。
她将米搅了搅,又添上一些凉水,这样烧的烂一些,然后在另一个泥土糊起来的小炉子里烧起火来,放上一只缺了一个耳朵的小铁锅,洗净。又拿起油罐子,在底上狠命的刮了刮,刮出一点陈油,待小铁锅烧热了,这才将这些油渣渣倒进去,待油热了又放进葱花,爆了一下这才放进猪肉翻炒,上一世在家里做惯了的,倒也不为难。
一年半载,说长也不长,只要熬过去她就出头了。阎王的许诺不可信,以后想过富足的日子还得靠自己,现在,康三元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只要舒舒服服的,手有余钱,家有余粮,吃喝不愁就满足了。
炒出了一盘包菜炒肉,就着油锅做了个小油菜汤,看看有些单调,想起篮子里还有个小烂南瓜,便抱出来,将坏的部分切掉,好的部分洗净去皮挖壤,切成小块,乘在一只大碗里,撒上盐,在饭锅里下了竹篾,将南瓜碗放在上面蒸,饭锅的盖坏了个大洞,蒸蒸的往外冒热气,康三元心疼柴禾,连忙出去找了十几个厚厚的桑树叶子,团成团塞住那缺口。
她坐在小灶房的一捆柴禾上,一边往大锅里加柴,一边心里愁。这个倒霉的康三元家怎么这样穷啊,米缸面缸全空了,饭碗不是带缺口的,就是带裂纹的,连筷子都没有,还是前几天她去给宋病秧子抓药,磨破了嘴皮子和药店老板砍价,省下三文钱,买了两双。以前都是用她削的竹子……
她沮丧的叹了一口气,算算工资的日子,还有十多天……
康三元家是佃农,只有一个酒鬼加赌鬼的老爹,欠了东家——也就是那个土少爷钱家旺一屁股的债,两个月前,她爹醉酒失足掉到后面的河里淹死了,按照合同,康家无钱还债,就只有将女儿康三元抵给东家。
所以才出现了土少爷霸占“喜儿”那一幕,现在宋病秧子替康三元还了钱赎了身,她便依旧还去土少爷钱家旺家上工,当浣纱女。
一个月有五百文的收入……折合成*人民币也就一百五十块左右……连低保都不如啊,还要养活两口人,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今天她攒了一个月的鸡蛋,特意的请了假去卖,才得了五十文钱,她摸摸口袋,剩下的这点钱还能维持两三天……那只母鸡没粮食吃,以前是一天一只蛋,现在变成两天一只蛋了…康三元捶捶腿,这鸡还是她从后河边捡的呢,应该就是前街王大婶家的,后来听王大婶骂了几天的街。
不过康三元硬撑着,就是没还那只鸡,她实在是很需要它啊——母鸡被她关在灶房旁边的小黑屋里,不敢见天日,她连卖鸡蛋都特意跑到北城区富人区去卖……
康三元叹口气。
锅开了几遍了,康三元沉重的起身,找了几片枯叶子垫手,将南瓜碗捧出来,放在一边晾着,又将饭盛出来,两个碗勉强能用。
灶房里热的很,她烧火流汗的整个人又湿又脏,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这才小心的端起两盘菜,弯腰出了灶房,外面倒是起风了。堂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康三元走到门口,对着里面高喊了一声:“吃饭了,官人,今儿摆外面还是屋里?”油灯下的一本书闻言动了动,宋病秧子一张秀逸出尘的脸便正对了康三元,虽然已经看过许多遍了,但是康三元还是忍不住咳了一声,觉得宋病秧子这老妖孽,长的实在是,咳,太扎眼,还是落难之人呢,顶着这样一张脸,岂不是将暴露的危险增加了七分?!
宋病秧子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从浓密的睫毛缝里瞅了她一眼,便懒懒的开口道:“今日风大,摆这儿吧”
咳咳,官人——康三元听街上的妇女们都是这样喊她们的男人的,这里,是淸乾国的一个东南小城……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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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屋逢夜雨
她麻利的摆正了桌子,然后小心的将两只碗放到桌上,在脚下摸了一块小石子,垫在汤碗底下——那碗底的一侧缺了一块,不大平衡。
宋病秧子这时忽然睁开眼来,远远的睨了一眼她的手,面露嫌弃之色,康三元是要脸的人……自觉着自己忙得有些埋汰,不过一见了宋病秧子那眼神,心里就不由得有气。
今晚宋病秧子似乎心里有事,也或者是饿了一天没精神了,只是看了两眼,并没有说什么,康三元很惊讶。
康三元将饭菜都摆好,勉强算两菜一汤,有荤有素,两个人围桌坐下吃饭,吃饭倒是可以坐一桌的,宋病秧子病的很重,仿佛是受了什么暗伤,这十多天来几乎没出过屋子,不是半躺着,就是直接躺着。如今在桌上吃饭,看起来他也是十分吃力,康三元看不过,去东边屋里找了几件破衣服,团了团,给他垫在椅背上。
宋病秧子垂目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康三元自觉除了碗差了一点,菜其实还是不错的,宋病秧子吃饭也很奇怪,他绝不会先动筷子,只冷眼看着康三元将每一样菜都吃了几口之后,这才懒懒的挑几口他认为干净的,仿若吃猫食,康三元觉得,他之所以要求每餐必有肉,定是因为他吃的少,怕没营养养病……
饭也一样,要吃康三元吃过几口的那一碗。
康三元观察过,自己没有动过的菜,他是绝不会动的,一起吃了十几天的饭,康三元已经对他这个怪癖习以为常了,当下虚让了一让,便率先开吃。
飞快的将自己碗中的饭吃了几口,然后端起碗递到宋病秧子手中,自己则端过他跟前那碗未动的,继续吃——
康三元一天没吃饭,饿得很了,埋头饭碗头也不抬的吃,这陈豆熬的粥有股淡淡的霉味儿,不过还能入口,吃着吃着忽然觉得身上一冷,抬头一看,只见宋病秧子并未动筷,而是微眯着双眼在打量自己,那眼神很冷很锋利,又带着些别的东西。
康三元缓缓放下碗,擦了擦嘴角,疑惑的道:“宋公子怎么不吃饭?”不做给邻居看的时候,她一般叫他“宋公子”
宋病秧子垂下薄薄的眼皮,并不看她,而是看着那碗南瓜道:“我不饿”又眯了眼看她道:“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老实说罢,别叫我费事”
康三元心里一凉,宋病秧子虽然看起来病歪歪的,但是一直气势过人,如今不言不笑的,便叫人生出几分胆寒。
宋病秧子平日也许是为养病故,也许是不屑于同康三元讲话,总之,他一向冷冰冰的不大开口。如今既然不吃不喝的问她话,定然是他生了极大的疑心……
呃…康三元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方开口道:“那个,我不是有意晚回家,今日有批官兵经过,说是押解的罪臣的家属,要流放到番禺烟瘴之地,路过渝州,许多百姓都去看,我也去瞧了瞧,看的久了些,这方耽误了卖鸡蛋……”
宋病秧子额角似乎有青筋跳了跳,康三元见他的一张脸似乎渐渐青白,便疑惑的道:“宋公子,你这是?难道?”——宋病秧子只冷冷的看她一眼。
她忽想起那晚他警告她不要乱打听他的事的话,于是索性闭口不再问了,沉默了一会儿,看他的那般神色,自己又忍不住了善心,安慰他道:“咳,我打听了,流放的是京城御史的家眷,姓刘——”
宋病秧子似是没忍住大咳起来,咳完了,那手绢上便赫然多了一块血迹,康三元慌了神,她没有照顾重病号的经验,宋病秧子动不动咳血,她实在很怕他突然死在自己面前。忙起身跑到院子里,将井水净了一只碗,又盛了半碗水端回来,给他漱口。
宋病秧子抬起头来,眼中倒稍有了一丝温度。
康三元见他漱了口,神昏力竭的歪在椅背上,不胜孱弱的模样,便忍不住问:“宋公子,你这到底是什么病?我见你每次叫我抓的药都不同,对症么,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宋病秧子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的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闭上,冷冷的道:“不必”
康三元怀疑他又动了疑心,便不再管他,独自将桌子收拾了,将他剩的那大半碗饭倒给小黑屋里的母鸡。
那碗南瓜几乎未动,康三元找了个碗扣起来,浸在冰凉的井水里,宋病秧子今天只早上吃了点稀粥,晚上怕是要饿。康三元虽然恨他给自己喂毒药,但是却不忍心眼睁睁看他一个病人饿肚子,她在家时是老大,从小容让人、照顾人惯了……
康三元果断的决定以后不买肉了,剩下的钱都买成红薯,红薯比大米便宜,管饱。可以撑一段日子。
外面起了风,渐渐有淅淅沥沥的小雨点落下来,康三元无暇它顾,连忙将院子外面晒着的一小垛干柴,分几次抱到小灶房里,又将怕雨淋的几个竹篓子、两只木凳子也拿进小灶房,盛夏的天气,小灶房里有几只避雨的苍蝇,嗡嗡的飞着。
井水太凉,康三元每夜都要烧一锅热水,掺着洗澡,所以她先将铁锅洗净,倒上半桶井水烧着,再拿出一只小陶罐——这是她从犄角旮旯里寻出来的,洗净放上新的药,吊在小炉子上熬着,又去关严大门,这才回堂屋。
这个院子加上小灶房,本来有四间屋子,东南西北各一间,呈四合院的模式,只可惜西屋已经旧的塌掉了半个屋顶,所以现在能住人的只有堂屋和东屋,堂屋较宽敞,所以从中间隔开,里面一间是宋病秧子的卧处,外间吃饭。她自己住东屋。
康三元来到堂屋,见宋病秧子还在椅子上坐着,只是脸色已经不像刚刚那般吓人。便给他倒了一小碗热水,自己则找出针线箩筐——康三元的衣服都是旧衣,脚上这双鞋算好的,今天她穿着往回赶,赶得急了些,将鞋帮上的线挣开了,现在趁着药和洗澡水还没有开,她忙里偷闲的坐下来补鞋子。
她的手脚都很秀气,又薄又长,很灵活。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父母忙里忙外的照顾不过来,弟弟妹妹们的衣服破了,她也常帮着缝补的,因此还算熟练,只是缝完后觉得比起以前康三元的针脚来,粗糙的多了……但也顾不了这些,将鞋子重新套上脚,站起来走了两步,没什么纰漏了,便收起箩筐去灶房。
服侍宋病秧子喝了药,又替他提了一木桶温水放在他房里,康三元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自己找了个盆也兑了满满一盆温水,端到东屋,关上门,痛快的洗了个澡,换上干爽衣裳,外面的雨已经下大了,雷声隆隆的,康三元摸了摸自己床上的褥子,有些潮湿,便想着待天晴该晒晒了。
缩进毯子里她又遥想了一下现在自己的父母弟弟妹妹都在干什么呢,继而又想到董清谭,她叹了一口气——两人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接近十年的感情啊,人一死,什么都没了,他好歹等她坟头的土干再找别人,她心里也好受些……
半夜时分,康三元被雨激醒了,她现在做梦还是一直梦见上一世里的生活场景,因此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十分的迷茫,反应了大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清乾国边城的一间小破屋里,而屋子漏了雨,正一滴一滴的滴到她的脸上。
她很无奈的爬起来,摸黑摸到床头的火石,很不熟练的打了几十下才打着,点上了小油灯,果见褥子上润湿了碗大的一片,康三元无法,将褥子掀起来一个角,将衣服裹成的枕头挪到床的另一头,刚要再睡下,忽又听外面喀拉拉响了一个炸雷,床似乎晃了晃,窗棂也轰隆隆响了一下,康三元一阵心惊,连忙翻身下地,跑到门边站着,油灯映照下,屋子里多处有漏雨,雷声息了,她将澡盆放在最厉害的那一处接着。不敢再回床上睡,头上顶着褥子,在门口坐了一夜。
第二天雨停了,她一早便起来,狠狠心去刘老汉的包子铺买了四个包子,铜钱又少了六文……回来推开堂屋的门,见地上也有多处漏水的迹象,也来不及打扫,将四个包子放在碗里,拿碗扣了,对着里间的门喊了一声:“官人,我上工去了,饭在桌子上啊”然后便将昨夜的剩南瓜块,抓了一把在手里,边吃边小跑着去上工。
从康三元家往东走二十几步,也有一个小破四合院,比康三元家的稍强些,里面住着一个五口之家,是银姐两口子和她公婆并一个小子,银姐和她丈夫俱是钱家旺的佃户,银姐也是浣纱女,每天去上工,月底领钱,和康三元一样。
康三元走过银姐家门时,便隔着院墙,冲着院子里喊了声:“银姐,走不走?”
里面传出一声清脆的应答,不一会儿,隔着柴门便看到银姐一边系扣子,一边出来了,银姐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净,很干净俏丽,笑着快步走过来打开柴门,和康三元并肩走,一边道:“叫福小子又闹了半天,好容易哄他睡下了,哎,你今儿怎么起这样早?”
康三元毫不隐瞒自己家穷困的实情,将昨夜房子漏雨,自己怕屋塌在门口蹲了一夜的事实说了一遍,边打了个呵欠,总结道:“这样下去不行,得想法子挣点钱啊”
银姐听了很同情的拍拍她的手臂道:“你家这房子自打到了你爹手里,就没修过,是有些危险了。可怜你的官人身子又不好,靠你一个人想攒下钱也难,要不这样,明儿晚上叫我家官人早些下工,先大略的补一补,现在可是雨季,当心点好”
康三元听了也有些害怕,这事倒不是闹着玩的,只是——自家身上只有三十几文钱了,连顿饭也招待不起,怎么好意思麻烦银姐家。
银姐见她迟疑着不说话,面带忧虑之色,便明白她是不好意思白承自家的情,便道:“你和我就不要见外了,邻里邻居的,谁还有用不到谁的时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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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天的相处,康三元已经知道这银姐是个热心爽快的人了,便不再推辞,感激的道:“谢谢银姐”
一时两人来到钱家旺家,钱家旺除了拥有大片的田地之外,还经营着一处染坊,一个粮油铺子,外带还放高利贷。
康三元和银姐在染坊工作,主要职责是将在清水中浸泡好的苎麻洗净、洗白,这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浸了水的苎麻非常的沉重,一捆苎麻要两个人才能抬起来,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不说,手指头也在水里磨泡的开裂了。
但是康三元不得不继续干这份工作,她没什么特长,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
纺织就比浣纱要轻松一些,价钱也高一些,但是她不会纺织。银姐倒会,但染坊现在做纺织的工已经招满了,不要新人,银姐只能先浣纱。康三元打算有空和银姐学学纺织,这样还可以省下一笔买布的钱。
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管怎样艰难,她都决定好好的活下去,打拼出一份好生活来,像她爸爸常说的那样: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太阳将落的时候,染坊里下工的梆子响了,康三元和银姐这才直起腰,将最后一捆浣好的纱线码好,等着监工的刘工头过来看过了,这才洗干净手,两人结伴回家。
走到街上,银姐顺便买晚上的菜,康三元便想早走一步,她兜里没钱,只能买些红薯……银姐见了看不过,便将自己买的咸鸡蛋硬塞了四五个在她手里,康三元红着脸不要,银姐便装生气不理她,康三元只能又惭愧的收下了,拎着二十几个大小不等的红薯回了家。
一路上遇到的熟人都和她打声招呼“回来了,三元~”,她一一笑着招呼。感觉心里很温暖,仿佛又回到自己长了十几年的村里,邻里邻居的也是这样待人亲热……只可惜,前面的小院子不是她真正的家,里面非但没有笑脸迎接她的亲人,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冷冰冰的病秧子……
现在四邻八舍,凡认识康三元的人,都知道她捡了个病官人,娇的和只宝一样,她有苦说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再贴
精打细算过日子
宋病秧子昨天晚上吐了血,今天看起来脸色有些蜡黄,康三元将红薯就放到院子里,揣着几个鸡蛋进了屋,桌上的包子还在,他一天只吃了半个,康三元看了一眼又坐到树下躺椅上的人,皱了皱眉头,这样下去,人不会熬干了啊。
她将碗端出来,准备拿到厨房去热,走过树下的时候,看宋病秧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便忍不住停住脚开口道:“哎,宋公子,你一连两日没怎么吃东西,到底行不行啊?”
宋崖懒懒的睁开眼,扫了她一下,道:“不饿”
康三元不相信两天不吃饭的人会不饿,便皱眉深究的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是吃不惯我做的饭菜就早说……不过,从今日起,我们只有红薯吃了……”宋病秧子的眉头动了动。
康三元说罢,不胜郁卒的端着碗进了灶房,虽然昨夜刚下过雨,灶房里还是很闷热。康三元想了想,便将那个红泥小火炉搬出灶房,放在院子里。院子里有风,吹着还凉爽一些。
她在锅里添了一些水,先将昨日剩的捡的菜叶子洗净切碎,放了点盐巴,直接在锅里炖汤,铁锅上加上四根竹片子,将包子放在上面热一热。这些都出锅之后,便拿了三个红薯,埋进了灶中的炭火里闷着,小时候她常常这样闷红薯吃,手到擒来
趁着等红薯熟的空,她用烂菜叶子喂了喂母鸡,从小黑屋里摸出了一个蛋来。送回堂屋收好。又将堂屋的桌子搬出来,放到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将桌子细细擦了一遍,将菜汤和包子端上来,筷子摆好。又将银姐送的咸鸡蛋切了一只,放在个盘里摆在桌上。
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红薯的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院子,康三元愉悦的吸吸鼻子,端来水盆,放到躺椅旁边,一边洗手一边道:“你也一起洗洗手吧,分两次洗太麻烦了——”宋病秧子看了一眼水盆不语,康三元知道他洁癖的古怪。忍着火给他端来一瓢清水,他这才伸出手来,张着盆,用清水冲了一遍手。
两人开始吃饭,包子放了一天,微微的有些馊味,宋病秧子只皱眉头看了一眼,便不动手,只等康三元喝过一口汤之后,方才也蜻蜓点水的尝了一口汤,顿时兴味索然的放下了筷子,康三元忽想起肉的事情来,奇怪他今天怎么没有火,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之后道:“你尝尝这蛋吧,还可以,是前面的银姐送的。昨天晚上下大雨,你那间房里没有漏雨吧,我一夜没敢睡,真怕这房子塌了,银姐说明天叫她家官人来帮我们修修屋顶”
虽然康三元不喜欢宋病秧子,还被他胁迫喂了毒药,但她是个性情中人,比如现在,忙了一天坐在这清风朗月之下,她觉得两个人没有必要仇人似的互不理睬,聊聊闲话也是可以的。
宋病秧子显然没有她这样豁达随性,他还是一脸冰霜的坐着,半天才道:“他们是你什么人?”康三元听他的语气,倒也不见生硬,便细细告诉他银姐是和自己一起给钱家浣纱的妇人,最后感叹,也是苦命人呢,银姐浣纱的时间比自己还长,手指头裂的口子又深又长,说着她也举起自己的手指看,手掌是薄的,但手指个个红肿皴裂,是长久泡水摩擦造成的。
宋病秧子似是轻轻的喟叹了一声,道:“民生何其艰难”康三元倒是一愣,心里默默的想,你要有良心,应该说,康三元生何其艰难,而不是坐在这里压榨着自己,还要悲悯天下人的感慨……
一时红薯熟了,康三元用火箸掏出来,拍掉了灰,用树叶包着拿到桌边冷着,喜滋滋的道:“好香,你两个我一个吧,你要不够,过会儿我烧开水时再替你闷几个”
凉好了,康三元熟练的剥皮,将剥了一半的一只递给宋崖,非常的自然,因为她从小在家照顾弟妹就是这样做的,不管什么好东西先要给弟妹,这个乐于让人的习惯甚至大学之后都没有改掉,以至于一毕业,有好多同学积极的要和她一起租房子,为的就是享受她的照顾,不过,后来她的照顾都给了董清谭……
宋崖显然也习惯于被人照顾,或者说服侍,他理所应当的接过红薯,眼睛里难得的有了疑惑之色道:“此物原来也可以这般吃”康三元一乐,宋病秧子今晚终于不再是座死冰山,说出了两句带人味的话,她一边啃着自己手中的熟地瓜,一边口齿不清的道:“这烤红薯有个说法,叫做吃得到不如吃不到,意思就是闻着很香很**,真吃到嘴里也就这样,滋味平平”宋病秧子吃东西很优雅,听了康三元的话,似有所思。
这时忽听院外脚步声响,一个清脆的童音很欢乐的叫道:“元姨,开门”,康三元连忙起身,便见银姐抱着福小子一摇一摇的走来,忙去打开柴门,银姐笑道:“你家院子里好香,把小馋虫引来了”康三元连忙往里让,现银姐的丈夫孙大哥也来了,孙大哥是个很憨厚的人,冲康三元憨憨的一笑道:“我听她说你家房顶漏了,趁晚上有空先过来看看情形,明天好有个准备”
康三元忙道谢,又从堂屋搬出两只板凳,让他们坐下,小孙福已经自动的蹭到了桌子边,看着桌上康三元剩的半个地瓜吮手指了。一院子的人都看着他笑,康三元连忙拿起地上一个未剥的,细细的剥了皮,递到小孙福手中。
康三元第一次在小院里接待客人,有些手忙脚乱。
当初她去周围邻居喜糖说自己招了个倒插门的时候,是这样的,她一个人拿着糖袋子挨家拜访,模棱两可的说,一个被抢匪截了银子的客商,晕倒在她家门口,她照顾了几天,那客商无家无室,又帮她还了爹爹欠下的钱,所以她就和他成亲了,倒插门,也没有钱请大家吃饭,请大家吃些喜糖吧,他现在身子不好,不能出来见客,待他好了再摆酒招待大家,赔个礼。
作为民风淳朴的一个小城镇里最淳朴的居民,周围的邻居都相信了她的话。既然有病自然怕打扰,便有事也是在外面拉住康三元说,到她家拜访的,银姐家还是第一家。
现在,银姐一家来了,作为康三元的男人,宋病秧子此时应该热情的和孙大哥攀谈才对,可是宋病秧子一则病着,二则一向冷冰冰的,而孙大哥又是个不善言谈的男人,所以倒是爽快的银姐和宋病秧子先打了招呼:“宋兄弟,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康三元正在摆茶碗,准备倒茶,闻言便偷眼打量宋病秧子,看他怎样应对。
十分出乎她的预料的是,宋病秧子一改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模样,踌躇了一下,方认真的道:“将养了这些日子,觉得比先是大好了,只是还不能多走动,所以也没有去拜访孙大哥和银姐姐,失礼之处还望你们别见怪,以后你们常来坐坐,我和三元都很高兴”
康三元目瞪口呆,银姐眉开眼笑。
孙大哥这时也开口道:“宋兄弟只管养着,有什么体力活去前院叫我就成。”
康三元斟上茶来,些些有些颜色,是康三元打扫卫生时从堂屋碗柜里掘出来的,勉强能喝,小孙福吃地瓜吃的太快了,竟噎的打嗝,银姐拍着他后背笑道:“活该,快喝口水冲一冲”
康三元见小孙福爱吃,便又拿了两个放进灶膛里,将火点着坐上水壶烧着,然后走过来说话,见宋病秧子和银姐一家一来一往的,谈到竟十分欢洽,不由得好笑,走过来便听孙大哥说:“我先看看房子吧,得掌个火把到房里看”
康三元忙答应一声,去制火把,耳朵中便听到宋病秧子在说:“继以一天的劳乏之后,还要劳动孙大哥为我家的事操心,实在感激。小弟只盼着这病能在一日内好了,也好帮三元分担些家事……”
银姐清亮的声音:“宋兄弟莫要自责,有这份心就成了,三元妹妹也知足了……”
话,风吹入耳,康三元几乎要临风洒泪、风中凌乱了……
缠好了火把,她忽然想到自己和宋病秧子是两个房里睡的,便连忙将孙大哥引到堂屋,由宋病秧子陪着,银姐也进去看,自己则匆忙去东屋,将铺盖卷起来藏了,这才也来到堂屋,点上灯。
火把照耀下,可以看出堂屋的墙上有多处阴湿,屋顶的茅草也有几处明显的沤烂之处,孙大哥细细查看了房梁的接口等处,道:“这房子沤的是厉害了,最好能翻盖一下。这样吧,明天我先拿些稻草来,将烂掉的窟窿重新补一补,熬过这个雨季再说吧”
一时又来到东屋,东屋湿漏的更厉害,墙上阴阴的,众人在北墙上现了个一指宽的裂缝,康三元吓了一跳,这屋子是要倒啊,孙大哥也皱着眉头,道:“这房子怕是危险了,房梁已经烂透了,这梁子估计有几十年了吧,不比堂屋的那根后来换过,下雨天要注意些,已经撑不住房顶的重量了……”
看罢,一行人又回到堂屋,商量好了第二天下午都早些放工,来修堂屋的房顶,东屋的房顶已经不敢上人,只能先由它去……银姐一家便欲告辞。
康三元和宋病秧子将人送到门口,忽又想起灶里还有两个地瓜,便忙回来掏出来,捏一捏软软的,是熟透了,这才用树叶厚厚的包了,塞到小孙福手上,叫他拿回家吃,银姐笑道:“不能惯他,怕是以后常要来聒噪你”康三元捏捏小孙福的脸蛋道:“元姨不怕聒噪,想吃了就来,元姨给你烤”又说了几句话,看着银姐他们走了,两人方回来。
康三元又忙着烧热水、熬药。
冷眼看宋崖又回到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坐着,变回冷冰冰的模样。心中感叹。
宋病秧子此时却看着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盘碟子和半块地瓜,心下怡然的想:“原来,平民百姓之家也甚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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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银姐此时和丈夫走进自家的门槛,还在啧啧纳罕:“三元这丫头捡的这官人生的还真是好,比咱见过的那些官老爷家的公子们都端正白净,说话又有礼,啧啧”
康三元看着宋病秧子喝药,心里开始盘算赚钱的方法,她现在是空手套白狼,论起来,编织刺绣纺织,她样样不拿手,且淸乾国人这些方面都已经很达了,花样繁多,精致的很,远非她一个半吊子现代人能比的。
宋病秧子喝着药,见她对着一簸箩的破烂布头呆,便道:“你想做什么?”康三元皱着眉头说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和打算,宋病秧子瞅了一下她的簸箩,里面倒也五颜六色,只是都是些布头,便道:“小荷包之类的你能么?我见街上卖这些的都做的不甚好,”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绣的荷包,扔到簸箩里接着道:“这个比市面上的强一些,就给你做个样子吧”康三元眼前一亮,这荷包,啧啧,做的真是不赖,用色高雅,造型别致精巧,面料上好,不由得再看了宋病秧子一眼,难道是姑娘送他的?
宋病秧子并不接她的目光,只道:“待你卖荷包赚了钱,就买些笔墨纸砚回来罢,我画幅画你拿去卖……日子过到如此地步——”
听了这话,康三元很惊讶,不由得放出目光着实又打量了他一下,见他十指修长干净,连点茧子或者疤都没有,似乎,握笔是比握剑更为合适……
康三元现了可能的赚钱之道,遂也没了睡意,坐在桌前比比量量,裁裁剪剪的,面带红光,以至于宋病秧子不得不提醒她道:“水呢?我要睡了——”康三元方意犹未尽的放下剪刀,去给他兑水,到了院里,看到东屋,又想起那根摇摇欲坠的房梁,回来便试探着同宋病秧子商量:“宋公子,你看,那个屋子不安全,晚上我不敢过去了——”
宋病秧子略愣了一下道:“那就把铺盖拿过来,在里间打个地铺吧,晚上我若渴了,喊人也方便些”康三元不想同宋病秧子睡一个屋,病人事儿多,半夜肯定要聒噪自己,于是道:“我想晚上睡这外间,以后我常做针线活到很晚,会吵到你。”宋病秧子闻言竟然翘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点了下头。
虽然昨夜一夜没睡好,但康三元还是做针线活做到了二更天,这才收拾了一下,在地上铺了一块旧门板,放上自己的铺盖,倒头就睡。
梦里都是在缝荷包……
作者有话要说:贴之~~有存文的感觉真好~嘿嘿
第一桶金
屋顶修葺过了,这几天不断的下雨,下雨天染坊便不能染晒布匹,浣纱的工作也就暂停了几天,康三元得以在家全神贯注的缝制荷包。
她从西大街的冯老九家赊了一百多根彩线、金线,还赊了一麻袋棉花,又赊了陈家绸缎庄的几块布头,均是花色艳丽的。兴冲冲的抱回家,将外间的堂屋打扫了,铺上门板和竹席,将这些事物都摆在席上,自己也光着脚坐到席上开始缝制。
宋病秧子些些的喝了几口地瓜粥,也在外间坐着,倚着桌子看书,那书没有封面,康三元瞧过一眼,倒也认识,是本诗书,手抄的,字体娟秀,看得出翻过很多遍了,纸张有些旧。
小荷包一个一个的渐渐成型,康三元是费了大力气做的,此时与宋病秧子那个荷包摆在一起看,自觉的也不差什么,内心欢喜,不由得话就多起来,碎碎念道:“小荷包一个卖二十文,一个小抱枕卖一百文,大枕头三百文,再做些小手镯,一个手镯卖十文,不高于街面上的市价……”
宋病秧子难得的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偏过头来看了一下竹席上的东西,问:“什么是抱枕?”康三元一挥手臂道:“过会儿你就知道了,反正比你们平常枕的瓷枕要舒服的多。”——无知的宋病秧子比较可爱一些。
继续嘴里絮絮叨叨的算账,忽然院门响,康三元伸头一看,是银姐抱着孩子打着竹伞来了,她后面还跟着两个媳妇,康三元这些天施展公关策略,连打听带观察已经知道了康三元的亲朋状况,知道后面的两个媳妇,一个是她本家的嫂子玉春,一个是前面大街秦家的新媳妇莲花,穷人家的媳妇不比大家大户,足不出户的。小门户的媳妇拜街坊串门子看姐妹儿,没有太多的避讳。
康三元隔着一院子的雨招呼道:“姐姐嫂子们快进来,院子里滑,小心着”几个媳妇嘻嘻哈哈的打着招呼进来了,雨伞放在门口。
银姐又和宋病秧子打了声招呼,宋病秧子有礼的起身,与几个媳妇一一见礼,莲花和玉春连忙还礼,一边偷眼打量他,莲花的脸便红了,少年女子见到俊俏男人,一般都这副模样。
康三元一边让座,一边想,这两人,一个是远房份的堂嫂,一个是近邻,往常似乎不怎么亲热的,今日冒雨上门,难道是专门来观赏宋病秧子的?
银姐注意到康三元新做的小荷包,便拿起一个在手里细细端详道:“三元,你做这许多是要卖啊?这花样挺别致的——”康三元道:“是,趁下雨天赶紧做了,过几天我想拿到庙会上卖卖看”。
莲花接过荷包瞧了瞧道:“三元妹妹这个主意不错,我看这荷包的样式,比王老爷府上的还要精巧”莲花给王府当洗衣丫头,她丈夫是个花匠,也在王老爷府上做。
四十出头的元春听了,也拿起一个荷包端详,笑道:“这荷包倒是费了一番心思,家里没有顶用的男人,女人就得从针线上混饭吃了——”
康三元的爹在族里行三,上面有两个哥哥,生活都算富足,因为康三元的爹爹嗜酒好赌,家里一贫如洗,所以被族里的兄弟子侄嫌弃,等闲不上门的。元春便是康三元大伯家的大儿媳,男人在官府当小捕快,也一直是躲着康三元家的。
现在康三元听了她这自视高人一等的话,心里便不高兴,略冷了脸道:“哪能都像嫂子这样好命,嫁给大哥哥这样吃官饭的男人呢”元春娘家也是佃农,嫁给康三元的堂哥,算是高攀了一下。这句话刻薄了一些,元春脸上有些讪,银姐忙用话岔开了,屋子里气氛又热闹起来,莲花也带着自己的针线来的,一边聊天一边手不停的缝着手里的一件小衣,是给她未出世的孩子预备的。
银姐看康三元做这些小东西,也动了心思,决定回家自己也做一些,回头和康三元一起去集市上卖,三元听了也很高兴。女人多的地方,笑多。一屋子莺声燕语中,宋病秧子揉了揉眉头,对着屋子里另一个男人——小孙福,一招手道:“来”
小孙福果然乖乖的走过去,端端正正的坐在凳子上,两人一大一小,一本正经的说起了话,康三元忙着手里的活,又和众人谈的高兴,倒也没去留意他。
几天之后,康三元的工程基本完成,枕头和抱枕这样的大件也做完了,里面塞了棉花,鼓鼓的,软软的,一个个色彩缤纷。
下过几场雨后,天气蓦然冷下来,正是要用的到这些的时候。
等到赶庙会这天,康三元早早起来,给宋病秧子熬了一锅地瓜野菜粥。然后便收拾起自己做的林林总总的玩意儿,去前院找银姐,银姐推出了一辆小木车,木车上放了木板和竹竿,两人将货物都放在车上,一个在前面推,一个在后面照着货物,说说笑笑的去赶庙会。
宋崖一个人在家,面带焦躁的解开自己的衣服,查看胸口的伤势,还是没有结疤的迹象,他咬着牙自己换了药,额头上滴下大粒的汗珠。
喘了几口气,他十分颓丧的倒在椅子上。到处都充满不洁净的气息,让他很不习惯,很不喜欢,然而,他现在只能在这里蛰伏着,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天黑了,康三元还不见回来,宋崖不禁有些猜疑起来,难道她遇上什么歹人了?还是遇见他的人了?这样一想,他焦躁起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打开柴门,站在门前不时向小路的尽头张望。
然而直到过了晚饭的点了,小路的尽头才出现了三个黑点,隐隐有女人的说话声传来,他注目半晌,待近了,渐渐看清是前院的一对夫妻和康三元。
他忙回身,将柴门重新扣上,拄着拐杖回到院子里梧桐树下站立,竖耳听咚咚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康三元兴奋的声音传来:“官人,开门~”宋崖的嘴角不由得勾起,故意慢吞吞的半天才回身给她开柴门。清浅的月光下,便见康三元提着两个小袋子,气喘喘两眼光的站在院外。
他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卖光了?”
“哈哈,是滴~非常好卖”康三元一肚子的兴奋需要泄,毫不掩饰的大笑道。
便见宋病秧子睨了自己一眼,毫不感兴趣的背过身去向堂屋走。康三元的热情得不到回应,但丝毫不见减弱的势头。她关上柴门,撵上他的步伐,边走边道:“非常好卖,我又买回了一批布头和丝线,做好了赶五天后的庙会”,说着将东西放到桌上,先去倒了碗水大口的喝了,又出去洗了手。这才回来将桌上的袋子打开,拿出一捆五颜六色的丝线并二十几块布头,珍贵的放到簸箩里。又在另一个袋子里掏出些青菜和一块猪板油,并些白米。然后道:“我今日问过郎中了,重病之不宜吃很油腻的东西,所以我只买了青菜,用猪油炒了一样带肉的味道的。”
她总觉得自己断了宋病秧子的肉,该给他一个说法。
说完便将板油和青菜拎到了灶房,一阵洗切,一会儿小院里便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味。宋崖看她的袋子里还露出了一角纸头,便伸手扯出来看,见是自己嘱咐她买来画画用的笔墨纸砚,倒也齐全,不禁展颜一笑。
正好康三元端着熬干了的猪板油肉干进来,见状便道:“宣纸我买了三张生的两张熟的,我想你病着,工笔太劳神,不若写意的画起来快。所以多买了生宣。笔是云中的,有大中小三号,你看看够不够?”
宋崖挑了挑眉头,东西是差了点,但是也勉强能用,遂点头道:“刚好”康三元听了只点点头,对他的不挑剔抱有怀疑的态度——人家大家都是很讲究笔墨纸砚的,宋病秧子这么好打,别是三脚猫的功夫,岂不是糟蹋了她的钱……
一时饭菜好了,康三元端上来,一个清炒小油菜,一个番茄炒蛋,一盘椒盐猪板油肉干,白粥里加了点红薯进去,看着很有食欲。依旧是老规矩,康三元挨个吃了一口之后,宋崖也拿起了筷子。
康三元一边吃一边算这次生意的账目给他听:“大枕头三对,一对钱三百文,一对钱五百文、一对钱四百八十文,共得钱一两零二百八十文;小抱枕六个,一个一百文,其中有两个卖了一百八十文,共计七百六十文;小荷包十个,一个平均二十五文,共得约二百五十文;还有手镯卖了七八十文,共毛收入约,二两银子零三百七十文,刨除刨除三百五十文本钱,还余二两银子多一点……我共做了四天,平均一天赚五百文钱,一天赚的赶上我在钱家上一个月的班的啦,等这个月底月钱下来,我就辞工,还有……
头一次,宋病秧子吃完了,康三元的碗还满着。
接下来的几天,康三元白天上工,夜里做抱枕做荷包,废寝忘食。宋崖也减少了支派她的次数,叫她安心忙自己的。银姐晚上有时也带着自己的活计过来串门,她看到抱枕和枕头很好卖,也开始做这个,两个人时常商量一下花色和针脚之类的技术性问题。
这天又忙到很晚,康三元收拾下准备睡了时,忽听里间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接着是“砰”的一声响,她吓了一跳,喊了两声“宋公子”,无人应声,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站起来,毕竟再过两三天就是自己那毒作的日子,宋病秧子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有什么闪失,比如摔坏了双手之类的……
怀着这样不地道的想法,她掀开通往内间的布帘子,房子里黑漆漆的,于是她又回身拿了一盏油灯,这下看清了——
只见宋病秧子跪在地上,半个身子伏在床沿上,背部在瑟瑟的抖动,仿佛在忍着什么巨大的痛苦。呻吟之声就是从他嘴里出来的,康三元吓了一跳,忙放下油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道:“哎,你这是怎么了?”见宋病秧子不动,便有些慌神,连忙扯着他的胳膊用力想将他拉起来,只拉到一半,宋病秧子忽然反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之大,疼的她眼前一花,“唉吆”了一声。
宋病秧子闻声却是松开了手,转而握住床柱,康三元便见他指节泛白,额头上层层的虚汗,而他垫在脸下的袖子上,血渐渐的洇了出来。
康三元这一惊非同寻常,前两次见宋病秧子吐血,都没见他有什么异常痛苦的表现,仿若吐口水。
而这次不同,他这痛苦扭曲的姿势给她的震撼大了点,她搓手搓脚的道:“哎呀,这这,你先忍着点啊,我给你叫大夫去”这一次,宋病秧子没有去阻止她,他仿佛疼晕了,一阵悸动之后,便颓然的躺在了地上。
康三元抓起钱袋子,慌慌张张便出门,幸好天上月亮还在,她顺着小路一溜烟的向南大街跑,南大街有个王大夫,康三元随银姐一起去过,给福小子看风寒。
这个点已经是三更天,康三元一路跑过,惊起一片狗叫声。到了王大夫家门,她死命的拍门,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大夫才打着呵欠开了大门,康三元连忙说了情况,王大夫想是出夜诊出的多了,丝毫不惊奇,道了声“稍等”,便慢慢吞吞的回去,又慢吞吞的拿着药箱出来,急的康三元恨不得扯着他的袖子走。
王大夫一路上略略的问了下病人的情况,康三元每说一句,王大夫的步子就加快了三分。到最后已经是小跑的度了。康三元直觉的意识到,宋病秧子这情形,有点险。心里不禁万分焦急——她还没拿到这个月的解药啊,啊
来到了堂屋,两人合力将宋病秧子抬上床去,王大夫先把了他的脉,眉头先是一皱,又看了看他的瞳仁和舌苔,眉头皱的更紧了,问康三元:“他这情形有多久了?”康三元迟疑的道:“约有一个多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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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夫在宋病秧子的身上摸了摸,忽然掀开了他的衣襟,这下,两人都呆住了——只见宋病秧子的胸口左下的部位缠着几层纱布,肿的老高。油灯照耀下,看得出周围的皮肤都亮化脓了。一片狼藉。那纱布黑糊糊的,下面也有丝丝脓血渗出,看着让人心惊。
王大夫小心的揭开了纱布,伤口的全貌太过血腥可怕,康三元背过脸去,听宋病秧子在昏迷中呻吟了一声,心道,他伤口感染成这样还不敢被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王大夫打开了药箱,一边指挥康三元去烧开水,笼火盆,都端到堂屋里,一边开始给宋病秧子料理伤口,康三元见大夫要动刀,便欲回避,王大夫却叫住了她,命她过来按住宋病秧子的身子。
康三元无法,只得背对着伤口,两只手按住了宋病秧子的肩,耳中听得身后一阵铁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手下宋病秧子的身子一阵一阵的颤抖,她感到自己的肉也一阵一阵的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瞥见宋病秧子的嘴唇渗出血来,康三元大惊,低头细细一看,登时明白,宋病秧子早就疼醒了,为了不出声一直咬着嘴唇忍痛。嘴唇都被咬破了。
此时她正对着他一张因疼痛而雪白的脸,乌眉浓睫,愈俊美的惊人。她的脸上有些烧起来。汗也下来了,偏过头去,汗全滴在他的脖子里。
不知道又挨了多久,终于听见王大夫的一句“可以了”,康三元如蒙大赦。赶紧擦擦汗,站起身来,便见宋病秧子伤口的地方已经绑上了新的雪白的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而床边的一只小木桶里,则是许多脓状物。
王大夫合上药箱道:“他这个伤,看起来像是刀剑所致,那凶器上应是喂了毒的。这也是造成这个伤口迟迟不好的缘故,我现在已经给他刮去腐肉,上了去毒清疮的药。以后,需要你每天给他换一次新药,重新包扎,直到伤口愈合。”
康三元叹气道:“王大夫,大概要多少时日能好呢?”
王大夫捻须道:“他这伤较深,险些伤及脏器。皆因他身体底子好,才能撑到今日。若要完全好,少则三五个月,多则年余,说不准。且还需配合些其他的药物吃,一会儿我给你列个方子。不要心疼钱,药是不能断的。在伤口结疤之前,不可让伤口沾水;不可做体力活,免得牵动旧伤。饮食上要忌辛辣,忌鱼虾等物。这些老夫一并给你写在单子上”
康三元点头道谢,王大夫来到外间,写下药方单子,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收了诊金,康三元才恭送出院门,天,也蒙蒙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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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心的康三元
康三元进房瞧了瞧宋病秧子,见他似是睡着了,合目安眠的模样,便将房间里的火盆木桶之类的端出去,打扫干净了,看看太阳已经露出了头,今日是工钱的日子,不能错过。她便熬了些粥,放在宋崖的床头,提笔写了一张条子,大意是:大夫嘱咐不能多动,她今日晚些回来。写完忽然想到宋病秧子也许不认识她这一笔简体字,于是又将纸团团成球。随手一扔,拿起一个剩地瓜边啃边出门去了。
今天工钱,她和银姐都很开心,一路上走的快了不少,康三元将自己要辞工的想法告诉了银姐,银姐有些失落,以后就没有人和她一道去上工了。
康三元安慰她道:“如果我卖这些荷包之类的能养活自己,你就也可以辞工了,到时我们一起干”说的银姐又充满希望起来。
这一天似乎过的特别的快,两人浑身是劲儿,效率非常的高。不但她两个如此,整个染坊里都荡漾着一种又紧张又兴奋的气息。
终于到了下午收工的时候,梆子一打过,工人们便说说笑笑的走向染坊院子西侧的一个小屋,里面端坐着钱家旺,给工人们钱,他向来是自己动手。
工人们被叫着名字,一个一个的走进屋里,领钱之后就从后门出去,直接回家,后门通向外面的大街。
康三元是最后一个被叫到的,银姐早就领过钱了,在后门外等着她。
康三元也没多想,眼见一个院子的人只剩下了自己,正在着急,她还要给宋病秧子抓药。终于听到里面叫了她的名字,她连忙进去。便见屋子里只有一个肥头大耳的土少爷——钱家旺。
钱家旺见她进来,眉花眼笑,收拾起自己一身的肥肉,从柜台后面站起,绕过桌子走到康三元面前,晃了晃手中的一串钱道:“三元呐,给,这是你的——”
康三元留神一打量,现这串钱是一贯,比自己的工钱多了两倍,便等着钱家旺的下文。
果然,钱家旺又欺近了一步道:“比别人的都多,拿去,别见了我跟见了避猫鼠似的。我其实——”肥厚的一只手伸过来,便欲拍她的肩,康三元一偏身子,让开了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飞快一伸,将钱家旺手里的钱扯了过来道:“东家,你的心我都知道,可惜我现在只爱小白脸,所以——”她将钱塞进袖筒,“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从来没有人将钱家旺比作“癞蛤蟆”,因此,他又惊又怒又羞愧的道:“哎,你,你你——”康三元飞快的开了后门,三步两步,已经走了。
钱家旺望着门口,一时又有些失落,他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呢。鸟儿已经飞走了。
银姐见康三元才出来,便担忧的问钱家旺有没有难为她,康三元将刚刚的情形说了一下,银姐笑道:“他这个人贼心不少,贼胆倒不大”两人说笑了一通。
因为康三元要去药房,便在南大街处和银姐分了手,康三元买完药,又去买菜,小油菜最便宜,买了一把,再买两颗西红柿,买了一斤猪肉。想到以形补形,宋病秧子现在应该缺血,所以她又买了两块猪血,并些大葱,这才快步回家。
到了院门口一推,柴门里面没有勾上,便知道宋病秧子今日一天没有起来,忙进了院子直奔堂屋,推门进去,将菜放在桌上,便走到里间去看他。
宋病秧子原模原样的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康三元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看他胸口微微起伏,便放了心。叫道:“哎,我回来了,你今日有没有起来?”旋又看到桌上的粥还在,原封不动。
便走到桌子边,床上的人微微的睁开了眼,脸色蜡黄,整个人看出瘦削来。
宋病秧子看了看她,点点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音来。
康三元瞧他的模样,便将恨他的心丢到一边,叹口气。端着粥出去了,粥放一天已经微有些变味,康三元不想为省小钱拉肚子,将它都倒给了母鸡。然后挽起袖子刷锅做饭。病人吃药之前最好先吃饭,所以她一边做饭,一边熬药。
康三元一个人在灶房和堂屋之间来来回回的奔走,觉得庭院寂寂,院子大的有点空。好不容易将番茄蛋汤,清炒小油菜,红烧肉和炒的很碎的猪血端到了桌上,她擦擦汗,药罐子也熬好了,一起端到桌上冷着。粥早就盛出来晾着了,里面她加了些碎肉和青菜,温度已经正好能吃。
她便走到里间去叫宋病秧子道:“宋公子,你能起来吃吗?”宋病秧子点点头,虚弱的撑着身子欲起来。康三元看他皱眉隐忍的模样,便道:“算了,我端进来,你在床上吃吧,别再把伤口挣开了,又得……”下面的话她很厚道的咽了下去,宋病秧子这一出害的她这几天收入的一半就没了,不心疼那是假的……
康三元将宋病秧子床头的那张桌子移到了床边,把外间的饭菜都端了进来,又拿来热手巾给他擦了手,宋病秧子靠在床头上,接过她递过来的粥碗,看着碗愣神。
康三元想起了老规矩,便又将他手里的碗拿回来,自己喝了两口,又递到他手里。宋病秧子看着她的动作,忽然牵了下嘴角。眼中荡过了一丝笑意,康三元心里在算计着自己的财产,完全没在意。
宋病秧子只喝了半碗粥,吃了几口青菜,那葱花炒猪血,俱被康三元吃了。
末了康三元看着自己鼓鼓的肚子,饱食而有忧,想起明日就是自己肚子里那颗毒药的一月之期了,不禁愁眉——宋病秧子这模样可如何替自己炮制解药?
是以,收拾罢碗筷之后,她一边看着宋病秧子喝药,一边打量他的气色,琢磨解药的事,宋病秧子喝完药,将碗递给她,似毫无觉察的道:“你现在去将昨夜那位王大夫找来,我有事要问他”
康三元不动,宋病秧子本已闭了眼睛养神,听康三元半天无动静,便又惊诧的睁开眼看着她道:“为何不去?”
康三元不可撼动的依然端坐着:“宋公子,明日就是那夺魂丹作的一月之期了,解药你可造好了?”
宋病秧子闻言,眼神略动了一动:“明日太阳落山之时你来取”
康三元的心放下了一半,她料定宋病秧子此时需要人照顾,定不会不给自己解药。于是收起药碗,自去请王大夫。
王大夫来后康三元便被宋病秧子支出去了,过了两三盏茶的功夫,王大夫始神色凝重的出来,康三元本是坐在院子里烧水的,忙起身送王大夫,王大夫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连连摆手,匆匆的去了。
康三元倒愣住了,心里先想到宋病秧子莫非病入膏肓了,那自己岂不随时有毒身亡的危险。她皱着眉头看看堂屋内那一角昏黄——她既不想死也很怕看到死人。
康三元心情忧虑的去帮宋病秧子换绷带,观察宋病秧子的神色也是凝重的。越坐实了自己的忧虑,便将缠纱布的动作放轻柔了些。思忖着道:“宋公子,王大夫怎么说?”
宋病秧子本在皱眉咬牙的忍痛,闻言忽然转过脸来,目光阴森的看着她,同时压低了眉毛道:“嗯?”
康三元没想到他忽然凶相毕露,以为他是不高兴别人打听他的病情。
但她必须搞清楚,所以继续道:“我看王大夫的神色很凝重,是不是你的病加重了?”
宋病秧子闻言神色竟缓和了一些,重又将头扭过一边,道:“是”
“那,你这病重到了什么程度?”
“嗯?”宋病秧子闻言又转过头来,探究的看着她,目光变幻莫测。
“我是想,那个,你这病万一不好了,解药也来不及造……那个,宋公子,能不能先把我的毒全解了,我保证以后听你的话就是了……”
“……”
宋病秧子闻言,脸上的众多表情瞬时无踪,他一歪身向后仰靠在床头上,又闭起了眼睛,冷冷的吐出几个字道:“我暂时死不了”
康三元闻言观察他的气色,也觉他不像将亡之人,便住了口,暂时放了心。
注意转而到了手上,现宋病秧子肌肤玉白,身材健美,确确实实是个漂亮的小白脸,只可惜这身上要留个疤了。
第二天她果然如约得到了一粒解药,指大的一丸淡白色的,略略有些苦味,入口即化,她很怀疑这药是怎样做出来的。吃了之后她反而上吐下泻了一天,问宋病秧子,他忽然捂着嘴咳了一声,半晌方说,这是解药在产生效果——
好在吐了一天之后也没有其他的异常,康三元算暂时放了心。
康三元自从辞工之后,每天做活要到三更天,银姐晚饭后也来和她做会儿伴,有时带着小孙福,有时自己来。
这天两个人又在油灯下切磋针线,康三元边捻线边道:“我打算好了,过几日就去北城区几条街收破烂,应该能赚钱”
银姐疑惑的道:“收破烂?”
康三元认真的解释道:“就是去买富人家用旧了的,不要的瓶瓶罐罐,桌椅板凳之类的,或者旧衣服也行,然后卖给那些买不起新家具的人家。卖旧货一向很赚钱的——”
银姐听懂了,笑道:“亏你想的出,你这在渝州城怕是头一份了。要用车子就去我家推”
康三元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后日先做一天试一试,想要人前显贵,就要人后受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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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快二更天了,银姐方卷起针线,打着哈欠走了。
收破烂需要些本钱,康三元又点数了一遍自己的口袋,共有二两银子整,再留出日常用度的花销,能做本钱的只有一两半银子,远远不够,她在心里将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没有合适的能借钱的人,街坊邻居都过的不富裕。
思来想去,她忽然想到了钱家旺,钱家旺做放贷的生意,不如冒险去贷他八两银子,待返回本来立即还他,若赔了钱时,也可以用卖针线的钱来还他。
她打定了主意。又做了一个更次,方收拾着睡了。
钱家旺放高利贷主要是针对自己的佃农的,所以一般来贷银子的都要到他的家里去。钱家旺也住在南城区,不过更靠近城郊,康三元为了赶时间,早早的起来熬了些红薯粥,两人喝了,便立即出。
南城区是穷人聚居区,城郊住的则多是富豪乡绅。因此康三元一路走来,所经过的都是窄屋陋巷,直至到了郊外,视野广阔起来,便见阡陌纵横。良田的中间远远的有几个黑点,便是这些乡绅的豪宅。
因下了多日的秋雨,黄泥道便有些湿滑,康三元提着裙子,小心而快的走着,路上的行人不多,大多是推着粮车、挑着担子的佃农。间或有一辆马车耀武扬威的驶过,溅起许多泥水。道路两边的田垄上有三三两两的牛羊,悠闲的吃着草,小牛倌羊倌在一边的树下玩石子,童趣盎然。
康三元边走边观景,忽见前面坡下走上来一匹黑鬓马,马上坐着一个微黑肤色的男子,身材魁梧,穿着一身深青色短打扮,衣服下隐隐有肌肉的轮廓,面貌很虎气,额头饱满,剑眉浓秀,一双稍微凹一些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嘴唇也很饱满,整个人是一种虎虎生威的感觉。
康三元看多了宋病秧子、董清谭之类的小白脸,如今见到这样一个健壮的黑皮肤美男,不禁多看了几眼,那男子像是也怕打滑,紧拉着缰绳,缓缓下坡,与康三元擦肩而过,康三元觉得他头上系的葛巾似乎松了一个扣,便回身又望了他一眼,不曾想那男子却也正回身向她望过来,一时两人都有些怔,康三元脸一红,连忙回头继续走路。
一颗心却在胸膛里砰砰砰的乱跳了起来。
唉,不论在哪一世,她还是一见这种长相的健康男子就心动。虽然上一世里她从始至终都选择了小白脸式的董清谭,也真心付出,但是对于这种黑肤魁梧类型的男子,她依然缺乏抵抗力,心向往之——
乱七八糟的想着,钱家旺的宅子到了。
钱家旺的宅子很大,三进三出,借贷的一般走西边的侧门,直接同钱家旺手下一个叫钱丁的管事仆人交涉,康三元本以为自己一个贫弱女子,无可抵押,这钱怕是不好借,定要费一番周折的。不料这个钱丁一听她的来意,十分痛快的就答应了,末了还殷勤的将她送到门口道:“不够了再来使,钱少爷一直惦记这您呐”
康三元揣着八两银子,踩着两脚泥往回走,进了城区,在街上买了两捆干草,为明日的收破烂做准备。
借到了钱,心里高兴,又走到肉摊子上买了炖汤的骨头,然后买些香菇、茄子、尖椒之类的小菜拎回去,觉得未来很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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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康三元将钱袋子挂在胸前,推着从银姐家借来的木车子便出了,车上铺了一层干草,还放着四五个竹篓子,竹篓子里也铺了稻草,准备放瓶瓶罐罐用。她迎着朝阳,心情愉悦的顺着小道而下,进了城区,顺着大道向北而行。
越往北走街道越整齐宽阔,房屋也越加高大华丽,这便是渝州城的富人区了,渝州城据说是太尊长公主的封地,这北城区的繁华据说也只有京城堪比。康三元拉着木车,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行,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了。
她同给大户人家送柴的人一样,专走后门,从大街上拐进稍微狭窄的巷子,一家一家的敲门问:有没有旧瓷器要卖的?旧家具也可以。
开门的一般是厨娘或者杂役人员,大概没有见过有上门收这些的人,具是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有的直接便回没有,有的耐心一些,叫她在门口候着,自己则替她到前面请示主人。
连问了十多家,终于碰到一家李姓的大户,正在预备新房要娶新人的,打下来许多旧家具没处放,主人便命小厮将她领了进来,李家的宅子很大,雕梁画栋的,李家主人并没有出来,而是叫一个姓余的管家来接待康三元。
余管家将康三元领到后廊下东厢房里,里面乌压压的堆着一大堆的旧家具,有乌木的、紫檀木的、桌椅板凳,脚踏、屏风,样样俱全。
康三元前几日为收破烂做准备,特地跑到渝州城的几家家具铺子看过行情,因此将这厢房里的东西大略的看了一遍,便估算出了价格。
她专拣那些看起来四五成新的,用料不是很上乘的,样式也过时的旧家具买,这种既便宜,也容易脱手。一般的穷人家是不会买些中看不中用的家具当摆设的。
所以最后她挑中了四张方凳、两张一平方大小的小饭桌,还有二十只大小不等的花色平常的陶瓷碗碟,估算下来的价钱也就半两银子,余管家是个面目和善的老者,对她出的价似乎没有异议,只是又伸手指了指一张胡床上堆的布匹道:“这些布头是好的,只是花色旧了些,小娘子可要?我们奶奶没处出脱,丫头们也不缺衣裳,小娘子若要,可以便宜给你”
康三元闻言便将布匹打开看了看花色和质量,现在街上流行的是流云花纹,这些布头却还都是篆字纹饰,因为经常和银姐一起做针线,康三元也知道些本国本朝的流行趋势,晓得这些布头是二十年前的旧物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想着便用力扯了扯,竟十分结实。
管家在旁边也道:“虽是十多年前的旧物了,但因是上好的北疆苎麻出的纱纺成的,很耐用”
康三元觉得这样的花色做枕头或者包袱还可以,别的倒罢了,天冷了麻布衣服就不适合了。于是便将价钱压低了一些,刚刚的家具外加两匹篆字麻布,再加半匹白绫尺头,出价一两银子。
看余管家的意思,对这个价钱倒也认同,康三元心里还想多买几件,但考虑到自己一个人拉不动偌大的家具,便和老管家说好过几天还来这里买,这才付了钱,喜滋滋的将家具什物搬到了木车上,用稻草将怕碰的碗盘碟子严严实实的裹好了,这才拉起车子去下一家。
将到天傍晚的时候,她的木车上已经装满了货物,两个车把上也分别挂了竹篓子,篓子里放的是几只怕碰的白瓷瓶和一些崭新的白碗碟,是她从一个爱好烧瓷器的少爷家买来的,这些瓷器倒崭新,但皆有瑕疵,不是烧出了一些煤点,便是在沿上烧出了几道细小的裂纹,虽不妨碍用,但白璧微瑕,已属次品。康三元准备自制些油彩,给这些盘子来点彩绘装饰,再出手。
她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将木车子歇在街边,自己则靠在车子上喘口气,她琢磨着自己得雇个人,车子实在太重了,康三元这副身子骨又单薄,实在拉不动了。
她一边用袖子扇着风,一边打量来来往往的人和两边的店铺,寻思着雇个人替自己将车子拉回家。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粗粗的声音道:“三元——”康三元扭头一看,原来是康三元大伯家的堂哥,在衙门做捕快的那个。康三元糖时到过他家,和银姐一起时也见过他一次,银姐还怪她怎么连自己的堂哥都不认识了。
康三元想起上次见这位堂哥时,他那疑惑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紧张,试探着道:“大哥,好巧啊”
康三元的大哥康望福看来是巡捕路过此处,穿着官服,带着刀,憨厚稳重的模样。走到车子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三元,你最近怎么……有些奇怪”说着又看了一眼木车,疑惑的道:“这是你的?你替人家送货?”
康三元又擦擦汗道:“那个,我前些日子不是撞了头吗,老是忘事,有时还认不准人。这些——是我买的,我准备拉回家,修一修再拉到庙会上卖掉”
康望福很惊讶的望着她,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车上的东西,略带些惭愧的道:“三元,你一个人着实不容易……正好我也要回家,我替你推着”
说着就将腰刀解下来,递给康三元,自己则弯腰拾起了车把。康望福生的很高大魁梧,这木车子到了他手里,仿佛没有了分量一般,轻轻松松的便被推动了,稳当而轻快的向前走着。
康三元跟在车子一边,心里觉得这个堂哥其实还是不错的,便边走边问衙门里忙不忙,玉春嫂都在做什么等等,一边瞧街两边的摊贩,希望能现新的商机。
正走着,忽见前面来了十几个衙役,好像都带了酒,有几个还面带红光步履不稳,见了康望福,都围随过来拍他的肩,笑哈哈的打招呼,一个说:“康兄,兄弟们叫你去吃酒,怎的不去?”另一个道:“这个小娘子是嫂子?”乱哄哄一片。
康望福应接不暇,还推着车子,只点点头笑道:“这是我堂妹——不是小弟推脱,实在是我家里有事,下次我做东道陪礼”
康三元扶着木车站着,看这些年轻的衙役们一个个穿着干净整齐,头脸整治的一丝不苟,心里忽然想,这些人应该是好些面子的,李大户家那些屏风灯笼、脚踏胡床之类的,卖给他们或许可行,这样一想她便美美的弯起了唇角。
再抬头,却对上两道明亮的目光,康三元一愣,脸便腾地红了——是他,那个在郊外遇上的骑马的小黑脸,此时穿着一身捕快的官服,衬托的更矫健英俊。
康三元赶忙低头,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暗骂自己没用,但往下众人再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车子在动,康三元才醒过神来,现堂哥已经在走了,而衙役们也散去,她偷偷的回望了一下,现那个小黑脸走在最前面,也并没有再回头。她心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康望福替她将车子一直送到了院子里,车上的东西引来几个邻居的围观,大家七嘴八舌评头论足了一番方离去,康望福替她卸下车子,便也告辞离去了。
康三元蹲在院子里看着自己一天的收获,斗志昂扬。
将东西都放妥当了,这才起身进堂屋,掀开帘子,见宋病秧子半躺在床上,手里又拿了那本手抄书在看。脸上比前几日稍微有了点血色。见康三元进来,只是从书上方扫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康三元已经习惯他的冰山作风,毫不在意的道:“哎,宋公子,你今儿能下床走走了吗?我买回来一车子好东西,你要不要来看看?”说着双眼兴奋的闪闪光。
宋病秧子又看了她一眼,末了放下了:“把我的竹杖取来”
康三元被他指使的惯了,且看他病着,遂大人有大量的不和他计较,伸手取过桌边的竹杖,递到他手里。
宋病秧子动作缓慢的下了床,流着虚汗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一步一步缓慢的向外走,康三元在后面很不厚道的想,那几天他比现在还厉害,不知道是怎样解决水火之急的,难道他不肯多吃饭,就是为了少下床?
这样一想,心里倒生出怜悯来,便走上前去主动搀他。
宋病秧子却不领情,走了两步就挥手叫她让开,宁愿自己走。康三元对他刚生出来的那一点怜悯之情,立即烟消云散,她不和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一般见识,索性自己先去院子里摆弄起了东西。
现在共有方凳四张、藤椅两个、饭桌两张、花样圆木礅三对,小菜厨一只,旧手炉三只,瓷瓶五个、旧瓷碗二十个、白瓷碗十六个、矮脚木桌一张、八成新旧衣裳六身,薄毯五张,布匹近四匹。还有些旧扇子之类的,扇骨是好料子的,就是扇面旧了或者破损了,因此很便宜的就淘来了。
康三元先将从那烧瓷少爷家买回的崭新的白瓷碗拿出来四个,留着自己用,又将薄毯抽出两张成色新的,一张给宋病秧子,家里只有一条薄毯,天渐渐冷了,他没东西盖;另一张送给银姐家,往日多承她的情。没别的东西谢她。
宋病秧子坐在躺椅上听着她唠唠叨叨的分派,末了冷言道:“你这些旧物就这般卖,怕是本钱也赚不出”
康三元本是眉飞色舞的,闻言脸上便一僵,不过她很快便眼珠一转,又自信满满起来,道:“家具都要重新打磨、用桐油漆一下的,这些布头就做成包袱或者枕头,衣服改改式样也能卖掉。瓷器我再调些油彩画上些图案,也就这样卖了,顶多插几支花进去。扇子么——重新糊扇面,你若好了在上面画些花儿之类的,屯着,明年天热时再卖。”
宋病秧子神色莫测的听着。
正说着银姐下了工,听到消息也跑来看,康三元又向她解说了一遍自己的想法。银姐觉得很稀奇,两人叽叽咕咕的开始讨论这旧衣服该怎样改式样。
最后银姐说吃过饭后来帮她量尺寸,抱着康三元硬塞给她的薄毯走了。康三元这才兴冲冲的去洗手做饭,炸了一盘茄子夹碎肉的荷包,炖了一碗土豆炖牛肉,又炒了一盘小白菜,第一次不做稀粥,蒸了干米饭。
康三元一边吃一边在饭桌上讲述自己白天的见闻,她今天还听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据说因为长公主大寿在即,全国各州都要上贡品,渝州城的因为是长公主的直系封地,所以当其冲,城主殷大人不甘落后,决定集全渝州百姓之力造一座长公主的金像,以表忠诚追随之心,因此今年在往常的赋税之外,要加收一条贡金,平摊到户,一人约须纳一两银子。
说到这里,康三元咽下一口菜,觉得食不甘味,不胜郁卒——多了一个宋病秧子,她就得多出一两银子血汗钱……
宋病秧子考虑的显然与她不同,他听罢这话无表情,半晌方忽然冷笑道:“全城百姓的贡金集起来,十座金像也造出来了,巧立名目!这个城主叫什么?”
康三元见他这般反应,在失望之余又诧异了,忽又想到他是个落难的侠士,应是有济民之心的,怕是这消息刺激到他的侠肝义胆了,忙安抚道:“说是叫殷士廷什么的,你莫心急,待伤好了再杀他,为民除害也不迟——”
宋病秧子闻言却是一惊,飞快的抬起一双阴冷的眼睛,紧紧盯着康三元。康三元下意识的擦了擦嘴道:“怎么了?你看,你现在路都站不稳,举不起剑上不了房的,哪里还能做大侠济世救民……”
其实,宋病秧子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大侠,这只是康三元综合了他的种种表现,下的臆测而已。
宋病秧子闻言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圈,终于平淡起来,垂下眼皮道:“吃饭!”
康三元觉得宋病秧子的脑袋才像被砖头磕过的。
康三元接下来的几天十分忙,这里的庙会是七天一会,所以她还有三天的时间赶制自己的货品。
康三元没黑没夜,乐在其中的缝啊、拆啊、洗啊、磨啊的,终于在庙会前一夜,将自己这算得浩大的工程完工了,她美滋滋的看着那崭新的桌椅,裁剪成时新式样的秋衣,以及被她自己研制的油彩涂得非常有装饰感的一套白瓷碗碟——她上一世大学里主修油画,学人家大师自制颜色,没想到现在用上了……她看着自己的作品,觉得非常赏心悦目。
枕头荷包抱枕之类的花色也与前一批不一样,换了适合冬天的棉布面料,花色也趋于暖色调,另外她还做了几个玩具娃娃之类的东东,准备试一试行情。
银姐家的车子只能装两个人的针线活,那些桌椅板凳没处放,康三元吸口气跑到大堂哥康望福家里借了一辆较高级的木车,元春顺带着也来看了看她的货品,康三元看她脸酸,便送了她一只抱枕,元春毫不客气的收了。康三元盘算,以后若想开店,用得着捕快堂哥的时候多的是,现在吃点亏、受点气结交一下玉春还是值得的。
亲戚有时候还是要靠东西笼络的。
因为这次货物多,孙大哥便请了假来帮忙,他一个人推着放桌椅的车子,康三元和银姐推着另一辆,车上还坐着小孙福,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出门。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货一摆开来,便有许多人围拢来,这个说:“好新奇的玩意儿,做什么用的?”那个道:“又是他们,上次我弟妹买了个枕头,花里胡哨的,我看着爱的紧,今日我也要买一个——”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围拢了摊子,七手八脚的挑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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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看人乱,便先不打开放家具的车子,与银姐两人一个收钱一个看摊,先卖这些缝制品。
孙大哥无事做,牵着小孙福蹲在一边,一边照看家具一边照看小孙福。小孙福看到这么多人围着他的娘亲和元姨买东西,乐的在地上翻跟头,被孙大哥一把拎起来,不轻不重的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正在这时,有人看到了木车上的家具,走来问价钱,孙大哥不知道价钱,抓抓头皮冲着旁边的人堆喊:“那个,三元妹子,那木凳子多少钱一张啊?”
康三元正在忙不迭的收钱找钱,闻言回头道:“小凳子三百二十文一个,大藤椅五百九十九文一个——”随即又回头没进了人堆里。
人一波一波的经过,货一点一点的减少,到了中午的时候,大家大多歇息吃饭,街上来往的人少了,康三元他们也可以停下来喘口气,枕头荷包之类的缝制品已经少了一大半,尤其是康三元做的荞麦皮枕头和茶叶枕头,一个卖上了二两一钱银子,居然比别的卖的还快。
孙大哥按康三元给的价钱,也卖出了一对方凳,两对旧碗。康三元去买了十几个肉包子,四五只洗好的苹果,给小孙福特意多买了一包糖,几个人坐在摊子后面吃饭。
下午时便换过来,银姐和孙大哥搭档继续卖缝制品,康三元则自己卖家具,康三元在吃饭时将自己总结的生意经传授给银姐:定价钱的技巧,一般不定整数,比如想卖三百文的,就定二百九十九文,或者三百一十九文之类的;劝买主买东西要夸她,让她觉得你这东西有档次,不舍得出这个钱买就不是上等人等等……
这些都是她还坐办公室那会儿,出于虚荣心买名牌时学到的——血淋淋的被宰经验
下午,货物出脱的也很快,到日薄西山的时候,缝制品已经基本卖光了,而家具也只剩了一对藤椅,一张方桌,康三元早就捞回本来了,便决定收摊,俩藤椅带回去自家用算了。
康三元不想回去再做晚饭,便买了四个热包子,一块熟食。用荷叶包起来,扔在车上,准备回家对付着吃,银姐也买了只烧鹅,路上便被小孙福吃掉了一只鹅腿,一行人虽然累,但都精神饱满,说说笑笑的往回走,薄暮朦胧,街上的行人也大都步履匆匆起来,看的出归家心切。
巷陌里的勤快人家,已经开始烧饭,只见炊烟袅袅,不时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孩童的欢笑声隔着墙传来。
康三元的衣服底下绑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心情格外的愉快,说说笑笑的逗弄车上的小孙福,又说起自己想雇一个人一起收旧家具的事,一个月可以给他一贯钱的薪水,只要人老实本分,做事勤快,别毛手毛脚的就行,银姐听了倒灵机一动道:“哎,我姐姐有个小子,今年满十八岁了,倒是个吃苦本分的孩子,改天我叫他来玩,你看看人,我姐姐家离这里也不远,你使唤起来倒方便。”
康三元听了也觉得甚好,便答应了,去了一件心头事,脚步又轻快了不少,又和银姐讨论今天的收成。
正说着,忽见前面的孙大哥停住了,似碰见了熟人,康三元和银姐便也停住脚步,暮色苍茫中,见孙大哥面前立着一个魁梧的男子,边说话边向这边看过来,在看到康三元的时候,似乎愣了一愣。
康三元也认出了他,脸在暮色中习惯性的又热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贴~嘿嘿
攒钱盘铺子
银姐认出人来后,脸上立即现出了灿烂的笑容叫道:“夏捕头,好些日子不见,差事很忙啊”
那人也侧过身来,道:“银嫂子近来好?上月派到差事,到青州走了一遭,这方回来”银姐很敬佩的道:“啧啧,殷大人就是倚重您”
康三元听到这里,才恍惚的记起,堂哥康望福也是渝州城城主殷大人的直系下属,这就对上了。此人是堂哥的同僚。
巷子较窄,夏捕头贴墙站着,让孙家一行先走,康三元走的这边恰好与夏捕头是同一边,虽然有暮色掩护,但她总觉得自己的红脸会被他看出来,因此加快了步伐,简直有些仓皇失措,怕什么偏偏来什么,康三元走到他跟前时,竟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脚,一个踉跄,便向地上扑去。
周围传来众人的惊呼声,康三元在心里咒骂自己,这下嗅大了!
在她倒地的一刹那,有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康三元掉到了一个略有些硬的怀抱里,成熟男子的馥郁气息包裹了过来,康三元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慌乱的推开那只手臂。站直身体,脸上热的似要冒出汗来。
耳边便听这夏捕头那醇厚的声音好心的道:“康姑娘,小心脚下”
康三元耳朵嗡嗡响,听到自己蚊子似的声音在说:“谢谢……”便转身,落荒而逃一般赶紧走了。
银姐推着车反被她落在后面,康三元心慌意乱的走了一截,听到银姐在叫她,猛然停住脚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厉害,顿时恨得要寻个地缝钻进去。
银姐倒不甚在意的道:“巷子前面的人家家里有狗,你慢点走同我们一起,别被那畜生吓着”
康三元乖乖的又走回来,傍着车子,一边在内心自我检讨,为什么?为什么!一见了这人就这样丢脸啊,啊,你又不是没同男人亲热过的!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如果不是顾及到旁边的银姐一家,康三元都想蹲下来扯头了!
她最终下结论:都怪这个身体还是个处子,啥也不懂,一同异性接触就不受控制的战栗,对,就是康三元这倒霉孩子的身子造成的!
可,可是为毛接触那个宋病秧子木啥反应啊,啊?
康三元很纠结。
怀着这种纠结而郁卒、兴奋又羞愧的复杂心情,康三元到了家。
这次宋病秧子倒没有躺在屋里,而是站在落叶的梧桐树下挥舞着什么,柴门没关,走近些才看清,宋病秧子是在练剑,他受伤的是左胸腹处,所以倒不妨碍右手持剑,只见暮色混沌中,一道雪白的剑光上下翻飞,蜿蜒如游龙。人虽不动,剑气却甚是逼人。
康三元将车子放在小灶房旁边,远观了一会儿宋病秧子舞剑。
秋色的薄暮朦胧,漫天的云霞斜斜铺满西天,破败的小院内,凋零的梧桐树下,一个衣裳朴素身受重伤的高手正在寂寞的舞剑,几片落叶随风起舞。晚风徐来,天地悠悠。多么浑然天成的意境。
康三元竟也看的有些忘我了。
正在这时,小黑屋里的母鸡,忽然咕咕咕的叫了几声,从挡的不严实的石板下噌一下钻了出来,扑扑翅膀、扯扯脚就要在院子里散步,康三元大惊失色,急忙抄起一根柴棍赶它:“呔,回去!回去回去!”母鸡受惊,开始围着院子绕圈,康三元手持木柴,在后面紧紧相追,一天地的高邈意境顿时坍塌。
康三元追到梧桐树下的时候,宋病秧子也缓缓收住了身势,用剑尖拄在地上喘气,额头上有微微的薄汗。
康三元便站住脚,向他的左胸下瞄了一眼,由衷的道:“宋公子,你的剑舞的很流利,哈哈,看来你这伤快痊愈了——”
宋病秧子不答,低头掀开外衣襟,康三元顿时如同浇了一盆冷水——半旧的内衫上,赫然渗出两块巴掌大的血迹,康三元的眼睛红了——是因为心疼医药费。宋病秧子也苦恼的皱起了眉头。
康三元的脸不由得扳下来,十分不悦的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伤口结疤之前不要乱动的嘛,气死我了——”她上去,毫无男女大防意识的掀开了宋病秧子的内衣,白纱布包的扭扭斜斜,上面的血印子比内衫上的还要广大。
这白纱布是宋病秧子自己缠的,虽然王大夫嘱咐过康三元,宋病秧子的伤得一天一换药,但康三元最近忙于赚钱,连煎药的活都常常忘记,这个换药——第二天换过一回后,就再没替他换过。
宋病秧子从康三元手里扯过衣襟,自己掩上怀,高高的俯视着她道:“大夫说,只要每晚临睡前按时换药,今日就可结疤,是你没有给我按时换药,还有,煎药也忘记了两次——”
康三元看着冰冷又委屈的宋病秧子不禁哑然,难怪说久病之人毛病多,他倒会指责人。康三元动动脚,气焰矮了一截,不忿的道:“我不是要做针线赚钱嘛,不然咱俩喝西北风么?……那个,你不会自己掐准时间换啊?”说着又来了气,用眼睛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宋病秧子垂着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她杀人的视线,毫无羞愧的道:“你连轻重都分不清吗?倘若医不好我,你缝再多的荷包有何用?”
康三元心里的那一点小小的荡漾立即嘎然而止,品过味儿来,原来这人又在拿她肚里的那丸药在威胁自己。
她在心里痛骂自己两句:你又想多了,康三元!会被人耻笑的!
于是她再抬起眼皮来,已经非常的温和客气,道:“我明白了,宋公子,以后我每晚晚饭后准时给你换药,这样可以了吧。另外,也请你不要再随便乱动了,你这个伤再看几次大夫,我不用等到毒药作,先就同你一起饿死了”
说着,她非常公事公办的转身,去收拾她的木车子去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宋病秧子又非常欠揍的一推碗筷道:“我不吃这个,我要吃地瓜粥——”康三元深吸一口气,只得又去院子里熬地瓜粥,末了,她自己也喝了一碗。
然后净了手先替宋病秧子换药,宋病秧子非常泰然的坐在藤椅上——这两只没卖掉的藤椅已经被康三元放上了两只小抱枕,铺上了两块四方形的百纳布头棉垫,她手脚快,熬粥的功夫就缝缝补补的做成了。
康三元先找了块干净的布,沾了温水,替宋病秧子擦干净血迹,又将捣碎的草药细细的糊在伤口上,拿出备用的纱布,一遭一遭的缠紧——这个活,病人自己做确实不怎么得劲儿,因为纱布要绕着身子缠一圈的。
康三元忽然觉得宋病秧子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异乡落难,受了这么重的伤,重的时候都不能动,一个人在这陌生的院子里一躺就是一天,水米不进,身边一个认识或者能依靠的人也没有……
想到自己上一世毕业初到a市那会儿,生了重感冒,工作还没找到,身上钱不多,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挺着,不敢告诉父母。董清谭彼时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留在遥远的B市靠父母,她一个人无人管无人问的躺了三天,那感觉是非常孤独而消沉的。
宋病秧子此时的处境,按说比自己当年还要糟糕,亏他还有闲情耍酷。
康三元将纱布的一头在宋病秧子的腋下系紧了,老样子的问:“感觉如何?”
宋病秧子伸手摸了摸胸腹处的绑带,惜字如金的道:“尚可”,第一次没有指使康三元,自己端起了药碗。
康三元看他抬手间,衣襟上那个剑切的口子便张大了,于是了好心道:“你喝完药进去躺着,将这衣服脱下来我替你补一补吧,呃,叫邻居看了也不像话”
宋病秧子放下碗来,伸手摸了摸那个洞,似乎欲言又止,依然端着架子点了点头。
康三元那些没有出手的旧货都堆在这个堂屋里,此时便将一张半人高的方桌放到了当地,她要数钱。
这次数那一套她彩绘过的白瓷碗售价最高,一套十二个,被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买走,给了十两银子,这对于康三元来说就是很大的交易了,她喜滋滋的抚摸着那两锭银元宝,手感细腻,原来元宝是这个样子的啊。
她准备明儿再去那个少爷家收购烧坏的瓷器,顺便打听哪里有烧细瓷的窑子,有了货源才能保证自己的财源滚滚不断。
康三元颠来倒去的数了三遍,刨除本钱,这次共赚了十三两六钱银子,够她过两个月的日子用了,但是想开个小铺子还差的远。
康三元仰靠在藤椅里,揉着头顶,心里飞快的计划着自己的生财之路。
时间匆匆仿若白驹过隙,眨眼又两个月过来了。这是非常忙碌的两个月,康三元赶了六次庙会,卖了自己也记不清的枕头荷包碗盘碟子旧家具。同时还得到了二颗解药——两粒黑色的,很劲道的,有点像霉了的牛肉的味道的药丸,她吃了没有上吐下泻,问宋病秧子是为什么,宋病秧子皱眉垂头思索了片刻道:“这药是因人而异的,我也是根据你最近的气色方调整的配方”康三元将信将疑。
现在是九月底的天气,秋高气爽,而康三元也攒够了盘小铺子的钱。
她穿着自己新做的宝蓝色粗布夹袄裤,脚上是藏青色新布鞋,正站在院子里梳头,康三元的头非常的浓密,在阳光下泛着栗褐色的光芒,想是因为她从小营养不良,头并不十分黑,然而丝很细,柔软而有光泽,是一头好头。李牧刚穿越来那会儿,穷的没办法,还曾经想过要卖这一头长来着。后来现没有买的……
现在“李牧”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已经有点陌生了,她差不多已经适应了“康三元”这个新身份,只是在睡不着的夜里,还常想起上一世的情景,想起自己的父母弟妹,作为家里的老大,她总是操心家里的一切,即使现在穿到这里了,依然会在闲下来时算一算家里的经济状况——自己出车祸赔偿的钱能大约花掉多少了?弟弟妹妹现在应该在忙什么了……
就如同现在,她手拿铜镜和木梳,站在院子里等头干的功夫,心里也是在温暖的盘算着家人的。
她身边两尺远的地方,围着一群黄的、白的、黑的绒球,那是她刚买的一群小鸡。那小黑屋里的母鸡她已经放出来了,又买了两只差不多模样的,送给了前街的王大婶家,王大婶烧香时在山门上磕伤了腿,康三元去探望她,怀着惭愧的心总算补偿了王大婶。
这小院子现在看着是焕然一新,东西两屋已经全部翻盖了一遍,砖墙茅草顶,十分整齐。花了康三元十几两银子。不盖不成,她收的货越来越多了,堂屋放不下,又不能放在院子里,因此在半月前,她便狠狠心雇了些泥瓦匠来,一并连堂屋也修葺了一遍,换上了新的今秋刚下来的金黄色茅草,不会再漏雨漏风。
屋里全都重新粉刷了一遍,装了门窗,糊了雪白的墙纸。地上铺了红砖,看起来整洁干净,康三元的打算是,房租贵,铺子暂时租不起大的,货多了放不下,这个小院以后得兼着大仓库的功能,因此将东屋在翻盖的基础上,扩大了一半。
宋病秧子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王大夫又来过两次,嘱咐还要静养,外面暂时结痂了,里面却还没长全,不能下水,更不能让伤口再复。另外宋病秧子身上的毒也还没解尽。
王大夫的态度比之以前,恭敬小心了百倍,对康三元也十分的客气,弄的她十分不解。
又开了一张方子,宋病秧子继续心安理得的叫康三元养着。
康三元现在搬到了西屋住,宋病秧子依然住在堂屋里间,此刻,他正悠闲的负着手,在院子里散步,不时停下来,似是凝神思考着什么。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粗布薄夹袍,其布料同康三元这身出自同一匹布……
卖布的老板说,同一匹布买两丈以上便宜一百文钱,所以康三元就在同一匹布上扯了两个人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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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头密,梳理半日还是不见干,她急了,随手找了根绳子松松的一绑,露出白皙的颈项,然后从井里提出半桶水来,拎到院门外浇菜去了——她新在大门外两侧的荒地里开出两块菜地来,种上些大白菜、萝卜、黄瓜、野豆角之类的,小菜才刚刚冒芽,需要每天早上浇一遍水,这些都是小时候她爸教给她的,非常实用。
为了防止鸡鸭糟蹋菜地,她还在菜地周围插了一圈的荆棘,当夜便在灯前挑了半天刺,无果,最后宋病秧子总算注意到了她的困境,替她一根根挑了出来。
此后某一天,宋病秧子在院子里散步养伤时,康三元硬塞给他一柄竹竿,叫他随时驱赶前来偷菜的鸡鸭,宋病秧子诧异的望了望竹竿,又望了望她,末了,十分不乐意的收下了。不过倒真还替她照看的仔细。
康三元今日要出去看铺子。前几天在收家具的同时,她便陆陆续续的打听着,看好了一家位于南城区较繁华地段的小店面,大小相当于现在的三十几平米,约好了那家店的主人今日谈价格。
她浇好了菜,看看天还早,便又坐到院子里将还未清理好的旧货,继续洗刷了一遍,恰好头也干了,便又回屋梳头。这里的已婚妇女大多梳同心髻或者流苏髻,康三元为了干活方便,只将头总结一根松松的麻花辫,然后在脑后盘起来,用梳和帕子固定住,既简便又新巧别致。
挽好了头,铜镜中一张双十年华的脸显得朝气蓬勃,康三元的眼睛很黑,水盈盈的像两只幽深的潭,鼻子嘴巴又都很小巧,配在下巴有些尖的娃娃脸上,十分的柔美可人,她忍不住对着镜子摸了一把脸——这姑娘长的还真不赖,难怪钱家旺会惦记。
她回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粗布袋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是她所有的积蓄,约有五十八两银子。她拿出一块约二两重的碎银揣在袖子里——如果价格谈得拢,就要先下定金了。
出了东屋,宋病秧子还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走,康三元走到院门口了又折回身来道:“宋——那个,官人,我去看铺子,锅里还有粥,你午饭对付着吃些罢。”
宋病秧子正好溜圈溜过来了,闻言抬头,看到她似乎愣了一愣,目光转瞬落到柴门上,对着柴门说:“唔”
康三元现在已经基本习惯了宋病秧子的存在,对他就如同对自己地里的菜一般,只可惜他中看不中吃。
出了院门顺着小路往外走,便看到银姐的公婆也在他们家屋后的菜园子里浇菜,银姐家的菜长势喜人,在暖暖的阳光下,泛着碧绿的波浪,康三元和两个劳作着的老人打过招呼,一路哼着歌向城中心走去。
这里宋崖负手立在柴门边,对着远处看了半晌,方转回身进了堂屋,在房内又低徘徊了几步,方伸手拿过高案上的一捆宣纸,铺在矮桌上,将砚台压在纸头一侧,倒了点茶水进去,飞快的研了几圈墨块,拎起狼毫笔,饱蘸了墨汁,疾书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情节没有很多进展,对不起大家,下章补之
太尊长公主
康三元相中的铺子的主人住在北城区,康三元已经看过铺子,今日需要去店主家商量,因此,她一路穿过南城区,进入渝州城主街道金鹊桥大街。
走着走着,康三元渐渐觉出怪异来,今日渝州城里巡逻的衙役怎么这样多?城里的住户也大都大门紧闭,商贩们俱忐忑不安的立在铺子门观望,一边窃窃私语。金鹊桥大街上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设了许多站岗的衙役,大街上干净异常,行人都贴着墙根走。
康三元纳闷了,拉住街道旁烧饼铺子里一个看起来耳聪目明的小伙计问:“这位小哥,城里出什么事了么,街上怎地这么些衙役?”
这小伙计看来是知情人,见问既惊奇又兴奋的道:“大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咱们渝州城的主子——太尊长公主要来了”
康三元也做热切状的道:“真的?太尊长公主来我们渝州巡视么?”
小伙计撇了撇嘴道:“大姐你是真不知道啊?!这事儿全渝州城都传遍了,太尊长公主明日大寿,今儿是特来咱们渝州城的上珈山泡那个什么温泉沐浴的。不只她来,还有咱们清乾国的大将军林尚坤林将军也护驾前来,再有三个时辰车撵就到了”
“哦,原来如此——”康三元心说我不过在家洗了三天的旧家具,就出了这么件娱乐新闻,差点错过了。今日得见见世面,瞧瞧这清乾国的长公主是什么模样。
只是,京城距离渝州虽只有半日的车程,这公主风尘仆仆的来沐浴完,再乘车回去,又是一路风尘,这澡洗的有必要么……
她便闲聊似地又问小伙计:“太尊长公主是不是常来我们渝州城泡温泉啊?”
小伙计想了想道:“沐浴倒是第一次来,不过据说以前长公主也来过咱渝州城一次,那次是为了避难,一般人都不知道,去岁——”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道:“去岁景刘谋逆时,传言长公主带着当今皇上来咱们渝州避过一阵子,太子暴卒后,长公主才带着皇上回宫登基——”
康三元听的稀里糊涂的,疑惑的问:“景刘谋逆?是太子和景刘串通好了逼宫吗?”
小伙计闻言头摇的拨浪鼓一样,十分诧异的看着康三元道:“大姐你难道不是清乾国人?去岁这件天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康三元被这小伙计连连鄙视,尴尬的笑道:“咳咳,我官人管的严,平日少出门,这些事也就不大听说了——”
小伙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算了算了,这些话我也不该说,被人知道是要砍头的,最近风声才松了些,大姐也别乱打听这些事,小心祸从口出。”说完就抱着膀子不理康三元了。
康三元很没趣,又想既然还有三个时辰长公主才来,不如先和店主人将铺子的事谈妥,再来瞧热闹也不迟。于是便别过小伙计,也贴着墙,快的顺着金鹊桥大街向北走了。
康三元惦记着看热闹,所以同店主签好了租赁文书,交了定金之后,便匆匆的又折了回来。她一边走一边兴奋而紧张着,拐上金鹊桥大街,果然已经人山人海,马路沿上已经站不开人了,余者都挤到了面街而立的茶楼饭馆里,一个个从二层楼的窗户里、栏杆上探出头来,翘以待。
好位置都被人家占尽了,康三元上不得茶楼,只得挤进了人堆里,勉强找了个下脚地儿,从人缝里往外观瞧。
天气虽然不热,但挤得难受,康三元瞄到城主殷大人——一个瘦小精干的中年男子,身穿大红蟒袍,正带着随从官员跪在金鹊桥前,不时直一直腰舒缓一下。殷大人的左右两侧拱卫着六七个贴身侍卫,康三元看到堂哥康望福也在里面,便又忍不住留神搜索了一番,竟没有夏捕头的身影,心中隐隐有些憾意,不过倒轻松起来。
康三元杂在人堆里等的心焦,便询问旁边一位大嫂,知道这殷大人已经在这里跪了半个时辰了。
太尊长公主好大的架子。
众人也等的不耐,小小的骚动着,又过了约半个时辰,终于见街道上跑来一个报信的,附耳在殷大人旁边说了什么。
殷大人立即精神振奋起来,挥手大概说了“奏乐”二字,立时鼓乐齐鸣,鞭炮齐响。康三元忙举起袖子捂住震得嗡嗡响的耳朵。有了鼓乐的掩盖,围观群众似乎也放松下来,开始交头接耳的大声八卦。
康三元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内容不外乎两句话:“公主快到了?”“嗯嗯,应该快了!”八卦内容很没营养。
堪堪又过了三盏茶的功夫,方看见长公主仪仗的先头队伍逶迤而来,渐行渐近。
一队队身着一色儿大红衣裳的太监在前面举着各色彩旗,后面依次有杏黄衫子宫女捧着金瓜、彩扇、拂子、金水盆之类的,越往后人和东西越多,一片金碧辉煌,康三元眼花缭乱,心中暗暗誓——下次再有机会穿越,一定想办法穿成个皇女过过瘾。
长公主的凤车在队伍的正中间,周围被侍卫随从围随的风雨不透,康三元踮起了脚,目光在车身上流连了一圈,现有个骑马的将军紧傍凤车而行,头戴簪缨,一颗大珍珠在头顶闪闪光,想来就是那个林将军了,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林将军身材健硕,浓眉环眼络腮胡,目光锃亮,康三元觉得这人长得过于凶煞了一些。
长公主从始至终都没有掀开帘子或者停下马车,一路长驱直入的过了桥,奔殷大人的官衙而去了,殷大人已恭谨的随在凤车旁边。这一队长龙滔滔不尽的过了半晌,方尽了。留下一地的滚滚狼烟,康三元没有看到长公主,觉得有些扫兴,便挪动脚步欲走,众人也开始慢慢散开,犹在唧唧喳喳的议论:
这个说:“你看到那姑娘捧的盆了么,啧啧,全是金子做的——”
那个道:“这算什么,听说长公主的马桶都是金子做的!”
“真的?”
“当然真的了!”
“阿弥陀佛——”
“如今清乾国除了长公主,还有谁最大,她想用什么样的不行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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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也是她亲弟弟啊,还不是要听姐姐的,我看啊,她就是咱清乾国的女皇帝”
“哎,你们几个莫乱说啊,是要杀头的”
“就是,就是,莫谈国事,走吧”
康三元肚子咕咕叫,边走边听路边人八卦,进了一家小菜馆。
看来长公主的到来对渝州城百姓的震撼比较大,康三元坐下半晌了,饭馆里的小伙计犹在柜台后,头对着头唧唧喳喳的议论刚才的盛况,丝毫没注意到她。
康三元只得喊:“小二,来一小笼蒸饺”
店小二之一扭头看了她一眼,方不情愿的起身去后厨房传话,脸上依然挂着意犹未尽的表情。
一会儿食客多了起来,饭馆里热闹了,康三元一边吃饭,一边留神听隔壁桌的人聊天——隔壁桌坐着四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书生,一般都会关心朝政。此时他们也正在压低了嗓音谈这些。
康三元耳朵很好使,背对着他们,依旧清清楚楚的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先说:“这清乾国就要败在一个女流手里了,唉!砰!”仿佛是手掌压抑的拍了一下桌子。
另一个较和软的声音立即“嘘”了一声,继而轻声道:“方兄,此是是非之地,莫引口舌之祸”。
然后又一个浑厚的声音□来道:“哎?生既为男儿,则天下兴亡你我皆有责任,当今皇上年幼,致使外戚干政,皇权旁落,怎能不叫你我之辈忧心呐——”洪亮声音接着道:“然也,袁兄这话正道出了愚弟的心声,唉,可惜朝中能抗衡林家的元老重臣所剩无几啦……”
这时又一个声音开口漠然的道:“争权夺利之事,从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我等又何必抛头颅,为他人做嫁衣裳?若真有人替当今皇上除掉林家,夺回皇权,恐怕下个要被灭族的,就是他了。”
众人闻言俱缄默不语了,半晌那个洪亮的声音才又道:“唉,大势已去啊,听说,皇上最近已不上朝了,长公主为了给自己庆寿,竟将组建西北关防大营的款子挪用了,真是妇人之见呐——”
康三元将最后一个蒸饺咽下,抹抹嘴,心道:“这长公主的作风咋这么像慈禧啊,清乾国也要国将不国了么?”
付了帐,她转身又看了眼那四位高论的书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她不禁一笑,不论在哪一个世界,都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最有正义感啊。
康三元不关心国事,所以她心情轻松地去采买了些鞭炮、彩纸、糖果茶叶之类的,为开业做准备。
秋天白日短,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因宋病秧子的伤口已经结疤,所以康三元想买些鱼来吃,便在街上挑了一小袋一指长的小活鲫鱼,又买了小半袋面粉,一颗包菜头,割了一斤猪肉,准备回家做馅饼吃,小活鱼可以干炸,既新鲜又好吃。
东西挺沉的,她走几步便歇一歇,正在懊悔买多了,忽听身后有个少年的声音叫道:“姐姐——”
康三元很讶异的回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前街王大婶的儿子——王冕知。王冕知今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按年龄是该叫她姐姐。他是个高挑的少年,略显瘦了些,浓眉大眼,温雅之余略有些腼腆,现在他便有些脸红的背着:“三元姐,我帮你拎着吧”
康三元见过他两面的,但因他一向有些腼腆,因此说话这还是头一遭,便笑道:“你散学了?课业重不重?”
王冕知一手拎起地上两个看起来较大的袋子中的一个,在前面走着,一边道:“今日要给母亲抓药,所以一散学就回来了,课业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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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拎着肉菜糖果,在后面快步跟上,现王冕知说了两句话,脸上便红彤彤的,便又放慢了脚步,怕与他并肩走让他受窘,一边道:“你母亲的腿可好些了?”
王冕知低着头道:“能下地了,只是不能久立”少年的素白衣角轻轻地摆动着,康三元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心里竟有些心疼这个半大的少年。
康三元最近听银姐讲过,王家本也是个小康之家,但自从王冕知的父亲死后,家境便一天不如一天了,王大婶不肯委屈了自己的儿子,一直坚持叫他读书走仕途,王冕知天分颇高,虽开蒙的晚,但却在童试中一举中得了禀生,在州学里读书便不用花家里的钱粮了,一率由国家供给。
王冕知是个很有志气的孩子。也很懂事孝顺,康三元直觉上便觉得很喜欢这孩子。因此一路走一路说些家常宽慰他,王冕知渐渐地也不那么拘谨了。
到了王家宅子所在的街上,康三元知道王冕知担心王大婶,便坚持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又塞给他一把糖果,和他告别分手。
走到坡上的时候,康三元忍不住又回过头望了一眼,看到薄薄的夕阳下,单薄的少年正急切的向家的方向走着,不知为何,她竟有些要落泪的冲动。
康三元啊,康三元,你还扣押过王大婶家一只鸡,你太没良心了,康三元狠狠的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
进了院子,没看到宋病秧子的人影,倒有些奇怪了。
康三元推门进了堂屋,将东西放下后环视了一周,又掀开里间的帘子,也没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康三元在堂屋里转了一个圈,又跑到院子里,高了声音叫道:“官人,官人——”
无人应答,康三元在院子里呆站了片刻,立即开了西屋的门,扑到了床上,在枕头下一阵翻腾,然后长出一口气坐起来——还好,五十六两银子一分未少。
看来——他可能是出去散心去了,康三元自我安慰着。
心怀忐忑的将银子揣在身上,康三元回到堂屋,慢慢的和面,剁菜肉,准备烙馅饼,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心里同时揣测着:宋病秧子不至于这样没信用吧,至少得将她的毒解了再不告而别啊,啊?
康三元神不守舍的烙好了肉馅饼,又将小活鱼煎好了,现在她一边炖西红柿蛋汤一边熬宋病秧子的药,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康三元的心——也渐渐的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贴之~亲们提提意见哈
一个噩梦的意外收获
又过了几个时辰,宋病秧子还没回来。康三元守着黄澄澄的薄馅饼,外焦里嫩的小鲫鱼,和浓稠的西红柿蛋汤,却没有了食欲。
她纠结着宋病秧子到底去了哪里的问题,一会儿猜他是不告而别了;一会儿又觉他是被仇家掳走了……不论是哪一种,回来的希望都很渺茫——她身上的毒,到底别家有没有解呢?
院子似乎也变的过于大、过于安静了,简直有点陌生,她甚觉坐立不安。
康三元独对孤灯,端坐了一会儿,忍不住起身找了两张干净的笼屉布,分别包了五六张馅饼进去,又将干煎的小鲫鱼各倒了一小半在干净荷叶上,锁上房门,便出了院子。她得到有人的地方去逛逛。
康三元先来到银姐家院门外,银姐今日下工晚,正和婆婆在灶房里做晚饭,见康三元送了馅饼来,忙让她进屋喝茶,等着一起吃饭,康三元无精打采的拒绝了,扬扬手说,还要给前街王大婶家送一些,王大婶腿伤还没好,家里一定无人做饭。
银姐闻言倒是一愣,有些赧然的道:“三元你真是个热心人,我离大婶家这样近,倒从没想到这一层”遂不留她。康三元下了坡,就着月光往前街走,各家墙内不时传出孩童的笑闹声,偶有风吹来,带着晚饭的香味。康三元一路走一路希望能看到宋病秧子出现,然而没有。
到了王家门,是王冕知给她开的门,王冕知当时手里还拿着一把蒲扇,月光下,脸上带了些灶灰,看到是她,腼腆的道:“姐姐快进来,我母亲在堂屋里”边说边让到一侧。
康三元先笑问:“晚饭吃好了?”
王冕知紧捏着手中的蒲扇道:“饭还未好,我想熬些粥给母亲,刚淘好米”
康三元闻言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道:“呐,正好,这些是我新做的馅饼,还是热的,配粥吃正好——我就不进去了,替我向你母亲问好,我改日再来瞧她。”说着,不待王冕知推辞,便招了招手回身快步走了。
上了坡又习惯性的回身看了一眼,王大婶家的门还是开着,月光影影绰绰中,那细弱的白衣少年还在门站着,康三元便又挥了挥手。大步的往坡上走了。
转了一圈,还是这个冷冷清清的小院子在等着她。
康三元有些无精打采的开了柴门,没有反扣上,便来到堂屋,草草的吃了些饭。在堂屋做针线活做到三更天,窗外是混沌的夜色,渐渐起了风。后来她实在困极了,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沉入睡梦的那一刻,隐隐听到外面似是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声风吹入耳。
康三元梦了一夜的前世今生,后来梦见自己在出租屋内指着董清谭悲愤的叱问:“说!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是不是薛倩……我早就知道!你们——”
“我们?我们怎么了?少见多怪。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董清谭依然是一副公子哥的痞痞表情,懒洋洋的道,他抱着膀子站在她面前,高高大大,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我们’?你说‘我们’……你是真和她有一腿啊,呜呜……”康三元闻言顿时肝肠寸断,很没用的哭了起来。
后来,她哭醒了。
醒来的她依然迷茫的抽泣着,将脸从润湿的那只胳膊上转到干燥的胳膊上,肋骨之下那个称之为“心“的地方一抽一抽的痛着。
忽然,她止住了抽泣,愣了——
隔着朦胧的泪光,昨夜失踪的宋病秧子竟赫然立在眼前——见她睁眼,宋病秧子似有些局促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弯下了腰——然后,康三元的眼前便一黑,有一块略粗糙的布头,轻柔的抹着自己的眼睛。
帕子拿开,康三元彻底的清醒过来了,她猛地从胳膊上抬起沉重的脑袋,哭的太久有些眩晕,她晃了晃,继而竖起两只麻木的胳膊肘,抬起两只手抱住了脑袋,有些可怜和滑稽的看着宋病秧子沙哑的开口道:“你咳咳咳回来了?昨天晚上……”
她觉得眼皮沉重的搭下来,眼睛又痒又痛,于是便止住话,又抬高两只满是泪水的、滑腻腻的手背,努力地揉了揉眼睛,又吸了下鼻涕,这才又接着咕哝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说着,打了个泪水横流的大喷嚏,又打嗝一般抽泣了几下——她现在还沉浸在那个噩梦的阴影中,心情非常之坏,因此也不想继续多说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边继续一抽一抽的,一边扶着桌子想向外走——她得先洗把脸。
宋崖宋病秧子此时看起来有些僵硬,脸上的神色似乎悯然,又似乎心事重重,眼神一晃又透出些些焦躁和凌厉,他看着哭的迷迷瞪瞪的康三元摇晃着向外走,手指捻着剑柄,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康三元梦游一般走到门口,脚步没抬高就往外迈,终于一个踉跄,跌坐在门槛上,也许是刚醒来人比较迟钝,康三元没怎么觉得疼,只可怜兮兮的搭着脑袋,将两手按在门槛上撑起身子,又控制不住的抽泣了一下,焉头搭脑的继续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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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被那个梦毁坏了心情,第一次变懒惰了,回到东屋躺在床上赖到了中午,起来后依旧情绪低沉、精神恍惚。宋病秧子似乎也有心事,一个人坐在屋里擦拭那柄短剑,偶尔从睫毛缝里看康三元一眼。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要吃中午饭,直到了傍晚,康三元才调整好情绪,重新振作起来,又恢复了往日手脚勤快的作风,脚底生风的端着昨夜剩的馅饼去了灶房。很快,小院子里就充满了饭菜的香味。
只是到了饭桌上,康三元难得的沉默了起来,顶着两个红肿的眼泡只闷头喝汤,偶尔打个喷嚏,双目呆滞,若有所思。
宋崖暗暗观察了她半晌,又斟酌了良久,终于主动开口道:“昨日是我不对,以后我若再出门一定提前说与你,可好?”
康三元闻言惊讶了,睁着红红的眼睛看他半天,心里慢慢的转过圈来,然后,她缓缓地咧开嘴笑了——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宋病秧子显然误解了自己的眼泪,他竟心生惭愧了……
康三元捡了根青菜嚼着,大度的开口道:“我相信你——”目光真诚。不过,因为她脸蛋浮肿,眼有红丝,因此,这句话一说出来,便显得有些悲壮和可怜。
宋病秧子的脸上竟有一丝怜惜之意一闪而过。康三元在神游对此视而不见。末了,两人又各怀心思的沉默着低头吃饭了。
晚饭后,宋病秧子又端坐在藤椅里,摊开双臂叫康三元替他换药,康三元看到那伤口上结的痂已经开始剥落了,便道:“这外敷药应该可以停了,明日我去问问王大夫。”
宋病秧子心不在焉的“唔”了一声,忽然问:“谁是李牧?”
康三元一时没转过弯来,呆呆的重复了一遍“李牧?”,末了,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名字,顿时睁大了眼睛——
缓了口气,她觉得这个问题颇不好回答,转而问道:“宋公子为何这样问?”
宋病秧子低头凝眉俯视着她道:“你睡堂屋那些天,夜里常常说些混言混语,李牧…是你的乳名?”
康三元闻言胡乱的点了点头,宋病秧子目光忽然深远起来,像等着鱼儿上钩的老猫,双目微眯也点点头,康三元放松下来,替他裹好了纱布,便欲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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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宋病秧子又来了一句:“那,董清谭是你什么人?”
康三元顿时一僵,仿佛被人生生戳了一刀一般。昨晚那个梦又翻腾起来,她觉得胸口里又抽的疼。
宋病秧子透过扇子一般浓密的睫毛,将她的表情毫无遗漏的看在眼里,心中暗道,难怪她平时多有怪异之举,看来果有内情。
继续不慌不忙的道:“你夜里常常念‘它’的名字——”言外之意是,你不要说你不认识这个人……
康三元明白了,宋病秧子白天赖床,晚上养足了精神偷听自己说梦话,看来不是一次两次了。说梦话还真是个大毛病。
她打点起精神,准备编个故事给他听。
宋病秧子显然不想给她构思的时间,步步紧逼道:“他是你表兄?”
康三元一心想含混过去,疏于防范,又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闻言胡乱的点头道:“嗯,远房表兄”
宋病秧子露出了然的神情,心道,果然是个男子。面上继续不动声色的道:“所谓日日思君不见君,你表兄正是你所思慕之人了?可是——据我所知,康三元并没有董姓的姑表、姨表兄弟”
“……”
康三元彻底呆了,回思过来又深觉自己这套中的太没水平,干脆放弃了挣扎,站起身来,不耐烦的道:“你想知道什么?”
宋病秧子很有耐心的喝了一口药,姿势尊贵的放下碗,和声道:“你到底是谁?我不相信一个没读过书的,从小浣纱种田的姑娘知道生熟宣纸的类别,甚至还会写一笔奇怪的文字,画一手古怪的画,盘——你这种奇怪的髻……其他的倒都罢了,世上多有有心人和怪才,但那一笔古怪的文字却不是等闲之辈所能参透出来的。你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宋崖开始逐渐迷乱了……
所谓怀才不露
康三元,这会儿应该叫她“李牧”了,李牧愕然了。
难道,这就叫养虎为患?宋病秧子看似懒洋洋、冷冰冰的,整日少言寡语,实际上整天在肚里琢磨她?人心叵测啊!
她在对面藤椅上坐下,托着腮,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给他讲讲自己的传奇经历捏?如果讲出来的话算不算泄露天机捏?泄露天机会不会遭雷劈捏?
还有,宋病秧子会不会相信这荒诞的事实捏?
她蹙尖了眉头,拿手指在桌上画圈圈,末了,苦恼的看了宋病秧子一眼,摊开两手道:“同你讲了也是白费口舌,你也不会懂,你们,所有的这些人都不会懂…我太倒霉了,唉……”说罢,她不胜郁卒的叹了口长气,眼望虚空,神情寂寥起来……
宋病秧子不为所动,那端然的姿势分明的在显示着他的态度——不要故弄玄虚!
她好不容易走出那个梦的阴影,恢复了正常的心态,所以此时十分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她见宋病秧子还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并没有放弃追问的打算。心里不由得有些焦躁和恼怒。
她决定尽快的息事宁人,所以便转而用一种坦诚而肃穆的目光直视着宋病秧子道:“宋公子,我虽然叫你一声‘官人’,但你应该十分清楚那是怎么回事。你我之间若没有那个约定,恐怕也就是路人而已。你又何必要知道我的过往呢?你的事情我就从来不问!左右不过一年半载,你我就要分道扬镳、桥归桥路归路了,所以,你我又何必为彼此的过往而纠结呢,万事,不过都是浮云而已……”
她说着说着控制不住的抒情了一把,顿觉自己穿了一回,变得诗意了……
宋病秧子听罢,怫然不悦起来,脸竟隐隐有些涨红,不过倒没有再多问。
宋病秧子自从伤口结痂后,每日晚饭后必要在院子里练一会儿剑的。所以他紧抿着唇,提剑去了院子里。
而康三元依然要做些针线,不过她现在主要经营二手家具,所以针线上便做的少了。因为天气渐渐转冷,她只做些暖暖的枕头和抱枕、棉手套之类的,和银姐的混在一起卖。更多的时间则是在赶制秋冬的衣服、被褥、鞋袜等。
康三元最头疼的是量衣服的尺寸,银姐手把手教了她好几个晚上,她才终于了悟。
现在她端出簸箩筐子,从里面拿出一件崭新的月白色细棉布男式中衣开始忙活——这中衣乃宋病秧子之物。
这三个月来,宋病秧子一般是洗澡的时候,自己顺便将衣服丢在水里,泡一泡再拎出来,晾一夜继续穿。
爱干净的康三元终于看不下去了,在给自己做了三套内外衣、十几双袜子之后,终于于心不忍起来。
某一天中午,喊住宋病秧子,要替他量体裁衣。
宋病秧子同棵树一般高高大大的,康三元给他量尺寸颇费了些力气,摆弄半天,累出了一身热汗,连宋病秧子都被倒腾的冒汗,饱满的唇吻愈的嫣红。
一回生两回熟,后来再给他量鞋子的尺寸时,就自然多了。
现在这件中衣只剩了最后一只袖筒还未缝好,康三元就着小油灯,不慌不忙的穿针引线,一边瞄一眼院子里舞剑的宋病秧子宋崖。
舞的太快,康三元看不清,但她对自己不懂得东西都存有敬畏之心的,因此觉得宋病秧子舞的一定不错,可见他也是有一技之长的,不是个废人……
她低头用牙齿将棉线咬断,再抬头,宋病秧子也缓缓收住身势,看来要中场休息了。正好可以试试新衣,不合适的话,她现在就可以改过来。
于是她抖抖衣服心情平静的喊宋病秧子:“哎,官人,歇歇吧,来试一下衣服~”
宋病秧子每次听她喊“官人”似乎都会僵一僵,不过三个多月过来了,他,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略顿了顿便转身,将剑划了个漂亮的弧夹在腋下,回到了堂屋。
毕竟重伤初愈,体力还是差了些,脸上有刚运动过后的红润。康三元将手中的衣衫抖了抖道:“呐,你现在到里间去换上试一试,若哪里不合适,我再改改”
宋病秧子将剑放到桌上,忽然古怪而客气的道:“有劳”言罢,一本正经的拿着衣服自去试去了。康三元一时倒愣了。
其后的许多天,宋病秧子一直古怪着,一会儿冷淡,一会儿客气,一会儿冷冰冰,一会儿又颇为温和有礼。康三元非常怀疑,他出去了一趟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康三元当时同那铺子的主人约定的是七天之后交钱接铺子,所以这些天她一直跑前跑后的囤积货品,广传单,为开业做准备。
银姐的那个外甥从上个月开始便跟着康三元出去收货,他叫吴小山,刚满十九岁,看起来高大结实,人也很勤快,性格活泼爱说笑,康三元对吴小山甚是满意,吴小山第一次见她便叫她“师傅”,康三元听了觉得这个称呼比“老板”或者“主家”都亲切,便没叫他改,并且熟了之后也喜欢叫吴小山“徒儿”了。
现在这一对师徒在渝州城的几条较繁华的大街上,渐渐地有了名气,原因很简单,两个年龄相仿、样貌周正的男女,以师徒之称整日同进同出的穿梭于大街小巷,难免惹人关注。
康三元觉得这样很好,等于提前打响了自己的店的名号,说起自己的家具店,康三元已经想好了名字,就叫“康大家具铺”又爽口又简便……
后来再出门收购家具,康三元便做了张木牌子,写上“康大”二字,挂于车把上,走街串巷更有了招牌。
康三元一边收货,赶上庙会,也会和吴小山一起去摆摊,尽量出脱一部分货物,收回成本,不致资金短缺。吴小山天生做生意的料,在康三元的点拨下,越来越会和顾客兜搭。
而康三元的堂哥康望福,偶尔在街上或庙会上遇到康三元师徒,也总是伴着他们走一小段,说上一会儿话,这样,就很少有地痞流氓打他们的主意了。康三元明白堂哥的用心,心里很温暖,毕竟是一家人啊。
这天傍晚,天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康三元和吴小山两人一前一后,**的推着车子回到了家里。将货都卸在东屋里,吴小山便欲回去了,康三元怕过会儿雨大了,天黑路滑不好走,便塞了几块烙饼到他怀里,叫他去了。
开了堂屋的门,宋病秧子竟然又不在了,桌上,有张墨迹未干的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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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拿起碗底下的字条,定睛细看,纸条上只有几个宋体繁体字“勿寻,不日当归”
康三元心说,多亏自己当年颇看了几本古书,认了些繁体字在肚里,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可见学,即有所用。
又细观了一遍这几个字,人都说字如其人,从这些字的形体上来看,宋病秧子应该是个儒雅俊逸之人,只是,其人之于字,偏于冷峻了些。
这样臆测着,康三元随手将纸团团成团,扔进案上一只空了的茶桶里。自己则擦擦头,收拾一下家务,宋病秧子不在,她终于不用做饭、熬药、烧两份洗澡水了。心中舒适,于是准备随便对付着吃一些剩饭,然后带着针线去找银姐聊一会儿。
康三元习惯性的先进里间去收拾宋病秧子的卧室,这半间屋子足有二十几个平方,新修葺过房子之后,这里也焕然一新,地砖干净,墙纸雪白,旧蚊帐撤下来了,宽大的双人木床上,下铺着新茅草编结的厚床垫,粗毡布,毡布之上铺的是康三元新做的被褥。
一色儿白底杏黄面的被褥,看起来清新干净,枕头也是一样的花色,具是康三元的手工。里面填了荞麦皮,很酥软。
这床想来还是康三元的爹娘当年用的,虽老旧,却很结实。
室内除了这张床,还有一桌一椅,桌子是康三元收进来的旧货,因太笨重,几次卖不掉,索性就留在这里给宋病秧子当书桌使,桌前有一方凳,是康家旧物。康三元拿桐油新漆过了,看着倒也干净。
书桌上有上次买来的笔墨纸砚之类的,还有一只盛着剩茶的旧茶碗。康三元整理了一下桌子,将茶碗端出去,就算收拾好了。她从来没有替他整理床铺的意识,宋病秧子倒也知趣,从没有指使过她。
将家里的鸡鸭等活物都喂过一遍之后,康三元方坐在屋里就着剩菜啃了一块烙饼,便欲起身收拾针线去银姐家。就在这时,忽听院子里的柴门吱嘎一声响,来人了。
康三元开了屋门一看,原来是王大婶,打着伞,推开柴门走进来,康三元忙喊道:“婶子,小心脚下点儿,院子里有个水坑——”——这个坑是康三元一手造出来的,她连着几个月都在院子正中央坐着洗家具,洗的久了那地儿就成了坑,一下雨便积满了水……
王大婶的腿脚自上次磕了之后便不灵便,此时走来一步一滑,康三元怕她滑到,忙去院里领她,一边问“婶子,吃饭了没有?”
王大婶今日似有心事,说话也不似往日那般大嗓门,微笑道:“刚吃过啦,你官人的身子大好了?唉,我这腿摔得,前些日子不能下地,还累你去看我几趟,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康三元忙道:“婶子别这样说,我也没做什么。”一边让她进来坐下,一边倒茶水,又问:“冕知弟弟在家做什么呢?”
王大婶接了茶水,道:“这不,过大半个月就要大比了,他这连月来每夜都要温书到深夜,我来那会儿,他正吃完饭要写字啦”
康三元笑道:“冕知弟弟既勤奋又孝顺,婶子你有福了,大比是在咱渝州城里么?”
王大婶闻言面带忧愁的叹气道:“唉,往年我们城阳省的大比,贡院都是设在咱渝州城的。今年却改在西面的江陵城,说是皇上的旨意,渝州城今年要建什么汤沐浴场,以前考生的号舍这几日都要拆除——”
汤沐浴场?康三元心说,难道是长公主来渝州温泉沐浴了一次,心情舒爽,要在这儿建个专用的浴场了?劳民伤财,真作孽吆……
王大婶叹了口气,继续道:“往年这大比都是九月份就开始,今年也不知因为什么,推迟到了十一月份,天寒地冻的,去江陵城路又远,冕知那孩子从没出过远门,我真担心啊”
康三元回想起王冕知腼腆爱脸红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担忧,便道:“最好有同窗一起走,走远路有个伴安全些”
王大婶道:“我也是这么想,紫堂街那边有三四个学生,凑钱雇了两辆马车,我心里想着让冕知也同那几个一起,只是这一注又要几两银子打点。我攒了些钱,谁承想前些日子又摔了腿,不花不花的,将冕知的路费钱花了个七七八八,这些日子,我正为此事愁得吃不下饭去——”
思路客
王大婶说道这里,似乎很难往下说下去,便低头喝了一口水,转而打量了一下屋子问道:“你官人不在家?”
康三元点头道:“嗯,他出去找朋友散心去了——”
王大婶似乎松了一口气,两只手略有些局促的攥在一起,轻轻的磨着继续道:“唉,论辈分,你是我侄女,我就是再难,也不应该向你开这个口…只是因了我这腿的事儿,将能借的亲朋都借遍了,这几条街上,再也找不出能帮我们娘俩的人了,这才求到侄女这儿——”
康三元听她上面的话,已经猜到王大婶的意思了,不过她心里也很为难,因为自己手里只有五十余两的现钱,是预备着后天付铺子的租金的,王冕知去江陵城参加秋闱,至少得个三四十两银子,若要认认师门,小做打点,又何止几百两,自己怕是有心无力——
三更新
不过王大婶既然向自己一个晚辈开口,自然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康三元看着王大婶斑白的两鬓,殷切的神情,心里一阵难过,仿若看到了那一世里自己的父母,也曾经这样为了孩子的学费而低头求人。
康三元忙止住王大婶道:“婶子莫着急,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我手里现在还有些余钱。你稍等,我去拿——”说着她忙起身快步走到西屋,从枕头下掏出钱袋子,掂了一掂,全部拎回了堂屋——她知道王大婶伤腿这一出铁定是将她所有的积蓄花光了,往后这些日子,王大婶自己的日常用度怕是都有问题。
而自己好坏还有一院子的货,可以一边卖着一边度日,只是那的“康大家具铺”,近期怕是筹不出租金来了,违约的话,那二两银子定金也会打水漂了。
康三元想现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从渝州城到江陵有五六天的车程,王冕知应该尽快启程才对,这大比三年才一次,机会难得,不能误了。
回到堂屋,她将银子都倒出来,留下了二两碎银,一两要日常花销用;一两要给吴小山工资的。然后将剩下的六十两全部递给了王大婶,道:“不知道这些够不够?若婶子早些来找我,还能多一些,可惜我今日刚进了一批货,花掉了许多。”
王大婶接过银子,眼中泛出泪花来道:“三元,你好不容易攒这些,婶子不能都拿着,冕知去江陵,四十两也应该够了——”
康三元推回去笑道:“婶子莫担心我,我这些货一出脱,钱就有了。俗话说,穷家富路,路费带足些总是没错的。况且天冷,多治些厚衣服也是好的”
两人正说着,只听院门又响,却是银姐带着针线来了。
两人遂停住话头,王大婶将银子收好了,又同银姐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走了。康三元送到大门外,王大婶拉着她的手犹说:“我日后多兼些差事,可以多攒些钱还你,我晓得这是你做生意的本钱……”
康三元知道王大婶平日是个爽利要强的人,必是紧急着想多揽活尽快还自己,便认真的道:“婶子,我一则真不等钱用;二则你这腿还没长好,若太操劳了怕是不妥。冕知弟弟知道了也必不安心走路的。等冕知弟弟此去高中了,你想还我多少不行的?”
说的王大婶方笑了。
银姐以为宋病秧子已经歇下了,倒没有多问。同康三元一边做针线,一边讲说些染坊里的事情。坐到一更天,孙大哥打着伞来接人,说小孙福在家闹着找娘,银姐笑骂了一句。便收拾了针线,同孙大哥并肩打伞走了。
康三元站在门口看着银姐两口子远去,小院顿时又安静下来。
她回到屋里,忽然抓心挠肝的想起夏风来。
夏风——夏捕头,家喻户晓的清乾四大名捕之一,侠肝义胆……
一宿落雨敲屋檐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大家请无视我的许诺……
这章还剩一半,俺正在修,修好了就贴……
这章终于贴完了,抹汗…
不知道康三元想夏风是不是来的突兀了一点?
我想一个女子,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不适、未知、和磨难的生活着。
当此处境,恰好碰见一个她原本就心仪的类型的男子,而这男子恰恰又屡次回顾她,那么她应该是很动心的。
下一章会扼要而透彻的解释一下康三元在现代世界里的爱情——她与董清谭之间的似是而非的爱情。
大家多提提意见哈
三鲜水饺
不平等的爱情,从来都不会长久,即使苟且着,当事人也不会幸福。这句话很适合康三元。
康三元在上一世里的爱情,保持的时间相当之长。她与董清谭是高中认识的,那时候,董清谭是全校闻名的才子,她,是一朵默默无闻的野花。
不巧的是,她这朵野花恰长在校草的身边,两人是同桌…日子久了,总能生出些情来,她像许多小言中的女主角一样,为他的漂亮和聪明所折服,一直拼命地学习,打造自己淑女而有才的形象。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才学打动了他,还是自己的憨厚打动了他。总之,同桌一年之后,高三毕业之即,他们混在一起了……
她承认——她将自己奉献的太早太彻底了些……
于是大学异地恋,毕业同居、分居、再同居、她出车祸穿越……
扼腕想来,她与董清谭的爱情,简直就是她一个人的垂死挣扎。而她当时显然还不觉得。
像董清谭这样的男子,生来聪明,长得又好看白净,年轻有志气,是会吸引很多漂亮的女孩子追慕的。而董清谭无疑也很享受这一点。
当然作为董清谭的女朋友,她并不觉得享受。
她一直是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虽然她没意识到,这种生活态度使自己的心思过于粗糙了些。
她一直像勤劳的蜜蜂或者飞燕一般,每日不停歇的忙碌着,一点一点的吐丝衔泥,构筑着温暖的爱巢。
而她,也一直自认为是了解董清谭的——他不过是爱玩,却绝不会动真格的。
善于吸引异性也是一种本事,而人,有了本事总会忍不住到处施展。所以她准备宠溺的原谅董清谭的这些小毛病,只要他不动真格的……他是如此的优秀,只要能和自己天长日久的在一起,偶尔多看别人一眼没什么……
可是有些事,大度即是纵容。
所以,她纵容董清谭的后果就是,她刚死没几周,董清谭已经在怜取眼前人了。董清谭在这件事上,似是凉薄了一些。
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不是早就有了人,此时只是公开旧情而已呢?那个女人,有可能是薛倩,也有可能是许晓晴。最有可能的是薛倩——他那个花枝招展的学妹兼驴友!
康三元每次想到这里,总要乱掐手背,胸中抽痛,睡不着觉。
不过,穿了这么多日子了,只要晚上做梦不再梦见董清谭和他的那些女同事、女朋友们。康三元的心情还是平静而晴和的,她甚至庆幸自己被撞了、穿越了,所以才能渐渐心平气和的接受董清谭背叛了她的事实;才能头脑清晰的剖析两人之间存在的问题,才能忘掉恨、忘掉爱,渐渐也不觉得伤痛。
她现在甚至觉得,自己其实也早就不爱董清谭了,之所以还与他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惯性或者习惯而已。情,不知因何而起,亦不知因何而终鸟……
只有那被背叛的挫败感,还偶尔来侵袭一下她那颗坚强奋进的心……
昨晚看孙大哥来接银姐,夫妻相携离去的恩爱形景,触动了康三元的情关,她竟不知为何的忽然想到了夏风,那个黑皮肤的干练而又虎气的捕头。脸便在灯下微微的热了,心里一边嗔怪自己这念头有情的嫌疑,一边止不住的回忆与他偶遇的种种细节。
窗外秋雨潺潺,寒气入室。康三元觉得自己甚有怨妇的调调。
不过到了第二天,天气放晴,碧空如洗,康三元便立即抛下了昨夜的种种思绪,又忙碌起来。
先是将货物重新盘点了一遍,将好出手的挑出来,同吴小山一起,搬到院子里开始洗刷、修补、上漆,准备明日拉出去,走街串巷的先卖一卖,后天就要交租金了,康三元手头只有一两银子,她急得嘴角又要起泡了。
吴小山一早来的,他家住在城郊,来的时候两个裤腿都被霜打湿了,怀里用衣角兜着一兜野酸枣,笑嘻嘻的道:“师父,你尝尝,我特特爬到崖子上摘的,这棵树背阴熟的晚,正新鲜着呢”
康三元就着吴小山的衣角看了看,讶异的笑道:“这个月份还有新鲜的酸枣?”说着拣起一颗用衣服蹭了蹭就扔进了嘴里,熟透了的,又脆又甜。康三元大喜,便将他衣角里兜着的酸枣都捧出来,抱在自己怀里吃着,还不忘叮嘱一句:“以后莫要爬崖子了,霜滑,摔下来不是闹着玩的”
吴小山老实的“嗯”了一声答应了,双眼亮亮的。一边摆弄着凳子,一边又问:“师父,师公还没起身?”
康三元被他这自编的称呼逗乐了,一颗枣子没吐核就咽了下去。顺了口气方道:“小山你跟谁学的这些称呼?哈哈哈,他出远门去了——”
吴小山听了脸上表情一松,笑笑不说话,手脚更麻利起来。康三元坐在一边嗑酸枣,心说,怎么大家一听那病秧子不在,都跟松了一口气似的?又细细搜索以前,似乎,确实,大家都有些怕宋病秧子…有他在的地方,不知为何,邻居们似乎都有些局促……
康三元摇摇头,将酸枣倒进一只竹篮里,也动手忙活起来。
时间紧迫,纵使这两日抓紧时间出脱货物,能卖出一二十两银子就不错了,远远不够租金的,康三元不禁愁眉。这两天也没有庙会,没有其他的进钱项,这铺子主人不是个好说话的,一口就要交齐一年的租金,接近六十两。这铺子地段好,很容易被人家租掉。铺子主人是定不会宽限她的。
这样盘算着,康三元急的很了,下午便先收拾了些货,同吴小山架好车子,先去城中卖卖看。
半天奔波下来,只得了四五两银子,让康三元有些寒心,一路话也不多的回到了家里,吴小山帮着卸好了货,见康三元闷闷不乐,便问是何故,康三元不能细说缘故,只道,可能是今日累了。
吴小山年龄虽不很大,但很活络懂事,此刻便不多问,只是自己动手将院子里晾晒的,上过漆的桌椅板凳,一个个小心的托着底托到东屋里摆放下,天又阴下来了,以防夜里有雨。
康三元看他不停地来来回回搬着木器,额头上累出汗水来,便递给他一只干净的手巾道:“小山,擦擦汗歇一歇再搬罢,师傅包水饺咱们吃哈~”
“真的?师父,我爱吃三鲜馅的——”吴小山正托起一张大木桌,闻言喘吁吁的道,笑嘻嘻的咧开了嘴,倒不客气。
康三元看他开心的样子,心情顿好,爽快的道:“好,准奏——你在家等着,为师买菜去”
跨上篮子出门,到街上采买了韭菜,猪肉并鲜虾回来,还买了十几只苹果。
回来看吴小山已经将桌椅都搬进了东屋,并且自己找了一把铁铲在填院子中央那个坑了,心里赞叹,小山真是个勤快的孩子。
进屋先将苹果洗了几只,用篮子盛了,叫吴小山来吃,自己则开始洗手择菜和面拌饺子馅,一边和吴小山隔着院子拉家常。
吴小山的母亲早逝,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所以从小是家里的顶梁柱,康三元看他熟练地将院子里的坑填好,顺便将院子清理修整了一番。拍拍两手的泥,在盆里略洗了洗手,便拿起苹果大口的啃起来,一边还不忘招呼一下院子外面偷菜的鸟雀。
康三元不禁抿嘴一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将来谁家的姑娘跟了吴小山,准会有一份滋润的日子过的。
一晃又听吴小山在院子里喊:“师父,你有没有不要的破褂子啥的,我替你做个玩意儿竖在这菜园里吓唬鸟雀吧,我看这院子里的菜有一半都被喜鹊啄过了”
康三元cha的荆棘只拦住了鸡鸭,却不能阻挡鸟雀,大白菜刚抱团,就被吃的不像样子,她自己倒想做个稻草人吓唬鸟雀的,一直没有忙过来,此时听到吴小山这样说,便去里间找了宋病秧子的一件旧衣,递给吴小山。
师徒两个各忙各的,不一时,饺子包好,热热的出锅了。康三元自来到这个世界,这还是第一次吃饺子,竟有些兴奋。出锅后先盛出一盘叫吴小山送到银姐家给小孙福吃。
待他回来,康三元已将蘸料都配好了,饺子也冷了一些,正好入口。师徒两个对坐开始吃,吴小山又问:“师公什么时候回来?”
康三元一听师公就忍不住一乐,末了又沉吟道:“近些日子就回罢”
吴小山正当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很大,而他也没有拘谨之意,将康三元倒在他碗里的都吃了,末了,康三元将剩的用碗装起来,盖上荷叶,叫吴小山带回去给他小妹妹吃。
吴小山走后,外面又零星的下起了雨,康三元收拾罢饭桌,又开始为了租金的事愁眉,一时又猜测宋病秧子做什么去了,他有钱住店么?还是在渝州城有朋友?还是,住在桥洞子底下……
外面的雨下的渐渐大了,渐有瓢泼的趋势。康三元起身巡视屋里的门窗是否都关严了。忽然听见院子里脚步声响,忙回身来至外间。
却见外间堂屋的门已经被推开了,而宋病秧子,正一身**的站在当地。
这个天已经颇有些寒冷了,宋病秧子的薄夹袍看来都湿透了,湿重的垂着,在地上滴下一圈的水来,而他的人因寒冷的关系,脸更白了,嘴唇有些紫红。只有一双眼睛是平静清亮的。
康三元讶异的看着他,心想都淋成这样了为何不买把伞打着?是因为没钱么,他可不像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呀。
宋病秧子看她出来,将手里的剑放在桌上,道:“过来替我宽衣——”
康三元看他头全贴在脸上,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忍着笑道:“宋公子,你怎么淋成这样?莫不是掉河里去了罢?”
宋崖闻言皱了皱眉头,不理她,只将两手撑开来,方便康三元替他宽衣解带。
康三元走过来,浸了水的袍子湿重的很,康三元费力的将外面的薄夹棉袍脱下,抱到浴盆里先放着。这功夫,宋病秧子已经掀开帘子进了内间,自去换干衣服。
待康三元沏了热茶上来,宋病秧子已经换了一身干燥的衣履站在外间了,康三元见他墨黑的头散开来,随意的披在肩头,越显出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目,丰神俊雅,仿若劲松隽竹一般清和的气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她这些天走街串巷的听说了许多民间八卦,知道清乾国有八大美男子、四大名捕、十二名妓等名号——四大名捕之一就是那个小黑脸夏风夏捕快。
其中这八大美男子里,有清乾国的四位皇子,现在都是王爷了。和前镇远大将军景年,江南第一对费玉郎、少林第一僧悟远、宰相之子水清持,具是才貌双全的。康三元听多了,也就记住了。
现在看到自己屋里这位,心中不禁忖度,这般模样都没有排上名号,不知道那八大之文采风流,到了什么程度了?
这样想着,望着宋病秧子的脸上,便带出了点盈盈的笑意,看的宋崖一愣,转而别开眼睛,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眉头稍一皱又放下。
康三元便道:“下雨天不比别日,井里灌了雨水进去,这茶的味道自然差了些,你就将就着喝罢”论理康三元是不会理会他喝的惯还是喝不惯的,只是因为最近宋病秧子身体转好,行动自由起来,时常出门,康三元有些担心自己的解药问题,所以有心同他交好,言语上便多加了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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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宋病秧子这号人,大都吃软不吃硬,康三元摸出了他的脾气。
果然,宋病秧子闻言,神色温和起来,又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康三元见状背过身去,面露奸笑——摸对了脾气,这人还挺好哄的。
此时天还不晚,也就刚过吃晚饭的点儿,宋崖——现在他基本上外伤痊愈,身体健康,不能再称他为宋病秧子了,恢复姓名。宋崖喝了一口热茶,见康三元坐在一边缝袜子,便道:“饭可好了?我饿了”
“……”
康三元闻言内心长叹,十分不情愿的放下针线,心说你怎么不早回来一会儿,我刚吃好饭。还把剩的送了人……
因猜测着宋崖出去的这一天半可能没钱吃饭,康三元还是善良的按下不情愿,站起身来。
幸好还剩了一些饺子馅,康三元于是又洗手和面,将剩下的饺子馅包了一大盘,拿到小灶房里下了,同时将洗澡水烧好。生在这样不达的时代,洗澡真是个体力活啊。康三元默默地望着燃烧的火炉,心里又开始筹划如何来付后日的租金。她要过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啊。
康三元犯愁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喜欢皱着眉头在桌上画圈圈。
于是现在,宋崖一盘水饺吃下来,康三元面前的木桌上已经满是水圈圈了,宋崖终于忍不住道:“出了何事?”
康三元从神游中回魂,听宋崖一本正经的说出一口官腔,不由得注目又打量了他几眼,心道:“当年他听说刘御史家被流放,似乎急痛攻心,曾经吐过血来着,难道他同刘家有亲戚,那他岂不是有曾经参与谋逆的嫌疑了”
康三元如今捕风捉影的,已经听说了一些当年“景刘谋逆”的事迹,知道那刘御史是这件案子中的一个重头人物,另一个重头人物是当时的镇远大将军,八大美男之一的景年,还有一个是当朝兵部尚书莫绍麒,现在,头号罪犯已经都被皇上剿灭了,罪犯家属大都流放边关。若宋崖真是其中之一的漏网之鱼,那倒真是可怜了,要做一辈子通缉犯的。
这样想着,康三元面露怜惜之色,心说,你最好只是个落难的江湖浪子,我养着你,没什么;你可千万别和朝廷有啥瓜葛啊,我可不想菜市场门口斩示众……
她想的远了些,不提防对面的宋崖正一动不动的观察着她,此时正目光复杂,面带寒色。康三元醒悟过来,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正了正身子道:“咳咳,那个,我如今遇上了一件难事,左右想不出出路,正在忧愁,失态了,呵呵,失态了”
眼见得宋崖的脸色稍稍的缓和了下来,康三元长出一口气,内心自责:“康三元啊,不要露马脚啊,万一他真是通缉犯,你小心被他杀人灭口啊”
一面愁容满面的将自己借钱给王大婶,现在没钱付铺子的租金,押金也要打水漂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宋病秧子。
宋病秧子听罢,垂目沉吟了片刻道:“你真想租那个店?”
康三元抠着桌子角道:“当然是真的想了,那个店位于繁华路段,周围全是绸缎铺和铁器铺之类的,具是卖家居用品的,三条渝州城主干道交汇,人流量大,且——”她忽然现宋崖看她的眼神又透着研究了,顿时打住不说了——自己一时嘴快,说话又不经过大脑的古今语言转换,直接跑出来了……
宋崖见她停住,面有愧悔之意,反而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道:“既然如此之好,那你就租了罢,我说过要替你画幅画卖钱度日的,今日便兑现罢。”说着,便要纸笔。
康三元讶异的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又为他的风华一笑所震惊,痴痴地起身去内间拿纸笔,心说,看来,他是有真功夫的了,派头放的这么足,我这次真要开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贴~~~~~嘻嘻
捉虫数只…
称呼的作用
康三元上一世好歹是学过艺术的,而艺术,不论古今中外,都是相通的…所以,康三元将纸笔取来,桌椅调好之后,便不做针线了。以行家的姿态端坐在案头,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宋病秧子,展纸、舔墨、笔走游龙。
因无镇纸,宋崖便命她按着一侧的纸,自己则负手挥毫,在纸上皴、擦、点染,一副秋山暮雨图,渐渐跃然纸上,他竟是用左手执笔,康三元看的又敬佩又羡慕。
在一边双目炯炯的不做声,宋崖说:“研墨”她便老实研墨,宋崖说:“洗笔”她便乖乖端过水盆来。
有高雅的人或者书画的地方,人不知不觉的便肃穆了。窗外只听的见潇潇的夜雨声,而室内,暖黄的油灯下,只有笔锋游走于纸端的沙沙声,康三元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笔一划的勾勒着山道上的旅人瘦马,密林间的茅檐草舍。那颀长玉白的手指稳而健,落笔有力,显然成竹在胸。
宋崖的长已经干了,此刻随着他的弯腰执笔,墨黑的头便散下来,虚虚的掩着他半侧面颊,凭空的在那英挺的眉眼上添了几分飘逸。
康三元想,画美,人也美;画美,人更美……宋病秧子剑舞的好,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他的家世一定不错,难道真的和刘御史有一腿,不会是他家的公子吧,宋崖,刘崖,刘崖似乎不好听,他应该是化名。
这样想着,康三元因爱才而生亲近之心,在烛光影里,暖声问道:“宋公子,你的剑舞的好,画也画的这般好,你平日一定很刻苦罢?”
宋崖正将最后一丛苔藓点缀完,闻言笔尖一顿,探究似的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飞快的将剩下的点完,一边点,眼中的笑意便盈盈的满溢出来。
康三元觉得,宋病秧子的面貌在烛光中美的正好,白日里看他的模样似乎总是偏于冷峻和清傲了些,只有这烛光中,面部的轮廓线条才柔和下来,显得俊雅而温润——她不很花痴,但此时见他笑了,也不禁很想伸手摸一把他的脸,蠢蠢欲动不敢作死。
宋崖画完,抬手将笔搁于砚台上,又审视了一遍画面,拿起一只小号的笔,稍作了几处修饰。忽然道:“你说的对,我师父向以严苛出名,我从师十余载,深得‘刻苦’二字之意味。”说着,显然是回忆起往事,嘴角噙笑,目光低垂深远。
师父?清乾国学子对老师大多称“先生”、“教授”或者“教谕”,称“师父”者,乃是武林人士所为。宋崖的这个“师父”不知系何处高人,竟是个文武双全的?而世家子弟大多鄙视江湖草莽、武林人士的,宋崖竟能从其“师父”十余载,那他,又不像个正经官家的孩子了……
康三元一边思索着,一边瞧着他静立深思的样子,忽然心痒痒的想起一诗来:
青楼斜影疏,良人如初顾。
纤手如玉脂,淡妆胜罗敷。
引君入香堂,言词论今古。
君心诚切切,妾意情楚楚。
盟定三生约,共谱月下曲。
岂料鸳鸯棒,分飞相思苦。
纵有抱柱信,不能容世俗。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不能同世生,但求同归土。
她此时想起的这诗,美则美矣,似乎不大吉利。诗中的内容显然是两个相爱之人不能相守,誓同生死的诺言。
不过康三元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那“君子世无双”一句很适合当下的意境,她又暖声道:“宋公子,你不在这副画上也题一诗么?我看人家都有的——”
宋崖已回身坐到藤椅喝茶,闻言便呛了一下,大咳之后才垂目道:“没有适合题字之笔”
康三元对这些是外行,此刻闻言脸上便现出失望的神色来,道:“好好一副画没有字多遗憾啊?要不,我明日一早起来再去买一支罢”
宋崖抬眼观察了一会她的神色,放下茶杯,忽然好脾气的道:“罢了,你将那支小号的云中洗净了,将墨研的浓稠些,我将就写了罢——明日我还要出去,晚些时候回来”
康三元闻言面露喜色——否则拿着一张无题字款识的半成品,谁会买啊。忙又问道:“那,还要不要给你留晚饭?”
宋崖道:“不必,我不爱吃剩菜”言外之意是,他若回来,康三元得重新做给他吃。
康三元本来还好心的想再问问他要不要带些钱出门的,闻此一言,顿时打消了念头。转而默默地去洗笔。
最终这幅画大功告成:宋崖在秋雨暮云之隙,以工笔小楷题了两句诗:“雨侵坏瓮新苔绿,秋入横林数叶红”落款一个“暮”字。
宋崖末了指点说:“明日将画拿到裱糊铺子里裱好,再拿到墨云轩去卖,要价三百两纹银即可——”
康三元在听到“三百两”的时候,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双眼石化。激动的想,这这,这病秧子简直就是童话里那只会生金蛋的鹅啊…有他在,自己何愁不富哇,哇哈哈哈……
是以过了一会儿,康三元期期艾艾的,隔着桌子真诚的望着宋崖,第一次自内心的关怀道:“那个,宋公子,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自己出门要小心些啊,你那个面纱呢?戴上它!”
对面的宋崖闻言,面皮忍不住抽了抽,举起一只玉白的手磨了磨额头,半晌,另一只手忽然隔着窄窄的桌案伸过来,将康三元的手拉了过去。
康三元惊讶的挣了挣,没挣开,便见宋崖抚额的那只手从砚台上拣起一只毛笔,轻轻地舔了下墨,然后舒开她的掌心,在她手心窝里轻轻地画了几下。口中一边道:“我有表字‘洪度’,少有人知,你可以私下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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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收回自己的手,便见掌心上赫然有两个极淡的蝇头小楷“洪度”,却不是宋崖历来所用的任何一种体格。
“洪度”康三元小声念了一遍,这“字”很好听,她抬头有些傻得笑了。
转而又想,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送他一个私下专用名称称呼自己捏?
她抓耳挠腮半天,又期期艾艾的笑着道:“呐,洪度,你以后私下也可以喊我‘小蕙’,这是——我的另一个乳名,也,少有人知……”这是她上一世里的乳名……康三元一心示好,激动之下搬了出来。至于上一世的真名“李牧”她并不想再用。说完又纠结得想,两个人又是真名又是假名还有表字、乳名,好混乱啊——————
对面的宋崖字洪度却愣了一下,低声道:“小蕙——为何取这样一个丫头气的名字?”
康三元噎住,宋崖继而云淡风轻的道:“名字,不过是个虚的,我只叫你三元顺口些”就此敲定。
两人的关系随着称呼的更改,上了一个新台阶,终于有点兄弟般的随和了……——
补之
待康三元殷勤而麻利的伺候宋崖洗过澡后,已经快三更天气,宋崖穿着一身干净的家常蓝粗布袍子,负手站在檐下看雨,又瞧见正忙忙碌碌往西屋子里提水的康三元,唇角不知不觉的弯了起来——这个丫头,虽然透着古怪,却并没有坏心。往日倒是自己太多虑了。如今虽无告知她自己真身份的必要,亦不忍再叫她因此而担惊受怕。自己在此的时日已无多,应宽柔待之才好……
康三元坐在温暖的浴桶里,全身轻松,心情愉悦,三百两啊,换算成*人民币接近九万块啊,呵呵呵,以后进货囤货的周转资金全有了。可见古人说的福祸相依还是有道理的,没白被宋病秧子压榨……
今夜,小院里的人各怀心思,小院小小的澎湃着。
小院外却是暗流涌动,暴风骤雨泱泱在即……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补好了
另:“雨侵坏瓮新苔绿,秋入横林数叶红”诗出杜牧《秋雨中作》。
原文如下:
灯前剧论与谁同?中岁朋侪亦已空。
行道敢希千载上,会心聊付一编中。
雨侵坏甃新苔绿,秋入横林数叶红。
莫怪又生湖海兴,此身元自是孤篷。
这诗,也颇符合男主此时的处境啊……
开业大吉
康三元拿着画去裱糊,裱糊铺子里只有一个年逾八十岁的老翁,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学徒在经营,裱画花掉近五百文。
康三元又到了墨云轩,墨云轩的店主接过画来,展开,目光惊诧的看看画,又看看康三元,再看看画。来回打量了几遍方将画轴急忙卷起,两手紧攥着和气的问康三元:“小娘子欲沽价几何?”
康三元被他看的很紧张,以为他生了什么疑心,正站在那里咬指甲,忖度着该怎么应对,现在见店主神色温和的问价。便迟疑的道:“老板你以为值几何?”
店老板拿手顺了顺画轴,忖度着道:“小娘子这幅画虽精良,然非古物。故而虽值几个钱,却也无多,小娘子只将心中价目说出来,我再酌情添减即可”
康三元被他那通身的儒雅气派和一句“值几个钱”给镇住了,想,难道这幅画竟只值几斤酱油钱?那他为何看到画的时候面露惊诧?难道,宋崖竟是个画画的名家,且傻到画风落款皆用实的,故而被这店主人看出了尾?
这样一想,康三元浑身紧张起来,撒谎道:“老板,这幅画不过是我一时兴起涂鸦而已。本不打算卖,只是想听听老板的沽价——”说着她伸手将那幅画轴扯回,紧紧抱在怀里,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麻烦您了”说着。翻身便走。
那老板忙叫道:“小娘子且请留步——呃,我出价五百两如何?这画虽不是名家所为,然颇有章法,小娘子才艺惊人,日后再有佳作,也一并拿到小店来售卖如何?”
康三元被那“五百两”堪堪钉住了脚步,心中挣扎一番,一跺脚,准备鸟为食亡,回身又将那幅画抱回了柜台上。
店主人见她飞快的又赶了回来,依旧波澜不惊,和风顺雨的道:“画是好画,可惜不是名家手笔,小娘子对这个价位可还满意?”
康三元飘得云里雾里,猛点头。
店老板写好银票,交给康三元道:“小娘子以后卖画,尽管来墨云轩,这般年纪就画的如此之好,大有前途,以后我们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
康三元含糊点头,飞快离去,找了个背人的角落,将银票细细看了好几遍,揣入怀中。然后健步如飞的跑到紫堂街昌和银号,将银子取出一百两,抱回家,关上门,在屋里长笑三声……
晚上把门守到宋崖回来,八八的告诉他今日卖画的经过,想问问他的想法,宋崖被她堵在门边,听完她磕磕巴巴的讲述,只笑了笑不语……
康三元觉得他更加莫测高深起来。
第二天,宋崖又留了字条出门去了。而康三元则租下了铺子,这铺子离渝州城主殷大人的官衙不远,地段处于繁华的商业街,背后是相对贫穷的南城区,非常适合康三元的二手家具店这种奇怪的产物生存。
康三元租好铺子之后,就忙着打扫、装修、安置货物,“康大家具铺”的牌匾也做好了,两天之后,一切准备就绪,挂上匾额,放鞭炮开业。
南城区贫民一条街上出了康三元这么一个商业新秀,还是小有轰动的,因此,开业那天来的人也不少,银姐一家是不用说了,另外还有堂哥康望福带着几个衙门里要好的同事,具是便装前来。其他三四个堂哥也大都来了,堂嫂们具到齐,拖老携幼的。虽然平日无多交往,毕竟是本家亲戚。另外还有王大婶、莲花夫妇等一些平日常走动的街坊邻居,具来捧场。
银姐帮着招呼,剪过彩之后,就在对面的杨记饭馆宴请了众人。
康三元忙前忙后的,这一天差点招架不住。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康望福带来的同事中有小黑脸一枚——那个夏捕头,
男人有堂哥康望福替她招待,康三元和银姐主要招待女宾。
但她却在第一眼看到夏风走来的时候脚便软了——请原谅她这么没用……
夏风当时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窄袖口,衣服很服帖的穿在他身上,恰恰的勾勒出一副健壮而有力的身体,他没有戴帽子,墨黑的头只用一块葛巾束在头顶,自然而大方。配着刀,依然是剑眉虎目,望着康三元粲然一笑,道:“康姑娘,恭喜了——”
康三元当此时,忽然十分庆幸宋崖是个避难的,外人鲜少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官人,且听夏风的称呼,显然还以为自己是个未嫁的姑娘……
这样一想,她转而又有些郁卒,与宋崖的约定期满之后,他人走了,自己却稀里糊涂就成了个二婚妇女……到时候还要编个借口欺骗邻居们,自己未来的身份却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寡妇;二是弃妇……哪一种都很不爽!
宋崖这幅画虽卖了笔大钱,但区区五百两,赔偿自己的名誉损失费和精神赔偿费,还远远不够!
因夏风也在,康三元行动都秀气了三分,且潜意识里便不想有人当众提起宋病秧子来,于是在饭桌上尽谈些针织刺绣、穿衣打扮之类的话题。
众街坊邻居因大都知道她官人前些日子出门走生意去了,倒也不多问。谁知这些媳妇们坐在一起偏偏爱谈讲些养儿育女经,大嗓门的元春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三元,你成亲快半年了罢,上怀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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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子的妇女顿时全用感兴趣的目光望着她,康三元如坐针毡,垂目看着菜碟子勉强笑道:“还没有”,往下别人再说什么,她就没在意了。
借斟酒的空儿偷偷的向邻桌望去,却见夏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正垂头把玩着酒盅。康三元忽然心虚起来,觉得他一定是听到元春的话了,不禁一阵颓丧。
再坐下来吃菜,顿觉菜肴比先难吃了数倍,康三元味同嚼蜡的咀嚼着,心里长叹一声:纵使瞒过一时,早晚人家也都会知道,宋病秧子,遇上你我还真晦气!
从这时一直到众人告辞离去,康三元屡次按捺不住偷偷观察夏风,从始至终,夏风也并未像以前一样看她一眼。
人散尽了,康三元回到铺子里,忽觉得到处都冷冰冰的无甚趣味,她难受的想,夏风一定觉得自己是个行为不检的女人了,怕是从此还要轻视自己,她心里既难过又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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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礼
康大家具铺刚刚开业,生意不多,康三元在铺子里守到七八点钟便回家了,只留下徒弟吴小山一个人在铺子里看守。
这间铺子被康三元设计成了一明一暗两间,外面较大的一间摆放货品;里面是一个十平方左右的小间,安放了一张单人床,靠墙放了小衣橱,床头有一桌一椅,供晚上守店之人坐卧起居之用。
康三元和吴小山一起吃过晚饭后方回家,进了院子,宋崖果然还不在。一群刚长硬毛的半大鸡仔看到康三元回来,纷纷扑腾着小翅膀围拢来,跟在康三元身后,亦步亦趋、叽叽喳喳的赶着要吃食。
康三元去灶房抓了两把玉米,坐在院子里光秃秃的梧桐树下,用石臼将玉米粒捣碎了,一把一把的撒到院子里给小鸡吃。
康三元家所在的这个山坡颇高,可以俯瞰大半个南城区,康三元喂完小鸡,托腮坐在自家的门槛子上,凝望着夜色中,山脚下一家家、一户户窗棂中透出的昏黄的灯火,渐渐产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确实是隔世了啊……
康三元默默地思想了一遍上一世里的喜忧哀乐,又回思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忽然觉得自己挺孤独。
她揉着额角,可怜兮兮的想,累了一天回来,能有个肩膀靠一靠该多好啊,或者,有个能听她倾诉的人也成……
一阵夜风吹过,寒嗖嗖的,康三元紧了紧衣服,暂且按下自怨自艾的情绪,起身去小灶房烧洗澡水。
这时,柴门忽然吱嘎一声响,开了。
康三元正在灶房里忙着点火,并没有留意到院子里的动静,所以,当她填好柴,一抬头,忽然现灶房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时,惊得“啊”了一声。
门口的黑影见她抬头,踌躇着动了动,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弯腰走了进来。
借着熊熊烧起来的灶火,康三元认出了眼前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竟是钱家旺。
康三元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康三元已没的爹爹,同钱家旺还有些未了的债务?
钱家旺人不只是胖壮,还很高,他进来只能微弯着腰,小灶房立即显得十分拥挤,康三元看着他油光水滑的一身绸缎,两只闪闪光盯着自己猛瞧的大眼珠子,立时感到了危险。
她强自镇定的依然坐在小板凳上,问道:“钱少爷,这么晚了,你来有事?”
可能是灶房里的灰尘呛着钱家旺了,他先一扭身打了个巨大的喷嚏,然后转过头来,满面红光的道:“三元,一个人在家呐?”
康三元深刻领会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的深刻寓意,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道:“这灶房里烟大,有事我们出去说吧,我有刚煮好的热茶——”
一边往灶里多填了柴,使火烧得更旺了些,一边手持半块劈柴,站起身来,准备相机而动。
钱家旺一点也没有要出去谈的意思,反而近前一步,肥厚的大手一伸,握住了康三元的左手,涎着脸道:“三元,我是专为你来的,你爹卖你的契书还在我这里,你早晚是我的——”
这话未说完,只听空气中风声响过,砰一声,钱家旺头上已经挨了一劈柴——是康三元没经过这场面,被钱家旺强握了小手,立即紧张起来,下意识的就将手中的劈柴砸向了钱家旺。
钱家旺皮糙肉厚,挨这一下,竟仿若无物一般,只愣愣的摸了摸脑门,又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康三元,眼神渐渐深起来。
这下康三元慌了,心里恨自己沉不住气,这下肯定惹恼了钱家旺了,自己连装动情、用言语拖延时间的机会也失去了,心下懊恼不已。
且夜已渐深,不会有人来串门,宋病秧子又不在,钱家旺如此肥壮,如今,自己就是拼了老命也打不过他啊——
康三元咬咬牙,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挥舞劈柴乱打起来。一边打一边喊:“救命”,丢人大了去了。
钱家旺见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又听到她大喊,便随手掏了块油香的手帕硬塞进了康三元嘴里,也不躲避康三元的击打,轻轻松松的将康三元的双手反剪了,将人推倒在柴堆上。
康三元被那气味腻歪的帕子堵着嘴,差点背过气去。
倒下后继续死命的用脚踢打,等钱家旺用一只膝盖就按住了她的两条大腿之后,康三元最终哪里也动不了了,然后她便很没用的急哭了……
正在康三元恨不得一头撞死,也不要被这么个油腻腻的人按着的当口,小灶房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一阵疾风飚过,康三元只觉身上一轻,耳边便听钱家旺失腔变调的一声哀嚎:“啊~~~~~~”然后是院子里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应该是重物砸到了地面上的声音。
康三元是面朝下趴在柴堆上的,此时手脚获得自由,便连忙爬起来,将嘴里的帕子掏出来扔在地上,对着灶灰干呕。
耳中听到院子里仿佛打了群架,不时有各种哀叫声传来,康三元将自己的晚饭都呕了出来,喘吁吁的蹲在灶房门边向外一望,今晚是个黑沉沉的阴天,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分辨出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几个黑影中闪转腾挪,康三元回身将灶中燃烧的木柴扯了一根,照了照院子,看到宋崖正一脚一脚的将四五个大汉踢倒,便放了心。
将木柴又扔到灶膛内,扯起自己的袖子,嫌恶的将脸上已干的钱家旺的口水和油水擦了又擦,抹了又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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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非礼的滋味还是挺窝心的,康三元此时的感觉仿若吃了死苍蝇一般,气的手脚直哆嗦,又听到院子里宋崖仿佛歇了手,正低声断喝道“滚!”
康三元忙抓起一只劈柴跑出去,道:“等等!”然后举起木柴,对着地上蜷曲着的最大的一团——估计是钱家旺,兜头盖脸的便是一阵乱打,以此泄愤。
钱家旺在地上唉吆吆的叫了几声,试图爬起来逃跑,被宋崖赶上,一脚又结结实实的踩在地上,回头示意康三元接着打……
康三元见宋崖在旁,胆气逾壮,一鼓作气的又打了二三十下,这才揉着酸疼的手脖子住了手,宋崖抬了抬脚,钱家旺勉强爬起来打躬作揖的求饶,宋崖冷冷的道:“还不快滚!下次再被我看到定叫你有来无回!”
钱家旺往日也是耀武扬威惯了的,此时被打的全没了气焰,灰溜溜的领着弯腰塌背的家丁们,一瘸一拐的溜了。
这里宋崖方回身走到康三元近前问道:“这厮伤着你没有?”
康三元此时已明白,钱家旺定是把准了宋崖不在家,这才堵着门来调戏自己,真是被人家欺负到家门口了,心里咽不下这口恶气,见问,揉着胸口道:“***,气死我了,我这会儿还手脚软!”
一边说一边很没修养的蹲在地上喘气,她的衣服上满是灶灰和枯叶,头乱糟糟的拖在脑后,缠绕着些枯枝、柴草,借着灶房里的火光看起来,她现在的模样很狼狈。
宋崖细看她的神情,知道只是受了场惊吓,并没有出什么大事,眼中阴冷的神色逐渐缓释。他弯下腰,轻轻地拿掉康三元头顶上的枯叶,又把她髻里横插的几棵柴棒一一摘出,用手指捏做几段,道:“你放心,他以后再不会来找你麻烦!”
康三元不以为然的道:“这姓钱的是个地头蛇,你今日打了他,他就算怕了你。等你走了铁定要找我来报仇的——”
宋崖闻言双目一寒,冷冷的道:“他不敢”
康三元心说,敢不敢以后才知道,到时我成了弃妇,还不更被他欺负到头上去了,这样一想,不禁忧烦不已。叹了口气,用“你说的话我不信”的眼神看了宋崖一眼,便站起身收拾乱成一团的灶房去了。
宋崖被她这一个会说话的眼神一激,目光顿时现出冰冷的杀机来。他看着钱家旺一行人逃走的方向,轮廓优美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更之
第二天,因为宋崖没有说要出门,所以康三元早早便回家做晚饭,她吃力的拎着菜肉刚爬上坡顶,赫然现自家的院墙和柴门都变了模样。
那原先一人高的院墙,现在变成了需仰视的巍峨高度,那柴门早不翼而飞,一扇带着黄铜门环的、看起来坚固无比的大铁门,昂然矗立在眼前,康三元一时晕了——左右环顾,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再次确认门前那块白菜地确实是自己亲手所植,而眼前这宅子也确实是这山坡顶上独一家之后,康三元放下手中的袋子,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心的汗,这才小心翼翼的扣动了铁门上的铜环。
半晌,大铁门吱吱呀呀的开了,宋崖一身利落的短打扮出现在门,更显的身架修长结实,风姿翩然。
康三元看看门,又看看宋崖,惊讶的道:“宋,呃,洪度,这铁门是你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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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崖转身,将手中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背在身后,无波无澜的道:“你这院子和破篱笆没什么两样,还是这样坚固些”
又看着康三元,语气郑重的叮嘱道:“我不在家之时,若有人叫门,你要问好姓名再开,切记!”
康三元见状,不由得乖乖的点头。心内却惊讶的猜想,他八八的装了这么扇大门,是因为昨夜之事呢,还是因为他的身份要避人耳目捏?
迈步进了院子,大门上方,搭了个小小的遮雨的屋脊,大门背后的门栓,全是赤铁铸造的,康三元心内度量——都很结实。
费力的落好了门拴,一回身,现宋崖站在院子中间,正捏着嘴唇,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康三元从没见过宋崖做过这类不雅观的动作,不禁觉得好笑。
但她刚张开嘴,便立即转变成了惊叫——随着这一声口哨,院子里不知从何处忽然窜出三四只硕大的狼或者狗来,每一只足有半米多高,围着宋崖转了个圈后,便直扑向十几步开外的康三元。
天知道康三元上一世最怕这种凶恶的大型犬类动物,上一世她十一二岁时,被自家没养熟的恶犬扑倒过,在手背上留下了四颗永远抹不掉的牙印,打狂犬疫苗打的她屁股都肿了,那件事成为她成长中的一大阴影,从此后不要说大型犬,连呲牙咧嘴的小哈巴狗儿都能把她吓得尖叫。
于是,当这四只长相凶恶,神情兴奋,酷似饿狼的生物向她扑来的时候,她本能将手中的肉菜一仍,“妈呀”一声尖叫,撒腿如飞的一头撞向宋崖,宋崖饶是会武之人,却也被她这力大无穷的一撞,撞的一趔斜。
宋崖一转身,伸手将她从背后捞到怀里,康三元只觉身子一轻,一抬头,咦?咦咦?——
自家何时上了树捏?且还是坐在宋崖的怀里,揪着他的领口……
再低头一看,只见那四只恶犬正在梧桐树下磨爪子,边磨边兴奋的看树上的康三元一眼。康三元被四双黄眼睛看得心虚,皱眉问宋崖:“洪,洪度啊,这些狼是哪来的呀?你,你快下去把它们弄走,都弄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下周会恢复更新度,这周为保饭碗,更新只能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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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崖用估量的眼神看了看树下的恶犬,露出满意的神情道:“这几只可是极难得的猎犬,看家护院是绰绰有余的,你下去叫它们闻一闻,以后就认你这个主子了”
康三元闻言紧紧抓着宋崖的衣襟,颤声道:“洪,洪度,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这分明比狼还凶啊,你赶紧下去弄走,快!”
宋崖看她小脸煞白的模样,看来是真怕的很了,便一耸身跳下树来,唿哨一声,四只巨犬闻听唿哨,如得军令,立即离开梧桐树,飞奔到宋崖身前,乖乖的卧成一排,四双眼睛饱含期待的看着宋崖。
康三元坐在树杈上,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想,这几只狗还真是——军容整齐啊。
这天晚上,康家小院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宋崖手持绳索,十分不忍的将那些眼神充满信赖和忠诚的大狗一一的拴上铁链,定在地上。
康三元紧闭小木门,在灶房里烧菜,偶尔从破木窗子里探出头来,叮嘱一声:“一定要栓紧些~”
院子的东侧已经全被一字排开的狗们占领了,母鸡领着小鸡仔们,只在西墙根底下活动,宋崖悠然的独坐在院子中央的梧桐树下,也不嫌风冷,甚有滋味的翻着一卷旧书——此书乃是康三元花了五个铜板从小书铺子里淘来的,同类的书本子康三元还淘了许多,具是描写才子佳人幽期密会的传奇脚本,最是浅显易懂的……
康三元穿过来之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精神食粮的匮乏,好在她要求也不高,基本上有书读就成,所以,这些书本子甚合她的口味,枕边簸箩里,常放上两卷……
康三元忙前忙后的张罗着晚饭,不曾留意宋崖手持着自己的“枕边书”,正读的不亦乐乎,一张清俊的玉面隐隐含笑。
晚饭倒颇为丰盛,一道麻辣鹌鹑,一道蜜*汁蕃茄,一盘尖椒炒肉丝,康三元一时兴起还做了个拔丝地瓜,自从不用给宋崖熬药,她腾出功夫来,专门研究吃的……
康三元这两日一直为一个问题所困扰,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机会,便打算探一探宋崖的口风。
吃饭时康三元先尝一遍饭菜的规矩,不知从何时起改了,此时两人各端各的碗。
康三元边往自己碗里夹菜,边指点宋崖道:“你吃吃这个看,这个叫拔、丝、地、瓜——你见过吗?……还有这个鹌鹑,我加了些陈醋在里面,你有没有吃出来……”
宋崖的心思显然并不在吃上,他若有所思的沉默着,嘴角不时微微的弯一弯。对康三元的热情指点视而不见。
他非常清减的吃了几口白米饭后,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康三元闻言一愣,多大?自己还真不知道康三元多大……根据平日照镜子的经验判断,康三元今年最多也就二十一二岁。
她眨了眨眼睛道:“十九”
年龄嘛,总是报的小一些好,不论在哪个社会……
宋崖闻言,细细打量了康三元一遍,莫测高深的抿了下嘴角,看起来心情愉快。
康三元被他看的心虚,觉得他笑的——别有深意……
她在沉默的空气里又啃了一会儿鹌鹑腿,方斟酌着开口,迂回的问道:“洪度,你那个伤口现在全长好了吧?”
“唔”
“这就好——”
“……”
“一直以来我所待你的,你没甚么不满意的吧”
“……唔”
“嗯,那就好……你看,按照咱们的约定,现在…你是不是也该把我身上的毒全解了呢?”
康三元掐着日子呢,再过三天,又到一月之期了……
宋崖闻言略愣怔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才想起造解药这回事,他抬起手指,磨了一下额头,半晌,忽然垂下睫毛郑重的道:“嗯…你身上这毒,也不必一定用药解,这城东黛山上有一脉温泉,含奇特药性,可解百毒,你去泡上三个时辰便可——”觉察出康三元眼神中的怀疑之色,又补充道:“泡这温泉,比服用我制的解药解的干净”
康三元慢慢的拨着碗中的饭粒子,琢磨着宋崖这一副童叟无欺的表情,觉得他应该不会骗自己——他若不想留自己活口,也就是一刀的事,用不着拐弯抹角。
于是便放心下来,决定相信他一回。想到自己身上的毒可能马上能全解了,全身不禁一阵轻松。再看宋崖,顿觉他可亲可爱了许多……
不过,她转而又想到别处,生出忧虑来,皱着眉头道:“洪度,黛山离上珈山远不远?太尊长公主在上珈山一带可建了汤沐浴场了,我一个平民老百姓敢靠近么?你还是给我制一粒解药的好——”
宋崖闻言眼皮动了动,道:“不妨,黛山上那眼温泉,独有我知道,我可以带你去——”
康三元又生不解的道:“既然你能替我解,何苦要跑到山上去?天又冷了,你还是做丸解药给我的好——”
宋崖看着饭碗道:“我忘了解药的配方……”
……
康三元沉默,默默地捡起筷子吃饭,再无别话了……——
更新之
黛山,坐落在渝州城最东面,环绕着渝水河。山如其名,从远处看,乃是漆黑的一座秃山……
康三元解毒心切,第二天一大早便起来,先到铺子里叫醒吴小山,告诉他自己今日有事儿,他得一个人守铺子,然后将需要叮嘱的事情细细的嘱咐了一遍,觉得再无差错了,这才回家。
此时宋崖还未起身。
康三元耐着性子,将大小鸡们都喂了一遍,又给四只狼一般巨大的狗狗,熬了一锅地瓜干加盐巴的浓粥,这才重新洗净手,淘米做两个人的早饭——白粥。
等宋崖掩着怀坐在堂屋里打哈欠的功夫,康三元已经将饭盛好,整齐的摆在桌子上了,她此时在院子里找了四只小木盆,将每只木盆里倒了四五勺温温的地瓜粥,然后用一只竹竿,把木盆挨个推到狗狗们面前。
狗狗们都在东墙跟下趴着,脑袋放在前爪上,闭着眼睛,应该是在睡觉,康三元端着食盆走过来,它们只动了动耳朵,眼皮也不抬……
初冬的早晨,薄雾初散,晨光正好,空气新鲜的刺人鼻腔,康三元料理完院子里的所有成员,站在梧桐树下欣赏了一下朝阳流云,忽然悟出了一个真理:
人,最大的快乐,其实就是享受生之喜悦。如果自己没有穿,如果自己此时还在等轮回,又怎能如此快的就拥有清风小院看朝云的机会呢?
这样一想,阎王,似乎也是可以原谅的……
康三元自我纾解了一会儿穿越以来的压抑情感,心情通畅了许多。看看太阳已经有点高了,便准备去叫宋崖起床。
回过身,现墙根下的狗狗们依然一字排开的卧着不动,四个食盆也原模原样的、满满的放在原地,看来它们没现食物。
天冷,再过一会儿,这地瓜粥就该冻成一坨了。
康三元拿起竹竿走过去,将盆又依次向前推了一推,一边唤狗们起身。四只大狗终于睁开了眼睛,先懒懒的扫了一眼康三元,又冷淡的瞅了一眼木盆,便兴味索然的将头扭到一边继续趴着了……
康三元想,离得远,也许它们没看到盆里有东西,于是便将木盆直推到狗的爪子前,并用竹竿敲了敲盆沿,这下,狗狗们纷纷抬起头紧盯着康三元,怒了,都低吼着,脖子里的毛炸了起来。有一只还弓起了腰,蓄势待的磨了磨爪子,望着康三元便是一扑,结果被链子拉了回去,顿时气恼的调身猛啃铁链……康三元站在安全距离之外,依然被它的气势吓得连忙倒退两步,心想,这链子改日还得换粗些的……
正在这时,宋崖忽然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问康三元在做什么。
康三元回头见宋崖起来了,放松下来,抬手卡着腰道:“我正在喂狗,它们不知为什么就飙起来了……”
宋崖走过来看了看木盆,道:“啊,我忘记此事了,这些犬平日只吃鲜肉”,说着,走到狗狗们中间抚慰性的挨个拍了拍脑袋。狗狗们一见他来,立即驯顺了,脖子里的毛也平复了下去,纷纷坐在地上摇尾巴,一副邀宠的眼神看着宋崖。
只吃鲜肉,鲜肉,肉…康三元额头滑下冷汗一颗,这些狗,太,太危险了…
不仅会危害到她的生命安全,还会危害到她辛苦积攒来的铜板……
康三元不知不觉做了一个两手掐腰的姿势,垂目看着正对着宋崖打滚的狗狗们,语调刻板的道:“它们的食性从今以后得改一改……”
宋崖了然的点头,微微一笑道:“它们以后就交给你了,你想如何调理,都随你,我们还是快些收拾去黛山的要紧——”说着自去取净水洗漱。
黛山与太尊长公主建汤沐浴场的上珈山,其实是两个方向,凡渝州城人没有不知道的,康三元问宋崖黛山离上珈山远不远,暴露出她不像渝州城土生土长的人。而宋崖居然独独知道黛山上一眼别人不晓得的温泉,同样也显示出他对渝州城的了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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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上的,天气又寒凉,街上行人稀少,康三元和宋崖并坐在一辆马车内,望黛山方向而行。
如此同行,于两个人来说还是头一次。康三元穿了身便于脱换的藕荷色薄衣裤,为了保暖,另外带了条厚毛毯,此刻她整个人被毛毯包的严实,只留了颗脑袋在外面。宋崖则穿了件康三元所造的、素色窄袖衣袍,头用宝蓝色葛巾束了,清淡而风雅。
康三元见他穿这身近乎纯白色的袍子出门时,曾不放心的询问:“这件衣服很显眼的,你不怕被人认出来么?不如穿那件灰袍子——”
对于康三元的询问,宋崖只道:“唔,我的仇家这几日无暇寻我,无妨”
善良的康三元给宋崖做的那几件袍子,都是灰色系列的,比如灰褐色、蓝灰色、土灰色…灰色耐脏,并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这是康三元自己认为的。她希望宋崖穿上这些灰扑扑的衣裳之后,能泯然众人,减少被仇家现的几率,也减少,她被连累的几率……
宋崖并不能体会她的良苦用心,对她专用这些颜色脏兮兮的布料给自己制衣裳的行为十分的不满,在他几次表示过这些颜色他不喜欢,他很不高兴之后,康三元稍微花了点心思,给他做了这件白袍子,前日才刚做好,今日便上了身。
康三元没有在这种历史条件和天气条件下泡过温泉,实在不知道该带些什么。她一想到自己在一座树叶落得光秃秃的山上,冻的抖索索的蹲在水坑里洗澡的光景,就觉得傻得可以,也…可怕的可以,这寒风飕飕的天……
于是,在马车上,她忽然灵机一动道:“对了,洪度,我想出个好法子,我们不若去那温泉里提几大桶温泉水带回家,我在家里泡不也是一样的么?省的在山上挨冻了,这么冷的天——”
宋崖听了她上半句,先眯了眯眼,又听了她后面嘟嘟囔囔的抱怨,释然道:“无妨,那泉水之侧,原有亭阁数间,一应摆设俱全的”
康三元闻言,又一次偃旗息鼓的放了心。她总是以为宋崖说“无妨”的事,就真的“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还剩一半,尽快补之
剩下的一半是宋崖在那啥小山头的温泉池子里头,乘着清风明月戏三元的欢乐戏,哈哈哈~俺摩拳擦掌,无限激动中
呜呜呜,掩面泪奔中,俺说这章要水池子里头戏三元来着,结果写了半天,还是没到重头戏……俺对不住大家,温泉里的那段子,只能下一章写了……爬走…俺尽快爬回来
黛山小明月
不知道是不是今日不宜出行,马车竟在路上坏了两三次,赶车的小伙子看起来还很青涩,修车修出一头热汗,连连抱歉,看得出是怕丢了这趟生意,康三元便不好意思说换一辆车,而宋崖,对此似乎颇无所谓。
在小马夫忙着修车轴,或者车轮的的间隙,他便悠然的在一边踱步,也不去相帮。而康三元则抱着包袱,围着毛毯,坐在路边,对宋崖随时随地耍酷的样儿很不以为然。
走走停停,等到了黛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黛山远看很黑,到了近前看,乃是松柏环绕的苍翠色,山前有一条碧清的溪水。一梯石阶源溪水而上,直入林木深处。康三元在看到这重峦叠嶂的山势之后,蓦然就想起了宋崖那夜所画的秋山暮雨图,与这山的意境甚是相合,只少了些雨。
康三元跟在宋崖身后,沿着溪水拾级而上,一路现许多桂树、金橘树等依旧枝叶繁茂的树木,夹杂在落叶乔木的老干虬枝之间,参差不齐,倒也别有一番意趣。转过一处石壁,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山茱萸林出现在眼前,这个时节,山茱萸果已经成熟,累累的挂在枝头,远望是火红的一片,仿若云霞。
康三元忍不住赞叹,宋崖也驻足观望了一会儿,道:“还有更好的,到山顶上便知”加快步伐,继续在前面带路,康三元勉强跟上,边走边采摘山茱萸的肉果,塞进包袱里,准备带回家熬肉粥吃,她记得粳米加山茱萸熬粥是冬季养生的佳品。
石阶转了几圈,眼前又一次豁然开朗,两人到了山顶。
山顶十分的平坦广阔,地上铺满厚厚的金黄色的草叶,几间茅舍矗立在葱茏的茶花树丛中,半隐半现,想必就是宋崖所说的“数间亭阁”了。
康三元在山顶上来来回回走了一遍,疑惑的问宋崖:“洪度,哪里有温泉啊?我怎么没看到?”宋崖正临风负手看雾霭,眼角余光打量康三元自登上山顶,便如同觅食的母鸡一般来来回回的在草丛中寻觅,丝毫不注意眼前的美景,心中甚是失落。
见康三元问,只得回过头来道:“那眼泉在茅舍之内,你且先过来,此处景致比刚刚的山茱萸林更好了十倍”
康三元闻言放了心,拖着包袱,磕磕绊绊的走过来,立在宋崖旁边,也看了一眼山下薄暮的流云、淡青的雾霭,粗略的道:“雾下的这样浓了,远处那条白的是渝水河么,我们离城区竟这样远了,晚上还赶得回去么?”说着忧虑的叹了一口气。
宋崖闻言悻悻的转回身道:“还是去茅舍罢——”
这几间茅舍远看甚是普通,走近了才觉出精致来,院墙乃是滚圆的松木匝成的,足有一人半高,甚是干净整齐,不知是何处高人在此设庐,倒是个遗世独立的好去处,康三元走到院门,抬手敲木门,木门却应声而开,吱呀一声,露出个黑乎乎的小院。
康三元回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宋崖,宋崖点头道:“但入无妨,此庐荒废已久”
一语未落,康三元蹬蹬倒退两步,哎呀一声贴在了宋崖腰上,扯着宋崖便往回走,一边道:“我们回去在山下住一夜明早再来,我害怕!我没带火石,我不会功夫,我不敢在这荒山野店黑灯瞎火的地方待啊……”
宋崖的袍子被她扯成一团,他僵硬的道:“这茅舍原是我师父所造,因他不在此地,所以说荒废已久,你不要胡思乱想——火石灯烛,舍内都有的”一边将她从身后拉出……
康三元一听他说出是他师父的宅子来,全身炸开的寒毛立即平顺,乖乖松开了手。
原来如此,难怪宋崖对此处这般熟悉。她悄悄的整着宋崖的袍子,不好意思的道:“咳……原来是你师父他老人家的…咳,咦?那我身上的毒的制法是不是他老人家教你的?”
宋崖不答,迈步进了小院,康三元赶紧跟上,亦步亦趋跟着宋崖,宋崖推开堂屋的门,进去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火石,将房内的灯烛一一点上,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康三元环视房间内一周,觉得整体色调甚是雅致温馨,心不觉安宁了不少。
宋崖又到院子里将木门拴上,回来端进一盆水来,开始擦拭桌椅板凳,面色沉静,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
康三元抱着包袱站在当地,看着宋崖勤快的打扫着卫生,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贸然闯入的外人,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宋崖这个在康三元家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爷,此刻忽然如此勤劳起来,也不指使康三元,自己动手擦完了这间屋子,又端起油灯,去隔壁房间,康三元只得抱着包袱,跟在他身后,她可不想一个人留在陌生的空屋子里……——
更之
赶着几间屋子都打扫干净了,宋崖看了看身后紧紧跟随的康三元,微微一笑道:“你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康三元连忙站起来想说:“不,我要跟你一起去…”转而又想到,也许,他是要去方便的…恐不便跟随,便又坐下叮嘱道:“洪度,你快去快回,别走远了”
宋崖眯眼瞧了瞧她紧张的小样儿,将手中剑放在桌上,道:“你若害怕就喊我,我就在附近——”边说边出门去了。
康三元抱着包袱坐在小凳子上,听着外面呼啸的山风,心中祷告,房子里不知何处撒风漏气,风声一起,油灯的火焰便噗一下倒伏到一边,房间里立即暗下来,门窗也铮铮作响,风声过去,火焰又恢复如初,活活的跳动……
康三元生怕这火焰跟鬼片中一样,忽然冉冉的游动起来,又怕门窗上忽然出现个飘动的黑影…她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些,不觉越想越怕,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的好。
这样煎熬着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忽听门外传来宋崖那熟悉的声音:“出来吧,我捉了只山鸡烤来吃——”
康三元如蒙大赦,赶紧推门出来,只见清冽的月光下,宋崖一手持弓,一手拎着两只黑乎乎的东西,正站在院子里。
康三元忙走近来,抱怨道:“不是说去去就回的嘛,怎么去了这么久?!”一边观察了一下宋崖手中提的事物——果然是两只肥硕的母山鸡。她立即觉得饿了……
宋崖带康三元穿过正屋,来到后院——这小茅舍倒造的甚是齐全,后院竟然开辟成花园的样子,沿着院墙栽了许多花木,院子中央是一个阔大的浅水潭,足有六七十个平方,月色下,水波粼粼,雾气朦胧,隐约可见底。
水潭之上,有一亭一阁,具是小巧精致的,茅草做顶。中间连着曲桥,直达岸边。看来宋崖的师傅还真是个雅人。
康三元伸手到水潭里一摸,温的。
她惊喜的问宋崖:“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温泉了?”
“唔”
“好大啊,啊哈哈哈~~”康三元经历过种种煎熬之后,终于见到能解自己性命之忧的、传说中的温泉,兴奋之情难以言喻。
宋崖在不远处拎着山鸡道:“你先把这鸡烧好再泡也不迟——那间是灶间”
康三元正蹲在地上,将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掏出巨大的一团黄乎乎的布来,她一边将布摊开,抖了抖,将一头拴在院子一侧的花木上,又拎着另一头向院子的另一侧走去,准备用这块黄布将院子拦腰折断,制造出一个独立的沐浴环境来。
一边回答宋崖道:“你会烤肉吗?我听说烤山鸡是一道美味,你就在帐子外面笼一堆火把它烤了吧,我泡完正好和你一起吃——”
说着麻利的将布头栓到了这侧院墙下的茶树上——她有备而来,这块长达十几米的布头拦了半个院子,还绰绰有余……
在院子里,山风还是吹的进来的,布幔随风飘动,康三元见状又跑到各处的墙根下,搬来许多石块,将布头的下摆一一压住,完毕之后,拍手看了看自己的劳动成果,甚是满意……
又回身叮嘱宋崖道:“洪度,你不要走开啊,你就在这里烤山鸡好了,烤熟了不用等我,你先吃着——”说着,投以安抚性的一笑,抱着包袱走到帘子之后,上了浮桥,进了小凉亭,在小凉亭里开始换衣服,抬头看明月,山高明月小,明月何皎皎……
康三元将衣服麻利的脱下,只剩了一件类似于连衣裙的贴身内衣——她自制的。
然后兴奋的从凉亭上直接跳进了温泉里——温暖的水,刚好漫到膝盖。
她在水中躺下,找了块大石靠着,舒服的哼哼了一声想:如果此时能有一瓶沐浴露,就更完美了……——
补之
过了一会儿,布幔对面升起一团浓烟,应该是宋崖在笼篝火,康三元放松的将整个人沉到水中,只留了颗脑袋在水面上,脚踩着潭底光滑温热的石面,懒洋洋的靠了一会儿,不能尽兴,这水太温暖太舒服了,她禁不住想游两下,遂拿出小时候在家捉鱼摸虾练出的本事——做狗刨式在水潭中来回扑腾……
扑腾了不知道几圈,她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四肢一软,沉下去了……
宋崖在布幔后面升起了篝火,用弯刀将山鸡收拾干净了,架在火上慢慢烤着,忽然听到水潭里传来一阵扑扑通通的声音,以为是康三元出了什么事,连忙丢下树枝走到潭边一掀布幔——好家伙,原来这丫头还会游泳…正满池子撒欢,只是这游泳的姿势忒不雅了些……
宋崖观摩了一番,放下布幔,弯唇一笑,回身继续烤山鸡。
过了很久,水潭里终于安静下来,一定是游累了,宋崖想。惬意的切下一片熟透的鸡肉,慢慢吃着,一边欣赏天上那轮皎洁的小月,心中筹划着这几日急需处理之事。
等他将两只烤熟的山鸡切好块之后,水潭中依然无动静,他唤了声“三元”,没有回应…宋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空腹之人不能长时间泡澡,容易导致晕厥——这丫头不会是晕在水潭中了吧?
这样一想,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布幔前,唤了几声:“三元——”依然无人应答,宋崖不再管其他,一把掀开布幔,便见淡淡的水汽弥漫下,康三元直挺挺的倒在水潭底……
这一惊非同小可,宋崖连忙跳进潭中,三步两步趟水过去,一把将人捞上来,一试鼻息——果然是晕过去了,忙将人抱出水潭,摸了摸脉搏——幸好晕厥的时间不长,宋崖松了一口气,将人抗在肩上,顺手从凉亭里拿了厚毛毯包上,三步两步的回到茅舍侧室的卧房内,将人平放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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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经验掐了一会儿人中,康三元依然没有反应。宋崖慌了。
开始手忙脚乱的翻找师父的医书——他只会把脉,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死透。至于其他,则只会疗刀枪剑戟的外伤,对这类突症状,则束手无策。
好在师父房里有丰富的医学典籍,供他查找,宋崖终于在师父常用的小抽屉里翻出了一本手抄本医书,上书大字:“常日救急策”,翻开来果然看到“沐浴晕厥篇”,上书的症状同康三元一模一样。
宋崖大喜,照着第一条指示,先将康三元的双腿用枕头垫高了;又按照第二条,将窗户开了半指宽的缝隙;再看第三条,宋崖呆了——
上书:
再,取冷水浸棉布,医者持之,拭病者体肤,自颜面至趾端,往复数遍,即可苏醒……
康三元从昏迷中悠悠的转醒,睁眼一看,现自己正躺在屋子里,有冷风从窗户吹进来,灯火轻轻跳动。环顾屋内,宋崖正背对着她,蹲在床前的地上,在木盆里洗一块布……
康三元迷茫的想,自己不是在水池子里游泳来着,然后就晕了,怎么会晕了呢?难道,康三元这身子是个低血糖患者?
她勉强撑起身子,叫道:“洪度,我刚刚是不是晕倒了?”
宋崖闻言,脊背似乎微微一僵,他没有转身,依旧在专心致志的洗着那块布,口中道:“你——醒了,唔,大概是因为你没进饮食,又在水中久泡所致”
康三元扶了扶额头,还是有些晕,便道:“应该是吧,你手里的布是做什么的?快拿来我敷一敷额头,晕的很——”
宋崖不动,半晌起身,僵硬的走过来,将棉布叠了叠递给康三元,立即回身道:“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说着便快步走了出去。
康三元靠在床栏杆上,啃着山鸡肉,精神渐渐恢复过来,见宋崖不远不近的坐在一边,正眼也不看自己,竟隐隐有一丝羞赧之色,不禁纳罕,转而意识到,自己此时是穿着那身泳装——改良版的修身无袖连衣裙,便明白了他的局促之故。
按理说,康三元穿着现在这身上大街都不会觉得羞愧,毕竟在上一世它就是一条修身的连衣裙啊,又不是三点式…之所以要大动干戈的围个布幔子洗澡,其实更多的是考虑到宋崖的感受——毕竟要入乡随俗啊,自己也不能太惊世骇俗了。
现在看来,宋崖救自己时看到了自己这身打扮,一定出了他的承受范围…看来宋崖还是个雏儿,未经人事啊,呵呵呵,这样一想,康三元吃着鸡肉,吮着手指头,自得其乐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扶额,还剩一半,尽快补之…
俺再也不许诺了……请鄙视我的拖沓
可怜的三元……
火辣辣的娘子
等康三元吃完鸡肉之后,已经二更多天了,康三元看这院子里有三间屋子,东西厢房都可以睡人的,便问宋崖他睡哪里。
宋崖道:“我睡西厢房吧”
康三元此时已穿好了衣服,抱着毛毯站在地上,闻言小心的道:“洪度,我也睡西厢房可不可以?晚上一个人睡这里我有些怕……”——荒山野岭老宅子……
宋崖道:“好”
西厢房同东厢房一样,只有一只窄木床,康三元在房里徘徊了一圈,将抱过来的铺盖铺到地上,乖乖的选择了地铺。
宋崖自去沐浴洗漱,吹灯之后,两人各各安歇。
半夜时分,冻的抖索索的康三元裹着被子,爬上了宋崖的床…这屋子想是年久失修,半夜窗户老是卡啦啦的响,间或床底下、墙角根不断传来莫名其妙的噬咬声,听的康三元心惊肉跳、辗转难眠,终于按捺不住,裹着被子,赤脚爬到了床上,小心翼翼的躺在了宋崖身后。一边轻声道歉道:“洪度,对不住了,先挤一晚吧地下有东西……”
宋崖翻了个身,叹口气给她让出来一块地方。
康三元躺到床上,感觉温暖了不少,心里也安定了,沉沉睡去——
她好死不死的,竟做了个春梦……
这次梦中的对象是夏风。
她梦见白亮的沙滩,葱茏的夏日绿树林,夏风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走来,并弯腰将她抱到了马背上,然后她又一次落到了那个温暖的、带着成熟男子气息的怀抱里,夏风低头望着她微笑,眼神饱含宠溺,她一时沉醉,伸手抚摸着他的眉骨、鼻梁、嘴唇,觉得夏风的哪一处都长的合自己的心意,舒适而满足的轻轻喟叹了一声。
夏风的唇便落了下来,滚烫的烫着她的肌肤,愈吻愈深、愈吻愈深,天地洪荒……
不知过了多久,康三元喘不过气来,嘤咛一声,憋醒了——
醒来的她还未睁眼,耳边便听到一声暗哑的轻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道:“我此番带娘子来此,本是想看些朝云暮霭,享些风雅之趣,不料娘子竟是如此奔放之人,端正如为夫者,亦不禁情动矣——”
然后便有一只温热的手指,轻轻滑过自己的额头,康三元彻底清醒了,呼的一下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咦?咦咦?自己啥时候进了宋崖的被窝捏?
月光下,只见宋崖衣衫半掩的靠在床头上,天然墨画的眉眼在满室清光中,显得慵懒而魅惑,康三元大惊,伸手揭开他的衣衫——1uo的?!
这?这这,忙看自己——还好,还好,依然是衣衫整齐,康三元放下心来,转而细查宋崖的神情,阴森森的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宋崖自己掩上怀,闻言惊诧的道:“怎么?娘子已忘记自己适才所做之事了?”说罢点头叹气,似有感叹之意。
康三元脸红,回思梦境,心乱如麻,难道是自己扑倒了宋崖?
想到这里,她掀开自己的被筒,跐溜一下钻进去,蒙住头,一声也不吭了,宋崖却不肯就此罢休,他隔着被子,声音不带感情的道:“娘子,你这是又梦见了何人啊——”
康三元不答。
一宿无话,第二天两人下山时,忽然都别扭起来,坐在车上,各守一个窗口,各自揣摩各自的心事……——
补之
两人回到城区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光,宋崖在马车里冰冷了一会儿,又自我融化了,郑重的叮嘱康三元道:“娘子,我今日要晚些回来,你回家记得拴好大门,喂狗时不要走的太近——”
宋崖平日鲜少当着康三元面到人前,因此也就鲜少叫她“娘子”,如今听他如此稔熟顺流的叫着,康三元自愧不如。
回头看他,他却一本正经的端坐,只是漆黑的眼睛里隐隐笑意流动,康三元哼了一声,认为他这是故意打趣自己昨夜的行径。
康三元在康大家具铺门前下了车,宋崖没有下车,继续向前走了。
吴小山一见康三元回来,立即跑过来叫:“师父”,然后叽里呱啦向她报告铺子里的事情,康三元知道没什么大事生便放了心,出去买了些熟食回来和吴小山一起吃午饭,告诉吴小山下午乳山窑里的人会送一批货来,要辛苦一些了。
康三元盘算着铺子里人手不够,最好再雇两个,自己才好腾的出手来画画瓷器什么的,刚吃过饭,乳山窑的人已经来了,拉了满满一骡车的雪白的瓷器,杯盘碗碟都有的,康三元看铺子里放不下,便叫赶车的小伙计同自己一起回家,想把货先卸在家里东屋。
瓷器很重,爬小山坡的时候车子走两步退一步,眼见上不去坡,康三元下死力推车子,累的满头大汗,忽听身后有人道:“哎呀,三元,怎么拉这么一大车回家?”康三元回头一看见是银姐,银姐三步两步赶上来,也伸手帮她推车,小伙计在前面赶着骡子,好容易将车子推进了院子里。
康三元擦擦热汗便问银姐怎么不在染坊上工?
银姐一边帮康三元卸车子上的货,一边叹气道:“别提了,染坊被封了,以后都不用去上工了……”
康三元很惊讶,便问因为什么事封了染坊。
银姐道:“这个谁晓得呢,想是钱家旺背地里干的那些事漏了,昨天他被官府的人抓了,铺子、染坊、田庄,封的封,收的收,一顿清干净了,听说他使了多少钱都不顶用,要判一两年呢”
康三元想定是树大招风了,钱家旺很会敛财,这下被人当肉宰了,便问银姐工钱下来没有,银姐道:“钱倒是给了,还每人多给了一个月的,说是不知哪位大人的主意…眼看福小子要开蒙,正是花钱的时候,我和你孙大哥偏都丢了活计,唉——”
说着,几人将瓷器卸完,都搬到东屋地上,打那小伙计去了。康三元才腾出空来,想到自己店里正缺人手,便问银姐愿不愿意两人都到康大家具铺帮忙,吴小山和孙大哥只管收货送货,银姐帮着看铺子,招徕顾客等细活,工钱比吴小山多一些。
钱比在染坊多,活也轻快,银姐听了很高兴的答应了。
两人坐在院子里歇息,银姐打量了一下这修整的铜墙铁壁一般的院墙,失笑道:“三元,你这院墙怎么修的这样高,才进来时没留意,福小子烧这几天我没来,你这里竟大变样了”
康三元无奈的仰头看了看自家院墙,道:“都是宋崖的主意——”遂又告诉银姐那晚钱家旺到这里来的事儿,银姐听了道:“怪到那几日钱家旺没去染坊巡查,原来是挨了打,以前你也知道,钱家旺守财奴怕咱们落下他的什么东西,每日必来巡视一番的——以往只觉得他有贼心没贼胆,倒错看了他——”
两人又说些闲话,银姐又笑道:“三元,说起来你捡的这个官人可真是个宝贝,自从他来了,你爹爹欠下的债也还清了,这房子也修好了,铺子也开起来了,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可见他是个极有福的——”
康三元看看自己操劳的长了些老茧的双手,默默无语。
忽然东墙根下传来几声微弱的哼哼,康三元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些大狗们,都肚皮贴着地趴着,脑袋搁在前爪上,正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喉咙里偶尔哼哼一声。
康三元忽然想起自昨天以来就没有给它们喂过食,忙一拍脑袋站起来道:“哎呀,罪过,罪过,我竟忘记喂狗了!”说着,连忙去灶房点火熬地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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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姐看了看一字排开的狗们,大笑道:“哈哈哈,这些狗也是你官人的主意?这真是……哎?这盆里不是吃食吗?还没吃完呐——”康三元火的点着火,烧上水,出来一看,果然,那天留下的食盆还是一星没动,已经冻成了疙瘩——这些狗还真挺的住,难怪刚刚一群人进来,它们叫也不叫,感情是饿的……
怀着怜悯之心,康三元给狗狗们重新做了一锅地瓜粥,将冷的留着给小鸡们吃。
康三元很想送给银姐一条大狗,银姐说这样大的个头,食量一定赶的上一头小猪,婉言谢绝了……
康三元拎着一套绘好的瓷器回了铺子,吩咐吴小山送到王老爷家。自己则在铺子里守着。康大家具铺左邻是一家刘姓的人家开的绸缎铺,右手是云山草药铺,对面是米铺,生意不忙的时候,几家的伙计、掌柜也常串个门,唠唠闲话。
康三元将从黛山上采来的新鲜山茱萸的肉枣,挨次分给左邻右舍,又聊了几句生意经,方回自己铺子,一进门,康三元的心跳顿时停顿——
只见堂哥康望福正站在铺子里,而他旁边赫然立着昨夜梦中之人——夏风。
夏风见她停在门口,粉面含羞,便微微一笑招呼道:“康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晚上**要大抽,赶紧把中午码的这段上来,晚上继续补,能不能上来,要看**抽成啥模样……
还剩一些,尽快补之…
忧郁的三元
康望福与夏风原来是路过此处,进来看看她的生意如何,康望福告诉康三元,因再过一个月是城主殷大人的生日,所以从明日起渝州城里夜夜有花灯会,取个与民同乐的意思。
康望福叮嘱康三元,花灯会人多手杂,得看好铺子。
康三元便问堂哥钱家旺的案子是因为什么事。康望福只是简略的说,是上头的意思,论理钱家旺这样的地痞多的是,向来也没有人管到这上头,大概是他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康望福在康三元面前,很有一种长兄的风范,会很严肃的叮嘱她一些该注意的事情,康三元觉得这种自家人的感觉很好,上一世她只有弟弟妹妹,没有姐姐哥哥,一直深以为憾,这一世倒是补偿了……
夏风坐在一边听他们堂兄妹谈话,脸上带着些隐隐的笑意,态度自然大方,并不插言。
康三元很想和夏风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很怕说造次了又显得自己不够端庄,脑子里又时不时的翻腾起昨夜那个梦来,脸上不禁一阵阵的热,她一晃觉得自己今日穿的太土了些,有些局促,一晃又觉得自己的胸脯挺的太高了些,让人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煎熬着,忽见有顾客进来看家具。
夏风便站起身来与康望福一起告辞。康三元送到门口,夏风对她笑着点了点头,便匆匆的去了。
康三元开业才没多久,便懊悔自己盘的这铺子太小了,家具都是占地方的家伙,简直摆不开多少,况且以她现在的生意状况,卖彩绘瓷器赚的钱远远多过旧家具,她便寻思着将楼上的两间屋子一并租下来,设成雅间,专门摆放瓷器之类精巧的货物。
楼上是个小茶楼,生意不景气,这几日正好要盘铺子,康三元便将房子赁了下来。将两间屋子打通了,重新装修成干净雅致的紫檀色,靠墙设了几架多宝格,将彩绘的盘子、瓶子之类的一套套参差有致的摆在多宝阁内。在最里面又隔出了一间二十多平方的小书房,作为绘制瓷器的场所,一应摆设俱全的。
这房子的布置颇合康三元的心意,她白天常常窝在楼上的小书房画盘子,楼下的生意都张给银姐照管,除了有大生意来,她等闲不下来。
宋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非常之忙,对于她在外面又租了铺子的事,只是大略的听了听,根本没放在心上。宋崖其实最近变化很大,是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变化,只是康三元没有太留心,她的康家小院自从有了四只大狗之后,简直乱成一团,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且,宋崖带回来的狗狗们,和宋崖一样难养活,康三元在多次尝试喂养地瓜粥未果之后,终于无奈的妥协——每天从铺子里回来时,顺便去菜市买些肉骨头,回家烧汤——喂狗……
这天,康三元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心情愉快,晚上便与银姐忙里偷闲去逛花灯会。
花灯会举行了这么多天,已经基本上办成了夜市,沿着城内的泯水河,一溜儿摆开的都是做生意的摊子,河里是官家放的花灯,各式各样的都有,糊花灯的纸大多带些红颜色,远望是红蒙蒙的一片,仿若一河焰火。
许多大家大户的夫人小姐,也都乘船出来散闷,逗引来许多浮浪子弟前后围随,康三元同银姐一起,在岸边的摊子上捡寻合意的小玩意儿——她来到这一世之后,酷爱寻些小泥人、小核桃船之类的手工艺品,家里摆了好些。
另外还喜欢漂亮的绸缎——虽然不穿,平日却常常去刘家绸缎铺子参观,觉得花色甚美。
花灯会自从摆了许多生意摊子之后,人越稠密起来,三挤两挤,康三元便和银姐挤散了,她倒也不着急,反正都认识路,便依然顺着泯河看景,一边慢慢寻银姐。
难怪人说渝州城之繁华,仅次于京城,如今看来果然人烟富盛,康三元一边游玩一边感慨,人群忽然莫名的剧烈骚动起来,哗的一声,纷纷冲康三元所在的方向挤过来,康三元此时是站在一处悬于河面的凉亭之上的,位置比较低,在一片喧哗声之外,便听见隆隆的马蹄声自南面而来,俄而见压地黑山一般的一队巨大的人马长龙,从南面黑暗之中,轰隆隆的逼过来,逾行逾近,在步云街口一个转弯,直直的奔官衙的方向去了。
康三元被汹涌的人群挤出了亭子,好容易在河岸边找了个下脚地,又一拨人马过来,人群又一退,她被挤得又一个趔斜,身子一仰便向后倒去,胳膊磕到栏杆上,痛的冒出了眼泪,正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忽听人群中有人喊:“康姑娘——”康三元忙挣扎着踮起脚。
借着河里的灯光细看,见不远处的人群中正站着夏风。
夏风穿着便装,向她招了招手,从人群中几步挤过来,这时恰逢又一拨人马冲过来,人群哄的一声又一拥,康三元便被直直的挤到了夏风身边,夏风转了个身,用身体将人潮挡在外面,给康三元圈出一块安全之地来,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康三元此时大概是被街上兵马滔滔的壮观景象震惊了,靠近夏风竟毫不慌乱了,只低头道:“我和银姐刚刚走散了”
夏风皱眉看了看街上道:“现在乱的很,怕是不好寻人,不若我先送你回去”
虽如此说,两人一时却都动不了,人群挤的稳稳当当的,连插针的地方都难找,街上的兵马还在不断增多,纷沓的马蹄踩的泯河桥隆隆作响,康三元看着这浩浩荡荡、气势磅礴的大军,却没有乱世即将到来的恐慌,她被人群挤的紧靠在夏风的怀里,喃喃的问:“这些兵马是干什么的呢?”
夏风没有立即回答,康三元觉得他的胸膛起伏的厉害,刚想将身子挪开一些,却见夏风忽然伸手往前一指,示意康三元看。
康三元抬起头,便见花灯映照下,滔滔人海中有一杆黑色的大旗正迎风招展,大旗之上分明的一个“景”字,苍劲雄浑……
景?如今天下姓景的、能统帅如此庞大的兵马的,大概只有一个人了——前镇远大将军,景年——那个动“景刘谋逆”、屠戮皇室,最终被太尊长公主亲自诛杀的景大将军。
大队的人马似乎是占领了官衙,官衙的方向一片火光,街上的人哭的喊的都有,乱纷纷的哄挤成一片,殷大人的生日想是过不成了……康三元没敢走康大家具铺那条街,在路上碰到了同样惊慌失措的银姐,夏风将两人护送到安全之地,便匆匆告辞走了。
这天晚上,康三元踩着一地的惊骇回到家里之后,面临了一个更大的惊骇——宋崖竟然不在,宋崖这些天虽然都是早出晚归,但晚归,也只是在晚饭之后便归,而现在已经三更天了…到底去了哪里呢?街上兵荒马乱的,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呢?
笔趣阁
康三元在院子里团团转了几圈,束手无策——自己又不好出去找的,只得强自稳下心来,坐在堂屋做针线,一边等宋崖回来。
宋崖没有回来。
宋崖从这天起就仿佛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康三元先还做着种种猜测,觉得他过个几天也就回来了——总不能不辞而别啊,两个人好歹也是患难与共过的。
显然,宋崖想的又与她不一样,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康三元每天还是按点回来,没情没绪的喂喂鸡鸭,伺候伺候大爷一般的狗狗们,再做些饭等宋崖…如此过了十几日之后,康三元饭也懒得做了,终于承认,宋崖确实是不辞而别了…
因为宋崖从来没有提自己走的事情,所以康三元也从来没设想过宋崖走时的情景,宋崖如此干脆利落的走了,康三元没有心理准备,一时不能接受,心里竟十分郁卒……
景年的兵马只在渝州城过了下境,便直奔东北方向驻扎在北砀山的淸乾国主力部队——也就是林将军所统辖的三十万精锐主力所在地。
渝州城烽烟过境,除了人心惶惶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大破坏来,生意照常做,铺子依旧开,康三元现在很怕见到自家那个小院子,便在康大家具铺的二楼小书房内设了一张床,白天在小书房内画画,晚上宿在小书房的床上。
只每天与吴小山一起回家取货送货的空挡,伺候伺候家里的**狗狗们,几个星期下来,狗狗们瘦了,康三元也瘦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之~这章很仓促,有时间再修修……
乔迁之喜
现在左邻右舍的人,见了康三元问的第一句话必是:“你家官人还没回来啊?”康三元不胜其扰,她连谎话也懒得编了,每次都照实道:“是呀,自从那天他走了以后就没回来过,至今也没个信儿——”
众人看康三元每谈起宋崖就形容懒懒的,无精打采的模样,大都心生怜悯。那些年纪大些的嫂子、婶娘等人纷纷劝她:“凤凰栖高枝儿,你那个官人又生的那样儿,明眼人一看就晓得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不过是借赖你这里养养病罢了,哪里真留的住他的人,纵使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呐。咱们穷家小户的,还是找个朴实的人儿倒能正经过一辈子……”
康三元很有一段时间成为了南城区和兴阳街上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康大家具铺在兴阳街……
不过,这种状况意外带来的效应就是,康大家具铺借赖着康三元的八卦,竟一同出名了…每天来铺子里逛逛的买家多了好些……
康三元现在每个月有二三百两银子的毛收入,刨去一应的本钱、房租、工钱等,能余七八十两上下,她现在处在稳定的积累财富中。
一个丈夫失踪的年轻女老板,且还挺会赚钱——也是很惹人眼目的……
宋崖失踪两个月后,康大家具铺门前便有些妖佻的媒婆上门了。
康大家具铺门前更加热闹了。
这两个月,康三元虽情绪不高,但也听了许多街头巷尾的传闻——
先是,渝州城里的领导班子换了,景年的大军过境时,将殷大人及他亲随的官吏关押起了好些,留下了一支兵马,并一位余姓的副将暂代城主之职,渝州城剩余的小官小吏均人人自危,不知该如何行事,这事康三元也从康望福口中得到了证实。
接着又有传闻说,林将军死了——林将军统辖的兵马中原有许多景年的旧部,景年出现后,许多将领带着兵临阵倒戈向景年一方,林将军的队伍溃散的很快,林将军见大势已去,在北砀山崖跳江自杀了,景年带着他的尸继续往京城去了——
小皇帝颁出圣旨来,要各州、城的兵马迅集结,从各个方向围追堵截景年的叛军……
茶馆酒楼上说书的、卖唱的,都将景年复出描述的神乎其神,尤其那些喜爱清谈的文人相公们,几乎三天两头就在茶馆碰面,击掌阔论这场疾风骤雨般的突变,整个渝州城里到处是流言,各种说法都有,大家群情激动。
在这样大的社会性新闻事件下,关于康三元的那点小八卦,渐渐的泯然入尘土矣……
大比结束的王冕知要回来了,康三元回家喂狗狗的时候,正遇上王大婶,王大婶拿着王冕知寄来的一封信,正到处找人念,康三元虽不很识字,但一般的都还是来得的,便告诉王大婶宋崖教过自己认字,王大婶正找不到人念信,闻言忙将书信递过来,王冕知信里的大意是叫王大婶不要担心,注意身体,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不要挂念…看信上写的日期,竟是二十天之前的日子。
王大婶满心欢喜的去了。
康三元想,这个时代的交通也太不达了,送信这度?如果是十万火急的事,等信寄到,怕是黄花菜也凉了;而如果是相隔甚远的两个萌芽中的恋人,等信寄到,说不定已经心如死灰了……
天越来越冷了,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康三元觉得两头跑实在太不方便了,就在与铺子所在的阳兴街隔壁的步云街上,买下了一栋新巧的四合院——这原是一个客商给外室治的宅子,客商的妻上个月不巧死了,这客商便将这外室接到了家里,登堂入室扶了正,这宅子便空了出来,康三元爱这宅子轩敞,且左右都是规矩人家,住来也清净安心,出门还可以看到泯水河,夏天看景致方便,最重要的是院子够大,养的开她那四只小狼一般的巨犬……
原来的老宅子她也不想卖,将货物都搬到新宅子之后,便将旧宅子一把大锁锁上了,带着**狗狗们,在新宅子安了家。
搬到新家,康三元心绪好了许多,当天晚上和银姐一起上街买了许多肉菜,回来两人说说笑笑的在新灶房整治,晚上孙大哥、吴小山关了铺子也来了,小孙福也跟了来,一大家子团团围坐,吃了个团圆饭,算是贺乔迁之喜,康三元特意留出两份饭菜,叫吴小山和银姐分别带回家给妹妹和公婆吃。
银姐看她一个人住不放心,便留下来陪她做一晚的伴儿,两人将剩饭剩菜收拾了,用菜汤泡些剩饭喂了大狗,各处收拾妥当了,这才洗澡安歇。
冬天天冷,两人靠在床头上围着被子说话。银姐便劝康三元在这院子里雇个丫头,一个人住总是不大好,也显太冷清了些。
康三元也觉得一个人住这院子太大太冷清了,但她并不想雇人,她这个人比较认旧,认上了一个人好,便想一直这样好下去,并不想换些新面孔来重新生感情。
所以她问银姐愿不愿意全家搬过来同她一起住,步云街上有学堂,小孙福念书也近些,她也不要租金,只是家里的沉重活能帮她一把就成,一起住着既亲热又热闹,各方面也便宜。
银姐道:“我倒是很想,你搬到这里离得远,我在家也没个说话的人儿了,只是我们一大家子都住你这里也太过了些,不能叫你反而住的不便宜,再者我公婆他们大约也不肯来,都是很倔的老人家,这辈子只认自己的窝——”
康三元听了觉得也是,便叫银姐回家和孙大哥、公婆他们商量商量,末了她又很诚恳的对银姐道:“在我眼里心里,你就像我的亲姐姐,我说的这件事你不要见外才是,你和孙大哥就和我的家人一般,我是真心的想一起住着两头便宜,我也不孤单了,福小子去学堂也近便了,咱们还能长长远远的在一起……”
一番话,倒说的银姐伤心起来,红了眼圈道:“三元妹妹,你打小就是个良善的人,前些年你家那么艰难,我和你孙大哥也没帮上什么忙,咱们穷人有心无力啊。如今你辛辛苦苦把家撑起来了,倒三番五次的帮我们,我心里愧的慌……”
两人说了半夜的话,这才睡下了。
果然如银姐所猜,她的公婆不愿意离开住了一辈子的家,但是一家五口人住那三间小房子也确实局促的很,福小子小小的身子,天天顶风冒雪的去学堂也确实让人心疼,所以银姐的公婆倒十分赞同儿子媳妇搬到步云街和康三元一起住,老两口六十出头的年纪,身体还硬朗的很,也不需要银姐天天在跟前伺候。
这样,三天之后,银姐和孙大哥便收拾了些衣服被褥等物,搬到了康三元在步云街上的宅子里。宅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康三元在步云街的宅子很轩敞,除正房之外,东西各有两个厢房,均十分宽敞,南面有大灶房和一个接近五十平的杂物间。正房后面的院子是一个小花园,假山荷塘都有的,正房之后还有一间小小的抱厦,外观很精致,假山上造了个凉亭,可以俯瞰泯水河。
康三元觉得这宅子甚合自己的心意,自己现在,大概已经接近阎王所许诺的衣食无忧了。
巧的是,夏风也住这条街,在康三元宅子后面,有一处规整的院落,就是夏风所住之处。
笔趣阁
作者有话要说:更之
这里梳理一下俺对宋崖对女主感情的设定。
宋崖(景年),是在富贵已极的环境下长大的,他的这次落难,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转折,既是命运的转折,也是心理的转折。
通过这次落难之后,重又复出的种种经历,他会成熟成长,不再只是个膏粱纨袴的贵胄子弟,在锋利之余,会多些稳重和包涵,同时也参透许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
宋崖在落难的这段时间对康三元的感情,基本不上是从无奈之下的利用—后来的信赖—渐至喜爱,但是这种喜爱,他也并没有认为就是爱。他只是觉得女主有趣,让他忍不住想看她,逗逗她,对她好一些,替她扫平一些障碍。
他此时还没有认准女主就是他好的那一口……所以他能干脆利落的离去。
他没有给女主任何提醒就离去,一半是因为情形所致——没来得及;另一半是因为他不知道女主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人……所以他利落的走了,并想以此来验证一下,自己到底是动了心呢还是一时糊涂了……
所以在后文,宋崖在复出之后,又经历种种世事之时,才能慢慢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最值得人去珍惜的,哪一位女子,才是他心上挥之不去的……
我想,俺在回复大家的留言的时候,没有将这些说清楚,反而有所误导——宋崖挠墙,要在他明白自己的内心之后…
嗯,所以俺在此解释一下男主的感情线~另外非常感谢大家提的意见,我尽力将三元的感情生活塑造滴丰富多彩些~嘻嘻
夏风
这天傍晚康三元和吴小山接了一批新货,往家里运,阴了一天的天,终于洋洋洒洒下起雪来,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忽然见风雪中一个人骑着马从街口走来,近了才认出来原来是夏风。夏风到了近前,翻身下马,抬头看了看大门,惊讶的笑问康三元:“你搬到这里了?”
康三元扯了扯毡帽微笑道:“是,刚搬过来,这里离我那铺子近些——”
夏风点头笑道:“这个位置很敞亮,巧了,我也住这条街上,在这宅子后头,一幢青瓦舍的就是,你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又见康三元和吴小山推的木车十分沉重,便将佩剑摘下放在一边,伸手帮两人一起将车子推进宅子里,雪下的越大了。
康三元喝住跃跃欲试的大狗们,让夏风进正房喝茶,夏风说还要去南面的街上办些事,便欲离去,恰好这时银姐也回来,来取两件顾客等着要的货物,见了夏风又拉住说了会儿话,康三元见外面的雪片子下的越来越大了,便进厢房,找出一件蓑衣并斗笠来递给夏风。
夏风接过脸似乎有些微红,微笑着道了谢,在廊下穿好,又笑着向众人告辞,出门匆匆的上马去了。一旁的银姐似乎想说什么,又一笑没说。
康三元送到门口,见他走了,便回来站在廊下搓着手呵气,银姐忽然走过来笑道:“夏捕头竟也有些孩子气,我见他刚才把蓑衣穿反了,竟也不知道——”
康三元是没有穿过蓑衣的,所以对反正也不曾留意,今见银姐如此说,讶异笑道:“真的?刚刚你怎么不说,我竟没看出来”
银姐弯腰笑道:“我怕指出来夏捕头再羞了,还是让他去吧,哈哈哈——”又道:“夏捕头是个稳重人,从没见他这样过的——”
康三元一回思,似乎那蓑衣真的穿反了,不禁也笑了,脸却有些热起来。
根据银姐前前后后、林林总总的讲述,康三元知道夏风家人丁单薄,父亲这一辈已经是单传,到了夏风这一代,又只有夏风一个男丁,夏风之下还有两个妹妹。
夏风的父亲原是衙门里的书办,七八年前因病去世了,夏风的母亲随后也没了,家里只剩下十二三岁的夏风并两个不满十岁的女孩儿,夏风的孤寡姥姥便住进了夏家照顾孩子,两年前,这姥姥也没了。
好在夏风自进了衙门之后,一直很受器重,才渐渐将家撑了起来,现在他的两个妹妹也都十一二岁了,兄妹三人雇了两个粗使的下人过日子,一切全是夏风顶着。
夏风是个稳重精干的人,又重情义讲义气,街坊邻居都喜欢他,见他到了说亲的年纪,近来也常有热情给他说媒的,大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所以现在还是单身。
康三元看了看地上渐渐积厚的雪,便叫银姐去接小孙福吧,她和吴小山将货顺路捎到铺子里就成了。在这样大雪天的晚上,酒楼饭馆里倒是好生意,楼上楼下的窗户里人声鼎沸,具是猜枚划拳的吆喝声。康三元见天黑路滑,想也不会有人来买东西,便将门扇关了,和吴小山一起上街买了些牛肉并些酱料,回家包饺子大家吃。
孙大哥劈柴、吴小山生火,康三元和面,银姐剁肉馅,小孙福站在一边摇头晃脑的背书给两人听,倒也其乐融融。
吃罢晚饭,大家围坐在正屋里烤火取暖,康三元忽然想,现在要是有台电视机该多好啊……
冬天夜长,康三元想出了一个解闷的法子,便去自己卧房里找了几本故事曲折热闹的书本子,回来坐在炉边讲给大家听,讲了一回之后,大家竟都爱上了,晚饭后听她讲书便成了固定节目,连吴小山也每晚来听一回,方回铺子里守店。
转眼到了十二月份中旬,街上关于景年大军的传言更多了,大体听来便是景年将林家的兵权全夺了,正在屠戮百官,太尊长公主也落入了他的手里等等。
但是到了年底,年关将近的时候,朝廷却突然颁布了圣旨,大赦天下。皇帝的诏书一下,全城到处都贴满了官府的明文布告,布告的内容却很离奇。
是皇帝亲口所述的洗冤录。
公告上说:
自朕面南登基以来,原意励精图治、福泽天下苍生。奈何林氏外戚篡权,屡屡干预政事,败坏朝纲,使朕之志不得自舒,韬光养晦一载有余……幸天赐朕以忠臣爱将,如镇远大将军景年者、京都御史刘林者、中书舍人王陵者、轻车都尉相和者、楚州节度使刘敏山者……值此危难之际,置自身危难于不顾,助朕剿灭乱臣贼子,匡扶社稷,朕心甚慰。内中犹以镇远大将军景年最为不易,以重伤之身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其忠义赤诚之心,日月可鉴,实是天降上卿与我清乾,朕为褒奖他忠勇义智,特赐景年镇国侯封号,享亲王礼等等……
很长很长的一张布告,布告出来的时候,正是个落雪的黄昏,康三元提着肉菜从菜市回来,也站在拥挤的人群之外听衙役念文书,大略的明白这个景年是被皇帝封了侯了,不知道皇帝是真心的,还是因景年大军在手,被挟迫而致。
向来兵权在握者,即可虎视天下,但听这布告的内容,这个景年应该并不想取皇帝而代之。不然也不用费这个周折,布告天下,让皇帝嘉奖自己“忠勇义智”。
那么,以前关于“景刘谋逆”的传言,似乎也不准确了,既想谋逆,如今已然攻进了皇城,不自立为皇帝,还等什么?
只是,也许他是想和曹操一样,做个幕后的皇帝,不愿担谋逆的骂名?——过两天街上应该就有内幕传闻了。
由于连日来下雪,大街上积雪来不及清扫,便被过往的车辆压成了冰水,滑溜溜的很不好走,康三元穿了一双自己改良过的棉鞋,一步一滑的走到家门,见孙大哥穿着笨重的黑棉袄裤,正在门口清理积雪,见她回来,擦擦汗笑道:“这路上底下的雪都压实了,刚刚一个路过的在这门前摔了一跤,这会儿有空,我赶紧清一清”康三元笑道:“这几天天就没晴过,这个冬天怎么这样多雪?”孙大哥闻言疑惑的道:“往年这个月大雪一封门就是十几天,三元妹妹你不记得了?”康三元闻言方意识到自己是拿上一世的冬天来比了,不禁有些伤感,忙对着手呵了口气,笑道:“我竟忘了,银姐回来了么,我买了鱼,还有一坛杏花酒,晚上我们大家也喝点暖暖身子。”
正说着,便见银姐从街口摇摇摆摆的走来,手里牵着小孙福,近前来对两人笑道:“刚刚我们两个在街上跌了好大一跤,现在胳膊还疼着”又举了举手里道:“我买了些甜点心和瓜子,晚上听书有的嗑了”小孙福跌的满头满身的雪,正抽抽噎噎的,康三元一逗他,他的眼泪珠子就啪嗒啪嗒的掉,委屈的不得了。银姐见状笑道:“他今儿背书没背过,被先生说了几句,路上我又骂了几句,哭到现在,真是个牛脾气”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进屋,小孙福把书包一扔,就先去挨个抱着狗狗们亲热,这些大狗现在养熟了,平日在院子里屋子里或坐或卧,自由又悠闲,晚上还和康三元他们一起围着火炉取暖,掉的膘很快长了回来,浓密的毛油亮亮的。
这些狗倒像训练有素的,有人来并不立即扑上去撕咬,而是虎视眈眈的直盯着人家进行威慑,一边竖着耳朵等待主人的指示,非常懂规矩,所以康三元也就不再用铁链栓它们了,就放在院子里散养。
因为连日大雪,铺子里生意少,所以今天大家回来的又很早,吃过晚饭,天也就才蒙蒙黑,小孙福已经搬了板凳坐在炉边等着听书了,康三元便逗他:“孙福,赶紧背书去,不然明天背不出又羞了”
小孙福玩着手指头道:“元姨,我吃饭前已经把书背好了……”那副可怜巴巴又迫切的样儿把众人都逗乐了。
一时康三元收拾好,也坐下,摊开书本子接着昨天开始讲,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听到会心处,间或笑一声或长叹一声,银姐理解的慢,常有听不明白的,间或插话来问,便被其他听众抱怨,又互相闹几句。
讲了一段,忽然听到大门上铁环响,银姐便起身去开门,一边笑着抱怨:“谁呢,正在要紧关头倒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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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说笑声,一阵脚步声响后,银姐掀开厚毡帘让进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来,原来是夏风,众人忙起身招呼,夏风略有些羞赧的递过一件蓑衣来笑道:“本该早些还的,几次被些琐事耽误了,今日才得闲,多谢”
康三元忙接过来,想起那日银姐说他穿反了蓑衣的话,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下夏风脸上更羞赧了,他是黑皮肤,但依然看得出脸隐隐的红了。康三元见他这样威武虎气的一个人,竟也害羞,忍不住又抿嘴一笑。夏风见她又一笑,摸了摸头,也笑了。
这时银姐从后面沏了新茶捧进来,孙大哥从外面端了些新木炭,也进来了,康三元便让夏风桌边坐,夏风看了看炉边,便笑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康三元笑道:“下雪天铺子里生意少,大家回来又无事可做,正围着炉子闲话呢”
众人坐下,因夏风是官府的人,大家不免七嘴八舌的向他打听最近闹的厉害的热点新闻事件。
夏风安慰众人道:“这都是皇上的安排,据说当日‘景刘谋逆’本就是个局,这话我们也说不得,后来太子暴毙,咱们的皇上登基,才将‘景刘’定为谋逆之臣。大约是兔死狗烹的勾当也未可知。我猜今日‘景刘’之所以平反,大约是因为大将军景年手里有重兵的缘故。景年复出替皇上把外戚长公主等这一支势力消灭殆尽了,也算是居功至伟,皇上若是个狠辣的,将来想必又要说他是屠戮皇室宗亲了,只是如今还不能这样说,毕竟现在清乾三分之二的兵力都在景年手里,他的亲信部族又多,现在还动不了他。总之,无论如何,清乾这两年不会有战祸,听说当今皇上也是极爱民勤政的,我们百姓大约可以享几年太平之世——”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点头赞叹,世事莫测,朝廷里的事果然不是平民百姓所能揣度的了的。
这时一旁的小孙福早就等不下去了,见元姨爹娘都围在夏风身边叽叽咕咕,没有人睬自己,他还惦念着元姨讲了一半的书呢,他抱着枣泥糕,啃了一口,不满的道:“元姨,你不过来接着说书吗?”
作者有话要说:更之
捉虫数只
景家
镇远大将军景年之父景权,乃当今太后的侄女婿,娶的是当今太后娘家哥哥的女儿,也是已故太皇太后的外甥的女儿。
有些混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姓林,乃是亲姑和侄女的关系。
景权,原任兵部尚书,拜过两次堂。第一次拜堂是十七岁时,娶的乃是当时时任尚书列曹侍郎刘大人的女儿,也就是“景刘谋逆”案中的那个刘御史的亲姐姐。
刘氏生二男,长子便是景年,次子名景和,五岁时夭折。自幼子夭亡后,刘氏终日郁郁寡欢,又兼原本就体弱多病,不久便离世了。当时景年年方十三岁,其父景权三十岁出头,正当壮年。
景权当年在朝中有个外号,人称“玉尚书”,白面长身,言谈修雅,丰姿威仪,是有名的美男子,太皇太后甚喜之,便将自己娘家外甥的女儿,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林大小姐配给了景权做续弦。
景家世代公卿,并不算辱没了林家大小姐。林夫人自嫁过来之后,也生了两位公子,大的九岁,名景弈。小的七岁,名景祺。
景祺四岁那年,景权在长罗山纵马射猎,因喝多了酒,从马背上栽下来而没,年龄尚不到四十。
其时景年已经十九岁,在军中服役,自父亲景权死后,便鲜少回家,二十出头的林夫人,自在景家抚育两个幼子。
景年的先祖,原是封疆大吏,从其祖父起,方调入京都任职。景年之祖父亦是武将,位至右卫上将军,后没于梁州平叛。其祖母生有两子三女,长子景瑄,次子便是景年之父景权。
景年的大伯景瑄,外放任当州牧,其妻乃是先皇次女——元良公主。自景年祖父死后,祖母便一直同大伯父一家一起生活在当州。
去岁“景刘谋逆”事件中,所牵涉的众多知情人多被流放或者斩杀,甚至有株连九族者,而景年作为此案的案,除本人被诛杀之外,景家族人并没有受到牵连,究其原因,半数与景家与林家及皇族这丝丝的牵扯有关——
更新滴分割线
自皇上颁布洗冤诏书,大赦天下之后,今日,景年第一次与驻扎在皇城外的大军分离,只带了亲随十数人进宫谢恩。皇上先在正殿重新宣读了诏书,百官贺过之后,皇上明泽又将他招到偏殿——太央宫,叙了些关爱褒奖之言。
至掌灯时分,方叫大太监张玉清送他出来。出的宫门,随行的部将侍卫跟上来,景年立在街上望了望夜空,已有繁星点点,侍从抬过轿来,便欲摆开执事,一名副将便请示景年是回军中还是回府上。
景年望了一会儿东南方向的夜色,回头道:“不要摆仪仗了,把我的马拉过来——”
马上有侍从将他那匹银鬃马拉过来,景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便向城西的方向打马而去,几个副官在后面也忙忙的上马跟上。
跑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景府轩昂的大门便赫然在望了,且见大门前正花簇簇一片人来车往,很是热闹。几个正下了轿子的官员见景年回来,立即笑容满面的赶过来,抱拳相迎:“侯爷今日大喜了,下官略备薄礼,特来相贺——”
景年早已料到有此一出,心内盘算着如何斡旋方不致两头生祸。一边下马来笑对众人道:“多谢诸位如此多情,只是无功不受禄,诸位大人的情意我心领便可。敝府只有些粗茶淡饭,诸位大人若不嫌弃,可与我一同进去进些饮食,叙些别情;若是有国事要谈者,还请待明日当朝再议……”
正说到此处,忽见大门内走出管家杜升,慌慌张张的抢到景年马前,禀道:“公子,不好了,您快进去看看,夫人她忽然晕倒了,家里的大夫叫请您快来——”
一边说着,后头又跑来两个家丁,也抢过来跪请景年快进去看视。
众人见如此,便知不便进去相扰,景年便抱拳笑道:“各位大人失礼了,本应请诸位大人进府一叙的,此时却不能了,只好改日相会了”
众人也不知道景府夫人出了何事,不便打听,便都告辞,说:“侯爷只管自便,改日下官们再命拙荆来望候老夫人——”景年拱拱手,匆匆进去了。
这里众人各自纳闷,互相承让着,慢慢散了。
景年进了府,直奔正厅而去,杜升连忙跟上,抢先伸手打起厚毡帘,便见林夫人正安安稳稳的坐在厅中暖椅上,神清目朗,哪里有一丝病态。
林夫人今年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暖云色襦裙,外罩丁香色金丝暗花缎面棉大袖,挽着家常的髻,见景年进来,便笑着立起身来。
景年过来施礼,还未开口,林夫人便先笑道:“适才之事,是我骗他们,为的是叫你好脱身。”
景年道谢,又问安,他对这个只大自己三岁的继母,并没有厌恶之情。因这三四年来鲜少见面,所以陌生的感觉更多一些。
丫鬟捧上茶来,两人叙了几句闲话,林夫人便命人去请三公子和四公子来,拜见兄长。下人去了不一时,带进两个**岁的孩子来,正是景弈和景祺,都是白面大眼睛的漂亮少年,长相上随林夫人多一些。
两个孩子对这个只闻其名、不大见其人的大哥比较陌生,进来只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一一回答了景年的问话,景弈便在景年对面椅上端正坐下,而较年幼的景祺,则靠在林夫人怀里,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打量景年。
林夫人道:“你们大哥哥今日刚回来,为娘已叫厨房里预备好了酒席——”又转过头来看着景年笑道:“你也去换换衣服就来入席吧,吃过饭我还有话要同你说——你的房间我叫人每日打扫,一应东西都没变的”
景年方起身,道过谢方带着人去了东院。
这样一天下来,他也确实累的很了,进了他以前的院子,还是旧时模样,推开内室的门,里面整整齐齐纤尘不染,东西也是原来的样子,景年在房里转了一圈,便换过贴身侍从更衣沐浴,刚换好衣服,前院便有家丁来催请,说是宫里来人了。
景年只得又脱下衣服,换上官服,这才快步来到前院,便见大太监张玉清正坐在正厅,由林夫人陪着吃茶。
见了景年来,张玉清忙站起来,作揖笑道:“洒家此时来,只是传皇上一个口谕,也无旨,无需烧香跪接。皇上说,请侯爷明日下朝之后,再去太央宫见驾,皇上有话要说。”
说完便告辞要走,景年便留他一起吃饭,张玉清抱拳笑道:“不敢,还要回宫复命,多承侯爷盛情。”
一时张玉清去了,景年又回房换了衣裳方到前厅与林夫人等用晚饭——
三更
一时吃过饭,喝过茶之后,林夫人便命景弈和景祺回书房写字,又使了个眼色,丫鬟仆妇们俱悄悄退了出去,林夫人这才道:“洪度,皇上召你明日觐见是为何事,你心里可有了计较?”
景年自进府至今,不见林夫人有丝毫怨愤之言,便猜她这多日来定是深思熟虑过,必要和自己有一番长谈的,今见问,便道:“想必是些未完的国事”
林夫人闻言一笑道:“想必你心里和我想的也是一般,如今大局已定,皇上明日召你,大约是为这两件事,一则是林家等人之事;二则,大约是为明月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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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为前者,依我之见,你最好不要多言,让皇上或者另择人总理此案也好,或亲下谕旨定夺罪臣之罪也罢。都与你无甘,所谓树大招风,如今你独垂青目,已位极人臣,不可锋芒太露,再添仇隙。”
“若是为后者,倒也罢了……你莫嫌我多费口舌,我也是一片担忧之心,为景家打算。自你父亲没后,你身为长子,身上所系,乃景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行事万不可鲁莽,以免授人以柄——”说着长叹一声。
景年见林夫人是一片谆谆忧虑之意,又想到自己父亲早丧,林夫人花容月貌,少年寡居却毫无怨艾之色,而是一心抚育两个弱弟,而自己作为长子,却鲜少来过问他们母子的境况,只不过逢年过节的回府应个景罢了,并没有尽到一点为长为兄的责任,又想到林尚坤之死,虽不是自己亲手杀他,到底也是死在自己大军的包围之下,林家的溃败,主谋虽不是自己,然,真正使此事成功的,又确实是自己。
这样翻来覆去思想一遍,景年不禁面露愧疚之色,待要说点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心中也长叹一声,只点了点头。
林夫人是个冰雪聪明之人,察言观色,便猜出景年此时心境。又接着道:“至于尚坤之事,我心里并不怪你,这是他没出息走了寻短的路…至于我们林家之败…终归是贪心太过的缘故…想我们林家,自太皇太后起,至于太后,赫赫扬扬近百载,富贵尊崇以达极致矣,却终逃不过‘贪心’二字,以至于有今日的一败涂地——”说着面露悲戚之色。
又道:“我此时唯有一个心愿,求你在皇上面前略求个情,不要累及无辜——我是你后母,你为我求情也是人之常情。皇上想必也能看这层薄面,多加宽恕也未可知…我们林家之事,可为后人之鉴…”
见景年点头,又接着道:“往年你少回家,自去岁明夜暴卒,皇上登基,我便每生担忧之心,常想与你细谈。不料随后果然出事……如今你既然安然无恙,自然是意外之喜。然而,你此次复出,却又将林家逼入绝境。如此大张旗鼓翻云覆雨于天下,恐又将惹祸上身矣,还是那句老话,树大招风,你如今功高盖主,兵权在握。待皇上年长,恐不能相容。”
“太后如今病体沉重,大约不日就要归西。而林家大势已去。再不能庇护于我等。若他日皇上真个不容于你,则景家将无立足之地矣……”说着滴下泪来。
问着景年道:“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你竟不能明白,如今一错再错,以后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画圈圈,这些破事啥时候写完啊…挠墙…
风雪来媒婆
康三元听小孙福这一句话,乐的满面笑容,忍不住过来摸摸他的脑瓜,诱哄道:“剩下的明日再讲,啊”又悄悄地告诉他:“现在有客人,别急啊”
小孙福失望的点点头,目光幽怨,银姐正在斟茶,见状笑道:“福小子想听故事,怎么不过来求求你夏叔叔,你夏叔叔可是走南闯北的大捕头,有一肚子的新鲜趣事儿呢”
夏风早看到火炉边的凳子上放着一卷书,看模样不是学堂里念得那些,便笑问:“你们这是谁在讲书呢,可是我来打断了?”
康三元便道:“冬天夜长,嗯,我如今认得些字,便找了本热闹的戏本子讲讲,大家解闷——”
这句话大体透漏出以下信息:先,康三元以前是不识字的,而现在识字了,识的还不少。能看戏本子了;其次,她既不可能上学堂,也不可能跟银姐等街坊邻居学到这种本领,她突然识字,那只有一种可能,与她那个失踪了的官人有关……
所以,她这句话说完,屋子里稍稍安静了一下,银姐便忙又岔开话头,问夏风今年的除夕还有没有夜会了。
夏风略一凝神,便道:“新城主过两天才到任,这些现在倒还说不准——”正说着,忽听又有人在扣大门,银姐便笑着起身去开门,一边说:“可能是小山受不了冻回来了——”
去不一时,却领进一个五十上下的婆子来,原来是南街的李媒婆,一边打扫着肩上的雪,一边笑道:“这个院子敞亮,康家娘子真是个能干的人儿,盘下了这么大的院子——”
一边满屋内扫了一眼,见夏风在座,又眉花眼笑的问好,媒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之人,康三元见的多了,便渐渐摸到了规律——媒婆说媒,一般喜欢晚上出动,而且一般是月黑风高的晚上,或者是那些个有雪有雨的泥泞不便之夜,这样的晚上一般人都在自己家窝着,不会到处串门,媒婆不至于扑空,或者遇上主人家正好有客在的棘手情况。另一个,至于时间点,一般是选在晚饭后,这样不至于让人家空着肚子听她絮叨,反生不耐之情,影响说媒的效果……
李媒婆是积年的老手了,天时地利把握的正好,只可惜康三元这里多了个夏风,她便不好立即开口谈正事,只得先东拉西扯的谈讲街上的新闻,又说些东邻西舍的趣事等等。
一来二去说的口干舌燥,眼看时间一节一节的过去了,客人夏风却像毫无觉察,依然自然大方的端坐着,话虽不甚多,却并无去意。
李媒婆焦躁起来,说话度慢了许多,银姐眼里看着,心内笑,她知道李媒婆专好给些老乡绅说小姨太的,心里先替康三元不乐意,便不停的给李媒婆添茶水,又不断地引起话头问着夏风,让夏风不能起身告辞——
李媒婆察言观色,终于等不得,找了个由头,先告辞去了……众人起身送到院里,夏风便也回身拱手告辞,说:“叨扰了”,李媒婆此时已在墙外,听的夏风也要走,又不好回头再进来的,只好悻悻而去。
康三元与银姐等便又站在门口,看夏风走,夏风裹好斗篷,与众人道别,又微笑着看了康三元一眼,这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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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闹腾之后,大家也都乏了,小孙福已经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孙大哥抱他回房睡下,自去各处检查门窗,收拾些杂物。银姐和康三元一起喂喂鸡,把狗狗们的狗舍铺厚一些,在大狗们的肉粥里多加了些碎肉,有这些狗看家护院,人确实放心多了。
一切收拾妥当,康三元和银姐互相帮助着烧水洗过澡,正准备睡了时,银姐却忽然抱着被子敲门进了西厢房,悄悄的笑道:“我今晚和你睡,咱们聊聊——”
康三元笑道:“来就来吧,还抱被子,这里难道还没有你盖的?”心里却很高兴,将自己的被筒往床里推了推,银姐便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床上,展开被子道:“这被子是我捂热了的,我只穿着夹衣呢”
康三元解开头,见银姐果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家常夹衣,想来就是睡觉的装束了,这藕荷色倒更衬得银姐俏丽干净,心内一笑想——孙大哥这样黑木头一样的人,却是个好福气的。
银姐坐在床上,安静的捂了一会儿被窝,待康三元也钻进被筒,便躺下来道:“三元,你官人走了快两个月了吧,还有没有信儿啊?”
康三元也躺下来,吹熄了灯,见问,知道银姐早晚会跟自己谈此事,便道:“应该不会回来了——我和他之间有些瞒人的事儿,你等我慢慢告诉你你就明白了……”
一边说一边将被子裹紧些,翻身对着银姐,大略的告诉了银姐自己和宋崖之间那个迫不得已的约定——
“我当时捡宋崖的时候呢,他是受了重伤。而正好遇上钱家旺来讨债,宋崖就替我把债还了。然后我们两个就签了个契书,约定我照顾他直到他养好伤为止,两人便各走各的,互不相扰。我也不用还赎身钱之类的。为了掩人耳目,才生出了做假夫妻的主意…现在他的伤好了,我们也就各走各的了……”
——混乱的四五个月的生活,她竟三言两语就解释完了,并且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解释潜意识中替宋崖掩盖了不少罪恶、开脱了不少责任。
她在意识到宋崖是真的走了之后,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这是早晚的事,只是不知为何,从宋崖走了之后,她便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她想,也许自己是操劳惯了,突然间没有了可操劳的对象,难免会有一些失落感。毕竟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且是自己穿越以来第一个与自己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人……
银姐在听完康三元提纲式的讲述之后,问了一个女人最关心的问题:“三元,你和他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康三元在黑夜中长叹一声:“没有,我们各睡各屋,互不相干。”
银姐静了半晌,转了个思路,也叹气道:“你官人他也不像个薄情寡义的人呐,想必…他也有难言之隐吧”
康三元闻言,第一反应就是,宋崖那张脸果然有用,人又会说话,看来银姐是被他收服了,竟然替他说好话。
银姐却又接着道:“既是这么着,倒也干净,凭你现在的品貌再嫁个好人家也不是难事,你心里现在可有什么打算”
康三元打了个哈欠道:“打算么?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脑子里天天装着铺子里的事儿,对了,云骑尉周老爷和张老爷家定的那两套三十几个彩盘我还没画完呢,明日我干脆住在铺子里吧,正好换小山回家看看家里人……”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银姐见她说着说着又扯到了生意经,且边说边哈欠连天的,看来是真困了,便道:“那就早些睡吧,明晚你又要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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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嗯了一声,裹了裹被子,果然没动静了。
银姐便翻了个身,叹了口气——她其实还有一半话没有说,她这连日来观察所得,觉得夏捕头和康三元很配,而看那光景,两个人似乎也很有好感,今晚便想来问问康三元的心意的,她倒是一门心思盼三元赶紧成个正正经经的家,毕竟马上要到二十岁的康三元,在她的观念里,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又是个嫁过人的…挑个称心的好人家不容易……
银姐话没说完,自己在枕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也便沉沉睡去了。
康三元这里听银姐轻微的打鼾了,这才翻了个身向里睡了——她并不是讨厌银姐操心她这些事,而是以她目前的处境,这些事现在还不好说,她其实也看出银姐想撮合自己和夏风的意思,只是,自己如今担着弃妇的名号,又焉知夏风不介意?若银姐一片热心表现的太坦白了,夏风再因此看轻了自己,反而伤了银姐的一片好意。倒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她在枕上也翻了几个身,一会儿想到生意上的事,一会儿想到以前在老宅子那些情景,一会儿又想到夏风告辞时对自己的那个微笑。
又听见窗外扑簌簌的落雪声,这雪是越下越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现在起章节有小分裂,一边讲康三元这边;一边讲男主那头。待两人重逢,这种局面将结束……
景年的独白
景年对自己这个家的感觉,有点奇怪。比如他母亲未去世之前,景府对他来说是个既可以躺着也可以坐着,想怎样就怎样的家。
及至他弟弟死了,母亲没了,十六岁的林夫人进了门,这景府在他眼里心里,还是自己的地盘,他那时才十三四岁,从心里觉得林夫人是景府的入侵者,虽然父亲景权在娶亲前后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的严父。
但他也明白林夫人不管年纪多大,她,都是正夫人,是接替了他母亲的,景府的新主人。从这点的意义上看,就与父亲房里的那些小姨娘不同。
景年是大家子弟出身,即使年纪小,他也不会泼皮到撵林夫人的境地,只是,从此他心里存了一个要出息的念头。
尤其在林夫人面前的时候,小大人的架子十足,大体潜意识中的意思是:你不要看我小,我才是景府的正主子,以后你们都得听我的……
不过时过境迁,随着他年长,父亲又在军中给他要了个职位,叫他出去历练,他在外面上面有人看护,下面有人扶持,正是踌躇满志,欲傲视天下的时候,早忘了小时候这些零零碎碎的心肠。
及至于父亲没了,他已是年轻的小将军,带着亲随回府奔丧,下了马,进了院子,看着满府里都是林夫人的娘家人,林夫人一身素衣,跪在主位,两边跪着年幼的景弈景祺,具是哀哀痛哭,他忽然有一丝错觉,觉得自己仿若是闯到了别人的家里。
再后来回家——家还是那个家,可总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在林夫人母子的面前,景年总有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因此,他从不在景府多待,而外面也确实缺不了他。
别人都说他像极了他的父亲景尚书,独有他自己觉得不像。他父亲是文官,他是武将;他父亲好饮烈酒,他只爱喝清淡上乘的;他父亲好围猎好热闹,他除了带兵打仗,平日只喜欢画几笔画,看两句书;他父亲好美色,房里人多,外面也多有涉猎,他,从小只喜欢了明月一个;他父亲是个为人圆融,四面通达的,他只拣自己看的顺眼的才肯搭理……总之,两人不是很像……
所以,在别人又说景祺很像玉尚书的时候,他也觉得真是很像。
林夫人打理景府,打理的久了,景府处处都带了林夫人的味道,不知为何,景年总是觉得,这个家不像他景年的,而是林夫人和景弈景祺的。虽然是景家的,却不是以前的景家的,他有点被排除在外了……
当然,他并不在乎这些,他在京都与别处,多有别院。并不在乎林夫人是不是欢迎自己回来住,至于家产之类的,他更是不在乎,他从小就没缺过什么,如今,这些俗物就更不值一提了……
他只不过不怎么常回景府了而已。
现在想来,自己成*人后,最觉亲切自然的日子,倒还是在渝州养伤的那段时间…也是在那个茅檐草舍里,才尝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生之乐趣,也才知道,世上还有那样的日子,还有那样的人情味儿,还有那样的女子……
前几日与林夫人的谈话,让景年更觉得,林夫人确实不怎么想看到自己,先前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是前夫人的长子。
那么现在,从她的话里听来,便是怕日后受自己的连累之意了。
更何况,林家之败自己还是罪魁祸之一。
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已经是十分大度之举了。且也算见解深刻。
只是,自己已然参与了此事,又怎能轻易的退出呢?
也许,她更希望自己已被诛杀于上一次的事件中…
景年回房,看了会儿檐下的落雪,回身将一个侍卫唤过来,问:“渝州的那两个人,可叫上来了?”
侍卫忙拱手禀道:“回侯爷,已经在路上了,再有两三个时辰也就到了”
景年便不再问,在书房内踱了几圈,倒在一张躺椅内,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看了两眼,扔到桌上,又从怀里拿出一本,端详了一番,就着灯光,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嘴角渐渐地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小厮过来剪了几次灯珠芯子,景年对这书似乎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一动不动的歪坐在躺椅内,一个副官过来,给他盖上一条厚毛毯,他又看着那毛毯出了一会儿神,便见外面走进来通报的侍从,跪禀道:“侯爷,张钰、王方两个回来了,现在二门外候着——”
景年抬头,招手道:“领进来”一边说,一边坐正了身子。示意其他人都退出去。这里,两个身上到处是冰碴子的小个子男子走了进来跪倒,一个叫:“将军”一个叫:“侯爷”,景年一挥手,截住了二人请安之言,直接的问道:“我命你们打探的事,怎么样了?”
张钰连忙禀道:“回侯爷,渝州地面一切正常,您命属下查看的那家人家,新近搬到了步云街,宅子是一个姓郭的客商出脱的——”景年闻言点头,又问:“左邻右舍都是些什么人?”,张方忙禀道:“这位康姑娘新宅子里还住进了孙姓的一对夫妇,并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这对夫妇原本是她铺子里的伙计。康姑娘新宅前面是步云街道,左侧是一户余姓的小商贩,一家三口,并一个积年老妪。右侧是一户秦姓的教书人家,只有父子二人。后院隔十几步远住着一户官府的衙役,姓夏,并两个年幼的妹妹及一对仆妇居住。”
景年再点头,起身转了个圈,末了又坐下,看着书本又问:“康姑娘每日都做些什么呢?都和哪些人来往啊?”
这时张钰从怀里拿出一卷黄纸来,展开一一的念道:“属下与张方遵从侯爷的指示,已经将这位康姑娘的日常所见之人列了张单子在此处。康姑娘在属下所在的这段日子里,每日日出即到兴阳街康大家具铺做买卖,日中与伙计小山、银姐或者孙大鹏一同进食,日落则与银姐一同回步云街的新家。这段时间内,共有五位媒婆拜访过康姑娘;另有南城区街坊邻居若干;青年男子,则只有其堂哥康望福和邻居渝州府衙役夏风各拜望过五次……”
张钰的单子很长很详细,景年听到这里便打住,问道:“这个夏风是谁?我以前可曾见过?”
张钰回道:“侯爷,不过是个衙役罢了,您就算见过又如何记得?”又翻了翻纸张道:“只有这些”一边的张方却道:“夏风似乎是那位人称四大捕快之一的夏捕头”
景年闻言沉吟半晌,嘴里喃喃道:“原来是他”打住不说,又问:“仇叔可好?”张钰便道:“还是老样子,墨云轩也离不开他,他倒想随属下来瞧瞧侯爷的,只是脱不开身”
景年听罢,又叮嘱了几句话,道:“辛苦二位将军了”,命人带他们去暂且安歇。他自己则在书房内徘徊了半晌,方回了卧房。
回想自己受重伤前后的种种,不由自主的便想到康三元身上。
那时候自己重伤在身,只望着一座孤零零的破旧院子便闯了进去,再也想不到这样的地方也是有人住的。
直到走进来一个灰扑扑的人,因为她身上那臃肿、破旧的衣衫,自己甚至没认出她是男是女,直到那个钱家旺要欺凌她,自己才认出原来她是个女子。
小书亭
她倒是个神奇的,先一头撞在桌角,昏死过去,醒过来又拿砖头磕了一下,再晕死过去,从这两下的力度来看,任谁也得死过一次了,而这丫头过后竟像没事人一般,确实怪哉。自己也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冒着危险将她买下。
不曾想,这世上竟也有她这样别样的人。
总之,她总不大像这个世上的人,处处和别人不一样——无师自通的会那么多奇怪的手艺,连字也慢慢的自己认全了,还喜欢看——一般男子爱看的些传奇脚本,她的喜好也是与众不同的……
自己才走了几天?渝州城的媒婆就开始上门了?!这些老东西。这样想着,他又有些抓心挠肝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情节大修……
突然滴拥抱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饭,银姐先送福小子去学堂,孙大哥与康三元检出货物,装在车上——她现在买了一辆平板大马车,既可以放货,也可以带人。
一时将要添补的货物拉到店里,吴小山也才刚刚起来,掩着怀,圾着鞋来开门,一边冻的直呵气,康三元塞给他四个热热的大肉包子,便和孙大哥一起将货卸了,一一摆放整齐,又大略的问了问账目,便上楼去画彩盘。
冬天冷,颜料常常冻结了,康三元只好弄了一大一小两个火盆,大的放在当地烤自己,小的放在案头,烤颜料。孙大哥见状,便在回家取货时顺便又多背了些木炭来,供康三元使用。
康家家具铺里的彩绘瓷器,现在小有名气,渝州城里远近的大户人家和衙门里的官吏们,经常来整套的买去,或送礼用,或装饰厅堂。
康三元想将这个做精了,以后可以长久的靠此吃饭,便在画工上更多下了许多工夫,没事儿时也常常跑到墨云轩去,观摩一下名人字画之类的,提高提高自己的境界……墨云轩的老板姓仇,就是上次以五百两的价钱买了宋崖那幅“秋山暮雨图”的店主,五十上下的年纪,儒雅的很。
康三元去墨云轩观摩名画,开始心里还是有一丝踌躇的,毕竟那幅破画卖了五百两有点吓人,她有些担心老板现在会后悔了,而那幅画至今没卖出去…那自己去了岂不是要听老板的牢骚?
她有一天买配颜色的材料时,有意的绕了个弯,从墨云轩门前经过,想打探一下情况,恰好那天那位儒雅的老板正站在门口和一个男子谈话,看到她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十分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康三元算是放了心,过了两天,便去墨云轩看画去了……
第一次去时墨云轩的老板不在,康三元楼上楼下的逛了一圈,现那幅“秋山暮雨图”果然没挂在墙上——便猜测可能已经脱手了,看来自己是太多虑了,老板也不是傻子,宋崖画画还是不错的。
第二次再去,便见了那个仇老板,康三元不好装没看见,只得走过来打招呼,问生意如何等。想起卖画那日仇老板对自己以及那幅画的赞美之言,也不好不问问自己那幅画的情况,康三元微带局促的一笑:“咳,老板,那幅画可出手了,还顺利么?”
仇老板见问,十分温雅的微笑道:“小娘子怎么不多送些来,那画已经被一个南来的客商买走了”康三元彻底放了心。转而又有了新想法,问仇老板墨云轩里收不收彩绘瓷器?
仇老板依然是温雅的微笑着,道:“小娘子的金笔之作,定然都是极好的,明日我派人去贵处取还是小娘子亲自送来?”
康三元对自己这独一份的彩绘瓷器还是很宝贝的,不肯叫别人分一杯羹,她想着,墨云轩是有名的书画大店,往来的不乏达官贵人,如果自己的瓷器若能放在这里寄卖,定然能拓展出一批新的客户,说不定以后就走了高档精品路线,前途不可限量。
仇老板听她说要派一个伙计来,在墨云轩支一个卖瓷器的小柜台,每个月付自己一定的租金,不禁一笑,道:“小娘子果然细致,只是墨云轩非比别家,这柜台暂时是不好设的。小娘子若真想寄卖,我也不收你租金,只是货物出手后所得利润,须得与墨云轩分成。”
康三元又细致的与仇老板谈定了分成的细节,第二日便亲自送来十套彩绘瓷器试卖,每套瓷器的底部,她都贴了“康大家具铺”五个字…她想,如果卖得好,仇老板肯定催着来要货,自己到时候就坐地起价,他若不依,那就散伙,客人可以到康大家具铺来买……
这两下里加起来,康三元渐渐觉出了压力——一个人画度太慢,不够卖的,客人要货,常常要预定才行,而康三元也便常常要熬夜绘制。
她开始考虑着要培养一个徒弟。可是画画这件事,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学好的,如此仓促,哪里能培养的出,她本打算培养机灵能干的吴小山的,可吴小山干别的还行,只一拿起笔来,就笨的像头黄牛,直喊受罪。康三元调jiao一次之后,便无暇再改造他,继续自己熬夜赶制。
夜里也便常常宿在康大家具铺的楼上。
这些日子不回家,也就不大见夏风了,只偶尔见他骑着马从街上过去,应该是去衙门。
康三元百忙之中,这天傍晚又听见人说王冕知中了举人回来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康三元一个外人,却像比自己中了举还高兴,她本是在街上买菜的,也来不及回家放下,拉着银姐就奔前街,去看王冕知。
赶到王大婶家院墙外,便听得里面一片欢声笑语,看来街坊邻居的都在,大门也大敞着,康三元和银姐进去,果然挨挨挤挤的一院子人,都是听说了王冕知回来,过来看热闹道喜道贺的。送喜报的衙役还没走,在院子里站着与众人说话,一片热闹哄哄的景象,康三元心里高兴,一边打招呼一边穿过人丛,便见堂屋里,王大婶正拉着王冕知的手在哭,虽不是大声,但看起来悲痛非常,满面泪水。
康三元先看王冕知,几个月不见,这个单薄腼腆的少年似乎成熟稳重了许多,只是依然是文气白净的模样,一边攥着自己母亲的手,一边软语安慰着,仿若一棵夜色中绽放的幽兰。
康三元心中既喜欢又有些心疼,看王大婶的模样,定是喜极而涕了,定是想到自己多年来孤儿寡母受的委屈,担的惊吓,这会子一下子放了心,便将所有的委屈都宣泄了出来。这虽然不是坏事,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痛哭下去,定然委屈了王冕知——他一个做儿子的看着自己母亲如此,焉有不伤心的。
康三元见周围的几个嫂子解劝王大婶无效,便也拉着银姐走进来,笑问王大婶道:“这样大喜的日子婶子哭什么呢?可是怕冕知弟弟做了大官、娶了媳妇,忘了孝敬婶子不成?也不能愁成这样啊”一句话,说的王大婶扑哧一笑,众人也笑着都随上来劝解,王大婶方慢慢的住了,王冕知这才抽出身来,招待报喜的衙役们。
康三元和银姐便招呼着这些婶婶嫂嫂们,一起下厨忙活酒菜去了。十年熬得出头日,古今读书都一般,康三元见王冕知如此出息了,打心眼里往外冒着高兴。话又多手脚又快,王家小院里更是热闹的不得了了。
康三元洗菜,笑眯眯的看着堂屋内正在陪客的王冕知,心说这一世我要有这样一个懂事的亲弟弟该多好啊,却不妨王冕知也正望过来,两下里一对,便见王冕知在灯光下红了脸,微笑着转过头去……
康三元于银姐在王大婶家说话,坐到晚上才走,康三元依旧又要回铺子里赶活,到了深夜,窗外又断断续续的下起雪来,康三元画一阵,便就着火盆烤一会儿手,坐的久了,禁不住手脚冰凉,又起身在屋内踱一会儿,站在窗前看一会儿夜色——她案前的窗户因为看夜色的缘故,被她扣了个拇指大的洞,画累了,她就弯腰对着那个洞看一会儿……
因为手上又来了两件紧急的货,康三元这晚便不准备睡了,画一会儿,歇一会儿,一个人再踱一会儿,落雪声渐稀,窗户也渐渐白了,曙光乍现,康三元便吹熄了油灯,看看活计完成的差不多了,便觉屋子内油烟胀气的很憋闷,于是便裹了件斗篷,开了一扇窗户透口新鲜空气。
推开窗来,一股又冷有新鲜的晨风夹着飞雪扑面而来,康三元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将斗篷裹紧了些,抬眼望去,便见眼前是一片白蒙蒙的天地,灰白的天,雪白的、高低起伏的屋脊,白蒙蒙的街道,闪光的泯水河,到处是无边无沿的白,直到天界…好个天地洪荒的景致……
康三元扶着窗棂,叹了口气,又低头看近处,这一看,倒吃了一惊,只见粉妆玉砌、白莹莹的街道上,正站着一个骑马的人,马上的人披着一件灰斗篷,也白蒙蒙的,这么早,又下着雪,这是谁站在这里呢?
康三元心内疑惑,禁不住去细辨,街上的人似乎听到了窗子响,拨了拨马头,向这边望过来,这下康三元认出了斗篷下那个俊朗的面孔,是夏风。
这么早就去官衙呀?康三元扶着窗棂,一时愣住。而夏风也只望着她,并没有打招呼。
康三元愣了一瞬,便考虑是现在和他打声招呼,还是下去再打招呼,两人隔着马路说话,又下着大雪,感觉似乎会听不清,且大清早上的咋咋呼呼似乎也不大好。
正想着,却见夏风招了招手,便穿过街道,望自己铺子的门走过来,康三元觉得他这个架势似乎是有话要说,而不是只打个招呼就走的,便将窗子关了,下楼来开铺子的门。
刚开了两扇门板,便见夏风已经下马走过来,他的斗篷上落了许多雪,康三元觉得他穿斗篷看起来也挺好看的,既显得威风凛凛,又添了些翩翩的风度,便笑着问:“夏捕头,这样早就要去衙门么?”
夏风摘掉风帽,似乎有些踌躇,紧握着手里的马鞭道:“我昨晚去你家,才知道你这几天都在这里……”
他见康三元面露疑惑之色,忙笑了一下,方接着道:“论理,我此时来,有些唐突。只是我昨晚新得了信,今早便要去北部燕州办一件紧急的差事。怕是要过几个月才得回来,也未可知——我来,是有句话要告诉你,再迟些,怕就耽误了……”
康三元见他措辞艰难的说话,心里忽然紧张起来,因此他的话,她并没有全听清,此时只是疑惑的问:“啊?”
夏风见状,似有无奈之意,又望着她一笑,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向前一步伸手一拉,康三元便跌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里……
康三元顿时觉得天地一阵旋转,没了思想……她软软的趴在夏风怀里,那股久违的成熟男子的清新郁馥的气息又一次包裹了她,她一时眩晕,迷迷糊糊的感觉出夏风那有力的心跳,似乎与自己的心跳的一样快……
夏风温柔又稳重的拥着她道:“我一直想这样抱抱你,又怕唐突了你…只是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康三元感觉到他似乎吻了一下自己的头。
她想,昨夜应该回家洗洗头的……
夏风突然的出现,抱了她一下之后,却又匆匆的跨上马,走了,康三元在他走后,觉得手脚软,在门槛上蹲了许久才起身,夏风想必已经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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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关上门,又回了楼上,和衣倒在床上品味了一会儿夏风的拥抱和话语,脸上烧起来,夏风的那句话吗,应该算是这个世界中比较大胆的表白了吧,不过抱都抱了,这表白已经不够大胆了。
她躺在床上,又回思了一下上一世里——上一世里,她只有一个董清谭,第一次拉手是他,第一次拥抱是他,第一次亲吻也是他,还有第一次那个啥…想想那个小白脸就憋气,她在床上烦躁的翻了个身。
这一世一定要找个称心如意的,一心一意的,夏风这样高大结实的怀抱,正是自己梦想的那一款,夏风的眉目长得也好看,有男人气,虎虎的,还透着些孩子气,实在长得好。人,也很好……
康三元想,以后,那么,其他的,会更好…只是夏风总像还有话没说完…康三元直觉的觉得,那没说完的话,必不是喜事。
作者有话要说:悲催滴景年背后使阴招,结果,结果人家来个更直接滴,先下手为强了……
大修
明月入景府
皇上明泽召见景年,所议之事,果然如林夫人所说。先是问他:“以爱卿之见,孤该如何处置林尚逍等人呐?”
对于这个,景年早有应对之策,兜兜转转几句话就将问题挡了回去——林家是皇上的亲舅家,林尚逍是皇上的亲国舅,他是一个外人,即使知道皇上已经不容林家,必要重罚,也不愿出什么主意,担一个赶尽杀绝的罪名。
次后,明泽便站起身来,说:“孤已经命人暖酒,洪度可随孤到偏殿共饮一杯,孤还有话要对你说”
明泽今年只有十七岁年纪,是个修长白净的高个少年,浓眉凤目,风姿雅然。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些与众不同的冷冽之色,使人一望而知不是好亲近之人。
景年对明泽并不熟,交情尚不及另外几个皇子,比如二皇子明玳,三皇子明褚,六皇子明曦,明玳是豪爽随性之人,封地在西南部;明褚是细致文雅之辈,喜好结交文人雅士,另外嗜好豢养些珍奇异兽,诸多皇子中,如今只有他还在京都。六皇子明曦年龄尚小,却最好交朋结友,学了一身斗鸡走狗的喜好,只是人很聪明,长的又是几个皇子中最好的,因此先皇多疼他一些,封地紧邻京都,在北面的燕州一带。
还有死了的明夜,因和景年同龄,从小儿倒是常见的,虽无交情,却彼此了解。明夜虽然是个贪婪懦弱之辈,然而也是相貌堂堂的,且如同他的母妃一般,最会用小情小意拉拢人心,先皇年老后,最喜的就是明夜,以至于太皇太后一死,先皇便将明夜立为了皇太子。
除了不该坐皇帝的位置之外,明夜倒也没什么大过错。
自从明泽登基,景年作为要功臣之一,与明泽多有交接,便觉出明泽之聪明,还不仅仅在豁达明理、勤谨端正上,更多的是机谋深远,暗藏不露。
如今,景年甚至有些怀疑,明月当初之所以来求自己起兵助明泽夺帝位,实际就是明泽的指使。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这个亲姐姐,也是个爱权的人,竟会不顾朝纲祖制,大肆干预政事。以至于结党营私,清乾这万里江山,差点成了林家的……
景年自从重回朝堂,一直没有见过明月公主,只听大臣们的议论说,太后病重,明月公主一直在銮母宫昼夜亲侍汤药——
皇上既是一直没有提到明月公主,那就是暂时不会处置她的意思。也许是因太后尚在,也许是念着手足之情,也许是不想被天下人指说,总之,林家一败,明月的事,便是小事情了。
景年随明泽到了偏殿,果见殿内已经摆了两张小小的玉案,有宫人正在往来布菜,明夜便道:“换一张桌案来,把酒菜都放在一张桌上——”景年忙阻拦道:“微臣怎敢如此逾越,还请陛下多加体谅”
明夜便看了他一眼,笑道:“洪度无需过虑,孤为的是与你说话近便些”景年自是依然不肯,末了还是一人一张桌案,明泽坐上,景年只在左下相陪。两人饮了一回,明泽便道:“洪度年长我四岁,正是如锦华年,为何还未婚娶?”
景年便道:“微臣生来寂寥惯了,倒觉一个人甚好。”
明泽便笑道:“洪度果然如令尊,真乃性情中人也。孤虽比你年少,但也觉爱卿此话颇孩子气了些。世间哪有不想娶妻的男子,更何况如爱卿这般,品貌脱、风采逸群者,更不可作寡鹄孤鸾之想”
说着起身,负手踱步半晌,又回到案前坐下,笑道:“孤甚有意撮合皇姐明月与爱卿,爱卿心下可如意?孤一奶同胞者只有皇姐一人,太后爱若掌上明珠,孤也手足情深。如今太后病重,所不能释怀者,唯有皇姐之终身尚无着落。孤遍观朝中诸臣,论品行韬略、文成武德,家世相貌,莫若有及洪度者。洪度应不会嫌皇姐粗姿陋质,不堪侍帚?”
景年把玩了一下酒盏道:“微臣一介寒门,怎敢有觊觎公主之心。再者,微臣如意与否还在其次,若公主因此而不得欢颜,岂不事大。是以还请陛下宽恕。另择佳配与公主才是正理。”
明泽仿佛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答应,便道:“孤也知道一年前之事,皇姐伤了爱卿的心。爱卿此时的心境,孤也都明白。可是孤也知道,皇姐心中所最重者,唯有爱卿。”
“孤也不命你即刻就答应,这样吧,爱卿在宫里见皇姐,想必不能畅谈。孤明日就准皇姐去爱卿府上小住,一则与皇表姐、令尊夫人叙叙姐妹之情;二则爱卿与皇姐也可以多见面,譬解譬解之前的误会。倒是两全其美的。”
说着,也不待景年再找托词,便命人来写诏书,宣谕。景年听谕旨中写的是:准明月公主明日到景府看视林夫人,以解姐妹思念之情。便不好再说什么。
明泽说完了正事,景年便欲告辞,明泽也就不留他,怡然笑道:“去吧,爱卿前段日子操劳了,这几日孤准你可以不必上朝,有事只叫人送折子来便可”
第二日,明月便到了景府。
明月的封号是太尊长公主,今年已近二十岁,因太后宠爱,一直未字人。比起先时康三元在渝州城所见的太尊长公主的仪仗,今日的阵势收敛了许多。但依然算得派头十足,明月本就是个喜欢摆派头的人,纵使如今不能随心像意了,但仰仗着明泽是她的亲弟弟,谅也不能太委屈了自己,所以豪阔之势依然。
林夫人昨天得到信,早将景府收拾一新,知道明月素喜奢华热闹,连仆人也换了鲜明的服色,站在街道两边迎候。景年却不怎么应景,连锦衣也不穿,只着了一件家常的滚边窄袖白袍,站在景府门前等候——礼数他还是不会缺的,这是给明泽面子。
明月也自知今日不比以前,她得讨好明泽,方有立足之地。所以也不能慢待景年,更可况,她也知道,自己确实对不住景年。
于是,明月在景府门外便命停轿,下来亲自走到门,林夫人等早就迎上来,明月公主口里说着话,眼睛却先去寻景年。
长公主明月的长相,有些像林夫人,一样高挑的身架,白净的皮肤,柳眉凤目,眼角眉梢稍带着点嚣张,这点又像明泽。样貌上来看,明月并不是十分出类拔萃的,甚至居于林夫人之下,rshǚ.但她行动带着点天然的傲气,便将这容貌升华了一层,有点需要仰视的意思。
明月不费力的就在门看到了负手而立的景年,而景年也正在打量着她,四目相对,两人都生出些世事如云的感慨来。
明月觉得今日的景年有些陌生,似乎已经不是她所了解的那个景年了,不禁有些心慌——对于自己不能操控和把握的事,她总会有些心慌。所以她对着景年露出一个忐忑的笑容来,随即又转过头去,搭着林夫人的手,缓步向前。
景年看到明月那个笑,心里却生出些辛酸,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明月,还是为别的什么。只是他自己心里明白,今日已不同于往时,他与明月,是彻底的不能挽回了……
林夫人欲将自己所住的正院腾出来,供明月坐卧,明月不肯,道:“我心里还是想住绿云阁,还是喜欢那里的几间轩馆造的整齐——”
林夫人回思便罢了,命人另去收拾绿云阁。这处院落紧挨着景年所住的东院,长公主明月小时候来景府一向是住这里。
一时用罢晚宴,林夫人些些同明月谈了几句家常,便请明月早些回房歇息,命景年带人护送公主回寝处。因太后是林夫人的亲姑姑,明月公主从小便常随母后来景家,与景年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之间便就没有那么多避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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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以往,景年倒不会推辞,此时却不是以往,所以他丢了个眼色给下人,外面立即有人跪禀道:“侯爷,前院莫将军来见,说有要事请侯爷定夺——”
明月便望了景年一眼道:“侯爷请自便,我还要与表姐再叙谈则个”
林夫人也就忙道:“如此,过会儿我带公主过去便可,你做你的去吧”
景年便起身退出,看看天色尚早,便回房更衣,带了几个亲随骑马从侧门出府,去散淡去了。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景年礼数周到,却又可见而不可及,明月公主在景府住了几天,却连话也没能和他单独说上几句,心中不禁又愧疚转成怨愤,忽又动了猜疑,想到,他在外流落一载,别是有了什么人?不然如何变得这般冷淡……以我对他的了解,景年实是一个面冷心热之人,即使是恼我恨我,也绝不会冷淡到如今视我如无物的境地……
这样一想,心里的怨愤便转而成了羞恼相加,又添了醋意又动了杀机。
作者有话要说:更之
另外,亲们的留言恕我不能及时一一回复了,我多挤时间码字,见谅~~么么
梧桐树下的脚印
康三元有了心事,她常常不自觉的就想起夏风来,和吴小山两个坐在柜台后对账的时候,也常常走神,吴小山察言观色,便问康三元:“师父,你是不是想师公了?”
康三元闻言一腔幽思顿时无踪。吴小山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从宋崖走后,吴小山从没和康三元打听过师公哪里去了。甚至连提都没有提过。康三元搬家之前,情绪有些低落的住在店铺的楼上的那些天,吴小山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比以往更勤快了,什么活计都抢着自己干,不让康三元动手或者操心。
现在康三元看吴小山一脸认真的样子,细细回思,自己好像并没有思想过宋崖,便很淡定的道:“没有,为师在想,呃,另一个男人”
吴小山闻言先是有些吃惊,目光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受伤的看了康三元一眼,末了就默默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康三元奇怪的想,难道,小山竟然对宋崖有好感?不然为何要用这样失望的眼神看我?
到了晚上吃饭时,银姐夫妻俩都回家了,铺子里只有康三元和吴小山两个,康三元喝了一口粥,看了看今天一天都闷声不响干活的吴小山,忍不住一乐——她考虑了一中午,觉得吴小山之所以异常,最有可能是被那句话吓到了,自己太豪放了点……
于是在油灯下的饭桌上,她从盘里挑拣出一块刺少的鱼肉,递到吴小山的饭碗里,道:“师父今天那句话呢,是一时感慨……呃,虽然你师公舍我而去了,师父也还是要过日子的不是,既然要过日子,总不能一直一个人过,所以,才有那句话……”
吴小山言简意赅的说:“嗯”
康三元没见过这样简约的吴小山,只好:“……”
师徒两个第一次在默默中吃了一顿晚饭,往后的一连几天,吴小山似乎都有些消沉,不过临近年关时又好了,又恢复了话多活泼的模样。康三元遂不理论此事了。
在除夕前夕,康三元的铺子便关门暂时歇业。康三元入乡随俗,规定大家的年假一直放到正月十六,也就是过完元旦再开业。然后一人了一大包年货,有尺头、熏肉、干带鱼、腊鸡各色糕点糖果之类的,工钱也给每人多开了一个月的,算是奖金,皆大欢喜,康三元盘点开业近半年的收入,存在两家银号里,自觉踌躇满志。
除夕大雪封门,银姐一家三口要回自己家与公婆一起过年守岁,康三元一个人孤栖,银姐便拉她到自己家一起过年。
平时不觉得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康三元才觉出一个人的孤单来。且值此佳节倍思亲,想起上一世里的爸妈弟妹,康三元忍不住伤心不已,除夕前一夜自己先趴在被窝里哭了一回。
第二天顶着红肿的眼睛和银姐一起回南城区过年,一路遇到的旧街坊邻居都要问一句:“三元,你的眼睛怎么了?”然后转而做恍然大悟状,便不再往下问了。
康三元到了银姐家,也被银姐的婆婆拉住细看眼睛,银姐的婆婆一针见血的问:“大丫头,你这眼睛是哭的?是不是想你官人了?那个没良心的!”康三元闻言一回味,才明白了众人看自己时表情奇怪的缘由,只好笑笑说:“哪有,是想我爹娘了”
银姐的婆婆闻言,更露出十分怜惜的神情来,摩挲着康三元的手背说:“可怜的孩子…从小没了娘,谁是知疼知热的人呢,别伤心,有我呢,以后咱再找个实诚的好人家——”
在银姐家吃了一顿年夜饭,想到晚上没有地方睡,康三元便欲回步云街睡去,因吃饭时喝了些酒,此刻头昏沉的厉害,银姐见她摇摇摆摆的步态不稳,便忙拉住她道:“罢了,晚上我同你到后面的宅子睡去,外面雪大,就不去步云街了吧。我看你带了酒,先吃颗橄榄解解,坐一会儿邻居们就要来串门了”
康三元还惦记着新宅子里的狗狗们没人照管,银姐便让孙大哥替康三元去喂狗,小孙福一听也要跟去,于是一大一小一个抱着热馒头,一个抱着一大盆热菜,趁着天色还未全暗下来,父子两个回步云街喂狗——过年了,狗狗们也要吃好点。
这里康三元吃完橄榄,觉得头晕反而加重了,便到银姐的屋里先躺一躺,刚躺下,便听院子外面有人说笑声——是串门的邻居来了。一时,周围放鞭炮的声音也此起彼伏起来,夹杂着孩童们的尖叫声,倒比上一世里似乎还热闹。
康三元在银姐家睡了一小觉,觉头晕方好些。便连忙起身出来见人——她觉得自己醉酒躺在这里不见人,邻居们会更把她思想宋崖的事坐实了……
果然,一进屋子,许多在嗑瓜子聊天的女人们问好之后,便都转而兴致勃勃的打量自己的脸,康三元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皮快被盯出洞来了。
遂致意兴阑珊,送走了一拨来串门的邻居之后,她便同银姐等人打声招呼,要去后院睡,银姐也看出她的烦恼,便笼了个火盆,收拾了被褥,又拿好火石灯烛,这才与她一起出门。
开了院门,只见康家小院里雪白一片,院子里的积雪没人脚踝,小灶房更像是被积雪埋了,低低的伏在雪堆里。两人一步一滑的趟雪走到堂屋门,康三元费力的开了门,一进去,冰冷潮湿,显然是多日不住人之故。
银姐将手里的东西摸索着放到桌上,从袖子里摸出火石灯烛,打着点上火,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只见满屋子都是薄薄的积灰,房梁屋顶上,新挂了许多蜘蛛网,两人少不得稍微打扫一番,康三元便叫银姐:“回去吧,我一个人睡就成,大节下的,不能叫你们一家子为了我分开。”银姐不肯,到底被康三元让回去了,只留下了被褥。
康三元懒得再去开西屋的门,便将东西抱到里间,里间一样的挂满蜘蛛网,康三元将屋子里的油灯都点上,只动手将床铺桌椅收拾了一番,铺上银姐抱来的被褥,又将门窗都关好了,为防万一,用井水将火盆浇灭了,这才洗漱一番,准备上床安歇,忽又听门环响,康三元起身去院里,刚欲开门,看到那赤铁门闩,忽然想起宋崖嘱咐自己的,一定要问清是谁才能开门的话来,心下倒有一丝恍然,看着大门愣了一会儿方问:“谁?”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三元,是我呀”
原来是银姐,看她喝了酒不放心,又给她提了一壶热水来,放在包了棉布的篮子内暖着,还有一小包糕饼。银姐笑道:“我看你晚上没有吃进什么,这些点心你晚上饿了先垫垫——”
说着将东西塞给康三元,便打着灯笼去了。康三元抱着东西,又费力的将那赤铁铸造的门闩落上,这才忙忙进屋,掩上门躺在床上——这个世界的冬天真不是一般的冷,比上一世里冷多了。
康三元躺在堂屋内,看了一会儿黑漆漆的屋顶,周围寂静无声,只听见簌簌落雪打窗棂。她庆幸的想:多亏自己早早的就搬到了步云街,可以和银姐一家一起住。不然一个人待在这里还真是寂寞啊,虽然房小屋窄,但一个人住,真是好空好寂寞啊——
这样想着,她在爆竹声里很快睡去了,由于先前在银姐家已经睡过一小觉了,所以她睡的很浅,半睡半醒中,仿佛听到院里有轻轻地脚步声,细细的踩在她的梦上,一夜无事。
到了第二天,康三元一大早就被爆竹声吵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懒懒的不想起床,不过很快有人来敲门,年初一一大早都是要拜年的,肯定是银姐来催她了。
康三元将头胡乱的挽了挽,穿衣起床,边走边低头扣扣子来到院子里,到了那棵干枯的梧桐树下的时候,康三元忽然惊诧的停住脚步——梧桐树下的雪地上,竟赫然有几只大鞋印!
那脚印虽被夜雪掩埋,浅浅的,但轮廓清晰可辨。看那些脚印的方向,仿佛是什么人昨夜在这里徘徊过。
康三元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再细看别处——只有银姐和自己从门口直到堂屋的两溜儿整齐的脚印,再有就是水井边自己打水留下的脚印,还带着冰碴。独有这三四对大脚印不知是从何而来,难道,昨夜有人从院子外面跳进来了不成?
康三元捂着咚咚跳的心口,也不暇去理敲门的人,先蹲下来细细研究这鞋印。端详了半晌,她忽然生了一个想法,便翻身回屋,从柜子里掏出几双宋崖留下来的旧鞋,拣了两双,又跑到院子里,小心的将鞋来比量雪窝里的脚印——竟是一摸一样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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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一时呆住,就蹲在梧桐树下愣神,百般猜解这鞋印到底是什么人的,若是宋崖的,他又为何来,来又为何不见我……
猜解不来。
敲门的人敲了半晌见无动静,以为她还没起床,便说笑着去了。康三元听出是银姐和莲花的声音。
她拿着鞋回了屋,慢慢的梳头洗脸,一边内心纳闷。
刚放下梳子,便听大门又响,且听吴小山的声音在门外喊:“师父,您老起来了么,我放鞭炮了啊——”
然后就听自己大门一片响亮的噼噼啪啪声,康三元走出堂屋站在石阶上向外看,只见自家门外高高挑起了一根十分长的大竹竿,竹竿头上绑着一长串手指粗细的大鞭炮,正放的好,她便开心的笑了,忙来开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贴之~么么大家
夏风的情怀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长长的齐河在落日的余晕中,是一片滔滔的碧黑色,间或有几处露出水面的礁石,顶着半融的积雪,岸上的树林是一片萧疏的淡灰色,掩映着几处茅檐草舍,竹篱人家。数只归鸦,几点梅花……
夏风一个人独坐在船头,看着滔滔江水,两岸朦胧的夜色,心里不知不觉起了浓郁的离愁——
离愁,对于夏风这个从十五岁起就离家在外奔走的男子来说,是少有的情绪。做捕快的,跟做江洋大盗的差不多一样的萍踪浪迹,一年中在家的日子,几乎可以掰着手指头数。
他习惯并开始喜欢这样的生活,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从来没有觉得留恋和难舍过。离家,也从来都是说走就走——对他来说,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多少缺憾。
只是如今,他一个人独坐在这孤舟之上,眼看着远处的炊烟,近处的江水,看着夜色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吞没,他忽然觉得愁思满腹。
一种无处抓挠的愁思,想什么都不能纾解的愁思,他不自觉的将手放在胸口的地方揉了揉,低头注视船头下缓缓流动的江水。
一个女子的笑容便渐渐地浮上心头,那样细密的乌,那样一张可人的娃娃脸,那样深潭一样乌黑的眼眸,浓密的睫毛常常是闪动的,小巧的鼻子,小巧樱桃口,笑起来让人忍不住想揽到怀里啃一口的天真模样,然而她又不是一味天真的。
夏风不自觉的对着江水微笑着。
那么纤巧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真的是温香软玉一般,直教人恨不得将她搂进骨头里,而她还不自知,常常是一脸无暇的站在你面前,叫一句:“你这是哪里去呢?”
天知道自己以前从不大走兴阳街那条道,人多马走不快——我到哪里去呢?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就拐上了那条道,为的就是看你一眼,听你笑言笑语的问一声:“哪里去?”
哪怕只是远远的见到你的一个影子,心里也必是高兴的。
只是这些,你都不知道罢了。
男女相悦,当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假如那天我没有走那条田间小道,便不会遇见你。意外的偶遇,一样的顾盼,我最怕的就是落花有意你却无心。
想到这里,夏风叹了一口气,又一次微笑起来。他想起了那次傍晚遇到康三元,康三元差点跌倒的情形,以及薄暮朦胧中,康三元那羞红的脸庞。
——那样的模样,又那样的羞涩,让我甚至怕见你,我心里,实是不舍得你受一丝委屈。
想到这里,他忽然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露出痛苦而愤怒的神色来。
夜幕低垂,今夜是个繁星点点的天,孤舟所泊之处,恰好在一处大石边,夏风便跳下船,站在大石上看了一会儿夜色。岸上远远的渐渐起了爆竹声。
夏风听了一会儿,便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荷包来,放在手心里看,看了半晌,又小心翼翼的再放入怀中。然后用剑尖拄着地,他双手抱着剑柄,弓腰低头在大石上转了一个圈,又转了一个圈。天地悠悠。
忽然,岸上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官家,酒打来了——”原来是买酒菜的老船家回来了。
夏风便站直身体,跳到上岸接过老船家手里林林总总的东西,两人一起上船,老船家将沽来的酒和肉菜都摆在舱内,夏风便与老船家对饮,一边说些闲话。这老船家是个老鳏夫,喜饮酒。
夏风与他说着话,不知不觉的就多喝了几杯,老船家还拍他的胳膊道:“官家,年纪轻轻多喝些,今夜可是除夕啊,老头子能遇上你一起过年,是个缘分呐。”夏风往年除夕有时在家过,有时在外面过,在家过的多一些,但也不为这个感慨。
但看老船家十分有感的样子,便不肯败他的兴,也多饮了几杯。
人喝了酒就容易话多,夏风与一个萍水相逢的老船家倒是说了半夜的话,末了觉得酒劲儿渐渐上来了,便歪身和衣躺在铺上,将两只手垫在头底下。眯眼看天上的星辰,爆竹声渐稀,夜渐深了……
船头上忽然传来一阵苍老的歌声,细辨原来是老船家,那歌声苍凉悲壮,竟是一老兵思念妻小的长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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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漆黑的一片虚空,觉得自己还未达到目的地,已经归心似箭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多谢大家一直以来对这文的支持,36o度转圈拜谢中
刚接到入V通知,28号,也就是这周三入V,入V当天会立更三章,希望亲们继续捧场~嗷
再谢!
崴了脚的侯爷
除夕,景府今年更是锦上添花的热闹——景家大公子回来了,又新封了侯爷,集万千尊崇于一身,虽然景府的女主人是林家人,而林家此刻也正仿佛在油锅里煮,却搁不住景侯爷周身万丈光芒的照耀。
于是,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计了,一切都是冲着景侯爷来的——所以前来拜年贺岁的官员们踏破了门槛、挤破了头,生恐落在人后面。
而各家的诰命夫人等邀请林夫人的势头也是不减当年,酒席宴会上,大家都默契的对林家之事只字不提,张口便是满嘴的敬赞景侯爷之言,林夫人应接不暇,心中隐隐有些难受——世事如浮云,荣华的时候听人家说什么都是好的,败落的时候,听人家说什么也是伤心难过的……
如此往来宴饮的劳碌加上心中本就郁结的伤心、忧虑、苦恼等愁绪的夹击,林夫人刚过了大年初五便病倒了,遂将一切往来应酬都推了,自在府中调养。
众人也都知其缘故,并没有人抱怨她失礼,反而都殷勤来问候。景年于是更忙上加忙起来。
景侯爷这几日行动颇不利落,因为,他,又受伤了——
大年初一的清早,伺候侯爷起床的侍从现,自家的侯爷早已经在椅子上坐着了,且衣着整齐,头也梳好了,只有左脚的靴子还没穿上…而侯爷自己,正皱着眉头抱着左脚揉捏,侍从小心翼翼的上前服侍,现自家侯爷那只金贵的左脚上,脚踝肿的上下一样粗,不禁“哎吆”一下叫出声来……
景府的马夫王大今天很慌乱——昨晚是除夕,夫人赏了他一坛墨老酒,他喝过就睡了。今日清早起来,现马厩里侯爷那匹素爱如珍的银鬃马一身白毛汗,正虚弱的趴在食槽旁一动不动……
王大喂水,银鬃马不喝;王大喂食,银鬃马不吃……银鬃马直弱弱的趴了一天。到了晚上,这才摇摇晃晃、勉强的站起来喝了几口水,便又躺在地上不动了,将王大吓得半死,当夜冒雪出去请了兽医来诊治,兽医说:“无妨,是劳累过度的缘故”只命王大多喂些上好的食料调养几天便可。王大方放了心,将银鬓马旁边所栓的两匹矮脚母马立即牵了出去……
明月公主在景府小住几天后回了宫,林家之事中的几个重犯,刑部判在正月十五后问斩,太后的病似乎更加重了一些,明月公主也郁郁寡欢,年也没过好。
因为林夫人卧病,于是每日都有一些前来探视林夫人病情的亲朋女眷等,景府除了景年没有第二个能主事的人,他少不得拨冗接待,一来二去,他渐渐厌烦起来。
恰在这时,长公主明月不知从何处得了信,也来看望林夫人,应林夫人之请,竟又在景府小住起来,如此一来,景年更觉的这府里简直没法住了——
虽然以往他也不喜欢这些虚热闹,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年格外的不能忍受,于是脾气变得格外的大,动不动就火。明月公主冷眼旁观,早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暗暗筹划。
因为公主一来景府就住绿云阁,所以,景年连东院一并不回了,每日从外面回来,也只在前院大书房歇息。明月公主从来没有受过这等冷遇。
于是,这晚,景年从云尚书家赴宴回来,刚进前院,便见大书房内赫然亮着灯,而一袭鲜明服色的明月公主则正独立在廊檐下,看到景年回来,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款步上前相迎,一边道:“景年,”
景年便立住脚,问:“公主有何事见教?”
明月公主听此言,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神色,勉强笑道:“景年,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我也不怨你,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如今,我来这里的目的,想必你也明白…以前是我错了,我如今是诚心想改过来…无论你肯不肯,都由不得你!”
景年闻言微微一笑道:“公主多虑了,在下虽不才,倒也不至于为了公主一句话而置天下于不义的境地,就是公主后来所为,在我看来,也不必为此心怀愧疚,这方是公主作风。至于其他,公主有雅兴谈,恕在下无暇听尔”
明月便红了脸道:“景年,你取笑我?”
景年便道:“不敢,在下不过实话实说”
明月公主闻言一双凤目立时眯起来,昂打量着景年——明月公主生来便是被人捧着、敬着的,这养成了她一种天然颐指气使的气度,一生气起来,看起来便完全没有了少女的风姿,而是以一种很凌厉的气势存在着,甚是怕人……
景年站在几步之外,并不为其所动,依然淡漠的站着。
眼中看着明月这副暗暗咬牙切齿的模样,忽然不能明白自己以前怎么会喜欢她?难道,她是长大后才变成这样的?因为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外,见她也只是逢年过节进宫的时候,所以对她的印象还只是保留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十四五岁时的明月,虽然也是颐指气使的,但还不使人讨厌,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娇蛮的小姑娘。
只是如今,如今再不是以前那种感觉了……
明月公主看景年仿若一块冰,站在那里并没有要与自己再多谈的意思,被人无视和冷落的气恼叫她烦躁起来,她跺了跺脚,孤注一掷的道:“景年,我知道你是因为柳承谟的事恼我,我,我现在已经和他断了,思来想去,我心里还是喜欢你,真的……”
说完,她以一种势在必得的神情看着景年。
景年听了她这番话,仔细揣度自己的内心——他原本以为亲口听明月说出她和柳承谟的事,自己会愤怒、会痛不可当。然而当此时,明月真的亲口承认了,他竟只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胸口犯上来的只有一丝怜悯又伤感的情绪,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所以,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公主的内心,恐怕只有公主自己知道…在下倒是真心以为,公主不可如此草率的负了柳公子……”
景年此话,确是一片真心之言。他回顾以往,觉得自己和明月,不管怎样都是小时候的玩伴,就算到了如今,自己深恨她的心狠手辣乱杀无辜,也还能对她说出一两句真心之言。
可是明月公主听了,却羞恼相加,咬牙道:“景年,你定是爱上别人了!有一句话我先放在这里,只要你还是清乾的臣,你我的事,便已是定局了!”
说着,深深的看了他两眼,转身便欲离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还有上次侍卫们失手伤你,我并不知情,你不要记恨”
景年闻言不禁失笑,待想说:“倘若我的底下人失手打了公主,我也说不知情,公主可信么?”想想又觉无味,她既然对自己撒这样的谎,就算自己当面拆穿,她也不会承认,没必要多费口舌。
于是,便只道:“公主与在下之事,自然是已成定局。只是,大约不是公主适才所说的那些”
言罢,觉晚上喝的酒渐渐上来了,便欲回房,明月公主见状,回思了一回,自觉今夜无法说动他,便又看了他两眼,悻悻的自回绿云阁。
这里,景年回房,喝了醒酒汤,洗漱已毕,便斜倚在床上,回思刚刚明月所言,不觉皱起了眉头。脸上有些冰冷的怒气——明月是这样的性子,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凡她看上的,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不叫别人有。小时候如此也就罢了,争的不过是些好玩的好吃的,如今她大了,再是这样的脾气,可就深为讨厌了……
景年合上眼,又想起明月最后说他爱上了别人之言,他深思着,觉得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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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了半晌,他觉得躺不住,不由得又翻身起来,叫进来两个贴身的侍从——在军中待的久了,他身边侍候的人都是军营中带出来的兵。
命人研着磨,他飞快的写了封信,便叫两个侍从骑快马,连夜将渝州的人叫上一个来,他有话要问。
侍从冒着寒风去了,景年这里顿时毫无睡意,披着大氅坐在桌前,就着蔼蔼的香篆开始数更漏,伺候的下人看自家侯爷忽然这么精神振奋起来,就知道又是有渝州城的人要来了,便在背地里交头接耳——渝州城里一来人,侯爷就会高兴两天,侯爷最近脾气大得很,难伺候的很,是该叫渝州城里的人来一来了……
是以,大家都忍着困意,勤快的上来伺候,一回儿剪灯烛,一会儿添茶水,一会儿又上来换暖炉,这阔大冰冷的书房里顿时有了点喜气洋洋的意思————
ˇ对面新开的兵器行ˇ
看到吴小山一大清早的就跑来替自己放鞭炮,康三元高兴想,还是小山好啊,连忙来开大门观看。
大门一开,康三元先是一愣,因为她现吴小山今日大变了样了——吴小山平日都是不怎么修边幅的,常常是一根黑布随意的绑绑头,衣服也穿得这边皱了那边斜了,还经常出现个莫名其妙的洞。
康三元曾经私下庆幸过:多亏自己开的不是包子店,不然以吴小山这副邋遢的形象,准得严重影响铺子的收益…
所以,当她一开门,现吴小山穿着一身整齐干净的靛青色外衣,头梳的一丝不苟,高大挺拔的站在眼前的时候,抬头现,自己竟才只到他的肩膀,不禁讶异的一愣——没留神,他竟是个大人的身架了……
吴小山见她惊讶的打量自己,便将竹竿插到菜地的篱笆上,自己则走过来对着康三元深鞠一躬道:“师父,徒儿给你拜年了。”
康三元连忙也一弯腰,笑道:“过年好——”心里却想:“咦,我是不是还应该给吴小山也备一份红包来着,他叫我师父捏……”
还没等她踹算出该给吴小山多少红包,却见吴小山鞠完了躬,便高高大大的直起身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个干净的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对闪闪光的珠花来,吴小山挠挠头,忽然有些拘谨的道:“咳,师父,我前几日在街上看到这个,觉得师父带了一定很好,我就买了——”说着小心的递到康三元面前。
康三元低头就他手里看那两支珠花,一只翡翠色的,一只是奶白色的,俱扎的甚是精巧,便想到,自己到这一世之后,还从没带过什么饰呢。不过,倒也没觉得缺憾。
只是,看来吴小山是有心的,想必他在街上看到这个,就想到左邻右舍的老板娘们具是满头珠翠,独自己师父头上光秃秃的,被人比了下来,看着憋气,所以竟买了这个送自己。
小山真是自己人啊,这样一想,康三元高兴的眉花眼笑的接了,并且立即就确定了给吴小山红包的数目……
大年初一起邻里亲朋好友之间,照旧要互相串门联络感情,从初二日起便开始有远亲远客之类的来往拜访,虽然都是小门小户的,但看起来也很热闹。
银姐家也是一样,银姐的娘家人,孙大哥的姐姐们等一来一往也是很忙的,康三元在新旧街坊们中走了一圈,又到本家嫂嫂们那里挨个坐了一遍,她的事儿基本上就完了——康三元的妈是独女,康三元的姥姥一死,那一边便没人了。
大节下的街上的铺子都歇业了,也没个逛街的地方,康三元无事之后,便窝在步云街的家里,白天养狗,晚上秉烛读书。
过了年三月份便是春闱会试的日子,王冕知自过了年便在准备,康三元在自家的后花园子里看到他过两次——康三元家的后花园有一座居高临下的凉亭,可以俯瞰步云街、泯水河。
两次王冕知都是同一帮同样年轻的学子在一起,看样子是刚从书院回来。这些年轻人显然都是新科的举人,在街上边走边纵情谈笑,康三元看着这情景,脑海中不由得冒出八个大字:“少年得志,春风得意”
王冕知便是这众多春风中最清淡的那一股,白衣素裳,清风雅致。康三元站在自家的凉亭上品度了一会儿,洋洋得意的想,还是冕知弟弟最出众……
最出众的冕知弟弟在某一个晴朗的天,来看康三元,康三元一个人正在家憋闷的慌,见他来,喜出望外,连忙喝退众狗们,笑着将他迎进院里,一边泡茶,一边问他春闱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了一会儿闲话,康三元忽然想起自己如今读的一部外传上,颇有些字不识得,正愁没有人请教,现在正有举人坐在堂中,此时不问更待何时?于是她回到西厢房,从床上拿来那部厚厚的《历代贵妃传》,将书上画了圈的字一个个指出来问王冕知念什么,什么意思等等。
王冕知惊讶的看着这一大本的圈圈,和康三元自己用小毛笔注的蚯蚓文字——汉语拼音,问道:“三元姐,这些是什么?”
康三元简洁的道:“我做的记号”
在王冕知的指导下,康三元这个下午便在家做了一下午的“记号”,许多个夜晚积聚在心头的疑惑顿时解除,康三元再看这书,便觉得通畅了许多……
过了几日,王冕知含笑送了康三元一本《广韵》,康三元如获至宝,回赠王冕知以银耳莲子粥……
《广韵》很厚,十几天之后,康三元才翻到中卷,然后便在中卷里现了一个填了经典小情诗的书签,诗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看来这孩子喜欢上什么人了,康三元想,抿嘴一乐……
过了初五之后,康三元便在家闲不住了,她惦记着彩绘瓷器没有多少存货了,便每日去铺子里的楼上继续画,以免到时候手生了,要的人又多,再砸了招牌。
听说,过两天太尊长公主又要来上珈山沐浴了…康三元看了一眼外面阴冷的天,回想了一下与宋崖去黛山泡温泉的那段经历,想,黛山上名不见经传的一眼泉,都如此的阔大舒适,上珈山的想必就更胜几筹了。
她想到这些,不由得又猜度了一会儿宋崖的身世、下落,越的觉得他像“景刘案”中的漏网之鱼,所以景年带兵一出来,他也就不用再躲了,说不定就随着大军走了也未可知。
然后她又做了一点幻想——如果他真是这样的富家公子哥儿,如今鲜衣怒马了,多少应该回来报报恩啊,好歹两人也是熟人了,且到后来关系也还可以的说……
到了初八日,康三元收到了一个包裹,并一封短信,是夏风在遥远的燕州从官道寄过来的,康三元拿着这些带着一路风霜气息的包裹,心里感叹——这应该就是这个时代的快递了吧……
到了初十日,康大家具铺对面的杨记菜馆、虞记包子铺突然都关门大吉了,康三元也没见他们是怎么交接的,反正这一日她再来铺子里画画的时候,便现对面的两家店门前来了个施工队,正在拆墙、补墙、铺地砸砖刷油漆重新装修。
康三元这几日正好都在自家铺子里画画,于是每次画累了,便站在窗前,观摩一下对面人家的装修进度——进度实在不慢,到了第二天大体的模样已经装出来了。
看来这家人家有钱,出手豪阔,这店装的——如果康三元现在所站的这二层楼算是中装的话,那对面人家便是豪装——上下两层楼全部打通了,水磨的方砖几乎要照人眼目,甚至还在二楼装上了回廊、栏杆,什么上等木材、雕花窗棂之类的,该有的都有。
康三元看的很有趣味,很是解了自己的寂寞。不过转而她又有点担忧的想,人家都说“客大欺店、店大欺客”,且看这家店的架势,有点欺街啊……
作为未来的对门,康三元此时本应该过去打个招呼,提前和主人聊聊联络一下感情的,可是——对面的人家不知道是做什么出身的,往来管事的都是看起来彪悍冷酷的大汉,甚是威风凛凛,康三元想了想——还是算了,等街坊邻居们都来了,大家一起会他也不迟。
到了十五日,这店的牌匾便挂了出来,康三元对着自己窗户上的那个窟窿瞧了瞧,看到那大匾光可鉴人,上面也有五个大字:“景氏兵器行”
康三元的店叫“康大家具铺”,人家的店叫“景氏兵器行”,一俗一雅,一小一大,对比鲜明。康三元抱着小暖炉,在地板上走了两圈,想,这个地儿,貌似不是开兵器行的地儿啊,除非卖铁锹……
遂对对面人家在羡慕之余,又生了不解。
夏风给康三元寄来的包裹里,有许多燕州的土物。康三元一样样的拿出来看,有绣着侍女画像的团扇,镂刻精致的小暖炉,甚至还有入口即化的一种糖果,康三元也不认识,东西是康望福捎给她的,康望福在康三元家里坐了一会儿,似是欲言又止,末了还是叹了口气说了些闲话便走了。
康三元见包裹从堂哥手中而来,便知道夏风定是已和他说过些什么了,因此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堂哥谈这些,她有点窘窘的坐着,也只说了些闲话,待堂哥走了,叹了口气,这才去看信。
夏风的信,亦如他的人,是简洁稳重的,大意是说他已经到了燕州,大约不日就可以回来,问她可安好?叫她晚出早归注意安全。
康三元并没有从信里看到什么特别的话语,便搬了张板凳,坐在廊下细辨他的字体,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夏风看来不常写字……字写的多有歪歪扭扭,只比初学字的孩童强一些,康三元在廊下望着满地冬阳,心内痒痒的想,真难为他了——
她从包裹中拣出暖炉,当天便抱到了铺子里,果然,这样一边画画一边烤手就方便多了。她想,渝州城在南边,所以御寒意识不强,同处一个时代而位于北部的燕州就先进多了,明了这个暖炉,我是不是该贩一些来卖卖捏?算了,年都过完了,还是等下一个冬天吧……
《捡来的官人》西渡汉唐ˇ景侯爷的醋缸ˇ
今日这次不同于以往,渝州城里的人走后,景侯爷没有变的高兴起来,反而化成了阴郁的一座冰山,侍从们每逢渝州城来人,便都在门外远远的候着,并不知道里面的消息。
只是这次渝州城的人一走,前来服侍的侍从一进书房,便觉周身寒毛一紧——凭空里,这房间似乎冷了三分。
刚刚还精神振奋的自家侯爷,此刻冰冷的站在桌案前,对着那盏鎏金美人儿灯下死劲儿的盯,鼻子眼睛里都是寒气,小张推小王,小王推小李,这下大家都不敢近前来了,远远的猫在门口。
景年冰冷到三更天,在书房里踱了一个更次的步,这才自我缓释了一些,命人进来服侍他安歇,后来据在侯爷床前打地铺的小李子说,侯爷半夜又起来踱步过,还在床上翻了半夜的身——感情是一夜没怎么睡……
到了第二天,景侯爷出门忙了一天,第三天,他便带着亲随去京都的别院小住怡情去了,林夫人病体康健,不好阻拦,只得放他去了,明月公主自那夜找了景年一回之后,第二日便回了宫,不幸,太后又在元旦前夕没了,举国齐哀。按照清乾国的祖制,国母丧,皇子女三年不得行婚嫁。
明泽率领重臣办丧事,各地州的亲王们纷纷回京奔丧。
明泽继承大统,本就颇遭人非议,如今因与母家决裂,这一根支柱便倒了,又因他为人过于多疑,让人不好亲近,因此,连一手将他推上帝位的景年,也并不与他怎样亲厚交心,明泽见太后死,众位来奔丧的明玳明褚等人,皆有虎视眈眈之意,不由得又流了一身冷汗,更加百般笼络景年,怕他生疑心、起反意,自己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也知道,当初景年在众皇子之争中之所以独支持自己,一半是因为景家和林家是姻亲,本就是利害息息相通的;另一半是因为明月,那时候景年不常回宫,对明月之情,亦如当年小时候,与其说是男女相悦,不如说是类似于手足之情,毕竟,明月在景府住的那些日子,不是白住的……如果再深究其他,明玳明褚等人,虽然与景年相熟,但景年并未将他们归入帝王类的人选——明玳粗放,明褚散漫,明夜贪懦,明曦过于年幼,皆不若我,张弛有度,行事内敛,且又年长。
但是,景年虽然助我,却并不是我可以随意左右的。
明月与太后所造的“景刘谋逆”之事,已经叫他寒了心,此事,我虽不是主谋,却有一个放任的责任。他若不是为报此仇,又怎会再回来,替我扳倒林家?如此想来,他一定是将我当成坐收渔翁之利之人了……
如今我大位未稳,他兵权在握,景家门生故吏满天下。不可撼动。若没有他,明玳明褚等人又如何镇压的住?这样想着,自太后亡故后,明泽对景年之宽厚恩荣,更比前些时候更甚。
明玳等人颇知其意,具按兵不动,只看景年是什么态度。
景年也按兵不动。
他的心里并没有争皇位的野心,也并不把换皇帝当儿戏。一般老皇帝死时,只要皇子多,必要分成几派争夺皇位的,而朝中诸臣,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必是要被归入一方势力之内,普通官员尚如此。更何况是当是兵部尚书的景家。
太皇太后英明,未死之时,便先将自己娘家的女儿指给了自己儿子做皇后,随后看到景家根基雄厚,又将林夫人配给了景尚书。
这就造成了景家和当时的皇后及明泽这一枝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的既定事实。景家除了支持明泽,没有第二个选择。
奈何林皇后一生不得宠,皇上迫于母威,勉强的和林皇后生了两个孩子——明月、明泽。便再也不进林皇后的寝宫了。太皇太后见明泽生了出来,便觉大功告成,也就不管自己的儿子宠哪个女人了。
可惜,太皇太后一死,先皇立即变了卦,扬眉吐气的将林皇后降为淑妃,而另立了自己深宠的明夜之母玉贵妃为后,明夜为太子,几个皇子虽不服,也无可奈何,因为先皇当是时,尚年富力强。
玉贵妃的母家,当时的户部尚书左弼慈左尚书,也因此而恩宠愈加,左尚书的几个儿子,渐渐的文的封了文官,武的选了武将,都曾是景年当年在军中的同僚。左尚书的几个弟弟,也渐渐接替了原本由林家掌管的一些军政杂务。
先皇选的继承人大家虽然都不服,但先皇给继承人铺路的手段,朝中众臣却都挑不出毛病来。
可惜的是,先皇寿命不长,铺路的工程还没全部完善,竟在一个风雨之夜忽然撒手去了,如此,本就蠢蠢欲动的众皇子哪里还压服的住。先皇仙逝的晚上,月黑风高,杀机四伏,太子明夜当夜暴卒。景年千里带兵回京,匡扶明泽继承了大统,登上了帝位,废了的林皇后也复位,成了当今太后……
腥风血雨都过去,尘埃落定之后,败落的诸位皇子气愤不过,纷纷在外散布谣言,说——先皇与明夜之死,皆是当今皇上与太后所为,如此等等,种种诽谤不一。
太后在明泽登基之后,见景家势大,颇觉景年之类的碍眼,心中惟愿天下只有皇上和林家,这才称心如意。便与明月商议,将景年等人骗至武安殿,进行诛杀。并顺水推舟,昭告天下,就说太子明夜暴卒等事,实是“景刘”等乱臣贼子所为。
景年虽微觉其意,然并没有防备到位,幸亏当时人多手乱,他才趁机逃出,又被带人来追杀的明月公主拦住,并被带毒的剑刺中,明月见他被刺,便带人走了。他当时还以为明月是放他一条生路的意思。后来才知道,那剑上是有剧毒的……
当夜幸亏遇见了尚云摩,这才救得一条性命,毒未除尽,又听到皇上昭告天下“景刘谋逆”等等,为了不连累尚云摩,只能连夜南下,寻找妥善的地方安身。总之,自己上次落难,多亏了尚云摩鼎力相救,这才蒙混过关,让天下人以为,景年已死。
如今,他扳倒了林家,逼死了林尚坤,气死了林太后,林家所有能成旗号的,不用自己动手,现在皇上便替自己杀光了,唯有一个明月,恐怕其滋味也是生不如死——
只是,既知今日,当初又何必那样短见,不能相容于我,杀我部族亲信,致使景林两家,两败俱伤。这就叫咎由自取……
景年并没有愤世嫉俗的心,他眼中的道理是,在我无错的前提下,你若犯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太后之丧,使得京都冠盖如云,众臣在元月份的时间,便都耗在了这件事上,景年先还例行去宫里走动,后来便指了一事,请旨要出京几日。皇上当此时,虽然心里不免又动了猜疑,但回头一想,他若真想反,就算把他困在宫里又能如何?还是一样的。
既然自己此时不能少了他,不如信任他。
于是便准奏,还说了许多关爱体贴之言,这才放行。
景年便将诸事安排妥帖,只带了几个亲随,往渝州地面而去。从京都到渝州,快马加鞭的话,早上吃了饭开始走,到准备吃中午饭的时候也就到了。
正月末,积雪开始消融,官道干净坚硬,景年一会儿快骑,一会儿慢乘。将将到渝州地面时,竟停下来犹豫不前了……
康三元在正月十六这天,在兴阳街的铺子门前放了一地的炮竹皮,康大家具铺便又恢复了营业。而对面的“景氏兵器行”,也在十六的这天清早,大放爆竹,大宴来宾的举行开业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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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冷眼观察周围现——邻居们也都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思,对这家突然出现、鹤立鸡群的傲立在兴阳街上的兵器行,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大家都在残冬清冷的晨风里,袖着手,眯着眼观望这家人家如何行事。
这家人家果然不负厚望,行事果然蹊跷的诡异——先是里面主事儿的、打杂的都是清一色的小青年,这也罢了,兵器行么。
难得的是,连这家人家前来祝贺的亲朋也是清一色的男人,这些男人大多是骑着马来的,年纪大都在二十岁出头,三十岁开外,具是形容彪悍的。偶尔夹杂着几个年纪大些的,却让人一望而更生畏惧之心——那眉毛,那目光,那胳膊腿,那身板,好威严啊……
康三元和吴小山两人站在自家门观望半晌,便一起回屋交流感受。
康三元喝了一口热茶,叹气对吴子,依然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对面的铺子,闻言便道:“师父说的对”打量了康三元的头顶一会儿,又说:“那朵珠花师父怎么不带?”
康三元摸摸自己依旧光秃秃的头笑道:“为师天天搬盘子弄碗的,哪有时间带那些,等闲了再带——”
吴小山便想了一想也道:“也是,师父还是在家时带吧,在这里,就算了——”说着又望了对面一眼。
对面虽然人多,却井然有序,连敬贺之类的也不像康三元铺子开时的感受——乱哄哄一片。而是十分有序的,大家你拱拱手,我抱抱拳,互相承让着,都进了店里面,康三元留意到站在门接待众人的,也是前几天来盯着装修的那名大汉。那大汉还越过人群打量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对自己颇为好奇……
康三元没怎么理会,只是想,以后有乐子了,我倒要见识见识这家店的本事——不过,她很快就见识到了……
两两相望
景年到了渝州城内,反而驻足不前,犹豫不决了。
他此次出京,本是一时冲动,也并没有想好与康三元故人相见会是个怎样的场面。他越往前走,心里越忐忑没底,到了金鹊桥大街,还是调转马头先去了一家客店——吃个午饭,整理一下心情……
康三元在这天傍晚的时候,便看到对面门来了一乘青布小轿,那时节她正和吴小山对坐在铺子里吃晚饭,只随意的扫了一眼,隔着沉沉暮霭,见轿内走下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对面铺子,她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想,这个顾客有点怪,买个兵器还坐着轿子来……
后来这顾客出来没她也没留意,吃完了饭,又到楼上画了十几个大盘,这才下楼来交代吴小山夜里小心烛火留心门户早些睡等语,然后穿上大氅,便欲回步云街。
吴小山自从过了年之后,便常常在康三元面前装成熟,这会儿他拿着康三元的帽子,十分认真的道:“师父,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康三元站在门口,一边系大氅的带子,一边道:“哪里用这样费事,这条路为师一天走三趟,天再黑些也不怕——”
吴小山理了理帽子,伸手替康三元带上,道:“我知道师父不怕,我怕,我送完师父立即回来总成吧?”说着又麻利的替康三元拎起了手炉。康三元望了望他这固执的古怪的表情,扑哧一笑,将帽带系紧,又看看街道——虽然月明星稀,街上不是很黑。但吴小山一片好心的固执,自己也不能太死板,于是便拿起灯笼点上,道:“也行,福小子一直惦记你许给他的小泥人,昨天八八的和了泥在家等你,你没去。你今日再不去捏,泥都干了——”
说着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了几声,想起了昨天孙福在家和泥巴,跟看金蛋似的守着那堆烂泥等吴小山的情景……
一边学给吴小山听,一边自己撑不住笑的在街上差点捂肚子,吴小山替她打着灯笼,拎着包袱。康三元抱着手炉,两人边走边说,高高兴兴的回了步云街。
景年坐在他新开的铺子里,从二楼的窗户内对着“康大家具铺”进行了遥遥的观望,将方才这一幕尽收眼底,虽然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但有一点却看的分明,那就是——康三元心情很好——
景年目送二人远去,坐在太师椅里把玩着一只鹅卵石,心里将认识康三元以来的种种慢慢过了一遍,想,以前,似乎,从来没见她这么高兴过啊……不过,似乎卖画的那次是个例外……
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一笑。
又站起身,负手在室内踱了会儿步,心里琢磨着见了康三元该怎么说——说自己是景年?说自己以前迫不得已骗了她?现在,现在来告诉她事实?——好像太生硬太牵强了,这种说法不但康三元不会满意,自己也不会满意……他掂量了一会儿,不敢想象康三元对这个事实会是个什么态度;
那说自己是——是个姓景的…以前骗了她,如今自己回来——想,想娶她,景年摸了摸脑袋,她肯么?他心里很没底……
他在房子里烦躁的转了圈——该如何说才能让她欣然的接受自己呢?
要不,还是说自己是宋崖,先这么混着,等拆穿了再补救?
总而言之,不能把她吓跑了…那可就麻烦了……
景年在新铺子里构思了许久,依然没有定下见了康三元该如何叙旧说新——他可不敢无赖的直接跑到人家家里,装没事人一般,一屁股坐下说:“娘子,为夫回来了——”他隐隐觉得,如果那样,康三元可能会像对待钱家旺一样,坚决的将自己扫地出门,他不敢冒那个险……
于是,这夜,他在清寒的皓月下对月徘徊了半晌,也懒得回下处就寝,便命人在这店里随意布置个床榻,他便暂歇在这里。半夜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春雨。
第二天,是个暖洋洋的大晴天,银姐等早就到了铺子里,康三元因为昨夜攻读《贵妃传》睡的晚,今日起的就迟了些,待她洗漱完毕,已经接近吃中饭的点了,她现今日天气晴和温暖,穿着厚重的棉衣打水洗脸,竟隐隐有些热。于是便回房换了一身厚夹衣出来,对着镜子一照,自觉这娇嫩的颜色衬得人也嫩了不少,她喜滋滋的整理好头。神清气爽的出了门,街上已经人来人往了。
她打量街上的行人,现昨夜一场小春雨,今日街上的行人便减了不少臃肿,尤其是姑娘媳妇们,大多像自己一样,换了修身的夹衣……又现一夜不见,街旁的柳树枝上竟已经有点点春芽了,墙角砖缝里,也有星星的绿色冒头。不禁想起一句古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一时到了铺子里,刚过年,楼下的生意很清淡,楼上的生意,由于送礼的人多,依然很好。康三元一进铺子,便见孙大哥与吴小山正将四五套瓷器包扎好,准备出门送货。
康三元问了问,见数目样式都对,便让他们先吃了饭快去。
虽然今日天气暖和,但偶尔风过,还是有一点春寒,康三元与银姐坐在堂中一边整理账务,一边说些闲话。
银姐自过了年一直有些精神恍惚,康三元心思如此粗糙之人,这两日也感觉出了。今日聊天的功夫又见银姐要神游,便拍了她一下问:“你最近这是怎么了,走路都像怕踩着蚂蚁似地,莫不是病了?”
银姐见问,似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笑道:“我,我怕是有喜了——”
康三元闻言拍手一笑道:“啊,怪不得看你这几日神思恍惚的,真的?准了么,要不要叫王大夫给你断断?”
银姐犹豫着道:“应该准了,我这几日身上感觉跟怀福小子那会儿一样,你知道,自打生福小子差点丢了命,大夫就说我大约再也不能生了。谁承想如今又怀上了——”说着半忧半喜的一笑。
康三元仔细回忆,似乎银姐并没有同自己说过这一节,便知道是以前的事了,因此倒替她担忧起来,问:“还是请大夫看看的好,大夫当日是怎么说的?”
银姐刚要再说话,忽听门外有人喊三元,夹杂着一阵说笑声,康三元和银姐刚站起身来,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响,元春莲花四喜等一群年轻媳妇顶头走了进来,都穿的花枝招展的,挎着包袱,看来是要出行,康三元等连忙让座。
元春打头道:“不坐了,我们几个今日约好去西禅寺上香,正好路过你这里,顺道来问问你们两个去不去?”
银姐便看康三元,康三元便问:“今日是什么节,这上香是为哪般?”
元春闻言一扭脸望着身后众人笑道:“上香还管什么节啊,我们大家伙看今日天气好,出去散一散,许过愿的还个愿,有所求的上柱香,不过是去玩玩罢了——”说着又问:“去不去?不去我们可走了啊,日头都到天顶了——”其他几个媳妇也笑嘻嘻撺掇。
康三元纠结着盘子还没画完,银姐犹豫着自己的身子,两人正盘算,忽听门外一阵马蹄响,然后便听站在门口的青凤惊讶的道:“唉吆,这不是夏捕头么?!”
屋子里众人闻言,纷纷稀罕的转身向门外看。
门外便传来夏风那醇厚的声音:“青凤嫂子好,原来诸位嫂嫂都在,我不一一见礼了……”
康三元耳中听到他的声音,站在当地,却觉得两腿又一软……他,回来了……
银姐听到,心里却暗暗高兴,拍腿笑道:“走,看看去——”一边起身,拉着康三元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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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门外,便见暖暖的春日下,夏风一身利落的青衫,牵着马,正笑微微的立在那里,康三元一见,禁不住也傻傻一笑,手指紧扣着袖口,她觉得自己又要不淡定了——
这里众人见他两个一见面,都不说话,只站在那里对看对笑,都起了好奇的心,也不急着去上香了,纷纷站在那里八八的看他两个的光景……
这时,不远的对面,忽然出来了一道明晃晃的身影,锦袍秀逸,玉面金冠,直冲着两个人,不徐不缓的踱了过来……
眼尖的元春先看见,也“唉吆”了一声,回头对屋里屋外的人说:“天呐,你们看看,那不是三元那个病官人么?”
官人啊官人
元春一句话,周围顿时安静异常,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街道中央那个华丽丽的身影上。
因乍见夏风,而正在心旌摇荡的康三元也看到了,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想近前看仔细些。而那道身影看到她的举动,却似乎是受了鼓舞,脚步虽然依然从容,却快了许多,几步便到了康三元近前。
康三元惊讶的仰头先看了看天上的暖阳,又看眼前人——明晃晃的金冠、明晃晃的锦袍,明晃晃的一张金尊玉贵的脸,不是宋崖却是哪个?
康三元看着他的黑眼睛,早将对他不告而别的不满忘在了脑后,慢慢咧开嘴笑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啊,宋崖这是衣锦见我来报恩的吧,呵呵呵呵——
宋崖站在她面前,只是低头看她,似乎正在忖度如何开口,忽见她灿然的笑了,不禁释然,也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韶华胜极……刚要开口。
背后的几个媳妇们看他们两个这个光景,却早等不得了,元春先带头道:“唉吆吆,这不是三元的官人?回来了?”另一个大胆的便道:“三元这个年可没过好呢,今儿回来了可放了心了哈哈”还有人接着道:“小两口见面,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还怕羞不成?哈哈哈”又有不知哪个大嘴巴的在街上传了话。不一时康大家具店门前围了里外几层人,后来的问先来的:“哪个是康家大姑娘的官人?”便马上有几个人小声殷勤指点道:“那个,那个,带冠儿的那个——”“哦——”问的人闻言便不吱声了……
康三元觉得周围气氛诡异,听了众人的话,她才想起宋崖虽然走了,自己和他的关系还没给邻居众人一个合理的交代。这下有些尴尬——动动脚,她忽然想起夏风还在一边,脸立即急红了,她不安回头看夏风——夏风站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变化,见她望他,便报以安慰性的一笑。康三元见状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又觉得隐隐有愧意——愧对夏风……
她再回头,便现刚刚还和颜悦色望着自己微笑的宋崖,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副冰寒凛冽的姿容。手也背了起来,眼也眯了起来,满面不悦——他背着手,在她面前走了两步,望了望“康大家具铺”的牌匾,忽然又转变了态度,面容和善,万分自然的道:“娘子,为夫不在的这些时日,难为你了——”说完以含情脉脉的双眼望着康三元。
康三元惊讶的望着他,道:“洪度,你忘了咱们的约定了么?”
宋崖又站到了她面前,镇定的道:“与娘子之约,为夫怎会忘记?不然为夫也不会快马加鞭千里迢迢的来望侯娘子——”说着,他牵起康三元的手,又道:“为夫日夜思念娘子,寝食难安,且尚有满腹心事欲与娘子商量,我们进里面谈——”说着看也不看众人,紧握着康三元便不徐不缓的径奔铺子内——
这里众人各自揣度两人的对话,都感觉其中必有深意,因此那看热闹的眼神更迫切了……
果然,康三元没有让众人失望,她一听宋崖满嘴“娘子”,旁边还站着夏风,立即急了——
她下死劲的抽出手,回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宋崖和众人,一本正经的大声道:“洪度,别闹!我们可是说好的,自从你上次走后,咱俩就啥关系也没有了!”——见周围一片寂静,她又补充道:“不过,你来看我的好意我领了,但,不许胡闹!”
说着,她狠狠的瞪了宋崖一眼,不由自主的双手叉腰,脸上浮现出气恼的神色,那神情,仿若当初听说那四只狼狗金贵的只吃鲜肉时的模样……
她打从心里觉得宋崖这是故意的胡搅蛮缠——看看他身上穿的,看看他头上戴的,哪一件不值她几年的吃饭钱?肯定还不止这些!你如今一身贵公子的装扮,定是事事顺心了,来看看我就罢了,何必还当众叫我娘子?等你走后让众人再笑话我!
这样想着,她怨愤的抬头环视了一圈,忽然现对门的兵器行,也正是一片蠢蠢欲动的寂静——微风吹动帘拢,各个窗扇后似乎有许多挤挤挨挨的人头若隐若现……
哼!原来都在看她这里的热闹取乐?她恨好看热闹的人,对面的人家一屋子的男人,原来男人也爱看热闹!
这时银姐在边上拉了她一把,又笑着招呼道:“宋官人,夏捕头,各位婶婶嫂子们都进来坐吧,咱们人多,这一站把人家的摊子都挡住啦——”说着笑的两眼弯弯的拉着康三元,又让着夏风和宋崖进屋——
这里四喜青凤等年轻媳妇们你推推我我看看你,其实都很想留下来继续观望,但看三元的大官人那一脸金贵的不耐烦却叫她们望而却步,纷纷笑着道:“不了,还要去上香呢,天也不早了,我们走吧”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这里其他来看热闹的诸位高邻也都依依不舍的散了,康三元看到空下来的门前,又看看宋崖,再偷眼望一望夏风,她内心忐忑——恰在这时,一匹快马忽然停在了门前,康望福一头薄汗从马上下来,三步两步小跑过来对着夏风抱抱拳道:“夏老弟,张大人有请,说有重要的事等你商量——”说着,眼角的余光却打量了宋崖一眼。
夏风闻言先一怔,转而微微一笑,也看了宋崖一眼,抱抱拳。又走近一步,对康三元笑道:“我有事,要先去了——”说着忽然现康三元额角有一点颜色印子,便捏起袖子一角,欲待替她擦拭,还没触到那印子的边角,旁边忽然伸过一只玉白的手,蜻蜓点水的一架,便听那手的主人言简意赅的道:“这位公子好走,不送”
夏风放下袖子,弯唇一笑,便转身和康望福一起上马,又望了康三元一眼,这才去了……
这里宋崖见众人都走了,他踌躇了一下,道:“咳,三元,我回来你不高兴么?”
康三元白了他一眼,想起他当时不告而别的种种,又叹气道:“事出望外——”说着领头进了铺子内……
景年品度她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脸色又不悦起来,事出望外,不是喜出望外,看来她是不高兴自己回来——
他端端正正的进了铺子,在康三元这三十几平的小店内踱了几步,康三元觉得他一进来,自己这铺子立即显得寒酸了许多,且也拥挤了许多,银姐想也是一样的感受,只站在一边默默的泡茶,恰在这时有不明就里的顾客进来看货,银姐便笑对康三元道:“你还是带宋官人楼上去吧,楼上敞亮——”
康三元也觉得自己这里突兀的坐着宋崖这么一个人,恐怕会影响店容店貌,于是她抱起茶壶,引宋崖上楼——
楼上宽敞又干净,康三元放下茶壶,有些得意的用目光检阅了一遍自己的房子。见宋崖正漫步在一个个多宝格前,细看那些瓷器——这些可是康三元的得意之作。
她见宋崖看的饶有兴趣,便起了小小的炫耀的心,放好茶壶茶杯之后,也走过来,指点道:“你看看这个,这是刚开始画的,就是你也用过的那种白盘子,这个是经典,我摆在这里吸引顾客的——”
“还有这些,你知道这样一套卖多少钱么?告诉你,至少一百两!才对得起我画几天的辛苦——”
说到这里,她忽然住口——因为她想起了那幅金贵的《秋山暮雨图》,宋崖只花了一个钟头,随意在纸头上戳了几个墨点子就值五百两……遂悻悻的走开,到侧室小书房内整理书桌,喝热茶去了。
宋崖见她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心内想,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心里悠然而笑。忽又见她住了口,一脸怏怏的走开了,细一琢磨,便猜到了缘故,禁不住抿嘴一笑,道:“娘子多才善画,在为夫看来,这些都是上乘之作,绝不只值这些——”
康三元听到他说“绝不只值这些”便将其他的忽略了,从小书房走出来问:“真的?你会画画,呃,应该见的也多,依你之见,我应该定个什么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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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崖本是见她丧气,随口一说,为了安慰她提提她的情绪。今见她认真,知道不好打,遂佯装认真的考虑了一番道:“以我之见,价钱至少要翻一番”
康三元闻言大喜,递给他一杯茶,自己也喝了一口。
忽然想起应该问问宋崖此来所为何事,又是从何而来等。
而宋崖(景年)现在,其实一边淡定的喝着茶,也正一边在内心无限纠结的在考虑该如何向康三元解释。
他今日出来,实在是一时冲动,因此当如今两人对面站在这房里品茶的时节,他忽然很想先回去,待想好了对策再来……
显然,康三元并没有体贴到他纠结的内心,并不给他以长久思索的时间,她喝了口热茶,望了望他头顶那顶贵重的金冠,道:“洪度,你这个冠儿是几品的?”
登门赴宴
其实,康三元对清乾国的官制服饰之类的并没有多少了解,她一穿过来就处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也没有什么机会见识大场面,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那个如今还在渝州城大牢里的前城主——殷大人。
殷大人一向威严有余亲和不足,只要出门鲜少不坐轿子不穿官服的,所以,康三元也没有个比较来判定宋崖这身装扮是个什么身份的人所能有的。只大略的觉得他一定是个世家子弟。
难怪平时那么骚包难伺候,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康三元抱着茶杯如是想。
景年(宋崖)见她如此问,颇为头疼,两道墨眉动了动,半晌道:“正一品”
康三元抱着茶杯,动动脚,石化了。
景年两手持着她画的一个彩盘,也动了动,似有些紧张的望了望她,狠了狠心一般接着道:“其实,我的本名叫景年——上次你看到的那个刘御史,是我亲母舅”
眼睁睁看康三元的双眼又睁大了一圈,景年颇为忐忑的上前一步,负着手低头霭声问:“三元,你的脸怎的这样白?”
说着伸手想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康三元却像遭雷劈一般连忙后退了一大步,长大眼睛道:“洪度,你,你真的是那个景大将军?真的是——”她打量了一下对面人的神色,不再往下说,知道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了。
不由得有些脚软——人还是那个人,为何身份一变,感觉就立马不一样了捏?康三元揣度内心,觉得自己没有谄媚逢迎之心,却不知为何,凭空里就生出疏远之意了……
景年立在那里,眼看着康三元脸上的亲近之情一点一点的退却,不由得开始后悔不该此时一股脑的告诉她真相,看来,想疏通她的内心,还是一件很长远很复杂的事……
想到这里,他打叠起万种柔情,十分和蔼可亲的道:“三元,往日我的性命是你救下的。我此番前来,一则是要向你禀明真相;二则是想报答你往日的恩情;三则——这第三件事,你早晚会明白……”
说着,自去寻了把椅子坐下,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又道:“三元,你今夜不治些酒席为我接风么?”
康三元立在小书房门口,看着他一脸万分真诚恳切的神情,细想以往,虽然他以前对自己隐瞒真相,但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他好指使人这一项可厌,但有时又还有一二点可取之处,怎么说也算自己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个伴儿,有互相扶持的情谊——虽然自己明显是最劳苦的那一个,但这种稔熟之情却是不好抹掉的。
现在看他自己翻身了,还不忘来看看自己,又是这个态度,那推脱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她搓了搓脚于是道:“洪,侯爷,我院子小,也没有珍馐佳肴,请你怕是也不和你的胃口。还是——”
景侯爷抬手打住,点漆的双眼一眯,悠然神往的道:“我记得你以前做的那个拔、丝、地、瓜就不错,自从我离了渝州,再也没吃上过——还有那个小鹌鹑和面和的那个小鱼儿,我都很爱吃——”
康三元见他如数家珍的报上自己以前做过的菜名,心内不由得回想了一下以前,想了想只好说:“那好”
景侯爷又补充道:“就在你那个新宅子里就成,唔,我听说你新近搬到一所精致的宅院里去了?我心甚慰,如此,待月上柳梢之时,我自去你新宅内赴席如何?”
康三元见他一片热忱,且说话度也比以前快了许多,似是怕自己再推脱之意,只得道:“好”
景侯爷于是满意的起身,满意的一笑,又霭声道:“你不要这样生分,还是叫我洪度就可,对外人还是称我宋崖罢,我听习惯了,三元——”
康三元被他最后那一声情意绵绵的“三元”喊得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摸摸胳膊默默的想,宋崖,洪度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随和了?难道是翻了身春风得意,所以他这座冰山也自动的融化成一江春水了?
这江春水今夜要上门赴宴,康三元与银姐便早早的去买菜回家预备。
自从景年进了康三元的铺子,周围的邻居就一直关注着,后来见他乘了轿子走了,又见康三元失魂落魄一般出来坐在自家铺子门,几个爱打听事儿的便蹭过来,询问:“你官人走了?怎么回事你们?”
康三元只好将以前告诉银姐的那个版本的解释又搬出来,稍加改动后,告之众人。众人听了都咋着舌,这个说:“唉吆,看不出原来你们是假夫妻啊——”那个说:“啧啧,如今也算好了,他既是个有钱的主儿,哪能忘了你的恩情,人家拔根毫毛恐怕也比咱小家小户的腰粗——”也有人问:“他家里是做官的吧?我看那身穿戴,家里至少有个几十万两银子家私不在话下……”等等不一,康三元少不得掩去实情一一稍作解答。
于是前街后巷左邻右舍的众位在康三元跟前围了个圈,开了个小型的新闻布会之后。大家全都大体了然了——原来,康三元和她官人的夫妻名分是假的!——至于内在是不是真的,各人心中自去猜度……
这条新闻在街上传的很快,到了下午,康三元和银姐拎着菜走在步云街上的时候,左邻姚妈妈正在门口看天,见康三元两个走过来,便拄着拐杖颤巍巍的问:“康家小娘子,我听人说你官人回来了?可是真的?怎么又说不是你官人了呐?”
康三元长叹一口气,想,原来对大众解释清楚一件事是这么麻烦的事。
银姐与康三元在院子里分头洗菜切菜,孙大哥和吴小山还在铺子里盯着,小孙福还没下学。那几只大狗不时的蹭过来,闻闻康三元的裤脚,或者衔一衔银姐的裙边,康三元一边切菜一边在心里默默的消化宋崖是景年的事实。银姐也一样,康三元已经和她说了实情。银姐此时有点神不守舍,常常是端起水瓢来却忘了舀水,菜放在案板上又忘了刀放在哪里,整个一个举止失措。
眼看着日头是沉下去了,朦胧的一弯新月开始冉冉向树梢爬去,康三元看着锅里的最后一道菜,心说:他倒是个有心的,还月上柳梢之时来赴席,自己还从不曾留意过什么时候会有月亮,吃个晚饭也这么诗意……
不一时,孙大哥、吴小山也回来了,银姐只告诉他两人今晚有贵客,要早些回来,因在铺子里别的也没有细说。但两个人显然从街上听到了新闻,所以,进了门放下家伙,各自洗手帮忙,也不问人来了没,是谁要来。
康三元看两个人的神情,仿佛都带着些气恼,心里不明白是因何事。但暂时忙着菜饭也没有问,只说:“一会儿宋崖要来吃饭,大家稍微等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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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孙福看着一桌子好菜,却还不能吃,便在一边规规矩矩的坐着,间或问一句:“娘,姨丈怎么还不来?”
“姨丈”准时的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叩响了康三元家的大门,康三元看众人都没有去开门的意思,便丢下勺子,自己跑去开门。
门一开,便见宋崖——康三元没有办法这么快适应他的新身份,第一印象还是叫宋崖。更何况今晚他穿了一身再平常不过的素色衣衫,头也只是用平常的葛巾束了,宛若几个月前在小院里养病那会儿的模样,带着淡淡的笑意而立,那眉目那神情,宛若清风朗月。
飞来横祸
宋崖上门吃晚饭,场面颇不和谐。银姐拉着孙大哥,犹犹豫豫的不敢坐,吴小山像个将军,稳稳的立在康三元之侧,只有无知的小孙福最自然,见宋崖来了,很欢实就一屁股坐在了康三元身边。
银姐忙将他拉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小声斥道:“等大人坐了再坐!”小孙福是个要脸的孩子,闻言十分委屈,嘟囔道:“不是说姨丈来了就可以坐吗?”
“姨丈”闻言欣然一笑,在康三元张罗众人好不容易坐下后,“姨丈”特特的给小孙福夹了一大块鱼肉……
饭桌上的对话不多,基本上是问一句答一句的,由于银姐神情颇不自然,所以孙大哥吴小山等也受了感染,孙大哥只主动和宋崖说了一句话,内容是询问宋崖什么时候离开渝州城……吴小山只低头吃饭,抬头看菜,一声不吭。康三元不知道该同宋崖聊什么,因为还不好公开宋崖的真实身份,所以只好问他:“你那个伤可好了?”“回去后有没有再找大夫看看?”“饭菜可还合口”等等,宋崖十分淡定的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从容的吃着晚饭……
银姐吃到一半就借故去煮茶去了,顺道将孙大哥一并拉走,康三元看银姐在桌上仿佛有些受罪,便随她去了。吴小山吃着吃着晚饭,忽然现有人老是用眼角的余光削他,最终不淡定的起身一抹嘴说:“师父,我先回铺子了——”说着起身拎起自己的小褡裢三步两步走了……这里,宋崖环顾了一周,便伸筷子又给对面埋头扒饭的小孙福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回过身来对康三元道:“我听说自我去后,颇有几位媒人来过此处,你可有中意的?”
康三元闻言一愣,心说你远在京师,听说的还挺细致的,便不由得一笑道:“自你走了,媒人我倒真见识了不少,倒是一大乐子,奇怪,最近倒没人上门了——”
宋崖闻言,眉头动了动,神情舒爽,满意的点头。
又道:“我这几日闲来无事,怕是要在渝州多住几天,前几日,我也开了一家铺子——”
康三元闻言手一顿,一颗拔丝地瓜就掉到了桌面上,她一边捡起来扔进一只空碗里,准备给狗狗吃,一边毫不掩饰讶异和怀疑的问:“你开了铺子?什么铺子?”
“唔,就是你对面那家‘景氏兵器行’便是——”宋崖端起了茶碗,不徐不疾的道。
康三元看着他一脸认真端正的模样,默默的石化了十几秒,方认真的道:“洪度,你真的不适合做生意……”
“渝州城民风淳朴,方圆十里之内都是良民,除了大户就是佃农,你还不如开个珠宝古玩店,倒还应景——”康三元如是谆谆教导宋崖。
宋崖非常保守的一笑。并不驳斥。
不过,没出多少日子,康三元就现,她又错了……
宋崖在康家吃完了饭,也没有多留,只喝了碗茶便告辞了,走到大门,他忽然又回身,一脸认真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托在掌上递给康三元道:“啊,我适才忘记了,这是在京师时别人送我的,我记着你好收这些,就替你留着了,你看看可还合意?”
康三元闻言惊讶的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枚鹅蛋壳,里面想是填了香料,香喷喷的,康三元摸了摸光滑非常,心想宋崖送个礼也送的稀奇,于是笑道:“多谢”银姐和孙大哥也赶上来,宋崖拱了拱手,有礼的道了打扰,便出门去了。转过街角,自有小厮拉着马在候着。
宋崖一走,院子里的人似乎都长松了一口气,到了屋里,银姐疲乏的坐到椅子上捶着腰,问:“他递给你了个什么,看起来怎么像只鹅蛋?”
康三元道:“就是只鹅蛋——”一边说一边摊开手给众人看,借着烛光,这鹅蛋的全体才展现了出来,康三元细一瞅,顿时乐了,原来这蛋壳上绘了一副精工细作的彩画山水,那画绕蛋身而作,亭台楼阁、流云雾霭、山川溪流、一草一木都画的精细非常,实在是一件上乘的艺术珍品。康三元大喜。
连银姐也说:“画的还真好看——”
孙大哥在一旁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这枚蛋壳很得康三元的喜爱,她将其与自己其他的收藏品一起,摆在了自己房内的书架上。
她又告诉了银姐和孙大哥景氏兵器行的底细。末了感叹:不曾想连宋崖这样的雅人也爱铜钱,也要开铺子……
当夜又下了一夜的春雨,康三元拥着被子躺在床头上摩了会儿那枚鹅蛋,又就着雨声研读了小半部《贵妃传》,这才睡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第二天,是个润泽的嫩阴天。康三元看后院假山上的迎春花金灿灿的开了一大片,心中高兴,便将铺子里需要注意之事叮嘱了孙大哥一遍,叫他送货时顺道捎几个盘子来,自己就在这假山上的凉亭里画画,就不到铺子里去了。
银姐早上吃饭的时侯吐了些,看起来没精神,康三元心中担忧,叫孙大哥先请王大夫来瞧瞧。
因而,吃过饭后,银姐便去躺着了,康三元料理完家事之后,便去凉亭内望一望王大夫来了没有。
康三元摸着凉亭内的雕花围栏,一边望着街上一边想:这亭子自过了年就没打扫过,积了好多灰啊。
她在亭子内踱了一圈又向西街望,这一望却吓了一跳——
只见两三个样貌陌生的男子正在冲自己所在的方向打量着,见自己看他们,他们反而向前了几步更专注的看了几眼,这才拨转马头去了……
这里康三元心中纳闷着才待下去,便见街口处王大夫背着药箱晃晃悠悠的来了,康三元遂将刚刚那一幕丢在脑后,忙下去给王大夫开门。
王大夫进门先替银姐把了脉,这才到正厅喝茶,对康三元道:"无碍。是再正常不过的喜脉,因病人自己担忧太过,这才郁结成疾了,从此后只要放宽心,留神保养,定无大碍。"说着,开了个养胎的方子,叫银姐随心,耐烦的话就煎来吃吃,不耐烦也就算了。康三元便放了心,送走了王大夫,将他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银姐,银姐这才放下心来,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康三元见她无碍,便让她先躺躺,自已则收拾了些脏衣服去前面河里洗一一平日多在铺子里,她还鲜少出来洗洗衣服、看看景致,今日春回天暖,柳枝儿也抽出了嫩芽,倒是个散心的好时节。
唯一的不足就是天是略阴的,因比,清澈的泯水河那干净的浅滩上并没有一个洗衣的姑娘或者妇人。
小书亭
康三元顺着河走了几步,寻了处合心意的河滩,放下木盆,试了试水温——有点凉,不过既然出来了就在这里洗吧。
康三元将衣服泡好,一边洗一边将自已到这一世以来的种种慢慢的过了一遍想:虽然劳苦了些,也还是甚好的…
好字刚一出现,水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团黑乎乎的倒影,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说了,先贴这些,下章补之……
么大家
两只怀抱
康三元悠悠转醒后,不知道天是什么时辰,亦不知身现在何处,只觉的整个人被捆的很紧,嘴里塞着东西,眼睛上蒙着黑布,耳中只听到车轮碌碌声,间或有路人说话声从周围传来,自己应该正在一辆行在街上的马车上。
她动动脚,脚动不了,动动手,立即有人按住了她,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乱冒,后脑勺隐隐作痛,挣扎了一会儿见毫无用处,便只得喘息着住了。
又行了一段路,人声渐稀,四周渐渐寂静,只偶尔听见车夫喝斥马的声音,康三元感到车身很平稳,应该正走在宽敞的大道上。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往荒郊野外去就好…
只是不知绑架自已的是何人,又是为了何事
莫不是想勒索钱财?渝州城富家大户多的是,也数不着自己啊
罢了,用不了多久宋崖就应该知道信了,幸好他回来了,又在自己对面开了个铺子,银姐会找他的…
这样想着,康三元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她盘算着一一不管人家要多少银子,她都一口答应
这样又过了个把时辰,马车在经过一段忽高忽低的行进后终于堪堪的停住了。康三元是蜷卧在马车内的,车一停便有人小跑着过来,然后似是车门帘打开了,一阵微寒的细风吹过,康三无便被人架了出来,扛着继续往前走,康三元知道自己挣扎也无用,索性任人扛着走了。
扛自己的人两边似乎还有两个护驾的,两三个人俱是小跑着,康三元趴在一个瘦瘦的肩膀上,头朝下,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篆味儿,几个人小步的跑着,呼吸粗重的左转右绕,最后终于停下。
康三元被颠的晕头转向,见停下来后也不将自已放下地,渐渐察觉出这群绑匪行动诡异,不禁有些着急。又听周围鸦雀无声,不知是个什么所在,心里更添了一份恐慌。
焦虑的挣扎了两下,忽听前面僻僻叭叭脚步声响,然后便是一个阴细的声音道:"扛进来"便又被人正了正身子,扛着继续往前走了,俄而听到帘子响,又听有阴细的声音道:"放下
她终于被歪放在了一处柔软的地面上。
这一路颠簸实在要命,康三元一着地,便一动不动的趴着了,浑身瘫软,四周寂静无声,偶尔有些微的珠帘摇曳声传来,微风过处,带来一阵香气。
又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方有缓缓的脚步声渐近,继而,一方香气袭人的衣角蹭到了康三元的脸上。
然后便听一个矜贵又傲慢的女子的声音淡淡的道:"不错嘛,怪道会引他如此——
无人应声,半晌,方有一个声音谨谨慎慎的道:“主家打算如何处置她?”
那个女子的声音闻言便冷淡的一笑道:"不过一个平常人,何劳我费心思量一一叫外面的进来一个,将人拖到妥善的地界处置了,勿求干净便可。
说着,那软软的衣角便离开了康三元的面颊。
康三元眼睛上蒙着布,在黑暗中听到这几句对话,如遭雷击,她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心中再也想不出自己是得罪了何人……
接着便听又一个声音道:"后山就是乱坟岗,就叫他们这么办吧?
女子那冷淡的声音道:“好——”
继而香气渐远,一片环佩叮当声中,似是几个人渐渐远去,康三元绝望的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听到一阵小而快的脚步声渐近,身子又一次被人架了起来,扛在了肩上。
这次扛她的人换了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一路走的飞快,不一时,康三元便被扔进了一乘小轿中,被人抬着继续飞也似的向前行,轿子里还有一个人按着她的手脚,让她动也不能动。
康三元在轿内不禁心急如焚,欲哭无泪。
又是一路七万八绕的颠簸,轿子在走了两盏茶的功夫后停下,两个气喘吁吁的人过来将她扛出来,然后,康三元便摸到了枯草碎石。
她听到周围有几个男子在议论,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先说:“我看,就将她扔在这里,晚上野物多,省的我们动手,日后对出来就不好了——”
另一个声音接着道:“万一出纰漏呢,做不好回去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眼下就过不去——”
然后一个稍细的声音接着道:“罢了,这里哪会有人来,要我说不若先把她打晕了,也免得她躺在这里睁着眼等死担惊怕,又免了我们亲手杀人的罪过——”
另外几个人闻言都附和道:“好,就这么着,想也跑不了她,这里野狼多的是——”
说着,便有一个人走近,见康三元一动不动,便照着她后脑勺又磕了一下,康三元痛的顿时流出了眼泪,不过她没晕,但因听到了众人这番居心险恶的对话,她立即配合的装晕过去了……
待众人杂乱的脚步声去远了,康三元这才试探着动了动手脚,一阵小寒风吹过,康三元急的几乎要落泪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想必这里就是那个声音所说的乱坟岗子了,那定然是荒郊野外了——银姐现自己失踪了吗?众人有没有想到这上头,有没有开始找啊?如今,怎么能有个樵夫来这里也好啊——
康三元将反绑在背后的手摸索着石块,想磨断绳子——她不知道捆自己的绳子有多粗,因而现在还抱着这种希望。双脚则开始乱蹬,希望能找到一块墓碑,好借助石碑的棱角来磨脚上的绳子,不过这里显然是名副其实的乱坟岗子,康三元磨蹭了半天,竟没有踩到一块石碑,她失望之余,只好继续用摸到的石块蹭手背上的绳子。
那绳子真结实,康三元一边蹭一边听到四周风吹枯树林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山鸟的叽咕,或者其他一些引人联想的莫名其妙的声音,她觉得自己一阵一阵的在淌虚汗。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一声绳子轻微断裂的声音:“啪”,康三元如闻天籁,惊喜的继续用力磨,也顾不上忙乱之中手背误蹭到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磨,赶紧磨,磨断了就能活命!
终于一股两股,拇指粗细的绳子硬生生被她磨断了一根,一根断了,其他的便脱落下来,康三元两只手终于获得自由,她艰难的将胳膊从后背挪到了身前——绑的太久了,胳膊已经僵硬了,一动就钻心的痛,康三元歇息了几秒钟,丝毫不敢多耽搁,强忍着疼痛,费力的伸手先将嘴里的东西掏出来,又艰难的摘下眼镜上绑的黑布条,活动了一下这才睁开双眼——果然是荒郊野外,且天色已经蒙蒙的黑了。
康三元看了看周围大小不等的小坟包,心跳咚咚的加快了,她连忙找石块将脚上的绳子磨断——脚上的绳子是死扣。略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便站起身,一刻也不敢耽搁开始寻找下山之路。
天渐黑,她手脚又不灵活,蹒跚着一步一步向山下走,间或摔一跤,但看到山下的灯火,她便勇气顿生,继续努力跌跌撞撞的在这树林子间跋涉,心里恨不得一步迈下山去——可是越急越找不到路,康三元绕了一圈,现自己并没有离开乱坟岗子多远,心中恐惧顿生——千万不要……
她想喊救命,又怕救命的没来,要命的倒被自己招来了,于是只能强压着巨大的恐惧,继续围着树林子绕圈圈——一边内心祈祷,千万不要遇见xx,千万不要遇见狼,一边心里又呼唤着:银姐、小山,你们难道就没现我不见了么?
这样一想眼泪便落下来,一边哭一边埋怨,怎么还没有人来找自己,宋崖哪里去了,银姐不会告诉他或者官府里的人自己丢了么?
她一边甩眼泪一边丝毫不敢放慢度的继续往前走——怕什么来什么,她刚从一个积满厚厚落叶的沟里爬上来,忽然现前面的树丛中有一个黝黑的野兽的身影正箭一般的向自己奔过来,康三元终于忍不住尖叫一声,双腿一软坐到了地面上,同时还不忘抓起一块石头,准备劈死一搏——
那只黑狼嗖嗖的几步便冲到了近前,康三元紧握着石块一闭眼对着狼头就是狠命一击——没有打到!
康三元惊慌的睁开眼,却现微弱的月光下,这只“狼”正围着自己跳来跳去的摇尾巴,一边仰着头睁着水汪汪的黑眼睛兴奋而亲热的望着自己,这下康三元一下认出来了——原来是“大壮”——她养的那四只狼狗之一……
康三元一颗心饱受惊吓,见到大壮,不由得喜极而涕,她一把抱住“大壮”的脖子的道:“大壮,你可吓死我了?!就你自己来的么呜呜——”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大壮蹭蹭她的裤脚,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摇尾巴看她,意思是跟我走——
康三元见状简直热泪盈眶,心里信誓旦旦的想——回去我一定恢复你们顿顿鲜肉的伙食,一定的……
一人一狗往前走了几步,忽又听听丛林中马蹄声响,继而便有一个醇厚而熟悉的声音高声道:“三元,你在这里么?”
连喊了几声,康三元听出是夏风的声音,连忙答应,顿时觉得周围的林子一点也不可怕了,夏风听到她应声,立即道:“你在原地别动,我这就过来——”
然后马蹄声渐近,暗林间很快便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火把,挎着腰刀,正是夏风。
康三元站在原地,心中既感激又温暖的望着他,一边对他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哑着嗓子道:“我在这里——”
夏风下了马,三两步便走到近前,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遍,道:“别怕,我们这就出去——”一边从马背上拿下一件大氅,将康三元一裹便将人抱到了马背上,他自在前面举着火把牵着马,大壮在旁边跟着,慢慢的出了密林,到了较宽敞的地方,月色也亮起来,夏风便将火把灭了,自己也上了马,一边催马前行,一边道:“这里离步云街还有好一段路,我们快些回去,也免得孙大哥一家着急——”
一边说,马便小跑起来,大壮在一边紧紧跟着,康三元一出密林连惊吓带风吹,正在马上抖,夏风一上马背也觉出来了,便将她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伸手拉缰绳,便将康三元紧紧的圈在了怀内。
康三元在夏风怀抱的温暖下,渐渐的缓过一口气来,眼看着周围黑睽睽的密林一节一节的后退,离那万家灯火渐渐的近了,她的心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安定,夏风的怀抱很温暖很舒服,她一边不放松的四下打量,一边调整了姿势,想使夏风坐的更舒服一些。又不忘关注一下大壮,大壮跑得有些吃力,康三元很心疼。
堪堪将到丛林的边缘了,忽见前方的大道上出现了一队火把长蛇,游移渐近,康三元便紧张起来,在夏风怀里不安的动了动,道:“前面有人,我们还是躲一躲吧——”她直觉的觉得绑架她的人十分强大,因此她的心理现在十分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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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风也勒住马观望了一下,便道:“无碍,大约是来寻你的人——”
说着便缓辔前行,康三元在他怀里忐忑着,手指不安的紧揪着大氅襟子。
灯火渐近,马蹄声急,并不闻人语,康三元愈紧张了,俄而这队人马便到了眼前停下了,康三元见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清瘦的男子,并不认识。但夏风见了却下马到了那人马前施了一礼,道:“张大人——”
清瘦的男子点头,紧握着缰绳,向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问道:“人找到了?”
夏风直起身道:“是”
这时人马忽然往两边呼啦一撤,队伍中间便噔噔噔走出一个骑马的锦衣男子来,男子直冲到康三元跟前,一跃下马,将缰绳一扔,近前道:“三元——”
康三元当然认出了宋崖这张千年不变的妖孽脸,她用沙哑的嗓子应了一声:“洪,侯爷……”[网罗电子书:.Rbook.]
宋崖听到她这样生分的称呼,心中不悦。借着月光,又见她满头满脸的灰土,头也乱了,手上还带着丝丝血迹,那股不悦顿时没了。他见她这副受了大折磨的模样,心中不设防的抽痛,是以他紧皱着眉头面带寒色,伸手便将人抱下马背,又看她后脑勺肿了一块,面上更是阴沉又痛惜。
康三元见到宋崖,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委屈的不得了,那已经干了的眼泪又止不住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她抽泣着,泪眼朦胧,便感到宋崖轻轻的搂了她一下——
受伤后的悠闲生活
康三元泪眼朦胧中觉出宋崖似乎抱了抱她,她一边哭着,一边不忘连忙伸手一推,蹬蹬后退了两步,由于退的急,她被石子绊了一跤,她两腿软,便扶住了夏风的马的脖子。
这时便听那个张大人道:“康姑娘似是受了伤,乘马恐不便当,不若乘车吧?”
说着,后面便有一辆阔大的四轮马车拉了过来。
康三元一边擦眼睛,一边看了一眼马车——她的眼睛由于在风地里哭过两回,现在又肿又痒,视物不清。只模糊的看到马车到了近前,有人打开了车门帘,夏风似是在一侧远远的立着,宋崖伸手扶住了车门,另有一只手引着她向马车走去。
康三元本人是不会骑马的,她想自己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共乘,于是便上了马车,她本来想对夏风和张大人说点什么的,但是她一哭就容易打嗝,抽的叫她话也说不利落,又兼嗓子肿了,她张了几张嘴只出一些含混的声音。又见夏风对着她点头,便只好罢了,慢慢的爬上马车。
马车内很阔大,座位铺陈的很厚实,康三元靠着车厢,紧了紧大氅,由于彻底的放松了,她感到又累又饿又虚弱,这时又听那个张大人说:“侯爷也请上车,回程之路还甚远,恐侯爷骑马劳累——”
然后门帘又一次被人打开,宋崖便也走了进来,康三元此刻眼睛肿的迷离,简直睁不开,只是感觉他进来了,便向一边靠了靠,欲给他腾出个空来,一边抬袖子揉眼睛。
觉得身边一暖,然后便有一只柔软的帕子递过来,康三元根本没看到,便听宋崖的声音道:“再揉下去眼睛要坏了——”然后康三元的手便被人捉住了,取而代之一方柔软的手帕轻轻的在自己眼角唇腮擦了一圈,康三元一边打嗝,一边躲了躲。
前面有人喝道,很快马蹄声得得而起,车轮辘辘开始前行,康三元一边抽一边道:“别忘了大壮——”
耳边便听宋崖一声轻笑道:“好,大壮可是上乘的猎犬,必不会掉队——”
马车内暗沉沉的,偶尔风吹窗帘起,有一两丝火把的光亮照进来,康三元按着肚子放松的半靠在车厢壁上,从肿肿的眼睛缝里,见宋崖从腰上解着什么,俄而眼前又一黑,便有一颗香甜的东西送到了她唇边,康三元沙哑着嗓子问:“什么?”宋崖道:“你先吃一颗缓缓劲儿,是香丸——来,再喝口水——”说着,一只物件便又递到了她的唇边,她接过来晃了晃,便喝了一口,又递给宋崖道:“我不渴,倒是饿了——”
宋崖道:“你先忍忍,此时也没地方可寻吃的——”说着便又有两颗香甜的丸子送到了她唇边,康三元欲伸手接,便听宋崖道:“你手脏,就着我的手吃了罢——”
康三元含了,便将头扭到另一侧,示意不再要了……
宋崖又轻笑了一声道:“你奔波了一天,想也累了,我便委屈些,你且靠在我身上睡会儿吧,路还长得很——”
康三元累是真累了,她咽下香丸,又抽了一下,然后便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宋崖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膝头上,一边替她裹了裹大氅,一边道:“这样暖和些,你且睡吧——”
康三元挣了挣,宋崖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揽的更舒适了一些,又道:“在此又无人看见,你还挣扎什么——”
康三元闻言一想:也是,反正无人看见。既然宋崖自己乐意受罪,自己何不就先躺躺,正累的很——这样一想,她便再不挣扎了,反而向里靠了靠,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放松的睡了。不一时她便真的睡着了……
夜已近三更天。
宋崖在半明半暗的车内端坐,揽着康三元,见她睡了,又伸手摸索着摸了摸她的手——摸到了许多小口子,康三元在睡梦中呻吟了一下,宋崖连忙轻轻的抽出手,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阴寒起来。
车行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终于渐近城区,有些晚睡的人家还亮着灯火,宋崖从车窗内向外望了一下,夜幕沉沉,周围骑马的侍卫、捕快大都面带疲劳之色,他又看了一眼走在队伍前头的那个夏捕头的背影,末了便放下了帘子,又靠在车厢上盘算起了别事。
康三元睡了绵长的一觉,等她被人摇醒,便听到外面有熟悉的说话声,她浑身散架一般抬起身子,便听宋崖道:“到家了,起来吧——”俄而车帘掀起,宋崖先起身下了车,康三元抬起沉重的身体刚要出来,便听见银姐的声音惊喜的道:“三元,三元——”
康三元睁着肿的睁不开的眼睛,缓慢的出车门,见到银姐,又从眼缝里看到孙大哥吴小山等都在,具紧张热切的望着她,她心里高兴,眼眶又要热起来。
宋崖正在车旁与孙大哥等说着什么,一边回身见她行动迟缓,便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扶下车来——
银姐伸手抓住了她,细细审视,又看她的手,惊讶的道:“三元,你这是被什么人绑走了,这手怎生弄成这样?!”
小孙福噔噔噔跑过来,也要看元姨的手,一边踮着脚对着康三元的手呵气道:“元姨,疼吗?我给你吹一吹——”康三元正热泪盈眶,闻言不由得破涕为笑。
吴小山也走过来,道:“师父——”又审视康三元的后脑勺,眼中现出心疼的神色道:“我这就去找王大夫——”说着翻身便欲出院子,康三元沙哑着嗓子想喊住他,却不出大声音来,只得勉强伸手拉着他,哑声道:“不要去了,这样晚了——”
又安慰性的对着众人一笑,见张大人站在院子里,正与宋崖低声交谈着什么,环顾一周,夏风却不在。
宋崖和张大人交谈了几句,张大人便带着院子里的几个人退出去了,这里孙大哥等人想送,宋崖却回身对众人一摆手,又走到康三元近前道:“吃了饭就快些歇着吧,你头上的伤我已经给你敷了药——”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一个小玉瓶,道:“此物外敷,每日三次,疗外伤最佳——”递给银姐,又对众人道:“我有事,大概一两日后才得回来,以后若有事,只去衙门找张大人便可——”
说着,对孙大哥拱拱手,又对众人点点头,便回身快步走了,俄而门外车马辘辘,不一时,轰轰隆隆的去的远了——
这里,银姐等人才围随着康三元回房,宅子里只有客厅是点着灯烛的,烛台上是满满的珠泪。到了房里,银姐摸着康三元双手冰凉,便先去烧上水煮热茶。
这里大家不免询问康三元是怎么回事,康三元便将今日一天的经历细细的讲了一遍,因为嗓子沙哑,她讲的尽量简练,众人听的糊涂,难免又要细细询问,康三元自己也有诸多不解,所以也不能一一解答众人的疑惑,只是说:“那伙人不像是为了钱,倒像是要杀我灭口似的,我想来想去,并没有结下这样的仇家——”
银姐等人听了也各自纳闷,又听康三元说里面主事的还是一个女子,便各自细想自康大家具铺开业以来,可曾的罪过什么达官贵人或者其他的铺子主人之类的。
康三元一天饱受惊吓和颠簸,又没有吃饭,此刻不由得神昏力竭,吴小山在一边一直皱着眉头思量,孙大哥坐在一边,低着头不语,此时忽然说:“还有没有现成的饭菜,三元妹妹到这时候怕是还没吃东西——”
一语提醒了银姐,她一拍脑袋道:“哎呀,你瞧我,只顾着问你,就忘了这个了——”说着连忙起身去收拾吃的。
康三元沙哑着嗓子,还不忘叮嘱一句:“简单点就成——”
孙大哥道:“你做些带汤水的,嗓子都肿了别的怕是也吃不下——”
银姐答应着去了,康三元便起身想先洗洗脸,吴小山见状忙出去端了水盆进来,孙大哥便到了院子里,去将晚上要用的水打好。
小孙福已经倒在一边睡着了……
康三元宅子里的众人今晚都熬了夜,第二天便都起的迟,孙大哥和吴小山依然是一早起来的,也没有惊动别人,便悄悄的收拾了货物去铺子里了。
银姐稍后起来,要伺候小孙福吃早饭去学堂。
康三元躺在床上坐了一夜的噩梦,不是被人追赶,就是被野物追赶,睡醒了觉得浑身到处都痛,身上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自己在床上碾转反侧了一会儿,虚弱的想:不会是烧了吧……
银姐见将近中午了,康三元还不起床,便来叩门——还要敷药吃饭呢,叩了半天听到康三元在里面伤风鼻塞的应声,继而见康三元通红着脸儿来开门,一试额头,果然很烫,银姐忙叫她躺下,自己则急忙收拾一下,便去南大街请王大夫。
康三元躺在床上坐了一夜的噩梦,不是被人追赶,就是被野物追赶,睡醒了觉得浑身到处都痛,身上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自己在床上碾转反侧了一会儿,虚弱的想:不会是烧了吧……
银姐见将近中午了,康三元还不起床,便来叩门——还要敷药吃饭呢,叩了半天听到康三元在里面伤风鼻塞的应声,继而见康三元通红着脸儿来开门,一试额头,果然很烫,银姐忙叫她躺下,自己则急忙收拾一下,便去南大街请王大夫。
王大夫正在出诊,银姐只好又找到病人家里,耐到他看完了,便请他来家。
王大夫见了康三元又是烧又是头上带伤的,只沉吟了一下,倒没有多问,开了张方子给银姐,叫她早晚煎了给康三元服用。
王大夫看完病回家,路上有人问他一天一去康三元家看的是什么病?
王大夫说话不大剪断,他边摇摇摆摆的走,边随口回道:“有喜事也有坏事”
那人便问他:“大夫,喜事是何事,这坏事又是什么?”
王大夫咕咕囔囔的道:“喜事自然是要添丁,坏事么,康家小娘子今日了好大的烧——”
到了第二天上,左邻右舍各条街上忽然又有了新的新闻:“听说康家大掌柜有喜啦……”
这条新闻是在地下蠢蠢欲动的流传的,只瞒的康三元宅子铺子里的众人不知道……
康三元吃了王大夫开的汤药,又敷了宋崖送她的外伤药,病和伤渐渐的好了,到了第三天上,便基本复原如初,康三元这一受惊吓又一病,不由得懒了起来,索性将铺子里的瓷器的价格,按照那天宋崖所说的,挑了几套得意的,将价钱翻了一番。
有订货的也都往后推了,不过自涨价后,又兼不逢节日之类的,订货的一下减少了一大半……
康三元索性坐在家里,认真的养起了病。
自那天回来之后,她一直在家,也没有见到夏风,她病刚一好,便托银姐上街买些东西,她得答谢一下夏风的救命之情。
顺便见他一面。
因为她自己没有将宋崖当外人待,虽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便生了疏远的念头,但见到那个熟悉的人,有些举动还是不留神便会带出以前不避人的痕迹,那天回来,自己举止失措,又坐了宋崖的车,现在她缓过来了,头脑清醒了,便觉得那天的诸多行为颇为不当。
她心里忐忑的觉得夏风似是有意的避着自己……
无论如何,礼还是不能缺的,所以,康三元决定要去夏风家一趟。
银姐去街上,康三元在家久等不回,她便出来到院子里散一散,看到后花园又添了许多绿意,便盘算着,等过几天弄些花木来栽一栽,她找了根竹竿,一截一截的丈量着花园子的地界,准备在假山前划出一块空地,种些瓜果菜蔬,又想起上次和宋崖一起去的那所小茅屋里的温泉池子好,她寻思着在自家的后院也挖一个,夏天可以乘凉,而正好,门前就是泯水河,活水自家门前过,十分方便引一股……
大壮小壮等四只爱犬见她在后院子里这里量量,那里挖挖,也都来添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吓得觅食的花母鸡们惊叫连连,都被赶到假山洞子里去了……
看戏。同船
康三元手软脚软的进了房,坐下灌了口凉茶,看看屋外明晃晃的日头,快到中午了,银姐怎么还不回来。
她在屋内踱了两圈,心里好像有猫在抓痒痒,无可释怀,便找了本专讲鬼怪的《青窗夜话》,半躺在客厅一侧的矮榻上研读。读了半晌,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娇俏的女子的面目,她不由得又坐起来,去拿了一柄铜镜,回来坐在廊下自照。
今日看自己这张脸,越看越看出许多毛病来,康三元泄气的将镜子扣在小板凳上,眉头紧皱,望着墙头出神。
正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大壮小壮追风麝月四只狗争先恐后的扑到大门口——至于狗的名字,大壮小壮,听其名而知其形,这两只狗狗是以健壮出彩的;至于追风麝月两只,因有了大壮小壮,康三元觉得剩下的两只应该取个雅一点的名字,因见每次喂食,追风都是第一个跑来,度之快,然众人,于是得名“追风”。另一只“麝月”的由来,是由于此狗体态细长,风流娇俏,康三元冷眼旁观,常见它被众狗压在身下搂抱,便取了这个香气袭人的名字——不过,这是只公狗……
在大壮小壮追风麝月的围随下,便见银姐拎着大包小包艰难的走了进来,康三元迎上去接过东西,一边关上大门,银姐腾出了一只手,擦了擦汗,道:“街上好热闹,人多的了不得,我挤了半日才得买全——”
康三元闻言道:“怎么买这么些?人多你要当心挤着啊。”
银姐道:“你这几天没出去不知道,街上来了好大的戏团子,唱的好戏文,我在人后面听了半日这才回来了——”
一边说,两人进屋放下东西。
康三元见里面什么都有,除了预定酬谢夏风的布料糖果之类的,更多的是些新鲜菜蔬,鸡鸭鱼肉等,还有一大包糖浸的话梅,康三元便拈了一颗放进嘴里,甜里透着酸,她摇头咂舌的笑道:“天呐,这话梅不熟么,酸死了——”
银姐也拈了一颗放进嘴里,却吃的津津有味,道:“我好容易找着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带了怀的人就爱吃酸”一边又吃了一颗道:“这还是咱铺子隔壁老王家的,他说上怀的人都爱吃这个,我也没说破,只说买回去给小孙福吃——唉,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万一出点啥事,别叫人又背地里说闲话,说我抱空窝——”
说着便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又将布料拿给康三元看,康三元见颜色都是娇嫩鲜艳的,正适合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春天穿,便笑赞银姐好眼光。银姐笑道:“你再看看那块可合意?”康三元便抽出底下的一块,是一块雨过天空色的细棉布,因质量上乘,摸起来柔软舒适,便又笑着点头。一时又想到刚刚在亭子上所见,康三元不禁面带忧色,踌躇着道:“银姐,要不还是你替我送去吧,我,我又有点烧——”
说着扶住额头,银姐见状便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疑惑的道:“不热啊,大约是你今日起早了的缘故”沉吟一下又道:“也好,我一会儿就送去,回来我做饭预备晚上的席——”
康三元便问:“晚上有客人?”
银姐道:“不是客人,就是自己人,你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了——”康三元茫然无知,银姐笑道:“你看你自己的生日竟都忘了——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你与我是同月同日的生日,我比你大了五岁,唉,日子过的可真是快的吓人,不知不觉又一年过来了——”
康三元摸着茶碗想,原来康三元的生日是今日。
银姐歇了歇,两人胡乱吃了点早上的剩饭,她便收拾了一番,换了件带点花色的衣裳,便带着礼盒出门了。
康三元坐在家里紧闭大门,又躺回矮榻上,继续翻看书本子,看一会儿楞一会儿,一会儿细揣摩凉亭内所见夏风的神情,一会儿又寻思绑自己的人到底是谁。思绪只偶尔从宋崖身上过去,蜻蜓点水的一闪便无踪了。
银姐在夏风家没有坐多久,喝了茶,说了会儿闲话便要告辞,说还要回去准备酒菜过生日,夏风的大妹妹夏荷便问是不是银嫂子的生日,银姐道是,说三元和自己的生日乃是同一天,正好大家热闹热闹。
待银姐回来,康三元正在后园子假山后撒花种子,银姐敲门半日她才听到,赶来开了门,两人便一边闲聊一边开始收拾菜饭。
到了薄暮降临之时,吴小山孙大哥等也都赶了回来,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立即开饭,今日的菜色都是按照各人的口味儿来的,有小孙福爱吃的红烧肉、酸豆角;银姐爱吃的青虾卷、猪肉冻、蒸鲥鱼;康三元爱吃的酸辣土豆丝、清炸鹌鹑;吴小山爱吃的麻辣豆腐、红烧鸡块;还有孙大哥爱吃的粉蒸肉、酸辣白菜帮等,酒是竹叶青,虽是家常菜却也十分丰盛。
一时吃过了饭,天也才刚刚黑透,一轮明月已经开始冒头,康三元因为在饭桌上听吴小山眉飞色舞的形容了街上的热闹和下河里看戏的人有多多。她便忍不住心痒痒,今晚也想出去看看。
大家都一致的驳回,显然自从经了上一次的事件之后,众人具是心有余悸。康三元不好拉银姐出去扎人堆,转而问吴小山去不去下河看戏?
吴小山看她一脸热切,想了想便同意了。
所以吃完了饭,喝过了茶,康三元换了身衣服便要和吴小山一起出门,小孙福听说有戏看,也跟上来要同去,康三元想夜里人多怕万一有个闪失,便哄他说:“元姨回来讲给你听,啊。”
银姐又拿出话梅哄他不去,小孙福吃着话梅,十分不舍的眼睁睁看他元姨和表哥去了……
所谓“下河”,就是泯水河的下游,康三元与吴小山从家门口顺着河往下走,一路上陆陆续续见吃完饭的百姓,纷纷拖家带口的拎着小竹凳,说说笑笑的也往下河走,看来都是去听戏的。
康三元兴致勃勃——看大戏可是小户人家难得的享受。康三元一边走便一边问吴小山这戏团子要不要钱,哪里来的等等。
吴小山说,是南来的戏团,边走边唱,一般要走十几个州才绕回去。钱也是收的,晚上在哪一片唱了戏,第二天戏班子里有专门收钱的,就会在这一片挨家挨户上门收钱米。
康三元惊讶的道:“这样不会落下哪一家,或者有不给的呢?”
吴小山道:“落下的很少。给多少是各人随心,只要看过戏的,多少都会给一些,哪怕是几个窝头,也是一片心意——”
康三元听完心中赞叹,民风淳朴啊。
走了一顿饭的功夫,果然见不远处有朦胧的灯火。渐行渐近,便见人流涌动,灯火辉煌,锣鼓喧天。康三元与吴小山加快了脚步,想去找个好位置。
到了近前,岸上已经人山人海了,吴小山便叫康三元:“师父,你先等着,我去后面雇条船——”
说着一径去了,康三元怕他回来找不着自己,只好原地等着,一边踮着脚观望,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只见缓缓流动的河水中央正泊着一艘足有十几米的商船,船头上搭了座约一米高的戏台子,上头扎着顶棚彩带,顶棚四个角都挂着羊角灯,戏台的周边也安放着地灯。灯火通明。戏台上正有人来来往往的在布置着桌椅等,戏还没开场,吆喝的锣鼓倒先敲上了。
康三元看河里已经有许多撑船的在来来往往的兜揽生意,一些船上已经载了客,大多是年轻的姑娘媳妇们,坐在船里说说笑笑的,等着大戏开场。
康三元揣度了一下,坐在船上看应该确实比在岸上好,离得近,人又少,还能享受乘船的乐趣,不由得后悔没有带包零食来……
不一时吴小山又回来了,兴冲冲的请康三元到河边,康三元随着他穿过人丛,便看到一个老者正撑着船等着了,吴小山先跳下船,又回身伸手扶康三元,两人进了船舱,吴小山便接过老者手里的船篙道:“张叔,您先回去歇着吧,回头我把船拴好就是了——”
被称为“张叔”的老者便应道:“好,栓结实些,夜里怕是要起风——”说着便将船篙递给吴小山,他自己从船头上捡起酒葫芦别在腰上,便下船去了。
这里吴小山熟练的一撑篙,点开船,稳稳的向戏台子驶去,康三元便问:“这个老船家你认识?他一晚上就做我们这一家的生意了?”
吴小山一边撑船一边道:“师父,这戏要唱一晚上呢,这些船家都学鬼了,客人要使船要付租金和渡钱的,他便将这船停在水里一夜,自己回家睡一觉,第二日再来收船。不然天天熬夜等戏散场,还不把人熬枯了——”
康三元点头称是,又道:“他不怕人家把船划走了?或者有些人熬不住半夜想上岸却不会划船可怎么办?”
吴小山道:“过会儿你看看场面就知道了——”
吴小山架着船,寻了一处靠近戏船,角度又好的所在停下了,刚停下没多久,四周便又有十几艘小船划过来,也各自寻中意的所在泊住,又有一艘小舟驶近,船上的人一边摇撸一边吆喝:“冰糖葫芦、炒葵花籽、甜糕、麻花、芝麻糖——”
吴小山便冲那小舟招手道:“掌柜,这里,这里——”
小舟便飞快的划了过来,吴小山回头对康三元道:“过会儿人都聚满了就不好买了——”说着边看小舟上的吃食,边问康三元:“哪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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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认真的挑选了几样糕饼和一包香葵花籽。
两个人坐下,看戏台已经布置完毕,又看大船的尾部各个船舱里灯火通明,想是戏子们在上妆,吴小山拿起一块糖糕咬了一口,给康三元讲前几日都有哪些好戏文。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岸上远远的有人喊小山。
康三元先听见了,拉拉吴小山的袖子问:“小山,那人好像在喊你?”
吴小山站起身一看,道:“是我二伯,他怎么寻我来了,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说着连忙就要上岸,此时众多的船只已经满载了人在大船周围挤挤挨挨的靠拢了来,船根本划不出去,吴小山只忙忙的说:“师父,我去看看——”便三步两步踩着隔壁船只,一只一只的踩过去,一边说着“得罪”,如履平地的走上了岸。
康三元看此情景,才明白了吴小山先前说的“看看场面就知道了”的话是指的什么。
吴小山上了岸,不一时又踩着船过来了。脸上的神色有些焦急和慌张。康三元便担忧的问是什么事?
吴小山道:“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得回去一趟,我爹爹和村里人争地被人伤了——
一边说一边拎起船上的褡裢,康三元忙起身道:“那你快去,要不我也去看看你爹爹?”
吴小山看了一眼戏台——戏马上就要开场了。想到康三元平日除了操心铺子就是操心别人,难得出来玩一次,又这么高兴。便笑道:“戏快开了,师父你就在这里看吧,我看前面船上有隔壁绸缎铺那一家子,你要一个人待着觉得闷就去她们船上也好。”
康三元催他道:“你快去吧,我还是在这里看一会儿就回去了,咱们好容易花钱雇的船,不坐可惜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包塞进吴小山的手里道:“我没多带银子,你先带去,万一急用——”吴小山不要,康三元道:“用不着再还我也是一样的——”
吴小山方笑着望了她一下,转身急忙去了。跨过两条船,又折回来,犹豫了一下道:“我见岸上夏捕头也在,罢了,我叫他过来。还是小心些好——”说着,也不待康三元答话,便又忙忙的去了,他一会儿功夫踩了隔壁的船只四五趟,引得隔壁的小娘子们一片惊叫抱怨声,吴小山无暇理睬,飞快的去了。
这里康三元见隔壁船上的人都抱怨的看了吴小山看自己,她只好干笑一下道:“抱歉了——”
戏台上锣鼓声息,管弦乐起,随着一个清秀的小生出场,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康三元忐忑的坐着,眼睛看着戏台,却没有看进什么。
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的打量,隔不了一时,便见河对面的人丛中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那身影站在岸边对着河望了一会儿,便走下来,踩着船只向这边过来了。
渐行渐近,间或听到有人惊讶的叫一声:“夏捕头——”
康三元端坐在船上,觉得心跳的比台上的管弦还急……
夏风的吻
由于这里是泯水河的下游,河道宽阔,水流在这里形成一个湖泊,缓缓向前方流,水面几乎是平稳的,康三元坐在船上,耳中听得夏风的脚步一步步走来,她一阵心慌又一阵喜悦。
终于感到隔壁的船晃了一下,康三元转过头去,便见灯火映照下,夏风正望着自己。
康三元想站起来,又意识到会挡着后面的人看戏,便只仰头笑道:“夏捕头,你也在这里?”
夏风便弯腰进了船,在船头坐下,道:“我今夜当值,恰好走过这里。听吴小山说你也在,你的手可好了?”
康三元见他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眼神中只有温和,少了些柔情,便有些忐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手背道:“已经结疤了,我,前几日多劳动夏捕头搭救——”
夏风听了目光动了动,露出温柔的神情来道:“你以后出门多与熟人一起,前些日子之事——以后还是谨慎的好——”又道:“多谢你的礼——”
康三元听他欲言又止,想细问绑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想到周围人多,可能不好细讲,便只点头说:“也不知夏荷夏绮平日爱什么,因此只揣度着买了一两样,简薄了……”等语,话说完,康三元忽然觉得一时没话说了。
夏风似也有同感,便斜过身子看了一眼戏台——戏台上渐入佳境,一个柔美娇俏的小旦正水袖轻扬,欲涕欲诉的与小生话别,那小生白面傅粉,青衫白袖,围着佳人走了几圈,便满面不忍的拉住了小旦的手,对涕对诉,十分的缠绵难分。
康三元虽不知剧情,但看台上两人的动作神情,已经深受感染,竟有些呆。愣愣的看了半晌一转头,忽然现夏风不知何时正望着自己,两下里一看,康三元便局促的脸红了,夏风不妨她回头,也一愣怔,又见她脸红,便伸过手来,握住了康三元的手道:“三元——”
康三元一触到他那温热的肌肤,脸便更红了,犹犹豫豫的抽出了手——她想起了亭子里看见的那个姑娘。
夏风见状,仿佛明白她的心思一样,问:“早上你在亭子里做什么呢?我今日因姑妈家的亲戚来了,也便没去衙门,你看见的那个姑娘,是我姑妈家的表妹——”
说着笑微微的望了她一眼。
康三元闻言顿觉心中扑通一声,然后便是全然的放松。不过随即——她连鬓角都红了,不好意思的摸摸衣襟道:“哦,原来是你表妹——”
夏风笑着点头,道:“是”
康三元悄悄的长呼了一口气,飞快的看了夏风一眼,便将头对了戏台,脸上隐隐的现出笑意来,直觉的觉得夏风是在望着她,但她不敢转头看,刚退下去的红脸又慢慢的烧了起来。
夏风在一边见她如此煎熬的可爱,简直有点把持不住——他本来是想过来看一看,还要继续巡视的,此时,却舍不得走了……他的心里其实又纠结又不舍。亦如台上的小生……
夏风在船上坐了一会儿,便去交代夜巡之事,交代完了又回到船上。
戏唱的实在很好,夏风一走开,康三元便听住了,由于戏文的内容十分的缠绵,所以也逗引起康三元一腔的思春情绪,她在这种情绪中,看到夏风从人群中走来,时而微笑,默然不语的望着自己,更觉得此情此景,好到了十万分里去。
她有一恍惚的心旌荡漾的想,便如此天长地久的两两相望,也是好的——此时她很希望夏风能将自己揽在怀里,在这灯火阑珊处,两人相拥而看戏里戏外的繁华,就更有了地老天荒的味道了——
而夏风却似另有感叹,在整个晚上话并不多,除了望她,便是对着戏台沉思,看起来虽然是欢喜的,却似乎又带着什么忧愁和难解的心事。
康三元后来觉得侧面总有两道目光打量着自己这里,不由得侧身去望——隔着两三只船,便看到了一个清丽的书生打扮的少年,正一眼一眼的向这边望,不过,他望的不是自己,而是夏风。
康三元觉得这少年颇为阴柔,宛然似个佳丽,便留神打量他身后,他身后竟赫然坐着两个丫头……康三元偷眼再细细审视了一番,不由得点头赞叹——这姑娘生的柳眉杏眼,面白身纤,竟也想冒充男子,且还带着两个丫头,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这样想着,却见那女扮男装的姑娘似也觉察到了康三元的目光,双目幽幽的向这边望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似乎都有些吃惊,那姑娘迅的移开了目光,康三元惊鸿一瞥的与她对视了一眼,心跳竟莫名奇妙的有些加快了,这姑娘不但美,目光亦且温柔端雅——
康三元没再回头,这个不是她中午看到的、夏风家的那个黄裙子姑娘。
康三元再看夏风,夏风浑然不觉望着戏台,康三元第一次主动伸手——她本来想挎一下夏风的胳膊以示所有权的,但是手抬到一半,她鬼使神差的抚上了夏风的脸!
夏风似乎被她这一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猛回过头来,目光很锐利,见是她,这方缓下了表情,愣愣的一笑。
康三元被他的目光神情一吓,已经飞快的抽回手去了,此刻她红着脸,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夏风见她尴尬的模样,目光露出歉意来,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康三元隐隐有些失望……
再往下,她便无心看戏了,开始忐忐忑忑、反反复复的思量夏风,过了半晌,康三元再回头去望隔壁船上,现隔壁船已经空了,剩了个老船家坐在那里,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去了……
到了后半夜,夜渐凉,便如船家所说的起了夜风,坐在船上的众人受不住,便纷纷想散了,而戏台被风吹得幕布乱飘,唱罢一折子,便有主事的出来说明今夜到此为止,明晚继续等等。
岸上的众人意犹未尽,都嘀嘀咕咕的起身,呼儿唤女的开始往回走,康三元等等前面的船只散开了,夏风这才起身撑起了蒿,沿岸好泊船的地方都被人占了,夏风便撑船向上行,离了大戏船,河里河外便一片黑暗了,康三元不知道吴小山和那个老船家说好的拴船处是在哪里。
夏风想了想便道:“不如就泊到步云街,待明日小山回来再与船家交涉罢”康三元想了想便同意了。
于是安坐在船尾,夏风自立在船头慢慢的划着,后面也陆续有其他的船只随上来,都是家在泯水河上游的。三三两两的讨论着戏文。
康三元也看到了绸缎铺子里的老板娘张氏,带着两个女儿。两人打了声招呼,张氏细细的看了看夏风,对夏风打了招呼,又对康三元道:“晚上人多挤得很,你不该出来吆——”
康三元以为她是知道自己遭人绑架的事,所以才说这话,便笑道:“不妨事,多加些小心便是了——”张氏闻言又看了夏风一眼,含着神秘的笑意去了……
月黑风高,等同行的的其他船只都泊下了之后,没了灯光的照耀,康三元和夏风便是摸黑前进了,且又是顶风,行了好半晌才终于到了步云街口,康三元一路在黑灯瞎火里坐着,听着哗哗的水声,间或问一句:“你累不累?”
便听夏风一边划桨一边道:“你坐稳了,快到了——”
船行路过杨树林,惊起飞鸟,只听到扑翅膀的声音,黑夜复归静谧。
船到步云街口,夏风先下船,康三元摸着船帮走到船头,试试探探的不敢下船,夏风一边将缆绳固定了,一边道:“你在船上且等等——”
说着,康三元便觉夏风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胳膊,于是,她放心的在黑夜中一跳,只听扑通一声,她跳进了水里……
原来这船泊的所在是个浅滩,水也不浅,没到膝盖,夏风是站在大石上想把康三元直接接过来的,没想到康三元太急,这一跳不仅自己掉到了水里,顺带着将夏风也拉了一下,夏风便顺着劲儿一弯腰,将康三元拉上了大石,两个人便在这狭窄的一步之地相对而立了,康三元在黑夜里越的笨手笨脚,被夏风一下拉上大石,她蹬蹬的往前一闯,身子歪歪斜斜的站立不稳,便扑到了夏风身上——
笔趣阁
夏风倒是稳如柱石的,小退了一步便稳稳的托住了她的腰,然后,他的手臂慢慢收紧,终于将她一把揽进了怀里,夏风的唇也随即落了下来……
康三元在这缠绵反侧的深吻中,神飞魄散,想,原来,原来不同的人,感觉果然是不一样的……
想当年在上一世里与董清谭在一起时,似乎就从来没有这般震撼,大概就是有,后来,后来也泯灭无踪了吧。董清谭是个只管自己舒服,不管别人感受的人,所以她与董清谭在一起时所谓的享受,从来都是自己找的……
哪里有夏风这般温柔细致,康三元软软的想,细致了好,夏风实在是,哪里都很好……
火火的小景
景年回京,本打算几日后仍可复回渝州的。
但一到朝堂,便知道事情之繁琐冗杂,实在不容他如此之快又抽身他顾,少不得暂时将康三元这边的事暂令渝州城城主张清原照料。
自己且安下心来,心无旁骛的处理政事。
又值后母林夫人大寿,虽因太后新没,一概文武百官人等不好大张旗鼓的做寿,但私家小宴的礼数还是不能缺的,该送贺礼的官僚也都悄悄的敬上了礼,景年又主持着在景府给林夫人做了寿。
为太后守丧的明月公主私自出京去了渝州,皇上明泽明里虽没有责斥她,心里却很不高兴,他坐在太央宫阴沉沉的想:如果明月还是这么一意孤行,不服管制,那么,留着也无甚大用。纵使给了景年,也未必肯听自己的话,为自己效力。
若因此反而得罪了景年就不好了……
明月不知自己弟弟的心中所想,自觉明泽必还是看重自己与他乃是一奶同胞,要用自己来圈住监视景年,所以,骄狂之性依旧。
她在渝州城亲看到景年留情的那个平民女子,依着她以往的性子,凡叫自己看不顺眼的,明里暗里总要结果了才称心。是以便顺手叫底下人处置了。
她自觉的也不怕景年以后对出来——以自己与他从小的情意,难道还抵不过一个贱婢的命吗?
自己与景年之间的旧事,只有当年刺他的那一刀实在不好解说,后来自己以为他死了,又和柳承谟有了那些事,他一定尽知了,他所以有意冷淡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这些事而已。
但是,自己也并不是无情者,不然当年拦住他时也不会有意的命人偏了剑锋了,他亦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且自己变心也是在以为他死了之后,他不应该如此小肚鸡肠才是。
明月公主不知道自己底下人刺景年那一剑是带了毒的,所以,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很对不起景年——自己好歹还是想留下他的性命的。
她当时原本的打算是,留下景年,再求求母后,将他关个一年半载仍旧放出来,封个文职,自己再将他收进府第里,长长远远的做个背后的夫君,也是心满意足的一件事。
只是,没想到刺了那一剑之后,第二日便有人将他的尸体抬了来,又有尚云摩等人在一边作证,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景年已死。自己这才死了心,这才在后来有了柳承谟。
现在她对那个过于文气的柳承谟柳少师已经腻了。再看如今的景年,依然的人中龙凤,怎叫她不旧情复燃。
明月公主是个骄纵惯了的性子,从来没有对人低头认错过,她亦且认为自己本就无错,纵使有错,别人也该包涵容让——能得长公主青目者,理当诚惶诚恐、竭力奉承才对!
不过,景年显然并不是这样想的。
景年回京后第一件事是见明泽,随后回景府,与众多各有所言的官员会谈,待这些烦事去尽后,军中诸位将军又各有事务要禀报商议,待到晚间,请林夫人安毕,景祺景弈又来见哥哥。
日日如此忙乱之中,他不忘命府中一位副官去问明月要人,也并没有说为何事而要,也没有点名,只说:公主一定知道我所要者是何人——
明月公主自然知道,但她偏要装糊涂,将副官打回去,说:“并不知这个糊涂副官说些什么!还请侯爷另遣明白人来——”
景年听了副官的回禀,黑着脸捏断了一根筷子,到了第三日,那几个在岱山绑架康三元,并将她丢在乱坟岗子的人便被人暴尸街头了。长公主知道后大怒,亲到皇宫找明泽,一盏茶后,怒气冲天而出,明泽在宫内摔了一只茶碗,踱步半日后,降下谕旨,命赐景年锦缎百匹、珍玩数品,宝砚一方,并锦袍一领,斗珠玉冠一顶。以嘉奖他不辞辛劳,亲到渝州城抚军安民之功。
景年接到这些东西,便隐约猜到了原委,因天晚了,便至第二日进宫谢恩,态度十分的恭谨。明泽在过后便对明月更有了不满。
在明泽看来,景年是去探视曾经的恩人,还是看上了民间女子,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他高兴,他便是纳一百个民间女子也没有任何关碍。
而明月如此一意妄为,惹恼了景年,倒是大事了。景年必会通过明月的举动,来揣测自己的意思,明月不服自己的管制,必将导致景年对自己生芥蒂,至而存不满之心,这并不是自己所希望的。
所以,明泽在此事之后,渐渐断了将明月指给景年的想法,他开始考虑其他。
而景年此时也开始为自己的后路打算,渐渐将手中之权,分给手下几个得力之人,另暗示朝中清流派众臣举荐散骑常侍尚云摩等人,接替林尚坤等人空出来的要职。各处安插,欲将自己渐渐退身幕后。
这些事也不是一日能完成的,景年入京,一待便是一月有余,除了例行的公事,便是开始着手安插这些事,因此种种繁忙,不一而足。
他根据康三元那次被救后见他时的种种表现揣测,觉得康三元并未与那个夏风到了情深意切的地步,若说有男女之情,也仅仅是萌芽而已。且有了夏风和张清原的护持,康三元也会安全很多。而自己目前在京,明月的一点风吹草动也瞒不过自己。
所以,景年在京城的这一个月待的比较放心,而每次叫渝州城的人上来问康三元的近况,来的都是张钰、王方手下使熟了的几个亲信,景年因考虑到张钰、王方如今也甚忙,便不做计较。这几个来人每次都回复:一切安好。
因此,景年以为渝州城里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便暂且集中全副精力先忙手头之事——
这日稍闲,景年从刑部廖尚书家赴宴归来,因带了酒,忽然很想去趟渝州,刚换上衣服,忽然又有了一件立等着处理之事,景年只得先过问此事,一边命人叫渝州城的人上来,晚上必要见人——
到了二更多天,张清原竟然到了,景年先问了问政事,待张清原歇过来,这才问“康家小娘子”近况。
张清原也没有多说,只说下官一直留神关照,一切安好,只是……说着望了景年一眼。
景年便握紧了茶碗问:“只是何事?”
张清原道:“下官大概是多虑了,只是近日街上传闻康家小娘子已有身孕——”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了景年一眼。
侍立在门外的下人便听见了一声茶碗落地的声音……
实际上,张清原张大人内心一直是以为康三元之孕,怀的乃是景年的种,所以,他一闻传唤便亲自走来,十分忐忑的亲口告诉了景年,他心里的忧虑是:景年尚未婚娶,康三元虽早晚都是景年的人,但她最多也就是个妾,妾先生子,那,以后还有谁家的正经小姐愿意嫁景侯爷?
如今他亲见景年一听了这消息,手一抖,满满一盖碗茶便掉在了地上,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踌躇了一下接着安慰道:“侯爷也莫担心,若想掩人耳目,只须置处外室便可——”
景年盯着地上的茶渍,心中抽痛,有苦难言,半晌道:“真的?你从何处听来的?”
张清原道:“如今街上都这样说,据说是从大夫嘴里传出来的,下官来此之前刚刚听说,也没来得及去求证,恰好侯爷传人问话,下官便急急赶了来,想是十有**了——”
景年血红着一双眼睛问:“那,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是谁在步云街?可曾见有谁亲近、亲近康家宅子——”
张大人见景年忽然神色大变,目露红丝,大吃了一惊,觉得他这番反应不像是在担忧自己所虑之事,心下细一揣度,顿时大惊失色——莫不是,康家小娘子怀的不是景侯爷的种?这,这更不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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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他斟酌了一下方道:“近些日子生人倒没有,至于其他,待下官回去留神勘察一番再回禀侯爷罢——”说着,便欲告辞回去。景年命人好生护送。
待张大人一走,这里景年便满头热汗的在室内徘徊,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徘徊了半晌,到底熬不住,急命人备马、拿衣服,这就换了,要连夜赶去渝州城。
林夫人不知出了何事,出来询问,景年正又急又痛又满腹狐疑,见惊动了林夫人,知道又有一番周旋,少不得寻了个托词,说自己有要事要办,如今要出府一趟,夜里就宿在外面了等等——林夫人沉吟了一下便道:“夜已深需小心行路,莫忘了明日一早,皇上还要召你觐见——”
景年这方记起还有此事,掐算时间,今夜若赶回去,明晨是断不能及时赶回京都的,更加暴躁,出景府后徘徊无处可去,只得纵马回了别院安歇,半个晚上都在盘算张大人带来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番外集结号
一、景年剖白录
景家的男人都不长命,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多英年早逝。
先辈们的事,景年没有亲见过,但看自己的祖父,至于父亲,莫不如是。
景年的曾祖父之父,当时是清乾国的开国元勋,因功勋卓著,封地西北为王,后,几废几立,王侯将相做了一个遍,仍然不为当时的厉帝所容,幸亏后来东南战事起,无人能当大任,朝廷才重新重用他平定东南叛乱,战乱未平,将军便病死在沙场上。
后来叛军终被景年的曾祖父等平定,景年的曾祖父,兄弟共有五人,有两人死在这场平叛中。厉帝死,新君继位,需要景家的人守边关御蛮夷,又怕其不服管制,便将景家的嫡系子孙招了一个进京,做皇子的伴读,以为人质。且景家所守之地,每年一换,为防其拥兵自重,据关自立。另外每年还必要叫景家所有有官职之人进京述职。以为挟制。
至景年祖父这一辈,当时的帝君方有所放松,而景家厉兵秣马沙场征战这么多年,早就不想做朝廷御敌的利器,景年的祖父又观景氏子孙,多壮年而没于杀场,更是痛心疾,在梁州平叛重伤之后,恳求先皇将恩准景氏调入京都任文职。其时国泰民安,先皇遂点头应允。
这才有了景年之父景权的兵部“玉尚书”称号。
如今景年年长,揣度父亲的心意,觉得他还是想带兵打仗的,不然也不会做了尚书后一直贪杯不辍,放浪形骸。也不会在后来又送自己到军中历练。
先皇当时考虑到政局平稳,不需要能征善战的悍将,只需要几个亲信的人掌兵也就足以了,景权之才不得施展,虽居文职,却也不能善终,最终因为饮酒过量,在长罗山射猎的时候意外而死……
至于景年能平步青云的成为大将军,一则是由于景家在军中积累的威信地位而致;二则是由于景家和皇家以及林家的结亲;三则是景年自己的手腕魄力。
只是如今,经历了前面一番起落之后,景年忽然明白了祖父的用心——仔细想来,争来争去又为的是什么呢?只要不是为了自己做皇帝,再怎样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也都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有些事,还是女人看的透彻,就比如自己的生母刘夫人,记忆中,从自己记事起至于十三岁,母亲从未教导过自己要显身扬名或者忠君报国之类的。
如今想来,这些竟是可敬的。
景年之母刘夫人,自小从名师读书,少即才冠京师,景年的祖父也是慕其名而为自己的爱子景权求配。
一样才貌双绝、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在外人看来应当是夫唱妇随、和谐美满的了,但真实的情况却也不尽然——景年想不出两个人常常不合的原因出在何处:若说是志趣不合,两人是一样的能吟善画;若说是性格不合,然两人都是知书达理之人,一个豪放,一个婉约,按理说应该是天作之合吧。但,在景年的记忆中,父母之间确实是常常言语不合的。
后来,景年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志向不合吧,父亲是一心励精图治,务求然众人的人;而母亲则主张无为而治,喜爱清淡自然之人。说白了一个是喜欢功名利禄、有志凌驾王侯;一个是喜欢清风明月、小院梧桐。志不同,则道不合,则易生唇舌之争……
所以,及至于后来父亲娶了林夫人,情况就好了很多——两人是志同道合的之人。
刘夫人死后,只留给唯一的儿子景年一卷手抄的旧书,乃是她平日所做的诗词——那书景年随身携带,便是在康家小院里养伤时,他常常拿着读的那一册,
景年与明月,也是因为林夫人嫁入了景府,这才成了从小的相识。
初见明月,是个明晃晃的大太阳的中午,十三岁的景年带着几个书童、跟随去母舅家玩——两家隔了四五条街的样子。因在舅舅家与表哥们比射箭输了,被几个表哥按住挨了几拳头,景年力小挣不过,多挨了几下,心中气恼,午饭也不愿在舅舅家吃,命小厮拉过马来就要回家,舅母阻拦不住,只能放他去了。他一路怒气冲天的回到景府。
一进门,现院子里站了一排的明晃晃的宫里人,不知是何人到了,他被按得一头一脸的泥,一边往里走,一边便命小厮们拿水来,他怕自己这副形容被父亲看见要挨训斥,便想悄悄的回自己的院子先收拾干净了再出来。
甫一到院门口,却见林夫人带着一群人正簇拥着一个明黄服色的妇人并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沿着柳荫夹道走来,景年见众人看到了自己,只好用衣袖随意的擦了擦脸,走上来请安。
便听林夫人的声音笑道:“洪度,还不快拜见皇后娘娘和长公主——”
景年抬,便见明晃晃的太阳光下,那个明黄服色的妇人正冲自己温和的点头微笑,而她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则正微眯着一双凤目,好奇而略有点傲慢的俯视着自己,阳光斜射在她的脸上,照的她的面目也是明晃晃的一片——
然后便听一个妇人的声音道:“这便是景尚书的长子?倒是个体面的好模样,起来吧——”
这是初见,初见景年对明月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觉得心下微微不喜。
第二次见明月是在重阳节,重阳节这天先皇下旨,九月九在御花园摆菊花酒,凡在京四品以上的大员,皆要入宫赴宴,可携带一二名本族优秀子弟一同赴会。
景权便将景年带了去。
盛筵一开,宫里冠盖云集,景年与刘志、王章、尚云摩、左玉良等一干仕宦子弟坐在下手的席位上,上手的大人们谈讲不完的治国之策、仕途经济,大家不由得听得腻烦,又不敢走,正是十分无趣之际,好在圣上明察秋毫,体恤的命他们到御花园里由大太监带着与诸皇子玩一会儿,不必在这里拘束的坐着。
众人得不得这一声儿,谢恩之后,纷纷远离宴席,找新奇处瞻玩去了,一些年龄小的开始钻假山洞子,众人也有观花的,也有戏水的,也有笑闹的,热闹的很,当时的明玳明褚从小就淘气异常,仗着身子比别人高大,又是皇子,自是不惧怕他人。因与王章等人笑闹中不知怎么失了手,明玳被人推到了地上,他哪里肯服,爬起来对着王章等少年就是一通乱打,明泽站在一边闲看,年幼的明曦也上去凑热闹,打太平拳。景年当时与王章颇要好,便舍身上去明里拉架,实是暗助王章等人,结果一众人在扭闹中都弄了一身的泥土。
连在一边观战的明泽都被人无意中带倒在了地上,正在闹不开之时,游廊中忽然走来一个女孩子,立在廊下对众人呵斥道:“都住手!胆敢在御花园闹事,成何体统!”
众人冷不防听到这声呵斥,真都乖乖住了手,景年放开手中别人的衣襟也站起来,便见一个白净高挑、柳眉凤目、颇为威严的女孩子走了过来,然后便见有人跪倒呼:“长公主——”他这才知道这就是那天在自己家见的长公主明月,也才认真看清了她的容貌。
当时明月喝住了众人,走到众子弟中间,先携起明泽的手,看看无碍,这才回头命宫女:“带几位公子去后面净净头面、换换衣裳罢——”说着,便带着明泽走了,自始至终,并没有看众人一眼,连明玳明褚等人,明月一并视若无睹,径自旁若无人的去了——
景年当此时,才知道这长公主明月是个厉害的性子——到了后来,才更觉出明月这样的性格,不仅仅是因为尊贵的出身使她如此,更是天性使然。
到了第三次,是因为宫里要避豆,皇子皇女们都被送出皇城,到干净的地方等待宫里的豆灾过去,而此时,景年正与林夫人等一起到了渝州这里散心,由于景家在渝州城近郊也有别院,所以,皇后竟将自己的一双儿女都送到了林夫人这里避豆。
在长达几个月的避豆生活中,景年与这位长公主明月,才算是真正熟悉了起来。
景年十三四岁的时候,骨子里还是十分淘气的,常常趁人不备便私自出府,在渝州城里到处游荡,什么上珈山之类的,都是他曾经游览过的。
如今的皇上明泽,从小就是个冷淡的性子,有什么想法从来不表露出来,有喜欢的东西他也不亲自去要,而是等着别人敬奉给他,总之,大概是皇后的□之故,从小就甚有皇上的架子。景年也没兴趣去招惹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皇上。所以他每次出门都是自己一个人——
但,每次回来,倒常能看到明月公主在凉亭内等候,她常会问他一些外面的景致情形,言下之意,十分想能像景年一样自由的出去逛逛,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了,景年虽然看出她想跟自己偷偷出去看一看的心,但却不打算带她——带着一个丫头跑来跑去的,哪有和街上的那班少年玩起来有意思,更何况,这个丫头还是个公主……
等避豆完毕班师回府之后,明月到景府的次数渐渐多起来,有时是随皇后来,有时是被林夫人恭请来,如果是林夫人恭请来的,则会在景府小住上几日,而明月的住处,是林夫人安排的,是靠近景年的院子旁边的绿云阁。
林夫人这样安排,并没有什么粗鄙的意思,只是为了这两处都离自己近,便于照看走动。且这两处也是景府除正院之外最舒适的宅子。
在这样来来往往的走动中,景府的下人们之间便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说:咱们的大公子被皇后看重了,早晚是长公主的驸马爷
而景年自己,也从林夫人的言谈之中,隐约感到她也甚有意期盼自己能娶明月。
父亲景权当时虽没有表态,但看大伯父娶元良公主时祖母的态度,亦可以推测出父亲的意思——有什么能好过与皇家结亲呢,且与皇家结亲最好的便是娶个公主,既不会有失宠的危险,也不必担忧被人列为外戚,至少可保一家子一世的太平。
景年当时尚年少,自然不会有婚娶的念头,大人们似乎也不是很急,至少皇后应该不是很急,所以也就先这么混着,等再过了两年景年十六七岁时,他因为业师去世,亲护送师父的灵柩回南,为师父守了几个月的孝方回京,这一来一去便又过了一年,明月公主和他都大了,大则避嫌,少见面,渐至于几乎不见面。
而景年对明月,虽几乎算是小一般一起长大的,渐渐至于不见面了,倒也不觉得缺少什么,只是景年受家人的影响,总觉得自己将来,必是要娶明月的了。
娶就娶吧,虽然与明月一起,他并没有体会到多大的乐趣,但好在是从小熟悉的,好坏两人都知道,总强过自己的父母,单凭祖父一句话就结了亲,拜堂当晚才见第一面,成亲后孩子都生了两个了,才开始彼此熟悉——相比于他们,自己娶明月还是好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便将明月暂定为自己将来要娶得人了,既然这事用不着自己操心了,那他也就放开了,那时他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风的时候,整日与一干要好的子弟一起恣意人生,后来又进了军中,更是让他觉得如鱼得水,浑身施展不开的手段,踌躇满意,意在大干一番,并不将娶妻生子这样的儿女之事放在心上——
每次回京也是匆匆去匆匆回,偶尔碰到明月恰好在景府,便也见一面,叙叙别情,每次见面,景年都深觉,明月是长大了,性子越的厉害了——不过明月待他依然不同于别个,是格外亲近的,景年也就想起小时候,继而也就忽略了明月的种种变化之处。
及至到了先帝驾崩,景年匡扶明泽登上帝位之后,因为在京城待得多了,这才渐渐听了许多关于明月公主的传言。大都是关于她如何骄纵跋扈的事迹,景年听的多了,难免开始相信这些流言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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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于后来,又听到明月和柳承谟似乎有些芳心暗许的情形,景年偶然见明月,依然是旧时待自己的模样,便想也许是她性格太跋扈了,难免有人背后诋毁,就便是真的,也要自己亲耳听见明月或者知情之人告之,才能相信。又因明泽新政,百业待兴,景年作为一直的“皇后党”,自身之忙更比别人尤甚,也就暂且将这些事放在一边。
到了后来,太后生了异心,想除掉景年等在明泽登基事件中功勋卓著的人,想让自己的娘家人林家一手把持朝纲,辅佐明泽。所以制造了“景刘谋逆”。
在这一事件中,明月知情非但不告之景年,让其逃命,还带人刺了他一剑,这个无论怎么解说,景年都是大彻大悟的失望——几年不见,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如今再回来,远观近看,明月确实已非当年的明月,而是一个骄横跋扈的太尊长公主,明月太自专、傲慢的以至于毫无年轻女子的可爱之处,又处处摆出一副想凌驾他人的凌人姿势,致使景年对她的那些类似于亲情的东西也渐渐散失——小时候共处积累的那些欢喜之情,更是渐渐无踪了——
剩下的,唯有稔熟而已,然而也只是熟知她的小时候——人长大后,确实会变很多,以至于让人有完全变了一个人的感觉。
不论如何,明月与自己,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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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吴小山的心声
其实我同意二姨(银姐)的观点,师父自从与她捡来的那个师公成亲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当时我就想,这个师公是有来历的,不然也不会这样随便的就娶了师父——老话说,婚,是女人晕了的意思,师父哪里那么容易就晕了了呢。
后来事实果然验证了我的猜想,只是,这个来历让我们大家都太震惊了,以至于知道真相后,我们平日从不谈论他。
自从我娘死后,我常去二姨(银姐)家,让二姨补补衣服什么的,那时候也常见师父,那时候的师父看起来常常愁眉苦脸的,有时候还会在背人的地方哭,我还劝慰过她几次——谁知道后来二姨叫我来给师父做伙计时,她看着我竟像头一次见我一般,像完全不认得我了,大家都说师父得了忘事的毛病,是因为磕到过头——
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总之,我觉得师父磕过头之后,与以前完全是两个人了,看起来似乎也比以前年龄小了,有精明能干的地方,也有糊涂孩子气的地方。有时候,我觉得她是我可敬重的师父,有时候,我又觉得她像比我还小几岁的样子……
师父是个能人,整个兴阳街上的掌柜,我最喜欢、敬重的就是师父。
其实,我早看出师父和那个景大将军的夫妻是假的了,那时候我每次帮师父运货到家里,几乎都不见他出来迎接,他又不是下不了床,如果是真夫妻,哪有不出来看看的?
而师父也好像是一直忍着什么事不说的模样,好像被他拿捏住了什么把柄,不得不勉强照顾他一般,所以我就猜他们两个之间肯定有缘故。
后来,他果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丢下师父走了。我原以为师父会松一口气,为此事高高兴兴的,没想到师父看起来竟很忧郁,那几天她每天都要嘀咕几遍:到底回不回来了,去了哪里了……在铺子里算账也常常走神,太阳刚一落山她就要回家——我知道她是急着回去看看他有没有回来……
师父那一段看的我挺心疼的,也有些伤心——难道师父真的喜欢那个病秧子?
那时候有一句话我打死也不敢和师父说——岂止那时,我现在也不敢说,将来…还是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我喜欢师父,看师父神不守舍的模样,我也不能替她分忧,只能将店里的活都包下来,我知道那时说什么也不能解师父的烦恼,只能多干活,让她少操心。
后来,师父不乐意回以前的那个院子住,夜里就住在铺子里的楼上,这让我有些欢喜又有些伤心,当时我已经推翻了自己以前的猜测,觉得师父和那个病秧子是真正的夫妻了,不然见他走了,师父也不会是这个模样。
师父在楼上住了没多久就在步云街买了宅子,与二姨他们搬过去一起住了,虽然从此不能与师父一起在店里聊天到很晚了,但我还是高兴的。
只要是能解师父的忧郁的事,我看着都高兴,师父还给我专门留出了一间房间,说天冷铺子里不好生火,叫我也住在步云街,不过我不愿意——铺子还是要有人守着的,这条街虽然离衙门近,但一些不三不四,想顺手牵羊的人也不少。师父一个弱女子,两个肩膀能挑多少重担,我平日得师父那么多的照顾,这点分内之事一定要守规矩,认认真真的做好,也好让师父少操心。
那段日子真好,师父搬了新宅子又恢复了往日的高兴,晚上还给我们念些书听——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师父念的那些故事,但是我喜欢看师父念书的样子,所以,我忍不住每晚去听一小段,再赶紧回铺子当值。
那段日子也很热闹,常常有媒婆来铺子里或者师父家里说话,我看师父刚开始见媒婆来是很高兴的,她好像当乐子看了,后来见来的多了,也就有些烦了。我早预感到师父不会那么早就又谈婚嫁,所以,我也把媒婆们的言谈当乐子看,只是,后来这些人忽然一个都不上门了,我们大家背着师父还纳闷了好几天,想不出缘故——后来,在那个景大将军又回来了,我们也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我就明白了——肯定是他背后使得鬼。
这样,我又有些替师父害怕,这个景大将军既然回来,又是这样的表现,我觉得他好像想将师父带走——二姨也同意我这个观点,我们背地里说过几次,二姨说,师父是个既无钱也无势的平民女子,嫁入侯府肯定要受气,要想避免这样的悲剧,就得赶紧撮合个人,叫师父快快的嫁了。
我听了心里很难受,因为我知道那个合适的人肯定不是我——毕竟我比师父小三岁,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比师父老成,但,师父不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
不过,我还是赞同二姨的说法,我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想:师父赶紧嫁个自己喜欢的人比什么都强,可千万不能嫁到什么侯府啊将军府的受气,我想,师父也不会愿意的。
所以,当二姨又和我说:看起来夏捕头和师父是很好的一对的时候,我只能默默的点头赞同——夏捕头在我们渝州很有名,人正派,又能干,以后应该能给师父一个好生活,而且,师父和他——自从看戏的那一夜之后,夏捕头常常来看师父,有时候我在,有时候我不知道……
只要师父高兴,我,也只能在一边默默的做事了。
景大将军第一次回来,出人意料的只呆了两三天就走了,临走竟然也没有像我和二姨猜测的那样,强带走师父,他走后,二姨更坚定了撮合夏捕头和师父的想法。并为了防止他很快再回来,二姨一度想马上亲自做媒,让师父和夏捕头成亲,后来见景大将军又像上一次一样一去不复返了,大家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对师父的婚事,二姨才决定先看看再说——
这段日子除了我,大家都是一团高兴的,尤其是师父和二姨,师父是满面春光,二姨是满面红光,唉……
我这几日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景大将军又快回来了——那天他走之前在院子里跟师父说——他过两天就会回来,如果依十倍的失言来算,他最多过个二三十天也就要回来了……
不知道,这次回来,带给师父的是福是祸…我很担忧。
反正,不论如何,我们大家都盼着师父好,师父喜欢的才是真正好的。
除此之外,不要说师父不愿意,就是我,也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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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壮小壮麝月追风
大壮:
我滴名字是三元取的,叫大壮……何其冤哉……
追风就比我壮多了,每次吃饭这厮都跑在我前头,三元偏心,给它取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叫:“追风”,却叫我大壮…大壮……
话说俺以前跟着大将军混的那会儿,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将军一直亲切的叫俺“子瞻”……俺还是喜欢大将军给俺取得这个名字,听起来雅气——
自从俺被送到了三元的手下,就再也没听大将军亲热的喊俺一声“子瞻”了,俺就变成了大壮……
纠结…
俺自从跟了三元,刚开始最受不了的就是伙食,话说俺不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吧,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俺的爷爷乃是宫里侍候的,跟的是当时的四皇子,现在的崇山王,在一次围猎中,由于俺的爷爷身段优美、表现出众,勇猛过人,被大将军他爹爹看上了,仗着和四皇子交情好,讨走了还不满月的俺的父亲……后来听说,俺奶奶为这事绝食了两天,四皇子亲自拿奶喂她,俺奶奶这才缓过来——
就这么着,俺父亲到了大将军他爹爹手上,养了两年,生下了我和另外五个兄弟,除了我被留在大将军身边,其他的都被什么世子啊、皇子啊之类的讨走了。
自打出生,我在大将军府哪里去不得,什么吃不得,不要说鲜肉、嫩骨头,就是活生生的尚书夫人养的玉兔,也被俺一时嘴馋吃过一只——不过因为那事,俺被大将军关了一天的禁闭……
府里的人待我都很好,尤其是专管侍候我的王桂,我想吃热的,他绝不会给我冷的,我想去溜溜,他绝不敢不跟着——
不过,这一切幸福的生活就终止在那个冬天,那时候俺正因为不见了大将军,整日在一个小将军的府里郁闷,这位小将军我跟他不是很熟。有一天忽然有个陌生的男人来小将军府接我,把我并其他几个——也就是现在的小壮追风麝月,一起用大车接走了,开始我还挺高兴的,以为是大将军想我了,要带我去打猎——
将军经常这样,隔几天忽然叫人带上我,然后我就被人送到将军面前,跟着他一起去围山打猎。
这次走的路有点长,我眼睁睁的看着太阳出来了,又快落了,这才到了,当天下午,果然见到了将军——大将军看起来消瘦了一些,但还是以前的模样。
俺们饱餐了一顿之后,便被他带到了一处小破院子里,见到了三元,从此就开始了吃糠咽菜的生涯……
俺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俺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被人拿糟糠兑的水汁子侍候,所以,刚开始那几天俺一怒之下曾想绝食。
继而也威胁过三元——比如在她端着食盆走过来的时候,用威慑的眼神看她,或者不满的冲她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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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些都不管用,三元对俺们的不满视若无睹,过了一天不到,竟将俺们丢在脑后和大将军去黛山洗澡去了!
大将军……
他竟任由三元这般待我们,还对她说:“一切都由你做主”,望天……
俺们几个在那小破院子里,又冷又饿又气,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又拴着手指粗的铁链,唉,往事不堪回——
俺原本以为,大将军早晚会带俺们回去的,谁知道几天后他竟一去不复返了…对于这件事,不但三元看起来有些生气,俺们也很生气——
好在三元随后改善了俺们的伙食,俺想了想,既然将军不要俺们了,俺也还是好好的跟着三元吧,这才死心塌地的住了下来——
不过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倒也觉得挺好的,三元待俺也不错——只有取名这一件事,俺始终不能释怀……
四、夏风的番外
夏家,祖居涴水河下游的江陵城,后由于江陵城水患,夏家举家北迁,这才到了渝州城安家立户。
夏风的祖辈具体所从事何种职业,渝州城的众街坊邻居俱不知。
夏风之父体弱,自迁到渝州城便进了衙门任文职,夏父没后,夏家没有了主事之人,夏父一个旧友,便将夏风带进了衙门,夏风在他的关照下,这才在衙门里立住脚,后来又因他屡破大案,渐渐成名。
渝州城的衙门里流传有一句话:别人去不得的地方,夏风去得;别人抓不得的案,夏风抓得。因此,夏风之名,在威风之下,还有一层神秘。
后来,便有人将他和南州王孟、京都余珏、迟州牧扈并称为四大名捕——他是四个里面年龄最小的。
殷士廷任渝州城主之时,十分器重夏风。后来,景年起兵复出,林家溃败,殷士廷作为太尊长公主那一党的,被罢官免职。又因为他生性贪婪,滥用职权搜刮了渝州城不少的民脂民膏,是以现在还被关押在渝州城大牢里。
夏风以往多承殷士廷看顾,情分还是有的,现在虽然殷士廷身在牢狱之中了,夏风还常去看望他,替他打点一下也是常有的事。
殷士廷自知这牢还得再蹲几年,一家老小在外面无人照料,难免有人落井下石,因此每次见夏风,总要含泪拜托他照顾自己的家小。
夏风也常加关照。
如今城主换了张清原,衙门中众人自然竭力奉承新大人,能像夏风一样还留心关照一下殷士廷的屈指可数,这些张清原自然也知道,殷士廷是罪官,当服本朝律法,夏风是念旧,所以在法理之外还施以情意,虽然殷士廷这样的贪官污吏其罪当诛,但难得的是夏风的知恩图报,因此,张清原也便对此事佯作不知,只将收拢来的证据上报朝廷,请朝廷定殷士廷之罪。
夏风一年到头,在外面的日子多,在家里的日子少,他的两个妹妹,自有老仆照料,一家子一直是深居简出的,夏风的父亲是在渝州城娶的亲,夏风之母原是一个退职的通判的女儿,通判乃是协助城主掌管粮运、家田、水利等事务的副官,夏风的外公原来便是此职。
自父母双亡之后,夏风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多奔走在外,事实上,在初遇康三元前后,夏风已经打算举家迁出渝州城了——后来因他事,便迁延至今,如今,夏风便不好就走了——他便就走,康三元也是不肯如此之快就离开渝州城的。
此事,还要慢慢的同她讲。
对于康三元,夏风其实早在那南城区田间小道初会之前,便已经见过她几面了——只是那时不知道她叫康三元,也不知道她便是康望福的堂妹。
第一次见她是在钱家旺的宅子里,钱家旺除了给殷士廷大送金银之外,也时常请衙门里管事的人上门吃喝,为平日行事方便起见。
衙门中众人遇到这样的事,一向是秉着来者不拒,不吃白不吃的原则的,因此每请必到。夏风平日懒得与这些人周旋,一般都不去。那日却是碰巧,恰好有事不得不走钱家门,被正簇拥而来的众同僚拉住,再无不入席的理由,只得进去喝两杯。
既然进去了,自然没那么容易出来,三杯五盏的一会儿就喝了大半斤酒,夏风因惦记着还没办完的事,便告辞提前走了,刚走到前院,便见不远处的梨花树下站着一老一少,像是父女两个,想来是找钱家旺的佃农,夏风带着酒,只是惊鸿一瞥的留意到那姑娘是个小巧的身子,一头浓密的好头,朦胧娟好。
这样一瞥也就过去了,只是路上忍不住还是思量了一下——这个姑娘是谁家的?不知找钱家旺是因为什么难为的事?这样想着,又忍不住掉头回去——他了解钱家旺的人品,不由得担心这对父女吃亏——
但等再回到钱家旺的宅子,这对父女却不见了,问钱家的仆妇,说已经走了。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不知道人是从哪里走的。
夏风觉得酒有些上头,在院子里定了一定,出来散散的一个书办看到夏风又回来,招呼众人出来又要拉他入席,夏风不好解释自己为何又返回来了,只好说:“落下了一件东西,回来找找,看来不是落在此处了——”找了借口到底走了——
这应该是初次见面,自己只远远的看见了她,她却应该压根没留神自己……
后来在街上又见了一次。
那时正是八月十五的节,庙会上很热闹,夏风带着一个老仆采买过节之物,隔了半条街,便见她也挎着篮子,正在一个小摊位前挑香米,衣裳还是上次见时的那一身,虽然朴素却十分干净。
夏风隔着人群看她,只觉得比那天所见的更好,见她买好了米便匆匆的去了,心中倒十分不舍,又不敢莽撞的随上去——毕竟人家是个未嫁的姑娘。
这是两次见面,都是自己看到了她,她并没有留意自己。
这个八月十五的晚上赏月,夏风看着浩朗的夜空便生出了些怅惘的心——他自十三四岁起,挑的便是一家之主的担子,平日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自立,如何让妹妹们衣食无忧之类的家事,还鲜少考虑他自己——不知不觉,自己也已经二十有二,已到成家立业之年,自己竟从无暇想及这些。
做捕快的,做到像他这样,差不多已经接近萍踪浪迹——世道险恶,有哪家的姑娘愿意随自己担惊受怕,忍受分离之苦呢?并且,自己还有两个弱妹要抚养,自己这个家,如今钱虽然不缺了,但若讲其他的,尚远不及一般的平凡人家——那个中秋,夏风破例的在家喝了些酒。
再后来,又出差在外两月有余,再回渝州天已经有了寒冬的迹象,诸务繁忙,夏风渐渐也就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直至后来又在田间小道上偶遇了康三元,是时夏风已经有些淡忘了这个人,所以那次一见,只是觉得熟悉,却并没有认出来是谁。因见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走的可爱,所以自己走过去了却忍不住又回头观望——
这一望没想到却恰逢她回头,那一双清亮的乌黑眸子只轻轻的一动,便让自己的心悠悠的一颤,倏然的便记起了以前偶遇的情景——
再至后来见她和银姐在一起,自己已经有些放下心来——原来是银嫂子认识的人,如此便不至于找不到门户,或者贸然上门而生唐突。知根知底的是最好不过的。
她那次见了自己,看起来似有些紧张一般,脸上竟是满满的红晕,那模样很是招人,以至于那天巷子里回来,自己总忍不住回想。
及至后来在街上,从老康口中才得知,她原来是老康的堂妹——佳人咫尺,却到如今才得知是谁家女。街上那一面,也是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粉面含羞、柔柔俏俏的一个可人儿,再想不到她那时正在筹划着开铺子……
人世间的事,总难两全,从那时候起总想见她一面,却总不能赶巧。
直到那天被老康拉到她新开的铺子里喝酒,这才得见。然则,此次一见,叫人在欢喜和惊讶之余,又生了些怅惘——
能见到她叫我欢喜;她这样一个柔弱之人能独自在这兴阳街上开起一家铺子,又叫我有惊奇;然则从众人言语中,我才知她已经有了夫婿,则又叫我怅惘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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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次见面,具是偶然而非有意,但每次见她神情羞怯,都使我无法不动容。
后,值景年起兵离开渝州城,我从康大哥口中听说她的夫君也是在同一夜不见的,又于无意中听说了一些传闻,便对她这个官人有了疑心。
忍不住稍作打听,得到的真相却叫人惊讶和不解。
综合种种看起来,景年当时之所以到了渝州城,应该是他的大胆之举,渝州城本就是长公主的封地,且在早年这里便有景家的田产宅院,景年选择这里避难,要么便是大胆之举,要么便是无奈之下的选择。
不管那一种,他都极有可能是走投无路了,方闯进了康家的宅子。
我自知道了这位宋官人便是镇远将军景年之后,再见三元,便深觉她的不易,而她的种种怪异之举,也便可以理解了。
景年既走,我原以为从此三元就可得解脱,两人也将再无瓜葛,至多如同戏文中所说的那样,有一些报恩之事,那也要等镇远将军安富尊荣,闲来无事之时,方有这一出。
景年的身份我虽然猜出来了,却不知道三元是否已经知情,所以适逢那次登门还蓑衣,银姐等人就镇远将军领兵之事询问,我一时为安慰众人,说的多了些。却见三元之神情表现,与银姐等人无异,方知她是真不知情的。
看来镇远将军直到走也并未告诉她实情。
然则,我观三元的神情,却颇有为他忧心之态,又叫我既怜之,又有些郁郁……
此时,我尚以为镇远将军是薄情之人——康三元以一弱女子之力,顾全他如此之久,无论如何,算的大恩一件,他竟连真姓名也不使其知晓,便干净离去,确实薄情。
若说为保护三元安危的缘故而不使其知情,在此兵荒马乱之际,也至少该留下些亲随稍加护佑等。
但是,几日之后,我方亲见了镇远将军的安排,也才知他心思之缜密细致,实在过人。
更由此也才生出新的疑虑——镇远将军的举动,实在不像只为恩义故,而更像含情者。
我本以为,这也不过是他一时之兴,日后安富尊荣了,这个心变会淡了。三元一切都不知情的更好,我自不希望她因这些事而生忧烦。
街上的流言已经让这样一个无可依靠的弱女子难以应对了,更何况再添其他变故。
闲人背后说归说,三元门上的媒人却不少,我却不想这样快就遣人上门提亲,一则,三元的夫君(虽然是名义上的)刚走,太快的结亲事,只会给她名声添些垢语——众人难免又会说三道四;二则,虽然每次与她相见,她都是欢喜的模样,但我并不知她心里是否已经愿意嫁我,我不愿太快的替此事,是怕她左右为难之故。
我本想慢慢叫她明白我的心,谁知,过了几日却有了新的差事,竟是派我到燕州办一件大案——燕州,本就是我不愿再去之地,况且这件大案若要查清,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年半载,皆在未定之数,我,又怎能于此时一去如此之久呢。
又兼催促的急,叫我简直没有做些安置的时间,所以才有了雪地里那一抱——我只想明白的告诉三元我的心意,我实在怕待我人回来,她已经别有良家了……
这次的差事,在我北上的途中,偶遇了一位旧友——在京都任一微末之职,逢年关回原籍探亲。言谈间我才知道,派我去燕州,乃是镇远将军景年的主意。
这事想来可笑,但却又让我惊讶和忧虑——看来,我前番所猜的实是错了,镇远将军待三元,是不同于别个的。
然则,我亦无所畏惧。大丈夫岂能因此而被人夺所爱?
况且,我依然觉镇远将军于三元,即使有男女相悦之情,也不过是想将她收为侍妾,我又怎能让心爱之人,受他人驱使,受婢妾之辱。
在燕州几个月,实在煎熬备至。
待到我重回渝州,一路不及下马安歇便直去寻三元,两两相望之际,更觉此情之让人心荡神驰。
却又不曾想到镇远将军景年竟也来了渝州,可见憔悴者,并不独有我一人——
三元是良善之人,她见我的欢喜是真欢喜,及至见了他,也是真欢喜的,久别重逢,她已然忘记了景年走后流言蜚语对自己的伤害,还是对他笑脸相迎。
我本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三元心里定是爱他的——
但见她在忙乱之中,尚不忘不安的望我,我心也便释然了——她之所以如此对景年,也许只是出于善良。
而渐渐,景年之意也越明显,让我不由得疑心他是认真的,而这也正是我的忌讳……
后来之事,又几番的动摇了我的想法,然而阴差阳错,依然到了如今——如今,我只想只要三元对我的情是真的,我定不辜负她。
夏风作为家里的长子,一直是顾全大局之人,家里家外,姊妹兄弟,亲戚故旧,甚至殷士廷的家小,他都想照顾周全,这点上,又和康三元有点像,想了一圈,常常最后才考虑到自己。
而他觉得如果和康三元成了伉俪,那么两个人就是一个人,他总是先顾全了别人,最后才顾全和自己最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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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番外之二:三元有孕?!
事情兜兜转转的成了今天的局面,也是景年所没有预想到的。
不过自从认识了康三元,没想到的事也甚多,景年向来不怕麻烦事,更不相信摆不平康三元。
可是,张清原竟然亲自走来告诉自己她怀孕了!这,绝对不可能!
然而,细想又不敢十分的确定——她向来多有惊人之举……
话说景年刚开始在康三元家养伤那会儿,便对她多有怀疑的,只是那时自己的伤情已然不允许再寻他处藏匿,这才依仗着那颗假的“追魂夺命丹”钳制她。
这个姑娘刚见时还是十分正常的,就是一般平民小户的女儿,但奇异的是,她撞了墙头昏死过去之后,再醒来,那眼神简直——(景年一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康三元刚刚魂穿,现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时的眼神)……
总之那眼神十分的古怪。待她再撞了砖头再昏死过去再醒来之后,那神情模样宛然不是刚刚走进房里来的那个丫头了。这事儿古怪的很,景年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但面对此番景象,他亦十分的疑心,觉得康三元甚像传言中的鬼魂附体……
不过就算鬼魂附体,景年也是不怕的。
是时,虽然他觉得康三元透着古怪,也不想招惹一个地痞,暴露自己的身份,但看钱家旺欲行凶,还是忍不住出手,从钱家旺手里赎出了她的卖身契,并决定在这里住下来养伤——通过赎身时与钱家旺寥寥的几句交谈,他已经知道当时的康三元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女,想了一想正好自己重伤,养伤期间多少得个人照顾,且孤女,也不用担心人来人往的暴露自己,或者她不听摆布之类的,权且用之罢……
这一用便是几个月,康三元真是不负厚望,不仅一点都不怀疑那药的真假,还同自己希望的那样,深居简出,从没有招什么亲朋上门(这事是因为康三元也有心病:她穿过来谁也不认识,自然要深居简出,小心的了解‘康三元’的人际关系,以免吓着大家……)。
也许是康三元太不会表演了,刚穿过来时又太消沉和慌乱了,因此景年刚开始在养病之余,常常对她冷眼旁观——越看越觉得她不像这里的正常人,不过,他觉得她若说是鬼魂附体,那这魂儿应该也是个平和的,而不是个厉鬼,因为康三元平日并没有传言中的鬼魂附身的症状,比如口吐白沫,妄语,自述经历,夜游,眼窝青之类的症状。
正常的起居坐卧之类的,虽然举手投足间有些古怪,但也和常人无异,唯独说话、做事,俨然就不是这个世界的风格。
景年甚是疑惑。
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他当时所最关心的是自己在此养伤的消息不要传出去,因当时皇上还没有旨昭告天下他伏诛的消息,如此,极有可能是他诈死的事情穿帮了——那很快就会有人来搜捕自己了。
直到康三元从街上带来舅舅一家被流放的消息,他想及舅舅之死,心痛之余吐血,然而却也从侧面了解到一个消息,那便是皇上并没有下追捕自己的旨意,也就是说,这件事瞒过去了,从此这个世上景年已死……
遂安心养伤,以待复举——如此切肤挖心之痛,此仇不报非君子!
为了避人,而他开始又不信任康三元,所以这伤也不敢叫一个人知道,对康三元也只说是身患重病,每日自己猜度着开了方子,指使她去药房抓药,银子很快就花没了——出来时仓促,身上本来也没带多少,在路上又不慎都遗失了,又不能和熟人见面,免生意外,殃及无辜。
所以虽然见康三元家度日艰难,康三元一个浣纱女已经难以养活两口人,景年思来想去还是一狠心,依然决定住在这里,渝州城虽大——目前还是这个无人问津、遗世独立的小破院子最安全。
景年脸皮厚起来时是很厚的,他冷眼斟酌康三元,觉得她没有多少为目前窘迫的家境忧愁烦闷的神色——做晚饭时现缸里没米这种情况下除外。身上俨然就是还有使不完的劲儿。
于是他觉得还应该鞭策一下她,说不定她急了就寻到了好的出路,以后就能凭一己之力混个衣食无忧也未可知,不然就这样穷家小户的,即使嫁到别人家里,也还是一样的苦命,嫁到富户,怕是就要受人白眼了。
他倒没有想到自己养好伤之后报她的恩,比如欠了她一两银子就还她一百两,吃了她几百天饭,以后养活她一家子之类的……
他觉得康三元很禁得住折腾,于是,靠着那丸虚假的毒药,景年丝毫没有减少自己的大爷做派——开始时也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做派过分,后来便有意放任自己,偶尔心情好时还挑剔一下饭食,比如要吃肉之类的,故意给康三元出难题——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很喜欢看她怒,又敢怒不敢甩手走人的样子。不过,惹毛了她时她也会说很多难听的话的,而且难听的话说的也很别致——景年觉得很有意思……
只是他没料到她心里竟是认真的记了仇了——不然,自己回来找她,她不会是这样面上笑着,心里却防着自己的心思。
景年如今深切的以为,康三元之所以疏远着自己,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另一大部分就是因为那个捕头——她是怕自己阻了她的好姻缘!
景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看康三元和别的男人亲热,对着别的男人一脸春花般的笑,心里会这么不舒服。
想当时在康三元家养伤的时候,自己忖度着也并没有爱上她,她既不温柔,亦离娴雅甚远——走路向来是风风火火的,说话又快又多又不好听,又常常一副斤斤计较小肚量,总之,她离自己理想中的那一类女子相差甚远——
那么,自己理想中的女子是什么模样的呢?景年曾经认真构思了一回,结果现构思不出……
不过,不管怎么说,康三元这丫头叫他觉得很有意思,在消除了对她的戒心之后,自己一天不见她,甚至都有些空落落的,每到了傍晚,若迟迟不见她回来,自己一般就别想考虑其他的事情了,想来想去总是将神思转到柴门上——就等着听她进院子的那一声“官人——”(这一点是景年后来糊涂了,他开始每天傍晚留神着康三元回来,其实更大的原因是怕她出去告了衙门领赏去了,或者是自己饿了。至于后来吗,才有可能是他现在想的这个原因……)
他却想,这难道是日久生情了?
景年品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但他根据那夜问康三元李牧、董清谭时,康三元那古怪而弯弯绕绕的回答,寂寥的神情,以及她平时的穿衣打扮,举止言谈,差不多已经深信了她是换了魂了……不然一个小户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些怪异之处,且自己根据同银姐的交谈,也确信康三元本身并没有这样的经历等等。
换没有换魂,景年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在与康三元一次次的共桌而食中、康三元一次次满面汗水的替他熬药敷药中,以及与康三元因一点小事情一次次唇枪舌棒的交锋中,渐渐的与康三元稔熟的难分彼此了,潜意识中真有点自己是她官人的感觉了,尤其是在穿上她匆匆缝制的,针脚马虎、手法生疏的衣衫的时候,这种稔熟而温暖的感觉便将他全身包围,这夫妻有时候,也有些难分真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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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要命的是又去那黛山泡了个温泉。
自己原本只是一时玩心起,见她每日在家陀螺一般团团转,丝毫没闲暇时间享受一下游玩的乐趣,想领她体会一二;又兼忽然现她喜欢看才子佳人的传奇——她总是这样的出人意料,虽然此时我已经很能接受她的大胆之举了,但现她的这个爱好,仍然叫我在讶异之下,忍不住心旷神怡怡然自乐——于是又加了一分坏心,更要去黛山!
但我也只是想逗她玩而已,谁知她竟然晕在池子里,害的我不得不按书上的救她——她这一晕险些将我吓杀。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事最叫人郁郁而嗟呀,那一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只可叹,无情的那个是她。
我——也许是太过于刻板了,如果那时候对她表明我的心意,是不是可以省却后来的这许多波折?
可是,她总是这样的惊人——先在被窝里亲我,又被我亲,第二天,她竟能完全像没事人一般,将此事丢在了脑后,而丝毫不想到我对她之情——我本待要说,看她那个冷冷的小模样,又忍了。
更让人气闷的是,她这夜里之所以亲我,大概是将我当成了她那个表哥,因为,她梦话中还喊了他的名字(天知道这是怎么了,康三元那夜的春梦明明是梦见的夏风……),我本待后面再慢慢和她调理,只是后来举兵之事日臻紧密,我便暂将此事放下,想缓一缓再谈——
这一放下,再见她,便是数月之后了,这期间我虽留人在渝州看护,但战事紧急,也无暇细问她的境况,只因留下的人都是极妥当的,自觉必无闪失,直至到京,张方等来见——我才知不知何时又出了个捕头。
这个夏姓捕头听张方等后来禀报,乃是江陵人士,祖辈本是马帮起家,后家专营南北货运,家世谈不上清白,祖辈因案也有入狱者,因此家道败落过几年,如今又做老本行,夏风的兄弟所经营的镖局,如今专替人护送些不能走明场之物,夏风虽然是官府的人,又岂能永保干净?这丫头真是识人不明,这些姑且不谈,我如今就看不得别人近三元。
这才命人点他出燕州,意在给他个警告,叫他明白。
谁知竟牵扯不断了?!
及至我后来回渝州望三元,两人竟已经颇为心意相通!
我自思三元若是开窍,那也应该先看出我的情意才对,没想到她竟对大约面也没见几次的这个捕头生了情。
这件事真是麻烦,奈何我如今不能随心像意的在渝州待下去,我也知,三元必不肯跟我回京的,她在此,我在彼,心意难通——
自出了去年今岁的这些变故,我本也淡了那争强好胜的心,深知那飞鸟尽良弓藏的滋味,亦想徐图退居幕后,过几年清风明月的生活,也免树大招风,他日祸及子孙后代。
只是这事一时仓促之间,还不能尽可。
然三元处这般如火如荼之势,又叫我有些等不得。
如今又有了这么个惊天的消息,无论如何,明后日我要去趟渝州……
景年如是辗转反侧的想。
侯爷又回来鸟
在经历了绑架事件后,康三元改变了作息,晚出早归,从不在铺子里歇宿,每次出门回家不是与银姐同走,便是有小山相送,如此过了十几日后,康三元渐渐放松了警惕的心,觉得此事大概是已经过去了——
她也问过堂哥和夏风,绑架自己的到底是何人,是为了何事,可抓到了凶手等。然而由于每次问时得到的回答都是模棱两可、不得要领的。康三元遂默默的想,看来,衙门的办事效率有些低啊…这样,再见两人,她便不再提此事了……
天气渐暖,和风煦煦,春花满城,康三元的心情也十分之好,如同这满城灿烂的春光……
自从那河滩暗夜下的一吻之后,夏风便如同那初溶的春水一般,与康三元开始了温柔而绵长的恋爱——
康三元以前从没有想过古人之间的恋爱是个什么情形,如今深刻体会,觉得比她上一世里的那段,好到了十万分里去。
就比如现在,她忙了一天站在铺子里看夕阳,就忽然现了街对面正含笑而立的望着她的夏风,她便将铺子里的事交给吴小山,早早的下班了~在满城的春光里,夏风便会带她去些热闹的地方买些新奇的吃食,然后两人在暮色里看一会儿渝州城的景致,两人再披着暮霭,缓步归宅……
在墙角或者巷子深处,夏风常会忽然将她揽近,然后便是温柔的亲吻,康三元常常红着脸想:这,太大胆了点,太大胆了点……不过,感觉也是非常好的……
或者有时,康三元不去铺子里,坐在家里后花园子里种花种菜,在傍晚的时候,银姐回来也会带来夏风,银姐总是笑眯眯的将夏风让到后花园子里去——因为知道康三元又在那里种竹子浇花。
夏风便在暮色中一样一样的告诉她,什么花喜什么样的地界,什么菜蔬该如何调理,继而会讲起他在异地看到的奇花异草,许诺下次再去一定替她弄些回来——总之,这一个月康三元过的仿若在云纱笼就得梦里,觉得哪里都好。
她偶尔也想起一去不回头的宋崖,便会在心里嘀咕一下:不是说来报恩的么,怎么一去又不见人了——大概,以后再也难相见了罢,便是还能再见,怕也是在他路过渝州的时候,知道轿子里坐的是他而已了……
自上次宋崖走后,宋崖和景年等词便成了大家一致默认的禁词——再无人提起。
只有小孙福在宋崖走后隔了几天在饭桌上问:“姨丈怎么不来了?”——没有人回答他,他娘斥责他道:“以后不要喊姨丈了,吃饭——”
过了些日子的一个晚上,银姐又找了个空子寻康三元说话——根据上次宋崖来时的表现,银姐隐隐觉得康三元和宋崖的关系大概不会到此为止,因此,她想问问康三元现在是怎么想的——她如今见康三元和夏风正朝她原来希望的方向展,心里越的急着想知道康三元的态度:如果没有其他的岔子,她好主动做媒人,让两个人成亲啊,三元,也不小了……
但,银姐同康三元的谈话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原因有三,一是康三元看起来似乎对婚事不怎么热心;二是康三元看起来并没有意识到宋崖待她有何不同;三是康三元看起来似乎颇享受现在的情形。
综合上面三样,银姐便暂压下急切做媒的心,又想到康三元若和夏风成了亲,要么康三元搬到夏风家的宅子里,要么夏风一家搬过来。依照自己对夏风的了解,他必不肯与妹妹们一起搬到康三元的宅子里,而康三元若搬到夏风家,自己就不能这样天天和三元一处说话、相伴了,有些舍不得——怀着这样的心肠,银姐也就觉得先这样过着吧,等等再说——
康三元现在上街,觉得四周熟人们看自己的眼神都热切了三分,她揣度自己并没有什么变化值得众人如此关注,便猜大概是因为那天宋崖来见自己时的言语举动所致,大家都以为自己结识了贵人吧……
也可能,是最近夏风常来看自己,引起了众人八卦的兴趣,不过,康三元没把这些当回事。
银姐的肚子还不显形,且她怀孩子也不吐不呕的,与平日看起来并无不同,所以依旧去铺子里帮忙,因她原本就只管数数钱之类的轻省活,所以倒也没有妨碍,据银姐自己说,她怀福小子那会儿,肚子都大了还要去浣纱,也就这样过来了,如今天天坐着,更是自觉无异常人。康三元没有什么育儿经验,只是将自家的伙食提高了一个档次。
她自从被绑之后,对四只看家护院的猎犬视若掌上明珠,与卖肉的张哥儿悄悄说好了,叫他每天傍晚时送四斤肉骨头到步云街,别人若问,只说是送排骨……康三元觉得自己拿鲜肉喂狼狗,其行为仿若横行乡里的老财主所为……
大壮小壮追风麝月迅的胖壮起来,以至于康三元不得不偶尔亲带着它们沿着门前的泯水河散步,散步的阵容十分的壮观……
这天中午,康三元在铺子里的二楼画盘子,开着窗,春风吹动帘拢,花香拂人衣袖,康三元穿了件杏黄色暖云衣衫,带了一只翡翠镯子,当窗作画,偶尔向窗外望一眼,街上车马簇簇,行人往来如织,很热闹。
今日早上来铺子里,恰在街口遇上了夏风,夏风伴着一乘小轿,匆匆的往衙门的方向去了,大清早的,街上没人,夏风也没有望见自己。当时恰好晨风吹动了轿子内的小窗帘,康三元隐约的看到了一个梳着宝髻插着簪环的年轻女子。
康三元想这大概是夏风所说那个表妹,然而这么早送表妹一人回家?似乎也颇不合情理。
不过到了铺子里,康三元就无暇想这些了,不是因为生意忙,而是因为最近画画少,瓷器的货已经要断了——虽然自从康三元按宋崖所说的价格,将自己的货提价之后,买卖少了许多,但是搁不住她画的太少,货还是快卖光了,康三元今早一盘点存货,顿时头大,此刻,她正废寝忘食的补货……
中午饭也无心吃,继续埋头在桌案上。
还有一件,就是对面宋崖开的兵器行,康三元原以为这地儿不适合开这样的店,后来知道这店原来是宋崖的,且知道了宋崖的真实身份后,便想这店也许不过是他用来洗钱的……
不过这店的生意真是火爆,刚开业那会儿门前每日的车水马龙,每个进店的人几乎都是衣着锦绣的,出来时手下人都会扛一个大包,根据那些下人呲牙裂嘴的表情看,这些包里的铁家伙一定不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月有余,忽然有一天开始,景氏兵器行门前没人了,是真的没人了,除了店里的伙计,一连四五天再也不见有人进店里买东西,康三元坐在对面楼上,十分好奇的一连观察了宋崖的铺子几天,不得不承认,宋崖开个店也是古怪的……宋崖的铺子从那天开始就这么华丽丽、阴沉沉、无声无响的每日开门待客——
康三元遂深觉得宋崖的铺子“兵气”太重,严重影响了兴阳街周围的良好氛围,所以,她没事时,常会皱眉瞅瞅对面的铺子。
邻里邻居的也大都对这家突然出现,古古怪怪的铺子不敢亲近,除非必要,一般等闲不大从这家铺子门走。
康三元看着被兴阳街孤立的景氏兵器行,暗暗替里面的伙计们郁闷,整天就那十几个人在里面,也太孤独了——虽然这样孤独,但对面的伙计却都像是纪律严格的,从不会和别的不景气的铺子里的伙计一样,搬个板凳,三三五五的团坐在门划拳唠嗑,而是全部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该立在门的立在门,该在里面照应的在里面照应,鸦雀无声……
是以康三元虽然知道这铺子是宋崖开的,却不想去亲近他们,尤其因为里面的掌柜是个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彪形大汉,康三元很怀疑他是杀场上退役的战将,总之,还是远着些的好。
刚开始听宋崖说这铺子是他开的的时候,康三元还曾经一度好奇心起,想进去看看这大将军卖的兵气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定是上好的、货真价实的吧,不过没等她去看成,她便被绑走了,后来又生病,后来又忙别的,就将这个茬忘下了。
康三元这日在楼上画到日头西斜,这才拈了一块银姐放在她桌上的年糕慢慢吃着,信步在室内溜了个弯,又踱到案头看了看刚刚的作品,又立在窗前吹了一会儿春风,她想起昨天夏风说,今天晚上衙门里散了他来帮孙大哥一起给康三元的后花园子搭花架子,便开始琢磨着该买些什么菜回去——
这样想着,便抬手扶着窗户,眯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嗯,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去买菜了,春天,天黑的还是很快的——目光又落到地面上——
忽然,她现宋崖的铺子门前来了一乘马车,那马车跑得并不快,简直是悠悠而行,到了景氏兵器行的门缓缓停下了,赶车的小伙子伶伶俐俐的跳下车,走到车门弯腰掀开了车帘——便见一个锦袍玉带的男子探身走了出来,那男子立在车上停了停,这才迈步下车,那小厮模样的小伙子弯了弯腰,这才跳回车上,驾着车往远处去了。
这里这男子便回过身来,抬头望了望康三元开着的这扇窗子,抬脚,三步两步的穿过街道向着康大家具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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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一口糕没有嚼细就咽下去了——她一边顺着胸口一边想,宋崖,景年,景侯爷竟然又回来了……
她刚摸起茶碗灌了一口凉茶顺顺气,便听下面宋崖和银姐的声音齐声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便听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略有些沉重迟缓的脚步声顺着楼梯渐渐上来了,康三元下意识的忙看看自己衣服手上有没有弄脏,又将乱糟糟的书案手忙脚乱的一顿整理,这才准备往书房外走——
刚走到书房门口一抬头,便正对上了宋崖一张略带风尘的玉面——
康三元便欢喜的笑了,道:“洪度——侯爷,你回来了?”
宋崖在书房门站定,与康三元隔着门槛相望,他凝神打量她,默默的在肚子里品度——一个多月不见,她越的神采飞扬了……
宋崖看着康三元一张灿若春花的俏脸,外加那满脸压抑不住的洋洋喜气,胸中仿若堵了一块赤铁,他惨白着一张面皮,墨画的眉峰微聚,缓缓的道:“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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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见宋崖神色大异往常,又是这个语气叫了自己一声:“三元”,心下不由得一惊,讶异的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你的脸色怎的这样白?!”
宋崖见问,挪动了一下脚步,欲言又止,沉默的看着她——心里却是百转千回的,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他今日匆忙而来,并没有令张清原、王芳等人知道,他现在既不愿意问也不愿意听,一个人到了康三元的门,却又望而却步。及至见了人——又见她满面春花,心中更渐趋绝望,待要问她,他又问不出口,默然看了她半晌,见康三元脸上的春光退尽,满面疑虑之色,这才在内心长叹了一声道:“无事——”
边说边转身,踱到外间的小几旁,寻了把椅子坐下,低头见几上摆着一架小屏风——是夏风新近买给康三元的,只有巴掌大小,康三元放在铺子里还没来得及收回家。
宋崖目光在屏风上转了一圈,便看见了那紫檀色木座上纹着“徽制”二字,便知此物出自南州有名的大作坊“徽吉坊”,徽吉坊的东西这里很难买到——看来是有人送她的……
康三元见宋崖扫了一眼小几,目露伤痛之色,心中不解,一边说:“那,景侯爷,你先坐坐,我去拿些茶来——”一边快步的走到楼梯旁,蹬蹬蹬蹬的几步下去了。
一下去便见下面铺子里正热闹,有几个买家正围着银姐砍价钱,康三元无暇帮忙,走到后面抱了一壶温茶便又上了楼——一上来,见宋崖正站在窗前背光而立。
康三元放下茶壶,也望了一眼窗外,太阳已落山,薄暮初降了,康三元忽然想起还要和银姐去买菜,晚上夏风要来的——
她便倒了两碗茶,递给宋崖一碗,道:“洪,侯爷,上次你走时说过一两天就回来的,怎的去了这样长的时间?”边说边喝了一口茶——她那会儿吞下的那口糕,如今还觉梗在脖子里……
宋崖闻言,眸子稍动,半晌道:“世事总与人的预想不同——我此时还不能来去自由……”
康三元见他颇为感慨的模样,心下诧异,便道:“可是朝廷里出了什么事情?你那件事,应该没有关碍了吧?”
宋崖闻言倒诧异了一下,微怔着望了望她,脸色现出暖意来道:“无妨,旧事都已经过去了——”说着,又望了她一眼,似是欲言又止一般又扭头看窗外——
康三元觉得今日与宋崖的谈话,处处透着别扭,她疑惑又不安的转了转手中的茶碗,仔细观察一下宋崖——宋崖又负手望窗外的云霞,紧抿着嘴唇,眼神中透着寂寥和忧郁……
康三元摸不着头脑了,她只见过冰冷的宋崖、妖孽的宋崖、甚至诗情的有点酸的宋崖,还从没见过寂寞的宋崖——这出了她的想象范围,她在斜阳留下的最后一抹残光里,看着宋崖那俊美而寂寥的五官,挺拔而有些孤傲的侧线,以及一双饱含无名情绪的墨黑的眸子,心里,竟莫名其妙的有些心疼……
她不知道他是因何事而寂寥了,也猜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只是,她看不得他这样面带倦容和风尘,宛然受伤,默默不语的样子——
于是,她挪挪脚,不确定的道:“侯,侯爷,你从京城来一路可吃饭了?我一会儿要去买菜,要不,你去步云街我那里一起吃晚饭?”——
宋崖闻言,回过头来看着她,慢慢的道:“也好——”
待吴小山一回来,康三元便与银姐一起去了街上,这次所买的菜色,比之上次康三元和银姐的生日,更是十分丰富。
两个人踏着暮色,边走边聊回了步云街,一到家,便见孙大哥和夏风已经在搭花架子了,小孙福也散了学,正抱着一块糕在院子里哄狗狗,见他娘和元姨又买回来这么多好吃的,兴奋的坐在桌子边,一会儿问这个是什么,一会儿问那个好吃吗?后来见康三元从小筐里掏出了一包糖果,便喜滋滋的抱着糖果去后院子里找他爹爹和夏叔叔去了……
银姐一边择菜一边问康三元宋崖什么时候来,康三元想了想道:“我跟他说看到咱们这里不冒烟了,就说明菜好了,就可以过来了。反正他那个铺子高,从窗子里一望就能望见咱们的院子——”
银姐闻言便抿嘴一笑。
而宋崖,此时也正如康三元所言,正坐在他那铺子那敞亮的二楼上——景氏兵器行的楼层比周围的铺子要高出一截,站在二楼上,方圆五百米之内一览无余——
不过宋崖此时并没有站在窗前看康三元家的烟筒冒不冒烟——
他的二楼的窗下有一张靠背椅,此刻他正靠坐在靠背椅内,垂头沉思。
暮色朦胧,房里没有掌灯,远天是一片铅色与红色夹杂的暮云,间或有几只归鸟,从窗前一掠而过,叽叽喳喳的叫几声,显然是呼朋引伴,急切欲归巢。
宋崖两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修长的十指扣在一起,缓缓纠缠,街上的市声远远的传来,呼儿唤女,他甚至听见了西禅寺蔼蔼的钟声——
这渝州城,从小到大来过数十次的渝州城,不知为何,今日忽然令他既感到陌生又感到惆怅……他烦躁的交缠着手指,又抚了一下额头……
楼下的随从端着灯上来请示何处用饭,宋崖这才回神起身,在窗前走了两步,叹气道:“不必了,我要去趟步云街——”
随从都知道步云街与侯爷的关系,因此一听便知道该怎么做——去内室拿了一身素淡的衣袍请侯爷更衣——
宋崖也没有细看这衣服,随侍从侍弄着穿上了,便缓步下楼,在苍茫的暮色中,往步云街走去。
刚到康三元家的宅子外,便听见里面一片欢声笑语,有康三元的、有银姐和孩子的、还有一个较醇厚的男人的声音……
宋崖便回头,远远跟着的随从便忙小跑着上来替他叩门,扣了三下又远远的退到了一边,宋崖望着铁门,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依然是漫天的的铅云夹杂着淡淡的玫瑰色……
院子里欢乐的说话声依旧,一会儿脚步声响,大门里面吱吱咯咯的响了半天,终于慢慢慢慢的开了,暮色中,便听一个清脆的童声叫道:“姨,姨丈,你来了?”
宋崖低头,便见一个小人儿从大铁门背后转出来,两手费力的握着门拴,正仰头热切的看着自己,是小孙福——
他一路惆怅又纠结的心在听到这声“姨丈”之后,竟忽然就释然了一半——
小孙福既然还叫自己姨丈,那,至少说明,康三元还没打算嫁人。
既然没打算嫁人,那么,关于她有了身孕的事,便多半是谣传了——以自己对她的了解。
想到这里,宋崖的心情更是又好了两成,于是,他勾起唇角,弯腰抱起了小孙福,揉了揉他的脑袋,自来渝州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霭声道:“孙福,你元姨在做什么呢?”
一边抬脚缓步进了院子,院子里的人已经迎了出来,康三元旁边,不出他所料的站着那个捕头……——
宋崖观察了一下夏风的神色,觉得和康三元的一样,是神采飞扬,春光满满的,不由得心中又一抽——继而端正和蔼的望着众人一点头。
夏风便抱拳施礼,道:“侯爷——”
孙大哥和银姐,包括康三元都是普通老百姓,平生不知道该如何与侯爷见礼,见夏风如此,孙大哥两人便有些局促。
这里,宋崖便摸着小孙福的脑袋道:“如今还同以往一样,孙大哥,银姐,还有——夏捕头,大家不必拘束。多日不见,我十分挂怀,所以今日一到渝州便来叨扰,孙大哥,你还是同以前一般称呼我,才是不见外,高兴我来的意思——”
说着微微一笑,不徐不缓的一脚插进康三元和夏风之间,道:“三元,自上次一别,堪堪已过一月有余,你似乎见瘦了……”
康三元闻言摸摸脸颊,想:不应当啊,刚刚在铺子里你也没注意我胖了还是瘦了,怎么此时黑乎乎的你倒看出来了——
动动脚道:“咳,哪里。那个,菜已经好了,咱们大家都进去吧~~~”边说边转回身,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胳膊,不瘦啊,一抬头,忽然现夏风不知为何忽然微微一笑。
这顿饭吃的,比上一次宋崖硬讨来的那顿晚饭的气氛还要诡异——康三元和夏风是颇心有灵犀的,吃饭间不是你望我一眼,便是我对你一笑,看起来浓稠似糖水。而宋崖坐在他两个人的斜对面,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将两个人的眉目尽收眼底,又兼还有着未去的心病,心中此时仿佛浸了一缸的醋水,还是滚烫的醋水——又酸又痛。吴小山面对宋崖而坐,与上次相同的是,他只低头看菜,抬头倒酒,并不多话,继宋崖之后,成为一座萌芽中的小冰山。
好在这次银姐和孙大哥已经顺过来了,不停的布菜、让大家,兼之小孙福的童言童语,让这顿家常便饭终于有了点家常的味道……
一时吃罢饭,银姐又让众人喝茶,康三元看银姐忙了一天,便不肯叫她再走来走去的忙活,怕她身子吃不消,自己抢着去拿茶水去了,孙大哥便代三元让夏风和宋崖到里面茶桌旁坐,一边嗔着银姐不帮康三元忙活,银姐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笑道:“三元妹妹怕我劳动了身子,我跟她说这才怀了几个月,干点活没事儿,她不信。每次看着我的肚子,都跟看她那些瓷盘子似的——就怕碰着了,这还没显形呐——”一边说一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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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康三元从后面出来了,端着茶盘子,边走边轻声撵着跟脚的大狗们——
别人听了银姐这段话先没怎么,唯独宋崖听了,心有所动。
夏风便笑道:“原来孙大哥家要添丁了,难怪这些日子看孙大哥满脸喜气,真要恭喜了——”孙大哥笑着摸摸后脑勺道:“这是再想不到的喜事,生完福小子,大夫原说她再不能怀的——”
这时,宋崖端起茶碗来,微微笑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银姐一看就是多子多福的面相,小孙福定是还要添几个弟弟妹妹们了——”
孙大哥和银姐闻听此言都很高兴,银姐一时竟忘了宋崖的侯爷身份,和以前一样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呢,前年我去西禅寺烧香,那里的一个老和尚也说过,说我命中有四个儿子——”正说着,忽听门环响,康三元便欲去开门,夏风倒先站起来了,说:“大约是老王头来寻我家去,我先走一步了——”
一边说一边与众人道别,又拦住众人叫不要送了,又对康三元
道:“那花架子已经搭好了,明日我再拿些凤仙花、虞美人的种子来给你——”说着望着她笑了笑,便转身急匆匆的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院子——
康三元到底不放心,跟出去开了大门,却见夏风已经走远了,旁边果然跟着一个老者,两人一边走一边正说着什么。康三元便寻思是什么事使夏风走的这样急,不由得有些担忧和闷闷。关好大门,一回身,却听黑咕隆咚的门边一个声音低低的道:“三元——”
表白后的景年
康三元在黑洞洞的大门边听到宋崖的那一声“三元”,吓了一跳,一回身,借着厅里传来的朦胧的灯光,见宋崖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康三元以为宋崖也要走,正要说话,却听宋崖又道:“三元,我有话要同你讲——”一边说,人已经走了过来,康三元动动脚,昂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修长身影——宋崖一手撑着铁门,呈半包围式将康三元圈在铁门旁。不知他有何事要说,不禁心怀忐忑。
然后,宋崖开口了,宋崖接下来的话让康三元差点不撑——因为宋崖说了一长篇酸掉人的牙齿并且还略有点不讲理的话,其正文如下:
“三元,你还记得南山坡小院子里的那些日子么?我,都记得…其时我才知,什么叫相濡以沫。我一直深觉,你我的相遇实乃天定的缘分。古谚有云:不是冤家不聚头。此话也正是你我的写照……我自走后,三番五次的来渝州,实为来看你——我前些日子说的报恩,都是表面的虚言。我自走后,闲暇时没有一刻不念着你,你——大概没怎么念我……我本想过些日子再同你说这些,只是眼下,已不容我再等…你我虽境遇各异,然则心性相通,譬如你爱的,我也都喜欢……是以,我今日之情不算唐突莽撞。
——我久生爱慕之心,只是你一向后知后觉,叫我无法明言罢了。今日此时,无论如何我也要都告诉你,望你能看顾良人如我者……三元,你我再像以前一般,寻一处竹篱茅舍、流水人家做一对世间最朴实恩爱的夫妻如何?——我是真心实意的。自见了你,许多事情我也都想明白了——至尊至贵、金玉满堂又如何,奴仆成群、车马簇簇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虚热闹,到头来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万事如浮云,唯有心爱之人最难求,我如今已深悔自己明白的晚了一步,不然,也没有如今这些牵绊。你也不会受委屈。三元,我所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康三元呆呆仰望着宋崖黑夜中一双闪闪亮的黑眼睛,已经魂飞天外,是难以置信导致的——宋崖虽然这段话有些酸,但康三元还是从他那迥异于平日的语气中,品出了他话里的真心——顿时有点脚软……
她靠在铁门上,不安的仔细琢磨他那一句“久生爱慕之心”——久生?多久之前呢?自己可千真万确没有看出来啊……
她用既震惊又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宋崖,缓缓的道:“洪度,你不觉得咱俩之间的那条沟太宽了些么?”
她边说边下意识的绞着衣襟下摆,实际上她内心在想的是:我是穿越来滴,虽然如今我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了,但我习惯的只是市井的生活而已,如果嫁入你家的大宅门,那以后我的生活,跟杨白劳他女儿有什么差别不?
更何况,我从来没对你生过非分之想啊——
想到这里,她略有点悲怆的望了宋崖一眼,继续道:“况且你也知道,我从来就没把咱俩之间那点事当真过,所以——”
宋崖的眼神明显的有一丝受伤。
不过康三元的回答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迅的调整了过来,缓缓的一笑,道:“这个无妨,你可以慢慢适应,这几日我都在渝州,你我有足够的时间疏通心意——”
康三元闻言心内叹了口气,又动动脚,狠了狠心道:“那个…洪度,我和夏捕头——”
“啊,此事今日就先说到这里,我进去辞一辞孙大哥就要回去了——”宋崖不待康三元说完,忽然出言截住她的话头,一边说,一边转身迅的往回走。
留下康三元含着半句话,愣愣的站在原地,想,既然这样,看来是自己提夏风伤到他了?
宋崖离开康三元的家,天上阴云密布,连颗星也没有,银姐送了他一只两个拳头大的灯笼,刚刚照出巴掌大的一块地面。宋崖提着这小灯笼,心里既轻松又有点不是滋味的走出了康三元的家。
一过拐角,等候的小厮早提着明晃晃的大灯笼迎了过来,小厮察言观色,现自家侯爷满面沉思之色,面上带喜,眼中含忧。一时猜不透侯爷在康家宅子内经历了何事,于是一路不敢大声喘气,只加倍殷勤小心的伺候。
景侯爷手里那盏寒酸的小灯笼,在周围簇簇的大灯笼的映照下,一路散着幽幽的红光,直到兴阳街景氏兵器行门。
康三元今夜差点失眠,她反反复复将遇到宋崖直到如今的日子盘查了一遍,又深刻的自我检讨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实在想不出他何时看上的自己,又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难道,是因为图新鲜?
就比如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有钱人,偶尔想吃个豆面煮地瓜秧?
嗯,这个比喻很贴切,自己就是那野地瓜秧一般的人呀
她基本上将宋崖表白里的那一段什么平凡夫妻、竹篱茅舍等,暗示归隐之心的话语自动删减掉了——根据她看历史剧所得的经验:只有郁郁不得势的权贵才爱好中庸;只有想扬名天下的人,才动不动的想归隐。所以宋崖说这样的话,即使是他一时的真心,他也不会真正的罢官不做,一生布衣——
不过,这些想来也都没用,反正自己也不会真同他成什么真夫妻——两个人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所以,这些都与自己无关。
理清了这些,夜也已经二更多天了,康三元歪在床上,翻着那半卷破书,耳中听外面已经起了夜风,她换了个姿势,又开始寻思那天看到的轿子里的姑娘——那姑娘不是夏风的黄裙子表妹,康三元这点可以肯定。
那到底是谁呢?没有听夏风说过他有这么个亲戚啊。
康三元抠着被角,忽然想起那天看戏时,隔壁的隔壁船上那个男装的女子,会不会是她呢?——可惜那天只看到了轿子里的头,不能确定。
到了第二天,康三元到铺子里上班——她如今懒了,每天必到日上三竿才到铺子里,一般是带着午饭去的,和银姐、小山吃个午饭,她便到楼上铺子里画画,画到日头西斜,与银姐去菜市买菜,然后踩着一地的夕阳回家,与银姐嘻嘻哈哈说笑着做晚饭,日子非常的称心如意,基本上达到了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咳咳,数到心花放。
上一辈子坐办公室时没达到的愿望,这一世里基本达到了。
当然这里不如上一世的地方,也是多如牛毛的。不过对此,康三元也渐渐看开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一份辛劳一分收获,今日不耕耘,明日就没饭吃,康三元很认命。
今日当她提着午饭到了铺子里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四个人——多了一个宋崖……
宋崖其时,显然已经来了多时,正坐在堂中最贵的一把椅子上,手持一卷书,悠然——旁边银姐、小山、孙大哥都各守各位,不似平常那样随意说笑。店里的气氛有点诡异。
康三元昨夜刚经历了宋崖的表白,不能如此之快就忘掉,因此一进门就见了他,不由得又想搓搓脚。
她刚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就见宋崖收起书,仿若平常一般优雅的站起身踱了过来,道:“看来我今日来早了,三元你先吃饭,我去楼上等你——”说着,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径自上楼去了。
康三元惊讶的看他去了,又看看众人,银姐无奈,孙大哥不语,小山冰冷。康三元只好默默的打开了饭盒,一时寂然饭毕,康三元又嘱咐了一遍铺子里的事,想了想,还是上楼去了——她是主,他才是客才对,岂有自己避着他的理?
到了楼上,见宋崖正坐在外间的小几旁,一只手里托着她最珍贵的一只彩盘在转圈——显然是百无聊懒。康三元见他一脸坦然,俨然是忘了昨夜之事的神态,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记错了——昨夜的表白根本就不是出自他之口!
不过,她此时更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宋崖手上转的那只彩盘子,所以,她马上走过来,伸手便抱走了那只硕大的彩盘,一边抱怨道:“这个盘子我画了很久的,摔坏了可再也没有——”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被宋崖一拉,整个人便跌坐在了他的怀里,然后,宋崖的唇便落了下来,或轻或重,滚烫的在她的唇上和脖颈里流连——
康三元猛不防跌到他身上,仿若跌入了一个花包里,淡淡的兰麝气息瞬间包围了她,她两手抱着盘子,脸对脸的看着宋崖墨下一张清贵非凡的玉面,脑海中只有四个大字:天生妖孽……
宋崖的吻很生涩,但是目的很明确,康三元感到他的唇滚烫的滑过了自己的嘴唇脖子,便一路向下到了锁骨,顿时大惊失色,也忘了手里的盘子了,在宋崖怀里就来了个鲤鱼打挺——
顿时,只听当啷一声,盘子落到了地上一碎为四……
这里宋崖见她盘子打了,便轻笑一声,松开了怀抱。
康三元立即跳下地来,听到楼下的说话声忽然停了,楼上楼下一片静谧,她恼火的看着地上的磁片子,暂时不计较宋崖的逾矩行为,先气急败坏的道:“我的盘子!——我这个盘子画了五天,它至少值五十两银子的!”言罢,愤怒的看着宋崖。
宋崖闻言,似乎也有些愧疚,摸摸额角道:“唔,三元,我依样画一个赔你如何?”
康三元闻言鼻子里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此盘子值多少钱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它乃是康三元最得意的作品,所谓“镇店之宝”是也,如今被摔坏,岂是一件赝品或者几十两银子能赔偿的了的,当然,几个几十两的话,还是可以考虑的……
因此,宋崖一瞧康三元的脸色,便明白了三分。于是,他打点起温柔的表情,一本正经的道:“如此,再像上次我给你画的那个烟雨图我再画一幅赔你如何?”
康三元正满面盛怒之色,闻言,眉毛终于动了动——然后,她故作勉强的道:“算了,既然再怎样也补不回来了,就这样吧——”说着,自去收拾碎盘子,收好了不舍得就扔,先找了个角落放在那。
收拾好了一回头,见宋崖正负手在室内踱步,仿若无事人一般。康三元按下肚子里的不满,平静了一下心情,站在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道:“以后你不能亲近我,我还要嫁人的——”
说着,也不理他,径自去里面的小书房画画,画到日头偏西,来到外间,现宋崖竟然还没走,正怡然的坐在小几旁翻书——康三元的藏书——实际上,铺子里这些藏书都是康三元拿来装点门面的,都是些高雅艰深的巨著,乃是她以前托王冕之帮她选的,为的是烘托这室内的高雅情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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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冕之如今已经进京,这会儿,会试应该快结束了。
晚上,宋崖又旁若无人的到康三元家里吃了顿晚饭——这晚没有那个夏捕头在,他吃的更是心旷神怡——关于康三元有孕那一事,昨日他本已经自己就譬解了,从康三元宅子回来又听了王芳等人的汇报。更是知道了来龙去脉。
大痛虽已治愈,小病却还在,因此,他觉得自己依然不容乐观。
他昨夜已勒令王芳等人着人到街上辟谣——流言伤人,不可不防……
康三元因为今日一天都被宋崖缠着,简直心力交瘁。又见夏风并没有像他昨夜许诺的那样来送自己花种子——他以往从不食言的,这点就比宋崖强!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不知道夏风在忙什么,还是又要被派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终于见到了夏风,是在铺子里,因当着银姐等人,夏风只是悄悄的握了握她的手,说:“下午散了我再来——”然后将花种子之类的递给她,便急匆匆的走了。
宋崖今日起的晚,在自家铺子里眼观了对面的一切,虽不是特别真切,但凭借想象的挥,还是让他青了脸,他接过小厮递上的热毛巾,胡乱的抹了几把脸,这就一连声的要衣服。
小厮拿来了衣服,一同拿来的还有一封战报。
宋崖接过来,只见一角有“密”字封签,不知是何事,一边任小厮收拾着穿衣,一边拆开了信件,原来是尚云摩给他的私信,言西北有加急军报到京,叫他早作准备,早日回京……
另一个姑娘
当下宋崖接到尚云摩的密信,心烦意乱,忙忙的穿了衣服,没有立即去康三元的铺子里,而是先提笔回复了尚云摩的信,又叫过几个亲信去打探消息,将昨晚送到的公务批了一遍,这才出门。
他估量着,这次战事如果大起来,少不得明泽又要叫自己去西北抗敌。而这件事,现在他不十分想……
如果不出差错,少则一二日,多则三五日,明泽的旨意就该到了,他得抓紧时间,先把康三元降服了……
事实证明,老牛吃嫩草固然不易,嫩草想吃老牛,更是难上加难,康三元,实在就是一只再倔不过的老牛。
自从牺牲了彩盘子骗来那一吻之后,康三元防他简直像防贼,等闲不走近他三步之内。宋崖不由得肚里苦笑——天知道他并没有一丝轻薄之心,如今生生被康三元逼成了采花大盗的形象。
这些还在其次,更让他吐血的是,康三元与那个捕头只要一见面两双眼睛就分不开,眼中的浓情蜜意满的能淹的死人,他不由得猜想,他们两个一定拉过手了,一定亲过了!
——以康三元那点小智商,被人哄着亲了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更何况…更可况两个人现在是这样如胶似漆的状态——他血红着眼睛在自家的铺子内走来走去,如是想。
他不是不想命张清原寻个由头将那个夏风打出去,在外面公干个一年半载的,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做——那次将夏风支出去是因为自己不在这里,且,知道康三元没有对这个捕头很动心(他自以为),如今就不同了,如今再这样做,那自己就是小人和懦夫——
他自有他的原则。
他的关于康三元和小黑脸夏风的猜想很快便得到了应证。
这天,他坐着轿子从张清原家回来,在一条以小吃闻名的热闹小街上,便看到了康三元和夏风的身影——两个人正坐在同一张桌子边吃一种小汤团,宋崖眼睁睁的看见夏风用木勺舀了自己碗里的小团子喂给康三元吃,而康三元满面娇羞的张着嘴真就吃了——
宋崖在轿内替康三元心疼——想:你怎么能随便吃人家碗里的脏东西呢?
同时,他还看不得她就着夏风的手吃东西,何其亲密!
于是,他喝住轿子,自己猛起身就要亲上街去拆散他们——站起来了又觉得不妥,于是又叫过一个跟随,命他去叫康三元过来,就说:“知府大人有请——”
他自己则一脸火烧火燎的坐在轿子内等待,眼看着那跟随到了汤团铺子前抱拳说话,正在低头吃面团的康三元和夏风都吃了一惊,康三元又露出了她那种万分惊诧的圆眼睛、圆嘴巴表情。
倒是夏风镇定,一惊之后,便示意康三元坐下,他先起身向轿子走来,宋崖见状虽然知道夏风此举是周到的,但心里的气不由得又大了三分——不过,自己此时虽十分不想看到他,但却也十分想叫他看看自己——
于是,等夏风走到轿子前弯腰施礼,叫:“张大人——”之后,他便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身,端正了表情,命跟随掀开了轿帘的一角——他便这样无限端正的坐在轿内,淡淡的看着夏风——
这里,夏风抬头见是他,微微一愣,随即再次施礼,叫:“见过侯爷——”然后便垂手让到一边,他的身后这方闪出了忐忑的康三元——康三元是因为听说知州要叫她,所以在忐忑,今见帘子掀开,露出的竟然是宋崖,不仅忐忑尽无,面上反而露出怀疑和微怒的神色。兀自站在那儿不言不动。
宋崖见状甚是头疼。
他清咳了一声,摆出一副童叟无欺的表情捏造事实道:“三元,快过来,银姐有要事找你,我此番是特特的来接你的——”
一边说,一边亲手撑起了轿帘。
康三元半信半疑,仔细观察宋崖的表情——宋崖的表情滴水不漏。她不禁有些慌张——她总是瞎操心担心银姐的肚子。
于是认真的问:“真的?银姐怎么了?”
宋崖闭着良心的眼睛郑重的道:“你去了便知……”这话说得连边上的夏风都有些信真了,康三元望了望夏风,见夏风也面带犹疑之色。她便不再心疑,转身就往兴阳街的方向赶。夏风便拱了拱手,和康三元一起并肩而行。
宋崖见状摔下帘子,一脸隐忍的火燥之色。
不一会儿,康三元便看到宋崖的小轿轻轻巧巧飞一般的从自己身边擦过,直奔兴阳街而去了。
康三元忙忙的奔进自己的铺子,便见宋崖已经悠闲的和银姐在坐着闲聊了,康三元便疑惑的问银姐:“我听呃,他说你有事找我,到底怎么了?”
银姐见问,略有些为难的踌躇道:“也无甚大事,刚刚有一道账目不清,现在已经理明白了——”说话间眼睛只看着对面的桌子。
银姐不惯说谎,因此康三元一见便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一边悠闲端坐的宋崖——宋崖见状,悠悠闲闲的对她飞了一个眼风——康三元见状差点吐血,这,这太过分了!!
康三元被宋崖如此妖孽的一眼雷到内伤,她不好此时揭穿他(夏风在侧,她怕银姐会不好意思),因此她摸了摸胳膊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目光凌迟着宋崖,宋崖皮厚,他纹风不动的捧着盖碗茶,末了,回了一个受伤的眼神……
康三元终于败下阵来,火的到门外晒了一会儿夕阳……
耳中便听屋内夏风的声音在与宋崖交谈,问:“侯爷准备什么时候起身?”
一语顿时提起了康三元的精神——看来这老妖孽要走了?她顿时一阵舒爽,继续侧耳细听——
然后便听宋崖的声音道:“也只在这一两日吧,我不在时,还要烦请夏捕头多多关照三元,我定感激不尽——”
半晌方是夏风的声音道:“这是自然,三元的安危便是我的安危,侯爷不必担忧——”
康三元听到这里,便不去留意了,她只记住了宋崖那一句:“也只在这两三天吧”
不错,不错,康三元心想,你偶尔来见见我,我是欢喜的。如今——你还是回去吧,这里实在不是你该待得地方……
到了第二天晚上,宋崖满面郁郁的在康三元的宅子里蹭了一顿践行的宴席,当夜便带着随从走了——临走之前,他还在康宅后花园子里握了康三元的手,康三元因为刚听说了他这一去是要上战场的,生死未卜。心下不禁也有些担忧,因此也没有很计较他,并且还真心实意的叮嘱他:万事要小心!
一句话说的宋崖的脸顿时像绽开的春花,露出无限的欢喜之色来,让康三元顿时又深悔自己说多了,担心宋崖会误会己意。
宋崖带着一脸的春花和满心的担忧去了。
不言宋崖匆匆而去,且说康三元自宋崖走后,本以为去了一项烦恼,应该诸事顺心,更加畅意才对,没想到事实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先是那个神秘的姑娘又出现了。
这次是傍晚时分碰见的,因家里的醋没了,康三元买回菜来之后,又返回街上买醋,等她拎着醋罐子走到步云街口的时候,便见一顶绿油小轿停在了夏风家的门口,她便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眼见暮霭中,一个衣着端庄的姑娘从轿子内走了出来,乌如云,纤细的高挑身材,肤色白净犹如象牙,康三元看不清她的眉目,但直觉的觉得她与那夜船里所见的姑娘感觉相同。
见那姑娘已经伸手叩门环了,康三元不好再磨蹭,便走过去了。到了家里,她借故上了一次凉亭——一无所获,她知道此时夏风是在家的,所以止不住的又要猜度这姑娘的身份。
猜解不出,便去委婉的问银姐——银姐自上次替宋崖圆谎之后,似乎对宋崖又生了些好感,没事时偶尔还说一句:这宋崖真是要去打仗了啊?——担忧之情可见。
康三元琐琐碎碎的向银姐描述了一遍船上的姑娘的形容,问她有没有见过?银姐茫然的道:“平白的说一个人的相貌,哪里想得出是谁呢?你可知道与她在一起的是什么人,这样还好想——”
康三元拿捏一瞬,便告诉她那姑娘似乎认识夏风……银姐听了依然想不出,末了笑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夏捕头可是家世清白的,不会有事儿的——”说的康三元便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到了第二天见夏风,康三元含着心事,有些欲言又止。夏风似乎正为什么事考虑,也没有十分在意,两人早上见面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各有各的忙碌去了。
康三元在楼上闷头画了一中午彩盘子——她倒不是怀疑夏风有什么意外之想,而是她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很了解夏风,夏风是典型的负责任的大男人,做事果断利落,喜欢独自解决问题,就比如平日与康三元共处时,他也从来不谈论公事,甚至连家人也很少谈论。他谈的多是各地的奇风异俗、奇闻轶事等。这些诚然是好的,但也有些不好处,就是康三元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也许是自己多疑了,她想,再者说,即使是真夫妻,也不能事事彼此都过问啊。
到了下午,街上便贴出了征兵告示,告示的内容与康三元提前知道的大同小异:西北要打仗了,整个清乾各州郡衙门都要负责粮草的征集、士兵的招募和初级训练工作。
要打仗了,意味着国家要烧银子了,平头百姓们的收入要减少了,要纳的税却要增加了——打仗,向来是劳民伤财的事。
衙门虽然和军队不同属一个管理机构,但遇上战事起,两者就要紧密配合,征兵征饷都是各地衙门要负责的事。
所以隔了两三天康三元偶然从渝州城的府衙门前过,便看到门前空地上站着几百号新招来的士兵——渝州城比较富,衙门里有钱,新招来的士兵立即配备了军服和武器,康三元看着这群二十出头三十以内的青年士兵们,心里忽然有一丝恐惧——
这就要走了?这就要上战场了?这几百号的人去了,又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呢?那么宋崖呢,他这一去,也不知是福是祸……
当此时,康三元忽然想起了他表白那夜所说的“竹篱茅舍、流水人家”,心里忽然就有点想落泪,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带着这有点郁郁的情绪,康三元回了铺子——
夏风此时虽忙,但还是十分常见的,夏风问起过康三元什么时候成亲好?康三元觉得马上就要兵荒马乱了,心中不宁,且自从有了神秘姑娘那一事之后,康三元觉得成亲还不能急于一时——
夏风听了康三元的回答有些失望,他默默的望了她一会儿没有说话。
宋崖走后第七日,衙门里又贴出了新告示,内容是处斩贪官的,内中就有殷士廷的名字,列在榜,贪污钱款收受贿赂之巨,只能叫康三元这样穿越而来的老百姓望而咂舌。
笔趣阁
监斩之地在老菜市场口,康三元当时在街上采买些杂货,忽然被一股疯狂往北拥的人流裹挟着,脱身不得的被拥到了老菜市场门口——可怜康三元是连鸡都不敢杀的弱女子,如今亲临斩头的现场,自然是心惊胆战——既然挤不出去,她只好扭头向另一边看——
这一看却吃了一惊,因为她看到了看戏那夜船上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今天一身缟素,周围围簇着几个丫鬟神情的姑娘,具是满面泪花,不知道哭的是哪一个——看来是今日要行刑的犯人的家属了。康三元心生怜悯。
又打量那姑娘目光直直的望着法场内,面色惨白,双眼肿的桃子一般,状欲昏厥,不由得替她担心。
忽听金锣声响,一个洪亮的男声喊道:“午时三刻已到,即刻行刑!”
然后便听一阵擂鼓声响,伴随着噗的一声,康三元听到人群一声惊叫,然后哗一下向外退了三四步,康三元被推得也退后了几步,便见那白衣姑娘晕倒在了地上——想来刚刚斩的是她的家人了……
康三元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忽见不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夏风。
康三元正想叫他,却见他引来了一乘小轿,与从几个丫鬟手中接过那个白衣女子,抱起来放进轿里,然后迅的放下轿门帘,伴着小轿匆匆的走了——
康三元耳中又听到了“噗”的一声,她奋不顾身的趁着众人后退的劲儿挤了出来……
又一次飞来横祸
自康三元在法场见夏风带走了那个姑娘之后,一连三四天都没有再见夏风。
康三元在这几天中忽然现——原来,夏风想见自己时挺容易,自己想找他时,却有点难……夏风可以来自己家,因为自己这里有银姐夫妇。
自己却不好登门找夏风,夏风家没有长辈,他的妹妹们又是深居简出的。康三元想——他一定是在照顾那个姑娘……
心里有些郁郁。
所以在几天之后,夏风忽然登门来看她时,她忽然有了些局促——大概是因为怀疑他已心有别属了。
夏风看她神色与往常不同,也猜到了缘故——那天在法场,他其实已经看到了她的,只是当时人多又乱,他便只带了殷碧落匆匆赶回来。待到回头再去找她时,她已经不在了。
他今日才得了空,忙忙的来看康三元,见康三元神色不像平日一样欢欣,便笑道:“我今日带你到一处好玩的去处散心,你可愿意?”
康三元不见他时虽然心中郁郁,及至见了他,便也盼着能与他独处,想了想今日铺子里反正无事,便笑道:“好——”
夏风说城外有一座燕子山,山上的桃花和梨花现在开的正好,康三元听他这样一说,便想:连他这样粗粗的男子都觉得好,那那里的景致一定是极好的了,这一想便也欣然欲往。
两人一个骑马,一个乘车来至郊外,郊外地广人稀,夏风便将康三元拉到了马背上共乘,稳健的马小跑起来,春风拂面,四处都是绿树红花,莺莺燕燕。康三元心情顿时舒爽了一半。
但是还有一半未解,所以,她虽然笑着,眼中还是有些郁郁的,夏风一边轻催着马儿,一边道:“三元,这几日我无暇来见你,是有缘故的”
“前几日衙门里将几个贪官污吏正法了,内中有一个殷士廷,就是我们渝州城前任的城主,他昨日处决了,却留下了一众家小,在牢里时便托付给我叫我关照——殷士廷虽然贪腐,往日对我却是有情的,所以,如今我不能弃之不顾。自他入狱后,他家中一众姬妾都散了,今日要紧的亲眷只留下了妻,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个年方四岁的幼子。若无人照看,在渝州城这虎狼之地,难免被人落井下石。因前些日子殷士廷伏诛了,殷家如今病的病、死的死,家中乱成一团,所以我这几日便是常去她家照料,因此冷落了你,你莫怪我——”
康三元听到这里,心中顿时释然了,并且更敬重夏风的为人,只是,不知道这死的死、病的病该作何解释,那姑娘是病了么?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问:“如今可好些了?”
夏风便道:“殷老夫人已经下葬了,匆忙了些,然而此时确实得减薄着些,殷姑娘的病也好了些,只是还不能下床——”
康三元道:“唔”
又行了一段,前面山坡仿若云霞的花海已经渐渐在望,果然是个好地方!
两人离着几百米便下了马,缓步而行,周围也有些游人仕女,点缀的这春光更加热闹。
康三元先在山脚下远观了半晌,这才与夏风一道上山,山上桃花梨花交错杂生,人从树下过,随即落花满衣。
康三元走的累了,便在梨树下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坐下,一边用手帕扇风。夏风站在梨树旁边,伸手接了几片落英碾着。忽然问康三元道:“三元,如果另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你可愿意与我一起离开渝州?”
康三元一时愣神,因为她想起了宋崖那晚所说的“竹篱茅舍、流水人家”
她一时走神,忽见夏风站在了她面前,她这才回神,转而去揣摩夏风的话道:“怎么,你想离开渝州么?”
夏风望着她点点头,道:“你知道,我们夏家本是从南面迁来的,亲朋故旧多在原籍。此是一;二则,我也不想在衙门里继续做了,原籍还有祖辈留下的产业,稍加经营,足可以富甲一方;三则,成亲后我也不愿你再在外面奔波——你只要在家里享福就可以了……”
一边说,他一边拉起康三元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看了看,又摩挲了一下手心,疼惜的道:“你以前吃过的苦头,我定不会叫你再遭这些罪,所以,我们回原籍是最好不过的——”
康三元听完后,却满心忧虑起来,她自穿越以来就在渝州城,虽然日子不多,但是已经与银姐等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叫她离开他们到别的地方重新生活,她舍不得;渝州城不仅有她所有的亲朋,还有她千辛万苦流泪流汗经营起来的康大家具铺,她不敢确定自己到一个新地方能再这样顺利的开张、盈利——总之,她一切生活幸福的根基都在渝州城,离开它,如今她做不到……
所以,她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夏风的眼中隐隐有一丝焦躁和失望的神色。
康三元措辞良久,方道:“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如今我只有待在渝州才觉得踏实——至于康大家具铺,我对它寄予厚望,我,还想一直开下去——”
说着,她略有些愧疚的望了夏风一眼,夏风只碾着手中的花瓣,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脸色倒是平静的。
这次踏花归来,两个人冰释了前一个误解,却又生出了一个新的分歧。因此两人虽然还是说笑依旧的,但康三元看得出,夏风有心事。
宋崖虽然走了,但宋崖的铺子还在,这实际上就是宋崖安插在康三元身边的保镖。
自从西北开战以来,整个城里的气氛也紧张了许多,大街小巷里又充满了小道消息,有些人甚至担心胡虏会不会打进来——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康三元听了许多小道消息,一会儿胜了,一会儿败了,一会儿又换上谁了,谁又死了降了,种种消息不一——屈指算来,宋崖已经走了近二十天了……
无论如何,康三元希望这仗快点打完。
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还有第二次大祸临头的时候——
这天她又是闲来无事,到泯水河对岸去采花——是连根拔起的那种,好直接移到自己家那个后花园子里。采着采着便觉眼前一黑——没晕,是被人麻利的捂住了眼睛、堵住了嘴巴。
然后有个布袋从天而降,将她严严实实的照在了里面,她又被捆了捆放到了车上。
这次车行的时间非常之长,这期间她喝了一次水,吃了一顿饭,感到周围人说话的口音换了几换,她甚至被人放下来方便了一次,因为提前被告之:“你跑不了的”所以她乖乖的没有逃跑。
等她睡了漫长的一觉之后,车子终于在一处平缓的地面上停了下来。
然后她便被扛着走了几遭,又被放到了一处坚硬的地面上,然后布袋子掀掉了,便听
几个大嗓门的声音在叽里咕噜的说话,康三元不是很听得懂,隐约辨别出的意思是:“抓的对不对?”“信儿传到了吗?”等句。
康三元听声音辩口音,觉得不像上次抓自己的人,因此十分纳闷,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是真正的绑匪?那自己可完蛋了!
并且这次行走的时间十分的长,不知道是到了什么地界?
她真是要欲哭无泪了。
这群绑匪似乎十分忙碌,每日都有不同声音的人来来往往的在院子里走动,到了饭点,也会有人来给她送饭,甚至还有人服侍她方便——是个老妈子。她的眼睛一直绑着,这样过了两三天,康三元简直过的生不如死,她自我譬解道:“还好这群人不好色,其他的,就忍忍吧——”
她屡次借吃饭时,嘴上的绷带被解下来的空喊救命,结果根本就没人理她,尤其是喂她饭的那个老妈子,定力十足。不论她说什么对方都毫无反应。喊了两天之后,康三元嗓子哑了,只好作罢。
到了第五天,她已经基本确定了,这次绑架自己的人不是为了钱,便是拿自己当人质了!
但是自己做人质能要挟谁呢?要挟政府么?康三元想还是为钱的可能性更大——这群人很像亡命之徒啊。
想到亡命之徒,她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夏风,难道是他做捕头得罪了什么黑道上的人,如今人家绑架自己来要挟他?
但是,这些人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要挟住他呢?
不管怎么样,康三元现在唯一寄望的就是官府,而官府内头号的捕头就是夏风——夏风什么时候来呢?
到了第十天上,房子内又来了一群男人,围着自己嘀嘀咕咕的说了许多话,因为康三元十天来不能正常的休息,所以精神很差,她只隐约听到一句什么:“给老四——”
然后自己便又被人扛到了一处,这里有许多女人的声响,环佩叮当的。她被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围着评论了许久。
终于,有一只光滑的手轻柔的解下了自己眼上的布条——康三元在黑暗中生活了如此之久,现在终于能睁开眼睛了——她被绑的久了,却简直不敢睁开眼睛……
她在困乏已极中,感到自己被人一会儿拉到这边,一会儿扯到那边。
待她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一点之后,便现自己正被人服侍着洗脸整理头面,而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大红的喜服……
今夜,如此**…
康三元被软禁已久,如今刚刚缓过一口气能看清东西,便见自己如今所处,乃是一间锦绣的卧房,从房间内的摆设上看,这里的主人似乎还是一个喜好风雅的人,卧房之内,还挂着几幅字画。
康三元从铜镜内看到自己身后正站着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妈妈,正认真的为自己盘着髻,便费力的清清嗓子,十分沙哑的问:“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咳咳,要把我怎么样?”
那老妈妈从铜镜内望了她一眼满目的红丝,面现怜悯,操着外外乡话慢慢的道:“姑娘,我告诉你你也莫要着急,你原是们大当家的着人绑来的,前些日子大当家的留着你也无用了,原想赏给底下人的,是我们四当家的回来,替你说了句情,大当家就把你赏给我们四当家的了,今夜你们就拜堂——姑娘你也是好福气的,我们四当家屋里人虽多,并没有哪个真讨他的欢心,你跟了他,或者投缘,我们四当家的是极疼人的——你以后就知道啦”
康三元目瞪口呆,大当家、四当家,难道自己这是进了匪窝?
她双目赤红的反身抓住那老妈妈的手,哀恳道:“老妈妈,我,我是良家女子,已有了人家。你能不能告诉我个离开这里的法子,我家里小有积蓄,我给你写银票,你要多少都成!”
老妈妈闻言为难的道:“姑娘,我一家老小都在这里,全仰仗着几位当家的周全着有饭吃,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敢违当家的话啊……”
一边说,一边见康三元露出万分失望的神色来,又不忍的安慰道:“你或者等晚上四当家的来,你当面求求他,或者他肯答应你也说不定,全凭你的运气了,唉——”一边说,一边端着水盆出去了。
康三元艰难的活动着手脚,见镜子里的自己完全被打扮成新嫁娘的模样,知道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不好贸然逃跑。于是趁着屋里没人,先起身去打开窗户观望——
这里的窗户颇高,康三元搬一张椅子踩着,趴在窗棂上,将窗户推开两指宽的一道缝,便将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与康三元揣测的不同,折里既没有荒山,也没有土匪模样的巡逻人等,只在自己所在的这房子门前站着几个守门的下人。
这是一处整齐阔大的庭院,其式样虽然与康三元在渝州城所见的不同,但也看得出这里的主人是个有钱的主,康三元踮着脚极目远眺,勉强的看到远处的一些景致,也是屋脊相连的——感情这里还是一处人烟富集的所在。
康三元更加纳闷,这大当家的到底是什么人?
她爬下椅子,又在房内转了一圈,心急如焚的盘算着逃跑之路。正在这时,忽听外面院门响,又有一群人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康三元连忙回到梳妆台前坐下——既然要叫她拜堂,说明晚上之前,她都是安全的。
进来的是一群丫鬟,康三元被她们收拾着脱了衣服,当地有澡盆——原来是来伺候她洗澡的……
虽然康三元不喜欢当众洗澡,但,她也确实该洗洗澡了,于是毫不挣扎的任人摆布——几个丫鬟对她的态度很感意外,所以,看她的眼神均有些好奇……
三大盆水后,康三元出浴,又穿上了喜服……
几个丫鬟一走,又来了四五个三四十岁的妇,坐在房内聊天——想是看着她,或者陪着她?
康三元强自镇定的坐着——一会儿就要去拜堂吧,她还从没有拜过堂呢,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经过结婚的场,没想到第一次经,竟然是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当家的”——世事难料啊……
她现在已经死有人来救她的心,都十天了吧……
这十天内她盼了无数次的夏风,名字也快被她喊烂了,如今,已经心如死灰——是那个殷姑娘又病了么?
至于更强大的宋崖,她基本上不抱希望了,一是他人在西北,两军对阵一定繁忙至极;二则即使他知道了,也不过是命衙门里的人尽快破案,衙门……;三则,他未必能样快知情;第四最关键——即使他知道,还能像上次一样救自己么?上次他来,自己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他也不是找不到女人的人……
想到这里,康三元内心将自己抽打了千百遍——她绝望的想:我应该稳住的,我应该说,我还是喜欢你的…咱们是永远的朋友之类的,呜呜,这样也不至于太绝情,也不至于如今……
康三元在这十天里,很有一度悔断了肠子……
不过如今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她很沧桑的望着铜镜内那张涂满了胭脂的脸,悲怆的想:三元,如今就靠你自己了——
等窗户里的阳光斜铺在地板上的时候,康三元被人领去另一座院子,进了一处稍小的内室。这个院子里很热闹,人来人往的,已经布置出办喜事的样子。
康三元只来得及浏览了一眼,便被人架进室内。康三元从这大略的眼中,判断这里绝不是权贵之家,因为院子里堆了些货车、坚固的木箱之类的,倒像个生意人家,但,又不像正经的生意人家——凡正经的生意人家,长期做生意养成的是谨小慎微、和气生财的态度,即使目光精明也是带着小心的精明。
但这院子里的众人不同,那精明是精光四射的,举止也粗疏彪悍很多——康三元有些怀疑自己是进了传中的镖局或者江湖帮派了……
不过,康三元不论在哪一世里都是良民,她自穿越来,还从没经见过黑道上的生意——其实这,要归功于宋崖……只是自己不知道罢……
她猜不透,也就暂将个放在一边,强压着焦急等待逃跑的锲机。
到了夜幕降临,红烛点起的时候,外面已经人声鼎沸,一个媳妇端来一碗莲子羹喂康三元吃,康三元今日一天还没吃饭,想到晚上过会儿还要逃跑,不仅将羹吃了,还叫那媳妇拿来半块烧鸡,她一并吃了……待她吃完,又有一个媳妇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红盖头,将康三元劈头盖脸的就是一蒙,康三元便在帘子下叹了一口气,默念:生死有命,佛祖保佑……
康三元盖好盖头,便被人牵了出去,一路走来,周围全是语快且浓重的异乡话,她无暇细辨众人说的什么,只大略的知道是在品评自己。
一时到一个所在停住,康三元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对脚尖,耳中便听身边有个声音道:“四弟,如何?样的人材堪配罢——”
一个清朗的声音便低笑一声,道:“多谢大哥,小弟心急,我先看看新娘子的容貌——”说着,康三元头上的盖头便被人揭开来——
随着围观众人的一阵小骚动,康三元便与一个大红衣袍的白面子对脸儿——
一时大眼瞪小眼。
康三元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新郎官”,这四当家,竟然是个文质彬彬、长身玉立的白面青年,且其容貌之妖娆,竟比那宋崖还要高出一些——康三元看着对方一双带着讶异的清亮眸子,竟缓缓的张嘴——笑了……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此时竟然还笑得出来,大概是因为她忽然想到那个天堂里的鸭子的故事——
她自己知道自己此时的面貌,已经被那个善良的老妈妈涂抹成一只红鸭蛋,所以……她不出意料的看到那男子满眼的期待变成了惊讶继而——变成了毫无内容。
他放下了盖头,声音无波无澜的道:“那,让老王开始吧——”
康三元在帘子放下的前一刻,分神看一下那大当家——一个标准硬汉形象的男人,十分高大健壮,穿着也很朴素,大概是为应今日的场合,衣服是深绛红的颜色,衬得人黑里透着英武,一双虎目十分有神,看得出很有城府。
一片鼓乐齐鸣中,康三元尚听那大当家描补道:“四弟,她模样还是极好的,今日不知是被哪个婆子经的手,抹成了这样!”
康三元听了这话却恍然大悟——原来那老妈妈有意为之啊,心里不由得一阵感激,又一阵担忧——
那四当家便道:“大哥说哪里话,小弟喜之不尽,这新娘子——甚合我的心意——”
说着,康三元便被他牵起了手,于是鼓乐声中开始了拜堂,这时,康三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社会结婚貌似是没有什么凭证的,只要拜堂的都是夫妻,这,可有些麻烦——
康三元脸上的汗便下来了,连手心里也湿了,那牵着的四当家正“一拜高堂”,忽然觉察出康三元的异样,正要再掀开康三元的盖头——真是没有规矩啊,康三元早在他第一次掀盖头的时候就下了评语,此地非良家。
今见他又伸过手来,顿觉这堂拜的甚荒唐——就算是土匪窝里,表面的礼数也不应该错到十分里去了啊。
她现在满面热汗,怎能被掀盖头,于是,她连忙用两手按住盖头的两边,便听周围众人一阵哄笑,身边也有一声低笑。
康三元按着盖头,不知怎的,却忽然觉得浑身一阵软,她晃了晃,感到丹田里有一股燥热正冉冉上升,渐至四肢百骸,热的人全身痒软,只想找个什么去靠一靠、蹭一蹭,这时,她感到那只没大有温度的手又握住了自己的手,于是死命的抓住,道:“我,我有点晕,我得喝点水……”
说完便四肢无力,一软,靠在那四当家的身上,周围又是一阵骚动,夹杂着哄笑,便听那大当家的声音道:“这么快就熬不住了,罢了,直接入洞房罢——”
天知道康三元现在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四肢又软又沉,且浑身燥热的只想扒衣服洗个凉水澡——
她在这种欲哭无泪的境地里,心里还是明白的,想,这是真的进了匪窝了,那碗莲子羹有问题……
正文今夜,如此**
夜不深,花香拂人,康三元被那四当家的半拖着往院子外走,她浑身软的连举手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的状态,还谈什么求情或者逃跑呢?
康三元恍恍惚惚中想起了当年和阎王的约定,想,这个康三元的运道真不是一般的差呀,阎王还哄着我叫我活到七十二岁,如此下去,岂不是生不如死?阎王太缺德了,什么人都靠不住哇……
她万念俱灰。
就在被闹哄哄的人群蜂拥着出了院子的时候,忽然见有十几个慌慌张张的家丁抢进院子里来,附耳在这四当家的耳边说了什么,康三元此刻恍若百爪挠心,只约略的觉出四当家的脚步顿了一顿,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希望来,勉强的抬头看周围——周围众人笑闹依旧——康三元刚刚燃起的那一点希望顿时灰飞烟灭。
更加的心如死灰。
只是,还未等这四当家再迈出一步,前院忽然传来一片砸门声,一阵惊天的响声过后,顷刻间院外闯进一队高头大马,马上具是威风凛凛的大汉,领头的一个,一身素白的衣袍,面罩薄纱,那马进来了度并不减,直直奔人群冲过来,在康三元面前一个打弯,康三元便觉身上一轻,再低头,人已经到了马上——
她凭着最后一点神智,只听到有一股熟悉而温热的气息在自己耳边叫了一声“三元”,便彻底放了心,于是昏睡过去鸟。
一夜乱纷纷的不知道是些什么梦……
更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康三元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星光满天的深夜了,她之所以醒来,是被热醒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睡梦中都觉得热,热的让人只想划拉划拉…划拉划拉——
于是,她翻了个身,醒了——醒来的她先迷惘的呆望了望上方——上方是一块再干净没有的黑宝石的夜空,繁星璀璨。
她又望了望四周,四周是奶白色的帷幕,并轻微的浮动着,是——帐篷?看来自己是在野外的帐篷里——终于得救了,她如释重负的翻了个身——
然后,她便赫然对上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康三元大惊,炸了一般,急的在夜色中欠起身来仔细审视——然后,她便疯鸟————
因为她现自己不仅和宋崖睡到了一个被窝里,并且,她还是裸的!!
她小心的查看了一下被窝里的宋崖——宋崖只有胸膛是裸的,而自己,自己是全的,只剩了个小裤衩……
康三元怒了,宋崖趁人之危,不是君子!——她死命的用被子兜头盖脸的拍打他——如是五六下之后,宋崖终于醒了——
宋崖一醒来便见康三元一语不,用被子下死劲儿的打自己,开始还有些迷惘。当他借着繁星的微光终于看清康三元现在的状态后,他微怔了一怔便有些不耐的也欠起身来,一手攥住康三元手里的被子,道:“你不好好睡觉吵什么?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一边说,一边将被子一卷,裹在自己身上,倒头又要睡,闭了闭眼,又睁开,伸出一只胳膊放在枕头上,迷迷糊糊的道:“过来吧——”
康三元简直不敢相信,她看了看被子全在宋崖身上,自己无可遮挡,便愤怒的转身到地上摸索自己的衣服,摸了来也分不清是谁的,胡乱先套在自己身上,一边压低了嗓音道:“你,你你,昨晚是不是生了什么?!”
可怜康三元在这样的事情上一直是比较保守和腼腆的,虽然她上一世里早经历过的。但,就算让她对着董清谭说:“你是不是QJ了我?”她也是说不出口的,所以,她问的很含蓄,还怕宋崖听不懂,急切的虎视眈眈的紧盯着他——
宋崖在地上的被窝里一动也不动,懒懒的道:“无事”
康三元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大腿,道:“我不信!那我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宋崖举起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道:“你自己脱的自己忘了?”
自己脱的?那也不能这样干净啊?康三元悲愤的想:难道,那碗□的力量真的这样强大?天呐!
可惜这种事在此时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康三元肚子里一边吼着:我不相信!一边继续手忙脚乱的套着衣服,要起身想出帐篷。
这里宋崖见她半天不言语,睁眼一看,却见她提着裙子正站起身来转身欲走,便轻轻叹了口气,抬起身一伸手,便将她拉倒在自己怀里,忍不住就地一滚——两个人便又紧紧相贴裹到了一个被窝里……
这里康三元被宋崖半搂在身下,感到被窝里温暖的郁馥香气搅得人头沉沉的,有些穿不上起来。她奋力的挣扎了一下,却见宋崖只不慌不忙的将她搂紧了些,呼吸灼热的道:“三元,莫要再挣了,唔,睡吧——”一边在夜色中望着她微微一笑。
康三元面色赤红,在夜色中浑身都烧起来,她又挣了几挣,宋崖的怀抱结实又滚烫,她只挣扎的自己越的燥热,耳中听到宋崖的呼吸声也粗重起来,她不争气的竟忽然——瘫软了……
于是,她不敢再动了,停下挣扎抓着枕头,闭着眼低声道:“洪度,你快让我起来!”
宋崖没有动。
没等康三元第三次挣扎,他忽然俯下身来,拂了拂康三元睡乱的头,那滚烫的嘴唇便缓缓的落到了她的眉眼上、嘴唇上、渐至脖颈中。
康三元在这滚烫缠绵的拥吻中,皮肤上仿佛起了一路小火花,她无力的抬起手,推了推他的头,一边挣扎着,一边想:“完了,为什么是这个反应,难道是因为我久经人事,如今禁。欲过久所致?”
这样想着,宋崖的唇已经又回来含住了她的唇舌,同时她感到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进了自己凌乱的衣服内,轻轻的握住了胸。前的柔软,于是,康三元便彻底的瘫软鸟……
一夜梨花压海棠。
第二天,太阳刚冒出头来,各处帐篷便已收起,康三元面带惭愧之色和薄怒的站在远处,等着众人收拾好——她今日一早便问宋崖借了一张银票,她要独自回去!
她如今已经知道,此地是距离西北前线不很远的燕州,也就是以前夏风曾经来办过一件大案的那个燕州。
宋崖给了她银票,却不答应她独自回去——他命一个将军带着十几个人送她回去,虽然康三元现在一并连这些将军们也不想见,但是,历经了两次莫名其妙的绑架,她也确实心有余悸,便答应了。
如今,宋崖正在帐篷里,今天一早便有三四个从西北赶来的兵士,此刻他正在见他们。
康三元焦急的盼着护送自己的这几个兵能快点收拾好,赶紧走,她不想再看到宋崖从帐篷里出来,与自己说话。
她想,反正这些人都知道自己在宋崖的帐篷里睡了一觉了,所以,虽然心含愧疚,却不肯叫人看出来,只盼着能赶紧走。
这些兵手脚虽麻利,但宋崖依然在他们准备就绪之前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鸡蛋饼……
他旁若无人的走到康三元身边,携起康三元的手,拉她到了一处盛开的槐花树下坐下,一边满面认真和欢喜的道:“三元,这是我着人费了好大力气找到的,这里远离城郭,没什么人家。来,快趁热吃——”
一边说,一边自己拿起筷子,拣了一块最嫩的,递到康三元嘴边。
康三元确实饿了,但她现在看不得宋崖。所以,她僵硬的随他走到树根底下,为了不太引士兵观望,她也坐下了。看了看盘子,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的接过来,慢慢吃着,一边盘算回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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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崖喜滋滋的看着她吃完了,又命人拿过热奶来——不知道是羊奶还是牛奶,康三元一口也没喝……
一时众将士各拿干粮吃罢了,康三元又被宋崖攥着手,牵到了帐篷里,康三元一看这个露着天顶的帐篷就血脉喷张——想起了昨晚上。
宋崖却是依然的一脸春花,丝毫不顾及康三元火烧石板一样的脸色,细细的叮嘱她道:“这个张将军是个极老成的人,送你回渝州一定得力。路上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东西,尽管说与他,有什么不可心意的地方,也叫他整治即可。我已经叮嘱了他,路上不要赶的太急,以免劳碌了。你这十多日来保守折磨,回去要好生养息。铺子里的事也不要太操心,有小山孙大哥帮你料理足够了,另外,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个人,罢了,上次是我疏忽了,再想不到你还有今日之难。所以我已指了两个人,以后日夜跟随你,可保无虞。至于这次之事,大约尚未过去,不过我会命人料理的,你不必挂怀。还有最后一件——”
说着,他又走近了一步,无限认真的道:“三元,我此战完毕,定马上回来娶你,你千万,千万莫嫁了人——”边说眼中边闪过一丝忧虑——
康三元不语,经了昨夜一晚,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这处山重水复的所在,康三元与宋崖分了手,宋崖恋恋不舍的往西北去了,康三元这里乘着车,与这个张将军一起,往南部的渝州地面上走。
在山里又宿了一天,便到了城镇上,张将军悄悄命人将小车换了稍大一点的,走了几天路,康三元与这个张将军也便熟了起来。
一路听张将军讲了些战场上的战事,康三元从他的言语中也听出西北十分的吃紧,不由得问张将军西北如此吃紧,景年作为主帅几天不在前线,会不会有事?
张将军沉吟了一下道:“对战事倒也无妨,大将军是悄悄走的,临走前都已经布置妥当了。且这一来一回也不过三四天的功夫,战事如今在胶着状态,影响不大。不过——如果皇上知道了,怕是不好——”
康三元听了,也便忘了昨夜之事,隐隐替宋崖忧心起来。
康三元见宋崖对此次绑自己之人的身份,只是随口带过,并没有说明。她想了想便试探着问张将军。张将军听了皱了皱眉,只道:“燕州这帮人,末将也不甚知道,只听大将军说,乃是燕州地面有名的铜商,原是走马帮起家。至于为何下此毒手,据他们说是为了一件宿仇,为了要挟渝州衙门的夏姓的捕头而来的,此事末将也只是耳闻,其中详情,也不甚清楚——”
康三元听到这里,细想自己生平未得罪过人,其他的也都对的上,便信了三分。
又问张将军侯爷是怎么知道自己出事的消息的,张将军便一笑道:“这个末将虽没有亲见,但听同僚们说,是渝州王大人等派快马走加急密道送来的消息,又不知截了什么密信,这才能这样快才找到姑娘——”
嗯,看来是官府的人破不了案,又看自己是宋崖的救命恩人,所以,就将信儿送到了前线——不过,这还是有点荒谬……
这样走着,又过了两天,便到了渝州的地界——
康三元看着满城的槐花,既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些淡淡的失落——夏风在哪里呢,这些日子他在做什么呢?
她没有想到,夏风此时与她同一天到了渝州城,正站在她家的大门外等着她……
相见。前因后果康三元没有料到自己又被人绑架,更没有料到自己会和宋崖上床,因此此次意外的欢愉过后,只留下了混乱——
她在路上问了张将军日子,才知道自己离开渝州城已经二十多天了,不由得又归心似箭,一边挂念铺子,一边则挂念夏风。
进了城区,马车穿街过巷走的很快。康三元从车窗里望出去,感觉二十多天没见,渝州城似乎也变化颇大——比先时看着混乱了许多。不过这也许是她的偏?
??偏觉。
一时到了金鹊桥大街,康三元便指路先到步云街。
随着离家愈行愈近,康三元开始在心里琢磨现在银姐和夏风在做什么,此时恰逢正午,步云街本是小巷,因此并没有见一个邻居。
一时转过巷子角,康三元便望见自己的大门,大门旁边还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青衫,身配宝剑。是夏风——
数十日不见,夏风似乎见瘦了些,此时正背对着巷子,站在康三元家大门外。
康三元在车上一见,心中顿时不知是何滋味,在离大门几步远的地方跳下了车,又悲又喜的走过来——
夏风已经听到了声响,转过身看到是她,似乎并没有十分惊诧,只是凝神打量了她一下,便快的迎了过来道:“三元——”
康三元在距他两步之遥的地方站住,心情复杂的勉强露出个笑容道:“夏捕头——”直觉的一边的张将军立即看向了夏风。
夏风听了康三元这一声称呼,脸上的神色便是一变——康三元以前早已不这样叫他了的……
他目光愧疚又复杂的望着康三元道:“我今日也刚回渝州……你受苦了……”一边说一边望了康三元旁边的张将军一眼。
康三元听了夏风欲言又止的半句话,便知道他可能又是办差刚回来,那自己的事他可能并不知情。而从他后半句话看,他如今是已经知情的了。
她见了他,便将自己受的惊吓和曾经对他的那些抱怨都忘了,想起张将军说那群绑自己的人是冲夏风来的,便替他担忧起来。因看自家大门外没有落锁,便知道有人在家,遂上前叩门,一边请张将军和夏风到家里坐坐——张将军护送自己一路,自己至少应该做些饭菜答谢一下他。
张将军见康三元已经到了家门,却是一刻也不愿多留,道:“末将还要赶回去复命,以免大将军挂念,就不进去了,想来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一边说,一边便带着他的随从告辞,上马匆匆去了,康三元挽留不住,只好罢了。
这里只剩了康三元和夏风两个人,康三元又叩门,半晌门方开了,露出银姐一张带着疑惑的愁容——银姐看起来倒胖了些,康三元一眼先看到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
银姐一见是康三元,先是愣住,末了便红了眼圈,将大门拉开来,拉住康三元的胳膊道:“三元——真的是你回来了?呜呜,你这是怎么了,三番五次的……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
康三元叹了口气,安慰银姐道:“还和上次一样,我也没受什么罪,咱们进去说话——”夏风在一边便细细的审视了康三元一遍,颜色稍霁。
一时到了厅上,银姐便去烧茶——让夏风和康三元自在说话。她并不知道康三元此次遭遇的底细,只知道前段日子康三元和夏风同时不见了,说私奔不像私奔,因为说什么银姐也不相信康三元会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跟人走了;
但夏风的妹妹们也一起不见了,又让银姐不得不怀疑康三元是不是真随着夏风去了,也许过几日就回?因此,当天,她疑惑着没有去报官。
到了第二天她熬不住,去夏风家问那两个老仆,才知道夏风只是和他两个妹妹走的,康三元并没有与他一起,银姐这才慌了,想起以前宋崖曾经嘱咐过的——有事就去找张大人。她顾不得畏官的心理,先找了康望福,让他带着去见了张清原。
其后的这段日子里,便一直是等待和煎熬。
又兼街上不怀好意的人风言风语,有的甚至说:别是银姐夫妇贪图康三元的铺子,暗中害了她也未可知——这话被银姐听到,气的病了一场,唯有垂泪而已。
一个平头百姓,遇上这样的事能怎么样呢,只有在家等衙门的消息罢了,于是,一等就是二十多天过来了——这期间哪天银姐不去康望福家打听消息。
提心吊胆了这将近一个月,终于见康三元平安的归来,这一颗心才算放下。又见康三元遭了这一遭难又见瘦了几分,心里难免心疼;一时又想起街上的流言,自己心里又觉得委屈,因此一边烧着茶,一边想着做人之难,不由得洒了几滴泪。
这里康三元和夏风两人在厅里,康三元经过这四五天的颠簸,此刻终于坐在了自己家里,顿时显出了疲乏之色来,两个人对坐着一望——都是一身风尘。
康三元便问夏风:“你今日是从哪里回来的?你看着瘦了——”
夏风自见了康三元,一直沉默的时候居多,此刻他便伸手握住了康三元的手,放在掌心里细细审视了一番,道:“三元,我真不知道他们会找上你——如果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那天也不会回江陵,你还记得那天在城外我同你说起过的,我想回江陵原籍的话。因为你不答应,我便想先将妹妹们送过去,再回来慢慢同你说。江陵有我的叔伯兄弟众人护持,要比此处安全的多,我这些年在外也着实得罪了一些人,因此我早有将家人迁回江陵的心。所以那天才有那些话——是我存了侥幸的心,以为他们也只是冲着我和两个胞妹来,而你,而你有景侯爷的人护持,必不会有事。是我大意了,我没想到他们动手如此之快……”
夏风一双眼睛此刻只盯着康三元的手心,眼中满是愧疚之色。
康三元听了这番话便明白了大半——原来,夏风早就料到会出事。所以他先劝自己随他回江陵,见自己不肯,无奈之下只好先将自己的妹妹们送回去,以为自己这里不会有事,原因是有景年的人看着——不知为何,听到这里,她的心中忽然觉得夏风有些远,也不是为了别的,只为听了他那句“因为有景侯爷的人护持”。
所以,她缓缓的抽出手来,问:“那你走怎么不告诉我和银姐一声呢?”
夏风叹了口气道:“我此番回江陵,为了掩人耳目,乃是星夜兼程,并不愿惊动旁人,亦不愿惊动你,叫你担忧,又兼从此地到江陵,一来一回不过四五日,我只想着快点赶回来也就是了——不曾想,这一去便是十几天才得回……”
说着,他将康三元的两只手重新握到自己掌中,道:“三元,江陵甚好,你跟我回去可好?——这渝州也不是不能容我,只是,我如今不想再过于涉险了,这一行虽好,却是个容易得罪人的差事。我还想守着你好好过日子,不能再为将来多结仇家——你知道,有些人是不讲道理的……”
说着,他目露无奈,满面期待的看着康三元——
康三元只留意到了他眼中的红丝,又见他衣领上多有灰尘,看来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了,这样一个虎气的高大男子,此刻这般满面疲倦和期待的坐在自己面前,看起来甚是惹人动情——所以,康三元心里又暖化起来,目光怜惜的道:“这事儿让我想想,一会儿吃过饭你快些歇息去吧——”
眼见的夏风眼中有了欢喜之色,她心里却忽然想起了宋崖——如今,如今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想起了和宋崖滚床单的事,手指便不由自主的捻着袖口,将脸扭到了一边,慢慢的红了起来。而夏风在一边正望着她,见状便是一呆。正在这时,只见银姐端了开水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包糕饼,说:“你们先吃些这个垫一垫,锅里我已经炖上菜了,过会儿就能吃——”
一边观察两人的神色——久别重逢,怎么都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时三个人吃饭,银姐便细问这次又是什么人干的,康三元怎样回来的等,夏风便细细的讲了一遍绑康三元之人的家世底细——
原来,那群看起来不官不匪的人,乃是燕州的一个大户,姓范。如同张将军所言,他们乃是马帮起家,现在是燕州地面上数得着的富商,经营的乃是开采铜矿的生意,亦黑亦白,同时还做些不得见人的勾当。去年因为一件铜商造假的大案牵涉其中,原本这范家使足了银子,以为必不会出事的,谁曾想各级官员收了他的贿赂却不想放范家一条生路,万般无奈之下,范氏兄弟因想到渝州城殷大人——殷大人祖籍燕州,与范家算是同乡,且殷大人在燕州任的时候,与范家情谊也甚好,想到如今殷大人又是太尊长公主亲信红人,便想托他这一层关系再做打点,于是送了殷士廷一大笔钱,想请他代为周旋。没想到殷士廷收了钱之后,亦如其他官吏,不仅没有替范家说情,反而上本要严惩范家。并请旨要亲自审理此案——一个渝州知州要去管燕州地面上的事,太尊长公主竟然允了。
而提拿范氏众人的,便是夏风,当时天气尚酷热,范氏被捉的诸兄弟被带枷押往渝州,由于路途艰辛,气候炎热等故,路上有性子不慎好的衙役多抽打了几鞭子,范家的老二老三便死在了路上,范家老大和老四,也就是如今的大当家和四当家的,便怀恨在心,以为是夏风纵容所致,又兼夏风为谨慎故,在路上等闲不肯打开枷锁,便又怀疑夏风是受了殷士廷的授意,想在路上便折磨死他们兄弟,在种种煎熬中,两人将仇恨全浇在了夏风和殷士廷头上。
如此步行着到了渝州,在牢里关了一些时日,本以为此生也就死在渝州了,不曾想后来遇上景大将军起兵,关押了殷士廷等人,并扳倒了朝中太尊长公主及太后,朝中一片混乱。渝州城也小混乱了一阵——趁着这个空当,范家老大用自己腰带里留下的最后一块玉佩,买通了大牢里的衙役,打开了牢门和铁链,这才得以活命。
一路千辛万苦回到燕州,隐姓埋名了一段,见那件大案的案都已经伏法,这件事渐渐无人再提起了。这才返回老宅,重整旗鼓——更是誓要报两个兄弟惨死之仇。
后来因殷士廷已经被朝廷斩了,因此便寻他的家小,又没有寻着,这才找上了夏风,却也扑了个空,几个雇来的人见无法回去交差,便在渝州打听了打听,知道夏风和康三元前后院,常见两个人亲密的一起走,便知其情非同一般,因此便绑了康三元回去领钱——对范氏兄弟只说是绑了夏风的妹子……
依着范家老大的主意,传了信给夏风,叫夏风带着万两银票来领人——实则是想诈一笔钱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夏风以解恨。
不曾想夏风却没有来,范家老大便想将“他妹子”——康三元折磨个遍,再卖到窑子里。结果恰逢其四弟范青锗回来,听说只绑了个姑娘,便随口说了句:折磨一个女子犯不着,还是放了算了,报仇还是要找本人。
范家老大便以为四弟对康三元有意——实际上范青锗当时连康三元的面也没见过。只不过是不想为难一个弱女子所以随口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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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家老大却动了心思,又看康三元生的模样还不错,扔到窑子里可惜了,不如给四弟范青锗——范青锗乃是个沾花惹草的性子,最近正百事不遂他的意,看着一屋子的女人就烦,范家老大便以为他又腻味了,正好拿康三元给他解解闷儿,这才有了草率的拜堂那一出——范青锗是个怪人,他屋子里的女人都是和他拜过堂的,但是常常换新,旧人都被他卖到堂子里去了……所以康三元不怎么识人,她那天只看到范青锗长的妖娆,书生气,竟然还对人家呲牙一笑,其实范青锗才是个标准的衣冠禽兽:对人好的时候好到十分里去,像那个老妈妈说的,很会疼人;过了气的就冷到了万分里去——直接卖到窑子里……
后来,景年带人去找康三元,范家的人都是场面上见识过的,一看来人个个面带杀气,器宇不凡,便知来头甚大,又见那寻常的衣服之下具隐隐露出细铠,更是一见惊心,当下都屏声敛气的站着,任来人将康三元带走了——末了,范家的铺子矿场便被封了几处,范青锗等人知道得罪了高人,心中自是纳闷万分,却不敢出一句怨言,末了捕风捉影的听说他们捉的这姑娘,和皇亲不知道有什么粘带,更是如雷轰顶,一边心中万分纳闷一边祈祷能保住头颅,一边不忘教训办错了事的家奴,百般猜不出康三元的来历。
当然,这些事夏风并不尽知,他只讲述了一下范家的家世以及与自己结怨的缘由。只猜范氏本是来寻仇的,结果却寻不到自己,大概打听到康三元和自己走的近,便将她绑了来要挟自己——只是,自己却也没有收到范家给的什么信儿。
康三元便想起曾听那群人讲起过信的事,大约是送错了地方之类的吧——
这里,三个人刚吃完饭,便听到大门响,银姐去开门,半晌,带进两个高大的男子来——
这两人具是剑眉虎目,看起来力可扛鼎,一进来,房子里立刻暗了许多。两人站在当地,一同抱拳,对康三元道:“我们两个乃是奉了侯爷的命,从今日起日夜不离的跟随姑娘,保护姑娘的安全,还望姑娘允诺——”
说着,弯腰施了一礼……
有保镖的日子
康三元从此有了保镖——那天她本来说:“不必了,这种事也不是天天都有的,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的,不过,宋崖给这两人下的命令很显然不是叫他们听康三元的,所以,两个人每见康三元说“不”,便用:“侯爷说了……”这样的开头句式来回答她,
最后,康三元无奈了,只好问:“两位大哥,那以后怎么称呼你们?”
一个稍黑的道:“我叫张齐,”指着旁边一个较白的道:“他叫霍顿,姑娘以后叫我二人的名字便可——”
康三元捂着牙——经历了这一番,她有点上火,现在牙正一跳一跳的疼。寻思了半晌道:“张大哥、霍大哥,你们看这样可好:从今日起,你们就权作我那个铺子里的伙计,白天随我一同到铺子里,晚上就住在这院子里——这里房间颇多,我和银姐给你们打扫出两间来。至于工钱——”康三元皱眉盘算,自己若拿他们当伙计使,是不是还得开点工钱捏?
张齐闻言先道:“正是这样才好,侯爷也正是这个意思。姑娘不必我们工钱,办好了这件差事,侯爷自然有重赏的。”
康三元闻言,方抬头放心的道:“这样更好了,二位稍坐,我,先去歇息片刻——”
夏风在两人刚进来后,便被他们家的老仆叫走了,也不知道这老仆是怎么得到的信儿,夏风一回来便知道了,而且还准确的知道在康三元家里……
所以,上面的这一篇对话夏风便没有亲见。
如今康三元回来了,宅子里又多了张齐和霍顿两个人,顿时增添了十二分的热闹。
到了晚上,左邻右舍听说康三元回来了的人,便在晚饭前后来康家宅子串门,看康三元。
众人不免都问起了康三元此番遭遇。
康三元知道不能将谎扯的太过了——大家肯定都知道她是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官府找了很久的人没找到。
然而也不能全部说实话——因为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也难解说清。于是便简略的道:“是被一伙想钱的人劫了,多亏官府的人,这才救了出来”等等,那些媳妇们老妈妈们念两句佛,又难免的打听细节,康三元绞尽脑汁才使她们相信——人家只是为财,并没有折磨本人等。
等晚饭后,王大婶等人也散了之后,康三元真是筋疲力尽,同时有苦说不出——听一些人的言语,显然很好奇自己是不是被贼人那个啥了……
这下,自己的名声怕是更不好了,又一件新鲜的八卦出炉了……
这晚虽是康三元回来后的第一个团聚之夜,却没和银姐、小山等人说上几句话。只周旋众邻居们去了——
这里,邻居们见康三元一回来,她家里又多了两个陌生的大汉,更是好奇的纷纷询问这是谁?
哔嘀阁
康三元望了两人一眼道:“是我新雇的伙计……”张齐、霍顿两人倒是十分友好,在离康三元不远处坐着,有人和他们说话,便也和气的谈几句。
小孙福猛见到家里多了这么两个高大的叔叔,一时有些怕生,一直端端正正的坐在康三元和银姐之间,只好奇的不时偷偷观望两个人。
众人看康三元有些劳乏之状,倒也都不久坐,不过待众人一起一起的散尽,也到了二更多天了,小山帮着银姐喂狗、收拾家务。
孙大哥便让张齐和霍顿两人抽旱烟——
又问两人是哪里人,康三元一直深觉孙大哥很有一家之主的风范,潜意识里便有些将他当自家兄长一般看待。这里小山收拾完了家事,便过来叫了声:“师父”然后一起一起的将这近一个月来铺子里的生意状况、银钱出入等报给她听。
康三元听的难免有些心痛——由于她出事,吴小山等今天你出去,明天我出去的找康三元,弄的做生意的心大概也没了,又兼康三元不在,瓷器的销售便不如以前好,货也断了些——看到有这么多的活要做,康三元顿时先将其他的事抛在脑后,一心筹划明日的活计——她这个铺子如果关门,那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关系到好几口子的吃饭问题呐。
吴小山晚上还是回了铺子里。
银姐在他走后,告诉康三元说:“小山他爹前些日子给小山定了一门亲事,这孩子心里好像不太乐意——”说着又想起一件事来,认真的道:“三元,你看连小山都快成亲了,你的事儿也不能再拖了,看着哪个合适就定了吧——”
银姐的心里,现在也分不出宋崖和夏风哪个好了,虽然她本心里还是盼着康三元和夏风快一点成亲,门当户对的,日后小日子和和美美的多好。
但她也看出宋崖的紧追不舍——以这个势头,她不敢想象康三元能顺顺利利的嫁了夏风……
但,不管怎么样,三元的年纪也不小了,一般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应该生下来了,所以,不管是哪一个,三元都该早做打算,快快的嫁了——
银姐现在很后悔没有趁宋崖上次离开渝州的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做媒将康三元和夏风的婚事定了。
如今,作为当事人的老姑娘康三元,倒看不出急来,她现在一心筹划着——再开一个新铺子。
因为现在有了这两个保镖,不用白不用啊。
不过这个只是个计划,康三元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便带着两个新伙计到了铺子里——铺子小,简直站不开这么多的“伙计”,因此,张齐、霍顿两个只在门口站岗。
康三元带领吴小山洒扫庭除,重新清点整理了货物,又回楼上盘查瓷器的缺货状况,末了,叫张齐和小山去窑里催货,张齐踌躇了一下,与霍顿交换了一个眼色,还是去了——其实,这不是他的本职工作,如果因为他的离岗导致康三元又出了什么事,回去无颜见侯爷。不过,他见康三元一脸热切和踌躇满志,还是去了……
康三元一回来便埋头画盘子,一天倏忽便过去了,晚上,在暖暖的夜风中康三元与银姐两人去买菜,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张齐和霍顿。
买好了菜,踏着夜幕回来,身后依然跟着两个彪形大汉——张齐和霍顿。
如此一来一往,引得路人纷纷观望。
康三元和银姐都很有压力。
做晚饭的时候,张齐和霍顿便坐在院子里,帮银姐和康三元剥豆子,或者帮两人提井水什么的……
两个人话不多,即使说话也是十分简洁有礼的,大体是询问康三元和银姐某某东西要放在哪里之类的。
康三元和银姐都很不习惯。
待到月牙爬上树梢的时候,孙大哥接着小孙福回来了,张齐和霍顿也会有礼的与孙大哥打招呼,然后,三个男人便坐在一处小谈一会儿,孙大哥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另外两个也是话很简短的人,到了最后,都是孙大哥去了后花园——那里有新种的菜和一小片花地,孙大哥每晚回来都要料理一会儿,浇水除草捉虫的,基本上不用康三元操心。
而张齐和霍顿,因为无事可干,倒也看不出着急来,淡定的与康三元保持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之内,等着晚饭——
如今,康三元和银姐买菜,量足足的添了一倍。
这一天,白天一天都没有见夏风,康三元因为十分之忙,因此也没有挂在心上,到了晚上到后花园里叫孙大哥吃饭的时候,因见凉亭上的月季开的十分好,便爬上去想折一朵插瓶子里。及至上了亭子,又忍不住望了望夏风家的院子——只见一个老仆在后院收晾晒之物,整个院子都黑乎乎的,看来夏风的妹妹们是都搬走了,并且,看起来夏风此时也不在,不然不会这样黑灯瞎火的……
是去看那个殷姑娘了么?
康三元有些郁郁的下了凉亭,刚来到前院,便听厅上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和银姐交谈——康三元三步两步走上回廊,一眼便看到门口灯光下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便不觉笑了——
是夏风,不知何时来了……
夏风见了康三元,还未开口,一旁的银姐先道:“夏捕头给你带了治牙疼的药,我已经给你熬上了——”
康三元便一怔,疑惑的问夏风道:“咦,你怎么知道我牙疼?”
夏风目光在她右边脸颊上定了定道:“我见你这边有些肿,便猜到了——”
康三元便望桌上,还有半包药,并一小把草药,便问这是什么?
夏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这个俗称‘牙痛草’,我见药铺里没货,就出去采了些,治牙痛最好用——”康三元闻言,当着众人,立即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且她心里忽然又想到了跟宋崖那一出,心中顿时纠结,她手里那朵胭脂一般的月季花,被她不自觉的揪下了几瓣……
一时吃饭,桌上的男人们都在讨论战事,康三元与银姐则说些家常——因为关于西北战事的讨论,几乎是每天必听的节目,康三元和银姐在大街上已经听得够多的了,此刻便各人说各人的。
战事胶着,胜负未定,粮草的征集依然每日不停,大家敢怒不敢言,只能私下里抱怨。
不过康三元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虽然西北战事吃紧,却没听说己方损了多少兵,折了多少将——仗不论打还是不打,宋崖手下的军队,似乎非常淡定且完好无损。当然,敌也没有退……
康三元听多了兔死狗烹的故事,心里一边希望这仗快点打完;一边又希望这仗永远的打下去——不过,无论怎样,宋崖都一样是在风口浪尖上……
张齐和霍顿两个人原是行伍出身,两人跟随宋崖已久,但此时在饭桌上,却也对战局颇忧——似是担心宋崖不能克敌。
康三元半只耳朵听了这样的言论,忽然觉得嘴里的饭菜没有了味道。
她没有留意对面的夏风正望着她。
晚饭后,康三元觉得胸腹内十分胀的慌,仿若一口气憋在了里面,便想到在院子里散一散——她现在对自家门前这条泯水河有了禁忌,两次出事,都是在这条河边上。所以如今她晚上更不会出门散步了。
她只在自家院子里的后花园里溜,张齐、霍顿依然跟随,没有办法,一大家子只好都到了后面花园子里散闷——五月份的夜,有暖风吹过,散一散也是不错的。
只有小孙福最可怜,又想玩还得背书,因此,他坐在假山底下,独自守着一个大灯笼,磕磕巴巴的背书——银姐许他,背过了就可以玩。
孙大哥一到了园子里便又找到了活干,给新抽了秧的丝瓜藤插架子,银姐在一边替他修理竹枝子,一边监视小孙福。
张齐便上了凉亭。
霍顿在下面坐着,也帮银姐削竹子。
康三元与夏风在月季花丛里走了两圈,月季花香气扑鼻,她深刻的觉得——这园子太小了……
夏风在康三元溜第三个圈溜到他身边的时候,忽然一伸手,便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康三元一掉到他的怀里便红了脸,夏风身上的气息不同于宋崖,宋崖是浑身香气袭人的,香,但不女气。
而夏风身上则是一种成熟异性的清新气息,让人一贴近他就禁不住脸红,康三元红着脸看到夏风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离自己不过咫尺,便挣了挣,她怕被人看见——
夏风低头轻轻的碰了碰她的鼻尖嘴唇,却没有吻她,便将她放了开来,问道:“三元,你心里怪我了么?”
康三元倚着一株月季花,鼻腔里都是浓郁的花香,月色未明,夏风的眉眼模糊不清,但那种强烈的温暖的感觉却近在咫尺。她听了这话心里揣摩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生他的气,便想,难道是自己对他有了疏远了,不然,他如何会问这话?
那么,自己是因为和宋崖滚了床单而对夏风疏远了吗?又似乎不是的——
滚过床单的自己,在此时,更希望有个人将自己一把揽到怀里说:“我现在就娶你,一倍子都爱你”之类的。
当然,宋崖滚完了也说过类似的话了,但是宋崖的话——总是那么的叫人不敢相信,他完全不是自己可以预料的人啊。
当然,并不是说他说话算话自己就会答应了,主要的原因还是两个人的世界隔得太远,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况且,他还是长成那样的一个小白脸……
而夏风——康三元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夏风是怎样喜欢上自己的。
是不是有自己主动勾引的嫌疑呢,比如:一见他就脸红之类的。
就连当年在雪地里那一抱,如今想来也太突然。
只可恨自己见不得他这样的男子,一见便动心,一动心便腿软。以至于如今自己也分不出到底是谁先动了情——八成是自己。
似乎有句老话说,倒贴的女子,男人一般不会珍惜。那么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不被夏风珍惜了呢?
不然,他也不会在法场那天,明明看到了自己却不打一声招呼,明明看自己被人群挤住走不出去,他还能淡定的抱起那个殷姑娘匆匆而去。
不然,他也不会在明知道有人来找他寻仇,且可能殃及家人的情况下,不说一声,便先带自己的妹妹们回江陵,而仅仅是因为自己这里有另一个男人的保护,便放心的离去。
更不会,在江陵一呆便是十几天,丝毫不顾及自己这里的安危……
想到这些,康三元不禁十分颓丧,她难过的揉了揉胸口,道:“夏风,你是不是原本就不喜欢我,是我多情了才引得你,引得你——对不对?”
三元的心
康三元细想了认识夏风以来的种种,开始怀疑夏风之所以喜欢她,完全是受了她的引诱和暗示。
因此,她在一种忽然颓丧的心境中,出口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康三元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有事一般喜欢埋在心里,只有实在忍不住了,又会不顾一切的说出来。
如今,她就处在这样的境地里。
这也同时可以看出,康三元其实早在听夏风解释法场带走殷姑娘的时候,心里便存下了疙瘩,只是这个疙瘩被她自己压下了。
如今又出了绑架这件事,前后牵连,她便立即动了疑心,一时忍不住,在这么个月朗风清,花香扑鼻的所在便说了出来。
此时她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非常想说,只是忍住了——她还想问问夏风,为什么燕州那群人会找不到殷姑娘?
按理说范家人的头号仇人应该是殷家人才对,如今,殷家人找不到,夏风家人也找不到,只找到了个擦边的自己。
实际上,自己才是和这件宿仇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那么,殷姑娘呢?是不是被夏风早早的安置着藏好了呢?或者,也回了江陵城?
康三元一度多疑起来,很小人的揣测,是不是夏风有意如此,留下自己当个替死鬼的?
这话猜忌的成分多,且,康三元自己也知道是自己多疑的老毛病又犯了,因此,这话只能烂在心里,她万万不想说出来。
如今,她只等着夏风的一个合理的解释——
夏风听了她的问话,先是一怔,夜风吹动他的袍角,他的人却并没有动。半晌方在夜色中缓缓的道:“三元,以前的事你可是都忘了?”
“我从第一次在钱家见你,便再难忘怀…后来几次街上又见你,我一直不敢唐突。这些都是你不知道的……直到后来知道了你是康兄的堂妹,这才得以与你说话——我之情,早在你认得我之前——”
几句话说得康三元顿时无言——听夏风的话,似乎是早在自己穿越之前,夏风已然见过康三元了,只是两个人不认识而已。那么,康三元和夏风那时有没有什么,比如英雄救美之类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从夏风的话里看来,两人以前应该只是见过,却并没有说过话——这样便好,康三元在温暖的夜风中起了一小层薄汗,如果夏风提起以前的某句话或者某件事,问自己为什么不记得了,那还真是不好解释……
夏风说完这话,在夜色中缓缓走近了两步,又道:“三元,是何事叫你生了这样的疑心?——定还是燕州这件事吧?”
“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是我存了侥幸的心,再想不到他们会找你;再则你也知道,我父母死后,我只有那两个亲妹妹,且年纪尚小。无论何事,我作为一个兄长总要顾她们的周全才是,不然如何对得住早逝的双亲。我在江陵,也非有意耽搁,而是族中出了一件大事,我前去斡旋的途中,遭人暗算,几经周折逃脱了,这方急急的赶回来,总之……三元,是我大意了才让你受苦了——”
康三元听到这里才忽然想起来,昨天见夏风的时候,便见他右臂一直不动,难道是受伤了?
一边想着,嘴里便问了出来。
夏风见她面上带了紧张之色,便不肯吓她,道:“只是一些皮外伤罢了,你莫担心——”
见康三元已经走过来伸手摸他的胳膊,他便借势一把又将人揽在了怀里,只唤了一声“三元”,康三元听了他刚刚的一番话,却又生了新的疑心,那便是——夏风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既然夏风几次提到江陵,却都没有细说,不免让人怀疑他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康三元又联想到夏风以前给她写过的书信,那字体是十分生涩的,看起来似乎没有很读过书——那夏家,似乎也不应该是世家大族,亦或者是夏风的父母没有好好教导他所致?
另外,康三元之所以会认定夏风家是做生意的,只源于夏风曾经对她说过——祖父在江陵颇留下些产业,回去略加经营,便可以富甲一方。这样的产业,想来也不小,夏风家,想来至少是人丁兴旺的。
康三元作为一个未嫁的姑娘,虽然与夏风已经两情相悦,但是也不好一味打听他的家事,所以,她趴在他的怀里只是问:“你家里的事可都妥当了,那些伤你的人不会再生事了吧?”
夏风将她的头扶在自己的颈窝里,道:“你放心,日后不会再有事了”
康三元不是很放心,她听出了夏风话里的意思——那路上暗算他的人,显然是与夏家家族里的事有关,那么,夏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更让她没了底。
而夏风抱着她,却悄悄的将手臂放松了些,因为他此时的伤,实际上在背部,不能再挣开伤口了——
两个人在墙角下说了一会儿话,康三元便挣开了夏风的怀抱——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了,外面还有人呐。
康三元低头穿过月季花丛,一抬头,便正见在花丛边遛弯儿的张齐,猛不防吓一跳。而张齐见她忽然出来,便淡定的抬头看了看夜色,继续缓缓的踱步到假山石畔去了。
康三元看着他不慌不忙的背影,心想,反了,这个家如今怎么不像我自己的了呢?
到了晚上,各各安歇,康家小院里一片安静,康三元自回来就没怎么歇息过,此刻一上床便昏昏睡去。梦里还是梦见在燕州被绑的情景。
几天下来,康三元和夏风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前,每日还是一早一晚差不多必见的,夏风的柔情和细致是很让人觉得温暖的。因此,这几天以来,康三元心内对夏风又生出许多愧疚——她夜里拥着被子读书的时候也想过:像夏风这样和自己心意的人,今生能够遇到,实在是上天赐予的恩惠。
夏风的人不仅稳重、能干,又十分的体贴、温柔。总是让人觉得可靠而温暖。
有一句诗似乎是这样说的:这世上最难有一人温柔待之,其次温柔相待。
这个温柔相待的人,自己应该已经找到了——
想想上一世,想想与董清谭在一起的日子,如今,已经是好了十倍。
康三元在有些暖雨的夜,细分析自己的上一世,便深觉自己是个念旧的古板之人,就比如和董清谭,在那个现代社会里,有几个少女能像自己一样,和一个男人维持十年的感情呢?
从少女到大龄女青年,所有的妙龄,所有的情思都给了他了……
好也有过,坏也有过,但自己就是没有狠下丢开他的心——董清谭其人,虽然聪明傲气,但是很会哄人。康三元就吃亏在一张嘴上,总是能被他的甜言蜜语哄转,哄得她继续做牛做马的收拾家务,伺候大爷一般的他。康三元现在相信,大爷的款,全是惯出来的,董清谭便是自己一手养成的。
两个人虽说是一起打拼,最终算下来,总是自己操劳最多,既操心又出力——董清谭是个不能替自己遮风挡雨的人,他这个人关键时刻只想着自己——
康三元每每想到这些,总会把手里的书本子捻成了卷子,说实话,她如今也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踹了董清谭,守着这么一个彼此看得透透的人,情也不热烈,什么也不比别人好,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第一次是和他在一起么?
大概还是那句话,自己太死板了,太念旧了……
——话说回来,康三元如今并没有把与宋崖滚床单这件事看得十分重大——虽然这是康三元这个身子的第一次。但,这并不是她李牧这个灵魂本人的第一次……因此,她本人并没有觉得这能代表什么。
顶多代表她禁。欲过久,春。心。骚。动……
不过,宋崖显然不是这样想的,这是后话。
因此,她在觉得对不住夏风的时候,这件事只是其中的一个因素,另一个是她觉得自己太不知足了,对夏风过于苛求了——
她想,人就是容易犯这个毛病,好了还想要更好,人心不足。
她不能犯这样的毛病,失去夏风。
她想到夏风以往平日望着她的样子,便不觉得笑了——这样很男人的男子动情,看起来是十分美好而诱人的,如果能得这样的人出则同行,入则同寝,那,一定是美妙至极的一件事……
康三元很有一个晚上,就这样心满意足的含着微笑睡了。
到了往后的这几天,康三元便渐渐恢复了以前的神采奕奕。且熟悉了以后,也不觉得张齐、霍顿两个人碍眼了——他们已经乖觉的把自己变得很像康三元铺子里的伙计……
康三元本来几次想打他们走,但每次开口都被张齐挡了回去,他装可怜一般的说:“姑娘若是不要我们,我们两个也不敢回去见侯爷,丢了差事,我们两家子的老小可怎么养活呢?”
说的康三元心软,再无法提这件事,只好由他们去了——她其实无所谓,只是怕夏风不自在。
康三元回来七八天之后,街上开始有了轰动性的新闻——西北败了,败了!
是说宋崖败了。
宋崖从这日起,开始节节败退,消息在大街小巷风传一时,人心惶恐……
凶兆。景年之死
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说了,贴之……
自西北开战以来,粮草的征集一直是持续不断的,如今又听说连吃败仗,百姓的怨言便开始四起。
康三元原本计划着开一家新铺子的,听到这样的消息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真的兵荒马乱起来,钱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比较保险。
夏风依然在衙门当值,由于他身上有伤,近些日子便没有派上什幺重任务,每日不过到衙门走一趟,该当值的当一当值,一天也就过来了,比往日闲了许多。
这样,康三元和夏风见面的时间便多了许多,银姐的肚子渐渐显形,康三元觉得自己的铺子里都是些木器之类的,万一磕着碰着的不好,便让银姐每天只在家看家,不必来铺子里了,银姐一个人在家闷不住的时候,也会不顾康三元的埋怨到铺子里坐一天。
如今铺子里着实不缺人,而生意也不是很忙。打仗了,又打的不好,百姓人心惶惶,也少了置办家具过日子的心——虽然渝州离西北颇远。但,先皇的祖父那代时,曾经就被西北的蛮人打败过,当时那些外族人跃马扬刀的,一直杀到了江陵城以南,欲样惨痛的往事不像风,而像刀子,扎在人们的记忆里,几代人下来了,提起西北的蛮人,大家仍然是噤若寒蝉。所以,如今,当当年的历史仿若又将重演时,众人莫不忧心着战局,惶惶不安起来。有些大户甚至已经准备着南迁了……
康三元耳中听着这些消息,眼中看着这些景象,心中也生出了无限的忧烦——她也真怕宋崖打败了,毕竟据说清干的精锐主力现在都在西北,如果打败,清干恐怕将要改朝换代了。被外族侵略,甚至吞并,在哪一个朝代或者世界都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不仅仅是当权者的耻辱,也是百姓的耻辱。
康三元了解那将是一种怎样的境况,她既怕战火亦怕流离之苦,更知道如果那般,她如今苦心经营的一切也就全毁了。
哪里还开得成什幺铺子,恐怕自家性命也堪忧——不知不觉,她现自己如今已经与欲个世界血肉相连了,看到什幺事,再也不是一个局外人的心理。
但忧心归忧心,康三元潜意识中总觉得宋崖不至于这样快就战败——就算清干的军队不堪一击,可是那至少有五六十万人呐,就算砍瓜切菜,那也要砍个几个月吧,不会这样快就大败的。
如今的战况,只是寻常,胜败乃兵家常事嘛,打败一两次没什幺。
因此,当绸缎铺子的掌柜两口子也在收拾着南迁,并问康三元走不走的时候,康三元很平常的说:“西北不会这样快就打进来的,胜败如今还难说,忙什幺呢”
第二天,街上就风传了一个新消息:我朝的大军后退了五十里,沃野千里的骅溪六州全丢了。
丢城陷地。
康三元也犹豫起来,细想与宋崖分别那一天他曾经最淡定不过的说过:“等此战完毕,我定马上回来娶你”的话,他的神情语气,俨然并不把战事当做一回事一般,理应有退敌良策的呀。
难道,他所说的“战事毕”只是“毕”,而不是胜利?康三元顿时心里没了底。
夏风身上的伤,如今因为两个人都闲了,康三元这才看出来。
这天在康三元家,康三元想做馅饼大家吃,因没有水了,夏风便去提,提水上来,康三元便现他后背的单夏衫上印出了血印子,粗心的康三元尚以为是不知何时新添上的伤。
等夏风挨不住康三元和银姐的催逼了,只好将衫子掀开来,康三元这才看到夏风的背上,横七竖八的有许多的旧伤新痕,让人看了都心惊。且还有更触目惊心的一条,自右肩直到左侧腰间,又长又深,因为天热,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
夏风一听见康三元惊讶的叫了声:“天呐”便立即将衫子放下了——他知道这种刀剑的伤口很难看,怕吓着康三元和银姐。
却不知康三元在伺候宋崖的时候,早就看习惯了这种伤口,且夏风这伤口,比之宋崖当年之狼籍,已经好看了许多。只是她没有想到夏风身上会有这幺多的伤,所以惊讶之情难抑。
所以,她此时便熟门熟路的找出以前剩下的药膏子——化脓清疮的一种,按照以前的方法,给他细细的抹在背上,又拿出以前剩下的细纱布,给他斜着缠上了,手法熟练,夏风摸了摸纱布,没有说什幺,眼睛看着康三元像个小母鸡一般来来回回的忙碌,脸上却现出了温暖的神色。
康三元处理完了夏风的伤口,不免又问他:“你这到底是出了什幺事,是被什幺人伤成了这样?”
夏风知道康三元看了自己的伤口,早晚会有这一问,但却不知该如何告诉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并不想让她知道的太多,免得担惊受怕。
但是他也不愿意欺骗她——就像前几次关于法场和回江陵的解释一样,他宁愿她误会自己的心意,也不愿说假话欺骗她。
因此,他便尽量轻描淡写的道:“这是我上次在江陵,遇上了一帮子做无本生意的,这帮人早年与我祖父辈有宿怨,因打听得我堂兄弟恰好不在江陵,便来门上寻事。我因不知深浅,在与他们的周旋中被人使了黑手,受了几处伤。我本以为这伤无碍,因此一心赶走,谁知在半道上竟支撑不住,幸被一老者所救,养了十几日,这方能下床来行走,这才耽搁了回渝州的日子,如今已经是好多了——”
康三元听了,心里先想的是,原来他是受了这样的伤还赶着回来,遭了这样的罪却不肯叫我知道,可见是我小人心肠,还去那般猜度他,误解他,我该愧疚难安才是。
——以上这些想法也可以看出,康三元以前虽然听了夏风的解释,看起来似乎是无事了,与他相处也和以往一样了。但心里却并没有真正的过去,那个疙瘩也是依然在的。直到如今见了今日之事,听了今日之言,她的心里方真真正正的释然了一大半,并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的误解和猜疑而脸色微红了。
这样一边想着,她又替夏风的妹妹们担心起来,问:“那夏荷姊妹两个在那里可安全?这件事可处理妥当了?”
夏风安慰道:“我走时大堂哥他们已经返家,想来都已处置妥当了——”
康三元闻言却更有了些不安——夏风并没有眼见的那事过去就赶来了渝州,若那里出点什幺差错,自己岂不是要负罪已深了。
到了晚上,因银姐的公婆因这些日子不见银姐来家(平日银姐夫妇隔三天两日的是必有一个回家看看老两口的,或者带着吃的,或者帮忙收拾收拾菜地劈劈柴什幺的,怕老两口孤单。),所以,几乎从不出南城区的老两口忍不住,趁着晚上天凉,便带了些做好的饭食来看看,先到了康三元的铺子里——康三元开业的时候,银姐的公婆也来看过,因此路都是知道的。孙大哥正在铺子里和吴小山对账。对完了帐便领着老两口回步云街。
银姐和康三元正在烙馅饼,夏风因有事走了,银姐叮嘱他办完了事就快回来一起吃饭。
银姐不知道康三元和宋崖已经滚过床单这事。
这里康三元见银姐的公婆来了,十分高兴,一边让老两口坐下歇息,一边快手快脚的加了两个菜,刚回来的小孙福早就一头滚在了他奶奶怀里。
银姐的婆婆这次来主要是想看看自家的媳妇,二十天多天不见,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银姐正在往锅里贴馅饼,一时不能立即过来。银姐的婆婆先看康三元——
银姐的婆婆是个很良善的人,待银姐如同自己的亲女儿一般,待康三元心里也是如同自己的姑娘。
而这一年来,她与银姐的忧心是一样的,因此,她每一见康三元必问:“大姑娘,你心里可有了可意的人了?有看着好的就赶紧把大事办了。福小子都快八岁了,你只比银姐小三四岁呐——”
康三元常常在银姐婆婆良善又殷切的目光中,手足无措的憨笑……
当下银姐的婆婆与康三元又对康三元的婚姻和年龄说了一长套之后,银姐鼓着小肚子出来了——银姐的肚子现在虽然不是很大,但耐不住银姐是个俏丽的清瘦身架,因此有一分的肚子便显出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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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的婆婆一眼就注意到了,银姐刚说了句:“婆母,您今儿怎幺这幺高兴和公公来这里了?”银姐的婆婆便拉住她,又细细的审视她的肚子问:“媳妇,我怎幺看你肚子——”
“莫不是?”
原来,银姐因为自己难产生了小孙福,大夫又下了那幺一个诊断,因此,对自己如今的孕事,总是有意的遮瞒着不想叫人知道,一则街上的人有好有坏,说话未必都中听;二则,她自己也一直心怀忐忑,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顺利。
因此她特意嘱咐丈夫这事先不叫公婆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是,先瞒着,免得老人担心,等瞒不住了,那胎也大了,流产的可能性也就小了。而自己在肚子显形之后,也便不回南城区了。
没想到公婆却找来了。
银姐见瞒不住,只好将实情都告诉了婆婆。
银姐的婆婆听了之后,果如银姐所料,面上的神色先不是喜,而是忧虑,她一边审视着银姐的小身架,一边担忧的道:“媳妇,你看过大夫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孩子多少有什幺要紧,有小孙福一个我和他爷爷就爱不过来了,大夫怎幺说?”
银姐听了这话心里虽然感激婆婆的良善,但是婆婆所说的也正是她的担忧,因此面上也现出一丝忧虑之色来,嘴里却安慰婆婆,将王大夫的话细细的说给婆婆听。
康三元在一边摆着桌上的饭菜,一边也宽慰银姐一家子:“王大夫的医术高明着呐,先前宋崖病成那样,王大夫都手到病除,这事他说无碍肯定是无碍了,况且这些年,银姐的身子也应该养过来了——”
到了晚饭后,在康三元和银姐的极力安慰下,银姐公婆脸上的忧虑才逐渐消失,到了他们要回去的时候,已经高兴的开始猜起男女来了——康三元和银姐一再留老两口住下,他们执意不肯,老两口的固执是出了名的,孙大哥便雇了辆车,送他们回了南城区。
临走前,银姐的婆婆告诉康三元说:“大姑娘,你有些日子没回老宅子了,前些日子雨多,昨夜里我半夜听到轰的一声,不知道是什幺,今儿早上出来看,原来是你那三间主屋倒了,你瞧,我一来只顾着说银姐的事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不知你那屋子里有紧要的东西没有,多亏你搬出来了,好好的怎幺就倒了呢,还有你院子里那棵老梧桐,那还是你娘种下的,也黑了半边,昨夜里也没下雨,倒像是被雷劈了……”
康三元是有些日子没回老宅子了,宅子里也没什幺东西了,但她自思那宅子经过自己的整治之后,还是很牢固的,不会这幺容易就塌了……难道,恐非吉兆?
康三元为之有些郁郁,到了第二天上,街上便传出了一条新的新闻:景年,景大将军,在西北退败的途中剑疮作,没了!
滚床单后遗症
景年没了的消息从西北传到渝州,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
康三元自从见了夏风身上的伤,并消逝了对他的误解之后,开始陷入新的纠结和自责中。
如今让她愁到寝食难安的事情便是一件——滚床单的事该如何像夏风解释。
康三元之所以自见了夏风,从没有提起宋崖,更没有说出这件事,原因大致有两条:一是羞于启齿;二是她更怕见夏风伤情。于是拖延至今,这期间夏风每对她好一分,她便更愧疚一分,以至于简直就不敢正面看夏风。
最终,弄得夏风也觉察出了她的异样,只是没有直接的问她——这更加的让康三元惶恐加愧疚起来。
康三元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曾经反复的掂量过那件事——那件事生的太快太突然,以至于她觉得恍如梦幻,不去刻意的想,根本就想不起来具体之事。
然而这件事她并没有忘记,这件事是压在她心头的一个病,这病只有到了夜里闲下来,她才有心思去慢慢的理顺,找一找造成这事情生的问题所在——说句实话,这事不能怪康三元,天知道当时给她下药之人是个新手,拿捏不准分量,足足比一般的多使了四五倍的量。因此才造成了康三元拜堂时就撑不住了要晕,勉强挨到院子里,刚被宋崖拉上马背就睡过去了——这不是自然的睡眠,是药物过量导致的,类似于昏迷。
由深度昏睡到浅眠,康三元身上的喜服早在一出范家就被宋崖抱到背人之处脱掉了——这样的大红衣衫太显眼,况且天已是接近仲夏,本来就热,脱掉喜服反而舒适。而康三元没了喜服,只剩了一身薄薄的内衫,宋崖自是不肯将她这样的一身便放在马上,还拿自己的斗篷裹了。
等搭了帐篷将人放到帐篷里,这才将斗篷当被子给她盖了。谁知到了夜里,在药物和炎热双重作用下,康三元在惊梦和翻滚中出了一头热汗,竟自己将衣服扒了个干净——这个宋崖也不知道,他为保险故,和康三元睡在一个帐篷里,由于从西北疾奔到这里几乎没怎么歇宿,所以,今见康三元在侧,且无恙,于是放心的倒头就睡,哪里知道这些事体。直到康三元自家醒来,并将他打醒。
康三元人虽然醒了,理论上来说,她体内的药劲儿还没过去,所以才有了在后来把持不住之事。
如今她一个人左思右想,却再也想不到是药物的作用,找不出原因,只给自己下了个禁。欲过久,饥。渴难耐的定论,因此也更加的羞愧不安,更对宋崖也有了愧疚之心——宋崖对自己之情,如今看来已是显而易见,自己没打算嫁给他,却还和他滚了床单,岂不是要增加误会,更增加他的失望和伤情。
两下里一想,康三元忽然觉得,唯有自己是最不是人的那一个,既对不住夏风,也要伤宋崖的一片好意。转而又对宋崖心生埋怨:如果你不和我睡一个帐篷里,不就没这些破事了?
左右难以两全。
如今想来,倒是误解夏风那会儿,她的心愧疚的倒还轻些——是无暇顾及所致,她当是时只一心的为夏风爱着别人而难过了。
如今误会澄清,她受良心的谴责和煎熬的日子才正式开始,这,让康三元有些招架不住。
这些日子为了避免太多的见夏风,她连铺子里也不去了,只在家绘制瓷器,与银姐相伴——夏风纵然来,每天至多不过一次而已,不像在铺子里时,夏风可以随时到她的店里坐一坐,见面的次数多很多……
银姐不了解她的用心,只以为她犯了懒劲儿,所以也不以为意。
因此,街上关于景年之死的传闻传到康三元的耳朵里时,那已经是几天之后了,康三元在家的这几日,只觉得张齐每次回来,面色似乎都有些沉重,然而也没有留神细问。
康三元自己如今的心事无人可以诉说。在家里呆了两天之后,她实在熬不住,支开了霍顿(康三元在家时霍顿跟着,张齐被她派到了铺子里,虽然她很想将两个人都打回去,奈何每次都败下阵来,张齐的口才甚好……),把肚子里藏着的话和事一股脑的全告诉了银姐……
银姐听的一手拿针一手拿线,原模原样的愣了半晌才道:“这事往后可怎么处呢?”
在银姐的思想里,一个女子理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一个被窝里滚过了,那差不多也就是人家的人了,怎能带着这样的身子再嫁另一个?
因此,银姐在震惊过后,也问了康三元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事如今夏捕头知道吗?”
康三元不语,目露愁闷和愧疚之色。
银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与银姐说了这事,康三元的心里虽然稍微通了口气,但最大的那块石头依然还在——她决定趁着此时的勇气,一鼓作气的告诉夏风:今儿晚上就告诉夏风——
鉴于自己到何处也会有两个大汉跟随的不便,康三元决定还是在自己家里告诉夏风——夏风每晚差不多必要来看一看她的。
康三元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便开始斟酌措辞,她愁眉看着落日的余晖一点点的消失,地上的树影由浓到淡,渐至于无,继而是整个世界被暮色笼罩,她依然没有想好到底该如何开口——这样的话,实在叫她羞愧无地,难以启齿。
待孙大哥和张齐带着肉菜回来了,康三元依然坐在自己房廊底下,望着夜幕呆——她的夏衫的下摆都快被她拧出窟窿来了。
然而夏风今晚却没有来——康三元在失望之余,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为能再拖延一日。
到了第二日,康三元又十分不凑巧的跑到亭子上晾晒干菜——因为院子常常被鸡和狗狗们霸占,只有晾在凉亭里,这些东西才能不被糟蹋——霍顿替她制了一个小竹门,拦在通往亭子的石阶上。
然后习惯性的又往夏风家的院子望了一眼——
这一眼叫康三元本就不平静的心更加的波浪滔天起来,她又看见了那个殷姑娘——殷姑娘不像上次在法场上所见的神情模样,远望是透着欢喜之气的。康三元隐隐听到她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声音里透着的欢快却可以听的出来。且见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亭亭而立,比先前所见,更增添了十分的风采。
康三元一时呆住,虽然以前她也见殷姑娘坐着轿子登夏风家的门过,但她在知道了殷姑娘的身份和听了夏风的解释之后,一直以为殷姑娘乃是为了殷士廷的事来找夏风,而夏风见她,也只是为了殷士廷之事,念旧情。
即使她也怀疑殷姑娘可能喜欢夏风,但夏风既然解释了,康三元也就觉得,夏风对殷姑娘应该并无别念的。只是为了报恩而已吧。
不过这种想法并不牢固,在康三元被燕州范家绑架之后,她曾经怀疑过夏风与殷姑娘之间的感情,后来又见了夏风的伤,听了夏风的又一次解释,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如今——如今竟又见这个殷姑娘亭亭玉立的出现在了夏风家的后院,这怎能不叫她本来就生过疑的心再度生疑?
康三元端着干菜,立在凉亭上觉得身上的血都涌到了头上。
她尚且鲜少进夏风家,即使在夏风的妹妹们在的时候,也只进来过两三次而已,且都是同别人一起,有事才来。自夏风的妹妹们搬走后,她还再没去过——但是这个殷姑娘,孤男寡女的就这样站在他家的院子里,两人的关系该是何等的稔熟和亲密呢?
康三元眼睁睁的看着殷姑娘仿若在自己家一般,意趣盎然的摆弄着夏风家的花花朵朵、枝枝叶叶、一草一木,心里忽然觉得她是如此的适合站在那院子里……
娴雅淡定,温柔可人,与夏风不是也甚是般配么?
夏风——朦朦胧胧的纱帘,可以看到屋内有一个高大而模糊的身影,似在忙碌着什么,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到了屋子的另一边。那个身影康三元再熟悉不过,不是夏风还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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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机械的将干菜晾好,再抬头,便见夏风已经出来了,正站在那殷姑娘的身侧,两个人似是在就一株花木说着什么,暖风熏人,他们看起来是这样的般配……夏风照顾殷家人日子也不短了,他们见面的次数应该远多于自己吧……
康三元看到夏风对着殷姑娘笑,看到殷姑娘温柔的低,又看到两个人的衣角轻轻的触碰,她脸上的汗全滴了下来。
她想起了在河里看戏时,这个殷姑娘女扮男装坐在船上望着夏风的情景,又一次细品了她当时的目光神情,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插足的第三者。
她又打消了告诉夏风那件事的念头了——何必侮辱夏风,兼自取其辱呢?同时也是伤了宋崖。
她拎着空空的麻袋脚步沉重的下了凉亭,又陷入了新的郁卒和纠结中……
不日当见汝
康三元的郁郁没有拖到第二天,她这天傍晚去街上添补家用之物时,便听到了景年已没的传言。
康三元买了菜也忘了拿,在连问了几个人都是一个说法之后,她脸色惨白的离开了街上。然而又不是很相信——她总觉得宋崖这人是个褔命,无论如何也不会突然就没了。
可是传言中说的很清楚,是剑疮作——而那个剑疮,康三元再清楚不过那是在什么位置的。因此又觉得像是真的,等她一路小跑到了王大夫家里,细问了宋崖那个剑疮的复几率,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之后。
她手脚冰凉,嘴唇紫的走出了王大夫的家,茫茫然的站在街上,完全的信真了——天地失色。
她不相信宋崖会有这样的下场——西北还没平定,他还正当华年,怎么能就没了呢?不会的,不会的……
她就是这般一路惨白着脸色,眼神茫然的念叨着这三个字回家的——霍顿因为她偷偷的出门了,如今正满街找她。
她要知道确切的消息,因此到了自家门,又幡然醒悟一般,迅疾的转身又奔了街上,她要去衙门,她要找衙门里的人问真相。问康望福,问那个张大人。
她逆着人流提着裙子努力的快步走着,天很热,但她却浑身冰冷,这个消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现在只想求证,并不管其他——
直到她撞上了一个硬硬的胸膛。
她抬起头来,茫然的看了眼前人半天,才认出是夏风。
而夏风见她满面的泪水,惊诧的扶了她一把,方俯身低声问道:“三元,你这是怎么了?”
康三元张着泪眼看清了是夏风,愣了一愣,擦了把脸,方低头道:“没怎么……”
夏风先是疑惑的看她,继而忽然明白了过来,脸上便现出了一丝落寞的神色,他望了一眼街上匆匆的人流,继而又低头看着康三元苍白的小脸,这才慢慢的道:“三元,你是不是听说了西北之事?——这传言已经有些日子了,只要皇上没有新的旨意下来,便还不能武断这传言是真,是以,你只可信其三分——”
康三元听了这话,觉得眼前的景物立即清晰了,而原本一片火烧火燎的心忽然之间也清明了,天地也有了轮廓——她昂着头,满眼压抑不住惊喜的望着夏风道:“是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眼见得夏风的目光中带了一层薄薄的伤情,康三元醒悟过来,摸着袖口低下了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愧色——
此时恰好霍顿寻来,夏风便道:“三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仍然温和的望了望她便转身走了。
康三元自和霍顿回步云街。
街上交流所得:霍顿张齐孙大哥等人早就听说了这个传言,但都没有告诉她,一是不知真假;二是怕她伤心。
康三元茫然而忐忑的回了步云街。
夏风自今日起,便鲜少来康三元家,只在康三元铺子里有事之时,他方会不经意的出现,帮完忙人也会很快便走,见面的次数渐渐从一天一见变为数天一见了。
康三元先还疑心是自己在街上哭宋崖被他看见了,因此他对自己失了望,可是,接连几次见那殷姑娘出入夏家之后,康三元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自觉自己哪里也比不上殷姑娘,大家闺秀,家世清白(至少本人清白,不像自己还有一段古怪的结婚使),更重要的是,殷姑娘貌美如花,温柔娴雅,总之,□比自己强……
康三元想:“我比不过她……这样的女子别说是男人,连我见了也会心动……”
康三元本就是个主动性不强的人,既不好争也不好斗,抬头看人,低头做事,术业有专攻,她靠的是技术吃饭。
她在上一世活了二十几年,所主动争取过的事只有两件:一是读油画专业;二是留董清谭。这两件事都是失败的。
她读了油画,读的成绩也不错,但却得不偿失——油画专业比一般的普通生学费要高好多,害的她背负了一身债务,且,学成就业时,她靠的还是自己佼佼的外语水平,做的是外贸。花了一笔巨资(对她来说)学到的专业却毫无用处。
她抱着“多年的感情不容易”的心态,维系着和董清谭的交往,但结果却是:两个人人虽在一起了,感情却没了,至少没什么深情和漏*点,以至于她刚到阎王殿便得到了董清谭已经别有新欢的消息。
这两件事在她上一世不长也不短的二十几年里头,那可都是关系切肤之痛的大事。
吃一堑长一智,康三元从此立定了万事顺其自然的主意——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强求。是自己的,只要等着它自己送上门来——当然,做生意的时候除外……
所以,康三元在见夏风与殷姑娘越走越近之后,她揉坏了几卷书本子,便果断的下了决定:既然他更喜欢和她在一起,那就罢了吧。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康三元每一见夏风,眼中的神色便多了一分落寞。
康三元如今每日必要上街的,且每日见有官兵从街上过必要心惊——既怕有宋崖的什么消息,又怕没有他的什么消息。景氏兵器行倒没什么动静,一如往日的平静,上门买兵器的倒多了,也有些布衣百姓。
如此到了第五六日上,又有新消息传来:皇上颁了新旨了,新旨的上半篇是说:西北大将军换人了,换成了一位名叫李双贺的武将。
据说这个李双贺作战勇猛过人,因上了年纪,经验丰富,因此皇上点了他去接景侯爷的班。
旨意的下半篇则是要举国齐哀,悲悼英年早逝的镇国侯景年。
虽没有说要各个衙门都设灵堂,但渝州城的衙门是挂了白幛了。康三元其时,刚去南城区小山坡上看自己的老宅子回来,便见街上人声鼎沸,乱哄哄一片,她与霍顿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了那新贴出的告示——一个字一个字的认下来之后,康三元顿时觉得身上一空,仿佛什么地方被人摘走了,却又觉不出疼。
转头看霍顿,霍顿也在看告示,脸色紧张,人挤得又热,眼见得他头脸上滚滚的流下了汗来,康三元便在内心对自己道:“是真的了……他死了……”
他死了,他说的话没有一次是真的,以前说去几日便回的,结果一去逾月;如今说战毕即归的,结果战事未了,人先没了。阎王,应该不会再弄错第二次了吧?
康三元看了告示,失魂落魄的回了步云街,一病不起了——她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她想自己应该是能熬得住的,不论是夏风爱了别人还是自己马上将流离失所,还是再不能见宋崖。她都能挺得住的。
然而她就是倒下了。
她躺在西厢房里,感受不到盛夏的炎热,也闻不到院子里的花香,整日昏昏沉沉的,不辨晨昏。口角也起了泡,身上起了烧,嗓子也肿了,食不下咽——她想,自己大概只是操心太过了,在上一世里就有这毛病,一累一急便要上火烧。自来这一世,自己可有一刻的空闲?如今是累的。
康三元在昏沉中一时糊涂一时明白的想:不如就此去了吧,此地也无可留恋了,让我到阴间等个几十年,等见了父母之面,再一同入轮回吧……
因为高烧不退每日来看她的人她也记不甚清楚,只知道一会儿房里点灯了,一会儿房里没有灯了,如此不知过了几日。
忽有一天,张齐兴冲冲的赶来,满头热汗的将一个牛皮袋样的小包递到康三元手上——康三元每日黄昏的时候会醒来,如果有人在,她会问一问外面的情况,外面的情况总是坏的,不是败便是退,街上早就渐趋混乱了。
康三元遂让吴小山替她将存在几个银号里的钱取出来,全部兑换成现银,以备不时之需,又命铺子里只卖存货不要进新的了,预备着关门大吉。
她想,无论如何,得给大家留条后路。
张齐给她送这个皮囊来的时候,正是一个落雨的黄昏,康三元这日烧稍微的退了些,自己勉强的下了床,靠坐在椅子上愣神。见张齐一头热汗的进来,面带喜色的递给自己一个小袋子,遂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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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齐放轻了声音道:“侯爷的人传过来的——”一边说一边擦了擦汗补充道:“刚送到,叫你亲看——”
康三元听了“景侯爷”这三个字,心中仿佛吹过了一阵秋风,不胜苍凉寂寥。
待亲看到皮囊上那个眼熟的蝇头小楷“暮”字时,那意外的惊喜如同闪电一般从心中升起——连忙三下两下拆开了那个小袋。
便见里面只有一张厚厚的油墨纸,纸上的字很少,依然是那次宋崖在她手心所写的体格别致的蝇头小楷,只有几行:
莫要听信传言,有事只叫张霍二人相帮便可,不要南迁,不日当见汝
话虽少,但是意思明白——莫要听信传言,不日当见汝,那不是说明他还好好的活着么?
康三元紧盯着这几行字,带着一嘴巴的疮,笑了……
劳燕分飞
自康三元收到这封短信之后,没过多久,便传来了西北大捷的消息,据说是我朝的军队成功的诱敌深入,用几座孤城分散了了敌人的兵力,一举分而歼灭之。
这一仗西北的蛮族元气大伤,精锐几乎全部丧尽,但,威震清乾的那个年轻的莫儿墨国王却没有被歼灭,往更西北之地逃窜了。
大军告捷之后,留下驻防人员,其余大部开始陆续班师,景侯爷是诈死以迷惑敌军的消息也便传了出来。
举国上下又是一片欢腾。
康三元病体初愈,闻听了消息一颗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他没死就好,大军胜了更好,终于不用怕流离失所了,铺子还可以照常开,养活下半生的钱还可以继续攒……
而夏风见了她的欢喜之色,在放心之余,神情上又添了一丝伤情。
而康三元如今顾不得这个了,因为她有了一个可怕的现,好像是坏了事了——一向很准时的大姨妈迟迟没有来,康三元忧心忡忡。
她不能判定自己是不是怀了,又不能找大夫——她的情况不同于银姐,万一真的断出点什么,以后可怎么处?因此,她旧的焦虑刚刚解除一半,又闷头一棍一般压上了个更大的忧愁。
泡又烧了起来,她比先前看起来更加焦躁,一会儿神思恍惚,一会儿急的想要跳墙。
她先还因听说景年已死而食不下咽,替他洒了好些眼泪,如今见自己意外的要怀孕,却急了起来——她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怀上个孩子啊,这让她可如何自处,这孩子要是真的,她以后定要处处受钳制,再不能随心像意了……
如此又过了四五天,一日黄昏夏风忽然来向她辞行——自康三元怀疑自己有怀孕的征兆之后,便绝望的生了刻意疏远夏风的念头,先前还只是夏风在疏远她,如今两下里疏远,两人经常的多日不见一面了。
夏风来时,少见的穿了一身素色的淡雅衣衫,衬得人在威风之外,又加了一层温雅。康三元其时,正坐在厅里呆。银姐今日不舒服,在自己房里歇着。霍顿来开的门。
夏风站在门口望康三元,觉得她瘦的比自己初见她时还要可怜,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底不由得又生出了怜惜。
站在门外叫了一声“三元”——康三元却像受惊了一般,有些惊惶的扭过头来,见是自己,又勉强的露出个忐忑不安笑容,站了起来。
夏风见她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忍的走近来,看了看她的脸色,眉头便要皱起来,想了一想又一狠心,换上了平常的语气问:“三元,你今日可好些了?”
康三元原本多日不见夏风,如今见他来又惊又喜的,但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忧虑,遂暗淡了神色,略有些愧疚的只道:“好多了,只是我这几日懒怠出去——”
夏风望着她,半晌方道:“三元,我此来是想同你告个别,我欲后日回江陵,此一去便不打算回来了——”
说到一半停住,见康三元看着自己,脸上现出不舍和悲伤的神色,心内不由得一痛,话便不由得冲口而出了,问:“三元,你可愿意随我同回江陵?”
这已经是夏风第二次问她了,康三元看着夏风墨黑的眸子中含着的微微的期待和紧张,忽然有些释然的觉得——大概是自己一直在误解他,他也许从没有生过别念,可是如今,自己又怎么有脸跟他回江陵呢?
倘若那日在梨树下,自己便答应了他的话,大概也就没有如今这么些波折和流离了,大概如今已是夫唱妇随,宛然燕好了。只是,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假设。
康三元想到此处,别过脸去摇了摇头,狠心道:“你走吧,我……几番细想……自觉既不愿丢下这里,亦不愿从此只稳坐家中,相夫教子,更……忧心你的那些新旧仇家,因此……翻来覆去,如今心意已定……不如你我就此别过,互不连累……”
这番话艰难的说完,康三元便转过脸去,不敢再看夏风——
夏风望着她,神色倒没有什么变化。
半晌,便听夏风缓缓的道了一个“好”字,人影动,竹帘响,康三元再回头,夏风已经无踪了……
这天半夜时分下起了急雨,康三元难以入眠,听了半宿的风吹雨打声到天明,她又起了烧——这次,她却不敢叫大夫了,她甚至有些怀疑上次王大夫来给自己把脉,是不是就已经断出了身孕这回事。
可惜那时自己浑身难受,生不如死,根本没留神大夫的表现,也就无从揣测。
这次的烧来势更猛,康三元浑身仿若炭烧,银姐不顾康三元的叮嘱,依然叫孙大哥请了王大夫来把脉——
王大夫把脉,除了把出了病因,还把出了喜脉……
这事在康三元的意料之中,银姐因早知道了康三元和宋崖滚床单之事,因此听了王大夫吞吞吐吐的一句:“疑有身孕”,之后,虽然惊讶,却也迅的接受了事实。
银姐十分上心的与王大夫谈了许久,最终长出一口气——她一不愿意这事传出去;二怕康三元吃的那几幅中药会影响肚子里的胎。直到确信确实无妨了之后,这方彻底的放下了心。
康三元自觉自己对宋崖,乃是一种近乎于萍水相逢的江湖友人的情谊,类似于友情——就比如两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虽然彼此很多地方看不惯,但由于有了“打”的一段经历的磨合,也就有了友情,所以,她对宋崖的态度一直是朋友般的随和和稔熟过后而生出的惦念。
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和他会有一腿,即使如今真有一腿了——她如今便慌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背上□的骂名是个什么情况,也不能想象自己每天闲坐着和一班命妇们品茶磕牙是个什么场景,更不能想象自己以后依然像在那破宅子里一般,忍气吞声的伺候宋大爷。
总之,和宋崖有关的事情,除了像以前一样,偶尔见一面,打声招呼些微的谈几句之外,其他一切的挂噶都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康三元决定换座城池来住一住了,换了地方,她可以考虑如何打胎或者养胎,可以重新计划以后的那五十年该如何走……
康三元打定了主意,待烧一退,便告诉了银姐,将铺子也全交给了他们两夫妇,吴小山已经订了亲,大约年底就要成亲,康三元先将贺礼的钱留在了银姐这,也和吴小山讲了自己要走的事。
吴小山是个聪明的少年,他听康三元字斟句酌的说完了要离开渝州城的理由,并没有说什么,末了只是问:“师父准备什么时候走?”康三元将自己要走的日子定在了两天之后——她想快刀斩乱麻,不然拖延个几天,她可能又舍不得银姐吴小山等人了……
这天康三元留恋不舍的在铺子里直待到晚上,吴小山知道康三元此去是要避着张齐霍顿的,然而师父一个女子去异地,总让人不放心,因此他便想与康三元同去,至少可以帮她安顿安顿,康三元想到他还有一家老小,且定了亲了,自己不能带累他,因此不同意。
银姐也不放心,劝康三元:“如今不比以前,外面毕竟还是乱的,你这事也不用很怕,横竖他回来了就好了,你就这么走了,他回来时找不到人岂不是要担忧?再者说,虽然他家势大,只要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也不会受委屈,女人一辈子图什么呢,不就图个知疼知热的人么?”
康三元觉得银姐说的都对,但是用在现实中并不适合,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宋崖生点什么的打算,都是匆匆过客罢了,还是远观的好一些——
且,她如今只想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过个安安生生的日子——渝州城看来是待不住了,一年不到,自己身上生出了多少流言……
康三元走的前一日,衙门口新贴出了告示,内容又是皇上的新旨意:如今强敌已退,四海升平,镇国侯景年功不可没,加封珉中八郡以飨食邑……同时赐嫁长公主明月……大赦天下,与民同庆……等等等等
康三元尽管在家里收拾行囊,但还是听到了消息,因为康望福闻听她又病了,上门来看她,不免就说了这件新闻。
康三元听了,心里虽然倏忽一阵针扎肝肠的莫名痛楚,却也没有什么大的惊动,她只是想:“他果然还活着,这样才对。如今他功成名就,少年得志,娶公主也是情理之中的……”
康望福只看了看她雪白的脸色,便不肯往下再说,只道:“三元你好生歇着,这些事自有别人处置,你莫受这些的影响,我告诉你这些,是叫你心里有数,人世间的事总难两全——”
康三元从没见堂哥过这样的感慨,细品他的话,似乎是知道自己和宋崖之间的这些纠葛,一时没话,只说:“大哥,我这几日要出趟远门,铺子就先让银姐夫妻俩管着了,还要托大哥照应他们一下——”
康望福点头,又疑惑的看了康三元一眼,末了告辞走了。
康三元依然埋头理行装。
银姐也听了这个消息,她本来很不赞同康三元的这番折腾,但此时也就无话可说了——景年要娶公主了,娶了公主的男人就是驸马,她不能想象自己的三元妹妹能和一个公主平起平坐。因此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康三元在外面要如何小心,其实银姐也未曾出过远门,她的叮咛也只是根据自己的猜想来的,然而这一片热诚的情意,却叫康三元十分的留恋和难舍。
如此匆匆准备,康三元带着张齐和霍顿两个出了——她准备在路上寻家酒馆,将两人灌醉舍在半道上,张齐和霍顿警惕性很高,康三元在家时试图灌醉他们没得逞,只好带着两人上路,寻思路上伺机再灌……
康三元是奔着东南去的,目的地是东南部韩月洲上的一个小镇,据说那里民风淳朴,物产丰富,杂花生树,四季长春,号称小桃源,她在初开铺子时,便听南来的客商形容过,当时便心向往之,因此,此时便选此处,她身上带着全部家当——一包衣物、几卷书、小袋子泥人面人之类的小玩意儿,并银票纹银若干,除了给银姐等留下的,剩下的她都带在了身上。她想若好呢,便长久的定居了吧,想银姐时可以一年回渝州几次,跟着货船去看她,都是方便的。
一路盛夏的风景甚好,康三元没有什么心思欣赏,她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没有融入这个世界的,乱哄哄的事情都过去了,也都和她无关了,不过这样也很好,她可以寻个渔舟唱晚之处,做些小生意,无事时看看朝云暮雨锦城春,有几个朴实的邻居,或者再找个温柔体贴的官人,生几个娃,男耕女织的过一生也不错,如果没穿越,自己哪有这个机会呢?
如今美中不足的一件是:肚子里已经先有了娃……
康三元没有选择堕胎的勇气……
她在路上费尽了脑子,终于在一个小酒肆里将张齐霍顿二人舍掉了——她借口上茅厕偷跑了,张齐霍顿所知道的她的目的地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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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坐上船的时候,她便只剩了一个单人——为不引起张齐霍顿的戒心,那些行李她一样也没拿出来。康三元坐在船舱里,望着缓缓流动的碧清的河水,心中既孤单又惆怅。
不过两岸的风景是好的,绿柳依依,远山隐隐,绿树掩映村郭,岸边杂花遍布,又兼木槿花开正盛,菱花处处,岸边戏水的孩童随处可见,大多才只总角,亦有洗衣的妇人,或坐或站,大多是鲜亮轻薄的夏衫,远望身影圆润,在繁花的衬托下十分的热闹好看,又或见造型古朴的石拱桥,有农人挽着裤脚,背着滕筐从桥上过,悠闲自然。
夜里时,河中多有船只经过,唯听浆声一片,间或有人放声高歌几句,具是雄浑的男子的声音,听得人生出天地悠悠,洪荒亘古的感觉。
康三元在船里,很有那么几个瞬间,忘掉了前生,也忘掉了今世。而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这悠悠的古韵里了。
山光水色,月影婆娑,兰浆划破满河的碎银,两岸树影动,宿鸟呢喃,夜色下一切都很温柔。
康三元在这夜阑更深的浆声里,摸了摸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肚子,想:“就这样吧,有个孩子总比自己一个人好,如今我也养得起他……”
小桃源
作者有话要说:
贴好了~谢谢支持~~活活
小景很堪忧……一个未平,一个又起……活活
大船沿河而下,天晴时康三元便站在船头看风景,有雨时她便坐在船舱内看风景,碧水悠悠,两岸的景色换了几换之后,她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在一个小渡口登岸了。
问了船家知道此处叫锦夜城,离小桃源约有一日的车程。康三元见此处人烟富集,比渝州城另有一种繁华,物产也新奇,不同于她以前所见,便选择在此处上岸,准备休息一宿,游览游览再雇车去小桃源。
锦夜城看来是丝绸的产地,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绸缎铺子、绣工坊、裁缝店之类的,此处的绸缎绫罗不仅图案华美丰富、质量也十分上乘,康三元因没有了行囊,连件换洗的衣裳也没有,遂拣着自己喜爱的样式买了两套成衣——出门在外不能露富,她拣的都是朴素的。
末了又挑了一家门面干净的饭馆吃了晚饭,寻了个不大不小的客店住下了——舟车劳顿,她洗了个澡便沉沉的睡去了。
锦夜城的人说话,有些吴侬软语了,康三元听不很懂,第二天又买了些干粮,打听好了路,这才雇了车往小桃源走。
至此,她相信张齐两人已经被她甩掉了,只是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回家的路费,不过即使没有,那将自己那些行李当了,应该也够使的了。康三元想,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横竖两个人又不是小孩子——她总不能改掉这个操心的老毛病。
随着离锦夜城越来越远,人烟房舍也逐渐减少,道路渐宽,三家五户的村落不时出现,有村落的地方一般有杨树林或者竹林,绿荫匝地,一些老者坐在大树下或下棋或闲谈,看起来十分悠闲。
又有形状不一的半大水潭不时出现,盛夏时节,水潭内菡萏盛开,或红或白,三五成簇,更有浮萍摇曳生姿,风骤起,满池的碧波荡漾,甚是诱人。
车行缓缓,不时进入杨柳深处,俄而见牧童黄牛,俄而见负担而归的农人,不胜的乡村景象,安静如画。
世人盛传小桃源美,此处尚未到小桃源,已经古风浓郁,不知那小桃源是个什么景象。康三元想起桃花源记那句:“黄垂髫并怡然自乐”。
在路上歇了一次,问一户人家讨了水喝了吃了些干粮后继续赶路,终于在日影西斜的时候,又望见了一处城郭——康三元一直以为小桃源就像陶渊明形容的那样:“阡陌纵横,鸡犬相闻”,没想到竟然是一处靠山临水的城郭。
只是城墙有些残破,想来是古城了,然则一进入城内,却又不是一般城镇的模样——一派山明水秀。
原来这城的背后是插天的青山,这青山延伸了一脉直到城内,山陵起伏,房舍人家便藏在这些起伏的褶翦内,到处是葱茏的绿树,叫不出名的繁花,更兼半山坡上有望不到边的桃树林,松树林。此刻桃花是没有了,远望只有深浅浓淡的一片绿,夹杂着火红粉白的山花,耀人眼目。
有人家的地方竹林隐隐,必有山涧,清流宛然,流水淙淙。因是黄昏了,到处可见振翅投林的归鸟,各处竹林里更是一片鸟儿唧唧啾啾的喧哗,石子垒砌的道上,不时有荷锄挑担而归的村人,不徐不缓的归家,男人挑着的箩筐里,一头是些农具瓜果,一头一般会坐着一两个半大的孩童,路过康三元的身边时,男人目不斜视,妇人们多会朴实温柔又略带好奇的微笑着打量她一眼。
康三元打走了车夫,站在原地先看了看天上色彩斑斓的流云,又望了望各处沟涧里那袅袅的炊烟,觉得此地之美出于自己的望外。
黄公望晚年画了一幅堪称天作的《富春山居图》,今日这小桃源,便甚有那画上的富春山的调调。
只是,此处似乎没有客栈,今晚可住哪里呢?
康三元依着石子路,沿着溪流往竹林深处走,一户两户的房舍便赫然眼前了。
康三元这夜便借宿在了一户人家里。
这家人家的女主人倒很健谈,康三元和她攀谈才知道,原来自己现在看到的这部分,只是小桃源的一半,转过那处较高的山后,便是小桃源的另一半,那一半靠近楽城,买卖商铺应有尽有,是蚕丝集散之地。
康三元这才注意到这里的人家院子里都有几棵到几十棵不等的桑树,便问这个阿九家里有没有养蚕,阿九指了指房后说:“我们这里都指着养蚕为生呢,我们这里的蚕丝不同于别处,蚕叫金蚕,吐出来的丝叫‘锦丝’,是专供御用的——”一边说一边从内室拿出一团丝给康三元看,康三元不懂这个,但她见这些丝又细又密泛着天然的金黄色,色泽饱满,应该是很好的。
第二天康三元去看了山后那小半片小桃源之后,便决定先住在这里了——小桃源里的人叫山前这半小桃源为“桃源”,叫山后的这半小桃源为“后山”,以为区分。
后山确实很繁华,收卖蚕丝的、染坊、织布坊、绣工坊、客栈、酒楼、妓。馆、卖农具的、卖家用的之类的,算是应有尽有。且也多南来北往的客商。
康三元觉得这后山虽然繁华,但是太吵,她很赞同小桃源里的人的见解:要住还是住桃源,清净。
但桃源内没有什么多余的房舍可以出租,大家都是土生土长,房子都是代代相传的。康三元借住在阿九几天之后,她从后山雇了一班泥瓦匠石匠,在阿九家房子后面不远处,较为平坦的一处竹林边,造了小小的三间房舍。
这里的人似乎没有拉围墙的习惯,大概是民风淳朴,觉得没有必要?康三元入乡随俗,也只用竹子和木板之类的,围着房子一圈插了一个篱笆墙。
这样倒也不错,看风景方便。
房子造好,已经过来了大半个月,这期间康三元闲来无事,大多时候住在后山的客栈里,只有来看房子的进度时,会住在阿九家里——阿九年纪和银姐差不多大,体态略微丰满,是个热心肠,膝下已有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康三元到了小桃源之后,由三元变成了阿元……
好在小桃源里的人也不是十分封闭,因为要和收购蚕丝等的客商打交道,所以倒都听得懂康三元的口音。只是康三元听他们说话,常常要叫人家重复一遍才能听得懂。
听说怀孕早期多运动会流产,康三元压根没考虑这一层从渝州乘了车又换船的直到小桃源,折腾了这么久,却安然无恙,可见肚子里这个娃是个强悍的……这点,若干年后康三元就深切的体会到了……
康三元现在想过几天的清净日子,也不想听外面的什么传闻了,因此也不打算这样快就开铺子做生意——反正她手里的钱还够她花个几年的,暂时也不用怕吃不上饭了……
于是她在小桃源内的日子便十分的清闲起来,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起来不急不慢的烧些水,胡乱挽一挽头便抱着茶碗坐在院子里呆呆的看天,或者看蚂蚁上树……
饿的受不了了,这才去动手做饭,她因为无聊,做饭也开始讲究过程,比如:炒菜时先要将菜料该切的切好,该配的配好,锅该刷的刷好,盘子预备好,一切就绪,这才开始点火烧菜。
而不像以前,尤其是和宋崖住一起时,她通常是先点上火,这才火急火燎的去洗菜,锅里的水冒泡了,这才忙忙的刷干净,刚倒上油,又想起来这菜是要放肉的,肉还没有切好,终于等着盛菜了,rshǚ.又现盘子还没洗。总之,劳碌又混乱。
如今好了,如今她吃喝不愁,行动自由,又有大把的时间,因此,她常常拿着刀对着一只土豆或者青椒认真斟酌:是切片呢还是切丝呢,该切多厚,多粗呢,要不要给它切一个造型呢?
于是,她盘子内的土豆片萝卜花常常今日是月牙形的,明日是梅花形的……
长日漫漫啊……
太清闲了!康三元经常出去遛弯跟着阿九看她养蚕以打时光,阿九见她这样清闲,便问她想不想养,她可以教她,康三元本来对这类蠕动的爬虫有着心理上根深蒂固的厌恶的,但耐不住寂寞,跟着阿九看的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除了还是下不了手捏它们之外,看着是没问题了,反正也百无聊赖,于是她一日便从阿九家端了十几条金蚕回去。
小桃源里的人民风不仅淳朴,而且很有种天然的修养,也不像一般街头巷尾的人,喜欢打听人的是非,这点让康三元肃然起敬,又自惭形秽——人家这才是修养啊,古风啊。
阿九和她熟,也只闲谈间约略的问过她的身世,康三元介于自己的肚子很快就会大起来,因此只好编谎说:“因为北边战乱,公婆丈夫等都死在了里头,只有我逃了出来,恰好经过这里,再也逃不动了,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所以想先住下来——”
阿九听了面带怜悯,康三元内心很愧疚……
康三元觉得自己整日无所事事,坐在院子里看天太招摇了,大家早晚会把自己当个异类的,因此也谋划着在自己屋后种几棵桑树,养蚕也要养的像模像样一点。
她把这个打算告诉阿九之后,第二天阿九的官人阿便趁上山打猎的空,替康三元挖了十几棵桑树苗回来,康三元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人家就这样顺手认真的帮了自己,她摸摸头感激的道谢,晚上忙忙的做了桌拿手的菜肴,请阿九全家来吃,以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阿九倒也不推辞,抱着孩子拎着刚闷好的兔肉——山上打的。来的,还拎了自家做的的陈酿桂花酒,说说笑笑的便来了。
康三元自来小桃源,第一次吃饭热闹了一回,心情很好。
晚上阿又帮着她将小树苗植在了房后,刚下过雨,土很松软,倒省了浇水。康三元看着半人高的树苗子,心想等这些长起来至少要个一年半载吧,那时候这十几只金蚕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这锦丝是小桃源的独一份,之所以这里的蚕会吐这样天然的黄袍御用丝,是因为这里的桑叶不同于别处,粗看看不出什么,细看这里的桑叶筋脉更细,并且叶片在阳光下是一种金绿色,十分罕见。
晚上阿九一家在康三元的房子里聊了一会儿天便告辞要回去了,到了院子里,阿九忽然望着右侧的竹林后道:“咦?阿离回来了?屋里亮着灯呐——”
康三元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果见一直黑灯瞎火竹林内的那幢青瓦舍中,露出了一点烛光。康三元早已听阿九说过,这户人家住的是个读书人,前些日子去参加乡试了——今年的皇上不知道怎么了,本来三月初是会试的日子,所有的过了乡试的秀才——也就是举人,都要进京参加会试,这本是正常的。
但皇上同时又下了一道圣旨,命今年五月份各州再举行一次乡试,作为例外的恩科,凡有志的学子,在头一年冬天落榜的,今年五月份这次乡试还可以展志,只是,介于两次乡试之间相差的时间短暂,所以,五月份的这次乡试各州只取头五名,取中者可直接由皇上钦点承办差事——当然一开始不是什么大差事。
但这对于学子来说,已经绝对是千古未有的荣耀和机会了。而五月份,战事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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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叫韩离,因为母亲病重,去年冬天的乡试没有参加,今年皇上颁了这道旨意之后,阿离戴孝去逍遥州城参加乡试了——小桃源属于锦夜城的一个小县,锦夜城隶属于逍遥州。
看来是今日才回来。
阿九便抱着小女儿要过去探望韩离,约康三元一起来,康三元想了想,左右是邻居,以后要常见的,便将柴门带上,与阿九一起过去。
韩离家这个院落看起来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是十分整洁,更兼修竹细细,花木扶疏,因此比别人家的看着都齐整,一行人到了柴门前的时候,院子里正有一个修长的男子的身影在花棚下理着什么。
听到阿九的招呼,那男子转过身来,月色下,是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书生气十足。
康三元觉得他模样上十分像小山,只是多了些书卷气,便没来由的生出了一分稔熟感,且觉得思念他们了……
这里韩离开了柴门,讶异的一笑问道:“九姐,这位姑娘我好像没见过?”人是问阿九的,目光也只看着阿九,和这里的男人一样,见了陌生的女子,有礼貌的目不斜视,康三元觉得很好……
两处的生活
因为康三元装饰上向来简单,并不像一般的清乾女子盘各种复杂的髻,如今她因为怀了孩子,想对人说自己是已婚妇女,可是忘了改一改自己的装饰以示区分,所以,现在又被这位年轻的邻居认成了“姑娘”。
阿九纠正了过来,并代康三元述说了她的身世和来历,阿九和阿离一定是很相熟的邻居了,一进院子先看他晾在外面的金蚕,笑着问:“刚从七珠家拿回来的?七珠照料的经心,长的比我们家的都大了——”
阿离让进两个人来,便转身进屋拿出两个藤编的椅子来,放在院子里,对阿九和康三元微笑道:“是,我正打扫屋子,里面乱的很,怠慢两位嫂嫂在院子里坐一会罢”
康三元见他穿着短打扮挽着袖子,门口竖着大大的竹子扫把之类的,一些屋里的器具也都搬到了院子里,想来正清扫到一半,又见他也像吴小山一般行动举止很麻利干练,便说打扰了,又自报了名字,说:“我就住竹林那边,以后你和阿九一样叫我阿元就好了”
阿离正将藤椅安放稳当,听康三元自报了名字:“康三元”,微微诧异的打量了她一下,嘴里重复道:“康三元?”,接着黑亮的眼睛里露出笑意来道:“嫂嫂的名讳倒很别致——”
一时阿九和康三元在藤椅上坐下,阿离看起来是个很不见外的人,听阿九和康三元说不吃茶,他便也不倒茶了,说了声怠慢,人又忙活开了,一边和阿九聊着乡试的形景,一边里里外外的搬着东西,一会儿人在屋子里,一会儿人在院子里。
康三元觉得他很有意思,很像自己上一世家里的一些邻居,也是这般,有很熟的邻居来串门了,主人说几句话之后,一般就开始接着忙自己手上的活了,一边忙一边和客人聊天,客人有时候说话还得跟着主人追,很有趣。
阿九将他乡试的事情问了个遍之后,便要起身告辞了,这期间康三元一直安静的看着阿离忙碌,听着阿九和他的对话,觉得很温馨,因此阿九拉她告辞时,倒有一丝还没有待够的感觉——收回神站起身,阿离擦着头上的汗,打着灯笼将两人送到竹林边,又忙忙的回去了。
康三元觉得阿离虽然是个读书人,倒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文弱气,这样生龙活虎的挺好,刚一见他时的那点书卷气的感觉,这会儿也冲淡无踪了。
回到家,康三元关好柴门,将碗碟之类的洗刷好了——要说用水这个问题,康三元深觉小桃源的人很有雅趣。各家各户的用水都是取自山涧,将大毛竹打通了关节,用不知道什么油脂炼过之后,埋到土里,将水从高处引到各家各户,不用时就拿一节没打通过的细竹塞上,用起来十分方便,也不用每日提井水之类的了。
康三元闲来无事,也像这里的人家一样,在自家院子一侧开了块不大不小的菜地,从后山买了些菜种子种上,她每日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给菜浇水,直接将竹管子引过来就行,人在一边看着,浇满了一畦再浇另一畦。
康三元所住之处,离后山很近,差不多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她现在唯觉遗憾的便是没将那几卷书带出来,后山什么都有,就是不见卖书的铺子。
这日,天气晴好,康三元又坐在院子外那棵大桑树下看天,心里郁郁没什么消遣(这桑树估计有百十年的树龄了,叶子长的又小,离地面又高,因此也人采它,倒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忽然见邻居阿离挑着担子,满头汗水的从北面的山道上走了下来。
待近了,隔着一条溪涧,才看清他一个筐里满满的是新挖的草药,另一只筐里是些蘑菇之类的。阿离见了她,忽然站住放下了担子,隔着溪涧对她招了招手。
康三元好奇,便从泼天的绿荫下走了出来,站在溪涧的这一边笑着问:“去山里了?这些是什么草药?”阿离不答,弯腰在装草药的那个筐里掏了一掏,再站起身,手上便多了一对毛茸茸的灰耳朵的兔子,他用手顺了顺毛,道:“山里下了一阵过**,这两个湿漉漉的躲在草窠里,恰好被我瞧见捉了来,你要喜欢就送你罢”
康三元隔着溪涧望了望阿离手中那两只花毛小野兔那灰溜溜的眼睛,忽然就想起了家里的大壮小壮追风麝月,因此情意流动,高兴的道谢,这就要下沟涧过来拿。
阿离忙止住道:“别动,我过来——”说着三步两步下了沟涧,淌着水过来,就站在溪水中把那对小野兔递了过来,叮嘱道:“要好好拦着,不然可就跑了——”一边说一边递到康三元手中,目光调皮的看了兔子们一眼,又转身淌水回去了,拾起担子,说:“我还要去后山赶紧卖了,阿元你有什么要买的?我帮你捎带着?”
康三元见他急切欲去的样子,知道卖东西要赶早,便又道谢说没有,阿离这才快步的走了。
康三元自抱着兔子回了家,喜滋滋的将它们放在一个箩筐里——两只兔子很胆小,乖乖的伏着不动。
康三元忽然想起怀孕的人似乎应该远离多毛的动物的,一时又开始愁将这两只兔子放哪里养——最后,她在自己院子东南角的树荫下,用石板和竹子盖了个不大不小的窝,将两只野兔放了进去,又放上了些青草,这才满意。
现在,她有些活干了。浇浇菜、养养蚕、喂喂兔子、做做针线、喂喂自己,一天也过的颇快。她跟着阿九学了些裁剪小孩衣裳的方法,每日有空便开始给肚子里这个做衣裳——虽然这早了些……
康三元在小桃源幽居了起来,清乾国外面却是另一番风云变幻。
银姐自在康三元去后,一直唉声叹气的,康三元走时只说要找个安逸的地方住一段,也没有和她说准住多久,也没有说具体是去何处,因此,不由得叫她担心她的安危。
自康三元走后,康大家具铺里的气氛一直很沉闷,虽然还是按着康三元以前的套路做生意,但她走了,瓷器的生意便停了下来,只靠下面的家具铺子赚钱,进项便少了很多。
康三元临走前已经叮嘱过:她这一去,也不定什么时候回来,铺子就叫银姐夫妇和吴小山三个人商量着经营,如果他们看着做家具做不下去,也可以考虑着做别的,或者退租都可以。总之,这铺子就归他们三人了。至于老宅子,已经倒了,也就不用说了。步云街的宅子就叫银姐夫妇先住着,就当帮她看宅子了,把福小子的爷爷奶奶也接过来大家一起住,房子白空着也是可惜了等。
从康三元的这段叮嘱中,银姐自然意识到康三元的这个打算不只是为了离开三五个月,而更像是一个长远的打算——她知道拦不住康三元,只能叮嘱她一定安顿下了着人烧个信来,好叫人放心,在外面过一段就赶紧回来,在外面无亲无故,总不如这里好等。
康三元只答应着。
康三元走的匆忙,临走也只和步云街的左右邻居打了声招呼,因此,对于她的突然离去。街上也着实议论了一阵子。
银姐有了上次康三元被绑到燕州时,别有用心的人曾经污言说是自己和丈夫将康三元暗害了,图谋霸占铺子的经历,因此这次对康三元的又一次突然离去,早做好了面对众人背后乱猜疑的心理准备——只要自己行得正走的端,就不怕别人说。
但想起康三元从开始每天拉着木车子一个人在街上收破烂,看人白眼流汗受累,到好不容开了铺子,生活稍微安定,每日依旧起早贪黑的忙碌,到现在不得不带着身子匆匆离开渝州城,往事种种,其间的艰辛无不历历在目。因此又不由得替她辛酸落泪——
银姐觉得康三元不容易,就像她累狠了时自己抱怨的那样“天生就是个劳碌命”——一天的安生日子也没有过过,甚至还不如自己。
孙大哥抽着旱烟,看银姐一提起康三元就愁眉落泪,他在屋子里也坐不下去,每天晚饭后便去后面小花园子里收拾菜地去了。
大人的情绪带动的小孙福小小的人儿每天也不说不笑了,他娘虽然跟他说的是:元姨出去玩去了,过段日子就回……但,从大人的表现来看,小孙福敏感的觉出那一段日子不会很短,元姨甚至有可能出了什么事,不然娘不会常常愁容满面的,每次说到元姨都躲着自己。
景年得胜班师就要当驸马了,景氏兵器行里却还和平常一样,吴小山觉得景氏兵器行透着一种气氛,那气氛不是兴奋的,反而是有些紧张和惶恐的。
他每日在铺子里外忙碌,一直留神注意着关于景侯爷的消息,最近人心放松——打了胜仗,战争结束,不用纳粮了,母子兄弟可以团聚了,所以到处都是一种喜气洋洋的放松气氛。
吴小山既等着景侯爷的消息,也等着看张齐霍顿两人回来——他直觉的知道康三元路上肯定是要甩掉他们两个的。不过他一直没见两人回来——便想也许是直接回了京,但是办不妥差事哪有敢见主家的呢?他们还是应该回来问一问银姐和自己师父到底想去哪才对啊。
不过,由于生意不是很景气,吴小山在留神这些之余,将更大的心思花在了铺子上——他果断的将铺子里的旧家具都撤到了门外,搭了棚子来卖,逢庙会则拉到庙会上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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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将室内重新收拾了,上下两层统一了风格,做成了专卖妇女饰品绣品胭脂水粉彩线大珠之类的——因他自跟着康三元,便常常被她派着去各处大门大户搜罗旧货,送瓷器,qǐζǔü亦和各路瓷窑瓦窑打交道等,也结识了许多客商,认识了做这些买卖的南来大客商,深觉胭脂水粉之类的利润颇大,因此便冒险做起了这个生意——吴小山很聪明,他觉得此时赌还是有希望的,毕竟景氏兵器行还在,暂时,没有人敢动康大家具铺的主意。
等景侯爷娶了公主,那时候就说不定了。
所以,他不仅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还将康三元留在银姐处的周转资金一并要了出来,又冒险借了一笔外债,这才将铺子做了起来。
生意刚开始,如今不但银姐每日要在铺子里坐着帮忙看店,吴小山将银姐的公公也动员了来帮忙,他自己则两头忙着联系小铺子,带着货各处走关系打招牌。
吴小山是这样想的:师父这个铺子,无论如何也要保下去——既要赚钱养得活这几口人,也要一直留着,等康三元万一哪天缺钱了,回来了,这铺子还可以作为根基,继续撑得起她的一片天……
番外。景年回京
景年诈死,和明泽里应外合的唱了一出双簧,诱敌深入的在地势险要的几处关口,将敌军精锐一举歼灭,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从此广袤的西北边境至少要安定个三年五载的了。
明泽端坐在殿阁重重的皇宫深处,自觉是去了一块心头大石。
景年开始陆续班师,不日将到京城,明泽在上朝的时候,看到群臣满面红光、激昂又兴奋的谈论这次战事的模样,却忽然觉得心里那根原本就没有盖严实的刺,又开始隐隐的作痛了。
因此大喜之后,他便又开始陷入了猜疑的折磨中。
于是,他又一次想到了自己一奶同胞的皇姐——长公主明月。
明月自从景年折了自己那几个绑康三元的下人之后,心中又气又恨,只是无奈明泽并不替自己做主,反而从此对她下了禁令:严禁她私自出宫,更不准出京!
这种气明月何曾吃过,因此竟为此病了一场,茶饭也懒待吃,在宫里打骂宫女侍者,闹的小宫女们见了她,俨然如同老鼠见了恶猫,大气儿也不敢出,半个皇宫都乌烟瘴气的。然而明月也只敢这样拿着下人煞气,却不敢违拗明泽,或者再去找明泽——明泽虽然是她的弟弟,却未必肯听她的话了,更未必会体恤她。
以前任她摆布,那是因为母后还活着,林家的人都还在。如今——如今他憋了许久的气终于得到了舒展,干政的外戚一并连母后都没了,他再也不用听别人的摆布了,如何还肯复受自己的辖制?
明月对自己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自然十分了解——明泽的心冷起来,那可是绝对六亲不认的……
因此她在打骂奴婢摔古董撒了气之后,痛定思痛,平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了一番,便看清了形势,决定自己还是要顺着明泽来——只要他高兴了,自己想怎样还不行?再怎么说,自己是他的亲姐姐,他有用得着自己的时候,且,用自己比用别人放心……
因此,她想明白了之后,便主动的找明泽认了错,继而又解释自己私自出宫的缘故,只说:“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景年竟为了那么个卑贱的女婢折辱我,简直不将我们皇家的脸面放在眼里,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所以才忘了自己的身份,认真和他较了场气,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再不会这样行事莽撞了……”等语,这些话看起来是道歉之语,实际上却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的很好,她的意思是:自己之所以犯错,是因为“看不得景年无视皇家的脸面”,是因为“一时气恼,所以忘了身份,莽撞行事了”
将大错化为小错,更将一个天大的错安到了景年的头上,说他“无视皇家的脸面”。
明泽听了,即使明白明月的开脱之心,然而却也有些不受用,未免一脉相连的想:“好歹明月是皇女,是孤的一奶同胞的亲姐姐,景年无论如何,也应该看我的三分颜色,不敢违拗了她才对。如今他这般行事,岂非有意不将我放在眼里?扫我的颜面?”
因此,他听了,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存了气。
只是,随后西北战事又起,明泽的这些暗中的猜疑便暂时放下了,又一心的协助景年,盼望着能早日战胜西北的强敌——西北的蛮人一直是清乾国历代帝王的心病,倘若处置不好,很有亡国的危险,所以,猜疑也好,争执也罢,诸务先都放下不提,举国一心抗敌是要大事。
如今,景年大获全胜了,百姓振奋,群臣激昂,全朝上下一片称扬赞颂景年之声,明泽高坐庙堂之上,冷眼观察着这种景象,心里不由得又泛起了酸溜溜的意思,更有一种沉重的压力,压的他想笑,却总不能笑得那样畅快真心——
这压力,便是那古往今来的小皇帝所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有人功高盖主……
这功高盖主之人,若是个前朝老臣便也罢了——左右不过三年五载的便要下世,自己熬也可以熬得过他;或者自己可以假装体恤他,封他一个风光体面的高位,叫他安富尊荣的养老,将兵权巧妙的削去,也是可以的。
可是如今对景年——景年年方二十出头,正当华年,如今又立下如许的卓著功勋,没有错只有好,哪里有削减他的理由?如此下去,景年手里的兵权岂不是还要再握个至少十年八年的?
这,怎能让他夜里高枕无忧呢?
——明泽按耐不住自己的猜忌之心,又决定既然暂时无法削减景年,便还是先看着他笼络着他吧。
因此,依然赐嫁明月——一是试景年之心;二是叫明月做自己的心眼耳目。明泽自信能控制的了明月,毕竟从如今种种来看,景年已经不喜明月,那么,明月的将来,明月的身家性命还要靠自己——她怎能不乖乖听自己的,除了自己,她还能依靠谁?
而明月,对于明泽的这道旨意,也并没有不喜之情。
人就是很奇怪,像当年常见景年时,听母后说以后大略要将自己下嫁景年的时候,明月并没有觉得景年好——虽然也没有不愿意的心思,但是并不觉得喜欢。
这大约是一种逆反心理,大多数小辈在听自己的长辈絮絮叨叨的说:“你日后要嫁给这个人,因为嫁给他对我们家以后有好处”的时候,估计只要是个女孩子,便也会生出这种逆反的微微不喜。
明月当时便是这样的一种心肠,她也不觉得景年哪里配不上自己,但就是觉得这个人太傲气,或者说太强——明月自己便是很强硬很强势的人,她不喜欢有一个更强的人站在她面前,对她施以影响和压力。
所以,单从这一点上来说,同类相斥,强强未必能联合,明月并不喜欢和景年这样的人做夫妻。
但,景年是个很出众的人,不论在哪里都是。
而出众的人,也都是招人喜欢的,明月又很享受他对自己的那种礼貌周全,和稔熟——两个人毕竟也算青梅竹马了,从十三四岁认识直到如今,所有的朝中众臣的子弟中,景年是她最熟悉的一个。她冷眼观察,觉得景年也是这些人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因此,也就有些沾沾自喜,觉得真要嫁了他,也不辱没了自己,自己到底还是得了最好的。
直到景年去了军中,明月在偶然的机会中得遇了温雅温和的柳承谟,为他的博学宽柔、清秀腼腆所吸引,才尝到了情动的滋味——柳承谟也正是适合她的那一款,至少性格相契合……
不然,明月嫁景年的事,也早就成了事实了,自从明月对柳承谟动情,便屡屡在母后提及嫁景年的时候,使性子脾气,或者找事情推脱,一来二去的耽搁着,这才没有结成。
要说明月喜新厌旧,那似乎也不是她的性子,但,她和柳承谟暗中暗中交流了半载之后(注:柳承谟是已有正妻的),她还是渐渐的厌倦了,恰值那时死去的景年又复出了。
在柳承谟处失望,并厌倦了明月,转而再看景年,更觉的他比当年出众十倍——如果说当年的他是一身的贵族子弟的清傲气和少年得志者的孩子气,那么,复出后的景年,身上的这些部分大都已经沉淀,转而化成了一种成熟的男子气:醇厚睿智,游刃有余,又不可撼动。
如果说一个女人之所以爱上一个男人,是出于一种心理上的屈服。
那么,现在的明月就是这种状态——她看到复出的景年,忽然觉得他陌生了,不再是小时候的那个玩伴了,他长大了,长成了一个带着陌生气息的成熟的男人,英俊,有魄力,可以依靠,可以依赖,可以寄托她的终身……
——所以,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景年的,并且是一直喜欢的,只是因为以前太熟了,又没有认真品度过,所以导致自己直到如今才明白了自己的心。
怀着这样的想法,当见明泽要将自己放在景年的身边时,明月心里已是十分愿意的了。
只是,景年却对自己记了仇,不只不愿意娶自己,还爱上了别的女人,这让明月又妒又恨。
所以,才有了她去渝州杀康三元之举——明月杀康三元,她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当做一件正经事情看,在她的意识中,康三元这个卑贱的女子不过是凭着自己一点姿色,在景年孤寂的时候,偶然的填补了一下他,而景年看上她也只是一时的新鲜,人死了也就忘了。
所以,她很干净利落的杀了康三元,以绝后患,她料定景年不会为了这么一个普通的女子就和自己翻脸。过不了多久也就忘了。
可是景年却翻了脸。
这让明月很有种挫败感,转而更是恼羞成怒。
因此,当明泽明确的下旨,让自己和景年成亲的时候,明月心中先对景年冷笑了一声,暗道:“我想得到的东西,还从没有一件不成的,你只顺着我,一切都好说,何必违拗了我的心思,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因此,她倒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想法。
并且觉得只要成了亲,景年便是自己的囊中物了,只要自己喜欢他,他一定会受宠若惊、回心转意的爱自己的,自己虽不是貌若天仙,但也是上上之姿,且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这般尊贵的身架,下嫁他景家,他理应受宠若惊。
因此,明月很配合明泽,并踌躇满志的筹划着在成亲后,如何降伏景年……
这是景年回京之前,京里的风云。
景年其实早在回京的途中,便接到了明泽的诏书,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和明泽表白的很清楚了——自己不想娶明月。
没想到明泽还是下了这道旨,这让景年十分恼火,继而也明白是明泽的老毛病又犯了,又对自己动了猜忌,这道旨意是早晚的事。
这件事不仅景年不喜,一并连他帐下的诸位将军们听了这道圣旨之后,也多面带不忿——如今军中谁不知道,侯爷当年是怎么被人戳了一剑险些丧命的?又有谁不知道,侯爷如今的心,正火烧火燎的记挂着千里之外的那个康姑娘(男人也很八卦,康三元其人其事早在景年的亲随将军们中间传了个不亦乐乎。)
——明泽这样的做法,简直欺人太甚,这可真是刚刚的用完了人,身上的血袍子还没换下来呢,眼线先安上了,明泽又不是不知道明月当年都对侯爷都干了些什么事?偏还要将她嫁给侯爷,这不是在人家心上捅刀子么?
若是一个气量小的,说不定这会儿就被明泽之举气死了。
众人都看景年——景年这会儿接了旨,脸上是明显的不高兴了。
数月的征战奔波,使景年看起来瘦了好多,人也黑了,沙场上沾染的戾气,使他整个人的线条看起来都硬了许多,如果不看面貌只看背影,便是一个标准的征战沙场的年轻的将军了;若看面貌——那一张好看至极的脸,还是过于扎眼了些,丰姿美仪,韵致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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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将明泽的圣旨看罢,默然了半晌,便抬头一笑,对阶下的众位将军们道:“诸位将军,我此番回京后,与诸位的缘分怕是将尽矣,圣上之心,似有嫌我之意,虽然我对清乾之忠心,可昭日月,然亦无可述说之处,我思也只有解甲归田,才可安圣上之心罢——”
说着,挨个望了阶下众人一眼——忠臣良将,浴血沙场,抛头颅洒热血,受风吹挨雨打,还不都是为了清乾国这一片锦绣的河山吗?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这些大都是他景家一手带出来的打仗好手,从此要别过,以后再想相见,难矣,怕是至少要过个十年八载的了……
到那时候,这一班人,不知还有几个还在……想到这里,景年也不禁有些不舍和动情,然则回头想想如今天下太平,自己若再握着兵权,一年两年或许还没什么,三年五年明泽就算明着不杀自己,暗里也应该将自己杀了——到了太平时节,自己就是明泽心头最大的那根刺……他怎能还记得是谁帮他登上了皇位,是谁帮他扳倒了林家,又是谁浴血奋战帮他退的西北之敌呢?
飞鸟尽良弓藏。古来道理皆一般。
所以,为了免受他人刀俎,还是趁着如今,急流勇退吧,幸好自己留了后手,明泽也不至于将自己赶尽杀绝。
景年打定了这个主意,在回京的路上,便将还剩下的一些未完之事,逐一的安插布置,诸事妥帖,只等着见明泽了——
作者有话要说:贴之~~^^铺垫啊铺垫……
章 桃源有来人
康三元在小桃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住着,因为肚子还没有显形,所以,闲暇时便四处的逛逛浏览小桃源的山光水色。
小桃源的人家,都是择水而居,沿着各处山涧散落着分布,康三元所住的这处,聚居着十来家子,但是各家之间大多隔着一小段距离,或者是几个竹林,或者是一个繁花盛开的小山丘,只有阿九和阿离家的房舍离康三元的宅子最近,因此,她也和他们最熟。
阿离在半山腰上开了一块小田,单种些各类稀罕的草药,前些日子康三元见他挑着去卖的那些便是,阿离还在自家的地头上放了许多干枯的松木,上面生了些菌菇之类的,据阿离说,这些菌菇都是可以吃的,这种养菌菇的办法是他摸索出来的,康三元便告诉他——自己的爷爷(她说的当然是上一世),也会养菌菇,但是是将木头埋在土里,过一段日子再取出来,上面便长满了巴掌大的菌菇……两人常常能在这些生活小事上找到共鸣,一说话便是半天。
引得阿九侍候完了蚕们,也哄着孩子找了来坐在一边听。
阿九的两个男孩子已经七八岁了,一个叫阿青,一个叫阿秋,正是调皮的时候,不到吃饭的时候,一般是找不到他们的人的,两个男孩子虽然憨皮,倒是和阿离感情很好,据阿九说,有什么事他们宁不问自己,倒会去问阿离。
阿九怀里的小女儿阿花年龄还小,牙牙学语,粉粉的一个肉团,很可爱,康三元看的很羡慕,暗自希望自己也能生这么一个。
继而忽然的想到了景年——他倒是白肤色的,自己也不黑,应该能生出个粉团来罢……
康三元看着阿离有滋有味的整理着自己的药田,又整理了一个小车子,专卖一些他自己编制的小玩意儿,比如小车子、小盒子、小花篮子等等之类的,编的很有异乡风俗的味儿,拿到后山卖给客居在此处的商人,倒也挺赚钱的,看的康三元也有些手痒——她不怎么喜欢坐吃山空的过日子。
只是,如今也不好像以前一样,做那种比较沉重和繁琐的活计,所以,她想了想之后,便决定拿起老本行,做些荷包枕头之类的小玩意儿,有空时便去后山卖一卖,得钱多少倒无所谓,主要是一个打时间的乐子,也免得养成懒惰的习惯。
于是,她在和阿九闲坐时,除了做小孩子的衣服之外,亦开始做些拿来卖的针线。
盛夏的小桃源,由于青山绿水为邻,树荫茂密,倒不是十分的炎热,平日无事时的场景便常常是这样的:
那株参天的老槐树下铺着一个凉席,粉团一般的小阿花躺在上面蹬手蹬脚的,旁边阿九和康三元端着簸箩筐子做针线,另一边阿离蹲在地上,挽着袖子,摆弄那些细竹篾和小树根之类的,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一天常常就这么过去了。
阿离一般隔一天去一趟后山,康三元有时要买东西,也顺道和他一起去,路上见了同是小桃源的其他邻居,大家便一起走。
现在康三元晚上洗澡的时候,常常很留意的观察自己的肚子,现在,她觉得自己的肚子有凸起来的趋势了,然而又怀疑是自己最近闲适了,吃的多了长了肉……掐指算了一下日子,是近三个月了……不知道景年是不是现在是不是已经回了京,娶了亲入了洞房了?
想到景年娶亲入洞房,不知为何,康三元忽然觉得一阵不舒服——
她从此便开始了晨吐……
幸好只是早上吐,还不至于十分影响自己的生活,只是,康三元将自己比银姐,总觉得自己吐的太早了点,因此,这天康三元去后山买东西的时候,便顺便去了后山那唯一的一家医馆把了把脉,确定这胎是正常的之后,才终于放了心——但是,她忍不住又问了那老大夫一句:“大夫,这胎如今可打的?”
那大夫闻言惊诧的看了她一眼,末了习惯性的摸起了胡须,沉吟着道:“小娘子这身子所怀的乃是头胎,若冒险打了恐不利于日后再生育——我察小娘子之脉,中气并不十分足,还是谨慎保胎的要紧”
说的康三元手心有些冷,乖乖的领了大夫的方子,去街上买了许多大补之品回家了——这大夫倒是个认真负责的,在那张方子上细细的列明了怀孕之人需要注意的事项,还将养胎的补品列了一大排,康三元觉得小桃源的人,果然民风淳朴,连大夫都比外面的好。^网友自行提供更新
晚上阿九来玩,又和阿九切磋了半天,更详细的了解了一下孕妇注意事项,康三元觉得应该不会有流产的危险了,如果真的像大夫所说的,这胎若没了,以后生育也受影响或者生育不能,康三元还是不能接受的,也还是很害怕的——毕竟不论在上一世还是在这一世,自己都还年轻,都还没当过妈,还有五十多年的日子要过呢……
从此,康三元的生活起居更谨慎细致了好些,只是受不得憋闷时,隔三差五的,还是拎着自己做好的十几个荷包之类的,随了阿离的车子,一起去后山卖一会儿——权当是散步看景消遣了。
康三元现阿离不仅和吴小山面貌上厮像,连做生意的活络上也是十分的像,因此她喜欢和他隔着几步摊子,坐在街上看他卖东西,一边想念着银姐吴小山等人。
阿离知道她怀孕了,十分体贴她,往往太阳还离山有一截子呢,他便收拾摊子要回去了——怕天色晚了,山道狭窄,康三元再有个闪失。回家的路上又常常是他一个人推着车子,车子上面除了货,还放着许多康三元的东西,吃的用的之类的。在前面走,而康三元则空着手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有说有笑的结伴回家。到家,暮色也正好下来了,宿鸟归鸦也正归巢,各处的人家也正好起了炊烟。
阿离将康三元的东西拎到她的院子之后,便自回家做饭收拾。
而康三元看着自己空落落悄没有人声的院子,常常觉得有些孤单和伤心——有时候她便想,不该离开渝州城的,虽然在渝州城大了肚子会被别人指三说四,可至少有银姐等一院子的人陪着自己,纵然烦恼,却不至于伤心,如今自己孤零零一个来了此处,虽然说邻居们都是好的,可自己却还是觉得孤单——
因此有时候晚上也有些食不下咽。
逢着这样的时候,她便不做饭了,只坐在院子里,看一会儿那对野兔子……有时眼见的阿九家和竹林那边的阿离家,袅袅的起了炊烟,她便想,阿离新没了母亲,丧母之痛应该非我此时的小烦恼所能相比,且他如今也是一个人住在空院子里,没有人可以诉说心事,其内心之煎熬,岂不是要数倍于我。
但平日看他嬉笑言谈依旧爽朗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撑之状,可见他是个十分坚强之人,这点也是可敬的。
又有时康三元半夜醒来,透过窗子,还会看到竹林那侧的院子里有灯光,后来便问了阿离一次,才知道原来是他在读书——白天要忙生计,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读书。
而白天忙了一天,晚上还要读书到深夜,又可见阿离是很有志气的,必不会久居人下。
看到阿离,康三元不由得又想起了王冕知,自己走时他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考的如何?想来应该不会有差错——王冕知年纪虽不大,但自带着一种少年才子的聪慧清雅,让人一望而知非泯然众人者,康三元很喜欢他,打心里将他当自己的弟弟待。
日子就这般悄然的过去,转眼又是半月有余,康三元的肚子渐渐显形,她便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只在家和阿九说话做伴——阿九家里养着两房子的蚕,她每天只在家里守着它们,顶多到家周围采些桑叶便回。康三元便帮她递递东西之类的,只偶尔去趟后山,有时是看大夫,有时是买日用之物。阿离出去的时候,也习惯的来问一问她和阿九:“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康三元慢慢的很享受这样的相处,和阿九夫妇和阿离,有点兄弟姐妹般的感觉,天生的淳朴让大家一见如故般互不见外,随和而亲密。
是以,有时,康三元做了饭菜也会不避嫌疑的叫阿离来自己家吃,或者叫阿九一家和阿离一起来她的小院里吃饭,人多热闹,吃完饭,照例要谈天,谈到月上柳梢头,阿花睡着了,大家这才散了。
而有时,阿离看见康三元的什么家具之类的坏了,或者兔子的窝该重新修一修了,也会不见外的直接拎着工具来她院里,乒乒乓乓的修一通,康三元觉得,阿离最像现代人,不落俗套不拘小节,为人爽快正直,而不像这个世上大多数人,多会过于注重礼节礼法,不像他这样洒脱。因此和他说话也就不必字斟句酌,甚至有些时候会将自己随时生出的一些感慨,说与他听,这些,已经是类似于思想上比较深层次的东西了。
康三元现,阿离很善于倾听,至少自己和他聊天的时候,总会在他专注的目光中不由自主的说下去,说下去,并且说完了,会有全身轻松、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过她没有注意到每当她长舒一口气说完了的时候,阿离常会低头看着手中的活计,眼中露出一抹笑意。
在康三元老年,她曾经总结过自己的一生,得出一条心得,那就是:千万别满足于眼前的生活,不然一定会有意外之事生。
如今,她心神安定,渐渐的适应了小桃源的生活,并计划着等孩子生出来了,至少要在这里住个三年五载的,以后再打量着孩子的志趣决定搬到哪里去住……
当此时,康三元已经从后山听说了景年已经回京,又似乎已经和太尊长公主明月成亲了的说法,她听了,虽然那天的晚饭没有吃下去,但第二天,见了阿离从山里回来,并带给她和阿花一提篮的酸枣之后,她还是和阿九一起边做针线边说了一天的话,表面上看一切照旧。
山里的酸枣熟的晚,已经快到八月十五了……
八月十五也匆匆的过去了,康三元是和阿离阿九家一起过的,众人见她面带悲伤之色,都以为是想起死去的家人了,因此大家都拿话开解她,康三元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有些不高兴,也许是想起上一世的父母亲人了。
转眼,林中的树木开始落叶,自古逢秋悲寂寥,康三元简直受不了那一夜一夜的秋雨落屋檐。
阿离最近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那例外恩科乡试的榜出来了,他虽然也中了,却因为名次低,只被任命为小桃源这么个小地方的书办。
阿离看起来不很满意,各州头三名的据说都已经进京面圣了,无论如何,前途都会比他这个小书办强。
阿离接了任命,也不去报到,每日还只是在家中读书做生意,他将赌注押在了三年后的乡试中。
阿离这个人应该很会调节自己的情绪,他也只是郁郁了几天,便又和往常一样了,还是每日有说有笑。
而康三元,换了夹衣,摸着自己日渐变大的肚子,也就将其他的暂时抛到了脑后,一心的盘算着这孩子出生是个什么模样,以及是男是女,取个什么名字之类的了。
她想这孩子无论如何都要读书的,人家说胎教很重要,自己也应该给他来点胎教,于是辗转托人从锦夜城买回了一大包袱的诗词歌赋锦绣文章,每日晚上抽出几个时辰,专门读这些东西,以资教诲……
后来阿离见了康三元的这些:“原来你识字,你要看这些我那里多的很,为何不跟我要?”又见康三元所买的这些大都不是大家之作,是以便将自己案头常看的几卷珍品借给康三元,笑道:“这些比你读的那些要好很多,不用道谢——”
康三元展开一看,果然比自己读的这些意境更美,因此大喜过望,又托他方便的话再买一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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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康三元又从阿离这里讨来了许多古今历史人物传记,虽然是正传(她如今是在胎教,也不敢读邪传……),但也大大的解了她漫漫长日无可打的空虚,是以,日子更加的欣欣向荣,有滋有味起来。
这日,小桃源又来了一辆青油大马车,车子还是停在上次康三元来时所停之处。
其时日正晌午,整个小桃源静悄悄无人语,只有鸟鸣,山花烂漫,树影婆娑,一个修长的白衣男子缓缓的走下车来,微风动,轻掀他的袍角,只见他微微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山势村落,便轻侧头对着大车的门帘皱眉问道:“就是此处?”
门帘瑟瑟抖动,内有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谨慎的答道:“禀侯爷,属下探看过了,再无差错的”
那修长的男子闻言便转过身来,缓缓的笑了,他轻轻的摆了一下衣袖,那驾车的小官见状连忙熟练的掉转马头,马蹄得得,飞快的去了。
就在此处?很好——
这位被称为“侯爷”的人挥了挥手中的折扇,点墨的眉峰一扬,好看的薄唇亦扬起了一个好看弧度,黑宝石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波光流动——他抬起脚循着绿树下的小径,迅的往那竹林深处,那微微露出屋脊的地方去了……
这孩子是我的
话说这日的晌午,康三元照例的没有午睡——她晚上一向早睡晚起,觉太充足了……
她的院子内现在搭了一个半人多高的花架子,上面用瓦盆种着各色的美人蕉、茉莉等花儿,如今晌午没事,康三元正拿着小勺,拎着一个小竹桶在浇花,这花架子是阿离帮她搭的,遮住了半拉栅栏,左右足有七八米宽。
美人蕉花开正艳,大红的、金黄的,交映生辉,直遮到康三元的胸口处,康三元低着头,十分专注的一行一行的从左边浇到右边,又从右边浇到左边,微风拂人,怡然的很,此时她正想起步云街她那幢舒适的宅第里的月季花来,并由月季花又想到了那天在月季花丛中和夏风的交谈,裂痕和误解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康三元觉得一切恍然似梦,不禁有些感伤——看看桶里的水光了,正要再去接一些,忽然,她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仿佛有什么人来到了自己对面,有一种微微的压力感正隐隐的袭来。
于是,她略带讶异的直起腰来抬头一望,顿时便呆了——
只见美人蕉隔开的栅栏之外,两步之远的地方,一个手执折扇的白衣男子正静立在那里,略带一丝感叹的望着自己,那男子面容清贵,长眉入鬓,目若点漆,檀口朱唇,俊美却威严,不可侵犯——他不是别人,正是自燕州一别之后,数月不见的宋崖……
康三元手拿着小勺子,动动脚,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宋崖见她如此惊诧的模样,似乎十分的满意,只见他点点头,收起折扇走近了一步,居高临下的一挑眉俯视着她缓缓的道:“三—元——”
康三元顿时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忐忑的摸了摸美人蕉的花叶子,诧异万分的道:“洪度,你也来了?”
洪度闻言,双眼却眯的更细了一点,声音也比刚才更冷了一些,又一挑眉问:“?还有谁来了?”
康三元稍稍挪动了一下脚步,疑惑的道:“并没有谁啊?”
眼见的宋崖的神色缓释了下来,嘴角似乎也要噙上一抹笑意,康三元想他这个人多疑的毛病一点也没变,随便一句普通的话都能生出别解来,因此又想起自己满面灶灰给他熬药的那些日子,心里不由得就有了些气。
正要问他来做什么,却见他笑吟吟的又望了自己一眼,眼睛却忽然满含着惊诧和震惊的睁大了——只见他猛的上前一步,先是疑惑的打量着康三元,疑惑的问:“三元,你这是?”继而脸上现出了狂喜的神色,转身推开了那不堪一击的小柴门,几步来到康三元身边,拉起她的胳膊又细细的端详了一番——康三元的肚子,满眼惊喜的道:“三元,原来你有了孩子,我竟不知——那两个竟不报与我知道!”
他说的“那两个”正是指的张齐和霍顿……这事其实不能怪他们两个,两个人原本就是景年直接从渝州附近的军营中调过来的,因此两人压根不知道康三元和他滚了床单这件事,只是知道自家的将军看上了这么个女子,要时刻不离的保她的安全——两个人自从在路上被康三元甩了一回之后,便乖觉的转入了地下,继续执行景侯爷的指示,后来惊讶的现康三元的肚子竟慢慢大了,两个人也不能断定这是谁的娃,因此,张齐在小桃源观察了一段时间,千里进京禀告景年康三元的新居所时,为保险起见,就将这条暂时隐瞒了。
谁知道他去找景年的时候,景年还在班师的路上(景年进京,在路上就走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是有原因的……),因此,他一路追到京城,偏又在一处不慎染了疟疾,延耽了一月有余,这才忙忙的进京,等寻到景年的府上,却得到消息说,景年已去了渝州了,这又追去渝州,在渝州正式见到景年。
其时景年已经从下人、尤其是景氏兵器行里的人口中得知了康三元已走的消息,正气不打一处来,正坐在渝州衙门里等着他张齐来汇报——银姐因为待产,回了娘家,因此总未见上面,其他人也不知道康三元深刻的底细。
景年这才在张齐的引路下,找到了小桃源。
景年觉得自己在康三元面前,与在别人面前不同——特别容易动肝火,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的叫她等等自己,在渝州等等自己,她却偏偏和自己对着干,一不留神,人又没了,害得他打完了仗也没有时间休息几天,忙忙的就南下奔锦夜城而来,找她康三元,容易吗?
不过,康三元显然并不十分领情——她歪头看了看被宋崖握着的两只胳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便往后小退了一步,挣开了他的手,继而摸着自己的肚子,既恼怒又有些警惕的道:“这是我的。”
宋崖闻言便是一愣。
恰在这时,正屋的房门开了,一个修长的男子出现在了门边,只见他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叫道:“阿元,好了——”
正是阿离,刚替她修好门——连日来的阴雨天气,竟将康三元的房门下面的部分沤烂了,原来匠人看她是个弱女子,好欺骗,给她做门时用的乃是极差劲梧桐木,不禁用的,雨泡了大半个月便坏了,阿离遂趁着晌午的空替她修一修。
这里阿离看见康三元的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愣了一愣,将擦汗的手巾放在门内的椅子上,便三步两步的走过来,站在康三元身边道:“阿元,这位是?”
宋崖站在两人一侧,从这个阿离一出现,到现在他站在了康三元的身边叫她“阿元”,宋崖的神色已经变了好几变,现在是惨白的,此刻他见阿离问话——暗暗长吸了一口气,迅的转变了神色,面上现出温雅热忱的微笑来微微的作了一揖道:“小弟宋崖,此来乃是接爱妻三元并孩子回家的,这位兄台贵姓?三元在此一定多有叨扰了——”
一边说一边携起康三元的手,目光则略带紧张的打量着阿离,阿离闻言则很惊讶的看了看康三元,又看了看宋崖。
这里,康三元一听宋崖的话,便有些来气了,连忙退后一步,挣脱了他的手,有些着急的正色道:“宋公子,别浑说,你,你可不能这样!我这可是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一边又想对阿离解释,但是怎么解释呢?她皱眉嗐了一声道:“阿离,这,唉!这就是我以前说过的那个…是,我的前夫罢,如今没了关系的……”
一边说脸一边有些羞愧的红了——为自己三番五次的撒谎。但是,她跟宋崖的这点子关系还真不好解释,又不能由着宋崖说——自己的名声刚刚正常了一点,如今再冒出一个男人,说是自己孩子的父亲(虽然这是事实),但这父亲过段日子还可能消失(她并没有打算和他在一起),那这孩子以后长大了可怎么混呢?人家一定要乱猜疑了。
所以还是说前夫的好,前夫,至少是名正言顺的有了孩子了,至于被休了,那也总比私生子强……
否则,这宋崖怎么看,怎么像是和自己偷情的,比如:偷情之后,自己为他的父母所不容,或者为他的大老婆所不容,而跑到了这么个地方避人来了等——
而宋崖闻言,再观康三元的神色,脸顿时黑了下来。
他此时内心已经以为康三元是在这里嫁了这么个男人了,孩子…也都有了,不然这男人不会从她背后的房子里出来,也不会和她看起来这样熟络,她更不会在听了自己刚刚那番话之后,满面烦恼和愧疚的说自己是她的前夫……因此既愤怒又绝望,正五内俱焚。
空气一时安静,半晌,忽然见康三元身边那个小白脸笑了一笑,也抱拳作揖道:“小弟韩离,乃是阿元的高邻。啊,就住在这竹林之侧。叨扰倒不敢说,邻里之间相帮原是应该的,况且阿元和我十分投缘——”说着,轻轻的看了宋崖一眼。
这一番话,仿若那一阵清风,拨开了那遮住日月的乌云,宋崖迅的转过脸来望着他,脸上顿时神采飞扬起来,大喜过望的神色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他又抱拳,上前一步简直是又喜悦又感激的道:“啊,原来是韩兄,今日有缘相会不胜欣喜,来来来,且请进屋内细谈——”
一边转身,亲切又巍然的引着阿离向正屋内走去。
一边双眼掩抑不住喜色的瞅了康三元一下道:“三元,别这样,我知道你怪我来迟了,唔,家中可有什么吃的?我陪韩兄喝几杯,今日高兴——”一边说着人已经翩翩的走了过去,衣衫轻扬,只留下了点话的余音在康三元的耳边萦绕……
家中可有什么吃的?!家中……宋崖的脸皮真是厚啊!
康三元闻言简直要愤怒了,这可是她的家她的家她的家!可是宋崖一来,那架势简直有点雀占鸠巢,简直就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不仅理所当然的直接进了她的小屋子,找到了她的存粮,还俨然主人的招呼着阿离一起坐在她的小板凳上,共饮起了她的桃花酒……
康三元剩下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院子里,眼瞅着屋内的情景,简直无语了。
她深刻的觉得自己这平静而美好的生活即将被打破了,不禁十分忧烦,又不知道宋崖此来是打的什么主意——她闻听权贵们大多不喜欢自己的骨肉流离在外的,因为既富且贵,房子和粮食都多,所以一般来说他们都喜欢将姑娘带进自己的府中享受,即使偶尔在外面享受了,末了也会将人带回去,有了孩子的更是一定要带回去,这,是个脸面的问题。
即使有些例外情况“母”不愿意去,那也会将“子”夺回去——她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个……
但又想及自己在燕州时多亏宋崖出手相救,自己还欠他一个人情,此时也不好十分不讲理的撵他走,更何况她知道自己此时大概撵不走他。
因此,她闷着一口气,慢慢的进屋,将本来预备给阿离吃的一些花了大工夫刻了花调制的凉菜之类的端上桌来。
阿离似乎适应性非常强,宋崖让他进屋,他也只略一犹豫便爽快的进来了,净了手,两人有礼的互相承让着相对而坐,面上也没有很吃惊或者疑惑的模样,康三元只听他问了宋崖一句:“宋兄从哪里来?”
耳中便听宋崖略沉吟着道:“北面的渝州”
然后又是一阵远道而来,风餐露宿,是否辛苦,北方可安定了之类的泛泛而谈。
康三元见他们谈这些,便走到院子一侧的菜地里摘黄瓜洗,这是头一茬熟的,刚刚还和阿离说要调给他尝尝鲜的——选了几个半大的,康三元抱着刚走到自己正屋的窗下,便听里面阿离在问:“我听阿元说,兄台曾在西北罹战祸,家人如今无恙否?”
宋崖略顿,方道:“唔,父母辈已故去,如今一家亲骨肉唯剩我与三元母子三人而已,幸上天怜我。得逃一条生路,如今才得骨肉相聚——”
“恭喜兄台”
“多谢”
“我与三元乃是结夫妻,因她不喜我从军,故每每以解夫妻之名相要挟,我本以为只是戏言,不曾想如今她果然擅作主张离家出走——也幸得她如此,才免遭罹难,我从西北至家至此处,一路百般打听,才终于找到了她。如今看来,她心里的气还未消——她一向如此,最是个牛脾气,唉——”说着还叹息了一声,那调调甚是有模有样。
康三元站在窗外无语了……
这宋崖简直胡诌八扯嘛!——可怜倒正和康三元撒的谎对上了景……
康三元遂不进屋了,郁郁的自己洗了黄瓜坐在院子里,掰的一节一节的喂兔子。一边寻思着怎么应对宋崖。
这里还能听见屋内的阿离和宋崖,话题又转了开去,一来一往的,渐渐深入的谈起了南来北往的这些风土人情等语,听起来竟十分的欢洽。
这个院子里,康三元反而有些像多余的了,她坐在院子里,眼看着太阳慢慢的过了中天,将要西斜,屋子里的两人还没有散的迹象。
康三元郁郁的想,阿离真是个好性格,活络的紧,随便和什么人都能聊这么久,连宋崖这样的冰山都克化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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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屋里也并不是一直谈的热火朝天的,由于阿离博闻强记,又善言谈,因此他占主动性比较大,成了一个标准的健谈的书生。而宋崖,因为要体现我是这里的主人的意思,不肯落在他后面,他信手拈来的把持着谈话的进度,使这饭吃的十分的有趣、有度——宋崖这人虽然冷清,但只要他耐烦了,看起来还是十分亲切又温暖的。
两人直谈到日头西斜,阿离这方告辞离去。其时阿九又来寻康三元说话,康三元正满肚子煎熬,便直接丢下这里,去阿九家玩儿去了。
阿九已看到康三元家里有客了,康三元少不得又将谎言说了一遍……
而宋崖此时,早就按捺了好几次想逐客的心,煎煎熬熬的,终于等到阿离走了。出来一看,康三元早没了影了。
他将急切的心又按了一按,缓步在院子内走了一圈,看了看康三元的小菜地,又瞧了瞧栅栏一角石板下蜷卧着的兔子们,伸手拎出一只来,顺了顺毛,细细端详了一番,没来由的眯起眼睛笑了笑,半晌,又回到屋内翻了翻她堆在桌案上的书册。
翻了一遍,嘴角噙笑,手指扣着桌面,寻思着:“差不多了,该回来了——”
第一夜
景年稳坐在康三元的家中等康三元回来,而康三元却耐性十足,迟迟没有露面,景年是不担心她又跑了的,一则她身体笨重;二则,估计她全副的家当都在这个屋子里了。
所以他十分安然的端坐在桌边,随手拿起一卷《石溪斋记》,随意的翻着,一边在肚里筹划着怎样说服康三元——从今日康三元的表现看,她,还是没把自己当盘菜啊。
景年有些郁郁,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哪一点招她的嫌了,她怎么就这么牛心死性的死也不肯待见自己呢?
看来对付她还得换点新点子。
景年在西斜的日影中,转着那卷斋记,末了眉头舒展,打定了主意。
主意打定之后,他心情放松了许多,看看外面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康三元还没有回来,不禁也有一丝疑惑,在屋内又走了几圈,便打算出门找她,刚转过身来,忽见眼前一暗,一抬头,便见康三元正板着脸,颤巍巍的立在门口——
景年原本从渝州追过来,一肚子火气的,这会儿真见了康三元了,那火气早就不扑自灭了,此刻由不得满眼笑容,上前一步立在康三元面前,热切而喜滋滋的审视着她。
康三元抬眼皮看了他一眼,便径自走进屋内,歪在椅子上,喘了口气问:“洪度,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洪度听她语气并不友好,难得的不见生气,只见他转身也寻了把椅子坐下,坐在康三元对面。认真沉思了一回,方慢慢的道:“三元,我又遇上麻烦了——”说着低头叹气。
康三元一惊,认真的看他——因以前受过他的几次小欺骗,因此,总不能十分相信他的惊人之言——又只见他的表情纹丝不漏,看起来竟是烦恼又沉痛的。
康三元便不由得相信了三分,望着他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景年见状叹气不语,末了站起身来,在屋内踱了个圈,然后负手立在门前看了一会儿天色,这方慢慢的道:“三元,你可听说过‘狡兔尽则良犬烹,敌国灭则谋臣亡’这句话,如今西北既定,我因为一件小事便为皇上所不容,匆忙出京,如今是避祸来此——若无妥当的藏身之处,不日恐将有牢狱之灾——”
言罢低头,似不胜唏嘘状,康三元愣住。
细细揣度他这番话,似乎也不无道理,早在他刚刚带兵离开渝州进京那会儿,夏风就曾经断言过皇上可能早晚不容他,如今他这话正对的上景,看来是事实的可能性很大。
又见他语调沉痛伤感,不禁惹动了康三元善良的心,遂软了语气问:“既这样,那你如今可怎么办呢?能躲得过去吗?”
景年闻言依然不转身,复抬头望着天上的云霞道:“还能怎样,不过找个避人的所在,继续隐姓埋名罢了,待到哪一天世人都忘了我时,方是逃过了这一劫罢”
康三元闻言却想:,原来他来小桃源也是为了避难的,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蹙眉道:“这些事我不懂,你自己当心吧。不过,这里也不是与世隔绝的所在,你待在这里未必保险,让我想想还有哪里更好呢——”说罢,她掐着袖口,皱眉认真的替他思索起避难之处来——
景年闻言侧身,从睫毛缝里望了她一眼,一抹笑意一闪而逝——他继续保持着严肃的面孔走上前来,复在康三元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道:“三元,莫担心,我从北面来的一路上早就打探过了,此处便是最好的,更何况这里有你,别处我是一定不去的——你还记得在渝州时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如今这里便是那竹篱茅舍、流水人家的所在,你我男耕女织,在此开枝散叶岂不好?”
康三元闻言止住思索,抬眼惊讶的打量了他一下,只见他依然的白衣翩翩,十指不沾泥,男耕?亏他想得出来,他认识谷物和青菜的区别么……
想了想道:“别的我不管,小桃源也不是我的,你愿意住在这里我也不能拦你,只是有一件,你不能住在我这里,你避一避风头也就去吧,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我一个人住习惯了,不堪你的叨扰——”
说着,便颤巍巍的起身去点灯。
屋子内一时静默,半晌,只听景年又幽幽的长叹了一声,道:“三元,我出来时匆忙,如今身上没钱,你可愿意借我几百两造处院子,支撑着度日?”
康三元正欲将第三盏灯点上,闻言手便一顿,几百两?她身上如今收拾收拾也就这么点……造处庭院?支撑日子?他真说的出口,这些需要几百两吗?再一个,你就算避难,难道就准备袖着手坐吃山空吗?这也太没志气了吧……
她身上这几百两银子,可是她的身家性命,以后坐月子养孩子都靠它了,谁也不能打它的主意——遂摇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宋崖道:“这里一年也花不了几十两银子的,你连这些也没有?另外,你逃难怎么也不做些准备?银票总该随身带几张吧?怎能这样干净的就出来了?”
景年厚脸皮的道:“性命攸关之事,哪里还有心思料理身外之物,三元,你若不收留我,我如今无可投奔了,我虽有叔伯,可远在千里之外,去那里就太招摇了……”
说着,人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灯盏,一一点上,屋内顿时亮如白昼——原来康三元一个人住,胆小怕黑,所以,晚上屋内一般点上五六盏灯的,她刚来那会儿,为防止失火等意外生,特意去后山买了一块大铁片子,放在较高的一处桌案上,上面一字排开的放着灯盏。
景年替她点完了灯,看着这一排的灯火,面上忽然现出心疼的神色来,又叫了一声:“三元——”
康三元不知道他此时的心境,兀自盘算着景年的话到底有几分准,不知道他犯的事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了——前几个月不是刚刚封了地,又娶了公主么,怎能一下子就成了一无所有的逃犯了呢?
但是朝廷里的事,又似乎总难用常人的想法去推测,且看宋崖的性格,也是个好得罪人的,惹恼了皇上似乎也在可信的范围之中。
不过,皇上既要处罚他,总要看几分公主的面子吧,不然也不会将公主嫁给他了,从这一点来看,这宋崖又像是在骗自己。
因此,她在灯影中目光复杂的偷眼审视着景年,景年浑如不觉,替她点上灯之后,便熟门熟路的将她那些散乱的书卷之类的收拾整齐了,又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温茶,自己试了试,递到康三元手里,道:“三元,你饿了吧?中午的饭还有给你留着的,你爱吃什么,我明日去给你买些——”
康三元不动,也不接茶杯,认真的道:“洪度,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了?你莫蒙我,前几个月我在渝州看到告示了,不是刚刚封了你吗?还赐嫁长公主了呢”
景年闻言咳了一声,飞快的从睫毛缝里打量了她一眼,转着手中的茶盏道:“唔,那是我进京前皇上安抚我的话,待我进京后便犯了事,所以这些都是虚的,并没有兑现——”
说完又望了望康三元,唇角一勾,微笑道:“三元,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如今我伶仃漂泊、无所依靠,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说着,一双黑宝石般的美目含情脉脉的望了她一眼,那神情,仿若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狗狗……
康三元不敌,顿觉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又被他的话一引,蓦然想起了在燕州的那一幕,脸在灯下忽的就热了起来。
景年似乎对她反应很满意,他收回目光,满意的转身,又坐在了椅子上,用手指敲了敲扶手道:“好了,就这样定了罢,三元,你也不能叫我的孩子以后没有父亲,叫我以后没有妻子罢?再者说,天下之人虽多,最难得是知根知底又是知己,我自觉我们尽得夫妻的缘法——唔,你莫要不信,这是你还没有悟出来罢了,以后慢慢的你就明白了——”
说着,俨然主人的环视了一周道:“呐,快些吃饭吧,吃过饭我们到院子里看看月色如何?”
康三元刚刚消失的鸡皮疙瘩被他最后一句话又雷起来了……
一会儿之后,康三元独自在灶房熬粥,而宋崖则在院子里散步——康三元瞅一眼他那不徐不疾的步子,怎么看都不像被人追捕的、亡命天涯之人,再看他那一脸怡然自得的样子,更没有一丝落难之人的郁卒之色,康三元向灶内送了一根大柴,想:且等明后日我去后山打听打听,保管就知道他的底细了,若再是骗我,正好有理由将他扫地出门——可怜巴巴的,如今我怀着他的孩子,熬个粥他都没眼力见,过来帮忙拿根柴也好啊,可见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病秧子时候的大爷。
我的前半生几乎全在伺候大爷了——穿过来的前一天还在伺候董清谭,穿过来后的第一天就开始伺候他……我的后半生一定不要再继续这样过下去了!
康三元折断了几根枯柴如是想。
院子内的景年浑然不知康三元心中所想,他觉得终于摆平了康三元,暂时能在她这里打个地铺了,不仅心旷神怡,且为康三元怀了孩子而激动万分,正觉得看啥啥顺眼。
于是,他踱着踱着便踱到了小灶房的门,负手立着望了康三元一会儿,满面笑意——而康三元也从半明半灭的火灶旁侧过头来,神情莫辩的望他一眼,四目相对,一明一暗,明里那双眼是笑的眯眯着;暗中那双眼是探究性的眯着……
一时粥好了,景年立在桌子边看康三元乘出了一碗粥,便端到自己面前,替她轻轻的吹着,一边道:“三元,你身上没钱了吗?只吃白粥怎么行呢,现在要多吃肉才行啊——”
康三元头也不抬,多吃肉?这个天才刚入秋,肉能搁得住吗?她也不能单单为了割肉,而每天都跟着阿离去后山啊,且,也不好每次都麻烦阿离的,虽然阿离一点也不见外。
景年见她不答,观察了她一眼,以为她真的没钱了,便不说话只慢慢的吹着粥,心里盘算着明日去给她买肉——这种活以后都要亲力亲为了,不能再指使张齐等人,又想到自己刚刚骗她说身无分文的,不过这难不倒他,少不得买些野物,暂时先说是猎来的,以后——以后他有的是法子叫她相信自己既有钱又必须和她在一起……
吃过晚饭,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坐了半晌,景年是喜滋滋的望着康三元,康三元是皱着眉头望桌面——今晚阿九没来玩,看来是听康三元说她的前夫来了,所以不来打扰。
康三元摸了摸肚子,快五个月了,这孩子懂事之后,若是现自己没爹,似乎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唉,单亲家庭的孩子都特别脆弱敏感,康三元有些犯愁。
叹了口气,望了望景年——却见他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这眼神自打她吃饭开始就一直没变过……),康三元吓了一跳,迅的偏过脸,躲开他这样**辣的、让人无法承受的视线,目光落在一侧,问:“洪度,这次西北打仗死了多少人啊,你没受什么伤吧?”
洪度闻言,眼睛眯起来,目光变得更加的炽热欣喜,他惬意的道:“你莫担心,像这样的大战,我一般是坐在帐篷里观战的,离两军阵前远的很,绝不会有事——”一边说着,眉头舒展开来,一张本就妖娆的玉面更是仿若那盛开的春花。
康三元深觉得他长得还是太扎眼了。
她听了他如此热切的回答,摸摸胳膊,道:“我只是随便问问,战争真可怕……”
景年闻言,脸上的颜色顿时灰了一分,自己郁郁了一会儿,又感叹道:“天下哪有长久的安定,除非各国皆孱弱。不然,只要有一方雄起,定然会觊觎邻国的疆土,清乾的安定,也只在这十年八年之间罢——”
景年这话其实只是他的一个预测,不过很不幸,清乾国没有挺这么久,五年后,一场更加旷日持久的决战,又在他曾经运筹帷幄的地方拉开了,其时,正是他痛不可当的时候……
这些是后话。
如今,康三元听了他的预测,在放心之余,又很为那十年之后担心,毕竟,在颠沛流离的同时还要负担苛捐杂税的日子不好过。
景年看出她的忧心,心道:“她还是这样,净为那些遥不可测的事担心,真真天生就是操心的命,这样不好——”
他不愿意看康三元烦恼,于是,便将西北军中的一些趣事信手拈来几个讲给康三元听,以转移她的心思,康三元从没现景年还有讲故事的天赋,听着听着忍不住面上含笑——倒不是为了那故事内容,而是单纯的觉得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意思。
两三个掌故说完,天已经到了一更多,康三元想起今晚还没有胎教,不过对着景年叫她读着那些诗词傻傻的胎教,她有些做不出,于是想了想,去自己的房间拿了一床被褥,指使景年道:“既然如此,你就现在这里打个地铺吧,我也要去睡了——”
说着,自去洗漱,准备睡觉。
等她洗好澡,一切都妥当了,扶着腰走到西厢房门口时,却见房里面影影绰绰的,已经有个人在了——那影子一看就知道是宋崖,康三元顿时有火,上前一把推开了门,正想撵他,却又顿时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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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宋崖已经在她的床前打好了地铺了,此刻正乖乖的靠着她的床头坐着,手里拿着一卷书,双眼小心翼翼的望着她(肯定是装的!),因为他长得是那样张扬的模样,现在装出这样一番小心翼翼、有些可怜的神态,那巨大的落差便使人觉得十分可乐。
康三元屏不住的露出了一丝笑影,赶紧抹了一下两颊,拉下脸来,正要说话,但那一丝笑影却早被宋崖看在了眼里,他还不等康三元张口便迅的扔下书站起来,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热茶讨好的道:“三元,先喝口热茶吧,这是我特特的预备的。唔,我在这里睡的意思呐,就是预备着给你端茶倒水的,再者也免得你一个人害怕——”一边说,一边期待的望着康三元。
前一句话康三元无所谓,她还不习惯晚上有这么个端茶倒水的人;后一句话倒是卡在她的心坎上——她一个人睡这么一个院子,的确有些害怕,晚上也经常睡不安宁,听到山鸟叫什么的在大热的天也只好蒙着头睡。
且康三元也相信宋崖的人品,虽然他常有奸诈,但大方向上的人品还是有保证的,是个君子——想到这里,她便接过那茶喝了,道:“你明日替我去后山请几个匠人来可好?我要在这房子周围拉一道院墙……”
说着她便颤巍巍的爬上了自己的床,蒙着被子倒下了。
隔着被子,听宋崖十分稳重的答了一句:“好——”
然后室内一片黑暗,康三元将被子推开了一点,露出头脸来想:“果然有个人在就是不一样,感觉上就安心了许多。待院墙拉起来,我也从匠人们口中打听清楚了他的底细,到时再赶他走不迟——若他真是避难的呢?若真是避难的,那只好先随他去了……”
康三元盘算着,很快安然睡去了,而地上的景年,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他躺在地铺上,不过他倒丝毫不觉得难受——他正美滋滋的想:“难道三元想拉院墙,是怕邻里看到我与她同房?真是个掩耳盗铃的人啊——更何况,用不了几天,大家就都会明白我是她官人了,这个还用遮掩和解释么?”他亦放心的沉沉睡去了……
偶有山鸟鸣,风吹竹影动,四野寂静,唯见竹林那侧还有一户人家,亮着一点烛火,是阿离还在夜读书。
番外。景年早起
清晨一大早,景年便已悄悄的起身,看看康三元睡的正沉,便立在床头,胳膊肘拄着枕头,托腮端详了康三元一番——嗯,几个月不见,她好像胖了。
不过应该是带着身孕的缘故,景年大略的还是知道一些这类的常识的,看着她酣睡的模样,景年忍不住心里起了柔柔的爱怜,低头轻轻的亲了一下她的嘴唇。康三元一向晚起惯了的,此刻睡意尚浓,浑然不觉。
景年看她两条胳膊都露在外面,搭在枕头上——康三元此时的睡相真的很不雅观,不仅人是仰面朝天的大字型,两只胳膊还呈投降状,举在枕头两侧。景年嘴角擒笑,抬起了她的胳膊——一握之下,又觉出她这胳膊也粗了不少。
听说女人生完孩子之后都会胖,有些甚至胖的可怕,景年握着康三元的胳膊,又一度的端详了一遍她那仿若银盆的胖乎乎的脸蛋,心中不禁隐隐有了一丝忧虑——如今才四五个月她就胖成这般,再往后可要成什么样子了呢?
可千万别生完孩子也成了个胖妇人啊。
一边想着一边将她的胳膊塞进被角下——她这样矮的身子,若认真胖起来那可不好……
景年脑海中已经想象出康三元胖成圆滚滚的肉球的模样,不禁蹙眉叹了一声。
不料康三元此时却嘤咛一声,睁了睁眼。
景年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背过身去,弯腰收拾自己的铺盖——他不是怕她,是怕她的聒噪。
收拾着,听了半晌,后面却没声音了,待他抱起铺盖卷,转身窥视的时候,现康三元只是换了个姿势,已经又酣然入梦了。
景年便又是一笑。
将铺盖找个妥当之处安放好,这才轻轻的开了门出去——一出门,扑面而来的是山中清晨新鲜的空气,沁人肺腑。
便缓步到了院子里。
只见山林寂寂,一轮巴掌大的红日朦朦胧胧,正从那远处隐隐的青山后升起,远望的阡陌纵横,曲水交流,亦是朦朦胧胧的。初秋的早上,露浓霜重,远近的丛林都被雾气包裹着,层林漠漠,仿若一副巨大的水墨山水,层层推染,美得让人惊叹。
景年也算是戎马半生了,各处的奇景美。色也见了大半,虽说各有妙处,然而此刻看这小桃源,却从心里就觉得亲切喜欢。
他伫立在栅栏旁,静静的看了半晌,觉得胸臆开阔、心境清明起来。
他估摸着康三元还得睡两三个时辰,便决定逛着去后山给她买些早饭来,待她起来也就正好吃了,自己也顺便逛逛这小桃源,还有一件,秋季是农忙的季节,四邻一定起的早,正好顺便去打声招呼,认一认——
景年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稍作洗刷之后,他带上柴门,便缓步出了院子,刚一出门,果见康三元院子前的这家人家的主妇,正围着头巾,提着篮子在摘桑叶了——正是阿九。
景年便在康三元的小柴门边站定,正寻思着怎样打招呼,阿九却先看见了他,直起身来略有些惊讶的招呼道:“起的早,阿元也起来了?”
景年便施了一礼,按照阿九打招呼的方式也道了早,笑道:“这位就是九嫂吧?我家娘子在此处多亏嫂嫂关照,实在感激——昨晚三元都告诉我了,以后嫂嫂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来找我,莫要见外才是”——景年是居高位惯了,想报答一个人从来出口便是“有事只管来找我”,意思差不多天下事是没有他解决不了的。
这话他说着习惯,阿九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只笑了笑道:“哪有什么,阿元太当一回事说了——”一边继续采桑叶一边又问他要去哪里——景年便站着和阿九聊了几句,将对阿离说过的话拣紧要的又对阿九叙述了一遍,表达清楚了自己是康三元的官人,康三元乃是负气躲到这里的之后,自觉心满意足,自往后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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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后山的山道宽敞平坦,两旁的山势巍峨,山上的草还是半青的,**的全是露水,路上的行人不多,景年一边走一边观看四周的山石树木,想:这里的路也是宽敞的,甚好,不然三元每日在这里走动,岂不是危险。
一边想着一边走着,不一时,红日已经挣脱了青山的怀抱,喷薄而出了,光芒万丈,温暖又和煦的温润着草木河山,山雾消散,熙熙攘攘的后山在望了——
情切切意迟迟
话说从这天起,康三元家里就热闹起来,不仅因为小桃源的人路过她家时都进来看一看她的官人,还因为景年从后山请了一大班子的石匠泥瓦匠,正井然有序的给康三元拉院墙。
康三元本来一见景年带回了这么多匠人,心声不解——拉个院墙最多七八个人也就够了。后来一想人多了也好,自己正好打听消息。于是也就没说什么,任凭景年调度。
这山里的规矩是主人家一般要管匠人们饭的,一般至少管两顿,午饭和晚饭。
这点景年很不喜——他好不容易找到康三元,得到了与她共处的机会,因此倍觉这些天黑了还坐在自家吃饭的人碍眼。景年心理上觉得康三元的就是他景年的……
因为康三元有孕,饭食之类的都是阿九来帮忙,真忙的时候甚至要景年自己动手,介于这些,他本来还想在这院子里再早两间房子的,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惟愿院墙早点完工,匠人们早点散了。
不过,康三元却似乎不怕聒噪,景年几次现她坐在匠人们堆里,与他们谈的甚是投机,偶尔向自己这个方向望过来,那神情是暗流汹涌的。
于是,在某一天趁康三元歇午觉的功夫,景年也和匠人们谈了一次,顿时真相大白。
如此五六天之后,院墙终于造好了,十分结实,为了与小桃源青山绿水的环境相协调,大门就用了一扇木头的。这天结算了工钱,送走了匠人们之后。
景年估摸着康三元该有话说了,所以将大门一关,悠然的亲手泡了一壶茶,端坐在桌前等她说话。
康三元其时已经憋了很久了,此刻一见景年一副怡然自得仿若无事人的模样,心里的郁郁简直就要喷薄而出。
她强压了压心中的愤愤,语气尽量平静的道:“洪度,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景年闻言端着茶碗,悠悠的笑道:“三元,这话还用问么?自然是娘子在此多久,为夫便在此多久了——”
康三元闻言手有些抖,满面又急又气的道:“洪度,你不要耍赖,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也不管你想怎么样,我这孩子是必不能跟着你的,你就别打这主意了!”
说着,颤巍巍的在屋内转了个圈,绞着手又道:“实话对你说罢,别说和你是意外有了瓜葛,就是正经的男婚女嫁,我和你也绝不可能。你不是总怀疑我是什么人么?实对你说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意外的到了此处。这其中的事也难对你细说,你也不会明白。我原本的想法是,既然到了这里,就攒些钱,各处逛逛,真要遇上可心意的人了,也可以成家生子,夫妇两个和和美美的,也是一件美事。”
“不过,这样的美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也知道你们这里规矩甚多,尤其是高门大院里的规矩就更多了,这些不是我喜欢的,我也不乐意受那种罪,人活一世乃是眨眼之间的事,实在没必要自寻烦恼,受人家管制——所以,你细想想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如今我说了这么多,你也应该明白要怎样做了”
“你有你的事要干,我有我的路要走,咱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吧,免得以后更别扭——你若真不放心,待这孩子生下来,你瞧一眼再走也可以,等他长大了若想见他父亲,我也会放他去找你。孩子在哪里长大都是一样的,你知道,我很养得起他……”
康三元将二十年后的事情都想好了……
景年原本想她今日肯定要个火,然后问十万个为什么的,没想到她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了这么些,说到最后,竟有些悲凉的意味,他微微诧异的看着她不语。
脑海中又想起自己曾怀疑她是换过魂的想法,
他不明白为什么康三元会认为和自己在一起,日后就会“越来越别扭”?他自觉地和康三元在一起很有乐趣呀——因此,他自觉的将这段话抹掉了。又想,她觉得自己养得起孩子,可是就凭你开几家铺子赚些蝇头微利,就以为能养得起我的儿子么?
是以,他略有些薄怒的放下了茶碗,忍了忍气,霭声道:“三元,你过虑了,以后我们家的事都听你的,你看可好?凡百的规矩也都由你定,如此何来的别扭之说。你看,孩子都有了,你就不要再说这样见外的话了。另外,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以后也只有你一个,唔,如此你闲暇时也要好生保养,千万莫老的太快了——”
说着一双妖娆的眸子又带了一丝笑意,溜了康三元一眼,康三元刚刚那慷慨激昂的情绪被他这么一溜,顿时土崩瓦解——跺跺脚正要说话,却见宋崖忽然起身,伸臂一捞,自己的身子便落到了他的怀抱里。
宋崖小心翼翼的抱着康三元坐回椅子上,轻轻喟叹了一声——他想做这个动作很久了……
然后收紧了双臂,笑意盎然的俯视着她,慢慢俯□,却没有亲她,只是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中轻轻的蹭着,康三元被他身上馥郁的香气包裹着,脸顿时热起来,刚挣扎了一下,手臂立即被宋崖揽紧,耳中便听宋崖在她的颈窝里叹了一声低低的道:“唉,不能xx,你什么时候生完呢……”
康三元闻言,只觉得颈窝里一阵酥麻,顿时瘫掉,脸在暮色里更像那火碳一样腾的直烧到了脖子根上……
康三元家的这顿晚饭吃的有些**。
康三元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向宋崖申明了自己的意愿,捎带着揭穿了宋崖的谎言,比如根本就不是逃难,如今也不是布衣,家中还娶了个公主等。
宋崖十分从容而简略的一一的承认了自己的谎言,并扼要的说明了自己撒谎的原因。唯有娶公主一事,景年是果断的驳回的,并怒斥街上的流言是“胡诌”!
景年这话倒也没撒谎,公主到底是没嫁成,阴差阳错的竟嫁给了那个莫儿墨国王,这事纯属意外,景年的本意只是逼明泽收回成命的,没想到最后,明泽却将明月远嫁了异族,这件事其中的纠葛一时也难对康三元讲清,景年之大略的说了个梗概,使康三元去疑也就罢了。
康三元劳动了这些天,今晚十分劳乏,又见景年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住下去了,也无法撵他,想到自己越来越笨重,一个人住也确实不放心,又不想雇个丫头——小桃源民风淳朴,从来没有雇丫头这一说,康三元不想显得太奢侈了,与众人格格不入。
遂暂时决定随宋崖去罢,他如今想来也还是十分忙的,用不了多少日子自然有事情将他牵回去。等自己生完了,恢复了,再决定以后的事吧。
康三元这样的打算正和景年的心,他觉得康三元之所以如此排斥他,最大的原因就是自己在渝州城养伤的那段日子导致的,康三元对他保留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坏印象所导致的。
所以,他打算充分的利用这段共处的时间,来降服康三元……
这天的晚饭,两人各怀心思,虽然是静默着吃饭的,但那空气中心思流动,十分的粘稠热烈。
因为有了院墙的保护,康三元觉得安全了许多,这夜当景年又抱着铺盖来康三元的床前打地铺的时候,便理所当然的吃了个闭门羹。
这令景年愉悦的心情又遭到了一点小挫折,不过他调整的很快,见康三元没有商量的余地,便毫不生气的回了堂屋——康三元的屋子内都是青砖铺地的,这个季节,又常下秋雨,人睡在地板上难免腰酸背痛,景年虽然是从过军的,但他鲜少吃败仗,因此即使在不毛之地睡的那也是紧暖密实的暖帐,何曾睡过这样潮湿又阴冷的地面。
因此,十分不爽。
他本来有一分的腰酸背痛,此刻在康三元的面前,便刻意的表现出了十分,最终康三元终于看出了他的痛苦,问是怎么了,景年遂将睡地板的苦处夸大了十分的说出来,又说此处不比北方,这里如此潮湿,是人都禁受不得的。
康三元想了想自己在渝州城睡地面,他睡床的日子,对他的处境只给了两点建议:要么赶紧回去吧;要么去后山住客栈也行。
景年末了去了趟后山,买回了一架新床。
新床足够大,险些进不去康三元的堂屋门口,卸掉那高大的床栏杆之后才抬进去,一张床占了那可怜的堂屋一半的空间,康三元默默的看着自己精心布置过的小厅兼书房就这么被毁了,一脸的痛惜。
下午,阿离来玩,与景年一起将床栏杆又钉上,景年对这张床甚是满意。阿离看了看这张床,又望了一眼康三元的脸色,有些不解这对古怪的夫妻。
景年在这里最大的乐子,除了看康三元之外,就是和阿离谈讲,两个人常常在大月亮底下,对坐饮酒,谈的月亮上了树梢,又落下了树梢。
康三元很佩服阿离,竟然能啃得动景年这样的老冰山。
她这些日子,白天大多不在家,不是去找阿九玩,就是寻那些也正在怀孩子的人家,一起谈讲些育儿经,一边切磋针线——都是小孩的衣裳。
景年已经带康三元去了后山一趟,还是那个老大夫给康三元把了脉,康三元忍不住的还是问了问是男还是女,那大夫正伤风感冒,一边咳嗽一边皱眉细摸了半天,道:“咳咳咳,都有……”
哔嘀阁
吓了康三元一跳,紧张的望着大夫等下文,那大夫缓过一口气来,喝了口茶才道:“都有可能,现在看脉息还把不出来——”
康三元闻言长舒一口气,继而又大失所望,继而更怀疑这大夫的水平。
景年在一边旁坐,闻言只略略的和大夫谈了几句后,便决定命张齐去京里带一个大夫回来——另,张齐和霍顿如今轮班倒,还在后山住着……
康三元如今看着小桃源的清风明月,看着跟母鸡看小鸡一般围着自己转的景年,有时会有一种又是恍如隔世了般的感觉,继而又有些伤感的想起夏风,有时半夜醒来,会有一丝的错觉,以为自己还在步云街的宅子里,而夏风那温暖的怀抱和气息就近在眼前。
人家说,怀孕的时候想着谁,孩子生出来就像谁,康三元一度有些担心这孩子以后的相貌……
作者有话要说:贴
为毛瓦写着写着就往伤感里去了呢?挠墙,难道瓦就是传说中的悲剧性的性格??叹气,挠墙……
过重阳
如此过了几日又到了重阳。
小桃源的风俗,重阳节要全家人登高插茱萸,带着吃食在野外进餐的。
康三元也想去登高,景年不许,他霭声劝道:“在家里看山同爬到高处看,区别也不甚大——山还是同一座山嘛。你如今行动不便,就不要学人家了,我们两个在家过有什么不好?”
康三元神往的道:“山上人多热闹!”
景年瞧了瞧她的神气,和蔼的道:“你爱热闹,那好,过晌我去请阿九阿离他们来,大家一起饮酒赏花如何?呐,你在家略躺躺,我现在去后山买些吃食来——你爱吃什么?重阳是必要有菊糕和菊花酒的,其他的,牛羊肉你可喜欢?”
边说边起身,从房中拿来一件短披风,重新回到廊下,将康三元一罩,只露出胳膊和脸来,景年打量了一番,满意的道:“就在这里坐着吧,我去去就回,你可想好吃什么?”
康三元想了想道:“那,就按你们这里的规矩来吧,我,什么都想吃……”
她这说的是实话,自从怀了身孕以来,她越来越馋了,简直看什么都想啃两口,食欲旺盛的吓人。
景年却不以为意,闻言甚是喜悦,各处检查了一番,看看再无不妥当之处,便关上大门自去了。
康三元坐在廊下,晒着秋日的暖阳剥新鲜的玉米——她准备煮来吃的。这个时节坐在山里,虽然晒着太阳,风一过还是有些凉的,康三元将短披风拉了拉,将两侧盖的更严实一些,将剥好的嫩玉米放进藤椅边干净的竹筐里。
自己则端起膝上的小簸箩,将里面淡青色的玉米皮衣端到东南角的小石板房里,喂给两只日渐肥壮的野兔吃——这小石板房是工匠们建院墙时顺手新盖的,小小的三层小楼的模样,均是用青石板搭成的,最底下的一层住着康三元新养的小鸡仔,中间一层养着那两只灰毛野兔,干净又敞亮。
康三元到底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不能忍受每天只是闲聊做针线看蚂蚁上树,所以,这院子里栽花种草养鸡养兔子的事都全了,她尚觉得不满足,某一天还感叹过要是大壮小壮们在就更好了……
她在景年来了之后,曾经托阿离写过一封信,寄到渝州,给银姐他们——一则让他们放心,二则她也想知道那边的生意等状况。至今还没有收到回信。
康三元现在的这所宅院内,除了以前搭的花架子,更在东南角,房前屋后等地,种了许多梅菊等花——均是她带着针线去人家谈讲育儿经的时候,顺便讨来的……
如今重阳,各家各户的菊花,甚至山野的菊花也都盛开的灿烂,各色灼灼,耀人眼目。独有康三元家里种的这些菊花不景气,要么苗株还未长足,要么即使开花了,那花也是瑟瑟的,瘦小的可怜。
康三元恍惚记得有一种说法,是讲这花木家畜之类的荣枯盛衰,乃是顺应主人的气运而变换的,如今——她望着自家墙角这些萎萎靡靡的花儿,心中颇为郁卒。
又给花儿们撒了一遍水之后,便听到前院一阵欢笑声,夹杂着小阿花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声,康三元知道是阿九一家要去爬那座桃花山了,昨晚她们就说过的。
康三元早就听说过桃花山很有名,在这个节会有不少锦夜城远近的才子名士也来此专为登此山,因此心中颇为向往,便落下门拴,拉开木门,颇为寂寥和可怜的站在门,望着抱着孩子的阿阿九夫妇招呼道:“这就去山上呢?”
夫妇两个便站住脚,阿九将怀里的阿花换了个胳膊笑道:“先去她爷爷坟上祭一祭再上山,你家官人呢?”
康三元裹着短披风吸吸鼻子道:“他去后山买应节的东西去了,你们好好玩吧,回来来我家玩——”
阿九答应着,两个男孩子一人举着一根草,扑到康三元面前问“元姨你不去么?”康三元万分郁郁的道:“元姨走不动,明年和你们一起去,昂”
阿九便笑着喊:“快走吧,别闹你元姨,你元姨带着弟弟呐——”
两个男孩子便好奇的观望了一下康三元鼓鼓的肚子,恋恋不舍的去了……
康三元眼看着他们一行身影渐渐隐没在竹林深处了,叹了口气,又望了望四外的山道,许多拖家带口的人家正缓缓的走上来,康三元望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隔壁阿离家——阿离家大门紧闭,应该是去坟上了。她便回身寂寞的关了大门,又坐回了躺椅中。
一边晃着躺椅,一边在心里盼着着景年能快点回来——
景年是带着一辆小车回来的……
康三元在躺椅上看书正看的打盹,听到敲门声响,慢吞吞的起来开门一看,只见景年一头微汗,正笑吟吟的站在门前,他身后还露着两条腿——看样子是个伙计,伙计是拉着车子的,但伙计的人和车子都被锦簇簇的菊花给埋没了,只露出两条腿来——康三元扶着腰,看着这垒的半人多高的花,睁大了眼睛道:“天呐——”
景年很满意她的表现,向后面一挥手道:“就在这里罢,卸完东西你们可以回去了——”
边说边进来,将木门朝两边拉开来,又将拦在门口的高高的门板拿开,便拉着康三元到院子里等着看东西。
原来那被花儿埋没了的车子之后,还跟着两个小伙计,都是十**岁的年纪,此刻便从车后面出来,与拉车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活计一起,来来往往的开始往院子里搬东西,引得不远处正往山上爬的邻人远远的都朝这边望一望,有相熟的,隔着几条溪涧便喊一声“阿元,桃花山(小青峰)去不去——”等等,让康三元倍感亲切,每次听见人喊自己,便托着腰颤颤的赶到门和邻居们说几句。
而景年则在院内指导着小伙计放花儿,不一时,院子内便被一片黄的白的粉的绿的锦簇花团覆盖了。而狭窄的房廊下也堆满了七七八八的东西。
一时,小伙计们去了,康三元中午饭还没吃,正饥肠辘辘,便抱着肚子过来看景年买的这一堆可有什么现成能吃的。
景年伸玉手,在那一堆的物件中轻轻的巴拉了巴拉,拎起两包东西,扔到廊下的一个藤筐里,道:“这两包是新鲜的牛羊肉,一会儿我们涮来吃——”一边又弯腰,将一些七七八八的青菜、酒坛子之类的拎出来,在廊下排放整齐,又捡出几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包来,拿到躺椅上,从腰上解下一把小弯刀,对着那松松的布结划拉了两下,锦绣的包袱便散了开来,露出里面一摞的衣裳来。
康三元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看着,只见全是各色细软的棉布衣裳,且看花色款式,男女各有,便问他哪里买来的——康三元记忆中,后山只有裁缝铺子,织补匠人,没有成衣店之类的。景年洋洋得意的拣起一件衣服,抖落开,展示给康三元看道:“这是前几日我去后山时定下的,你穿穿看尺寸可合适?”
边说边对着康三元比划了一下,自己满意的点头,嘴里道:“应该不差什么——”一边将衣服全抱起来,送到内间,看看没处放,便一股脑全放在他自己的大床上了,
康三元以前不能想象景年做家务是个什么场景,不过,自他来了小桃源,几次颠覆了康三元的想象之后,康三元便渐渐的习以为常了,并且深觉,帅哥做家务也还是帅哥,怎么看都还是养眼的很。
就比如现在,景年一副婆妈像的抱着大摞的衣服往床上放,一边将碍事的袍子掀起一个衣角,掖在腰带内,看起来更显得鹤势猿形,透着那么一股敏捷和家常的可爱;又比如他平时,笨手笨脚的摆弄碗盘,眉头轻皱着,明显是不耐烦,嘴里却闻言软语的问:“三元,你爱吃哪样?是肉对不对?”,也让人在不悦之余,又生出了一丝怜惜……
再比如,他夜里点灯关门,巡视院落,明明做的是很简单很单板的事,但因为那油灯或者月色照耀下的是一个长身玉立、清风一般俊雅的男人,因而这份简单,看起来便增添了三分雅士高人的逸气……
总之,康三元如今很相信气场的说法——不,是以前也相信,只是,如今感受的更加的深刻了……
——如果说在康家小院养伤那会儿的景年,其气场是阴冷而神秘的的话,那么此时在桃源的小院里,等待孩子降生时的景年的气场,便是温暖又随和、雍容又优雅的……
康三元对他现在的表现比较满意。
在看着他来来回回的忙了几趟,房廊上的小山也塌下去了一块之后,康三元还是没有看到能解饥饿的熟食,不禁有些恼火——她一手托着肚子,单腿跪地,另一只手便在一堆的锅碗瓢盆等物中一阵巴拉,结果,连块糕也没看到,不禁大失所望,刚要起身,一不留神脚一滑,却踩碎了一只白磁碟,只听“划拉”一声响,康三元忙回头挪脚,便见正屋内箭一般的冲出了紧张的景年——
景年冲出来,一看,原来只是康三元踩碎了一只碟子,时虚惊一场,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之后,便板下脸来问道:“你找什么呢?就忙成了这样?”
康三元与他大眼瞪小眼的对望了半晌,便悻悻的站起来,道:“没什么,我煮玉米吃去了——”
说着,便自出了房廊,去找她早上剥的玉米去了。
找了一圈,末了在院子的东南角看到了,原来是被搬运东西的小伙计绊了一跤,连篮子带玉米都给绊到那梅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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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颤巍巍的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只见那金黄粉嫩的玉米粒上,已经滚的满是泥,不由得肚子内火冒三丈,正想出言责问景年今天中午\下午这顿饭怎么吃,一转身,却见一只黄澄澄的香糕垫着桑叶,托在一只玉白的手里,正递在自己的眼前,康三元顿时刹住脚步,惊讶的抬头——便见景年另一只手很有派的背在身后,见她回过身来,便微昂起头,点墨的眉峰一挑道:“给你——这糕就在你手边的盒子里,你翻成了那样就没看见?”
康三元无语的接过糕,咬了一口,将头一扭,没有说话,自去躺椅内坐着了……
这里景年望着兔子们的窝悠然的一笑,转身便又去收拾去了——重阳节要吃涮羊肉的,去年因为在贫穷的康三元家,所以没有吃上,今年,今年一定要吃上——他为此亲跑到后山买回了全套的炊具,包括炉子、桌子、铁锅、叉子、等等等等。
此刻,康三元坐着啃糕的功夫,他就开始摆弄起来了。
一边不忘叮嘱康三元:“慢点吃,一会儿还有羊肉——”康三元听着呢,她见他摆弄的有模有样,因此她吃的很慢……
康三元家的涮羊肉是二更天的时候吃上的……此时,康三元已经睡了一小觉了……
良宵花解语
在康三元等羊肉吃等的睡着之前,爬山归来的阿九一家来过一次,围在院子里看景年怎么架炉子,刷羊肉。
景年往常过重阳,从来都是别人涮好了呈给他吃,如今他自己亲自来弄,便显得经验不足,他拿着火石十分不解的皱眉——明明以前看小厮们这般做,炉子里的火就能烧起来的?到自己手里为何就不听使唤了呢?
这种炉子阿九他们都没有使用过,也不知道是做什么使的,原来这些东西都是景年命张齐按照他家里重阳时常用的样式定做的,一般的老百姓既没见过更不会用过了。
一屋子的人由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困乏难耐,不但想吃肉。肉的小阿花留着口水睡了过去,连两个男孩子也困的睡眼迷离,康三元也打起了哈欠。
康三元两人本是要留阿九一家一起吃肉赏花的,阿九见景年一副要拆了炉子深刻研究的模样,便好心的替他将羊肉洗净了,又按景年的说法切成薄片,便抱着孩子一家子要回去歇着了,景年黑着两只手,挠挠后脑勺,很有歉意的用大桑叶包了一块鲜肉给阿青抱着,然后替他们开门送出了院子。
康三元本来见景年被众人围随着看架炉子,架了一个更次也没架好,深觉的丢人。又见景年也很急,虽然表面还是不徐不疾的说笑,但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心里又不禁生出了三分心疼和护短,待要自己替他弄,可是自己也不懂,想想景年也不会让自己动手,便只有干坐着,和阿九说山上的事,如今见阿九阿带着孩子去了,她先长松了一口气。
待景年送客回来,见康三元歪在躺椅上,已经闭着眼睡过去了……
景年望了望半天的月亮,不禁十分的郁卒,自己找水洗了手,将康三元抱起来,送进正屋里,先放在了屏风后自己那张大床上。
他又回到了院子里,挽起袖子,怒气冲冲又不甘心的继续摆弄起来。
最后,还是阿离隔着竹林,见康三元家的院子里浓烟滚滚的,不知道除了什么事,便过来看看,进来一见了景年这副模样兼这套摆设,不禁哈哈大笑,末了上前,竟三下两下替景年弄好了,炉火也旺旺的烧了起来,。
康三元被景年摇醒,接过香喷喷的一小碗涮好的羊肉的时候,阿离正在廊下放桌子,摆桃花酒菊糕之类的,准备赏花饮酒。
康三元就着景年的手吃了两口羊肉,睡意顿消,便问是怎么弄好的,景年垂着眼皮道:“唔,是阿离,他懂这些”
康三元听了感慨道:“阿离什么都懂的,他比好些人都强多了——”
说者无心,听者不爽,景年的脸便有些拉下来,默默的起身弯腰拿起康三元的鞋子,道:“你是出去吃还是端进来?”
康三元没有听出他明显冷了些的话音,一边费力的穿上鞋,一边道:“出去,出去,我一天就喝了点粥,吃了那块破糕,快饿死了!”
一边说着,人已经扶着腰,颤颤巍巍又伶伶俐俐的出去了。
景年在后面端着那空了的小碗,默默不动了一瞬,习惯性的一挥衣袖,也便随后出来了。
这副涮羊肉的炊具造的正正好,三个人围着那冒着香味的铁锅,各守着一个桌角,桌子上杯盘罗列,桌子下的小炉内炭火正烧得旺,人坐在桌前顿觉暖意融融,不过,景年还是随手拿出件披风来,将康三元包了一包。
其时,康三元正笑语嫣然的同阿离交谈,问他一天不见人都去了哪里,有没有去桃花山等等,阿离一边往锅里扔羊肉,一边给景年和自己的杯子里斟满酒,讲了自己去会友人的经过等。康三元犹问有没有有名的见才子等等。阿离便看了一眼康三元身后站着的景年,微微一笑,向后撤了撤,离康三元远了些,被两人热烈交谈隔离在外的景年,这才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两人之间的主位上。
景年坐下来,十分有好客主人风度的让着阿离,自己便先拣了些熟透了的肉片,放进康三元的碗里,这才举杯,与阿离对饮,两人就重阳的来历讲了一遍之后,便开始品评阶下的菊花,康三元一边兴致勃勃的吃着,一边听他们讲话。
只听景年指着阶下的一团金灿灿拳头大的小瓣菊花道:“这是万龄菊,家祖母最喜此花,常命清水贮瓶插数十支,以供赏玩。”说着似面露回思之状,末了又指着阶下的一团罕见的粉色菊。瓣的花团道:“此名桃花菊,其色之夭夭,华彩更胜春。桃。”又指康三元旁边的一丛雪白的水晶球一般的菊花道:“此名喜容菊,虽是多见,然此株之冰雪姿容,娇姿媚态,亦是难寻”,末了又一一的指着其他几丛或白或绿的,指名曰:“白而檀心者为‘木香菊’,淡绿而黄蕊者为‘碧玉菊’……”等等。
康三元一边吃一边决定明日做些小竹片,将花名一一写上,挂在盆里,以免以后叫错了。
康三元吃到一半又想起还有一包牛肉,问景年放着不是要坏了?景年一边往锅内下了些香耳、菜蔬,一边道:“不妨,房后不是有冰窖么?我已经放窖里了——你那几日不是说要吃牛肉水饺么?那牛肉冰一冰才好切细。做了馅儿也才更入味。”
康三元闻言讶异的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竟连这些也知道了?!”
景年非常矜持的微微侧,一挑眉道:“些微小事何足道哉”
阿离在一边摸着胳膊瞄了两人一眼,便继续风云不惊的调自己的酱料了。
这场赏菊大家酒足饭饱而散。
阿离走时,步态已经有些不稳,歪歪斜斜的踩着已经有些慧明不定的月色去了。
康三元让景年去送他,景年不去,只照例的到门便回。
康三元看着一桌子的杯盘狼藉,手抚摸着鼓鼓的肚子,打了一个饱嗝,内心忽然十分庆幸自己现在怀了孩子,不然这一桌子的活就都是自己的了……
三更天夜凉,康三元坐在尚未熄灭的火炉边,倒也不觉得冷,按平常她早睡去了,但看景年忙了一天,自己又吃的很爽的份上,她决定再坐一会儿,陪景年收拾完这桌子再去睡,也好显得自己不是那么薄情寡义。
其实景年是想将桌子就撂在廊下,等明日闲了时再收拾的,但看送完阿离回来一看,康三元竟然还坐在桌子边上,并说:“我看着你收拾,快收拾了咱们好睡觉——”时,他便不由得走过来,不耐烦也不见了,果然有板有眼的收拾了起来。
康三元将椅子向后撤了撤,抚着肚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别的东西都放好了?”
景年将大盘摞成一摞,道:“唔”
康三元看着剩下的羊肉又道:“这些也要放那个窖子里,哎?那个窖子什么时候好用了?”
景年:“唔,前几日就好用了,我忘了告诉你”
康三元点头,换了右手抚肚子,又道:“天凉了,冰窖快用不上了,应该挖个暖窖的——”
景年道:“你又没有菜蔬要存着,要暖窖做什么?”
康三元想了想也是,末了又道:“可以放地瓜啊,想吃就拿一些出来,不用每次去买。冬天地瓜不放在暖窖里会冻坏的——”
景年听了便道:“好,那过几日再叫匠人们来,正可将这里重新改一改,这屋子冬天住不暖和,又不够宽敞,等入冬我瞧瞧还有哪里要改的,若不好到时还要再改——”
康三元看着他将碗盘都放进木盆中,耳中听得他说“入冬”,便问:“怎么,你要一直待到入冬么?你家里没有事情啊?就是家里无事你也还有朝廷呐——”
康三元心里的态度现在有所转变,这一个多月以来,在景年温柔的伺候之下,康三元由开始的盼着有人来将景年叫走,渐渐的变为了怕小桃源有生人来——多一个人是热闹啊,康三元一想到自己一个人住这里的情景,就觉得往事不堪回(其实她以前也没觉得很难以忍受的,只是如今感受有些变了……),怎么想怎么窝心。
因此,她这句话虽然是景年必须走的意思,但那话音里却透着一股浓浓的试探之意和忧郁之情。
景年正用水冲盘子,闻言便停了手,抬头望她,双目由聚精会神的微眯,渐到满眼的温润——他放下竹筒,神情万般柔和的望着她慢慢的笑了……
康三元与他隔着一层朦胧的烛光,颇觉承受不住的转了头,眼睛瞅着肚子,道:“要不你替我寻个老妈妈来吧,这样你就可以干你的去了,等孩子生下来我给你去封信,你再来看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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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康三元顿觉自己慷慨又明理,宽厚又大度,堪称一位自强自立的端正君子了。
景年闻言,却只轻笑了一声,弯腰冲了冲手,放下袍角来至廊下,坐在康三元对面望着她,漆黑的美目一转道:“你真好——”
康三元顿觉胳膊上小寒毛森森的立起了一片。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汤锅,起身推开椅子道:“呃,那随你吧,我要睡去了——”说着便端了一盏灯,一步三晃的往西厢房门走。
刚至门,忽觉身旁一暖,眼前一暗,一抬,只见景年不知何时晃到了这里,他清清楚楚的往门前一站,伸手握住了康三元欲推门的手,一双本就带着三分妖娆的美目,促狭一笑道:“且慢,三元,你那床今儿夜里睡不得了……”
**?外事
因为康三元爱吃小零食,她的房间里四处都有散放的糕饼、坚果之类的,日子久了便招来了老鼠,康三元于前几日在自己房间的墙角床下惊见了几个鼠洞之后,便叮嘱景年买些老鼠夹子来捕鼠。
景年今日去后山买牛羊肉时便顺手买了,不但有老鼠夹,还有老鼠药。全下在了康三元的房间里。
因此,他拦住康三元道:“捕鼠师傅有言,这药下过后要关门闭户的闷三五天才可生效,不然就白费了功夫,如今里面药味正浓,你不可进去——”
康三元闻言隔着门缝,似乎隐隐闻到了里面浓烈的药味,便不满的道:“你下药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呐!我里面的衣服什么的都没有拿出来,岂不是要熏坏了?”
景年微转头道:“你睡觉那会儿我都替你拿出来了,现在床上放着——这几晚我委屈些,你就先同我一起睡罢”说着似有怨艾之色,转身负手自去了。
康三元站在自己房门口,一时进退两难。
摸一摸肚子,末了便转身去了正屋。
这晚,景年据理力争,死活不肯睡地铺。更不许康三元睡地铺。
其实康三元也不想睡那又硬又冷的地铺,于是,两个人一番较量之后,最终各抱各的被筒在屏风后那张精雕细刻的大床上,并头而眠了。
康三元裹着被子在这大床上翻了几个身,心中感叹:景年真是会享受,这床软的……于是沉沉睡去……
康三元如今身体沉重,然而晚上睡觉还是喜欢侧着身子睡。因头一夜睡得晚,康三元第二天便起得迟,这一天她醒了现景年早起来了,正就着院子里的小炉子,颇为熟练的熬粥。
第二天,康三元醒得早,想来现景年半条腿压在自己的腿上,十分沉重,康三元一脚将其踹开,继续沉睡。
第三天,康三元朦胧中觉有一只大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游移,她睡意正浓,嫌烦的翻了个身将那手推到了一边,早上醒来,见景年还在酣睡,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腰上,头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康三元费力的将他掀开,便自己下床梳洗去了。
第四天,康三元睡梦中一直觉得有个烫人的怀抱在后面紧抱着自己,她在睡梦中嘟囔了几句,又觉有温热的软软的东西在自己的脸上,脖子里,胳膊腿上游移,她愤怒的蹬了一下腿,脚好像叫人握住了,她潜意识的又挣了挣,便挣醒了。
迷茫的一睁眼,眼前漆黑一片,微微动了动,现自己正侧着身子蜷着腿,被身后的人呈半包围式的圈在怀里,更有一双滚烫的唇,在自己的后背上缓缓的流连,康三元全身仿佛通了一阵电流,又麻又酥,俄而感到一只大手抚上了自己的细腿,不一时寸寸磨过肚皮,就抚到了胸。上……康三元没有动,突然沉声道:“你做什么?!”
康三元自觉这一声景年要立即住手了,没想到他只是轻笑了一声,将自己圈的更紧了些,大手仿佛更放肆了了一些,在肌肤上寸寸抚。摸着,道:“佳人在侧,焉能安寝?”
康三元沉重的翻过身来,举手就要推他,景年一把握住了她的拳头,道:“莫急,大夫说这样更有利于婴孩的长成,我这几日熟读了许多医书,绝不会有差——良宵苦短,娘子安心高卧,待为夫服侍你便可……”
说着,人已经欺了上来,舌吐香兰,轻轻探进康三元的口里,唇舌一交。接,康三元顿觉身子软了半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景年的功夫比先强了许多——
不但吻的好,撩。拨的四更天的康三元浑身无力;更做的好,轻重缓急,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让康三元在他身下婉转求饶,渐至呻吟出声。
因为康三元有孕,景年小心翼翼,并未尽兴,看看康三元已经娇汗淋漓了,也便放了她。
知道康三元歇过来定有一场聒噪要生,因此,他细致的安放好她之后,便自觉的去搬了一只大澡盆来,注满温水,又来至床边,将浑身软绵绵的康三元抱起来,光溜溜的就放进了澡盆里,康三元闭着眼,任他摆弄。
景年稳健又温柔的替她洗刷了个干净,只顺手拿了一件自己的干净的内衫,将人松松一裹,便又送回被窝里。
康三元一直没有声音。
景年收拾完了这些,看看天际也出了鱼肚白,便不打算再睡了,轻手轻脚的出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边担心着康三元起来后要怎样疯,一边又觉身体轻健,舒泰的很——他健步去了后面冰窖里拿羊肉,准备到小灶房做饺子去了……
康三元又是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起来的,起来犹觉浑身无力,头也懒得梳,她一声不吭的洗漱完了之后,便将头随意的绑了个松散的马尾辫,怔忪的望着外面的爽朗的天呆——其时,小灶房里已经传来了一阵香味儿。
不一时,只见景年端着一只玉白的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碗从小灶房出来了,宝贝似的捧到了康三元的面前,往桌上一放,讨好的道:“三元,我做了馄饨,你尝尝滋味可好?”
康三元一脸慵懒相的歪头向碗里望了一眼,吆,还挺有模有样的,就是皮厚了点,不像馄饨,倒像汤圆了……
不过那层漂浮的透明的虾仁和香菜看起来很诱人,康三元的肚子响了一声——她接过了景年递过来的汤勺,舀起一个放进嘴里,果然是汤圆啊,牛肉汤圆,这皮厚的。
不过滋味倒也还好,就是盐大概放少了。康三元不说话,默默无言的吃着,景年见她肯吃,便顿觉轻松和欢喜,起身找了个更大的碗,将锅里剩下的全盛出来了,放在桌上凉着。
介于今天康三元心里肯定有气,景年在看阿九来玩之后,便决定去后山,也好暂时叫康三元眼不见心不烦,平复一下心情。
一边在路上掐算日子,康三元大概再过四个月左右也就要临产了,京里的大夫也应该来了。府中应该无事,只是再过几个月便是年关,田亩地租之类的,现在就要着人盘查,以免到时忙乱。西北张也的信也该到了。
后山,张齐霍顿处,如今就是景年小小的办事处,所有的书信来往,里外的大事,全都通报到这里,等景年来买菜的时候,一一解决……
现在,那御医和两个产婆都已经等在了后山,除了往常例有的一摞书信之外,景年刚在两人院子的偏厅坐下,张齐便拿来一张礼单并一个锦盒,景年一扫那锦盒上的鹅黄缎面封贴,便知是宫里之物,心里便猜着了七分。
张齐将礼单呈上来道:“这是昨晚宫里的张公公送来的,说皇上说了不叫谢恩”
打开来看,见是水晶金丝之类的团成的四支菊花,是宫造妇女的头饰。景年看礼单,并无别话,只有贺重阳的几句平常话。便问张齐公公可曾说了什么,张齐道:“也没什么,公公只在这用了一盏茶也就走了,只说皇上说:‘不必谢恩,爱卿离京远游,孤十分挂念,殷切盼望爱卿早日回京’,其他就没有了——”
景年便点头,命张齐将这盒菊花并以前的赏赐一起,拿到正厅供起来吧。
一边拿起案上的书折,慢慢细看,该办的便命霍顿即刻着人去办,一盏茶的功夫,看到了张也的折子。
张也的折子很简短,只有些微几句话,大意是:“西北太平,莫儿墨国王自大婚后,勤谨奉守条约,并无滋事扰边之事”
景年将折子烧了,沉思了一会儿,便叫张齐:“给张也将军去封信,叫他以后莫要再寄信来了。你们也将手下使的人裁减些,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还是避嫌一些的好——”
张齐便道:“侯爷,您一日不回京,皇上怕是要惦记一日,您瞧,那正厅条案上都叫皇上的赏赐给堆满了——”
景年拿折子敲着:“正是有这些人三日一来五日一到的送赏赐,皇上方才对我放心些,三元的身子日见沉重,如今是哪里也不能去的,想来这些皇上也都知道,他不过是在给我个警醒,叫我明白他的人时刻在我身边也就是了——”
张齐便也点头:“也是,不过,虽如此说。属下也还是替侯爷忧心——您当初就不应该交出帅印,如今要是哪天皇上又眼红您封地广沃富庶了,岂不是又要有害于侯爷,那时节侯爷也没有什么能震慑的住的了——”
景年微微一笑道:“无妨,只要莫儿墨不死,我,就还能安富尊荣的活着——”说着,他又展开了一本折子,道:“莫儿墨是个人物,他的志气大着呐,没那么容易死。皇上知道他还有用得到我的时候——”
张齐闻言知道自家侯爷早就筹划好了,便也就不再说什么,景年看着折子,忽又想起一事来,问:“张齐,你可记得今年的三甲都分到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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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齐不明白侯爷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细想了想才道:“属下记得状元是分在了中书省袁大人手下,榜眼和探花均进了枢密院,在枢密使云大人治下,其他进士一半入翰林院,一半在门下、尚书两省内历练。侯爷为何问这些?”
景年点头道:“我记得这榜的探花是姓王,叫王什么来着?”
张齐想了想道:“王冕知,渝州人士。”
景年摸了摸额角道:“对,就是这个名字,前几天我听三元念叨了一回,惦记着这孩子考上了没有——”说着一笑道:“过会儿回去我告诉她,叫她高兴高兴。他是她以前的邻居——”一边心里想着康三元因这个消了气,可能就不怪自己昨夜的冒犯了。
想到这里心情舒畅。又想起明泽加恩科的事来,心里明白明泽是在尽快的培养自己的亲信近臣。
中书省、枢密院,此二处非等闲之地,乃是国家的大政军机要处,能入此二处者,将来前景不可限量。
十年寒窗苦,有人能出头,有人却总是不能展志,景年忽然决定帮阿离一把——比他年少的人都出头了,阿离这样胸怀大志又人品端正、博学广识者,理应有展志的机会。另外,更何况,阿离还是阵亡老将的后人。
更更何况,三元还老在自己面前夸他,叫自己十分不爽……
锦夜城的年关
自从被景年循序渐进的欺负了之后,在西厢房能睡人之前的日子里,景年便睡了地铺,不过他不是很服从康三元的安排——地铺虽然铺着,他的人却常常的忽然到了床上,赖皮又熟练的搂着康三元睡。
天越来越冷了,天冷之后的康三元有个毛病,就是浑身冰凉,尤其是屁股和大腿,一到了冬天简直冷的毫无温度,像块冰。所以在有些个夜晚康三元感到景年滚热的胸膛贴过来的时候,也会任他将自己揽在怀里,而自己冰冷的屁股,则正好贴在他结实又温暖的子造的不好,所以老鼠才能在墙角打洞,而鼠患不绝,康三元住进去是万万不可的——所以,他在雇人挖暖窖的同时,还找了一批匠人重新翻盖西厢房,另外增加□、暖阁等房舍。
康三元家的小院子拆了又盖,在景年的指挥下逐步扩张,竟变的和康三元步云街的宅子差不多轩敞精致了,康三元开始很不乐意景年的扩建,奈何景年巧言善辩,列举了若干条理由来说服康三元,待康三元被说服,该拆的也已经拆了,既然拆了,那自然得建了,所以,新房舍在一个月之内渐渐建成,这期间康三元就一直和景年蜗居在正屋,轮流共享那张大床和地铺。
之所以是轮流,乃是因为每次康三元赶景年紧了,景年便要斗牌或者下棋论输赢,谁赢谁睡床——毫无疑问,这个时候总是景年睡床,康三元自便……
房子建好之后,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天很见出寒冷了,这期间阿离离开了小桃源,赴京去了,康三元颇为不舍。庭院造好之后,景年也离开了一次,说是要去收租——康三元顿觉他是黄世仁的翻版,在家郁郁不乐。
景年望着她略带忧怨的眼睛,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不收些钱粮,我们两个可怎么过年呢?”言罢一笑,明显是在撒谎。
景年走,命张齐霍顿二人每日来康三元处应卯,日夜跟随,夜里就宿在康三元家重建的西厢房内。
这样的情景倒给了康三元一丝恍惚的感觉,仿若这许多的日子都没有过过,如今还是在步云街那会儿一般,相比于那时,只少了夏风。
无论如何,康三元很想知道夏风的消息。
康三元在小桃源居住的本意就是想悠闲的过普通百姓的小日子,可是自景年来,她日渐觉得自己这里还是和周围太格格不入了,尤其随着院子的越变越大,及至突然出现的张齐霍顿——康三元感到邻居们开始对自家这个小院子敬而远之了。
似乎有句俗话说“富不居乡”,自己住这里是正好的,但挂带着个景年也住在这里就显得有些扎眼了……简直要破坏小桃源如诗如画的古朴环境。
康三元为此有些郁郁,更兼随着产期临近,康三元十分惧怕,潜意识中总觉得在这里不够有安全感——叫大夫抓药什么的,总是不很方便吧,万一大雪封山,出点事出去叫人也出不去……
是以,她想着要不要再换个地方住呢……
康三元最终决定去锦夜城住算了。
她知道自己甩不掉张齐霍顿两个,于是商之于两人,张齐等闻言先是惊讶,末了想及侯爷早有将康三元搬出此处之意,且他们在此处也待得颇有负罪感,深觉自己这几人就是小桃源这副清水淡墨画上的两笔浓重的涂鸦,破坏了这里淳朴清淡的景致。
更兼侯爷临走时有命,叫不可违拗了三元的意思,那么就先住锦夜城也好,住了锦夜城,顺着水路,以后就可以直接到侯爷的封地了……
小桃源所处的地方落雪早,康三元与张齐等人搬家是在十二月初,其时康三元已经颇大腹便便了。趁着天还没有下雪,康三元辞别了阿九及前后邻居,告诉他们自己要去锦夜城住段日子,阿九很不舍,愁眉道:“先是阿离走了,现在你们也走了,这个桑树行里就只剩了我们一家了——”又问康三元什么时候回来,康三元想了想道:“要回来也得等年后了,生完孩子之后罢”——她现在也还没想好生完孩子是直接回渝州呢,还是先在小桃源住两年,小桃源什么都好,就是缺教书先生。锦夜城倒是好的,但又人生地不熟。渝州城也好,就是流言蜚语多了些……
张齐雇了轿子,在小桃源外等着,他骑着马,康三元和那个请来的章御医一人一乘轿子,先去了锦夜城,霍顿在宅子里替康三元收拾行李——主要是衣服之类的。
锦夜城繁华依旧,康三元乘轿,从早上歇歇停停的一直走到天擦黑才到了。
其间路上的景致与康三元来时不同,到处是枯草衰菱,丛林寂寂,落叶铺满四野,也有一些不怕寒冷的乔木,细碎的叶子全是苍翠甚至青黛的色泽,夹杂在寒瘦伶仃的枯枝间,三五成丛,使得这冬景也不是那么的寂寞了。
张齐早替康三元在一条干净的巷子里租下了一个小院,规整的两层小楼房,院子里又有些四合院的样式,看起来甚是干净整齐。
房子里面大体也都收拾好了,被褥有一半是从小桃源拿来的,一半是新购置的,康三元在室内环顾了一圈,觉得自己甚是败家……
当晚虽然劳乏,但因为搬了新家,众人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小桃源和锦夜城在繁华上是不能比的,锦夜城,城如其名。康三元坐着轿子进城的时候已经观望过这里的夜景了,真真正正的游人如织、佳丽云集,世间百货齐全的。
很符合康三元在物质上的需求。
连老御医看了都十分惊叹,摸着胡子说:“老朽只知京都富甲天下,看来竟是大错了,这区区一个沿江小城,竟能繁华若此,实在可叹!”
张齐霍顿只对街上的佳丽感兴趣,眼睛只留神着哪家的门头热闹,肚里打算着过几天轮流值班,挨个去尽兴。
在新院子里小做安顿之后,张齐便出去叫了现成的酒菜,搬到院子里大家一同庆贺一下搬了新居。
康三元攥着甜酒杯子,屈指算来自己已经住过四座宅子了……当晚大家累极,吃过饭便都洗洗睡了,大夫和张齐霍顿都在楼下,康三元在楼上。
刚躺下外面便簌簌的下起了雪,康三元躺在柔软干燥的枕头上,十分庆幸自己搬来了这里,不然困在山里可就有的烦恼了。
康三元在小桃源与张齐等人共处的时间,已经大体了解了景年现在的状况:一是不再带兵了;二是还是个侯爷,封地以渝州为中心,延连万户;三是景家府第还是在京师,景年已经在封地之北,新造了府第,已近完工;四是皇上赐嫁的那个公主,不知怎么的后来就嫁到塞外去了,嫁的就是当初和景年打仗的那个莫儿墨国王,现在这位国王年年给清乾上岁贡……
然后张齐总结了一下言道:“如今,侯爷就等着您生完孩子好完婚呐,一应的东西——大到宅子小到喜联,都已经预备妥当了,连媒人都找好了。另外还有一件,请客的喜帖早出去了,朝里的王公贵族世家公卿们人手一份,咱清乾三品以上的官儿如今都等着这件喜事呐——”
康三元闻言忽然觉得有些腿软……
总之,搬到锦夜城之后,事事都更顺心了些,康三元也不再觉得无可释闷了,无事时常常站在二楼隔着窗帘瞧一瞧街景——街上是不能去的,张齐这一点不容她辩驳,另外这里也不比在小桃源或者渝州时,可以随意走出来见人。
锦夜城的良家女子,大概因为普遍比较富裕,大都足不出户,更不能直接的站在楼上到处观望,让街上陌生的男子窥见真面目。
所以,入乡随俗,康三元不得不端雅起来。只有关上大门,与张齐等人对坐时,才一切随意。
转眼搬到锦夜城已经过了十几天,除夕在望了,这期间康三元自己虽然不便去街上,但每日轮流派张齐和霍顿上街找吃的,基本上也做到了“吃遍三街六巷”了,康三元照镜子时觉得自己的脸庞又丰润了些……
现在章大夫每日晚饭后都替她把脉,习惯了康三元不避嫌的行事风格后,这位家学渊源礼数周到的大夫也就见怪不怪了,平日无事还常常告诉她一些养生之道。
另外,章大夫告诉康三元:她怀的是位公子。
康三元一心盼望的粉雕玉琢的小粉团落空,竟然是个小子!
从此她再胎教的时候,便将那些描写风花雪月、阳春盛夏景致的诗文去了,全部改成了励志、诡辩类的教材——不过,大概是以前读那些辞藻艳丽的诗句读多了,尽管康三元现在竭力纠正,仍然大势不可挽回。
这孩子出生以后,随着一天一天的长大,一天一天的颠覆了康三元的想象……
这些是后话,先说现在,马上年关将近,康三元已经开始准备着选购年货了,她问张齐霍顿两人可愿意回自己家过年,两人都摇头,康三元才知道原来两人都是大家子出身,虽然不是当官做宰的人家,但也是富裕的大户,人丁兴旺少两个人倒也还过得去。张齐道:“像我们从军的,常有三五年不回家的,家里人也习惯了,待服完役一起回去也是一样的——”
康三元遂罢了,章大夫家在京城,他此来专为替康三元把脉的,想来叫他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康三元便用心准备过年之物,力求大家都过的高兴。
至于景年,他是家里的长子,应该在京里过吧,又要祭祖又要朝拜还要走亲访友的,定然不能来这里了。
康三元虽然不愿意这样想,但依然觉得自己挺像那些大家子置的外室……
景年秉承他一贯言而无信的行事风格,这一去京师就到了年关,康三元虽然知道他不会回来的,但真真到了大年夜,四五个人(康三元无法下厨,请了一个失了家口的妇人李嫂帮忙)围桌一坐,她还是觉得有些寂寥。
好在李嫂好手艺,尤其是炖的鱼汤肉羹,简直是美味至极,康三元将心情化为食欲之后,也就又活泼了起来,依着张齐的意思,还要叫几个唱曲儿的来,大家吃晚饭听听曲子作乐,康三元想从来没有年夜饭还要有人在边上唱曲的规矩,所以不许,张齐只好多买了许多花色各异的鞭炮,拿这个来助兴。
年夜饭中,霍顿也忍不住抱怨:“侯爷明明说年前一定回来,如何延误至今不见人来?”
景年为何还不回来,这里的人只有张齐知道,只是他不敢说,怕康三元担忧——景年回京倒无别事,不过是年关近了,家事虽有林夫人料理,但也不能全部张给她,另一个还要见见明泽,叫他放心,更要安排一下年关府中的事,提前会一会亲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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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会就由不得他了,他因为和康三元耳鬓厮磨,同一个院子住了这么久,心情舒畅,因此被尚云摩王章明褚等几个要好的拉住,说:“得了佳人就忘了旧友,今日不能放过,趁着你如今还未娶,先同我们去霭香楼尽尽兴,明日再去城外打一回猎去,难得的大雪——”
于是,景年先在霭香楼醉卧了一夜,次日清早又匹马拉长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西山围猎。
人家说景年像玉尚理的,至少在打猎这种场合就看得出来——一进丛林就忘了情,不仅纵马狂追,强弓硬弩,且更置危险于不顾,什么悬崖小径,笔直的高坡,有他在就没有别人在前头的理——虽然这可以显出他马技好,但,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他便是在猎一只花豹时赶得太急了,只顾着射箭又忘了看脚下,没控好马,在一个巨大的鼠洞前踩了个空,连人带马从坡上滚下来,这次,是真正的带动剑伤作了,不但作了这个要命的剑伤,还在胳膊腿包括那张俊雅又清贵的玉脸上添了好几处新伤,整个人包的跟个粽子似的躺在景府里养伤,一时轰动了京师,连明泽都亲来景府看他,待见到他的模样,放心之余,又似有遗憾之意,抚慰了一番便回宫了。
景年躺在榻上,听御医说这伤复不是小事,要至少养个三五个月,不禁又急又后悔,尚云摩明褚等人来望了他几次,见他看见自己,都是一副毫不隐瞒的恼怒,便都纷纷忍着坏笑和声相劝。
景年再三的嘱咐大夫:脸上的伤一定不能留疤!
大夫很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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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人虽然在京城耽搁下了,但康三元这里的一举一动他可都没落下,并从京城源源不断的送了各色年货,先顺河再顺江而下,直达锦夜城。害的张齐霍顿两个顶着寒风,踩着大雪一次次的去接,只能在肚子里抱怨。
康三元听从章大夫的指导,产期越近越不敢每日躺着,天冷不能到院子里,便每日在饭前饭后在楼下暖的和阳春一般的厅堂里遛弯儿,不时看看景年从京里送来的好东西,以解烦闷。
现在,根据景年遥遥的指示,张齐等人已经将产婆、丫鬟、奶娘全部雇齐,都分配在楼下的若干个房间内待命,这院子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每天都很热闹。
康三元觉得这样坐着等待一件事的时光,太过于漫长和煎熬了,夜里天又长,于是她重操旧业,晚饭后无事时,又恢复了全家围炉夜话的习惯,有时候是她讲书,有时候是章大夫讲些宫里的旧事,末了,就一直是章大夫讲旧事了……
宫里的旧事,又是御医知道的,大多不仅神秘,且多带着些可怕和惊心。并且听知情人讲掌故,那传言和事实真相之间的差距,便总使人会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因此,康三元听着听着,心,便一节一节的下沉——天下的事,道理大体都差不多,宫里能有的事,平常的官宦人家自然也不缺,甚至连民间的小小的富户家里,那些事也是一样一样的……
身为女人,生活在这个可以共夫的社会,命运都是不容乐观的。
尤其是她康三元,如今,景年已经在她左右前后的埋伏下了人手,将来,自己和这孩子的命运,就只有任他摆布了——想到此处,康三元有些夜不能寐了。
康三元院子里的新人:管饭食的李嫂、奶娘顾嫂、丫鬟青布、产婆赵婆婆、朱妈妈等人,俱没有见过主家的男人的模样,因此十分的好奇,闲谈时也常问张齐等人,这些人中也只有张齐肯分神回答一下她们这方面的疑问——
霍顿对于这些话多的女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更兼认为她们乱打听自家侯爷的尊容就是冒犯,因此从不敷衍。而章大夫有些年纪了,人又尊重,除了吃饭或者晚上康三元请他来聚谈,他平日一般不怎么出房门,只在自己房间里读书,写字,偶尔出来溜溜,自然也不会和丫鬟养娘之类的女人站在一处叽叽喳喳的说这些。
因此,这个院子里数张齐人缘最好。康三元已经注意到,水灵灵的丫鬟青布姑娘,每次见到张齐的身影,双眼都会亮亮的光。康三元知道张齐霍顿这样的人是胡闹惯了的,杀人放火、眠花卧柳样样都来的的,因此颇为良善的想,要不要提醒一下青布,不要爱上张齐才好呢?
转而又瞥见霍顿虽然对这些妇人们比较冷淡,但,似乎看青布的眼神还算得上温和,有那么一二瞬,甚至有些炽热。
康三元顿时不打算管这个闲事了——与其挥棒打鸳鸯,不如养神等看戏……
这样过了年,一展眼,又过了十五元宵佳节——元宵节锦夜城的繁华热闹可以用人山人海,琉璃世界来形容,但身体沉重的康三元也只能自己坐在二楼上,一个人下棋为乐——院子里除了霍顿,所有的人都散出去了,看花灯去了,连章大夫在诊脉之后,也放心的出了门,去看这个江城的元宵景致去了。
霍顿在楼下放烟花给康三元看。
烟花解不了康三元的寂寞,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叹了一口气,内心嘶喊:“怎么还不生啊,怎么还不生啊啊~~~~~~~~”
低头看霍顿,霍顿在烟花之外站立,神情也有些寂寞——因为青布姑娘和张齐都去了街上。
康三元想起去年在银姐家过的那个年——那时候好像心情也很不舒爽来着,不过那时候还是有件惊奇的事的,就是景年在她南城区小院子的梧桐树下留下的那几个脚印子。
康三元当时确定了是他的脚印没什么反应,现在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之后,再想这件事,便忍不住满面含笑了,想:他还是记得来看我的啊——
可是,今年,如果他真像他嬉皮赖脸的说的那些话是一个心的话,那也不应该一去不回,连个信儿也没有——虽然有许多礼物,可是谁稀罕这些礼物呢!
所以,理了一遍思绪之后,康三元明白了自己的心——还是信不过景年。
不论柔情蜜意也好,既成事实也好,但,现实存在的差距和问题是实实在在的,不容人去忽略的,有这些现实的问题在,康三元觉得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前途不可预测——是她自己的前途不可预测……
康三元开始完全陷入了女人的患得患失、谨慎自私的盘算中,一心一意的替自己打起了算盘,当然,也替自己的儿子……
景年不写信,其实不能怪景年,他的两只胳膊现在还都包着呢……他又不肯叫别人代笔,这是由于他内心邪恶的想法导致的——他想,要给康三元写信,自然要写的柔情蜜意声情并茂,让康三元读了如在眼前嘛,但这种信,怎么好叫别人代笔,占了便宜去呢(他认为康三元读的是别人的笔迹,那个人就占了便宜……)。
那么如果只是写一封平常的信呢?——平常的信又太生硬了,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还不如不写,以免康三元看不出自己的真情来,还要枉生别的猜疑(他也算了解康三元的好猜疑……)。
所以思来想去,只好“以物表相思”,不停的给康三元寄好东西了。
若干年后,通航南北的京机运河上流传着这样的一个故事:xx年前的那个年关前后,这运河上曾生过几次罕见的大拥堵,那时节,隔不了一天就能看到挂着贴着“镇国侯府”字样的大红灯笼的货船从河面上经过,开的又快,船又大,有时候还是好几只。别人家的船为了给它让路,常常堵成一片,连江连岸的,几个时辰都解不开。啧啧,有时候一天能看到几条这样的货船呐,据说是镇国侯给他的小情人送年货的,年货哪有送这么些的吆,啧啧……
其实景年给康三元送的年货也不多,大多是随时想起来的好东西,比如有一次,就是专门封了应景的富贵花——牡丹,连花带盆的用棉布罩子包好了,放在船上,文火熏养着,等到了锦夜城张齐抱回家的时候,那富贵牡丹正好怒放——正好摆在厅上过新年。
牡丹花容易得,难得的品种好;品种也还罢了,更难得的是牡丹花恰好在新春这一天怒放——
这主要是船上的花匠火候掌握的好——景年说了,如果送到了锦夜城花儿不是恰好开,就叫花匠不要回来了,可怜小花匠生在京师长在京师,刚娶的小媳妇还没亲热几天呐,自然不敢错一天……
康三元的预产期是正月二十一,这信儿章大夫把准了之后,早就修书一封命张齐着人飞马送回京师了。
信到京师的时候,正是正月十五,景年也刚开始拆脸上的绷带,手脚尤其是胸腹处的还都不能动,吃饭也还得人喂着。
他一听近侍念完信,肚子里掐指一算,便急的饭也不要吃了,这就命人叫大夫来拆绷带,他要南下。林夫人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留恋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就挂心成了这般,想来一定是非等闲之辈了,便也不多说,只劝他先听听大夫怎么说。
其时恰好张方等人在侧,知道景年之伤的严重性,便纷纷相劝,景年自是不肯听——他一边咕咚一声迈下床来,一边挑眉睁眼的道:“你们哪里知道三元的性子,如果我再去晚一步,等她生完了孩子,身体也养结实了,保不住又去哪里躲起来了,到那时再找可就更难了!府里的喜帖都出去了,可拖延不起——”
一边也顾不上等御医来了,自己用嘴扯着就开始解绷带。慌得旁边的侍从忙忙的上前帮忙——等御医来了时,景年已经拆完绷带,换了出门的衣裳坐在厅上自己端着碗喝茶了,一边满脸不耐的等着打点轿马的人收拾好。
御医看看无法,只得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比如:不可纵马狂奔,不能过于颠簸劳累了等语,又再三的叮嘱他胸口那块绷带一定要等到了日子再拆。
景年摸了摸胸腹处那个鼓鼓的包,虽然嫌弃它有碍自己华美的仪表,但还是决定先凑合一下再说吧——如今,自己可不是一个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还有三元母子呢,做事情不能太任性了……
这样,一番忙乱之后,景年也不拜别亲友,只辞了林夫人,趁着天黑,便在京城漫天的烟花中,乘着四轮马车,带着随从、银票、草药包什么的,雪沫横飞的南下了……
而此时的康三元,正在自家小楼上看烟花,盘算怎么离开景年——与景年所猜测的一样。
十五一过,康三元这个新院子里便一片紧张的气氛,康三元行走坐卧都有产婆并青布看护服侍,一举一动都有人在后面张着,生怕出什么差错——张齐已经在背地里给众人上过课了,说:侯爷说了,夫人和小侯爷母子平安我们大家才都平安,侯爷回来自会有重赏。不过,如若出一点半星的差错,咱们大家一样,都没得活!各人粉身碎骨那是小的!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诸位看着办吧……
威胁,向来是景年张齐辈的所长,这些本就没见过大阵仗的小妇人们具被张齐的话震慑住。于是每日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服侍着,弄得康三元也紧张了起来。
康三元没有生育的经验,根据上一世观摩电视剧的所得,只知道生孩子是个生不如死的活,因此日夜担忧,李嫂顾嫂等人的安慰话她也一句听不进去。以至于饮食渐减。
煎煎熬熬的好不容易等到了章大夫预测的产期,这一天楼上楼下所有的人都坐立不安,作为孕妇的康三元更是紧张十足,躺在二楼卧房的床上,觉得自己像刑台上的羔羊。
她一辈子再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当妈了,而且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当妈,她不由得十分怀念上一世那个医术达的社会,不禁对着在床前排排站在产婆们暗暗叹气。
阵痛的来临是毫无预兆的,康三元等的日头落山了还不见动静,正下楼在厅里吃晚饭,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击了她,疼的她顿时扔下碗筷,瘫下了椅子,周围一片惊叫声,身影晃动,灯影重重,接二连三的剧痛随即一波一波的袭来,康三元疼的顿时汗水眼泪一起往下流,险些晕过去——
原来生孩子是这样的啊,除了痛还是痛,痛的绵绵无绝期,康三元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裂成两半了,她绝望之中抓住谁掐谁,听到青布一声尖锐的尖叫,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扒了下来,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到了她的爪下,康三元仿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命的掐住——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康三元终于脱力,一阵更加剧烈的疼痛之后,她恍惚听得有人惊喜的一声道:“下来了”便晕了过去。
烛火摇曳,一切仿佛都已经远去,她只有无尽的疲倦和虚弱,沉沉睡去。
这天夜里她也没有醒过,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方才醒来,一醒来便见房间里帘子拉紧,密不透风,青布端着奶粥正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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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枕头边,多了一个包裹严实的锦囊——锦囊的头上露出一个红红的小肉团,皱巴巴的不知何物。
康三元勉力的撑着身子,俯在锦囊上细细观察——这就是我的儿子么?
真的好丑啊……
康三元不胜失望,这样皱巴巴红彤彤眉毛鼻子眼都看不清啊——
她颓然的倒在了床上,看着青布手里的奶粥道:“我饿了,青布,换些肉粥来——”
青布喜气洋洋的将端着粥在床边坐下,道“夫人,果然是个公子呐,章大夫说您现在体虚,先吃些这个顺一顺才能吃大补的东西”
一边舀起一勺送进康三元嘴里,一边看了看锦包内的肉团道:“对了,还有一件喜事呐——听说侯爷已经下船了,张管家刚刚去接人了——
一句话刚说完,康三元口里的粥便不设防的咕噜一下滑进了喉咙里,她顿时大咳起来,而与此同时,旁边的锦包内也出了一声嘹亮的婴啼。
楼下的奶娘等人闻声连忙上楼帮忙,卧房内一时人仰马翻……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的亲们:中秋快乐!好事成双!我爱乃们~~么么么么
汉唐的专栏:点这里点这里
求婚
景年是拄着一根拐在张齐的引领下进了康三元在锦夜城的新居的,他一进来,后头还呼啦啦跟进来一班整齐的跟随,个个脸上都带着好奇和兴奋。
院子内迎接的只有李嫂霍顿和章大夫,三人各各行礼,李嫂不敢抬头,景年仿若无视,嘴里只含糊的应着“唔唔”,人已经拄着拐杖,一歪一歪而又健步如飞的奔厅里去了——目光急切,满面红光,一张玉脸仿若那迎春怒放的牡丹花……
张齐在一侧紧紧跟随,一张黝黝的小黑脸笑的也仿若一朵盛开的黑玫瑰花。
康三元在床上大咳之下,将刚喝下去的奶粥又呕出来了一半,正歪在枕上大喘气,床上的锦囊现在正抱在奶娘顾嫂怀里,锦囊里的小人正蹬腿蹬脚的哇哇大哭,顾嫂一边拍哄一边解着胸襟上的扣子,准备喂奶。青布则正在弯腰收拾地上的污秽。一边问康三元是不是奶粥不合口,要不要叫章大夫上来瞧一瞧。
康三元神昏力竭的靠在床栏上,听儿子在顾嫂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在烦恼之余不由得有一丝心痛,正想叫顾嫂抱过来自己瞧瞧,却听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响,一转头,只见门已经被霍的一下被推开了,随光而入的是景年一道明晃晃喜洋洋的身影——紫金的冠儿,月白底子的锦袍,玉带金靴。衣服耀人眼目,但他那张脸更加的耀人眼目——是一副傻傻而笑,红光满面的模样……
康三元瞟了一眼,略带失望的转回了目光——几个月不见,景年竟然成了这么一副傻样。
傻样的景年一进来便直奔床边,毫无风度的一撩袍摆直接坐在了康三元的床边,弯腰低头在康三元脸上细细的打量了一遍,眉目含笑,他拉起了她的双手,道:“三元——”一边神色带些紧张的瞄着她的神情。
康三元十分呆板的应了一声:“嗯”,眼睛也不看他。
景年便低了头,目光往身后一溜,顾嫂连忙将怀里哭声渐小的孩子抱过来放在床边,拉着青布悄悄的退出去了。
身后的门一关,景年立即站起来,绕到床的另一侧,将锦囊抱在了怀里,低头审视——这孩子这会儿竟安详了,腿脚蹬蹬,竟一声也不哭了。
景年抱着孩子,一双润墨的眸子消失了平常惯有的刀锋之气,变得,有点像个好奇的孩童,就那么颇为无邪的和襁褓中的娃娃对视了半晌——他眉头舒展,五官柔和起来,竟颇有几分为人父派头的拍了拍锦囊,饱含宠溺的唤了一声:“景熙——”
景熙?!
康三元大惊,本来一直做无视他状的,此时也忍不住回过脸来,问道:“你说什么?!”
景年将孩子合在胸前,眼波往康三元脸上一溜,悠然的笑道:景熙,是我给他取的名,景熙——”
康三元没想到景年已经自作主张的取好了名字,他在思索的过程中竟从没有征求过自己的意见,不禁大为不爽,道:“取名字是件大事,你不和我商量商量就草率的定了?!”
景年一边细细的审视着怀中的儿子,一边随口道:“儿子的名当然是做父亲的来取,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这名字乃是我查阅了许久方定下的,是个万全的好名字,我已经着人去衙门里报好了——”
入户为安。
康三元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取了名,入了户,禁不住板下脸来问:“入在哪里了?”——她其实还是想着这孩子以后自己带,干脆跟自己姓算了的,
景年道:“自然是京都了——”
康三元想说什么,又觉得身上无力,说出来的话不够有气势,于是忍了忍道:“这孩子得跟着我”
景年道:“当然”,竟然也不和她争辩,只怡然自得的逗弄孩子。
最后,康三元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叫:“进儿”,景年听了只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话说景年自回来除了下楼和章大夫略作交谈之外,就一直窝在了楼上,他刚进来那会儿是白天,拉着窗帘康三元也没怎么看清他,等到了晚上就着烛光,康三元才现景年的腮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而他走路似乎也有些不大利落,更兼他常常要摸一下胸腹处,似乎很痒一般。
根据以前的经验,康三元生出了疑心,在景年又坐在她床边不知道第几次看小进儿的时候,便注目在那处鼓鼓的包上,问是怎么回事。
景年摸一摸额角,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看着墙角道:“骑马摔的,把旧伤牵动了,这才耽搁了回来,你知道,我原本说好年前一定回的——”
康三元无视他这一番解释,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末了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她心里也猜到肯定是没干好事,不然平坦的大街上骑马怎么会摔出这一脸的伤来?
景年见状,忽然欺近了一点,两只胳膊支在康三元的枕头两边俯视着她,道:“三元,下月底我们成亲吧”
“跟我回京师成亲,拜完堂我们就回源安郡封地定居,你看如何?”
言罢望着她,目光温润清澈,神情专注又严肃,完全不似平日的模样,康三元躺在枕上,整个人被圈在他的怀抱之下,两个人的呼吸如此之近,康三元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慢慢的热了——她相信了景年的话是真心之言。
但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很妥帖,也说不上是什么地方叫自己不放心,总之,她还在犹疑。
是以,康三元移开了眼睛,以免在景年这样有诱惑力的目光中失去了自己的主张,她道:“我如今只想养着进儿长大成*人,我还是…还是觉得我一个人先这样过着吧……”
景年没有回声,康三元忽然觉得枕头上一空,头顶上的黑影也越来越小,她回过头来,见景年已经离开了床,站起了身来,并背对着她,半晌,方缓缓的道:“三元…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夏风……”
康三元一愣,她动动嘴想反驳,然而又不想说那样的话,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洪度,跟夏捕头无关,是我自己的事——”
她的这番解释似乎并不能起到解释的作用,景年似乎叹了口气一般,俯身又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便转身下楼了。守在外面的顾嫂青布便进来了。
随着景年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康三元的心也一点一点的空起来,她看着青布和顾嫂将孩子抱起来,放进一边的小床内,她们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只茫然的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排斥成亲这二字呢?
继而便陷入了沉思内想:和夏风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吗?
——和夏风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排斥婚姻没有没到现在这种程度,但,对成亲这种事也不是很热烈的。
那时候自己虽然一直觉得很喜欢夏风,但是,相对于婚姻,自己也是更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所以才会在夏风说起成亲的时候,自己总觉得还不急,再等等吧,等自己忙过铺子里的事之后吧——结果就拖成了如今的局面。
为此,康三元始终觉得自己愧对夏风。
这也许就叫有缘无分吧,阴差阳错的造成了两个人的无分。
康三元思来想去,觉得夏风家如果是和表面上一样的单纯的话,自己真的是很愿意嫁他的,可惜,总有许多的意外和不如意。
就如同现在和景年,也是因各种意外而造成的这些纠葛。
夜渐渐的深了,青布已经睡下了,顾嫂在帐子外面伴着孩子睡。康三元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之所以这样排斥婚姻,或者说对婚姻比较悲观,追根究底,大概还是因为上一世和董清谭的关系导致的。
有关董清谭的记忆太深了,即使她穿越了,即使她已经重生一般的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有了全新的生活,然而,上一世和董清谭的点点滴滴就像烙印,烙在她的灵魂中,叫她永远也洒脱不起来,全新不起来……
有人说婚姻其实是两个家族的战争,这句话再正确不过。
康三元在上一世,经过了和董清谭的爱情,使她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这句话所饱含的真谛——在与他的亲戚们的周旋中,所有的关于人的奇异和龌龊,她都一一的体会到了——这些体会使她觉得深受伤害。
也许人和人是不同的,但,当不同的人处在相同的立场上的时候,他们往往会变得一样。
所以,尽管世界不是一同个世界,康三元仍然明白这种“战争”,只要有男婚女嫁,它就依然存在在许许多多的大门小户中,这些外在的牵引力,会日渐的消磨掉夫妻间所谓的爱情,而她,十分不愿意再去体验第二次。或者是潜意识中,不想某一种美好的感情被毁掉。
康三元深刻剖析了自己的心理之后,有点伤感,觉得自己拥有一颗受伤的心灵,这样的心灵是不健全的,也许正是它伤害了夏风,现在也要伤害景年吧。
也许不论是夏风还是景年,都不会带给她像当年的董清谭所带给的一样的困扰,但,世上的事谁又说得准呢?阎王都有犯错的时候,何况凡人?
感情好的时候当然一切都是好的,男人也肯为女人着想,为女人付出,一旦熟了,或者成了黄脸婆了,哪个男人还会如宝似玉的珍惜着你呢?大概很少吧。一个女人在夫家,如果得不到丈夫的珍惜和尊重,那么,恐怕夫家的猫猫狗狗都会比这个女人尊贵些……
康三元深觉,一个女人不论怎么强大,一旦嫁了男人,尤其是为爱而嫁了男人,那差不多就是身心全方面的屈服,总之,既然嫁了,肯定是想融入对方的,包括融入对方的家庭。
前者比较好做到,后者基本上做不到,至少康三元觉得,后者,自己上一世是一点都没有做到。那么这一世呢——这一世最有可能是上一世的重复。
康三元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生活在这样的一群人中的感觉。
康三元觉得:我既敢拼搏又能养得活自己长的也不是很丑,那么为何要让自己进这样的圈套,过这样鸡零狗碎又不舒心的生活呢?为何不一个人潇潇洒洒的过日子,我说大门朝东就朝东,我说大门朝西就朝西呢?
总而言之,康三元忽然现自己在这一世的心,其实一直很冷,蜷成一团的那种冷。
她想:原来我是这样的自私而懦弱,罢了,就不要再自欺继而欺人了——我还是一个人过自己的本色生活的好。既不要毁了自己的一份自在,也不要毁了别人的生活。
康三元一夜无眠。
其实这一夜景年亦是,在与章大夫下了几盘棋,换了药之后,他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卧房内,对着豆大的一盏孤灯在椅子上坐了大半夜。
景年卸了袍服之后是很美的——他披着家常穿的短衫,墨黑的长散开来,一半散在衣襟上,烛光朦胧,更显出他那宛若墨画的长眉,锋芒内敛的点墨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般,浓重的阴影落在玉白的皮肤上,鼻直口方,嘴唇的弧度优美又诱人,从侧面看,让人很想用嘴唇贴上它。
夜里独坐的他,显得有些慵懒和疲惫,不过因为喜事临门,他的眸子里时不时会闪过一丝笑意,只不过那笑意很快被墨黑的沉思淹没——他在想事情,他觉得康三元今晚的话就是默认了他的问话。
她的心里大概还是只有那个捕头,没有自己。
想到这里,景年一阵心痛和颓丧,他抬手唤人,低声的命人拿坛酒来。
月上柳梢头,半坛酒没了……
景年雪白着一张脸上床睡觉去了,他没醉。多少年练出来的千杯不醉——此刻,他很恨它。
饭团探书
稍微合了合眼,转眼鸡鸣五更天了。
这天早上,康三元的这个新院子里一片静悄悄,因为侯爷和夫人都晚起了,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仆人们轻手轻脚的洒扫着庭除,李嫂在灶房悄悄的做早点。晨光正好,积雪半消融。
青布起来了,静悄悄的站在院子内,并悄没声的塞给了霍顿一个小瓶子——治外伤的。康三元生产的时候把青布掐的痛叫了出来,两个产婆扒都没扒开,后来是霍顿听到了,闯进来背着身子将青布的手腕抢了下来,半个手腕已经淤青了。
后来霍顿就站在帘子外面,手伸在床前叫康三元掐了个把时辰,如今带了外伤,青布过意不去,悄悄的给他送药的——霍顿心比较实,遇上这种事他会不避嫌的出头,张齐嘴乖人也溜滑,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是不会干的。若干天后,霍顿被景年罚扫院子兼采买一个月,天天背米背柴的干苦力。内中原因,院子里的人都明白……
景年也只郁闷了一夜,早上起来,用过早点之后,他便将康三元昨晚的话抛在脑后,又十分神清气爽而又急切的上楼看小景熙去了——
景熙尿了床,顾嫂正在换尿布,他哭得嘹亮又委屈,景年在楼下听了颇为心痛,脚步儿赶得不沾地一般的快……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活活~~这章情节进展不大,后面会很快了~~谢谢亲们支持~~么么么
婚前协议
康三元在楼上过了五天不下床的日子,这五天景年也几乎足不下楼,赶得奶娘和小青只好睡在隔壁房间,把屏风后让给了景年——景年睡屏风后,那屏风过了一天就被撤了……
康三元觉得屋子里一天到晚的不开窗太腌臜了,看到景年没事人一样在这里端坐,自己就觉得浑身难受,几次撵他下去,然而人要都走了她又会十分郁闷,心里一会儿莫名的想火,一会儿又不知为何的十分烦躁——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得了产后抑郁症了。
而小景熙平日不是在奶娘怀里,就是在景年怀里,她觉得别人都是喜笑颜开的,唯有自己像个废物在床上什么也不能自主,心中又莫名其妙的十分委屈。
所以,在五日后,章大夫隔着帘子给她把了脉说可以下床小做活动了时,康三元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鸡汤也多喝了半碗。
当日楼上一间小小的内室中烧起了火红的炭火,房间里裹的密不透风,以供康三元下床活动之用——她的卧房她总嫌气味腌臜。所以只好另开辟了隔壁这间房间。这个房间窗户低,还可以一望街景。
景年巡视了一遍,觉得并无不妥当之处,这才同意康三元下床来遛弯。
自此,康三元每日来遛弯一次。
又是五日后,她在这个房间里,洗了产后的第一个热水澡——人站在木桶里,周围放着炭火炉鼎之类的,青布拿着小舀子,舀热水替她冲洗。
康三元简直不敢看自己的肚子,心中默默的祈祷能快点恢复“康三元”那个杨柳小细腰……一边又为被青布看到了自己这副丑样子而害羞。
更兼被炉火烤,一个澡洗下来,她整张脸红的变成了女关公。
产妇冬天怕着凉,这点景年已经从章大夫那里详细的了解到了,此刻,他已经手抱着一张厚厚的狐皮大氅在门外候着了,就等着青布叫。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亲自给康三元洗澡的,但想想康三元也是宁死不肯的,故而打消了这个想法,只早早的将顾嫂和小景熙撵到了隔壁的隔壁——另一间温暖舒适的卧房里午睡。
此刻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抱着狐裘在这里等着了……
果然,等不多时便听见青布在里面叫了一声“衣服”,他便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了——
话说康三元在温暖的木桶内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正浑身软绵绵懒洋洋无限舒畅,听到青布叫衣服,她便伸开胳膊等着穿衣,内心还在感叹:“果然有人服侍就是舒畅”
没想到推门而进的是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刚想回头观望,便被一张柔软宽大的全是缎子一般的光滑的毛毛的大氅包裹了,接着身上一轻,再抬眼,自己已经被人抱在了怀里,而脸对着脸儿的,正是景年的那张俊脸,而他的长睫毛近的都快拂到自己的鼻尖了。
康三元的关公脸更红了,当着青布,她更不好意思了,呐呐的还没说出一句话来,人便被景年抱着三转两转的转到了卧房里——眼前的大床已经收拾过了,焕然一新,看起来干净又温暖。康三元见景年是直奔着大床来的,不禁想起了他在小桃源时说过的话,因此又急又有些气的挣扎着道:“洪度,那个……这个,可是不行的……”
景年置若罔闻,大步流星来到床边,到了床前却又不将她放下,反而像抱小景熙那样换了个姿势,将她合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低下头来,将她堵了个密不透风的霭声问:“唔,娘子——不能如何呐?”
声音略带些沙哑的低沉,说着话,一双弧度优美而惑人的眸子波光流动,促狭的向她一溜,康三元便呆了。
继而又觉出他那炙热而芬芳的气息近在鼻端,近看的眉目更加英挺俊美、不可方物,还有嘴唇——他偏偏稍侧了头,唇吻显得十分的……性感……康三元忽然觉得浑身有些瘫软,她的脸更红了……
景年似乎忘了她现在还未着寸缕,就那么将她合在胸前磨蹭了半晌,在康三元抗议的出声之后,这才幡然醒悟一般将人塞到了被窝里。
康三元蒙住头,不想叫他看到自己的脸红,景年却又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神情了,望着她又像是望着别处的弯唇一笑,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看起来很是惬意……
如此又过了十几天,康三元觉得自己被每日的母鸡人参燕窝粥之类的养的日渐恢复,简直快体壮如牛了,于是,在一次无意中,她又一次提出了那个孩子跟着自己,以后孩他爸可以定时来望候的计划。
康三元甚至不怕暴露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列举了自己上一世的所见所闻(其实有些也是亲历亲为),改头换面之后拿来证明:由于各种不可测的原因,造成的本来关系还可以的两个人,成亲后可能出现的种种问题,以此来说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她不想成亲,现在来说和任何人成亲她都不想。她还是单过的好,免得到时候伤人兼自伤。
当时景年正端着盖碗茶悠闲的读膝上的书,闻言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似乎康三元所说的他根本就没听见,康三元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不由得有些心虚,正要问他,却见景年悠悠闲闲的扫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道:“无妨,待成亲之后你便能知道,事情全不是你想的这般——”
言罢又拿起了书册,神游到书里了…康三元唾沫横飞的说了这么多,结果却只听到了他这样简洁到敷衍的一句回答,便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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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便又补了一句道:“洪度,我是认真的——”
这次景年给她的回答更加简洁,他连书也没有移开,目光更没有动一动的道:“唔——”
康三元本来没气的,也被他这种敷衍的态度引起了气,她在床上默默的定了一会儿,狠道:“等我好了我就立即搬家!”
这次景年终于不耐烦的放下了书,微皱着眉头看了看她,末了将书抛在一边,两条长腿交叉了起来,修长的身子懒懒的向椅背上一倒,望着屋顶幽幽的道:“三元,你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呐——”言罢垂眼皮溜了她一眼,见康三元睁圆了眼睛,他以手叩桌面悠然一笑接着道:“此契不可赎回,是以,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言罢神情十分无赖的瞟了她一眼,兀自起身下楼去了……
康三元望着景年这笔直挺拔不讲理的背影,胸中宛如吞下了个烤地瓜,又热又憋气。
景年下楼不一会儿,张齐上来,在门外传了一卷东西给青布,说是侯爷命拿给夫人看的,是个副本,原书在侯爷手里呐。
康三元展开来看,又一次气闷的深吸了一口气:那微微泛黄的纸张她早就没多少印象了,是“康三元”当年的卖身契……他竟然还留着……
实际上这张早不是当年景年给康三元看过的那张了,而是后来抄钱家旺的家的时候,张方等人从田产地契中巴拉出来后交给景年的,景年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当年自己从钱家旺手中赎出的那张卖身契是假的,钱家旺这个地痞加奸商,手中窝着这张真的还准备日后再行敲诈。所以,如今真的假的卖身契全在景年手里了,他觉得和康三元的缘分就是从这张卖身契上开始的,因此,便带在随身的杂物中,以为旅途之念想。
今日的康三元十分聒噪,景年颇受不了,于是便拿出这张挡箭牌,摆出不讲理的姿态堵住康三元的嘴。
知道康三元还会拿出什么以前的约定之类的说法来进行辩驳,反正康三元现在不能远行,所以,景年索性躲了,每日除了叫顾嫂抱孩子下来,心情舒畅的逗弄一会儿,便是出门上街找风月繁华之地去逍遥的或饮茶或听曲儿或与风流名士们清谈去了。康三元想抓住他说几句话简直也不能。
因此,康三元十分的窝火加着急。
在某一次大吵之后,景年最终假作妥协,道:“娘子,你看这般可好?——你我先立个字据再成亲如何?字据就说……唔:如若成亲两载之后,娘子依然对为夫不满意,娘子便可自行……休夫…且,家中人丁之去留分配等亦全凭娘子裁定,如何?”
这话听起来还是很舒适的,景年等于是说如果你对我不满意,两年之后,我们的所有家产儿女仆从,包括我自己,都凭你落……
不过,对于康三元这样的没打算和他展共同财产的人来说,这话的诱惑力也不是很强,所以,她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景年面对她的执拗,表面上无风无澜,内心黑暗翻涌,只说了一句话:“要么就按我以前说的办,要么就立字据,此二者请娘子择其一!”
一个是无条件的成亲,一个是有条件的成亲。
康三元气噎,思前想后,意识到景年不讲理起来自己还真是没办法——她一个弱女子,银子也不是很充足,还能躲到何处去呢?除非她舍弃景熙一个人单过,不然看景年稀罕景熙的那个样儿,也断然不会允许她带着孩子别寻他处的。
两者相较择其优,康三元有些饮鸩止渴的决定立字据……
某一晚,窗外寒月皎皎,地上冰碴犹在,紧暖的小退步间里,身上穿的里三层外三层仿若棉球一般的康三元与景年对坐在案几旁,签下了这个婚前协议……
红烛昏昏,景年穿着家常的锦衣,在烛光中含笑端坐,笑容颇为无邪——只是点墨的眸子中偶尔泄露的那么一二丝精光,崩塌了他的纯洁表情。
康三元神情凝重的在字据上按了一个手印,直觉的觉得自己真像那卖身的喜儿了……
“景世人”拿到了“喜儿”康三元的新卖身契,心满意足的点了点桌面,便起身步履轻松的出门去了……
迈出门槛了又忽然的转了回来,问康三元道:“娘子,你属相是哪一个?”
属相?康三元以为景年是要测八字,她后来从银姐口中也知道了“康三元”的属相,当下便莫名奇妙的回道:“为什么问这个?我属牛——”
一句话未完,眼见的景年的眼中流光一闪,脸皮也似乎抖了两下——他眯起了眼,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道:“果然,很好——”
一边伸手拨开珠帘,去了……
康三元独坐屋内自己转了一会儿弯,蓦然恍然大悟过来——景年这厮…难道是在嘲笑自己像黄牛一样……固执?勤奋?还是傻?!
康三元紧紧握着刚签好的陷阱条约,一张产后大补、过于丰润的脸红了,看起来也更像一头愤怒的黄牛了……
景年摆平了康三元的叛乱,觉得身心舒畅,天气也日渐回暖,康三元的身体也恢复的可以远行了。诸事齐备,他现在每日忙着派人采买新鲜精美的货物,打点行囊,预备船只,准备北上拜堂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贴~~活活~·
汉唐的专栏:打滚求包养~我爱乃们
阳春三月。花好月圆
大船顺河北上,阳春三月的天气既暖又香,一片蝶舞蜂忙的景象,康三元在船上甚至闻到了岸上菜田里油菜花的香味,暖风熏人醉,绿水照花颜。这样的天气康三元像只胖胖的花猫,每日最喜欢坐在船舱外的大太阳底下,懒懒的享受那一份暖洋洋的春意。
而景年则别有一番意气风春风得意的模样——一张脸再也不是每日冷冰冰,有了亲和之色……
有时候他也会在暖阳下陪康三元一会儿,不过他陪康三元与人家陪老婆与众不同——他是负着手,满足又得意的看看河面,然后像一切心满意足闲得没事干的人一样,随意的在康三元的藤椅边溜达,转圈,那神情举止,颇像是猎获了珍贵小兽的射手,在欣赏捕获物的皮毛……
康三元常常被他看的心烦,于是,景年换了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亲近和珍爱之情——比如偶尔上来替她盖上一件披风,或者见她对着某一处的景致呆,便命人小船上岸采了那些花花草草的献到康三元面前。
后来,见康三元完全不是娇弱的或者悲春伤秋的女子,面对这些小殷勤她反而有嫌烦的意思,景年也就罢了——想:反正还有晚上,晚上……
等康三元在那字据上画了押,上了船,离开锦夜城的时候,她渐渐觉得景年这厮做个父亲也定是个狠心的。
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依着康三元的意思,景熙自然是跟自己睡的,奶不叫自己喂也就罢了,晚上睡觉总归要睡在一个房间,做妈的才放心嘛——奶娘什么的,总是没有亲妈尽心……
但是景年不让,他早早的就指派了一间卧房,叫顾嫂带着孩子睡,而康三元的房间里,布置的温暖又舒适,一张大床两个人睡……
康三元抗议过几次,景年却毫不让步,说:“我自小也是这么养起来的,教导儿子由做父亲的来做,教导女儿才是母亲的本分。至于服侍养育夜里照看这些琐事上,自然有家下人做,你就不要管了——”
等等等等
康三元细细咂摸了一下,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感情这孩子我不仅喂不得养不得,还不能教导,那我这个当妈的要干什么呢?!
景年回答的颇为邪恶,他攥着康三元马上要扑上来的两只胳膊,挑眉一笑道:“侍夫。”
“娘子的心思自然要无时不放在我这个夫君身上,譬如现在——”
说着,他已经将人揽到了怀里,并温柔的解开了她的衣带,宽下了她的外衫……
船舱里这张特意做宽大了的床上,顿时翻滚成一团,最后,气喘吁吁的康三元被景年压在了身下……
经过了这一番扭打死缠,身上人的呼吸也有些粗重——景年一双美目亮闪闪的,里面满满的是**和腹黑,他嘴角轻扬,毫不客气的将康三元剥了个干净,身子俯下来,唇吻便落在了康三元绸缎一般光滑细腻的肌肤上……
张齐对锦夜城里新买来的丫鬟婆子们解释过:“我们侯爷和夫人呢,是患难相交,本是成过亲的。皆因为当时侯爷太落魄了,成亲的仓促,什么也没置办齐全,甚至连酒席也没摆上几桌……这事一直是夫人心中的一块心病,为此和侯爷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侯爷如今冤案平反,又建了大功,所以,要接夫人回京,风风光光的重新拜一次堂,一来补偿夫人;二来这才是咱们侯门的风范……诸位赶上好时候了,到了侯府要小心伺候,夫人高兴了侯爷才高兴,侯爷高兴了本管家我才高兴,我高兴了大家自然不会有坏处……”等等。
张齐当管家当的很称职。
康三元觉得,景年在床上的时候,才最能体现出他的将军特质——体力坚韧持久……结实的胸膛,线条流畅紧绷的腰身,笔直有力的大腿等等,康三元在体力上明显不是对方的对手……
有些人穿着衣服比脱了衣服好看,有些人脱了衣服比穿着衣服好看。
景年显然不属于这两类中的任何一类——他穿着衣服时看起来是俊雅飘逸的,脱了衣服则是宛若大卫雕塑一般的俊美身材,又兼有着干净光滑的肌肤,在红烛的光晕中微带着些蜜色,看起来十分的诱人。略带汗湿的丝贴在脸畔,衬得一张脸庞也魅惑的让人心旌摇荡,眼底有刀锋之气,唇角却是迷乱而沉醉的笑意,康三元感到他的汗滴在自己的颈上,引靡的让人沉沦,拥抱这样紧,又叫人无法呼吸……
都说小别胜新婚,怀胎十月自然远远过小别,康三元在船上和景年厮缠的这第一夜,便开始考虑成亲后要不要以大老婆的身份,替他纳几个小妾?
这个打算景年不知道……
他第二天搂着康三元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方放她起来,也不怕家下人笑话。
其时小景熙正哇哇哭的响亮,景年一爬起来就忙忙的穿好衣服,扣了顶家常的帽子便忙忙的推门出去看儿子了。
康三元也想起,但是浑身散了架一般的无力,等她出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不哭了,正趴在景年的胸口玩铃铛,顾嫂跪在一边擦眼泪。
康三元疑惑的问怎么了,顾嫂不敢说话,问青布,青布说小侯爷那会儿哭的厉害,顾嫂就兑了些糖水喂小侯爷,结果呛着了,所以……
景年一边摸着儿子的小胳膊,一边从眼角分出余光看了康三元一眼,只见她袅袅柔柔的一副小细腰,头随意的挽了上去,露出纤细圆润的脖子,一张小脸粉嫩之余带着些疲惫,长睫毛下的黑眼睛中却似带着些不满,看起来十分诱人,心中满足,便一抬手示意顾嫂下去。
康三元过来接过小景熙,觉得自己的妈妈婶子们(上一世)总结的真是对:小孩子真是见风就长的——如今快三个月的儿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刚生下来时那副皱巴巴红通通的丑样子了,而真正的变成了一个粉嘟嘟的小肉团,怎么看怎么可爱。
康三元十分爱怜的用棉手绢擦掉景熙嘟嘟冒出来的口水,端详了一番,这才对景年不满道:“顾嫂子是好心,你好意思叫人家为这点小事跪在这里么?!”
景年丝毫没觉得自己过分,面带不悦的道:“养过孩子的人难道不知道如何照看婴孩吗?更何况婴孩的肠胃最娇弱,她是奶娘不喂奶倒来喂糖水,糖水吃多了孩子以后要落下病根的,难道连这些她都不知?叫张齐——叫他着人把她送回原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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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年火时,一般是冷静而冰冷的,此刻这艘船宛如从阳春三月驶入了数九寒冬,船上的大小众人俱不敢应声,一个小厮便去隔壁船上叫张齐。
康三元觉得顾嫂虽然不够十分细心,比如本来拍着孩子睡觉的,有时候她自己先睡着了;带孩子出来晒太阳也不记得拿件挡风的衣裳;晚上孩子尿床要哭很久她才醒之类的……但顾嫂毕竟三十多岁的人了,又带了景熙这样长的时间,撵她回去还是太不对了,叫人家面上怎么下的来呢?所以她便道:“奶娘哪有常换的,顾嫂又很疼他,就是有做的不合适的地方,提醒提醒她就行了,你这样叫人家以为咱们仗势欺人——”
“咱们”二字听的景年浑身舒畅的一喜。于是又几番争论之后,景年让步,命顾嫂每日去听章大夫讲一个时辰的“育儿课”……结果,这“育儿课”康三元比任何人都有兴趣,不但自己领着顾嫂青布去听,后来渐渐展成船上所有的大丫鬟都来听了——对了,景年从锦夜城走时,不但采买了大宗的奢华之物,还购买了十几个漂亮的大小丫头,说什么“天下美人出锦贺”(锦夜城、贺州),要带回去使唤……
康三元曾对他买的小丫头大小不一、甚至还有五六岁的尿床娃这样的,感到不解,问之,景年摸着景熙的头悠然而笑,道:“这几个么,是预备日后给景熙使唤的——”
康三元不解。
景年进一步解释道:“丫头么打小儿养起来的干净,人也好调教,铺床叠被什么的比现买来的好些——”
康三元无语,是铺床还是暖床呢?
这,这是一个当爹的该干的事么?!康三元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儿子在景年的培养和熏陶之下长成个什么样子了,不由得又气又恨。
质问景年知不知道什么叫人,什么叫人权?
景年一脸毫不羞愧的无知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过,这些孩子在咱们家定然不会吃苦头,比起被她们家中的长辈卖到青楼妓馆里过活,要好许多。你说我说调教她们是不人道,这话理从何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什么样的孩子从小长到大不需要大人调教?我说留她们给景熙使唤,铺床叠被总比酒楼卖唱吃糠咽菜要好许多吧……”等等。
景年活学活用,从此将“咱们家”挂在了嘴边,此刻竟将自己蓄养家奴的行为化解成了救世主的善行……
这一次关于人权的争辩差点促使康三元撕毁契约,就地遁走。
不过景年与她争辩从来都是适可而止的,看她真怒了,他便让步,等她怒气过去了,他依然照旧……所以,康三元在他的委婉解劝下,还是跟他上了船。
此时,船已经将进京都。
这天船在墨州地面的岸头停靠,北方的气候比锦夜城要低,街上的行人穿棉的穿夹的的都有,土地也才刚刚变的松软,远望有三五成簇的野菜春芽,再远望则见一处缓坡上,有一片巨大的桃树林,此刻桃花正在怒放,红白一片锦锦重重,灼灼耀目。
康三元便要上岸走,景年陪同,抱着小景熙,用狐裘大氅裹着。其他人等在后面跟随着先在街上逛了逛。
康三元看中了几样油炸的面食,景年一手抱着孩子,亲掏碎银子买了。小厮上来拎着。又看到了几个精扎的小笼子小风铃之类的玩意儿,景年又一次掏银子,买了,后面的人识相的上来拎着……一条街走下来,景年临出前从张齐手里要来的碎银子袋子空了,跟随的两个小厮并青布两手拎的满满的先回了船上,康三元见顾嫂一只手里拎着一大包糖葫芦,另一手拿着景熙的衣服包暖茶篮子之类的,也颇累赘,便叫她也先回去了。
她想去那个桃花林看看。
于是景年锦袍玉冠的拎着衣服包,一手抱着毛团景熙,奉陪康三元去赏桃花。
桃花林总是叫康三元感到亲切,其一是因为她上一世的家里,也有这样巨大的一片桃树林,春天开花的时候,那种颜色,那种气味,都是她所熟悉的,亲切又懒洋洋,让人留恋和怀念。其二……其二也许有很多原因……
当站在这粉红嫩白的桃花丛里的时候,景年将景熙换了一下胳膊,合在自己怀里轻轻抚着,望着正在四处查看花枝的康三元,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很愿意同你在这种地方像普通百姓那样终老一生……只不过,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而已…你知道,当男子爱他的夫人的时候,他愿意让她过最尊荣的生活,甚至…想让她成为国母,母仪天下……”
这最后的一句话将康三元吓了一大跳,她听景年忽然深沉的表白,正由惊诧到不好意思,结果结尾听了这么一句,不由得疑心顿生,脸上的一点红潮忽的退去,她略带紧张的望着他道:“洪度,这样的话可不要乱说,你,你要真去争天下我现在就带景熙走——”
景年先见她紧张,本来眼中泛上笑意的,末了听她说要带景熙走,明显是怕被自己连累,不由得内心长叹了一声,心道:“她还是没把我放在心里……”
眼中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嘴里却安慰康三元道:“不要怕,我只是打个比方。定然不会是真的的——”
康三元细想了想景年的成长历史(一半道听途说的,一半听景年自己讲的),也觉得景年不会选现在造反,要造反的最佳时机应该是他复出那会儿,或者西北大战那会儿。
现在么,造反的条件和理由应该是一件也不具备的,所以,她又放了心,道:“不是就好,祸从口出,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能如此随便的说出来——”说完给了他一记白眼。
却见趴在景年脖子处的景熙动了动,哇哇哭起来,原来是尿了……
两个人便在桃花树下,笨手笨脚的替景熙换尿布……景年抖开披风遮着风,康三元解开狐裘解开小锦包,捉着景熙两条粉嫩的小肉腿开始换。景年看着康三元低垂着的白皙的脖子,忍不住俯身过来啄了一口,康三元正手忙脚乱的换尿布,任他啄了。
景年心满意足,伸手帮康三元将新垫上去的尿布塞结实了,道:“三元,明年咱们再生个女儿吧——”
陷阱条约中的阴谋在景年情不自禁的时候暴露了——一年生一个孩子,那么两年之后,康三元带着三个姓景的孩子,还能休夫么?
对此,康三元早有对策,她早从锦夜城里的药铺内抓了古代版的“避孕药”,按时服食,以防万一……因此,她头也不抬的道:“不可能!”
康三元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让景年不禁起了疑心:同床共枕如许天,怎么会不可能呢?
当天晚上,景年便到了隔壁船上,与章大夫细细的探讨了一番。
完了黑着脸回了大船,后,康三元的药依然按时吃,但,孩子却是一年一个的生……这是后话……
进京之后,景年带康三元先到了他在京中的别院安歇,让她养足精神预备拜堂,拜堂还是要在景府拜的,景府如今收拾齐备,焕然一新,林夫人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贴贴贴~~抱歉这周更的比较慢,放假之后我会快起来滴
下章就是成亲后了,再温馨几章就是结局了,康三元的结局,一个穿越者的一生……么么大家
康三元的醋瓶
拜堂成亲,向来是女人一生中的盛典。康三元此时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不提那冠盖如云的拜贺者;铺天盖地的大红喜字烫金纹饰、以及那喧天的鼓乐声、鞭炮声,单是那一道道繁复的仪式,就叫人不得不生出亲临重大事件的郑重和紧张来,康三元那毫无训练的现代灵魂,在伴娘等人的指引下,挨次的上妆穿衣进食上轿等等,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含着迟疑……花轿抬了起来,夹道的人丛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康三元盖着沉重精美的大红盖头端坐轿中,她双手的指甲上被涂满了蔻丹,手指此刻正略带不安的交握在一起——想,不晓得下了轿之后还有哪些仪式,昨晚上那个老嬷嬷教自己的,这会儿全忘了……
一边就颇盼着快点入洞房,入了洞房就没这么多繁冗的礼节了……
花轿似乎在街上走了很久,反正康三元是等了许久,之后在一块铺着大红地毯的所在停了下来,鼓乐更加喧天,人声也更加的鼎沸了,康三元试探着迈出一只脚,被人搀出了花轿,其实她此时很想掀开盖头,看一看眼前的府门——景年已经告诉过她,拜堂的宅子,是他们景家的老宅子,他从小便是从这里长大的,这宅子曾经历经了王侯将相几辈人,以前只是来京小住时的别院,后来景家在京为官之后,这府便越扩越大,门口的匾额是先皇亲笔提书等。
康三元想穿越了一回,好歹见见世面,看看王侯将相家的宅子是个神马模样,还有那个御笔……
不过这也只是个念头而已,很快就听旁边的老嬷嬷的提醒:“夫人,抬脚——”——要迈火盆……
如此又周转了一会儿,终于,有一只熟悉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小手,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句:“三元——”
终于开始拜堂了……
今天,景年应该是穿一身红的。
康三元一边在礼官的唱和下行叩拜之礼,一边在内心勾画了一番景年穿喜服的模样,唔,不知道这样艳乍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是什么效果,他平日的衣裳还是素淡的居多的。
拜堂毕,康三元在内室坐床,心里算计着景年要陪宾客喝酒,大概不到三更天是下不来的,于是,她在喝过四喜汤之后,便自己将盖头揭了。穿喜服之前已经沐浴过的,因此,她在红彤彤的房间里自己脱了脱衣服先睡下了……
只是没有想到景年回来的这样快,她刚躺下没多久,还在考虑要不要吹灯的问题时,便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大红华服的景年推门而入。
人要俏三分孝,看来红也是一样。康三元在被窝里睁开一双困倦的眼,便见景年红彤彤的立在身前,长身玉面,一身大红的喜服使得那眉眼都染上了春色,在俊逸之上更添妖娆,一定是喝过不少酒了,但神采奕奕,既无酒气也不见醉态——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床前,在一张锦凳上坐了下来,就着烛光看了看被窝里的康三元,眉角微微一挑,带着些孩子气的无邪和不满的嘟囔道:“娘子,今夜是洞房,你怎的不等我来就揭了盖头?”
康三元被他的神情语气弄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拉了拉被子,道:“咳,洪度,我困了……”
“娘子,从今以后你还是要叫我官人,来,叫一声为夫听听——”说着,他俯□来,近在咫尺的与她脸对着脸了,狭长妖娆的墨黑眸子里星光流动,是阴谋激荡的征兆。
康三元迅的捕捉到了这道光,于是,刚刚的愧疚和温柔一扫而光,她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道:“又胡闹!”
“不叫为夫‘官人’?那也好,依着规矩,你只有叫我‘老爷’了”说着话,人已经迅的扑上床去,赶在康三元爆之前,两个人在那重重的锦被上滚做了一团,期间夹杂着景年低低的得意的笑声,和康三元打不过对方而狠的咬牙声,在力与力的较量下,弱小的康三元总是俘获物,于是,她又一次被对方笑容满面的、温柔的压在了身下……
“娘子,你的性子竟比先时野了许多,也就是为夫,若是别个谁人招架的住——哎呀,脖子不能拧,不然明日无法见众亲友——哎呀呀——”
“景熙?唔,顾嫂和刘嬷嬷照看着呐,你莫担心,刘嬷嬷?——是我小时的奶娘,唔?嗯,明日我再命人寻几个更妥帖的…好…都听娘子的……哎呀——好好好,我不摸……”
一夜无别话。
第二日,康三元在景府见了家长——景年的后妈林夫人。
康三元虽然知道景年父母已逝,只有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后母。但真正的见了林夫人时,康三元还是大大的惊讶了,这位后母,从年龄上看简直同自己不相上下嘛,并且生的也极美,柳眉凤目长身玉立,一身家常的锦衣,看起来雍容华贵,态度倒是随和的。
林夫人拉着康三元的手叙了几句家常,不过是约略的问她的父母安在、祖籍何方等语,一边嘱咐她在府里多住几日,看来景年已经告诉过林夫人几日后就要启程去源安郡了。康三元被林夫人握着手,感到林夫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蛋身材上打转,虽然没什么好害羞的,但依然被她那刻意审视的目光看的颇不自在。
另有两个半大的男孩子过来见礼,原来是景年的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是细皮嫩肉的浑身贵气,面貌上与景年有一二分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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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夜之后,景年拿着一打的帖子来交给康三元,说:“贺礼单子,你且收好”
康三元这半个晚上便用来看礼单和检阅礼品了,末了感叹:“太奢华太浪费了……”问景年这些礼是不是以后都要还的,景年正在换衣裳,一边转身一边道:“约略有一半是要回礼的”说着便走过来随意的指了几张给她看。
某大人某王某某将军这样的是要还的,某人某将这样的是不要还的等等等等。
康三元端坐在小几前,向景年认真的核对过一番之后,大喜,除掉要还礼的,剩下的一大宗还是十分可观的,折合成银子,够康三元吃两辈子的了,可惜啊可惜,这些都不是能带回上一世的,当官就是好啊……
景年又道:“如今闲暇,我打算同你各处游玩几日再回源安郡,你看可好?西北一些偏僻之地,风光是最好的,你觉得如何?还有便是洛阳一带,去岁尚兄大婚,曾带着他娘子去过,说山水极美——”
竟然还有蜜月旅行这一说,且给出了康三元两个地点以供选择,康三元握着沉甸甸的礼单子,想:他们可真会享受啊……
不过不享受白不享受,何况康三元穿越以来的愿望便是各处走走,只是因为受金钱的限制而一直未能成行,所以便爽快的答应了,定下:先去西北再去洛阳,顺道回源安郡。
景年便命人预备车马去了。
为旅行之便,车马很简便,车只有三辆,康三元和奶娘丫头们乘坐,景年以及其他的随从都跨刀骑马,在前后护卫。随从有四十几人,全是彪形大汉。
康三元坐在铺陈华丽舒适的马车内,觉得景年端坐在马上太招摇了,不知为什么,自从自己历经了两次绑架之后,她总觉得这世道不是很太平,因此此时有些担心景年,一出京便着人寻了他来,说有事要问他。
景年上了马车,看得出来神清气爽,一团高兴,问康三元有何事?
康三元不好直言自己疑神疑鬼,怕他在前面太招摇了惹祸上身。想了想便道:“我一个人坐着闷得慌,找你来说话……”景年闻言立即喜上眉梢,润墨的眸子闪闪光——康三元主动找他解闷,这还是少有的,是一大进步。
因此,他便将人抱在了自己膝上,十分宠溺的问:“坐车是不是累了?再有一盏茶功夫就进城了,进了城就歇息……”
景年也日渐琐碎了起来。
坐这样的车旅行是够劳累的,康三元怕颠着小景熙,末了叫顾嫂抱着孩子乘轿,而自己在马车内坐的腰酸背痛,便在景年的护卫下有时骑马,有时也乘轿。
西北的风光是好,原始未开化的居多,青山隐隐,落日长河,有几次路赶得不凑巧,大家还在野地里露营了几次,好在景年带的东西齐全,营帐什么的都是军用的,很显然这群随从也是当兵的出身,麻利的扎好营帐,埋锅造饭,十分娴熟。
露营中的某一天,景年还带了两个人进了林子狩猎,猎到了野鸡野兔若干只,又一次还猎到了鹿,当夜全体人员便吃的烤鹿肉,连小景熙都吃了米粒大的一小块。
近六月的天,已经十分的温暖了,躺在大帐里听野兽的低吼也是十分刺激的,结果有一天早上,康三元在营帐周围现了一坨不明物的新鲜粪便。拉景年来瞧了一眼,确认是狼粪之后,康三元便再也不要在那个地方住了,也不管什么天鹅大湖丛林远山的美景了,当天便开始了新的旅程……
话说回来,康三元和景年这对爹妈也真够可以的,景熙才不到四个月大,就要跟着他们东奔西跑的游玩,虽然不用风餐露宿,行程也是缓慢的,但到底是个小人芽,不过这个小人芽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基因,体质明显高于一般的孩子,在旅途中竟没有生病一次,倒是顾嫂和袁妈,看起来明显的憔悴了两圈……
后到了花都洛阳,一群人终于住进了像模像样的宅邸——是景家的别院,康三元对景家有这么多的别院深感怀疑,疑心是不是像那些客商一样,都是用来圈养小老婆的。问之,景年道:“唔,也可以这样说,此处别院乃是我曾祖父所造,老人家那时在此地督战,至于纳了哪个就无从查起了……”
“那渝州的别院呢?”
“那是祖父所留的祖产,唔,那位姨奶奶体弱,后来在回京的途中没了”
“那京都那个,就是我第一次住的那个宅子呢?”
“那个嘛——”景年忽然现康三元目光如刀,便顿了顿,转而十分诚挚的道:“那个是,我怕你嫌聒噪不肯住府里,特意置了这么个安静的院落咱们两个住,如今看来也用不上了,咱们以后就在源安郡常住便可,宅子已经造好了——”一边说一边从睫毛里观察康三元的神情。
康三元闻言目光稍微缓和,拨弄了一会儿桌上的布头(她一时兴起,准备给景熙新缝一双小鞋……),末了又面带隐怒的抬起头来,问:“你造了那个宅子是不是想纳妾的?还是想纳我为妾的?”
言罢,目光灼灼。景年摸了摸额角,更加换上万分真诚的神色道:“三元,你怎能这样想我,为夫对你从来都是一心一意——没遇见娘子之前,我从未想过成亲。遇见娘子之后,除了娘子,为夫再没想过别人——”说着,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话打动了,目光愈加的深情款款……
康三元不理,低头咬断一根丝线,没好气的看着桌面问:“那我怎么听说你以前还定过亲呢?同一个叫什么明月的公主——”言罢,为了避免吃错的嫌疑,又补充上一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在我面前撒这样的谎?!”
景年:“这个……”
他真要打点起精神来对付康三元的质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会出夏风了,活活~~么么大家~我爱乃们~~我准备开新坑了,欢迎大家继续踩唐唐的新坑
汉唐的专栏:打滚求包养
渡头见夏风
话说康三元在洛阳游山玩水赏花品酒,日子过的飞一般的快,因天气渐渐热起来,不几日就进入了伏天,景年怕旅途劳累,便暂且不去源安郡,先在洛阳小住。
景年也不大有男女大防的意识,比如他去船上喝花酒,如果康三元要去,他定带着;他与名士们清谈,如果康三元站在画屏后偷听,他便会邀客人到花园一叙,以便于康三元更好的观察;他去围猎,如果康三元耐烦,他便将她女扮男装扮作跟随领着等等。
总之,外人传说,镇国侯和夫人是夫唱妇随,十分和合的。
日子这般匆匆而过,转眼到了九月末,几场小雨之后,天气凉了下来,康三元坐在房内听着雨声,逗着儿子,觉得最近的日子过的,真是太安逸太舒适了——景熙也已经七个月大了,愈加的粉雕玉琢。
康三元爱若珍宝,闲暇的时间便都用来带孩子玩了。
只是有一件不足,这孩子左看右看,几乎没有像她康三元的地方。康三元从家下人的口里听到最多的也是:“小侯爷这面相忒随他父亲了”“眉眼与侯爷简直一模一样”等等评语。
康三元也看出来了,景熙的眉毛,以及那乌溜溜的带着点妖娆弯度的眼睛,还有那鼻子嘴巴——活脱脱就是景年的可爱版……康三元自我安慰的想:好在景年不丑。
景熙抱出去是很抢风头的,康三元带着他去洛阳城主袁大人等人家赴宴时,景熙常常会被众女眷围观。袁大人的夫人梅氏(梅氏娘家在京都门下做侍中)也有一双儿女,都才三四岁,见了景熙爱不释手,因此,在洛阳暂住的这段日子,她常常携着一双儿女来拜访康三元。
康三元很想念银姐一家,不知道小山和铺子现在怎么样了,她想这么些日子过来了,他们应该都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了,自己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的好,只从驿道寄了一笔钱去,怕他们周转不灵,将吃饭的铺子关了。并带了一封信报平安,叫他们勿念,一切都好。
回头景年知道了,说:“成亲的事我已经告知他们了,唔,还有他们给你的信,不知在书房的哪个箱子里封着……”原来,康三元从小桃源寄的那封信早就有回信了,只不过回信被景年接着了,那信便夹在他那一摊的杂务书信堆里,从此遗忘……
康三元愤愤的去书房找了半日,终于在某个还未开封的箱子的底层,找到了那封署名“康三元”的回信,被压得平平整整的。打开来看,通篇是吴小山的口吻,大半的篇幅是讲自从她走后铺子的展状况,康三元一边看心中对吴小山愈加赞叹——看来吴小山比自己更擅长经商。心下又喜悦又放心。
那铺子无论如何是她自己一手做起来的,她希望它能长长远远的开下去,如今看来,吴小山完全能做到,并且还能做的更好。
信的另一半是问康三元如今的现状,叮嘱她外面不好就快回渝州来,银姐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孙合。还有后园子的腊梅花已经开了等语——显见的吴小山细致,将康三元所挂念的一一都说到了,唯独他自己的事没有讲多少。
康三元看罢信长舒一口气:一切安稳就好。
往日在渝州时,生活在东街西巷的邻里之间的那种温暖又稳妥的感觉又一次包围了她——康三元合起了信,懒洋洋的靠在躺椅里,沉入了细细的回忆。
不过现实没容她回忆多久,不一会儿,一阵哇哇的婴啼由远而近,丫头走进来说:“小侯爷又不找人了,顾嫂抱来了,在门外等着——”
景熙小小年纪就很不好哄,每天都有一段谁也不中他意的时候,必得康三元或者景年亲抱着,在院子里外遛弯才可。康三元为此十分头痛,曾经狠心打过景熙的屁股,结果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顾嫂袁妈先抢上来说:“夫人,孩子才七个月大懂什么,您要教导他也得等再大些才管用,哄哄就好了,养孩子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
景熙因为那一巴掌,两天都不叫她抱,每次她一伸出手去,这小人芽就立马回头,两手抱住或顾嫂或袁妈或景年或青布的脖子,看也不看她一眼。仿佛和自己的母亲结了仇一般。当着一屋子的下人,康三元被儿子弄的颇尴尬。然而瞧着他那粉嫩嫩圆鼓鼓的小脸儿,在好气好笑之余,又十分的心疼,自己在内心誓以后再也不打他。
这样的小插曲时有生,阔大的宅子内因有了景熙,倍加的其乐融融。
天气转凉了,景年便命家下人打点行囊,带着家眷回源安郡自己的封地定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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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走陆路乘车比较颠簸,景年便决定走水路。大约带了十二艘大小船只,东西和人都比从京城出时多了两倍。一半的船只先走了,载着康三元和景熙的大船在后,左右有护卫的船只夹护,慢慢向源安郡方向行驶。
一路上秋意渐浓,层林或金黄或深红,点染的江水如画。
这日,船在一个港湾泊住,景年上岸去找哄景熙的玩物去了。秋阳高照,暖风和煦,因四下没有别的闲杂船只,康三元便出来立在船舷之内看风景,觉得自己穿越了一回,尽是坐船了,这条大河就走了有两三四遭了,两岸的景物,四季里至少也见了三季,看来看去,还是夏景最好,最繁盛,如今这个天,便让人觉得有些寂寥了。
正这样想着,忽见岸上不远处疾驰来了几匹快马,马背上坐着的是几个劲装的男子,康三元不觉注目望向他们,这几个骑手看起来像是有急务在身,跑的非常之快,康三元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目光掠过了领头的男子。顿时,仿若有一道闪电打在了她身上,康三元忽觉全身一震酥麻,呆在了当地——领头那个黑衣劲装,衣袂飞扬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渝州分别之后,将近一载未见的夏风……
马蹄扬起尘土,夏风从渡口一闪而过,康三元眼睁睁的望着他的背影没入了人流中。下意识的抬手揉了揉眼睛——街上还有未消散的烟尘,这不是梦。
这时,船内忽然传出了景熙的啼哭声,现实又将人拉回了眼前,康三元望着岸上的街道,叹了口气,黯然神伤,转身低头注目江水——水里的人头戴朱钗,盘的是如今时兴的已婚妇女的髻,看起来宛然端庄,身上是暗花的流云百蝶图案的锦衣,如同画上画的一般工整,水里的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从头到脚都透着奇怪的康三元了。
就算夏风现在站在眼前,恐怕也认不出她了。康三元默默的凝目江水,心思宛在天边,随手将手里桂花蕊撕下来,一点一点的扔到了水里。
这般出神了半日,忽听岸上又一阵马蹄声响,刚要转身,便听一个醇厚的声音远远的叫道:“三元——”
康三元迅的回过身来,便见岸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夏风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此刻,他正翻身下马,动作依然矫健干练。
夏风将缰绳一扔,便三步两步走上了码头,临风而立,与康三元隔着船舷相望了。康三元抬头望他,见夏风还是旧时的模样,依然的剑眉虎目,英俊挺拔。只比以前似乎更加的成熟老练了。而临着江风,衣袂飞扬,又显得他更加的从容和意气风了。
夏风就那么望着康三元,眼神专注,似乎在等着她先开口说话。
而康三元,此时从夏风的神情眼神等上,丝毫看不出他的情绪和喜怒——于是她握着半秃的桂花枝,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末了还是夏风又开口道:“三元,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你不是应该在京城的么?”他的眼神很淡,表情则像对着的是一个不甚相关的旧相识。
康三元视听之下,顿觉浑身仿若烧了几个洞:看来,自己嫁了景年,甚至已经生了孩子的事,夏风都已经知道了,而他现在的语气神情,是在恨我吗?还是鄙视我……
她不自觉的两手抓紧了船舷,慢慢的说:“是,我只是路过这里……”
一阵沉默。
夏风看着她明显泛红的面颊和因紧抓而泛白的手指,眼中忽然泛上了一层心疼之色,不过,这层颜色被他迅的掩盖住了——半晌,他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又道:“将近一载没见你了…三元,你近来可好?”
一句话出,康三元忽然间有种崩溃的心酸,豆大的泪珠瞬间就要滚出眼角——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句温柔相问?
或者是因为从来没有受过他的冷遇,刚刚的委屈此刻被他的关怀击溃,要一泻千里了……
康三元为自己的不能控制情绪而羞愧和恼怒,她将指甲狠狠的掐进了自己的肉里,并掩饰的抬起了头,将眼泪逼了回去,同时微笑着道:“我很好,还有我们的老街坊,孙大哥家等也都好。你…如今在忙什么呢?夏荷姊妹两个可好?”
康三元不让自己歇气一般一口气说出这么些。眼泪终于回去了……
夏风看着她的样子,忽然向前跨了一步,手指触到了船舷,这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又收回了手,将手放在自己的胸腹处揉了揉,脸上也慢慢的展开一个微笑,道:“都很好,夏荷已经定了人家,明年就出阁。我…我也成亲了,就在去岁年底……”
康三元听见了清风吹裂窗纸的破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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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戏
往事如烟,物是人非与人是物非这两者相较,还是前者更令人伤感一些。
康三元自与夏风分别后,曾多有惦念过他,如今亲见了他,并亲见了他衣冠楚楚神采更胜当日,也听他亲口说了“过得很好”,在放心之余,便又生出了些人是物非的伤感。
晚上景年回船后,见康三元面带泪痕,问之,康三元避而不答。问张齐,知之。
景年便命人晚饭做康三元最爱吃的糖醋鱼和油炸小鲫鱼——康三元爱吃鱼。景年曾经戏谑的称她为猫……
吃饭时康三元看到景年在灯下神情专注的为自己拣着鱼骨头,一边数说着接下来几日的安排,她看景年兴致勃勃,也就受了影响,转而关注起接下来的事情来。
其实和景年这样的人在一起,是永远闲不下来的,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新奇有趣的事等着去做,康三元本来是个奋斗型的人,如今在景年的带领下,也逐渐的现了吃喝玩乐的妙处——果然是妙不可言……
如此船将近源安郡时,景年在路上道听途说,听到了不远处有一个顺仪镇,镇上有一家专卖羊杂汤的小店,据说是家几十年的老店,做的羊杂汤天上有地下无,是全清乾的第一份,一时兴起,便要带康三元去品尝。
又不想太过招摇了,所以只带了一个跟随,三人俱换了粗布衣裳,康三元不放心儿子一个人留在船上,因此也给景熙穿好了,抱在怀里。
顺仪镇看起来是处不是很富裕的小镇,渐入冬的天,这里四野都是干硬的田地,秋收已过,田地里只有些些几棵荒草而已,山坡丘陵的倒有很多,人家多住在缓坡上,苍翠的竹林掩映,大多数人家的院墙外俱堆着小山也似的柴堆,有的是些枯枝,有的是压得结实的松针,还有一些稻谷的秸秆,乡村气息十足。
渐往里进,穿过一些人家,前面豁然开朗,露出小镇的模样,看来是恰逢此地的集市,不长的土街上摆满了货摊,穿着夹衣的当地居民或挎着篮子或背着布包,往来穿行,再往里进,有一个土台,土台之下是一块阔地,地上稀稀疏疏的立着几棵古槐,而古槐之下则全是货摊布棚之类的,卖茶的、卖饭食的、卖布匹的、卖棉绒的、打铁的、卖杂货的等等,百样俱全,赶集的居民也很多,看来这里算是周围的一个小小的中心。
景年命跟来的张福前面带路,他则接过景熙,又拉住了康三元的手,在人丛中开路,康三元嫌这样走路不便利,挣了挣,景年便将她扯到了身前,微微笑道:“我牵着好——娘子如花似玉若被人家拐去了可如何是好?”一边说一边拉着她继续在拥挤的人丛中辟路。
康三元知道景年一天不贫嘴两次这天便过不去的,因此并不理他,只任他拉着了,一边从袖子中拉出绢子,擦了擦景熙的口水——景熙合在景年的肩膀上,对集市非常的好奇,正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四处观望,间或盯着某一个人细细的打量,口水嘟嘟的都流到了景年的肩上了。
嗯,景年穿布衣,看起来也很清朗。
这样挤进了一片卖吃食的所在,康三元先闻到了浓浓的肉包子的香味,走了这么半晌的路,肚子立即饿了。
张福在前面带着左拐右拐的,终于走到了一个灰黑色的草棚子前站定,侧身禀道:“就是这里了——”
这个摊子前摆着一溜儿的长条石桌,桌上已经坐了五六个食客,铺子主人正站在一口嘟嘟冒着香气的大锅前搅着,一边熟练的舀起一碗,碗里面添加作料。羊杂汤这东西是闻着不怎么样,配好了料吃到嘴里香。
景年便要了三碗,又着孙福去前面的摊子上买饼。康三元早就挑了一排位子先坐下了。
肉汤上来,果然够香,量也够大,三个人坐下来开吃。景年只喝了几口汤。剩下的碎肉之类的全被康三元吃了。康三元当街吃饭,吃相也不甚雅观,不过景年并不介意,他还让铺子主人去买了个磁坛子,洗净了装了一大坛,又将酱料之类的配齐,准备过会儿走时叫张福扛着……
虽然换了粗布衣裳,但一个偏僻的小镇上突然出现景年和康三元这样的两个玉人,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在康三元坐着吃饭的时候,便感到周围有食客的目光常常在自己脸上逡巡,不过她并不在意,因为只要跟景年出去,总会受人注目,这都是因为景年这厮长得太扎眼了,康三元已经习惯了……
所以她毫不在意的喝完了汤,还惦记着刚刚过来的时候经过的那家包子铺,那里的包子她瞥了一眼,看起来又大又诱人。所以,她见张福还没吃完,便擦了擦手道:“我去前面买个包子,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一边说着一边就伶伶俐俐的消失在了人丛中。
景年叹了口气,难道船上还缺吃的吗,一个包子也引得她回去买?!
康三元买了包子,又跑到一棵歪脖子槐树下买了一包现炒的南瓜子,忽然又看到不远处一个摊子在卖小糖人,又兴冲冲的挤过去准备买了给景熙玩。
接近晌午的点,集市上人正多,康三元正挤着,忽然感到腰里被人拧了一下,她开始以为是谁拧错了,不以为意的向前挣了挣,谁知那只手却像黏在了她腰里一般,竟游移着到了她的屁股上rshǚ.,***,难道是遇到了咸猪手?!康三元惊讶又愤怒的转过脸来,就见自己的身后正跟着四五个吊儿郎当的绸衣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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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伸手摸的自己,见她回头,几个人都挤眉弄眼的调笑着,借着人丛的掩护,更向她包抄了过来,其中一个驴脸的矮个子男子伸手一勾她的下巴,张口露黄牙,灿然一笑面目可憎的道:“小娘子,一个人逛街呐?爷有件东西挂在你身上了——”说着,探手要摸她的胁下——
康三元不动,伸手隔开他的毛茸茸的大手,道:“这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还请你自重!”一边弹了弹袖子上的灰,扭头就走。
这群恶少当然不会这样轻易的就让她走了,其中一个一伸手猛扯她的衣襟,康三元不防备差点跌倒,一下撞进一个的怀里,旁边几个便一阵哄笑道:“唉吆,上身了!上身了~~”
康三元见不得这些人这副嘴脸,气的一哆嗦,反手就给了身后的人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周围立即一片寂静,众人大眼瞪小眼,被打的那个男子的脸上立即红起了半边,康三元感到自己的手腕子一阵剧痛——想是闪着手了。
不过寂静只是几秒钟的事,接下来这几个恶少就炸了窝了,感情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对待,驴脸和其中一个高大的一齐扑了上来,将康三元一扭就要拉走,驴脸还趁机摸了一下她的脸颊,道:“还是个烈货,走!见官去,敢打人!”
康三元万没想到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无法无天,又气又急之下,她连踢带打的使出了国骂:“x你妈的贱人!放下我自己走!呜呜——”她被堵上了嘴,塞进了马车中……
康三元纵然没怎么经过风浪,也知道这伙人将自己塞在车子中里绝不会是为了带去官府,因此使出吃奶的劲儿踢打。一边用眼神威胁按住自己的人,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忽听外面的驴脸一声惨叫。
车子里的人忙掀开帘子问是怎么回事?
康三元便见前面众人围聚的空地上,景年正抱着景熙站在那里,一只脚正踏在地上那蜷成一团的驴脸身上。
康三元一边放了心,一边又气他怎么这么晚才来。
景年穿了一身朴素的粗布衣裳,看起来便像是一个清秀的书生,此刻他抬头一看车中的人竟然是康三元,大大的惊讶了一下,继而怒火万丈起来——他久等康三元不来,遂命张福在原地等,他则来找康三元,一到了此处,见有众人围观,且有一恶少对着马车口出脏言的在骂什么:“小娼妇,不信爷还整不了你!”问之众人,知道刚刚一个少*妇被这伙恶少调戏,如今绑在了车上,景年很看不惯这些败类的作为,于是踹倒了驴脸,勒令他放人——
没想到车上被绑的竟然是康三元,景年在大怒之下又在心里责备自己的媳妇——你怎么就这么笨呢?逛个街也被人绑……
很显然景年的气场虽大,奈何人靠衣裳马靠鞍,这群不识货的家伙没有看出景年的来头大,只见他一身布衣,便以为是个世家的书生,因此,另外几个人便挽挽袖子扑了上来,一副要将他生吃了的势头。
景年护着景熙,对这群拳脚笨拙的恶少自然不放在眼里,他稳如劲松的站着,看到人扑近了这才猛然踢腿,用力生猛,角度刁钻,一脚一个竟都是踢在了颈侧的。这样的一脚下去,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几个人立即软瘫着倒下了,有两个鼻子嘴里立即出血,全身抽搐起来。
康三元在车里看的清清楚楚,她只见过景年舞剑,还从来没见过他杀人,如今见他动作如此凌厉,不由得震惊的呆成了一座塑像。而旁边按着她并掀着帘子在观望的恶少之一,也面色惨白,抖抖索索起来。
景年身后却还有一个穿绿绸子的恶少,刚刚一直不动声色的,此刻见几个要好的被人家几脚就揣在了地上不知死活,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怀里掏出一把片子刀就从侧后扎向了景年的后腰,康三元在车里却是看见了,她大惊失色的用眼神提醒景年。
景年不防备,只是突然听到背后的人群一阵惊叫,便知道不好,连忙将孩子护在胸前侧身一闪,却是没躲伶俐,背上着了一道。鲜血立即染红了衣衫。
他侧头看了一眼持刀者,便立即一转脚跟迅的抬起了脚,自上而下的踢在了对方的后颈处,只听一声轻微的脆响,那人的喉咙里出了一声咕喽,便迅的倾颓在了地上,连抽搐也没有抽搐。
景年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后背,又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便对着车厢里的人点了点空地,那人立即识相的解开了康三元的手脚,然后抖索索的滚了下来,两眼惊恐的看着景年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景年看他年纪小,便只踹了他一脚,然后道:“你们这里是哪位官员主事?”那人一听便知道是碰上大头了,抖索索的回道:“是,是家父,顾沄山”
景年便冷笑了一声道:“山高皇帝远,他这官也做的太随意了吧,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叫他自己脱了官服,到牢里好好想几个月,想好了再来管事,也免得他忘了这为官的规矩,或者忘记了如何教导儿子——”
说着扫了一眼地上——地上的人就算不死的,差不多也已是废人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从康三元的袖子里扯出棉手绢来擦了擦景熙的口水,一边问:“娘子可曾受伤?”见她摇头,便拉起了她的手,康三元又从地上捡起被踏过几脚的那包炒瓜子,跟着景年挤出了人丛,景年边走边道:“张福还在原地等着我们,得快些回去景熙还要吃奶——”
康三元低着头穿过人丛,觉得很丢脸。
倒是景熙是个镇定的,他只在自己的父亲被划伤的时候哭了几声,景年拍了拍他便立即好了,现在正在景年的怀里玩手指。
康三元见景年的背上印出了血迹,不由得替他疼,拿出手绢替他按着,景年便回身望着她一笑,道:“还是娘子知道疼人,唔,看来他日再带你出来,定要扮作乞丐模样了,那样才够丑吧——”康三元在他的伤口之侧掐了一把……
一边说着,便见张福正拎着瓷坛子,站在羊杂汤铺子前焦急的张望。
康三元又想到被景年踢倒的那几个人,不放心的问:“洪度,那几个人会不会死啊,我看他们都不动了——”
景年毫不在意的道:“唔,不会”
三年后
时间将化解一切。
按照景年的观点,他所见的夫妻成亲之前见过面的不多,能说上两句话的更少,能说上话并且还有情的更是屈指可数。
所以,夫妻的感情还是要靠婚后来培育的。
他相信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康三元培育感情。
虽然他和康三元于婚前就已经相识相知,并且小有摩擦,但,时间将会化解这一切,不是吗——景年懒洋洋的端坐在他在源安郡封地的府第里,端坐在一株盛开的月季花下的石桌旁,看着三岁半的景熙和一岁半的景沅爬在曲廊下的一张大毯上逗蛐蛐,感到自己当初先入为主,落户为安的主意实在是正确。
孩儿他妈康三元纵然有些倔脾气,又第一眼没有看上自己,但,归根结底如今铁板钉钉是要跟他过一辈子了,如今三年下来了,康三元也没再提当年那个约定——那约定到期时她正怀着景沅……
刚怀景沅那会儿康三元虽然十分恼怒的了一通脾气,但后来在自己的温柔攻势下也就偃旗息鼓了,嗯,三元如今越来越好哄了——随着婚龄的增长,景年也越来越体会到了为人夫为人父的乐趣了。
诸般都渐入正轨,景年甚至希望西北的莫儿墨是个庸才了,虽然,他一直是景年留下的一枚棋子,一枚可以保自己全家一世太平的棋子。但,他如今真的很不想离开妻儿去那蛮荒之地打什么鬼仗。
不过,莫儿墨如今还是很规矩,甚至是越规矩了,景年虽然疑心他是在韬光养晦,然而也从内心希望他是真正的臣服了。
而明泽这几年年岁日长,也去了许多浮躁之气,将猜疑心之类的埋藏的更深了些,他见景年一直规规矩矩的,也就暂时不动他,因为那个莫儿墨,实在是规矩的也叫他疑心……
这方,景熙与弟弟逗了一会儿蛐蛐腻了,起身跑到月季花樱桃树底下找小蚱蜢去了,翻翻找找的,忽然现头顶上毛茸茸的绿叶子间挂着个巴掌大小的毛葫芦,看起来十分好玩,于是便踮起脚来去摘。
正在这时,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呵斥:“进儿,不许摘!”
景熙回头,见自己的母亲忙忙的走过来,将小葫芦提了一提,挂在了更高的架子上……景熙不满了,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问:“娘,我要玩葫芦!”
康三元十分珍爱的将自己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硕果仅存的两颗毛葫芦一一的拎到了高高的花架子上,虎着脸回答儿子道:“现在不能摘,等大了娘摘给你玩!”
景熙又眨巴了眨巴黑漆漆的大眼睛,不满的撅起了嘴巴,正在琢磨着是现在求娘好呢,还是过会儿叫青布来给自己摘?他父亲景年坐在石桌边却瞄到了——景年将手中的书卷一抛,负着手踱过来弯腰一伸长臂,将儿子举起来便抱回了石桌边,一边劝道:“进儿,给你母亲留两个吧,葫芦有什么好玩的,过会儿爹爹带你出去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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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熙对这个许诺很满意,他歪着头想了想道:“那孩儿还想去温世伯家,行吗?”
“唔,好”
景熙的温世伯家中有个芳龄三岁的小姐,长的粉雕玉琢的漂亮……
景年显然了解儿子,一边答应着,一边眼睛笑眯眯起来……
而孩子的母亲康三元则在一片花园与菜地之间心情舒畅的忙碌着——镇国侯府虽然不缺吃的,但种菜养花的,图的乃是一个乐子……
小景沅正牙牙学语,在他父亲景年脚边的地毯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的十几遍之后,终于困了,手握着蛐蛐笼子朦胧欲睡。侍立在周围的奶娘丫鬟忙过来包上锦褥,抱回房里了。
景年放下坐也坐不安稳的景熙,任他自己玩去,他自己则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悠闲的起身,循着□缓步找康三元——
康三元正端着一个麦秸编织的轻巧的浅底小花盏在撷花瓣,此刻红红白白的端了一堆,景年远远的看着她像采蜜的蜜蜂一样往来穿梭的身影,便兀自眯着眼一笑。
然后分花拂柳的走了过来,伸手接过了康三元手里的小花盏,道:“这些还不够一次使的吗?”——康三元得了个海上方,说用月季等五种花的花瓣混合在一起碾出浆,抹在脸上养颜有奇效,因此这几日她每天都来摘一次,回去涂的脸像个红鸡蛋……
景年看的颇为有趣,却不肯打击她,每次康三元涂完他总会认真的审视一下她的脸蛋,十分诚恳的说:“唔,比先是白了好些……”
康三元听了好像也没有喜形于色,但,却抹的更勤了……
此刻景年亦步亦趋的跟在康三元身后,看着小花盏,脸上便常常无意识的流露出不厚道的微笑……
同康三元在一起,总是有这种那种的出人意料的乐子……景年觉得这样很好……
后,又某一个温馨和美的傍晚,景年在书房拆到了一封西北的来信,这封信很长,读完之后景年立即烧掉了。
吃晚饭时他却是显得心事重重。晚上安歇,康三元见他依然神色凝重,问之,摇头不答,逼问之,景年将她揽在怀里抚慰或者敷衍道:“无事,些微杂务”
康三元见他挑起了眉头,又恢复了平日那种毫无所谓的神情,便真的放了心——她总以为景年一切都搞的定,也总以为生活中不可能有什么惊天动地
五年后
五年后一封五百里加急快报打破了清乾的平静,这封快报送到明泽手上的时候,厉兵秣马七十个月的莫儿墨国王的大旗已经插遍了西北广袤的草原和拢梓山脚下所有坚固的城池……
明泽一夜之间熬红了双眼,这几年他苦心提拔豢养的将领被一拨拨派到西北前线御敌,然而莫儿墨七十个月的蛰伏不是在喝奶茶中度过的,他的铁骑宛如换了铁骨钢筋,攻城略地势不可挡,一寸寸的吃掉了西北大片的土地,直直的向京师逼来——像五年多前一样,他目标明确,一刀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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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泽大骂将帅无能,自开战以来食不甘味夜不安寝,无日无夜的聚集一班谋臣在内殿议事,有些体弱多病的老臣撑不住,在这开不完的军事会议上晕倒了好几个。
终于,有一天中书省右谏议大夫常显上表请皇上考虑重启景年,统领三军全力破敌,明泽死死的瞅着御案不语——其时景年正在源安郡的府中负手踱步,莫儿墨如此之快又大肆举兵南下,让他十分的烦躁。康三元这时正怀着第三个孩子,将及生产……
常显的这一封奏表没有生效,明泽又孤注一掷的增加了三万兵力,新换了将帅,等待着转机。然而又一次败了,莫儿墨得知了增兵的消息,派了一支轻骑扮作清乾军的装扮深入扶旸口,在此地将毫无防备的援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莫儿墨的军威因此而更加大震,清乾国的兵士们如今谈虎色变草木皆兵,认为莫儿墨有神助或者邪术——骑兵都是神出鬼没、从天而降的,且穿不透打不着,宛如铁人。
当然这些都是谣传,但谣传显示出了涣散的军心,军心不稳是大忌——清乾国于是惨败的更厉害了。
清乾宫烛火明亮气氛压抑的大殿里,兵部尚书郭子垣独站在软帘之内,低声恳请明泽:“皇上还是诏镇国侯回京罢…如今的局面还需熟悉莫儿墨出兵路数的人方可掌控……”
明泽手里握着一块祖母绿石,眉头紧锁,紫檀宝鼎里的香篆袅袅,半晌他缓缓的回身道:“拟旨——”
一道诏景年回京的旨意写在明黄的绫锦上,由五名传旨官护送,日夜不停的快马送到了源安郡。
康三元挺着大肚子在青布的搀扶下笨拙的跪在地上,见那位风尘仆仆的公公气喘吁吁的念完了圣旨,也不等景年接,便急急的走上前来一把将那明黄的绫锦玉轴塞在了景年手里,阳光下,那绫锦的颜色明亮的刺眼,康三元觉得自己突然眩晕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圣旨到的当日景年便随传旨官回京了,走的太过于匆忙以至于康三元还没来及想出什么话要和他说——景年拿着那象征着皇命的玉轴翻身上马前,只对她说了两句话:“莫怕,在家好好守着等我回来——”一院子的人都惊惶不安的看着他。
康三元脑子一片茫茫然的抓住了景年的衣角问:“可,可是你不等我收拾些衣服么?”她又看了那几位满面疲惫的公公一眼:“几位公公也辛苦了,不在这里歇一天再赶路么?”
景年扶了扶她的腰,叫青布来搀她回房,人在她耳边又叮咛了一句:“莫担心三元,好好养着便可”言罢安慰的对她笑笑,人便翻身上马,随公公们走了——两军对阵,时间从来都是分秒必争的。
十日后,景年带着清乾最后一支精锐,日夜兼程赶往西北。
明泽给他的任命是督军兼前锋,大将军还是由前任陈启迭担任。景年这一去若失利则是他自己的,若获胜,大功则是陈启迭的,明泽的用心明显。
景年率军一出京师的城门,忍不住骂了一句:“妇人之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来如何,一切还未可知……
由于五年前景年大败莫儿墨的名声远播草原内外,所以,他正带兵前来的消息一传到军前,莫儿墨的人马明显的收敛了一些,收敛并不等于不作为,只是相对于以前那种嚣张的战术,莫儿墨出兵布局显得更谨慎了,少了大意的毛病,敌人只会变得更加难以对付。
谁知景年去西北并未按照惯例先与大军接上头,听统帅大将军陈启迭的统一调配,而是军行到半道忽然凭空消失——他凭借着对西北这一片地形的熟悉,从大道转走荒林密道,千里奔袭孤军深入,绕过前方对垒的清乾和莫儿墨的主力部队,从斜刺里迂回到了莫儿墨的后方,偷袭他的要害——大仓。
大仓,是莫儿墨的军马粮械存放地,这个天西北渐入冬了,冬天这荒原上最怕的就是粮草不济,衣衫褴褛……
景年孤军深入也不是一个人不知,他提前和尚云摩打过招呼的,尚云摩如今也在西北前线,正是明泽信赖的大将军陈启迭的帐下。
景年给他的信是,他这里偷袭一成功,主力部队就全力攻打莫儿墨,一来趁热打铁好取胜,二来自己也好带着兵马回撤——烧了粮草,以莫儿墨的性子一定恨死了自己,到时候说不定会疯狂的倾力歼灭自己。
尚云摩回信说:“已经知会了陈大将军,将士们愿鼎力相助侯爷”
尚云摩的话透露出两个意思,一是陈启迭知情了;二是鼎力相助自己的是将士们,而非xxx。景年虽然因此有了疑虑,但在战机千载难逢,转瞬即逝的情况下,他还是一咬牙决定继续奔大仓。
大仓果然如景年所料,因为是在莫儿墨的势力之内,所以守兵极少,景年以牙还牙,将这千把人的精兵扮作了敌军装扮,晃晃悠悠的去了大仓,竟没有引起怀疑——不费吹灰之力的攻下大仓城,火烧大仓,景年在大仓不动,直看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连一棵草也没给莫儿墨剩下之后,他方带着兵向青庸城撤退。
大火烧到第三天的时候,景年基本确定了陈启迭是不会给自己援兵的,此时说不定连尚云摩都性命不保了——烧掉了大仓,就等于烧掉了敌人的命脉,胜负已然一目了然,剩下的只是个时间问题。陈启迭拖个几天,拖到自己被莫儿墨的骑兵杀死,他再兵打莫儿墨也不迟,所以,自己不用等援兵了。
景年带着完好无损的千人精锐,仿若一阵风一般步伐整齐不停不歇的向青庸城方向飞奔——只要进了青庸城就好办了,那城若要死守,也能守个个把月,实在不行还可以弃城而走,那城的官衙之下有一条通道,是五年前莫儿墨被困守在此处的时候挖下的,景年如今也打了这条道的主意。
景年烧大仓时,缴获了上千匹的好马,此刻跟着他的将士们一人两骑还绰绰有余,一路轮番换骑,大大提高了脚力,将莫儿墨的追兵远远的抛在了身后——莫儿墨也确是如景年所预料的那般,闻听大仓被消失不见了的景年烧毁之后,气的暴跳如雷,立即调拨了最精锐的两支骑兵来灭景年——无论如何要灭掉!
在莫儿墨的眼里,景年的存在就是对他的折辱,他从十八岁就称雄大西北,何曾败在别人手下,旧仇新恨加在一起,他双眼血红恨不得生吃了景年!
再者景年若死了,清乾国的十几万大军在他眼里就是鱼肉:不堪一击,可以任他刀俎!中原有句话怎么说的——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没了名将,小兵小卒的有再多有何用,一盘散沙而已。
所以,莫儿墨这样快又大举起兵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没有料到那个小皇帝,呃,就是他的小舅子会再度启用景年。根据他的贺楽王妃明月的说法,清乾国的小皇帝应该是十分忌惮这姓景的,甚至屡动杀机的。而自从五年前之战后,这姓景的也确实被搁置起来了,据说再也不参与政事的。而自己起兵前也是下了功夫的,造了不少污蔑姓景的的谣言,小皇帝不是曾经派人暗访过他多次吗?自己是觉得火候已到,小皇帝定不会复用这姓景的,才趁此机会举兵,没想到又遇上了,且这姓景的还是这样刁钻悍烈!
莫儿墨不知道,正是由于他的存在,清乾国的小皇帝才尽管听了五年的谣言,还是不肯去杀姓景的以去心头之病……
当然,他如今更还没有想到,这姓景的当年放他一马,就是为了留他的人头保他自己的太平。
但说景年折损了近二百员精兵之后,打开了青庸城的大门,进城之后一口气也不敢停歇,先将俘虏集中关押,又立即布防守城事务——区区**百兵实在太少了,景年利用莫儿墨的骑兵到来之前这宝贵的一天时间,将青庸城换了防,又将城中的青壮年召集了上千名紧急的训练了一天,与自己带来的兵轮岗——打仗嘛,只要胆子大杀人是不讲究章法的,景年只命人教给他们各种器械弓弩的操作手法,并着重讲解了一下如何能一刀毙人性命,杀一人奖多少白银粮食等。
这些青壮年一来痛恨莫儿墨的异族掠夺;二来对景年之名很是崇拜;三来奖赏的确丰厚;四来能亲手杀这些胡子真解恨。所以竟被景年动员的群情激奋、士气高昂起来。
景年眼带红丝,神采奕奕的站在青庸城衙门的演武场内,扬手叫人先带二百个俘虏上来让这些新兵杀一杀练练手……演武场内很快血流成河……
晚上,众人经过一番休整,景年带着几个亲随霍顿等秉烛下了衙门地下的通道探查情况,一探之下景年不由得有些心急——这条通道如今竟只剩了七八尺长,再往后也不知道是哪一块的地皮塌陷了,竟将后面的全部堵死,景年派人试着挖了挖,眼见的挖出城外去了,还是不见一丝消息,大概后面的全部被堵了。这个要重新挖开,一直挖出莫儿墨可能的包围圈,那可得一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四面受敌,莫儿墨攻城不辍,这道儿还没挖出来说不定城就破了——莫儿墨是只道这条道的,他不会不防。
到了第二日,莫儿墨的骑兵就到了,先打头阵,开始了日夜不停的攻城,景年坚守不出,滚木雷石伺候,然而城里可用的兵卒也是一日一日的减少……
而陈启迭和莫儿墨大军对垒的阵前,此时却像是睦邻一般,十分默契的俱按兵不动,本来应该杀气腾腾的上趾山口,此刻竟意外的显出了一丝生死之搏前的闲适……
清乾军这边的营盘内,随军的囚车里新关押了许多将领,将领们只是被扒了军服,倒也没有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却一个个显得又气又急,焦躁不安。
十几日后几个穿江水海牙服色的官员满面风尘而来,托着一卷明黄的卷轴进了中军大帐。半晌而出,又飞马而去了,清乾现任的三军统帅大将军陈启迭负手站在营帐前,望着绝尘而去的传旨官的背影,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远山上荒草凄凄,冬景益盛。
康三元在家中,自从景年只身离府之后,她每日都到前庭转悠,等着被她指使去打听消息的张齐回来。
因为她怀着孩子,张齐在外面听了消息总是往好里夸大几倍再告诉她,直到康三元稳稳妥妥的生完了孩子,月子做到一个月头上的时候,景年烧了胡人的大仓,以及被莫儿墨围困在青庸城的消息相继传来。
张齐不能往好里说了,他很清楚孤军深入被围困在孤城对景年来说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没有援兵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于是,这天康三元正坐在软榻上喂小女儿妙妙时,便见张齐等不得请示的便慌慌张张的抢了进来道:“夫人,侯爷那边情形怕是有些不好——”
康三元闻言惊得手一抖,汤碗便掉到了地上,她将孩子递给奶娘,忙问怎么了?一边觉得一颗心咚咚咚的急跳了起来。
张齐灰着一张脸将消息细细的对康三元讲了一遍,末了道:“若是那个陈启迭再不援兵,侯爷孤立无援,那城怕是不保啊!”,张齐还是不愿说出更可怕的话,只说城会不保,城破了,将士还能活吗?
康三元一张脸顿时雪白,她手脚软的问:“张齐,那那那,陈将军不增援的事儿,皇上不知道吗?”
张齐皱着眉头慢慢的道:“怕就怕皇上本就是知道的……”
一语未完,康三元顿时明白了张齐所指,心里一急,眼泪便毫无知觉的掉了出来。顿时感到一阵绝望手足无措了。
末了,张齐向康三元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局势,说:“若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去求情怕是也无用,夫人知道侯爷一向有归农之心,若将此意面奏给皇上,皇上念及景家世代忠良,侯爷又曾助他登帝位除林家平西北这种种功劳上,或者改变初衷也未可知……”
康三元听罢已经是急不可耐,连夜就要赶往京城见明泽,五岁大的景熙三岁大的景沅都懵懂的知道父亲出了大事,因此十分懂事的不来添乱,康三元临走,景熙牵着弟弟的手站在府门前安慰自己的母亲道:“娘,家里有我呢,我会照顾弟弟和妙妙”
景年上次从家里走时正是正午,景熙和景沅还在睡午觉,父子连面也没来得及见,景年便匆匆奔赴了西北,如今,如今西北大局已定,皇上就要过河拆桥!康三元又急又怒。
她带着几个家人,匆忙而急切的上京了,落叶纷纷,又见秋浓……
两重天
康三元刚开始上京的时候是心慌意乱的,但随着车行辘辘,她逐渐镇定了下来,开始冷静细致的考虑如何见皇上,以及该怎样说才能救景年——她想到了景年的后母林夫人。
林夫人怎么说也是景家的人,康三元觉得她不可能置景年的生死于不顾。而林夫人又是皇上母家的皇表姐,这层亲戚关系多少应该有些面子。如果先通过她再来见皇上的话,要比自己莽撞的去碰门要好的多。
所以,她日夜不停的到了京城之后,先去了紫荣街景府拜见林夫人。
而西北这边青庸城下,此时已经是一片惨烈的杀戮景象,莫儿墨的人攻城日夜不息,由于青庸城易守难攻,所以城外的一方开始时便处于劣势,伤亡惨重。呆在城里的景年这一边倒还可以勉力支撑。
但几天之后,莫儿墨便又新派来了大批增援的骑兵,还夹杂着些攻城兵之类的,景年这里便有些吃力了,不眠不休的杀戮已经使他的战袍沾满了鲜血,眉目在紧张专注之外也添上了一抹狠色。他一边死守,一边命人在地下挖掘新的通道;另一边也寄希望于张也,张也部现在虽然也归陈启迭辖制,但驻防却不与陈启迭一起,或许他能听到自己目前的困境,前来帮助也为可知。
十日后青庸城下成了人间地狱,到处可见的是污血和弃尸,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烧焦的气味。城里的百姓中,已经拔不出青壮年来补充守城的兵力了。破城之日已经屈指可数……
景年一边紧盯着城防,一边仍旧命人日夜赶工的挖掘隧道,他深知这条道基本上就是唯一的生路了。正在这种胶着不下的攻防状态时,这一天正在城墙上巡视的景年却听到了城下的喊话——
喊话的胡兵汉话稍带生疏,吐字却十分的清晰洪亮,显示出敌方的气焰还很强。他一连三天喊的内容是:“你们的皇帝不管你们了!想用我们伟大的莫儿墨国王的手杀死你们!但是,我们国王喜欢英雄,希望你们归顺他!”
原来是来劝降的。这又说明三种可能,一是大概胡人也攻不动了,想诱降;二是莫儿墨打仗打疯了,真的想纳降他;三是纯粹为了迷惑他,降低他的防御心。景年觉得诱降继而杀掉自己的可能比较大。所以不为所动。
劝降的胡兵喊话时一般是中午,他喊完话一撤,过不了多久新一轮的攻城就会开始,那攻城的将领口令之前会先叫一小兵到城墙底下问话:“我们xxxxx大领问候你们的将军景侯爷,愿不愿意归顺我们伟大的莫儿墨国王?”
景年觉得胡人的喊话真啰嗦,一概不理,准备长弓硬弩伺候——景年将青庸城内能掘的守城利器全都应用起来了,府衙都拆了用作滚木雷石,就差拆城墙了……
白天石头大棒的扔下去砸死了敌人,等晚上停战,敌人远远的退守到山脚下的时候。这里半夜城门却悄悄的打开,百十名的壮汉出去将白天扔出去的石头再搬回来,运到城墙上重新利用,因此许多石头看上去都血淋淋的,粘着许多不明之物。
喊话的胡兵这日又来——他们如今调整了劝降的策略,将喊话时间改在了傍晚,并且话也丰富了起来,添加了许多封官加爵甚至平分天下的东西。这天胡兵来喊话时,景年正带着几个带伤的将军们在城墙上视察,忽然听到城下的人声音洪亮的喊出了“景夫人”三个字,景年一惊便停下了脚步,鹰隼一般的目光投向了城下,城下的小兵就站在护城河岸,与城墙上的人彼此能看的很清楚,因此他见景年看他,便将声音提得更大了:
“镇国侯的夫人抱着吃奶的孩子去皇都了!走一步跪一步的向你们的皇上磕头!为了她的孩子不失去父亲,她不失去夫君!你们的皇上不见她,他要叫你们都死在这里!归顺我们伟大的莫儿墨国王吧,他至少会信任他的领和部众!他不会让一位忠诚领的妻子屈膝下跪,看着她痛哭流泪而无动于衷!”这个胡兵不是以前那个,他的口才显然要好一些,说的又多又流畅。
景年在城墙上呆愣了一下,便迅的转身走下了城墙头,走石阶的时候,他晃了一下,伸手扶了下城墙,脑海中炸开了一样都是胡兵的喊话。
三元上京去见明泽了?这是景年始料未及的,他相信明泽虽然多疑肚量小,但也只是希望自己死而已,并不会下作到去为难康三元母子或者林夫人母子,以来要挟自己进军或者其他。
但康三元却主动去找明泽了——她一定是听说了自己被围困在这青庸城内孤立无援的消息,这才孤注一掷上京见明泽。
想到康三元此时可能又急又怕,正仓皇无措的不知道该如何救自己——她可能在明泽处受了软钉子,也可能在三省六部的官员中碰了壁,或者如今一个正经人也还没见上,正因为摸不到头脑而急的搓脚流眼泪……一想到这些,景年的心中便像有几只猫在抓,疼痛不已。
他在简陋的行军帐篷内焦躁的踱步,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煎熬中——
他一向将康三元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保护的太好了。外面的沧海浊流、血雨腥风、明争暗斗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从来不叫她经受和沾染。
他希望康三元嫁给自己之后,还是渝州城梧桐小院里的那个三元,而不希望任何的污秽或者繁杂的事物影响她,使她不自在。
如今看来,因为自己竟要让她经受更大的折磨了。景年十分心痛……
其实,康三元此时的境遇,也并不完全像那个小胡兵所说。
康三元一进京师先去景府拜见了林夫人,然后毫不隐瞒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林夫人听,想烦她代为引见,这样她去见皇上也不至于太唐突,冒犯了圣颜于事有害而无利之类的。
林夫人听了她的话之后,倒是略略惊讶的打量了她一眼,而后就没有说什么,只捧着茶碗长久的沉默,末了才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皇上最厌人猜他的心思,若去说这事,定要犯他的忌讳,这样就不好了。若说的不好,怕还不是一条性命两条性命的事上,倒不如不见的好——至于景年,我想他原就在西北打过半年仗,应该熟悉当地的关防才是,此次能侥幸逃脱也未可知……”
康三元一时说不出话来——怪不得听人说这个林夫人是个热面冷心的人,今儿康三元才真正亲见了。景年虽然是前室所生,不论怎么说都是景家的人,林夫人母子今日还能这般尊贵排场,还不是一直靠的景年之力?若单凭一个忠臣后裔,孤儿寡母的哪里能在这权贵云集的所在立住脚,同时还处处被人敬着、高看一眼?
但就是如此,景年有难,林夫人却连一句话也不肯为他说,就为怕牵连了自己。人啊,真是患难见真情……康三元对林夫人这种袖手作壁上观的态度甚是气愤,继而又有些鄙视。
但康三元在辈分上是林夫人的儿媳,所以,她还是遵礼站着听她说完了这些话,末了终是忍不住看着她道:“婆婆说的是,不过作为他的亲人,我不能袖手旁观,无论结果如何,我现在就去见皇上!”林夫人显然从康三元的神情语气中听出了不满的意思,却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眉头微微不喜的轻动了下——康三元在景府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迅的告辞了。
继而进宫,康三元根据以前东听一句西飘一句得来的经验,先找了掌管觐见事宜的通事舍人之长:一个薛姓的官员,这官员一听是镇国侯的夫人为西北的事儿而来的,不敢通报,敷衍康三元叫她明日再来。康三元便第二日来,来了之后这位薛大人又说皇上正在议要事不得闲又叫她等后日,后日又……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过了三日康三元明白了——人家是在拖自己,皇上对西北的情况是完全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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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如今就敢敷衍正一品的侯府夫人了……康三元站在金碧辉煌又高大森严的宫墙外,急的第二次落了泪,她屏住了自己冲动的心,知道这样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局势不可挽回——这个世界也是个真实的世界,而真实的世界往往是残酷不讲理的,权力就是道理。
铁刃也是道理,这也是皇上想置景年于死地的原因——自古以来皇位都是可以抢来的,谁的仗打得最好谁就是皇上的心病,因此历代的名将几乎没有善终的,至少仕途不会善终……
康三元站在宫墙下百转千回不知该如何是好,定了半日忽然想起景年曾经告诉过她的,王冕知中了进士之后,是分在了这京师里枢密院内任职的,这样一想她顿时又有了一线希望。
几番打听终于问到了王冕知——康三元抱着一丝希望亲跑到他在京师租的小院子外寻他,其时已快三更天,王冕知刚躺下,他雇的一个老仆来开的门,见康三元一个华服貌美的年轻女子,还带着些健仆站在门外,以为是走错了人家的,起先不肯放人进来,后听康三元说明了缘故,这才又惊又疑的去禀报主人。
王冕知倒是来的很快,进来时因为匆忙衣服都还没穿整齐,两下里故人相见,自然是惊喜交加。康三元现,几年不见王冕知已经由那个青涩的少年长成了温润如玉的俊朗青年了。
简短的叙旧之后,康三元急急的又将自己此来的目的等向王冕知详细的说了一遍,问他能不能想办法让自己见上皇上一面。
王冕知显然对镇国侯景年如今的情况也有所了解,而康三元嫁镇国侯,是清乾朝廷内外的佳话,那天参加婚宴的云集冠盖们中,也有王冕知的一顶,只是以他当时的品级,尚坐在外三层院子内的下等席位上,穿嫁衣的康三元他没见到,只在轿子进门时见了隔着密集的人丛看了一眼轿子而已。如今见康三元万分焦急的为了镇国侯之事上京面圣,想及当日镇国侯成亲时的盛况,以及自己宴罢回家后的那一场醉酒,王冕知不禁生出些世事如浮云的感慨来,继而又为康三元目下的处境担忧。
王冕知认真的安慰康三元道:“姐姐不要着急,我这些年在三省六部中也颇有些相得的朋友,虽然俱非位高权重者,却也各有说得上话的去处,如今姐姐先歇一歇且等我消息——”安排了康三元等在净室内安歇,他当夜便去寻人斡旋。
如此,在王冕知的相助下,第四日时康三元奉诏入宫见驾……
险招
阔大阴沉的武宁殿里,此刻是一片令人压抑的静谧气氛。(网,最快文字更新精彩!)
康三元一身大妆的端坐在地下的一张小锦凳上,正在忍受难耐的等待——她刚刚婉转真诚的向这个国家的皇上陈述了景年的归隐之意,以及自己和孩子期盼景年立功之后,全家一起南山种豆的心。
另外,她并没有说景年在西北被困后陈启迭不肯兵救援之类的话,只是巧妙的说:她听传闻说景年和将军们如今被胡兵围困,百般的救不出,如今只能指望皇上隆恩,想办法救他和一众将士们的性命……
这一番话将该说的都说了出来,不该说的全都盖了过去,基本上是天衣无缝了,就看皇上愿不愿意放景年一马。
皇上——那个穿着明黄服色,看起来少年老成的男子正纹风不动的端坐在御案后,他两只白皙纤长的手扶着御案两端,目光则端正的对着案上的一摞折子,一动不动,看起来是正在认真揣摩康三元方才的一番话。
只是他揣摩的时间有点长,维持这个动作基本上已经有两盏茶的时间了,康三元颇有些耐不住,心中思量了一番,正要再开口加一把力,说些:“景年的身体也不好,这些年常有病痛,所以思归隐之心日盛,当然,若朝廷需要他,他还是会肝脑涂地报效朝廷”云云。
却不料这个老成的皇帝先开口了。
看起来贵气逼人又高高在上的年轻男人抬起了头,从御案后走了出来,康三元忙也依礼站起。
皇上明泽,在那厚厚的富丽堂皇的地毯上走了两遭,目光带着些惊奇的打量了康三元一番,方缓缓的开口道:“夫人为镇国侯千里上京,其情可叹。西北之事实则也是孤心头之病——为镇国侯和将士们被困青庸城的事,孤也是夜不安眠,食不甘味。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想必阵前的将士们如今也有力不能及的缘故,不过请夫人放心,镇国侯乃是我清乾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孤一定会着将士们全力以赴的营救,只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战场上的事一切皆不可预测,还要看三分天意……”
“如今,夫人且先请回封地,待军前消息一来,孤定然命人送消息与你们母子,你看如何?”
康三元闻言便明白了,自己的一番话并未起作用,这个皇上是在敷衍自己。她轻轻的咬了一下嘴唇,在退出之前放下了最后一句话:“多谢皇上隆恩体恤,镇国侯和将军们他日知道了皇上今日之言,定会为有皇上这样的明君而竭诚以侍,肝脑涂地也要为皇上守住西北、西南等蛮夷之地——”
明泽一愣,站在殿里神情莫测的看了她一眼。
康三元走出皇宫,觉得双脚有些软——皇上没有搞定,景年十有**是保不住了。
她失魂落魄的向回走,一路上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还有什么法子——要是张齐在就好了,张齐在还有个商量的人……
但因康三元不放心家里,她将他留下看家了……
这样又累又急又焦躁的状态中,康三元到了家——景年在京师的别院,就是康三元初到京师成亲前住的那一座院子。一进门,老管家却面带喜色的迎了上来,声音带着点颤抖的道:“夫人,有两位大人:韩大人和王大人正在厅里等您呐,等了小半晌了——”又压低了声音,声音掩饰不住喜悦的道:“内中的韩大人现在兵部任职,就是管西北战事这一块儿的,夫人您想想法子叫这位韩大人帮衬帮衬,咱们侯爷说不定就有救了——”说着,眼圈忽然一红,老管家便用袖子擦眼睛。
康三元此时的心情比他更想哭,只是,她又忙又急的根本顾不上哭,这时听了老管家之言,便忙问这王大人可是枢密院的王冕知大人?
老管家忙放下袖子回道:“正是他,夫人——”
康三元便放了心——既然是王冕知,那么这个韩大人一定是他的至交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往厅里。
一进门,果然见王冕知和一个头戴平顶冠,身穿月白缎子锦袍的男子正相对而坐,在低头谈着什么,那白衣男子是背对着她的,因此王冕知先看见了康三元,站起身来施礼问康三元:“姐姐此行如何?”
一边指着身侧的男子对康三元道:“我给姐姐带来了一位故人,姐姐可还记得他?”
那人便转过身来,人未说话,先就笑了,对着康三元弯腰大施一礼问:“夫人,可还记得小桃源竹林东侧的阿离否?”——竟然是小桃源一别后,多年未见的阿离!
康三元呆了一呆,又惊又喜的上前一步道:“阿离,果然是你!”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接着笑道:“几年未见你的模样倒还未变——”阿离和王冕知闻言便都会心一笑。
康三元让两个人坐下,接着便又问阿离如何认识的王冕知,怎么就进了兵部之类的。
原来,当年景年一封荐书,阿离便任了云溪开封少尹,两年后,因政绩出色,调任门下省任侍郎佐侍中,后去刑部,任职一年后,如今新调入尚书省兵部兵部司,任侍郎已有半载有余。而大臣们中拉帮结派的很多,王冕知和阿离便都属于“少壮派”,平日原有私交。
如今,王冕知见了康三元之后,便将康三元之事说与阿离商议,却不曾想阿离也是康三元故交,且阿离也正为景年之事忧虑。于是,王冕知便约他一道悄悄的来康三元家守候,想知道康三元面圣的结果之后,再做后续的打算。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来龙去脉全部梳理一通之后,阿离从袖筒里拿出了一个折子道:“这是西北新送上来的折子,是道密折,今日恰巧只有我在,我就悄悄的拿了出来——我琢磨着这折子上倒是能做些文章——”说着递给康三元看。
这折子不是一般常见的那种,纸质比平常的折子要厚,呈枣红色,摸起来质感像牛皮,更奇特的是写字的这一面有花纹奇特的暗色底纹,形状上看倒像异族的某种标志。
康三元细细的看了一遍折子的内容,大意是说:西北图兰国的国王忽图尔?扎不兰,统治着西北戈壁内外除莫儿墨领土之外的疆土,这个人和莫儿墨是亲戚,现在,他见莫儿墨和清乾两败俱伤,于是提兵三十万南下,要趁机吞食莫儿墨的土地,并已和写折子的人说明了他并不想冒犯清乾国的意思。
写折子的人建议朝廷继续按兵不动,待这个扎不兰国王和莫儿墨两败俱伤之后,再伺机逐个歼灭。
康三元看完折子之后,便明白了阿离的意思:是想改折子的内容。
比如将折子改为图兰国国王提兵三十万来助莫儿墨,莫儿墨许诺得清乾后两人均分天下之类的。如此,清乾的大军就不能再按兵不动了,不但要动,还要动的迅,不然两下里夹击,可就真有灭国的危险了。而举国最善打仗之人,非景年莫属,他,也就不能死了……
康三元握着牛皮纸,脸上露出了自上京以来的第一次难得的微笑,继而又想到这事关系重大,于是又踌躇起来,为难的道:“阿离,这个虽好,只是万一被查到岂不是害了你,还是赶紧送回去吧,我再想别的法子”
阿离还未答话,王冕知却在一边道:“姐姐莫要担心,玉廉(阿离的字)兄正是管这个的,这折子他不查无人查得”阿离便笑道:“阿元,朝廷里打马虎的事儿多的很,你放心,这个无碍,只要瞒的好谁也查不到这里,这个写折子的人这辈子怕是也回不了朝廷——我们悄悄的改一改折子,激一激皇上是再无不妥的”康三元闻言方略略放心。
阿离一边说着一边又接过了牛皮纸,却又皱起了眉头,看着手中的折子略带为难的道:“只是有一处不妥,这折子若要改,就要大动篇幅,而与这折子类似的纸张易找,折子上的暗纹却难造,此人给皇上上密折,用的纸张都是这个——若论书文我虽善摹,画却不行,冕知兄这点与我相同。我听冕知兄说你甚善画,阿元,这种花纹你可能画得?”
“时间颇紧,这折子明日就要呈上去,若是寻外面的画匠来作,又怕授人以柄,于事有害,是以特来寻你——”说罢,阿离和王冕知两人俱望着康三元。
康三元闻言又细细的端详了一遍那繁复的暗纹,一言九鼎的道:“我行!”
于是,傍晚时分,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马车运来了十大捆半牛皮半纸张的纸——是阿离和王冕知花了整个下半晌,好容易找到了一家浆纸小作坊,现这家造的纸纸质与那折子有些相仿,于是阿离又剪了那折子空白的一角给匠人做样本,命他依样加工了一番,看起来有九分像了。
康三元接到了纸,便在一间小偏厅里埋头配色,用细细的花枝笔一遍一遍的试色。为避嫌疑王冕知和阿离已经回去了,等着康三元摹出假折子来,送到阿离住处他重写了明日好夹带回兵部。
这一夜是康三元穿越以来过的最漫长又最短暂的一夜,不知道废了多少张纸之后,康三元终于摹出了一本跟原本差不多一模一样的折子——暗色的尖头丝状花纹盘桓交错,形成一个个复杂的王冠形状,均匀的铺在枣红色的牛皮纸张上,看起来华丽又朴拙,竟将那纸张原有的一分不足也补齐了,阿离看了很满意。
第二日这折子就被呈到了清乾国的皇上手里,第三日,早上没有动静、晌午没有动静,到了下午,一道明黄的折子飞一般的被送到了西北。
王冕知站在京都外宽敞坚硬的大道上,目光关怀的叮嘱康三元道:“姐姐快些回去吧,侯爷那里定无不妥了,在京城多留也无益,路上万事小心——”
一边将给康三元的几个孩子的礼物细致的安放在车上,又道:“阿离叫我带话,兵部这几日忙的一团糟,他今日不能来相相送了,说等侯爷回来后,他逢着机会请个外差到你们那里住上一段日子就有了”
王冕知这些话都是拣轻松的说的,为的是叫康三元放心上路。康三元也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想着在渝州城时王冕知的模样,不由得感叹时光荏苒。挥手道别后,康三元回源安郡。
一路上边走边随时打听西北的消息。
西北,这会儿也正乱成了一锅粥……
千古风流多少事
图兰国国王扎不兰和莫儿墨其实早在五年前就有过约定。
扎不兰和莫儿墨论起亲戚来,还是姑表兄弟。五年前莫儿墨野心勃勃,提兵打清乾,妄图将忽布里图山南北收入囊中。但又怕后方虚弱,扎不兰会乘虚而入,因此,莫儿墨当时曾和扎不兰暗中盟约,约定两人从两翼,各出兵三十万合力灭清乾,功成之后,清乾的天下两人各分一半。
倒正与阿离和王冕知伪造的密信上的内容一致。
不过,由于扎不兰为人过于小人,莫儿墨已经与清乾国大军对阵了,扎不兰的人才出臧布山口,且明里是助战的姿态,暗中却是坐山观虎斗,妄图待莫儿墨和清乾国两败俱伤之后,他坐收渔翁之利。
后见莫儿墨中了景年的计谋,扎不兰认为清乾元气正盛,不可与之为敌,于是,置莫儿墨的求援于不顾,自带大军回漠北,并内心忖度莫儿墨必死无疑,因此,北归途中一路放心大胆的将莫儿墨的几片肥沃土地收归囊中。
莫儿墨因为此事对这个表兄既恨又厌,五年后,也就是如今,莫儿墨韬光养晦兵强马壮,要再次南下寻清乾报仇之时,扎不兰曾经摆出一副重修旧好的姿态,主动要与莫儿墨重续当年之盟,莫儿墨却只给了他一句话的答复,说:“豺狗焉能与虎豹同行?”
定盟之事遂罢之。
莫儿墨为防扎不兰又行当年之事,特意留了五万人马驻守后方。
如今,莫儿墨又一次栽在了宿敌景年手里,眼见再不补充兵力给养就要断送在这上趾山口了,他依然不肯动用驻守在老营里的人。
但莫儿墨不知道,扎不兰其实早在景年一带兵北上,就断定莫儿墨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因此他迅的率兵出戈壁,开始鲸吞蚕食莫儿墨的属地,莫儿墨留下的五万精兵是好的,但也搁不住扎不兰十万兵的不停杀伐。
另外,扎不兰还放出了旗号,说是因见莫儿墨陷入困局,因此他不计前嫌,千里来相助,因此一路上一些不知情的小部落还主动大开辕门迎接扎不兰的大军,莫儿墨在军前听说了这等,气得当场吐血一口。誓今生来世一定要杀扎不兰以报他屡屡端自己老巢之仇!
但莫儿墨誓归誓,他也明白自己如今是回天无力了——前有清乾后有扎不兰,他这次再也不会像五年前那样好运气,而真正的成了丧家之犬。
但莫儿墨不是能卑躬屈膝以求苟全性命之人,他见这般大势已去,便豁出去了要和清乾国大军以及扎不兰的骑兵拼个鱼死网破。
因此,他兵分两路,一路北归迎击扎不兰,一路则主动与清乾的大军展开了正面的交锋,其气势还是十分锐不可挡的。
这样的形势之下,莫儿墨自然无暇顾及青庸城,只命攻城的兵士按原定的计划继续——莫儿墨原本其实颇想收服景年的,又兼听信了自己夫人明月的劝谏,认为如能将景年收为己用,定能如虎添翼,所以,他命人日日到青庸城下喊话,倒也不是诈降。
只是如今自己大势已去,别说觊觎清乾,恐怕在荒原上也将无立足之地。那这个景年是必不会归降自己了,所以,他转而又愈恨景年,认为他不止造成了自己今日之败,还对自己的一片诚意报以冷面,明显是在侮辱自己。因此,他命攻城的领按照原定计划,无论如何,定要杀景年以泄愤。
景年在青庸城的日子于是更加的不好过了。
百般的法子都使尽了,手下可用的将士一日少似一日,好在在日夜不停的赶工之下,三条地道已经基本挖通——景年为了惑敌,在原有通道的基础上,挖出了三个出口。
白天刚刚经历了一场猛烈的攻城大战,半夜时分趁着敌人疲劳入睡,景年带着剩余的人马迅的从地道撤出了青庸城。
为了尽快的跑出莫儿墨的圈地,一行人不顾夜黑风高地形复杂等因素,纵马狂奔。
然而好巧不巧,景年等人半道恰巧遇上了莫儿墨那支北归去抵抗扎不兰的大军,真是刚出狼窝又如虎口,这下没有了坚固的城池做堡垒,景年一行人毫无优势,很快被杀的杀,俘获的俘获——景年亦被众胡兵围住。
众胡兵中看来有会汉话的将领,见景年被困住,便放心的提马上前喝问他是何人,景年此时已经是杀红了眼,在刀戟丛中只顾砍瓜切菜并不理他,这将领旁边一个副官倒是眼尖,一眼看见了景年腰里挂着的前锋将军的腰牌,因此指与众人看。
那会说汉话的将领一见,便立即飞马到前头报与主帅听了,半盏茶功夫,只见他又喘吁吁的飞马奔了回来,对着众人做了个杀的手势,指着包围圈中的景年高声喊道:“主帅有令,此人乃是烧大仓的那个!杀此人者有重赏!”说着甩了个响亮的马鞭,退到一边守着了。
因为听说了此人是烧大仓的那一个,众胡兵胡将纷纷血红了一双眼,又因为有重赏,因此一群彪悍勇猛的将领迅打马冲上前来,且摆出了要将景年砍为肉泥的架势,景年对这些视而不见,依然见兵杀兵见将杀将,招式狠辣、动作迅疾!
众胡将虽然一时近不了他的身,但却也是胜券在握的,因此倒不急不忙的继续缠斗,寄望于用时间拖垮他。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景年坐下的白马渐渐显出暴躁来,而景年也略有疲态,招式上明显慢了一些,众胡将于是逮着机会一拥而上几下里夹击,想将景年立即砍为肉块。而景年其实是诈疲,见众人上当一窝蜂的扑了上来,他立即目露精光,几个闪转间,手里的剑已经劈下去了几次,周围立即倒下了好几个,众胡将于是瑟缩,又散开了一些,不远不近的缠斗,景年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竟然还心情甚好一般弯了弯唇角。
斗了一会儿,他又呈现出了疲态,这次,众胡将不敢再贸然上前了,若即若离的观望了许久,估摸着对方确实疲乏了,这才又一声唿哨,一拥而上,然而,景年又一次得意的挑起了眉头,于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之后,众胡将再也不敢轻信。
这时,在一边观战的那位会说汉话的胡将忍不住了,他转头喊来了一个跟随,命他去前头队伍中调二十个弓箭手来,准备乱箭射死这个难缠的清乾前锋将军。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斜刺里冲来了一支清乾人马!
领头一员大将坐下一匹黑马跑的如同风一般,转眼到了近前。众胡兵便有些慌乱,与这队清乾兵卒们很快就厮杀在了一处。这位领头的穿红袍的战将则一马当先,一路血光的扎进了几名胡将的包围圈中,一边拼杀,一边冲着那位清乾的前锋将军喊了一句:“侯爷你先走!我带的人给你殿后!”
而那位前锋将军似乎是杀人杀上瘾了,竟不为所动,只和那位红袍战将错了个马身,依然杀得有条不紊……
话说这位来救援的红袍将军,正是张也。
张也之所以能在此时赶来,是受了陈启迭的委派,而陈启迭,自然是接到了朝廷的密旨。
陈启迭其人,打仗虽然平平,但做事颇为谨慎,他知道自己资历浅,在军中威望自然远不如前镇远将军景年,因此他颇担心景年的亲信以及西北众守将等不听自己调遣,为此他想了许多法子,比如:他一上任便将原戍边的守将能换的换,不能换的则减兵,不能减兵的,则将人招至自己帐前,为的是好掌握。
像张也,便是被他裁了军的,陈启迭以充实大军兵力为由,自作主张的抽调了张也大部的精锐,只给他留下了三千守城兵卒,是以,张也在听说了景年的困境之后,百般联络竟然无法聚集满三千人去解青庸城之围——陈启迭为了防止景年的旧人私自增援,还故意设了一次酒宴,将那些将领药倒后绑到了囚车里,罪名是“酒后滋事”
张也等人虽然也给皇上上过奏折,陈述陈启迭的不妥之行,但奏折出去,皇上只说“如今大敌当前,将士们暂且委屈一二…还是谨慎守城戍边,鼎力协助陈将军……”
众人便明白陈启迭是皇上的私人,皇上明显的是偏听偏信了。因不能和皇上翻脸,众人便袖手等着看陈启迭的笑话——后来陈启迭果然连连出笑话,兵败如山倒。景侯爷又被重新启用,带兵来西北。
众人正议论说,窝心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陈启迭终于要完蛋了。景大将军此来,我们众人今后又有了依靠了时。景侯爷却被困青庸城,而陈启迭则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巍然不动——既没有增援的意思,也不见对自己的未来有担忧之色。那明显的,这是朝廷的意思了。
众人这方明白了,五年前景侯爷为何明明的接到了皇上命他继续追击莫儿墨的旨意,却依然欲擒故纵,有意的叫莫儿墨逃脱。甚至下了严令,命所有的将士“只许追,不许杀”——那就是信不过皇上,斩草留根,以为后路啊。
这里景年在张也所带之人的接应下,脱离了胡兵的包围,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又从后方包抄了莫儿墨的大营,与沃儿河南岸的陈启迭大军遥相呼应,两下夹击,将莫儿墨的一半主力消灭在了沃儿河河岸上,伏尸遍野、血染长河……莫儿墨亦在此战中死。
而北归的那支兵也在几个月之后,被扎不兰消灭殆尽,原属于莫儿墨的大片肥沃的疆土,如今几乎尽数落入了图兰国之手。
皇上明泽在京都听闻了消息,则有意将莫儿墨的疆土也分一半入囊中,扎不兰自是不肯,然又不肯此时与清乾为敌,扎不兰遂生一法——将自己的胞妹送与明泽为妃,允诺将同莫儿墨一般,年年进京上岁贡,两家永结盟好。
明泽觉颇不划算,在内殿与诸重臣计议良久,诸臣俱以为这位图兰国国王远胜莫儿墨,不仅疆土更广更丰饶,兵马也更强壮,非清乾此时的兵力可以撼动,为免于两败俱伤,还是暂时相安无事的好。
明泽也不是糊涂人,知道这内外几次的用兵已经搅得清乾家宅不宁、国库空虚了,但又担心这个扎不兰养肥了以后比莫儿墨更难对付,因此一时委决不下。
后来,还是懒惰求全的心占了上风,决定暂时就接受扎不兰的示好,等他哪天要炸毛了,再派精兵强将的降伏他也不迟,强将,他明泽手里有个最好的。
又是三个月之后,西北的布防之类的重新修整完善,大军也陆续回撤,这一场比上次更持久的西北之战暂时落下帷幕。
元武年三月十五日,富丽而威严的大殿里,宝鼎中的香篆袅袅,兵部尚书郭子垣弯腰立于御案前,手里捧着一本奏章正娓娓读来:“……大国不可无利器,利器者,上将也…为君者宜善视之、善用之,方可保天下无虞……若过严则亦被有心之人利用之,为祸天下,反为不美……”
“……君亦不可一日无忧……常怀远虑者,方可雄视西北,驾驭东南…置天下于股
掌之间……”
上闻,默不语,继而颔,似有感叹之意。
上此折之人,据闻是个年轻的枢密院礼房副都承旨,几年后,其人升为枢密院副枢密使……——
作者有话要说:贴~下章就温馨结局了~么么大家~我这几天牙疼病又犯了,脸肿了半边,一点都不能静下心来更新,所以拖了几天,抱歉。
另:《捡来的官人》参加了悦读纪女性原创大赛的比赛,亲们有空去帮我投一票吧~地址:在第四期入围作品穿越季系列,谢谢大家^^
大团圆
四月末的天气暖意融融,微风过处,熏人的花香扑面绕身,尤其是这日正当午的时刻,氤氲暖香的空气烘的人直想睡觉。
一身月白掐金服色的景侯爷正攥着折扇,亦步亦趋的跟在一个娇小柔媚的女子身后——那女子穿着一件月白湘裙,外罩着杏黄色金秀暗纹薄衫,看起来袅袅婷婷又潋滟不已。
此时,她手里正抱着一本颇厚的、不知道什么内容的书,在凉亭子外的草地上逡巡,看起来是在品度哪块草皮更适合坐下来……
景侯爷见女子总不理他,便有些着急,紧走了几步赶在了女子的前头,立住脚认真的问:“娘子,难道…分别了半载你已不认得为夫了不成?!”见女子只横了他一眼不语,景侯爷便摸了摸额头一笑,又皱眉道:“今早我刚到家那会儿你还不是这般模样,怎么说了几句话后你便不理我了,这却是为何?”
万般不解的望着眼前人。
那女子将被风吹乱的书卷卷了卷,握在背后,好看的蛾眉皱了起来,见折磨够了他便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是刚刚才生气的,你先问问你在西北都干了些什么吧,刚刚你也说了,西北的事早在一个月前就好了,那你为何今日才到了家?不要和我说路上难行之类的话,我都问过霍顿了,你们路上好走的很——”说着面带薄嗔的瞅了他一眼。
景侯爷闻言眉头一时紧皱一时舒展,末了心中一动,一双狭长的黑眸因欢喜而亮闪闪起来,他宠溺的揽住了女子的双肩,唇角带笑、美目含情的故意道:“唔,娘子以为我为何迟迟不归呢?”
他怀抱中的“娘子”——康三元,闻言则疑心更加重了一层,挣开他的双臂将手中的:“谁知道你又去哪里高乐去了……你的事我也懒得管,总之不要拖累了我们就好——”
这话倒说的景年一时又摸不着头脑了,忙又跟上来,皱眉转着手中的折扇暗自揣摩。
康三元见景年迟迟不回答,便忍不住了,对着一堆的花花草草幽怨的道:“我生景熙那会儿你干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今日有言在先:你出去玩我不管,只是我们从此分房而居好了;如若你要纳妾,那我也不拦着,只是我就带着三个孩子搬到别处去住,那个…你每年要按时送银两给我,三个孩子养活起来花费不小,你明白吗?”
什么?!忽然的就扯到搬出去了?!景年闻言手中的折扇便有点晃不动。
他略带紧张的将自己在西北逗留期间的种种言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康三元这番怀疑从何而来——只不知道霍顿这厮都对康三元说了些什么,景年恼恼的想。
康三元说完了这番话,没有等来景年的解释,回头见他一副皱眉沉思的模样,便愈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又气又恼,目光如刀的在他身上切割了一会儿,便“哼”了一声,自甩袖子要走。
这里景年盘点完了自己出门在外的所做所为,见康三元已经甩袖子要走人了,便连忙紧走几步拦在前面,眉头轻皱,万分无辜的道:“三元,我在外这些日子实在没有什么,像几年前喝花酒那一次也只是喝酒而已,醉了也就睡了,不信你可以问别人。啊,西北,我在西北确是连花酒也并没有喝过啊?”景年颇委屈。
康三元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听说你大半夜的还去人家小寡妇家里了,据说还不止一家,还去过不止一次,还说要带个女人回来的……”
景年闻言面上颇为惊诧,寻思了一会儿道:“唔,当地百姓家中我是去过几次,可也不是晚上,一般是晚饭前趁着军中无事我才去,为的是采买些东西。要说带回女人来,我只见了一个颇俊俏伶俐的小丫头,原想带回来陪景熙玩,可惜她小叔父一家不乐意,也就罢了——这又是谁这般浑说?”
康三元一听,见这两件事都对景,脸上气色便缓和了一半,斜睨了景年几眼,见他确实一脸的诚实无欺,转过脸来,便不由得面上含笑了……
轩敞明净的锦画堂内,景年骄傲又满意的站在一只紫檀色大木箱边上,箱子大开着,露出里面一层层的锦绣布匹来,有的轻如蝉翼,有的艳若云霞,箱子另一边站着康三元,和两个丫头扯着一块绣满奇异花纹的薄纱正在品评。目光中满是惊艳之色。
这屋子水磨的地面上还罗列着几十只巨大的木箱、藤篓之类的家伙,有打开的,也有没打开的,里面琳琅满目,全是各种珍奇之物。
景年在一边点评康三元手中的薄纱,说是当地一位半百的女绣工耗时数载方织就的,不可多得,只此一件。
不可多得,至此一件的东西太多了,康三元只拣自己感兴趣的那些一一浏览了一遍,天就黑了,于是留待明天再看。景年说:“我知道你平日最喜这些,家里外头的料子想必你也穿腻了,这些东西的式样颜色都是我细细选过了的,娘子看可还合意?”
嗯,这些东西是很合康三元的意,这才像个做丈夫的嘛,在外面见了好东西先想到的是往家里拾掇(呃,这是康三元对好男人的要求标准之一……)
晚上,全家团坐吃团圆饭,里里外外的摆了十几大桌,景年谢绝宾客,今日只先同家人共乐,席间的种种丰盛自不必说,景熙景沅许久不见父亲了,在饭桌上争着抢着的和父亲报告家中之事,景年一则十分挂念和疼爱这两个小子,二则父子久别重逢,舐犊之情更胜平日,便不苛责两个小家伙的举止,十分耐心而宠溺的任他们问东问西。倒是小女儿妙妙,尚在襁褓之中,不知父亲为何物,景年抱她,她也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观望,并没有表现出兴奋之情来。
景年见女儿长得白白嫩嫩的,十分欢喜,吃完饭后抱在怀里逗弄了许久,看起来父子相得甚欢。
晚上诸事皆宜,景年这才露出疲乏之色来,挽着康三元便要回房早早安歇。
康三元觉景年回来这一天,两人也没有多少独处说话的时候,此时便从善如流的归房了,关起门来康三元方细问景年这一路平安坎坷,以及朝廷之事。
这些事景年其实不愿让康三元过多知道的,他认为外事是男人该一力但当的,不应叫女人为这些烦难或者忧心。
因此,他将这几个月来的情形往好里美化了几分之后,方简略的跟康三元叙述了一遍。末了,他握住了康三元的手,长眉压低了几分认真的问道:“三元,你进京时可有什么人为难过你?”
康三元觉出景年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杀气,本来她还想抱怨几句林夫人或者那个故意拖延自己的掌礼官的,见状便不敢再提,只说:这个倒没有,只是我自己笨了些,摸不找门路险些耽误了时日。
景年显然看出她的用意,但神色还是缓和了一层,他将她的小手放在手心里轻轻的抚摸着,又问:“那进宫后呢,皇上可给你委屈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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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认真回忆了半晌,觉得除了让自己在宫里等了许久才见人之外,那个年轻的皇上对自己倒十分客气温和,确实也没怎么委屈自己,便将进宫前后,及皇上的言语举止等细讲给景年听。
景年听了脸上的神色倒缓和了大半,低声道:“他还算知礼的,我料他也不能难为你们母子……”
夜里,四月末的轻风带着花香从窗缝里缓缓吹入,帘拢摇动,晕黄的烛影照出床上的一对璧人,男人汗湿的墨半拖在肩上,润墨的眸子含笑望着身下的女子,脸上的神情似乎迷茫又似乎沉醉。
女子乌逶迤,星眸微旸,白嫩的皮肤上有些微淡红的印记,她一只手正抱在男子的腰上,另一只则轻轻的抚摸着男子柔韧有力的腰身和光滑的脊背,嘴角的神情似乎带嗔,又似乎含笑。
那男子望着她的脸上的红云,便不自觉的显露出了迷人的笑意,腰上更使了三分的力气,汗湿的额头抵在女子的乌上,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女子的耳边轻轻的絮语:“三元……这几个月…在那里,我可真着急,想你多少次…你可有想为夫……”
女子眼波轻启,在烛光中微微的睨了他一眼,便将搂住他腰身的手收紧了,人也抬身贴了上来,额头抵在他的咽喉处,牙齿在他的肩头上轻轻的咬了一口,道:“你说呢?”
“那……三元…你心里可是爱着为夫的……”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直了下身子,与女子脸对着脸,目光却一点都不含糊,直而迫切……
女子的美目在男子的脸上打了一个圈,接着她便“噗通”一下合着眼倒在了枕头上,半嗔半笑的沉默了半晌,长?
??的睫毛轻颤着,就在男子要失望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深潭一般的眸子波光潋滟,她灿灿的笑道:“你——如今甚合我意……”
一道喜悦的光芒照亮了男子汗湿的俊颜,他忍不住的低声一笑,长臂一身,便将女子紧紧的裹在了身下。
小别胜新婚。
镇国侯景年因西北一役,而重领镇远大将军衔,与陈启迭分为左右镇远大将军,共掌三军。更封其夫人康氏为望郡夫人,另增加封地博远郡、望桑郡,并赐冠带绸缎珍玩奴仆若干。镇国侯谢恩,但不接受掌军之事,皇上遂从之。
长公主明月,自莫儿墨死后,一直流落西北各部,居无定所,曾数次要求回清乾,皇上拒之。
又五年后,玄英皇帝明泽因国务繁杂,操心太过,缠绵病榻数月后,卒于太清殿,时年三十岁整,其时太子明昭尚年幼。玄英皇帝无奈之下,于病中设立四位辅国大臣,以御虎视眈眈的几位明姓亲王,其中辅乃镇国侯景年。
镇国侯不奉诏,玄英皇帝愧悔无颜,抱残病之躯亲到景府再三恳请,镇国侯长叹,无奈应之。帝遂放心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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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千古风流多少事
图兰国国王扎不兰和莫儿墨其实早在五年前就有过约定。
扎不兰和莫儿墨论起亲戚来, 还是姑表兄弟。五年前莫儿墨野心勃勃, 提兵打清乾,妄图将忽布里图山南北收入囊中。但又怕后方虚弱,扎不兰会乘虚而入, 因此,莫儿墨当时曾和扎不兰暗中盟约, 约定两人从两翼,各出兵三十万合力灭清乾, 功成之后, 清乾的天下两人各分一半。
倒正与阿离和王冕知伪造的密信上的内容一致。
不过,由于扎不兰为人过于小人,莫儿墨已经与清乾国大军对阵了, 扎不兰的人才出臧布山口, 且明里是助战的姿态,暗中却是坐山观虎斗, 妄图待莫儿墨和清乾国两败俱伤之后, 他坐收渔翁之利。
后见莫儿墨中了景年的计谋,扎不兰认为清乾元气正盛,不可与之为敌,于是,置莫儿墨的求援于不顾, 自带大军回漠北,并内心忖度莫儿墨必死无疑,因此, 北归途中一路放心大胆的将莫儿墨的几片肥沃土地收归囊中。
莫儿墨因为此事对这个表兄既恨又厌,五年后,也就是如今,莫儿墨韬光养晦兵强马壮,要再次南下寻清乾报仇之时,扎不兰曾经摆出一副重修旧好的姿态,主动要与莫儿墨重续当年之盟,莫儿墨却只给了他一句话的答复,说:“豺狗焉能与虎豹同行?”
定盟之事遂罢之。
莫儿墨为防扎不兰又行当年之事,特意留了五万人马驻守后方。
如今,莫儿墨又一次栽在了宿敌景年手里,眼见再不补充兵力给养就要断送在这上趾山口了,他依然不肯动用驻守在老营里的人。
但莫儿墨不知道,扎不兰其实早在景年一带兵北上,就断定莫儿墨会重蹈当年的覆辙。因此他迅速的率兵出戈壁,开始鲸吞蚕食莫儿墨的属地,莫儿墨留下的五万精兵是好的,但也搁不住扎不兰十万兵的不停杀伐。
另外,扎不兰还放出了旗号,说是因见莫儿墨陷入困局,因此他不计前嫌,千里来相助,因此一路上一些不知情的小部落还主动大开辕门迎接扎不兰的大军,莫儿墨在军前听说了这等,气得当场吐血一口。发誓今生来世一定要杀扎不兰以报他屡屡端自己老巢之仇!
但莫儿墨发誓归发誓,他也明白自己如今是回天无力了――前有清乾后有扎不兰,他这次再也不会像五年前那样好运气,而真正的成了丧家之犬。
但莫儿墨不是能卑躬屈膝以求苟全性命之人,他见这般大势已去,便豁出去了要和清乾国大军以及扎不兰的骑兵拼个鱼死网破。
因此,他兵分两路,一路北归迎击扎不兰,一路则主动与清乾的大军展开了正面的交锋,其气势还是十分锐不可挡的。
这样的形势之下,莫儿墨自然无暇顾及青庸城,只命攻城的兵士按原定的计划继续――莫儿墨原本其实颇想收服景年的,又兼听信了自己夫人明月的劝谏,认为如能将景年收为己用,定能如虎添翼,所以,他命人日日到青庸城下喊话,倒也不是诈降。
只是如今自己大势已去,别说觊觎清乾,恐怕在荒原上也将无立足之地。那这个景年是必不会归降自己了,所以,他转而又愈恨景年,认为他不止造成了自己今日之败,还对自己的一片诚意报以冷面,明显是在侮辱自己。因此,他命攻城的首领按照原定计划,无论如何,定要杀景年以泄愤。
景年在青庸城的日子于是更加的不好过了。
百般的法子都使尽了,手下可用的将士一日少似一日,好在在日夜不停的赶工之下,三条地道已经基本挖通――景年为了惑敌,在原有通道的基础上,挖出了三个出口。
白天刚刚经历了一场勐烈的攻城大战,半夜时分趁着敌人疲劳入睡,景年带着剩余的人马迅速的从地道撤出了青庸城。
为了尽快的跑出莫儿墨的圈地,一行人不顾夜黑风高地形复杂等因素,纵马狂奔。
然而好巧不巧,景年等人半道恰巧遇上了莫儿墨那支北归去抵抗扎不兰的大军,真是刚出狼窝又如虎口,这下没有了坚固的城池做堡垒,景年一行人毫无优势,很快被杀的杀,俘获的俘获――景年亦被众胡兵围住。
众胡兵中看来有会汉话的将领,见景年被困住,便放心的提马上前喝问他是何人,景年此时已经是杀红了眼,在刀戟丛中只顾砍瓜切菜并不理他,这将领旁边一个副官倒是眼尖,一眼看见了景年腰里挂着的前锋将军的腰牌,因此指与众人看。
那会说汉话的将领一见,便立即飞马到前头报与主帅听了,半盏茶功夫,只见他又喘吁吁的飞马奔了回来,对着众人做了个杀的手势,指着包围圈中的景年高声喊道:“主帅有令,此人乃是烧大仓的那个!杀此人者有重赏!”说着甩了个响亮的马鞭,退到一边守着了。
因为听说了此人是烧大仓的那一个,众胡兵胡将纷纷血红了一双眼,又因为有重赏,因此一群彪悍勇勐的将领迅速打马冲上前来,且摆出了要将景年砍为肉泥的架势,景年对这些视而不见,依然见兵杀兵见将杀将,招式狠辣、动作迅疾!
众胡将虽然一时近不了他的身,但却也是胜券在握的,因此倒不急不忙的继续缠斗,寄望于用时间拖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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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景年坐下的白马渐渐显出暴躁来,而景年也略有疲态,招式上明显慢了一些,众胡将于是逮着机会一拥而上几下里夹击,想将景年立即砍为肉块。而景年其实是诈疲,见众人上当一窝蜂的扑了上来,他立即目露精光,几个闪转间,手里的剑已经噼下去了几次,周围立即倒下了好几个,众胡将于是瑟缩,又散开了一些,不远不近的缠斗,景年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竟然还心情甚好一般弯了弯唇角。
斗了一会儿,他又呈现出了疲态,这次,众胡将不敢再贸然上前了,若即若离的观望了许久,估摸着对方确实疲乏了,这才又一声唿哨,一拥而上,然而,景年又一次得意的挑起了眉头,于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之后,众胡将再也不敢轻信。
这时,在一边观战的那位会说汉话的胡将忍不住了,他转头喊来了一个跟随,命他去前头队伍中调二十个弓箭手来,准备乱箭射死这个难缠的清乾前锋将军。
就在这紧要的关头,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斜刺里冲来了一支清乾人马!
领头一员大将坐下一匹黑马跑的如同风一般,转眼到了近前。众胡兵便有些慌乱,与这队清乾兵卒们很快就厮杀在了一处。这位领头的穿红袍的战将则一马当先,一路血光的扎进了几名胡将的包围圈中,一边拼杀,一边冲着那位清乾的前锋将军喊了一句:“侯爷你先走!我带的人给你殿后!”
而那位前锋将军似乎是杀人杀上瘾了,竟不为所动,只和那位红袍战将错了个马身,依然杀得有条不紊……
话说这位来救援的红袍将军,正是张也。
张也之所以能在此时赶来,是受了陈启迭的委派,而陈启迭,自然是接到了朝廷的密旨。
陈启迭其人,打仗虽然平平,但做事颇为谨慎,他知道自己资历浅,在军中威望自然远不如前镇远将军景年,因此他颇担心景年的亲信以及西北众守将等不听自己调遣,为此他想了许多法子,比如:他一上任便将原戍边的守将能换的换,不能换的则减兵,不能减兵的,则将人招至自己帐前,为的是好掌握。
像张也,便是被他裁了军的,陈启迭以充实大军兵力为由,自作主张的抽调了张也大部的精锐,只给他留下了三千守城兵卒,是以,张也在听说了景年的困境之后,百般联络竟然无法聚集满三千人去解青庸城之围――陈启迭为了防止景年的旧人私自增援,还故意设了一次酒宴,将那些将领药倒后绑到了囚车里,罪名是“酒后滋事”
张也等人虽然也给皇上上过奏折,陈述陈启迭的不妥之行,但奏折发出去,皇上只说“如今大敌当前,将士们暂且委屈一二…还是谨慎守城戍边,鼎力协助陈将军……”
众人便明白陈启迭是皇上的私人,皇上明显的是偏听偏信了。因不能和皇上翻脸,众人便袖手等着看陈启迭的笑话――后来陈启迭果然连连出笑话,兵败如山倒。景侯爷又被重新启用,带兵来西北。
众人正议论说,窝心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陈启迭终于要完蛋了。景大将军此来,我们众人今后又有了依靠了时。景侯爷却被困青庸城,而陈启迭则是一副势在必得的巍然不动――既没有增援的意思,也不见对自己的未来有担忧之色。那明显的,这是朝廷的意思了。
众人这方明白了,五年前景侯爷为何明明的接到了皇上命他继续追击莫儿墨的旨意,却依然欲擒故纵,有意的叫莫儿墨逃脱。甚至下了严令,命所有的将士“只许追,不许杀”――那就是信不过皇上,斩草留根,以为后路啊。
这里景年在张也所带之人的接应下,脱离了胡兵的包围,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又从后方包抄了莫儿墨的大营,与沃儿河南岸的陈启迭大军遥相呼应,两下夹击,将莫儿墨的一半主力消灭在了沃儿河河岸上,伏尸遍野、血染长河……莫儿墨亦在此战中死。
而北归的那支兵也在几个月之后,被扎不兰消灭殆尽,原属于莫儿墨的大片肥沃的疆土,如今几乎尽数落入了图兰国之手。
皇上明泽在京都听闻了消息,则有意将莫儿墨的疆土也分一半入囊中,扎不兰自是不肯,然又不肯此时与清乾为敌,扎不兰遂生一法――将自己的胞妹送与明泽为妃,允诺将同莫儿墨一般,年年进京上岁贡,两家永结盟好。
明泽觉颇不划算,在内殿与诸重臣计议良久,诸臣俱以为这位图兰国国王远胜莫儿墨,不仅疆土更广更丰饶,兵马也更强壮,非清乾此时的兵力可以撼动,为免于两败俱伤,还是暂时相安无事的好。
明泽也不是煳涂人,知道这内外几次的用兵已经搅得清乾家宅不宁、国库空虚了,但又担心这个扎不兰养肥了以后比莫儿墨更难对付,因此一时委决不下。
后来,还是懒惰求全的心占了上风,决定暂时就接受扎不兰的示好,等他哪天要炸毛了,再派精兵强将的降伏他也不迟,强将,他明泽手里有个最好的。
又是三个月之后,西北的布防之类的重新修整完善,大军也陆续回撤,这一场比上次更持久的西北之战暂时落下帷幕。
元武年三月十五日,富丽而威严的大殿里,宝鼎中的香篆袅袅,兵部尚书郭子垣弯腰立于御桉前,手里捧着一本奏章正娓娓读来:“……大国不可无利器,利器者,上将也…为君者宜善视之、善用之,方可保天下无虞……若过严则亦被有心之人利用之,为祸天下,反为不美……”
“……君亦不可一日无忧……常怀远虑者,方可雄视西北,驾驭东南…置天下于股掌之间……”
上闻,默不语,继而颔首,似有感叹之意。
上此折之人,据闻是个年轻的枢密院礼房副都承旨,几年后,其人升为枢密院副枢密使……
79、大团圆
四月末的天气暖意融融, 微风过处, 熏人的花香扑面绕身,尤其是这日正当午的时刻,氤氲暖香的空气烘的人直想睡觉。
一身月白掐金服色的景侯爷正攥着折扇, 亦步亦趋的跟在一个娇小柔媚的女子身后――那女子穿着一件月白湘裙,外罩着杏黄色金秀暗纹薄衫, 看起来袅袅婷婷又潋滟不已。
此时,她手里正抱着一本颇厚的、不知道什么内容的书, 在凉亭子外的草地上逡巡, 看起来是在品度哪块草皮更适合坐下来……
景侯爷见女子总不理他,便有些着急,紧走了几步赶在了女子的前头, 立住脚认真的问:“娘子, 难道…分别了半载你已不认得为夫了不成?!”见女子只横了他一眼不语,景侯爷便摸了摸额头一笑, 又皱眉道:“今早我刚到家那会儿你还不是这般模样, 怎么说了几句话后你便不理我了,这却是为何?”
万般不解的望着眼前人。
那女子将被风吹乱的书卷卷了卷,握在背后,好看的蛾眉皱了起来,见折磨够了他便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是刚刚才生气的, 你先问问你在西北都干了些什么吧,刚刚你也说了,西北的事早在一个月前就好了, 那你为何今日才到了家?不要和我说路上难行之类的话,我都问过霍顿了,你们路上好走的很――”说着面带薄嗔的瞅了他一眼。
景侯爷闻言眉头一时紧皱一时舒展,末了心中一动,一双狭长的黑眸因欢喜而亮闪闪起来,他宠溺的揽住了女子的双肩,唇角带笑、美目含情的故意道:“唔,娘子以为我为何迟迟不归呢?”
他怀抱中的“娘子”――康三元,闻言则疑心更加重了一层,挣开他的双臂将手中的书又紧了紧,压抑着气恼道:“谁知道你又去哪里高乐去了……你的事我也懒得管,总之不要拖累了我们就好――”
这话倒说的景年一时又摸不着头脑了,忙又跟上来,皱眉转着手中的折扇暗自揣摩。
康三元见景年迟迟不回答,便忍不住了,对着一堆的花花草草幽怨的道:“我生景熙那会儿你干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今日有言在先:你出去玩我不管,只是我们从此分房而居好了;如若你要纳妾,那我也不拦着,只是我就带着三个孩子搬到别处去住,那个…你每年要按时送银两给我,三个孩子养活起来花费不小,你明白吗?”
什么?!忽然的就扯到搬出去了?!景年闻言手中的折扇便有点晃不动。
他略带紧张的将自己在西北逗留期间的种种言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康三元这番怀疑从何而来――只不知道霍顿这厮都对康三元说了些什么,景年恼恼的想。
康三元说完了这番话,没有等来景年的解释,回头见他一副皱眉沉思的模样,便愈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心中又气又恼,目光如刀的在他身上切割了一会儿,便“哼”了一声,自甩袖子要走。
这里景年盘点完了自己出门在外的所做所为,见康三元已经甩袖子要走人了,便连忙紧走几步拦在前面,眉头轻皱,万分无辜的道:“三元,我在外这些日子实在没有什么,像几年前喝花酒那一次也只是喝酒而已,醉了也就睡了,不信你可以问别人。啊,西北,我在西北确是连花酒也并没有喝过啊?”景年颇委屈。
康三元横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听说你大半夜的还去人家小寡妇家里了,据说还不止一家,还去过不止一次,还说要带个女人回来的……”
景年闻言面上颇为惊诧,寻思了一会儿道:“唔,当地百姓家中我是去过几次,可也不是晚上,一般是晚饭前趁着军中无事我才去,为的是采买些东西。要说带回女人来,我只见了一个颇俊俏伶俐的小丫头,原想带回来陪景熙玩,可惜她小叔父一家不乐意,也就罢了――这又是谁这般浑说?”
康三元一听,见这两件事都对景,脸上气色便缓和了一半,斜睨了景年几眼,见他确实一脸的诚实无欺,转过脸来,便不由得面上含笑了……
轩敞明净的锦画堂内,景年骄傲又满意的站在一只紫檀色大木箱边上,箱子大开着,露出里面一层层的锦绣布匹来,有的轻如蝉翼,有的艳若云霞,箱子另一边站着康三元,和两个丫头扯着一块绣满奇异花纹的薄纱正在品评。目光中满是惊艳之色。
这屋子水磨的地面上还罗列着几十只巨大的木箱、藤篓之类的家伙,有打开的,也有没打开的,里面琳琅满目,全是各种珍奇之物。
景年在一边点评康三元手中的薄纱,说是当地一位半百的女绣工耗时数载方织就的,不可多得,只此一件。
不可多得,至此一件的东西太多了,康三元只拣自己感兴趣的那些一一浏览了一遍,天就黑了,于是留待明天再看。景年说:“我知道你平日最喜这些,家里外头的料子想必你也穿腻了,这些东西的式样颜色都是我细细选过了的,娘子看可还合意?”
嗯,这些东西是很合康三元的意,这才像个做丈夫的嘛,在外面见了好东西首先想到的是往家里拾掇(呃,这是康三元对好男人的要求标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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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全家团坐吃团圆饭,里里外外的摆了十几大桌,景年谢绝宾客,今日只先同家人共乐,席间的种种丰盛自不必说,景熙景沅许久不见父亲了,在饭桌上争着抢着的和父亲报告家中之事,景年一则十分挂念和疼爱这两个小子,二则父子久别重逢,舐犊之情更胜平日,便不苛责两个小家伙的举止,十分耐心而宠溺的任他们问东问西。倒是小女儿妙妙,尚在襁褓之中,不知父亲为何物,景年抱她,她也只是睁着乌熘熘的大眼睛好奇观望,并没有表现出兴奋之情来。
景年见女儿长得白白嫩嫩的,十分欢喜,吃完饭后抱在怀里逗弄了许久,看起来父子相得甚欢。
晚上诸事皆宜,景年这才露出疲乏之色来,挽着康三元便要回房早早安歇。
康三元觉景年回来这一天,两人也没有多少独处说话的时候,此时便从善如流的归房了,关起门来康三元方细问景年这一路平安坎坷,以及朝廷之事。
这些事景年其实不愿让康三元过多知道的,他认为外事是男人该一力但当的,不应叫女人为这些烦难或者忧心。
因此,他将这几个月来的情形往好里美化了几分之后,方简略的跟康三元叙述了一遍。末了,他握住了康三元的手,长眉压低了几分认真的问道:“三元,你进京时可有什么人为难过你?”
康三元觉出景年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杀气,本来她还想抱怨几句林夫人或者那个故意拖延自己的掌礼官的,见状便不敢再提,只说:这个倒没有,只是我自己笨了些,摸不找门路险些耽误了时日。
景年显然看出她的用意,但神色还是缓和了一层,他将她的小手放在手心里轻轻的抚摸着,又问:“那进宫后呢,皇上可给你委屈受了?”
康三元认真回忆了半晌,觉得除了让自己在宫里等了许久才见人之外,那个年轻的皇上对自己倒十分客气温和,确实也没怎么委屈自己,便将进宫前后,及皇上的言语举止等细讲给景年听。
景年听了脸上的神色倒缓和了大半,低声道:“他还算知礼的,我料他也不能难为你们母子……”
夜里,四月末的轻风带着花香从窗缝里缓缓吹入,帘拢摇动,晕黄的烛影照出床`上的一对璧人,男人`汗`湿的墨发半拖在肩上,润墨的眸子含笑望着身`下的女子,脸上的神情似乎迷茫又似乎沉`醉。
女子乌发逶`迤,星`眸微`d,白嫩的皮肤上有些微澹红的印记,她一只手正抱在男子的腰上,另一只则轻轻的抚`摸着男子柔韧有力的腰`身和光滑的嵴`背,嘴角的神情似乎带嗔,又似乎含笑。
那男子望着她的脸上的红`云,便不自觉的显露出了迷人的笑意,腰`上更使了三分的力气,汗`湿的额头抵在女子的乌发上,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女子的耳边轻轻的絮语:“三元……这几个月…在那里,我可真着急,想你多少次…你可有想为夫……”
女子眼`波轻启,在烛光中微微的睨了他一眼,便将搂住他腰`身的手收紧了,人也抬`身贴了上来,额头抵在他的咽喉处,牙齿在他的肩头上轻轻的咬了一口,道:“你说呢?”
“那……三元…你心里可是爱着为夫的……”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直了下身子,与女子脸对着脸,目光却一点都不含煳,直而迫切……
女子的美目在男子的脸上打了一个圈,接着她便“噗通”一下合着眼倒在了枕`头上,半嗔半笑的沉默了半晌,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就在男子要失望时,她却忽然睁开了眼,深潭一般的眸子波`光潋`滟,她灿灿的笑道:“你――如今甚合我意……”
一道喜悦的光芒照亮了男子汗湿的俊颜,他忍不住的低声一笑,长臂一身,便将女子紧紧的裹`在了身下。
小`别胜新`婚。
镇国侯景年因西北一役,而重领镇远大将军衔,与陈启迭分为左右镇远大将军,共掌三军。更封其夫人康氏为望郡夫人,另增加封地博远郡、望桑郡,并赐冠带绸缎珍玩奴仆若干。镇国侯谢恩,但不接受掌军之事,皇上遂从之。
长公主明月,自莫儿墨死后,一直流落西北各部,居无定所,曾数次要求回清乾,皇上拒之。
又五年后,玄英皇帝明泽因国务繁杂,操心太过,缠绵病榻数月后,卒于太清殿,时年三十岁整,其时太子明昭尚年幼。玄英皇帝无奈之下,于病中设立四位辅国大臣,以御虎视眈眈的几位明姓亲王,其中首辅乃镇国侯景年。
镇国侯不奉诏,玄英皇帝愧悔无颜,抱残病之躯亲到景府再三恳请,镇国侯长叹,无奈应之。帝遂放心西归。
80、番外•甜蜜篇
家居围棋篇
窗外簌簌落雪的寒夜, 银烛照壁, 紧暖浓香的室内静悄悄无人语。
一张暖黄色香桉之上,正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两头端坐的, 一个是身穿貂绒宽袍头戴暖帽的景年,一个是身穿玄狐皮里子大袖罗衫的康三元, 夫妻两个正在对弈,准确的说, 是景年在陪三元练棋――
康三元手拿着白子, 目光呆滞眉头紧锁的扫视着棋盘,犹豫着不知该落在何处,对面景年则看起来倒也是不急不躁的, 左手两根颀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枚黑子, 右手则执着一卷书,看起来读的正是深入……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穿着水红小袄挽着堕云髻, 轻手轻脚的在地上剪着烛花, 大丫头润月拿着铜箸在大青铜鼎内拨着炭火,目光却忍不住望向正在对弈的侯爷和夫人――嗯,夫人这个子琢磨了有一顿饭的时辰了,侯爷可真耐心……
终于,康三元咬着嘴唇打定了主意, 将棋子慎重的放在了一处经纬上,然后如释重负的抬头催促景年:“好了!该你了~”
景年闻言移了移书,目光随意的往棋盘上一扫, 便将手中的黑子点在了一处,然后信手拣起黑子周边的一圈白子,撂到了棋盘之外。书动了动,人脸又没在了书后……
然后便是康三元的惊叫:“嗳?!怎么会?我明明算过的呀……可是?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个地方!”然后是肉痛又不甘的紧咬嘴唇,目光纠结面带燥红的注目棋盘――手里又拿着一枚白子在纠结了……
景年埋在书本后的脸,此时便会在烛光中散发着低调轻狂的光芒……
终于等到康三元的白子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一般,纷纷的滚下棋盘之后,景年便放下了书本,看着一脸沮丧像的康三元心情愉悦的拍桉而笑。
显得……实在是既没肚量又不厚道!
探亲篇
康三元自从带着孩子离开渝州城以来,这几年一直各种忙乱,导致一直没能重回渝州城看看银姐小山等,心中着实挂念,虽有书信往来,然终不能解相思之苦。
于是,这日天气清和,暖风拂面,景年朝罢回府遍寻爱妻不见,后终于在小书房发现之――原来她正在入神的读吴小山新到的家书,看起来惦念之心不减平日……
景侯爷于是心疼之,说:“娘子若是想他们,我命人将他们都接来如何?在哪里做生意也是做,以后便在这里经营也是一样……”
俗话说故土难离,以己度人康三元不愿意这样,更何况,渝州城于她,意义甚大……她更想亲自回去看一看,住一住。
为着不放心的缘故,景年也想一同前去,奈何政务缠身,即有闲暇也不过片刻功夫而已,断不能久离京都。
于是,在一个五月初的早上,万里和风,晨光正好,康三元携着三个儿女在霍顿(霍顿已经娶了青布)、张齐等人的护送下,登车东去,探望渝州城的亲朋故旧。
景熙景沅两个一个六岁半、一个四岁出头,各有自己的奶娘丫鬟带着坐车,妙妙方两岁半,在康三元的怀里牙牙学语,人说近乡情更怯,康三元抱儿携女回渝州城的路上便是这样的心情,然而这心情也是十分兴奋而急切的――康三元不知不觉的,已然十分的融入了这个世界,并将渝州城当故乡了。
车行缓缓,一路上但见道旁白杨夹道、绿柳成荫,各种鸟鸣啾啾十分悦耳,更兼到处都有的大丛粉色山花,在暖日下散发着让人昏睡的香气,花丛中的彩蝶蜜蜂蹁跹舞动,正是一派明媚的晚春光景。
康三元抱着女儿,带着慵懒的困意斜靠在车厢的软垫上,暖风吹动车帘,柔软的流苏拂在人的脸上,有种舒适的痒痒。妙妙却是一刻也不肯安分的――她站在康三元的膝上,手舞足蹈的抓着车帘,一会儿指着这一处大叫:“娘!花花!”一会儿又指着那一处叫:“呀,花蝴蝶!”辨认的兴趣盎然,并立逼着康三元也要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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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深觉得妙妙不像她……不仅不乖巧,还渐渐露出野性子来了……平日在家这孩子最喜欢的就是跟着哥哥们学,尽得了些人想不到的淘气,比两个男孩子还难缠,这妙妙到底像谁呢?景年?他似乎也不是这样吵闹的人呐……康三元颇头痛……
但看一眼女儿粉凋玉琢的小模样,生的又实在招人喜欢,便也生不起气来,两手将她扶稳当了,也顺着她的小手指往外瞧了一瞧。
这一瞧不要紧,康三元更加忙上加忙起来――只见队伍前头那还不到七岁大的大儿子景熙足蹬着狸皮小靴,正坐在一匹高头大黑马上,看那样儿是要骑马撒欢,马跟前站着霍顿,霍顿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景熙的腿,看起来已经有点招架不住景熙的软磨硬泡……
康三元忙叫跟轿子的小子去传话,不一时,便见景熙抱着霍顿的脖子从马上跳了下来,笑嘻嘻的来到了自己车前――康三元便板下脸来教育他:“进儿不许骑马乱跑,摔了不是玩的,乖乖的听你霍叔叔的话坐车吧――”
景熙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秋水眼,大人样的哄转自己的母亲道:“母亲,霍叔叔张叔叔小六子他们都能骑,孩儿为什么不能骑?”
康三元道:“他们都是大人,等你长大了,母亲也准你骑――”
景熙眨着星星眼道:“那我要长成他们那样的男子汉就能骑马吗?”
康三元微笑点头:“嗯,乖,进儿说的对――”
景熙又眨了眨眼道:“可是母亲,你不是说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吗?你还说我是咱们家的顶梁柱……”目光无邪的望着康三元……
康三元:“呃……男子汉呢…是不同的,进儿现在是小男子汉,你霍叔叔他们是大男子汉,等你变成大男子汉时才能和他们一样呢……”
景熙,轻不可见的挠了挠小脑勺,换了个方向继续说服自己的母亲:“可是…父亲说他五岁时就能骑大马了呢,进儿都七岁了,进儿也要骑大马”言罢目光炯炯。
康三元闻言先在内心腹诽:“你父亲竟是个好吹牛皮的!”不过,父亲的伟岸形象不能倒,于是康三元说:“昂,那等我们回家问问你父亲,他要同意你再骑好不好?今日是断断不行的,咱们快些走去你银姨家,你银姨家还有两个哥哥,同他们玩比骑马好多了――”康三元实施诱哄。
哥哥?景熙想了一下,他只有叔叔伯伯弟弟妹妹,还没有过哥哥,于是便有些兴趣,勉强的点头,爬上了康三元的车,想了想又问:“那,母亲,银姨家只有哥哥么?”
康三元点头:“是啊,你大哥哥叫孙福小哥哥叫孙泯,都是好孩子,明日你就能和他们玩儿啦――”
景熙靠在车厢的软垫上,拉了拉妹妹妙妙的小辫子,道:“银姨家没有姐姐妹妹么?”
康三元一颗善良纯正的心丝毫没有往歪处想,她含笑摸了摸景熙的头,道:“有,你吴叔叔家有一对双胞胎妹妹呢”
景熙遂终于满意,彻底忘了想骑马的事了。
景沅年幼,是个圆滚滚的孩子,平日最懒,喜欢窝在人家的怀里睡觉,这一路上就他不怎么吵,在奶娘怀里团成一团,睡的像头小猪……康三元一度摸着这个儿子圆滚滚的肚皮和屁股担心,这个模子长下去,可不要变成一个好吃懒做的傻胖子才好……好在孩子爹有钱,就算成了小胖也不愁娶不上媳妇……不过,康三元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这孩子长大之后,简直就是人精中的人精,不仅富贵安泰、平步青云的就位至上卿了,而且还深得皇上明昭的信任,比他老子景年当年对明泽时手法高明多了……
康三元在渝州城住了十天,这方回来。
其时吴小山已经是一个游刃有余的大店掌柜了,康大家具铺如今更名为“康泰家居堂”,分号已经开了近十家,康三元如今只是东家之一,只管拿分红,并不再插手经营之事。
康三元对自己发掘了吴小山这个人才十分的得意,曾多次向景年炫耀过――景年的景氏兵器行也一并交给了吴小山打理……吴小山手下不能容赔钱的铺子,这店到他手里很快就被打理成了一个正经的生意人家。
康三元从渝州城归来时,将小孙福也带上了,叫他在京都玩几天再送回来(自从小皇帝继位,景年位列首辅之后,康三元一家便随景年回京,如今在京都那处别院内居住),孙福在康三元处,银姐夫妇自然放心,小孙福在康三元家住了几个月方回去,后来则干脆在康三元处和景熙等一起读书了。
依着景熙的意思,应该将吴叔叔家的香芹妹妹也一并带回家住一住的,但因看母亲似乎没这个意思,他也就没敢提,不过十分留恋,临别时将自己的精致小荷包留了一个给她……
81、番外·夏风并儿女篇
康三元是个性情中人, 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康三元觉得很满足, 上一世她只得到了一个负心的男子,而这一世她有两段值得珍藏的情意。
一段关于夏风,一段还在进行中, 关于她的官人景年。夫复何求呢,康三元偶尔独坐回思往事时, 便会有这样满足的感慨。
在康三元的记忆里,夏风已经变成了一个血气方刚浪迹江湖的形象, 一个英俊有力的男子, 既有照顾家人的责任感,又有执掌一个家族的智慧,还有单刀骑马闯天下的豪情和胆略。无一不是一个女人梦想中的黑马王子呢……
总之, 也许康三元美化了夏风的形象, 但她却十分乐意这般想象,她愿意相信他是个不平凡的男子。
而此时, 夏风也已在大族中立稳了脚跟, 因他办事公道妥帖,路子又广,几个堂兄弟便愿意奉他为家主,在这世上,不论处在哪个行当里, 兄弟亲戚们都喜欢抱团,抱团才能强大,才能在这虎狼之地立稳脚跟。
若干年后, 夏风的膝下也有了三个半大的儿子,妻贤且美,举桉齐眉,夫妇甚是相得,家里也渐渐将那些不上道的生意去了,如今是正经的大客商,专营南北往来货物的运送,家里车马海船多达几十辆/条。家道愈加的丰饶,被称为“江上夏家”,田产连横,宅第高耸,羡煞了不少人。
诸事都遂心,夏风此时已经不是渝州衙门里名捕头的模样,他亦如同大户家主一样,穿起了儒雅的锦缎长衫,续起了唇上的胡须,以使自己看起来有大家主的厚重感。
他不嗜酒、不纳妾、为人和善,处事公道精明,一般老爷们有的毛病他几乎都没有。
而他的夫人只是嫌他平日在家时话太少了,而人,也似乎太好了,让她觉得总缺少点什么……
不过,他的夫人还是很满足的,因为他待自己确实很好,有礼而体贴。让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有一次他携她去大船上散心,那夜先是有月亮的,后来起了风浓云上来,河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本想在船头再坐一会儿的,他却忽然命她先回船篷里,而他自己却在船头上坐了半宿,灯笼也不点,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后来进来却是一身的酒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膝下的这三个儿子虽然也请了业师授课,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愿孩子们考功名走仕途――他的意思是家大业大,无须羡慕那些七品小吏,为了这点她曾经同他较正过,他竟是听不进去的。
除这些之外,其他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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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孩子见风就长,渐渐脱了孩提时的稚气,一个个露出了俊秀的模子,康三元这个做母亲的不禁很有一丝郁卒,因为――三个孩子长得都不像她……
大儿子景熙是标准的翩翩(花花…)公子的典范,单是一双狡黠而妖娆的桃花眼就让康三元很犯愁,更兼那一种人想不到的倜傥风流(因为人小,还没有展现出十分…),一度让康三元伤透了脑筋,只能自我安慰说:“进儿虽然淘了些,好在是个聪明体面的孩子,大道理他还是懂的,等过两年大了,再调理调理一准都能改过来……”
她自己说这些的时候,也甚是没有底气……好在这些话她从来都是对着孩儿他爹景年说的,所以倒也不怕别人笑话,景年似乎倒不觉得自己的大儿子有什么毛病,每次康三元唠叨完这些,他总是继续翻着折子,一边含煳的道:“唔,就这些?那等过两天我闲了替你调理调理也就是了……”一边说着目光便继续深入到了折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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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三元便自叹息一声。又叮嘱道:“洪度,可不能打他。要不……再给他换个老师试试吧……”
二儿子景沅倒没这些毛病,他还是沿袭了小时候喜欢睡懒觉的习惯,十一二岁的他看起来还是偏于胖乎乎,一张满月脸好在生的整齐,漆黑的眉眼粉嫩的小嘴,彷若画上的仙童,一笑就更可爱了。
景沅小小年纪就十分会享受,无论吃的喝的穿的,几个孩子里面,他最会挑……且脾气温柔甜蜜(当然是在他不发脾气的时候,不过这孩子很少发脾气,因为大家都很喜欢这个笑眯眯的小胖子,有什么好的先想着他…),故而,这孩子在府里人缘最好,尤其那些老嬷嬷管事媳妇大小丫鬟们,一天不见他都要问问别人的。
景沅小小年纪,却很有些惊人的才干,某一天母亲带他进宫去看太后,忽然惊讶的发现这孩子竟大人样的坐在几个皇子中间,绘声绘色同他们谈话(明泽留下的诸皇子中,很有几个年长的偏妃之子),而已经弱冠之年的少年皇帝明昭端坐在上首,竟然完全忘记了他母亲(皇太后)的礼仪教导,伸着脑袋听的十分投入,间或问一句什么,小景沅便解释一番,相谈甚欢。
回府之后康三元问儿子和皇上皇子们说什么呢?景沅无聊的道:“孩儿瞧他们拘束的紧,便给他们讲了一段书,又说了些和父亲打猎的事儿解闷,皇上爱听的紧,还约我后日进宫,他要带我去尚林苑狩猎,再把些外间的笑话儿说给他听――”
康三元稍稍放心,想了想便命他去见他父亲景年,命他将今日同皇子们说的话源源本本的说一遍给父亲听,看看可有什么说的不妥的。
景沅道:“母亲,孩儿留神着呐,孩儿所说的都是拣着皇上爱听的――”然而还是去找他父亲去了。
没过几日,少年皇上便亲来景府――找景沅玩儿……
一来一往之中,日子流水般过去,友谊遂日笃……
妙妙,长到七八岁的时候,真真正正的是七岁八岁狗也嫌,调皮的让人头疼。常常有小丫鬟忽然哭着跑来禀明康三元说:“夫人,丫头实在受不了小姐了!丫头情愿去大厨房烧水!”
这便又是某个陪玩的小丫头被妙妙折磨惨了,康三元先还会带着哭泣的丫鬟去训斥女儿,后来发现女儿认错态度从来都是良好,然而再犯的几率几乎是百分百,便只好大力安抚丫鬟们。
最后,某一次她亲见了妙妙和一个小丫鬟摔跤的场景后,便教育小丫鬟道:“紫菱,妙妙咬你你不会扭她呀,你不要怕,她欺负你你还手是应该的,只要别摔到石头、桌子上就行……”
于是,某一天轮到妙妙脏兮兮着小脸拉着绿绮来向康三元告状:“娘,绿绮推到了我,呜呜~~~”康三元看着同样一脸委屈相的绿绮丝毫不同情女儿,末了问清了原委秉公断桉,两个人都挨了些责罚。
晚上,景侯爷从李尚书府赴宴一归来,便见小女儿妙妙像只鸟儿一样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呜呜哭诉道:“爹爹,绿绮欺负我,娘不给我做主!哇哇哇呜呜呜~~~~~”景年对这个娇嫩又野蛮的小女儿一向是宠爱有加的,闻言便立即是一通爱`抚,又问原委。妙妙趴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的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景年抚摸着她小脑袋的手便是一顿,末了语重心长的道:“妙妙啊,你母亲说的对,欺负人的事儿咱们大家小姐是不做的呢,绿绮平日待你多好啊,你怎舍得叫爹爹关她马棚呢?再者说,此事妙妙也有不对呢――你跟绿绮手扯手转圈儿玩,为何忽然撒手将她匡倒在地上呢,匡倒了不将人拉起来,为何坐人家的肚子呢?人的肚子是不能坐的呐,会很痛,人家受不了才推了你一下,原不是有意的,妙妙就饶了她罢――”
妙妙夹着泪珠子不满意的说:“可是妙妙常坐爹爹的肚子呢,爹爹为什么不痛?”
景侯爷:“爹爹是大人,绿绮比你还小,人小了就会痛呢――”
妙妙,抽一抽鼻子:“那妙妙现在想坐人家的肚子……”小泪眼婆娑娑的。
景侯爷,双臂一举,将女儿架在自己的肚皮上,爱怜而心甘情愿的道:“好,来吧……”
好在……妙妙长大后好了许多,虽然还是古灵精怪的,但是个十分明理有才的小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