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好以德服人》 1、你管这叫《论语》? 朝阳刺破了雾霭,晨风吹散露珠,青阳城古朴敦实的城墙外,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缓缓流淌。溪畔是一片蓊蓊郁郁的竹林。 竹林深处,一群少年正席地而坐,围着一位峨冠博带、轩然霞举的中年儒士,手持书卷,口中“之乎者也”的吟诵着一些佶屈聱牙的圣贤语录。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朗朗书声回荡在河畔林间,伴着风吹竹叶的萧萧声响,更显得悦耳好听。 此时学生中一名长相清秀、身量单薄、唇红齿白,颇有些文气的少年悄悄睁开眼睛,半带好奇、半带惶恐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 “我这是穿越了?” 少年心中嘀咕, “我恐怕真的是穿越了。” 他本名秦殊,是一名体育院校大三年级的学生,昨天晚上撸完铁后通宵去酒吧看球,结果主队大本钟下送快递——上面摆完下面寄,上半场15分钟就被同城死敌连灌三球,直接把比赛送入垃圾时间。年少气盛的秦殊哪受得了这鸟气?当场脑瓜子嗡的一声,直挺挺的倒在了酒吧地板上。 再醒来的时候,他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穿上了读书人的青衿,在一众同窗的簇拥下,随波逐流的来到竹林中,开始了晨读。 “看这群人的穿着打扮,我应该是穿越到了古代,可具体是什么朝代?汉朝?唐朝?” 上辈子秦殊把技能点全都加在了力量上,导致自身知识储备非常有限,他之前看穿越小说,人家主角往往可以通过观察其他人物的只言片语,或者建筑家具的风格样式,来推断出当前穿越的是哪个朝代,可他明显并不具备这个能力。 “早知道真应该多读点书,少看点小视频,也不至于一穿越就两眼一抹黑了。唉,没文化,真可怕,我大概是史上最菜穿越者了吧。” 待众学生诵读完一遍《学而篇》,人群中簇拥着的中年儒士睁开眼睛,一双犀利狭长的凤眼环顾四周,开始随机挑选幸运观众。 秦殊对这个环节再熟悉不过,前一世上学的时候他最害怕的就是老师提问,只要老师开始寻觅目标,他马上便低下头,心中默念隐身口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中年儒士倏地抬手,紧接着用手中书卷遥遥一指,随手点了一名学生问道:“李季,‘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何解?” 一名面若冠玉、身材颀长的少年连忙长身而起,侃侃而谈道:“子夏说:博览群书,充分学习并且牢记知识点,与切身有关的问题,要提出疑问并且去思考,就可以在这个过程中领悟到‘仁’了。” 话音甫落,俊美少年李季的身上赫然绽放出一道璀璨青芒,这青芒如明烛之焰,轻轻摇曳,即便是在熹微的晨光中,也显得光彩夺目。 其胸口更是有一道浩然正气激荡散开,以磅礴之势横扫竹林,吹得林中竹叶瑟瑟作响。 中年儒士欣慰点头,出言赞许道:“李季博闻强识,勤学不辍,在这儒道上已小有所成,想必不出几日,便可轻松破境了。” 李季闻言欣然一礼,说道:“董夫子谬赞了。”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秦殊却是惊掉了下巴。 乖乖,本以为这是个历史剧,原来竟然是玄幻剧! 这位同学身上呈现的是什么大神通?莫非在这个世界诵读《论语》就可以提升修为,超凡入圣? 就在他惊疑之时,董夫子又随手指向另一名身材微胖的少年,问道:“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何解?” 微胖少年连忙答道:“孔子说:不担心别人不了解我,担心我不了解别人。” 这话说完,微胖少年的长衫轻轻鼓荡,似有真气充盈,头顶位置闪烁起淡淡青光,却未有李季青芒之盛。 董夫子惋惜摇头,提点道:“圣贤之语,不可死记硬背,照本宣科,须是有切身体悟,才能学有所成,领悟儒道。” 微胖少年连忙深鞠一躬,以表受教:“谢董夫子指点,学生谨记在心。” 秦殊暗暗忖度:“看来古代也有学霸和学酥之分,李季是真学霸,不光理解了《论语》的含义,还有自己深层次的见解,所以才能身负异象,秀翻全场。小胖子是个学酥,看起来好像是个学霸,但本质其实是学渣。他只理解了字面上的含义,但并没有往深处思考,所以展现出来的异象也比李季差了不少。” 看明白这一点,秦殊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世界检查学业的手段可真够绝的,学生有没有好好读书,究竟是死记硬背,还是灵活掌握,有没有深入思考,老师一查便知!这里简直就是我等学渣的地狱啊!” 思绪至此,秦殊早已汗流浃背,万一老师心血来潮,点到了他这个胸无点墨的史上最菜穿越者,那岂不是要当场出尽洋相了?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董夫子身为老师,拥有着全天下老师都具备的特异功能——一眼便可以看出哪个学生最心虚。 书卷一指,董夫子准确无误的点到了额头上已经沁满冷汗的秦殊,随后问道:“秦殊,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此言何解?”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秦殊万念俱灰,浑身如中雷击,迟迟动弹不得。 董夫子见他状若痴傻,有些不满,不耐烦的催促道:“起来回话。” “噢……是。” 秦殊长身而起,抓耳挠腮在脑海中思考问题的答案,为难之际,他忽然回想起了几天前偶然看过的一个叫《抡语》的恶搞小视频。 “这句话的意思是……呃……孔子说:学习之余要时常习武,这事还用我说吗?” “嗯?!” 董夫子闻言一怔,紧闭着的嘴角猛地牵扯,握住书卷的五指紧紧一攥,手背上青筋暴起。 好在他是当世鸿儒,极具涵养,并没有马上爆发,而是耐着性子再问:“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何解?” 秦殊一下来了灵感,昂首挺胸,慷慨作答:“孔子说,君子和人打架不下重手,就无法树立威信!” “这……” 董夫子面色再变,本来一张美玉般的面孔也变成了绛紫色, “子曰:‘既来之,则安之。’何解?” 秦殊:“孔子说:敌人既然来了,就把他们就地安葬!” 回答完之后面露微笑,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董夫子表情管理逐渐失控,眉宇间已有盛怒之相,咬牙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何解?” 秦殊:“这太简单了。孔子说,早上打听了去你家的道,晚上就上门打死你!” wucuoxs.com 董夫子语速再度加快:“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又是何解?” 秦殊只觉得醍醐灌顶,回答问题如春风化雨,水到渠成:“孔子威胁敌人,你爹妈在我手里,你跑不远的!就算你跑远了,我也必定有方法抓你回来!” 董夫子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君子的中庸之道、涵养之法恨不得当场拿去喂狗,他怒目圆睁,胸脯起伏不停,呵斥道:“荒唐!荒唐!是谁教你如此谬解先贤之语?简直是狗屁不通!像你这样的歪解,根本是与本义背道而驰!你若再不悔改,恐怕你穷极一生,也无法领悟儒道真谛……” 然而就在董夫子痛加批判之时,原本身单体薄的秦殊猛地挺拔起来,纤细的胳膊瞬间变得粗壮,尖削的肩膀也变得宽阔如山,胸肌迅速膨胀,竟将原本修身的衣衫撑开!一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清秀书生,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铜浇铁铸般的肌肉猛男! 2、一部《抡语》肉身悟道 怪事! 咄咄怪事! 起先听到秦殊胡言乱语,曲解《论语》中圣贤之言,身旁同学们无不捧腹大笑,忍俊不禁。董夫子则被气得当场破防,指着秦殊劈头盖脸一通批判。 岂知随着秦殊歪解《论语》,他身上竟迸发异象,这本是儒生学有所成,顿悟儒道之征兆,可这异象又分明与其他儒生顿悟的异象迥然不同。 寻常儒生有所顿悟,胸中渐渐积蓄浩然正气,头顶则会亮起点点青芒;秦殊这次“顿悟”,却是肉身得到锤炼,身材变得高大,体格变得魁伟,肌肉变得饱满。 董夫子被眼前的奇景所震惊,胸中的怒气也瞬间烟消云散,他止住对秦殊的呵责,眯起眼睛,左右踱步,屏息凝神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怪胎”。 同窗们更是诧异莫名,歪头侧目的暗中观察——原本一个唇红齿白的俊雅儒生,怎么突然就穿上了一副狰狞魁梧的肌肉铠甲?更为震撼的是连身上的衣衫都被撑爆,露出盘虬卧龙般的胸腹肌肉。 好怪! 再看几眼! 不过最为震惊的并非董夫子,也不是同学们,而是秦殊自己。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之间,竟然脱胎换骨,将身体素质提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水平。 “好家伙……瞧瞧这肌肉纯度,上一世即便我天天加倍撸铁,恐怕也达不到这个水平!难道这就是来自《论语》的力量?我突然开窍,顿悟了传说中的儒道? 不过我这悟道路径,似乎和其他同学们不太一样,他们都是胸前冒正气,头顶亮青光,我却是直接提升肉身力量。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走的都是法师路线,我却是个战士?” 此时董夫子深深吐纳,稳住心神,然后迈步走到秦殊身旁,伸出手来,忐忑且好奇的捏了捏他粗壮健硕的臂膀。 一张威严肃穆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喜。 “我传道授业近三十年,还从未见过以如此荒诞方式悟道之人,但若非悟道,又无法解释你身上的变化。罢了,‘天下殊途而同归,一致而百虑’。悟道并非只有一条路,肉身悟道,也是悟道。” 秦殊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能听懂董夫子这番话算是认可了他的悟道方式,换句话说,他对《论语》的这番简单粗暴的“直译”,被董夫子所接受了。 “这也太神奇了吧!”秦殊心中暗叹,“本来只是看恶搞视频图个乐,没想到这视频里的翻译还真的帮了我大忙,看来圣贤之言并没有一定的答案,只要能提出自己的见解,就称得上顿悟。” 然而就在此时,方才得到董夫子嘉许的学霸李季突然长身而起,执言道:“董夫子,秦殊适才所言,分明是歪理邪说,不仅曲解了《论语》,更亵渎了圣贤。即便他身负异象,也并不意味着他的言论是正确的。” 董夫子闻言转向李季,捻须不语。 李季继续说道:“更何况我儒家创派数百年,历代儒生悟道,皆是以胸中浩然正气、顶上湛湛青芒为体现,秦殊曲解《论语》,以肉身显现异象,分明是邪魔外道,非我儒家正途!” 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马上引起不少同窗的赞同。一些儒生交头接耳,对肉身悟道的秦殊指指点点。 但也有一些同学并不认可李季的说法,认为他对儒道的理解过于片面、狭隘,而秦殊的悟道方式,反而给他们打开了新的思路。 此时董夫子悠悠然开了口:“儒家之核心,在乎于‘仁’,李季,我问你,何为‘仁’?” 李季当即答道:“仁者,人也,仁即是人。这人既是自己,也是他人。君子修身提升自己,是为仁,君子爱人,帮助他人,亦为仁。因此儒道真谛,在乎于人。” 这话说完,李季头顶再次泛起青芒,这一次青芒比之前更盛,竟映照的竹林深处一派敞亮。 同时一道浩然正气自李季胸前鼓荡而起,掠过竹林,吹拂向远处的河面,激起层层涟漪。 同学们无不惊叹。 “李季对儒道的体悟,竟已经达到了如此高深的境界!” “难怪董夫子说他不日即可破境。” “秦殊听好了,这才是领悟儒道真谛的正确方式。” 李季答完此问,也是沾沾自喜,双手背负,傲然独立。 董夫子却并未马上给出点评,而是转身看向立在另一侧的秦殊,出言发问:“秦殊,你说,这儒道中的‘仁’字,当作何解?” 秦殊笑了笑,晃了晃斗大的拳头,豪迈的说:“你们看啊,这仁字有两部分——一个是人,一个是二,很显然,‘仁’指的就是一种把人一分为二的技术!” 话音未落,他身形再次暴涨,身高增高了几寸,肌肉也变得更加厚实了几分,与面前身材消瘦单薄的董夫子、李季相比,秦殊简直巍峨如山,恐怖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听到这番解释,董夫子哑然失笑。 李季则嗤之以鼻,眼神中大有轻蔑之意。 随后董夫子当即问众人:“对于这‘仁’字的两种解释,尔等更偏向于谁?是认可李季的说法,还是赞成秦殊的阐述?” 众儒生面面相觑,犹豫再三后作出判断。 大部分人选择支持李季,抬手指向这位博闻强记、能言善辩的学霸;个别同学踌躇不定,放弃选择,保持中立;最后三两个人敢于标新立异,大着胆子指向了扬言要把人一分为二的秦殊。 beqege.cc 董夫子面露微笑,说道:“仁无定法。李季给出的解释,可以称之为仁,秦殊给出的解释,又何尝不是仁呢?正所谓‘绝知此事要躬行’——至于这仁究竟为何,还请诸位日后身体力行,然后再找出答案。” 说罢,董夫子拂袖宣布晨读结束,遣散了各位学生。 秦殊松了口气,好歹是熬完了穿越之后的第一堂课,未曾想上一世的九漏鱼居然能在这个世界,靠着一部《抡语》蒙混过关。 尽管班上的学霸对自己百般瞧不起,但自己毕竟是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野路子。 伸了个懒腰,秦殊便想趁着春日里暖阳融融,回屋再补上一觉,兴许睡梦中能够得到神秘力量的帮助,再穿越回曾经那个让他无比留恋的时空。 不料还没动身,一只手突然轻轻搭上了他健硕粗壮的胳膊,紧接着背后传来一道羞怯的声音:“秦兄,请留步……” 3、学渣间的共鸣 秦殊闻言一愣,缓缓转过身来,只见搭住他胳膊的人,竟是董夫子适才第二个提问过的微胖少年。 秦殊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一来学渣与学酥之间,容易萌生惺惺相惜之情,二来方才李季与他争辩“仁”字的意义,微胖少年是全场为数不多选择支持秦殊的同学。 fqxsw.org 搜索了一下这具躯体原主人的记忆,秦殊很快就找到了这位同窗的个人信息:他叫范勇,比自己晚一年拜入儒家,平时读书倒也勤快,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只是苦于悟性有限,在同窗中显得庸庸碌碌,并不起眼。 两人平素无甚私交,就连接触都没接触过几次,如今突如其来的搭讪,想必与秦殊刚才说的那番《抡语》有关了。 “范兄找我何事?”秦殊很快入戏,学着其他同学的样子文绉绉的问道。 范勇神情扭捏,举止拘泥,搭在秦殊胳膊上的手连忙缩回去,一双眼睛却又忍不住瞥向秦殊宽阔的胸膛和错落有致的腹肌。 秦殊一下就明白了,笑吟吟道:“范兄怕是垂涎我身子吧?” 范勇听了一个大红脸,连忙捂住耳朵道:“虎狼之词!虎狼之词!” 秦殊倒是没想到这位同窗如此单纯,居然经不起任何逗弄,当即咳嗽一声,肃容道:“范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见我显露异象,肉身得到提升,必定心生向往。此番来找我,应是为了与我探讨《抡语》吧。” 范勇捂耳朵捂了个寂寞,秦殊这番话他一字不落的听了个清楚,然后快速点头道:“然也!然也!” 秦殊笑了笑,很自然的伸出胳膊搭在范勇的肩膀上,热情道:“那不妨去我屋子里煮些香茗,咱们边饮边聊?” 以秦殊的角度来看,与同学朋友勾肩搭背本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可眼前的世界并非他穿越前的世界,风俗人情大相径庭。 在范勇看来,一名身材魁梧,肌肉壮硕的猛男子突然搂住他臂膀,铁箍似的大手攥住他的肩头,脸上笑容暧昧不清,还邀请他去屋子里饮茶——乖乖,这可了不得! 谨慎的从秦殊宽阔的怀抱中蹭出来,范勇挤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歉然道:“多谢秦兄好意,只是我不爱喝茶,这次不妨就算了吧,改日再来请教。” 秦殊怎么也想不通,眼前这大老爷们怎么突然又脸红了。难不成这个世界的男人一个个都像小媳妇似的?或者这是儒家学子独有的特性? “不爱喝茶咱们就不喝茶,直接聊《抡语》也可以。或者如果你不想去我屋子,咱们干脆就在河边坐下,一边吹风一边聊。”秦殊倒是好说话,给出了很多选项。 范勇一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随后指了指河边光滑的岩石,建议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在河畔稍坐,趁着晨光温暖,我也好向秦兄细细讨教。” 心中想的却是:早上河边有不少出来做活的农民,他们常常来河畔取水,这样一来,就算秦殊到时候“图谋不轨”,他也能及时向旁人呼救。 秦殊并无意见,当即答应道:“如此也好,我们走吧。” 说罢,一条苍龙般的胳膊又伸了过来,下意识要搭在范勇的肩膀上,范勇本想躲避,但想了想,一会儿还要向秦殊讨教问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红着脸扛住了这条又粗又长的胳膊。 两人勾肩搭背的走到河边,引来旁边不少同窗侧目,范勇的脸颊也越来越红,坚持到河边终于找个机会从秦殊的怀里逃了出来。 秦殊倒没觉得有什么,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找了一块相对平整一些的大石头坐下,他便开口问道:“说吧,范兄想问我什么。” 儒生说话很少开门见山,往往喜欢做些铺垫。范勇深谙此道,坐下了之后先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说来惭愧,以前未曾与秦兄攀谈过。我本非出生在书香门第,家严是镇上的屠户,宰猪杀羊为生,家慈采桑为业。到了我这代,才送来青阳书院读书。只是我拜入门下的时候已是十五岁,之前从未读过圣贤典籍,这经史子集上的文字,对我来说,简直如同天书一般……” 说到这里,范勇摇头叹息,辛苦之情溢于言表。 秦殊对他表示同情,学渣与学渣之间总能找到共鸣。 这个世界教育普及程度并不高,屠夫和桑女的子嗣很可能连字都不识,范勇十五岁拜入圣贤书院,如今不过短短几年,能把自己成功的伪装成一个学酥,甚至可以准确的背诵出《论语》中那些晦涩深奥语句的意思,这已是难能可贵了。 “范兄这几年,一定付出了远超常人的辛苦吧?”秦殊低声问道。 “秦兄懂我!” 听到这句话,范勇神情激动,脸颊上的赘肉也随之一颤, “这五年来,我夙兴夜寐,不舍昼夜,白日里读书,夜里也秉烛读书,吃饭读书,如厕也要读书……一番辛苦,读的我人都胖了两圈。可我终究缺乏悟性,只知死记硬背,记住了先贤每句话、每个字的意思,却无法体会到其中深意。” 说到这里,他双目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怅然若失。 秦殊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范兄,难为你了。” 范勇摇头苦笑:“我自知天赋有限,又不如其他师兄师弟,自幼家学渊源,有父母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唯有刻苦求学,才能不辜负父母对我的期望与栽培。可眼见着身边同窗一个个有所顿悟,在儒道上有了新的成就,唯有我寸步难行,举步维艰……这滋味,好生痛苦!” 话至此处,他突然转向秦殊,目光中露出灼灼神采,亢奋道:“直到今日,我看到了你,秦兄!曩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之人,居然都能解读圣贤之语,浅显直白的说出自己的体会,并且以此领悟儒道……秦兄,是你让我重新见到了希望!” 秦殊下意识谦虚的摆了摆手,道:“范兄过奖……” 但话说到一半,他猛然觉得不对:“等等,你这是夸我嘛!” 4、不求甚解,格局打开 被秦殊一说,范勇连忙从光滑的石头上挣扎着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礼,诚恳致歉道:“秦兄见谅,是我失言了。秦兄天赋异禀,见解独到,乃是真正大贤之人,我对秦兄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秦殊洒脱一笑,拽着范勇的胳膊,把他拽了回来,说道:“我和你开玩笑呢,这么紧张干嘛?” fqxsw.org 其实也不怪范勇说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秦殊的确是个懒散之人,平日里不是烹茶赏花,就是斗鸡弄虫。就在上月,夫子还在他房中搜出一卷翻烂了的春宫,画布上斑斑污渍,不堪入目。 以至于今日秦殊当众说出那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夫子和同窗却都不觉得奇怪,因为他所说所作,与往日的风格别无二致。 回忆起往日种种,秦殊暗暗摇头。 “好家伙,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为什么他与我的风格如此相似?难道他就是这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个我?” 这时范勇重新坐回到石头上,对着秦殊扭扭捏捏的说道:“秦兄,实不相瞒,以我的悟性,恐怕此生也无法像李季那般参透先贤著作了。但你对《论语》的见解却深得我心,让我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因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秦殊一听就明白了,当即问道:“你想让我给你讲解《论语》,学着我的路子肉身悟道,对不对?” 范勇腼腆点头,承认道:“然也。但这番见解毕竟是秦兄辛苦钻研的成果,若秦兄不愿传授,尽管明言,便当我没提过这无礼请求,希望秦兄莫要怪罪。” 求学这些年,范勇不止一次向同窗求助,毕竟他天资有限,刚入学的时候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 同窗中有的乐于助人,对范勇有问必答,可以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也有人选择藏私,不愿将自己的心得体悟拱手让与他人,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所以在向秦殊请教的时候,范勇小心翼翼,态度谨慎。 但秦殊却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 一来这《抡语》本来就不是他原创,而是他从网上的吐槽小视频看来的;二来作为一个学渣,有人找他请教问题,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端着架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范兄放心,你尽管问,只要我能给你解答,我绝对倾囊相授!” “太好了!我先谢过秦兄了!” 范勇闻言大喜,一张红扑扑肉嘟嘟的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 以他的悟性,若是走董夫子、李季他们选择的正统路子,且不说事倍功半,这辈子恐怕都无缘顿悟,无望成就鸿儒。但如果是选择秦殊的这条野路子,范勇倒是有信心成就一番作为。 得到秦殊的许可,范勇连忙问道:“秦兄,那我便先从浅显的问题问起——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该如何理解?” 秦殊大手一挥,一派大儒风范,随口道:“简单——曾子说,他每天都要三次锤炼身体。这句话就是告诉你要多健身,多撸铁,这样身体才能更结实!” 范勇乍一听觉得好有道理,但细细一想,却又经不起推敲,弱弱的说道:“可是秦兄,句中的‘三’乃是虚指,并不一定代表三次,应该是代表多次……” 秦殊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洒脱的说:“照你这么说,那句子里的‘省’还是反省的意思呢,我偏要给它翻译成锤炼。你不要咬文嚼字嘛,格局要打开,不求甚解才是读书的正确方式。” “不、不求甚解?” 范勇先是一怔,但很快就回想起之前读过的一段话,“静中看书,大意了然。穿凿求解,反致背戾,可笑”。 先贤也说过,若是一味的纠结个别词句的意思,反倒成了舍本逐末,惹人笑话了。 再回头看向秦殊,范勇只觉得钦佩万分! “秦兄果然大贤!如此透彻高深的见解,我还是头一次听到,真是听君一席话……” 秦殊本能反应的接道:“如听一席话。” “哈?!” 范勇又是一愣,呆呆的重复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秦兄之言,真是暗藏珠玑,发人深省啊!” 秦殊哭笑不得,心说:“我发人深省个蛋啊!这是我们那个世界的废话文学好嘛,我只是玩个梗,你别想太多啊喂!” 之后敦促道:“来,按照我的见解,再回味一下‘吾日三省吾身’,切记,不可咬文嚼字,不可纠结于细枝末节,格局给我打开,打开!” “受教了。” 范勇乖乖点头,之后默念一句:“吾日三省吾身,即是我每天要三次锤炼自己身体的意思!” 话音未落,只见他的衣衫渐渐鼓胀,这并非是被胸中浩然正气所吹起,而是完全由身体肌肉撑起来的。 紧接着,他脸上的赘肉渐渐消失,脸颊变得棱角分明,小臂上也有了明显的肌肉线条,不再像之前浑圆柔软,白白嫩嫩。 “成了!成了!我悟了!” 范勇一时间眉飞色舞,开心的看着自己身体上肉眼可见的变化。 旁边秦殊也由衷替他感到高兴,也许这就是学渣与学渣之间真挚的革命友情。 但很快,秦殊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随着范勇身上呈现出肌肉线条,他的身体也随之得到了锻造,虽然变化程度并不如之前那么大,但总归是有了一些聊胜于无的进步。 “咦?这是什么情况?范勇以我的方式悟道,我反而还能得到收益?” 秦殊心中诧异, “莫非因为是我把《抡语》带到这个世界,所以我被默认成了《抡语》的创作者,接下来只要有人在这个世界里以《抡语》悟道,都会给我带来一定的回馈,就类似于向我缴纳‘版权费’一样?” 想到这里,秦殊便决定通过实践来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当即对范勇说道:“范兄,我们来讨论下一句吧。” 范勇连忙收敛笑容,在石头上正襟危坐,面向秦殊,诚恳求教道:“秦兄请讲!” 秦殊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5、坐而论道 范勇与秦殊坐而论道,很快就得到了启发,并且有了初步的成效。原本一个白白胖胖的少年,竟转瞬之间变得挺拔健硕了起来。 此时一些儒生尚未从河畔离开,仍三五成群的立于竹林中探讨儒家典籍,其中有人不经意间看向秦殊和范勇,马上便慧眼如炬的看出了范勇身上的变化。 “你们快看,范勇竟也有了异象!想是得到了秦殊的提点,对《论语》有了新的体悟!” 其他同学闻言纷纷往那边看去,脸上不免露出羡慕神色。 “范勇天资本不出众,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此突破,可见秦殊的见解的确有着可取之处。” “秦殊方才所言浅显易懂,远比夫子平日里艰难晦涩的教导要简单的多,也难怪以范勇这般资质,都能轻松悟道。” “看来秦殊对范勇是倾囊相授了,啧啧,虽说他的见解过于粗俗,难登大雅之堂,但他并不藏私,肯与同学分享自己的心得体悟,这一点便值得赞赏。” “……” 儒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竟然都有些好奇。 一人忽而提议道:“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既然秦殊不介意与人分享,我们何不一起去听听二人论道?” 大家连连点头,迈步朝着秦殊和范勇走去。 此时秦殊正侃侃而谈,对范勇认真的进行着教(xi)导(nao):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意思就是说:你学了我的武功,不学我的思想,就会迷惘;学了我的思想,不学我的武功,就会被人打死!” 范勇听罢皱眉凝思,一时间还无法消化掉这句话。 周围渐渐聚集起来的同学们也不以为然,觉得秦殊这句话的解释多少有些牵强附会了。 但秦殊的解释并未结束,他继续说道:“换句话说,学文是为了和人讲道理,而学武,是为了确保别人肯乖乖坐下听你讲道理!谁要是不讲道理,那就用拳头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道理!” 这番话一出口,范勇才幡然醒悟,一拍脑门,激动的说:“我懂了!原来‘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是这个意思!秦兄,大贤!大贤啊!” ranwen.la 话音甫落,范勇的两条胳膊又粗壮了几分,从初现肌肉轮廓,变得肌肉丰硕。 周围同学也是如醍醐灌顶,在这一刻领悟到了秦殊见解中的精髓。 “秦殊所言,竟颇具哲理!” “不得不说,秦殊对于这句话,的确是有着真知灼见的。” 随着这句话逐渐被人所接受,人群中又有两名儒生与范勇一样,身体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从一个瘦削不堪的书生,变得稍微壮实、魁梧了一些。 如此快速有效的悟道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对秦殊的钦佩感也油然而生,这两名儒生果断上前恳请加入这次论道,想让秦殊也对他们提点一二。 秦殊自然是来者不拒,毕竟其他人悟道之后,是会向他反馈“版权费”的,换句话说,以《抡语》悟道的人越多,秦殊的实力也就越强。 “欢迎欢迎,大家都是同学,不用这么客气,我这人从不藏私,你们尽管来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张开双臂,热情的说。 如此慷慨的姿态很快引起了同学们的一致好评,也让更多的人接受了秦殊对《论语》别出心裁的见解。越来越多的儒生围坐在秦殊身畔,向他询问《论语》中那些圣贤留下来的只言片语。 “秦兄,‘有教无类’,该做何解?” 秦殊淡然一笑:“我教训你的时候,不在乎你是谁!” “秦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如何解释?” 秦殊大手一挥:“喊上远方的朋友一起来打群架,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啊!” “秦兄秦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何解?” 秦殊十指交叉,身体前倾,勾起嘴角,沉声道:“该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也别瞎打听,知道吗?” 儒生们闻言茅塞顿开,如获至宝,反复推敲秦殊给出的解释,时而低头沉思,时而喃喃自语,时而面露喜色,时而愁眉不展,各种姿态,不一而足。 片刻过后,人群中又有几人顿悟《抡语》,觉醒异象,肌肉纯度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而但凡有人肉身得到进步,便会反馈回一些来到秦殊的身上,这让秦殊的肌肉变得愈发的饱满,身材也越来越魁梧,坐在人群当中,巍峨如山岳,不怒而自威。 正值此时,刚刚追去向董夫子请教问题的学霸李季转身折返回来,定睛一看,只见河畔一群儒生正围坐一处,坐而论道,而在这群儒生的中间,有个强壮如牛的猛男子侃侃而谈,不正是那个离经叛道的秦殊吗? “荒唐!这不学无术的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他的那些歪理邪说分明荒诞至极,只会引人误入歧途,怎么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还公然宣扬,祸害同窗!” 想到这里,李季只觉得义愤填膺! “不行,我绝不允许这种奸佞之人败坏儒门风气!大家是来读圣贤书的,吾等所求,乃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不是哗众取宠,投机取巧!” 他越想越生气,只觉得积郁着的浩然正气随时要炸裂胸膛。三两步冲向河畔,李季一声怒吼道:“秦殊!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大家学的乃是圣贤之道,岂容你这番粗鲁浅薄言论的玷污!” 秦殊听到这话,缓缓从石头上站起身来,一瞬间挺拔魁伟的身材背着阳光投下阴影,交错纵横的肌肉如长枪大戟般威慑十足! “李季,董夫子都说了,仁无定法。你的领悟是对的,我的领悟未必就是错的,为何你还要执着于否定我的看法,难道你比董夫子还懂吗?” 李季冷笑一声,板着脸道:“你自己不学无术,想怎么领悟儒道我管不着,但你不能蛊惑同窗,带坏了一众同学!” 秦殊轻笑道:“是非曲直,同学们心中自有分寸。他们都是自愿来与我坐而论道的,又不是我胁迫他们来的,何谈蛊惑?何谈带坏?” “休要狡辩了,秦殊,你终究只是浅薄之辈,只要我向大家证明这一点,他们自然不会受你蛊惑。拔剑吧,你我这就切磋一番,我倒要看看你这邪魔外道,如何胜得过我正统儒学!” 说话间李季倏地从腰间拔出三尺长剑,左手二指抹过剑锋,朗声吟诵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语毕,一道青芒冲天而起,照亮了半条河水,浩然正气席卷而去,吹折了数根翠竹,紧接着李季身上的青芒与浩然正气合为一处,凝聚成一道薄薄的青雾,萦绕在他身体四周,隐约间竟有化虚为实之感。 目睹这一幕,现场众人无不愕然。 “青芒与浩然正气融会贯通,李季他居然……破境了!” 6、一拳以毙之 当今之世,诸子并起,百家争鸣——儒、道、法、兵、墨、农、阴阳、纵横……一时间交相辉映,英才辈出。 各家门徒钻研先贤遗作以悟道,因派系不同各有其独到的悟道途径。 儒家讲求炼心,弟子初读圣贤书,能唤起胸中浩然正气,便是入门,称作“儒童”,此乃儒家第一重境界。 等到儒童对圣贤遗作有了自己的心得体悟,并可身体力行,知行合一,便可唤起顶上青芒,与胸中浩然正气融会贯通,突破“儒童”境界,来到儒家的第二重境界,谓之——“君子”。 如今这青阳书院中莘莘学子皆是儒童境,其中最有望破境之人便是李季,晨读之时董夫子已有断言,说李季不日即可破境,没想到最后竟是秦殊帮了他一把,通过宣扬离经叛道的《抡语》逼得李季当场拔剑悟道。 见此时李季将胸中儒学融会贯通,不少同学纷纷拱手以贺:“恭喜破境!” 范勇却是一脸忐忑,轻轻拽了拽秦殊的衣摆,低声道:“秦兄,李季本就是同窗中的佼佼者,修为渊深,非是你我之流能相提并论的,如今又已破境,依我看,不如暂且避其锋芒吧。” 秦殊不以为意,淡淡的说:“吾未见刚者。” 范勇一愣,旋即回忆起这是《论语·公冶长篇》的一句。 “秦兄此言何意?” 秦殊傲然道:“我还从没见过刚强到我打不坏的对手!” 范勇肃然起敬:“噫!壮哉秦兄!” 言语间秦殊已经迈步走到了草坪之上,与浑身青芒的李季遥遥相对,他一把抓烂青衿,赤膊上阵,拍了拍胸口钢铁般的肌肉,朗声道:“既然李兄执意切磋,我便舍命陪君子。” 李季却皱眉看着衣衫不整的秦殊,厌恶道:“赤身露体,有辱斯文!‘衣服不贰,从容有常’才是君子礼仪,你眼下所做所为,实在是违背了圣贤教诲!也罢,今天我便好好教训你这粗鄙之人!” 说罢,李季才发现秦殊还未选取武器,只是赤手空拳。 他当即催促道:“快去借一把佩剑,再来与我切磋。” 秦殊却是满面洒脱,豪迈道:“不用。子曰:君子不器。意思就是——君子打架,从来不屑于用武器!” 饭团探书 话音甫落,只见秦殊的肌肉又暴涨了几分!浑身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简直像是由铜铁浇铸出来的一般! 他右脚猛地踏地,竟将河畔草坪硬跺下去一个深坑!小腿肌肉迅速膨胀收缩,身体如雷霆霹雳,带起一阵劲风直扑对面李季! “接招!” 两个字刚刚出口,尚未飘荡到同窗们的耳廓之中,秦殊的身体竟已来到了李季的面前,扬起硕大的拳头一击砸在了李季的脸颊上。 在此一瞬,拳头砸开青芒,如轻舟拨开湖水,李季连抬手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秦殊这迅猛一拳狠狠打中了脸颊,身体如断了线的纸鸢般一头朝着斜后方栽去,手中长剑更是脱手而飞,在半空中转了两转,摇摇曳曳的插在了脚边的草坪上。 同窗们瞠目结舌,望着眼前这一幕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堂堂君子境的李季,在肉身悟道的秦殊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片刻过后,范勇才高呼着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蹦蹦跳跳来到秦殊身旁,亢奋道:“秦兄胜了!秦兄胜了!秦兄所言不虚,果然未见刚者也!” 秦殊心中其实也是相当惊喜,没想到这肉身悟道威力竟如此强横,一拳下去,就连君子境的李季都给砸了个七荤八素。 但他深知强者不光实力要强,姿态也必须做足,否则他怎么能在同学之中树立威信,传播他的《抡语》? 于是乎,秦殊气定神闲,背负双手,飘飘如遗世独立,神态清冷的开了口:“‘不学礼,无以立。’不学习礼仪来尊重我,我就打得你无法站立。” 此言一出,同学们无不折服。 他们反复回味着秦殊在这一战之中所言所行,竟是觉得茅塞顿开,大有裨益! “吾未见刚者。” “我没见过刚强到我打不坏的对手。” “君子不器。” “君子打架不屑于使用武器。” “不学礼,无以立。” “不学习礼仪来尊重我,我就打得你无法站立!” 实在是字字珠玑。 不少儒生纷纷上前,对着秦殊长揖到地。 “谢秦兄提点。” “秦兄大贤!” “秦兄之言大善,在下受教了。” 秦殊作谦和状,拱手回礼:“诸君谬赞。” 而在这礼尚往来之间,不远处的李季挣扎着爬了起来。此时他半张脸肿胀如茄子一般,挤得左眼只剩下狭长一条窄缝,后槽牙也掉了一颗,和着血水吐在了草坪之上。 恼羞成怒之下,他抬手戟指秦殊,不服道:“无耻!卑鄙!竟然……竟然在我尚未防备之时偷施黑手,真是卑劣,你……你胜之不武!” 面对李季的指责,秦殊并不生气,而是选择再给李季一个机会。 “若仁兄不服,我们大可以再来比试一场,这一次你攻我守,你看如何?” “正合吾意!”李季立即答应,俯身去捡插在地上的长剑,便准备卷土重来,一雪前耻。 不料还没等他拔起佩剑,远处城郭之内,西南方向,一道青芒冲天而起,竟顶着晨光之盛,照亮了大半个青阳城,就连与城郭隔着一条溪水的竹林,也隐隐笼罩在这道青芒的光泽之内。 学生们再度震惊,都未想到这短短一个早晨,令人惊异之事竟是接二连三的出现,着实让人应接不暇。 秦殊举目眺望这远处的青芒,回头对李季说道:“李兄,这青芒可比你昌盛太多了,你的青芒与之相比,简直是萤烛之火遇上皓月之辉啊。” 李季气得直瞪眼,怒道:“废话,此乃董夫子破境之相!董夫子当代鸿儒,举世闻名,我岂敢与他相提并论!” “什么?”秦殊闻言才后知后觉,惊异道,“董夫子也破境了?” 一旁范勇轻轻点头道:“想来这青阳城中除了董夫子,也无人能有如此修为了。董夫子此前已是‘鸿儒’境,此番再度破境,怕是已经踏入‘明德’境了!” 7、夫子破境 儒门境界,儒童之上是君子境,君子之上是贤者境,再之上是立命境,再之上才是鸿儒境。 如今董夫子在鸿儒境界上又有增益,竟然一步从“鸿儒”踏入了“明德”境,对于秦殊、李季、范勇这些初学者来说,只能高山仰止,难以望其项背。 夫子破境,乃是值得庆贺之事,范勇连忙拽了拽秦殊衣摆,说道:“秦兄,我们快去恭贺董夫子破境吧。若是去的及时,兴许还能从夫子处学到一些心得体悟。” 秦殊虽然也很好奇,巴不得现在过去,但回头看向李季,他迟疑道:“我与李季的切磋尚未结束,暂且……” 话刚出口,李季便“铮”的一声收回佩剑,肿胀破裂的嘴唇一动,说道:“如此大事当头,谁还顾得上与你切磋?鸿儒破境十年难得一见,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说罢长袖一摆,拂去身上泥土,头也不回的迈步往青阳书院方向走去,一转眼就只剩下一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秦殊微微一怔,轻轻摇头道:“也罢,李季说的没错,切磋什么时候都可以切磋,夫子破境可就只此一遭,走吧,咱们也看看热闹去。” 范勇应了一声,快走两步,并肩跟上。 踏过一座跨在溪流上的小竹桥,便是青阳城宏伟高耸的城门,由城门进入青阳外城,书院便坐落于外城的西南一侧。 青阳书院白墙青瓦,格局高雅,正面一座威严尊贵的将军门立于三十六级台阶之上,五间九檩硬山,出三山屏障,陈设琉璃沟头滴水及神兽屋脊,枋梁绘山巅云纹,格调非凡。 此时书院里里外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儒生,一时间人头攒动,低语嘈杂,都是前来瞻仰董夫子破境之相的。 范勇迈步向前,尝试着挤了两下,却无法从眼前杀出一条血路。 无奈只好悻悻然回来,摇头对秦殊说道:“秦兄,我们终究是晚了一步,前面的好位置都被其他人占了去,我们怕是只能远观了。” 秦殊倒是不以为意,洒脱道:“无妨,我本就不愿上前去凑热闹。” 正说着,只见鼻青脸肿的李季不知道用了什么神功妙法,居然已经跻身于内院里,此时正站在董夫子的书斋外面,一派恭谨的等待迎接夫子降临。 不过他挨了一顿胖揍,样貌狼狈不堪,衣衫上沾着肮脏泥土,前襟还点染着斑斑血痕,五官也彻底变样,下巴肿的老高。 饭团探书 旁边同学看了一眼,马上惊呼起来:“呀!这莫非是李季兄?仁兄这究竟是怎么了?” 李季怏怏的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不该问的我劝你不要多问!” 话音未落,董夫子已经推门而出。此时的夫子相较晨读之时已换了一身装束,褒衣危冠,气度俨然。非但如此,董夫子的气色也与之前迥然有异,一双凤目顾盼生辉,鬓发飞扬,无风而动。 随着夫子迈过门槛,内院外院莘莘学子齐齐躬身行礼,一揖到地,齐声道:“恭贺夫子破境!” 董夫子温和一笑,当即微微欠身还礼。 此时站在近前的李季连忙再上一步,殷勤道:“董夫子鸿儒境上再进一步,踏入明德境,实乃吾辈楷模,令学生好生钦佩。” 董夫子欣然点头,回应道:“后生可畏,你今日也顺利破境,从儒童踏入君子境,我们师徒二人算是双喜临门了……” 不过话至此处,董夫子瞥见李季脸上挂彩,下巴肿胀,嘴唇破裂,不免调侃道:“说起来我只是破境,你却是破境又破相,倒是为师输了一筹。” “哈哈哈……” 堂下儒生们闻言大笑不止,一时间前仰后合,李季却是灰头土脸,羞耻不已。 奈何这是来自董夫子的官方吐槽,他偏偏不敢还嘴,只能赔笑着接受。但他不免暗暗腹诽:“董夫子平素端庄持重,待人以礼,今日怎么如此出言无状,真是咄咄怪事。” 远处外院,秦殊也被董夫子的调侃给逗笑了。 “没想到董夫子这么有趣,我还以为他不会开玩笑呢。” 范勇挠了挠头,有些纳闷道:“说也奇怪,董夫子平时很少与我们开玩笑的,仔细想来,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公然调侃学生。” “咦?这么说来,破境之后的董夫子突然变得开朗活泼,开始说骚话了?”秦殊捏着下巴琢磨着。 “许是如此。”范勇随口应道。 未等董夫子再度开口,李季连忙又问道:“夫子今日破境,可是有了什么明悟?还望老师能不吝赐教。” “说来也是有趣。”董夫子浅浅一笑,当即回应,“我在这鸿儒境停留了十载有余,迟迟难有寸进,随着年纪渐长,我这颗道心甚至都有了些许动摇,怀疑自己是否误入歧途,迷失了求仁之路。每每反复翻阅先贤著作,都难有增益,所知所得,也不过就是之前的老生常谈罢了……” 话至此处,董夫子缓缓昂起头来,目光瞥向外院,继续道:“然今日晨读之时,却有一名儒童看似荒诞不经之语,点破了我的困境。‘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此言诚不欺吾。说起来我此番破境,还是得到了他的启发。” 众弟子闻言愕然,之后循着董夫子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了一个衣衫不整、赤着上身、身材魁梧、满身横肉的莽夫。 此人正是秦殊。 前一刻秦殊正欣赏着青阳书院里的鸟语花香,感受着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反倒成了同学们万众瞩目的对象了。 “发、发生了什么?”他小声询问身旁的范勇。 范勇低声道:“秦兄,夫子方才所说,你没听到么?” “没有,我走神了。”秦殊理直气壮的答道。 学渣上课尚且经常走神,这种场合走个神,更是稀松平常。 范勇抬手掩口,小声解释:“董夫子说,他这次能踏入明德境,都是受到了你的启发。” “是吗?” 秦殊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兴奋问道, “如此说来,我算是帮了董夫子一个大忙,那董夫子恐怕要给我些奖励吧?” 8、有为无为 董夫子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众儒生都未曾想到,能够启发董夫子悟道之人,竟然是这位离经叛道的秦殊。 同学中以李季最为诧异,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董夫子,又回头望望秦殊,虽然五官已经被揍得失去了灵活动作的能力,却仍然可以展现出他面目的扭曲。 这时董夫子继续说道:“秦殊今日所言,虽未必是圣贤本意,但却另辟蹊径,让人拍案称奇。我晨读结束回书斋思索良久,终于有了收获,以这新奇的角度再去回味圣贤之语,顿时如屋上建瓴。” 说罢他迈步朝着外院走去,内院儒生纷纷让出一条路来。李季则连忙紧紧跟上,亦步亦趋,脸上始终带着不甘神色。 董夫子径直走到秦殊面前,微笑道:“今日我能破境,你当居首功,由此说来,为师欠你一个人情。你若有什么所求所需,不妨现在说出来,只要不违礼法,为师无不应允。” 此言正中秦殊下怀,他适才就已经猜到董夫子必定要给他点好处。 “既然老师说了,那我也就不假客气了,老师身为鸿儒,如今又踏入了明德境,肯定有不少法宝,便将这法宝随意赠我一件,这人情就算两清,如何?” 秦殊耿直说道。 然而此言一出,现场众人却是面色大变。 不少儒生纷纷摇头,鄙夷之意跃然脸上。李季更是斥责道:“君子成人之美,我辈应无为而善,你不过就是偶然给了夫子灵感,帮助夫子破境,怎能如此居功自傲?甚至向夫子公然索取报酬?” 儒家讲求两袖清风,淡泊功利,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便是有恩于人,也该等闲视之,不求回报。因此儒门中人素来鄙夷这种索求回报的行为。 更何况董夫子是秦殊的师父,以儒家的思想,师父对徒弟,本身就有天大的恩惠,徒弟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师父的恩情。如今秦殊只是帮助董夫子破境,又怎能反求师父回报? 即便董夫子主张奖励秦殊,按照礼法,他也该再三推辞,坚决不受才对。 但秦殊自另一个平行时空而来,哪里管你这些儒家思维,他的想法朴素简单——既然我帮了你的忙,你又主动开口问了,那我就笑纳了。 白给的奖励还不要,怕是脑子有那个大病。 面对李季的质疑,秦殊晃了晃铜锤般的拳头,沉声道:“怎么?这奖励是董夫子主动给的,又不是我硬抢来的,我不该要?” 别说,此时秦殊赤着臂膊,浑身横肉,站在董夫子面前挥舞着拳头,竟然真有几分威逼胁迫的意思。乍一看,这校园霸凌,居然霸凌到了老师的头上。 李季一看到秦殊的拳头就不由自主的冒冷汗,但他临危不惧,秉承着儒家“威武不能屈”的指导思想,咬牙说道:“君子与人为善,本该不求回报,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那么这善还是善吗?只是为了索取报酬付出的劳动罢了。” 饭团探书 眼看着二人再度争论起来,董夫子上前一步,问道:“无为而善,有为而善,孰佳?君子行善,到底该不该收取回报?” 李季不假思索的做出回答:“当然不该!君子行善,出于本心,只求成人之美,不求回报!” 董夫子却摇头道:“无为而善固然为佳,但如果行善没有回报,长此以往,恐怕行善之人会失去动力,嘴上虽说的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真遇到该行善的时候,反倒犹豫不定,甚至退缩了。” 李季连忙道:“弟子绝不会犹豫,更不会退缩,弟子愿终生行善,不求回报。” 对于李季的表态,董夫子并未给出回应,他既没有肯定李季,也没有对其的言论进行否定和批判。因为夫子知道,这一生很长,长到沧海桑田,人事变迁。多年之后,李季若是回望今天这番话,他也许会欣慰点头,说自己初心未改,但亦有可能只是微微一哂,嘲笑自己年少浅薄。 这时他缓缓转向秦殊,问道:“秦殊,你说呢?” 秦殊光明磊落,毫不作伪,耿直的说:“我认为一个人做好事,本意应该是不求回报的,但做了好事,对别人产生了帮助之后,别人给出回报,也应该坦然接受。只有这样,才能形成一个良好的循环,让人永远都愿意去做好事。反过来想,如果有人做了好事,却被别人当成是理所应当,那么长此以往,做好事的人也会寒了心啊。” 这番话说的浅显易懂,并无引经据典,而是平铺直叙,正因如此,反倒显得字字都是肺腑之言。 语毕,身旁范勇马上重重点头,认可道:“秦兄所言极是!” 不仅是范勇,院子里其他儒生中也有人轻轻颔首以示认可,觉得秦殊言之成理,就连站在他对立面的李季听完这番言论,也是哑口无言,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董夫子捻须微笑,淡淡道:“看来这场辩论,到此为止了。秦殊,你随我入书斋来。” 秦殊果断点头:“好嘞,夫子!” 说完不忘朝着李季看上一眼。 李季纵然心有不甘,却又没有办法,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这一次输得体无完肤。再想到求学许久,他还尚未有机会进入董夫子的书斋,一股浓烈的挫败感更是汹涌袭来,让他怅然若失。 而范勇则一脸骄傲的目送秦殊走入董夫子的书斋,心中充满了敬仰之意:“秦兄果然高才,怎么和他同窗良久,今日方才发现,真是眼拙了。” …… 步入书斋,秦殊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威圧感。 目之所及,处处皆是书卷,不只是书盈四壁,便是几案、坐席、床榻之上,都堆叠着繁多的书籍。 如此恐怖的藏书量瞬间震慑住了学渣秦殊,甚至让他产生了后悔走进来的感觉,但自己索要的好处,哭着也要领下来。 此时董夫子随手一指,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些书便是我的‘法宝’,此处有不少孤本残卷,你可有什么心仪的,尽管拿走便是。” 秦殊心想:“我心仪的那类型书,你这里恐怕没有,你这里是形形色色的书,我只需要其中的后半部分。” 但这话明显不能对一代大儒说,秦殊斟酌了一下措辞,肃容道:“弟子愚笨,还是请老师为我挑选一本吧。” “你可不愚笨。”董夫子笑吟吟说道,之后抱起一套厚重的书籍,递交给秦殊道,“不读史无以明智。这是我景朝国史,这些年我亲手做了一些批注,暂且借阅于你,拿去钻研吧。” 9、夫子的馈赠 景国史书厚重繁硕,仅此一部书便当得起“汗牛充栋”四个字,要不是秦殊肉身悟道有了一身肌肉,恐怕要分批次才能将这全套史书从董夫子的书斋里搬出去。 “好家伙,我大景朝的历史居然这么悠久,写史书都能写这么多部……”秦殊一边接过董夫子的馈赠,一边低语道。 董夫子笑道:“那是自然,我景朝自开国以来悠悠千余载,其中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之事,岂是这几卷史书能写尽的。” 景朝自开国以来,至今已历经一千六百年风雨,将这一千六百年的历史尽书纸上,自然需要大量篇幅。 秦殊回忆起自己穿越之前的时空,依稀记得那个世界历史上的朝代最长久也不过八百年,更何况周朝的八百年水分太大,并非一个连贯完整的王朝。即便是后面有四百年旺汉,也是先后割裂成东西两汉,算作是同一个朝代实属牵强。 “没想到这景朝居然如此持久,也不知道掌权者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国祚绵长到这个地步。”秦殊望着怀中史书暗叹。 一旁董夫子察言观色,仿佛读懂了秦殊的心事,笑着说道:“看来你对国史已萌生兴趣,心中诞生了好奇,不错,这正是读书人该有的心态。去吧,若能将国史融会贯通,对你当大有裨益。” “谢过夫子。” 秦殊抱着书不能全礼,只是微微欠身以示感谢。 用脚踢开书斋房门,迈步走到院子里,一旁儒生们纷纷侧目,好奇的打量着秦殊怀里的鸿篇巨著。 YY小说 片刻后便有人惊呼: “竟是我朝国史!” “董夫子竟将国史赠予了秦殊!” “这可是董夫子亲手注解的国史!” “未想到董夫子竟如此器重秦殊!” “……” 听着耳旁同窗们的叽叽喳喳,秦殊哭笑不得,心说:“看来这《国史》还真是董夫子书斋里的瑰宝,搞得同学们这么眼馋。可我没想要这部书啊,董夫子难道不应该像其他玄幻小说里的师父,给我一个高品质的武器装备之类的嘛……唉,小说里果然都是骗人的,对了,穿越者必备的系统我也没有,系统?系统你在吗系统?” 心里叫了半天,虽然没叫出来系统,倒是把小伙伴范勇给召唤过来了。 范勇一脸兴奋的跑到秦殊面前,低头一看,欣然道:“夫子馈赠之物,竟是我朝国史!恭喜秦兄!贺喜秦兄了!” 秦殊瞥了范勇一眼,问道:“这有什么可恭喜的,这部书很珍贵?” “那是自然!”范勇认认真真的说,“读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鉴今。史书可是这万般书籍中的上上之品。更何况董夫子这些年专治国史,毕生心血都注解在这部书中,如今董夫子将《国史》传于秦兄,其中深意,引人遐思啊。” 听完范勇的解释,秦殊才有所领悟,原来《国史》这部书有着如此重大的意义,这几乎相当于武侠小说里,掌门珍藏的门派至高武学秘籍了,而且上面还有掌门人亲自写下来的讲解和批注。 见到范勇一副垂涎的样子,一双眼睛仿佛都钉在了这部《国史》上,秦殊干脆提议道:“这史书厚重,篇幅宏大,我一次只能读其中一本,不妨这样,咱们共同参阅,一起探讨,平时若遇到什么艰难晦涩之处,还能彼此交流一二。” 范勇一听,先是满面惊喜,旋即连连摇头摆手,推辞道:“不妥!不妥!这《国史》是夫子给你的奖励,我又怎能染指呢?秦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份慷慨恩情无以为报,只是此事实在不妥。” 秦殊笑道:“有什么不妥的,这书写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之前李季不还说过,我辈读书人的理想抱负,是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之类的,如果人人藏私,有本好书都藏着掖着,不给别人看,这圣贤之学岂不是活该断绝,还怎么为往圣继绝学?” “这……” 秦殊这番话果然劝动了范勇,再加上《国史》的魅力着实令他无法抗拒,一来二去,他便原地踟蹰了起来。 “秦兄慷慨,令人感动,但这件事情,我还是应该先向夫子禀明,先得到夫子的允许才行。” 不料话音未落,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书斋中传来。 “我允了。秦殊有如此宽博胸怀,乃是儒门幸事,尔等都该向他学习。”——这正是董夫子的声音,刚才的一番对话早已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众弟子闻言,连忙躬身道:“谨遵夫子教诲。” 范勇更是欣喜万分,拉着秦殊的衣袖,一迭声的道:“谢谢秦兄!谢谢秦兄!” 秦殊无语的看向这个失了智的小胖子,沉声道:“你要是真谢谢我,就赶紧帮我抱几本书,这《国史》死沉死沉的,像是灌了铅。” 范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帮秦殊分担了一些。 两人正准备将书籍搬回寝居,面前人影一晃,只见鼻青脸肿的李季突然走了过来,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范勇马上警惕起来,挺身上前一步,问道:“李季,你有何事?” 李季瞥了他一眼,并未回应,而是转向秦殊,双手拱起,说道:“秦兄,你我虽理念不同,于儒道的见解上大有分歧,但你刚才那番话,我却是万分赞同的。若吾辈人人藏私,这往圣的学说注定难以为继。” 秦殊笑了笑,当即问道:“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将《国史》借阅于你,让你为往圣继绝学的?” 李季脸上一红,似乎有些羞愧,但还是鼓起勇气,坦然道:“确实如此。” 之后又补充道:“我知道吾二人今日有些冲突,我更是多次言语冒犯,你若不想借阅,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秦殊浅浅一笑,突然又问:“那么敢问李兄,现在你认为我对《抡语》的解释,是否还是荒诞不经,是你所说的歪门邪道呢?” 李季闻言不假思索,马上回答:“当然!我固然承认你的言论并不全是糟粕,但你对《论语》的解释请恕我无法接受!在我看来,即便这些解释帮助夫子破境,帮助同学顿悟,它仍然是荒诞之语,只会使我儒家子弟误入歧途!” 听到李季的批判,秦殊不怒反笑:“即便是有求于我,也能忠于本心,李兄,你是个实在人,随我来吧,这《国史》有你一份。” 李季闻言愕然,原地杵了片刻,终于还是迈步跟上。 10、景国史略(上) 抱着厚重的史书回到寝居,秦殊依照顺序将国史分为三个部分,其中自己留存第一部分,将第二部分交给范勇,余下的第三部分,则暂借给李季。三人相约,日后读完手中的部分,再彼此交换。 拿到史书,范勇和李季如获至宝,两人都是喜形于色,只不过李季因为鼻青脸肿,嘴唇破裂,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范勇亲热的拉着秦殊手臂,诚恳道:“秦兄大恩,没齿不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 李季也跟着感谢:“秦兄高义,令人钦佩,这份恩情我也谨记在心。” 秦殊摆了摆手,笑着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不用这么客气,拿去慢慢读吧。” 范勇果断点头,抱着史书说道:“我这便去书房把史书誊抄一遍,我悟性有限,浅读一两遍怕是难有收获,唯有动笔,兴许可以深入理解。” 李季也是亢奋道:“这不只是我景朝国史,上面还有董夫子的批注,若能将这部书融会贯通,也许能助我踏入贤者境!” 两人说完,便准备动身离开。 临行前范勇回头看向秦殊,问道:“秦兄,你不和我们一同去书房读书吗?” 秦殊伸了个懒腰,摇头道:“我先不去了,有点困,想眯一会儿。” 不料闻说此言,范勇和李季都是面色诧异。 李季皱眉道:“天光有限,白日本就短暂,你不珍惜时间多读多学,却要在白日睡觉,真是荒唐!昔日宰予昼寝,孔子便斥责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秦兄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个典故吗?” YY小说 范勇也小声劝道:“白日何须贪睡?夜晚自能安眠。秦兄,我们还是一起去读书吧。” 一听到读书,秦殊的脑瓜子就嗡嗡的。他怕到时候去了教室,再抱着史书,恐怕不出五分钟,就会在座位上抱头大睡。 在自己的寝居里睡觉,起码不会被别人围观,在教室里睡觉丢人就丢大了。 “咳咳,你们尽管去你们的,不用管我,我也不一定白天睡觉,也许只是躺在床上看看书。”他狡辩道。 不料一听这话,李季又开始教训起来:“书房用来读书,寝居用来睡觉,食堂用来吃饭——不同的房间就该有不同的用途。若是在寝居看书,在书房吃饭,在食堂睡觉,那么不就全乱套了吗?” 秦殊被李季说的一个头两个大,干脆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指了指他手中的《国史》,威胁道:“你再废话,这书我可不借了。” 李季一听,气势果然降下去三分,虽然嘴上还说着“君子不受胁迫”之类的话,但却果断抱着《国史》夺路而逃,离开了秦殊的寝居。 范勇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没再多说,朝着秦殊欠身一礼,转身跟着李季脚底抹油逃了。 送走了这两个大冤种,秦殊的寝居里终于安静下来。这是一间很典型的单人宿舍,面积极小,只能容纳下一铺草席、一张几案、一座衣柜而已。门扉边是一扇窄小的窗户,窄小到秦殊的脑袋都伸不出去,只可透进来些许光亮。 他慵懒的躺在榻上,随手翻阅着《国史》。 “以我多年来的读书经验来判断,我可能看到第三行的时候就会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也不知道穿越后的新身体会不会有所改善。” 秦殊一边自我调侃,一边读起了景国历史。 史书从上古时代开始,追溯到了春秋时期。 这个世界的春秋与秦殊穿越前的春秋时期有几分类似,一些熟悉的国家、人物、历史事件也能重合,不过这里的春秋时代似乎更加昌盛繁荣,彼时气候温宜,食物丰足,诸侯国之间也罕见发生战争,“祥瑞频现,风调雨顺,天下富庶”。 在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下,人类的精神世界也开始蓬勃发展。 春秋末期,鲁国孔丘顿悟炼心之法,主张仁、礼之道,凭胸中浩然正气,安身立命。曾周游列国讲学,被蛮夷之邦拒于城门之外,更有挑衅者立于城头,言语辱骂,丘随即拔剑而起,青芒暴现,随手劈烂城垣百余丈,蛮邦无不畏服。至此开宗立派,创立儒家,尊称孔子; 同时,陈国李耳窥察天地,领悟练气法门,参透了自然规律,无为自化,清静自正,能借天地之力。陈国旱魃为虐,大旱三年,李耳执剑赴敌,呼风唤雨,引雷下劈,诛杀旱魃,由此证道,成为了道家鼻祖,奉为老子; 宋国墨翟,热衷格物,终有所获,崇尚兼爱非攻,宣扬天志明鬼,又格物致知,钻研万事万物之间的规律。楚国攻宋,宋国危在旦夕,墨翟驾机关走兽而至,一人一兽,退百万雄兵,拯救宋国于累卵,立不世奇功。至此开创墨家,被后世尊称墨子; 魏国李悝,崇尚以“术”御人,积极变法,提倡“选贤任能,赏罚分明”,主张废除世袭贵族特权,却遭贵族阶级反攻。身陷重围,李悝临危不惧,术法并施,策御护卫数人,无不以一当百,力克强敌。此乃法家启蒙,李子更是法家魁首; 齐国有田穰苴、孙武,悟道于兵,掌握了“势”的威力,运筹帷幄,用兵如神,以至于战无不克,攻无不取,兵家也自此二人始…… 其余农家、名家、阴阳家、纵横家……一时间诸子并起,百家争鸣,群星璀璨,层出不穷。 至此,人类发展愈发鼎盛,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纪元。 不同的国君选择不同的学派,奉为国学,教化全民。百年之内,各诸侯国便发展壮大,疆土扩展到原来的数倍乃至于数十倍! 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各国开始接壤,摩擦也随之而来,春秋正式结束,战国应运而生。在之后的四百年间,各国连年征战,大小战役数不胜数,天灾人祸不断,百姓苦不堪言。 直至景国别出心裁,并不独尊一家,而是内法外兵,同时任用了法家和兵家两门学派。以法家处理内政,变法革新,以兵家掌控军权,开疆拓土。两家配合无间,完美契合,景国国力也在短短数十年间暴涨至当世第一。 之后景国大军横扫寰宇,先后覆灭诸侯国一十三个,至此疆土一统,天下再无纷争,战国时代正式结束,景朝由此建立。 “景秉威信,总率万国。” “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11、景国史略(下) 读到景国横扫天下,统一疆土,建立了这片土地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王朝,秦殊不禁拍案称奇:“为什么读了这么久史书,我居然一点困意都没有?” 他非但丝毫不困,反而觉得自己头脑一片澄明,竟像是刚刚睡醒一样,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难道这个世界的我虽然不学无术,却天生是个读书的料子?又或是我刚才悟道,提升了自己读书的潜力?” 秦殊心中思忖片刻,就不再纠结了,不管原因为何,现在的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沾书就睡的读书废材了。 继续低头读史,只见景国统一之后并未故步自封,而是利用兵家余威,北逐蛮族七百里,筑长城而守藩篱;南征妖族于山林,致使其近乎绝迹。 于是,“蛮族不敢南下而牧马,妖族不敢北上以报怨”。景国昌盛强大无以复加,中原大陆也正式进入安定太平的盛世。 战争既然结束,擅长开疆拓土、攻城拔寨的兵家便日益衰微,景国国君独宠法家,重用名相李斯,以严苛的法律治理国家,废除分封,加强中央集权。因为要恢复连年征战带来的损失,所以对百姓的徭役和赋税也日益加重。 苛政猛于虎。重压之下,百姓揭竿而起,第一次试图推翻景朝的统治。民怨沸腾,国君无奈,只好罢黜法家,将丞相李斯腰斩于市,并且减轻徭役赋税,以此安抚百姓。 此时道家萧何毛遂自荐,自称能平息百姓怒火,匡扶景朝的江山社稷,皇帝便拜萧何为相,采纳他所主张的建议,轻徭薄赋,无为而治,“治大国如烹小鲜”。 短短十余载,天下果然重归太平,萧何两次主张“除田租税之半”,让利于民,以致景国百姓富足,安居乐业。道家也正式取代了法家的地位,成了景朝第一学派。 然而好景不长,百年之后,天灾重现人间。起初只是偶然事件,或是狂风暴雨,或是地震洪水,为祸一方,对黎民百姓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渐渐天灾变得频繁,接二连三不断发生,景朝苦心经营的盛世不复存在,天下重新陷入恐惧,人心惶惶。 皇帝体恤百姓,更不愿国祚毁于天灾,连忙请教道家高人,希望能够获得破解之法。 然而道家却认为天道无常,只可逆来顺受,无法以凡人之力抗衡天灾。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当即罢黜道家,将道门中人尽数逐出朝堂,并重新招纳诸子百家中贤能者觐见,询问解决天灾的方法。 此时广川鸿儒董仲舒驾牛车亲赴国都,与皇帝长谈四天三夜,提出“天人感应”的学说,献上“天人三策”,为解决天灾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办法。 他认为,天灾是由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降下人间的惩罚,同时也是一种考验,更是一种机遇。正确的面对天灾,制止天灾,可以立功、立德,从中获得巨大的收益。 四日后,皇帝任命董仲舒为丞相,征召数万儒生共赴天灾,以凡人之躯抗衡灾异,还家国太平安宁。 按照董仲舒的指引,冲入天灾中的儒生居然真的找到了制止天灾的方法,原来每个天灾中心都有一种不可名状之力,称作“天灾之眼”,只要毁掉“天灾之眼”,天灾便会结束。 儒生们前仆后继,死伤无数,终于平息了各处的天灾。 幸存者更是凭此立功、立德,建立不朽功勋,修为突飞猛进,成就无上伟绩。 史书记载,奔赴天灾之前,景朝上下共有“鸿儒”境三人,“明德”境两人。而制止天灾之后,儒生立功悟道,纷纷破境,儒门中“鸿儒”境激增至十一人,“明德”境增至四人,董仲舒更是由“明德”境更上一步,成为了景朝儒生中第一个问鼎“证道”境之人。 至此,儒家超越道家,成为了景国第一学派,董仲舒更是极尽荣宠,被尊称为“董子”。 读至此处,秦殊挠了挠后脑勺,忽然想到书院的董夫子,似乎正是千年前董仲舒的后人。 不过董仲舒提出的方法只是治标不治本,好景不长,在儒家平定天灾之后的不久,新的天灾便层出不穷的在各地涌现。 因为平定天灾可以立功立德,提升修为,因此儒门学子纷纷挺身而出,慷慨赴行。 但天灾凶险,屡屡有儒生丧命其中,未过几年,景朝的儒生便迅速凋敝,甚至一度有了后继无人的风险。 皇帝担心儒家传承至此断绝,当即下令诸子百家中有为之士皆可去平定天灾,建立功勋,其中表现优异者不管出身什么学派,都可以获得朝廷的嘉奖。 于是百家传人纷纷出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征伐天灾以建立不朽功业,更能提升自身的修为境界。 吞噬小说网 至此景朝历经一千六百载,这天灾也横行了一千六百载,期间无数仁人志士死于其中,黎民百姓伤亡者更是不计其数,但这天灾始终无休无止,诸子百家对天灾的征伐也从未停歇。 看到这里,秦殊轻轻合上书页,短暂的回忆了一下,便回想起了董夫子之前提到过的相关内容。 董夫子曾说过,从“儒童”境到“君子”境最为简单,只是儒道入门,只凭领悟圣贤书就可以做到。 但“君子”境再想精进,就必须通过“三不朽”来完成。所谓“三不朽”,指的是立言、立功和立德。征伐天灾,正好可以立功、立德,所以尽管凶险万分,依然有无数儒生愿意奔赴天灾。 思及此处,秦殊突然心中一亮:“等等,如此说来,我在这个世界传播《抡语》,应该算是一种立言了!难怪范勇以及其他同学领悟了《抡语》之后,我的肌肉强度也跟着提升,就像收‘版权费’一样,这其中的本质,竟是立言!” 想明白这一点,秦殊不免窃喜:“这样看来,我便可以通过三种途径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了。继续传播《抡语》以立言,通过征伐天灾去立功、立德。三种方法里立功、立德风险太高,就算伴随着高回报,也并非上上之选。还是立言这条路子稳健扎实,值得选择。” 12、一箪食,一瓢饮 不知不觉间,秦殊竟沉浸在读书中,浑然忘记了时间。最后还是一阵清脆的敲门声让他从书中惊醒。 起身伸了个懒腰,秦殊走过去开了门,只见范勇站在门口,忐忑的问道:“秦兄可曾睡下了?我没打扰秦兄那个……昼寝吧?” 秦殊笑着摆手道:“放心,我没睡觉,躺在榻上翻阅了一下史书,居然不知不觉看到这个时辰了。我觉得我好像有成为学霸的潜质。” “学……霸?”范勇听得一头雾水。他一直从秦殊那里听到一些新奇的词汇和句式,有些稍作思索能够理解,但有些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每每想要出言询问,却想到秦殊之前说的“不求甚解”,最后也只能把疑惑吞进肚子里,自己消化掉了。 这时秦殊问道:“对了,你找我所为何事?” 范勇连忙说道:“秦兄,已是哺时,该去吃饭了。” 这个时代的人吃两顿饭,早晨起床后一顿,下午三点钟又是一顿。午后三时到五时这个时间段,也因此得名,被称为“哺时”,意思即是吃饭的时辰。 一听到吃饭,秦殊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肉身悟道之后体能迅速增加,对热量的消耗速度也随之加快,后来又和李季打了一架,虽然没怎么费力气就赢了,但或多或少也加剧了能量的代谢。 换句话说,他的肚子早就饿了。 “吃饭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秦殊一边说一边拉着范勇往门外走。 范勇又是听的如坠雾中,什么“人是铁饭是钢”,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秦兄说话真是晦涩难懂,可以媲美先贤了。”范勇心里琢磨着,“也难怪他在儒道上有如此创新的见解,想来秦兄是个大智若愚之人。” 两个人一路从寝居来到食堂,路上见到了不少同学,但秦殊左顾右盼,却没找到那个鼻青脸肿的李季。 “咦?李季呢?他怎么没来吃饭?”秦殊好奇道。 范勇一脸佩服的说:“李季读起书来废寝忘食,这一餐就不吃了。我适才叫过他,他说有史书作伴,便觉得无比富足,还需要吃五谷杂粮吗?” 秦殊听完撇撇嘴,心说:“小样儿,还装起来了。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吃饭。” 之后搂着范勇肩膀,迈步跨入食堂,潇洒道:“他不吃我们吃,走,吃饭吃饭!” 范勇又窘迫了一个大红脸,挣扎了两下也没能从秦殊的魔爪下逃开,只能硬着头皮和他用这种奇奇怪怪的方式并肩走入食堂当中。 进门之后仔细观察,秦殊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的食堂是分餐制。每一名学生会领到一个竹制的餐盘,上面便盛着他们的食物。除此之外,每人还有小碗一只,里面盛装着汤水。 秦殊让范勇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范勇领了自己的餐食,便去找位置落座了。 秦殊走上前去,也领取自己的食物,然而当餐盘发过来之后,他却傻眼了。 只见这偌大的餐盘上只有二两粗粮饭,这饭还蒸的干干瘪瘪,一看就硌牙。旁边的小碗里盛着不知道是汤是茶的液体,里面也空无一物。别说肉了,就连青菜叶子都没见到一片。 秦殊皱了皱眉,询问负责分餐的人员道:“大哥,这是给人吃的饭吗?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吃这点东西管饱吗?” 分餐的人一脸冷漠,语气冰冷的说:“无淡泊无以明志,粗茶淡饭,才能让你们奋发图强。若现在就让你们享受山珍海味,你们还怎么肯刻苦学习,力求上进?” “你能不能别那么极端啊,不给山珍海味我能理解,但你也不能拿这种玩意糊弄人吧?好家伙,一顿饭就给几口粗粮饭,半碗刷锅水,这连人体每天基础代谢的需求都不够,长此以往,人是会营养不良的!”秦殊据理力争道。 听到这边的争论声,范勇连忙放下碗筷小跑着赶了过来。 “秦兄,秦兄怎么了秦兄?” 秦殊指了指餐盘上的食物,怒道:“书院就给我们吃这个?我家小区的流浪猫吃的都比这个好!” 范勇连忙解释道:“秦兄,我青阳书院的伙食历来如此呀,书院是效仿先贤颜子‘一箪食、一瓢饮’的美谈,这才缩减我们的餐食,让我们以此明志,向先贤看齐的。” 负责分餐的人员此时也摇头晃脑的引经据典起来,对秦殊说教道:“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孔子教导过我们,吃粗粮,喝冷水,曲起胳膊来当枕头睡觉,乐趣就在其中了。君子就该安贫乐道,懂吗?” 秦殊饿得头晕眼花,人在饥饿的状态下情绪本来就容易暴躁,这家伙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2kxs.la 他上前一步,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攥住分餐人员的衣领,隆起肱二头肌,沉声道:“听着,‘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这句话的正确理解是——如果你给我吃粗饭喝冷水,我就曲起肱二头肌来用武力震慑你,以此获得乐趣!懂?” 分餐人员瞬间感受到了来自秦殊的威压之力,那恐怖狰狞的肌肉更是让他瑟瑟发抖,但他还是嘴硬的小声反驳道:“可……可这句话里的‘枕’是枕头的‘枕’,不是震慑的‘震’……” 不等秦殊多言,旁边范勇马上说道:“定是通假字,‘枕’通‘震’。再说了,读书要不求甚解,你不要纠结于这种细枝末节嘛!” 说完自豪的看向秦殊,问道:“秦兄,我的理解对不对?” 秦殊给他点了个赞:“孺子可教也。” 话音未落,只见有了崭新体悟的范勇,肌肉轮廓变得更加分明了一些,就连身材也变得更加高大了几分。 分餐人员却是胆怯不已,看着两个肌肉猛男,弱弱询问道:“你们……你们两个到底想怎么样?” 秦殊冷声道:“我们所求不过是填饱肚子罢了,这一箪食一瓢水可填不饱肚子,厨房在哪?说!” 13、君子远庖厨 被秦殊拎在手里,分餐人员惊恐万状,对他的逼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厨房在……在书院的东南一侧。” 秦殊环视周围,只见儒生们基本已经领餐落座,便对那分餐人员道:“前面带路,带我们去厨房。” 分餐人员听罢一怔,当即反问道:“孟子说:君子远庖厨。两位确定要去厨房?” 范勇也跟着说道:“秦兄,厨房是家畜被宰杀的地方,董夫子教导过我们,君子看到家畜活着的样子,就不忍心见它们死,听到它们的声音,就不忍心吃它们的肉……去厨房会妨碍我们追求心中的仁道。” 秦殊却摇了摇头,说:“范兄,你说的是董夫子理解的仁,而不是你我心中的仁。你莫非忘了我们心中的仁是什么解释了吗?” 范勇听完如梦方醒,一拍脑门道:“仁,是一种把人一分为二的技术!” “这就对了。”秦殊微笑道,“就连人都可以一分为二,更别说家畜了。孟子说的‘君子远庖厨’,对我们而言根本就不适用。” 范勇连声认同:“秦兄此言大善!大善呐!” 旁边的分餐人员都已经听傻了,满面惊恐的看着秦殊和范勇,心里琢磨着:“这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学生啊?未免也太离经叛道了吧?” 此时秦殊又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带路!快带我们去厨房!” “唯、唯……” 分餐人员早已被秦殊用身体和语言双重震慑住,连忙乖乖服从命令,亦步亦趋的走在前面引路,带着秦殊与范勇一路从食堂前往厨房。 正因为“君子远庖厨”的古训,因此青阳书院的厨房设置在远离书院活动区域的位置,即便秦殊他们健步如飞,走到厨房也需要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 另外书院中的夫子们也从不造访此处,只是每月遣人采购食材运送过来,是以青阳书院的厨房成了个天高皇帝远的好地方,这里的厨子们更是肆意妄为、逍遥快活。 当秦殊和范勇来到厨房的时候,里面的四名厨子正围在餐桌吃饭,秦殊低头看去,只见他们的桌上有鱼有肉,四菜一汤,吃的更是精细白面蒸出来的包子。 “好哇,你们每个月收了我们不菲的餐费,只给我们吃粗茶淡饭,自己却躲在厨房开小灶!” 秦殊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抓起一个包子就塞进嘴里。 四名厨子面面相觑,看了看秦殊,又看了看范勇,诧异问道:“你们是谁?” 范勇下意识的欠身行礼道:“我们乃是青阳书院的儒生。” 其中一个厨子连忙说道:“儒生怎能来厨房呢?君子远庖厨,你们该远远避开这里才对。” “我偏不!”秦殊一边说,一边又拿起一个包子,扔进嘴里,暴风吸入,之后摇头道,“这馅儿调的有点淡了,下次多放点盐。” 范勇看秦殊吃的带劲,嘴角不禁渐渐湿润,上前试探着说:“秦兄此言当真?不妨让我也品鉴一二。” 说罢快速拿起一个包子,囫囵吞枣般填进嘴里,嚼了两口,点头道:“似乎是有些淡了,但似乎又并不淡,谨慎起见,容我再尝一个,然后方可给出定论。” 紧接着抬手又拿了个包子,吞之入腹。 厨子们都看傻了——打哪儿冒出来两个傻小子?一进门就狼吞虎咽的干掉了半盘包子! 其中一个肥硕厨子当即站起身来,沉声道:“放肆!你们这些学生不去食堂吃饭,跑来我们厨房捣什么乱?信不信我这就向董夫子禀告,让他狠狠的责罚你们!” 听到这话,秦殊猛地转身,向前一步,把自己健硕厚实的胸膛狠狠拍在厨子的脸上,肌肉耸动,沉声问道:“你是在威胁我?” “这……” 厨子瞬间选择从心,后退一步,惊诧的看着眼前这个肌肉怪物。 青阳书院里别的儒生都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眼前这个儒生哪里像玉?根本就是一块棱角分明的金刚石! 没等他再开口,秦殊伸出手来,一把将他二百来斤的肥硕身躯提了起来,再次问道:“问你话呢,你是在威胁我吗?” 厨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即露出一副憨厚笑脸,礼貌的说:“小兄弟误会了,我怎么会威胁你呢?我的意思是那个……两位本不该出现在厨房,一旦被董夫子看见,恐怕会受到责备的。我是在为你们考虑啊。” “哦,你原来是在为我们考虑啊。”秦殊歪着头道。 “当然、当然。”厨子点头连连。 此时范勇说道:“这你大可不必担心,董夫子从不涉足庖厨,他不会知道我们来这里的。别说董夫子了,青阳书院里的任何儒生,都罕有靠近厨房的。” bqgxsydw.com 厨子嘿嘿一笑,一脸尴尬的附和道:“是我多虑了,是我多虑了。” 而范勇这番话倒是点醒了秦殊,他微笑着说道:“既然董夫子和其他师兄师弟从不靠近厨房,那我们在这里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哈哈,我宣布,从今天开始,厨房被我接管了!” “什、什么?” 厨子们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无法接受,下意识都想站出来反抗,可当他们看到秦殊身上那盘虬卧龙的肌肉时,却又默默的把心里话都咽了回去。 这身肌肉铠甲带来的威慑力,实在是太巨大了。 此时秦殊放下手中的肥硕厨子,朗声说道:“我虽然是儒生,却从不相信什么‘一箪食、一瓢饮’那套说教,我锤炼的是肉身,锤炼肉身营养就必须要跟上!所以我每天必须要摄取足够的蛋白质、纤维素和碳水……咳咳,简单来说,就是营养要均衡,要有肉有菜有主食有水果,明白吗?” 厨子们面面相觑,敢怒不敢言。 秦殊扫视了一眼厨房的粮食储备,满意的点点头道:“这里的食材种类还算丰富,可以啊哥几个,虽然你们给我们吃的只是一些粗粮冷水,但这厨房里却是应有尽有啊!” 听了这话,几名厨子纷纷低下了头,视线躲避。 其实每个月青阳书院拨给他们的食材种类全面,虽说谈不上百味俱全,但也可以让每一名儒生都吃上营养均衡的食物。可儒家偏偏崇尚的是粗茶淡饭的理念,认为艰苦的生活条件反倒有利于悟道,以至于厨房偶然缺斤短两、少肉少菜,儒生们非但不抱怨,还欣然接受。 长此以往,厨子们摸清楚了儒生们的心态,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少些肉糜、鸡蛋,之后逐渐减少蔬菜的种类,到最后竟是连菜也没了。学生不与厨子计较,他们就变本加厉。渐渐地,书院的厨子们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白白胖胖,儒生们却是日渐清瘦。 可其他儒生受得了这委屈,秦殊却受不了。 他一番话说完,又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口中,发号施令道:“快,还不赶紧给我兄弟俩烧些新菜出来,难道让我们吃你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吗?” 14、回锅肉和醋搂鱼 迫于秦殊的淫威,厨子们只好唯唯诺诺的起身忙活起来。肥硕厨子从砧板边取来一块刚刚割下来的豚肉,直接放入白水中一煮,敷衍的撒上一把香料,待豚肉煮透之后捞起,大刀切片,便呈上餐盘。 秦殊看的直皱眉,水煮猪肉竟连漂浮着的血沫都不捞一下,切好的肉片还带着淡淡的腥味,撒入水中的香料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刚被热水逼出香味,食材就已经被捞出了。 “大哥,你这能叫烧菜吗?这顶多就是焯个水呀。”秦殊摇头吐槽道。 厨子闻言一脸不服,心说老子向来是这么做菜的。奈何秦殊的压迫感太强,厨子不服也只能忍着,还得赔笑着问道:“那小兄弟认为该如何烹调这豚肉?” 秦殊上一世热衷看小视频,而且涉猎极广,不光看《抡语》,有时候夜深人静饥饿难挨的时候,也会看一些美食博主的视频。 这些视频看得多了,自然也耳濡目染的学会了几道菜,眼前餐盘里的白水煮猪肉明显无法下咽,倒是适合拿来做一道回锅肉。 环视一圈,青椒红椒秦殊并没有找到,不知道究竟是尚未从异域传入,还是书院并未采购这类食材。大蒜和蒜薹倒是有一些,还有半罐味道浓醇的豆瓣酱,以及半碗用水调和好的饴糖。 秦殊挑拣出需要的食材,洗净后操刀备菜,不过因为很少动手下厨,所以刀工拙劣了些。 倒是旁边范勇快步抢上,帮秦殊将大蒜切片,刀功之秀,就算比起肥硕厨子也不遑多让。 秦殊不由得对范勇刮目相看,称赞道:“厉害啊范兄,深藏不露呀。” 范勇笑容腼腆,解释道:“幼时父母辛勤,我便操持厨房,庖厨里的活计,我多少还是懂一些的。只不过后来被送来读书,君子远庖厨,这些手艺反倒渐渐荒废了。” 等范勇备好了菜,秦殊走到锅前,倒入宽油预热,再将蒜片下入,炝锅后倒入切好的猪肉,在热油中反复煎炒,直至表面出油,两面金黄。 之后再取豆瓣酱两勺加入其中,与猪肉拌匀后下蒜薹继续翻炒,等到蒜薹断生之后,调入一勺饴糖搅匀,这份不算地道的回锅肉就算做好了。 “迫于有限的食材,做成这个样子勉强算是合格,至少比直接吃白水煮肉要强多了。”秦殊端详着自己与范勇齐心协力烧出来的美味佳肴,自我安慰道。 但即便如此,这道炒菜散发出去的香味已经相当诱人了,旁边四名厨子纷纷垂涎看向锅中,目光闪动,似乎在向秦殊恳求尝上一口。 秦殊倒也大方,当即给他们每人分了几片肉,夹到各自的餐盘里,说道:“你们都来尝尝味道,记住我方才的烹饪方式,以后我来吃饭,就烧这道菜给我。” 厨子们根本顾不上回应,正趁热尝着回锅肉,肉片入口的一瞬,他们的眼睛俱皆湛出光芒。 “豚肉先煮后煎,竟可如此美味!” “以饴糖调入豚肉,竟能去腥解腻。” “这滋味当真不错,好吃。” “回想起来,我们先前烹饪豚肉的方法,实在是太草率了些。” 听到厨子们的品评,范勇连忙凑过来夹了片肉送入嘴里。 “我也来尝尝。” 肉片入口,范勇的脸上马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秦兄,这……这豚肉……真是妙哉!” 秦殊也不谦虚,傲然挺胸说道:“我这肚子里的菜谱还多着呢,等以后慢慢做给你尝。” 说罢两人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将一锅回锅肉吞进腹中,吃完却都觉得不够,还得再添点别的食物果腹才行。 这时范勇看向灶台边上一只木桶,桶里有几尾活鱼,当即说道:“秦兄,某虽不才,见秦兄厨艺精湛,也技痒难耐。不如让我为秦兄烹饪一道菜。” 秦殊笑着点头道:“好啊。” 范勇说干就干,撸起袖子捞出桶中活鱼,手持刀具,剖腹去鳞,转眼功夫就给处理了个干净。看的秦殊暗暗称赞:“范兄在厨房里可真是一把好手。” 旁边几名厨师却是暗暗腹诽:“你们俩倒是真不客气,想吃猪吃猪,想杀鱼杀鱼,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将鱼肉清洗干净,范勇便开始了烹调,口中念念有词:“烹鱼之道,最重火候,鱼肉起早则腥味未尽,鱼肉起迟则活肉变死。” 待油灼鱼肉成熟之际,范勇以一勺醋拌入蒜末中调匀,再浇以饴糖,倒入锅中,淋在这鱼肉之上。 霎时间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秦殊不禁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范兄这手艺也相当出色了,这鱼一闻就好吃。” 范勇腼腆一笑,一边将鱼肉装盘,一边介绍道:“这道菜叫醋搂鱼,乃是家慈拿手好菜,我年幼时最爱吃,所以就将做法学了过来。” 秦殊早已按捺不住,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只觉得这鱼肉酸甜可口,和后世的西湖醋鱼味道非常近似。 两个人围在旁边,一人一口,转眼就干掉了两条鱼。 这时旁边的厨子静悄悄凑上来,弱弱的说道:“那个……这道菜我们能不能也尝尝?改日二位再来,我们好学着给你们烹饪。” 秦殊这才笑道:“光顾着自己吃,倒把你们给忘了,来,一起尝尝吧。民以食为天,吃饭可是要紧事,你们守着这么丰富的食材,平时多动点脑筋,开发一些美味佳肴嘛。不好好烹饪这些食材,可就辜负了大自然的恩赐了。” ddxs.com 厨子们连忙点头,也凑过来尝了尝这醋搂鱼。 这道菜与刚才的回锅肉各有千秋,口味截然不同,但却都是十足的美味,给人味蕾以绝妙的冲击。 等到干完了这一盘美味之后,秦殊才终于有了一些饱腹感,范勇也抹抹嘴道:“这下终于吃饱了。” 两人起身告辞,临行前,秦殊特地嘱咐道:“明日我们哺时还会过来,记得为我们备好饭菜。蔬菜种类要丰富一些,最好再配些水果。” 四名厨子原本对秦殊只是畏惧而已,迫于淫威才向他低头,但尝过他和范勇的手艺之后,他们不免对二人的厨艺产生了兴趣。 多两人吃饭,不过就是多两副碗筷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负担,秦殊和范勇的加入,却可以大幅提升饭菜的品质,这对于本就热衷烹饪的厨子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二位放心,明日只管来便是。”肥硕厨子欣然道,“对了,还未问过两位名字。” 秦殊潇洒一挥手:“好说,我叫秦殊,他叫范勇。” 肥硕厨子连忙欠身道:“哦,我叫庞彘,小名阿豚,你们可称呼我……” 话没说完,秦殊和范勇早已勾肩搭背,出门走远了。 “啧。”肥硕厨子表情多少有些尴尬,无奈的摇头低语,“这两个小子,举止无状,倒是和书院里其他儒生完全不同。” 15、蹂躏石狮子 填饱肚子回到书院,范勇便下意识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秦殊一把拉住,问道:“范兄干嘛去?” “当然是去抄书。”范勇不假思索的答道,“趁着天色未暗,我还能再誊抄一些国史,正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可不能辜负了这天光。” 秦殊却摇头连连道:“范兄,路走歪了。” “哦?”范勇对秦殊的意见相当重视,因此听他这么一说,马上肃容问道,“秦兄此言何意?愿闻其详。” 秦殊活动了一下宽阔的臂膀,说:“范兄,我们是肉身悟道的儒生,和那些读书悟道的儒生走的压根就不是一个路子。我们读国史只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的背景,而不是为了修行悟道,你在国史上花费太多时间,反倒是南辕北辙了。” 范勇听完细一琢磨,觉得秦殊言之成理,当即点头道:“受教了。” 之后问道:“那秦兄,我们该如何修行?” 秦殊道:“早上才和你说过——‘吾日三省吾身’,怎么现在就忘了?” 范勇羞愧不已,一拍脑门道:“是我愚钝了,我们每天都该三次锤炼身体,活动活动筋骨。” “这就对了。”秦殊满意的点点头。 “那秦兄,我们怎么锤炼身体呢?”范勇又问。 同样的问题秦殊也在思考,古代儒生讲究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射和御,一个是射箭,一个是驾驶战车,都是能够锤炼身体的项目。但比起后世的健身方式,这两种锻炼方式对肌肉训练的系统性和科学性都欠佳。因此他必须开发出新的锻炼方式。 好在作为一名体校生,秦殊在健身这方面还算有所心得,目光环视周围,他马上有了主意。书院门口一左一右两个石狮子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不就是现成的大号壶铃吗? 壶铃健身,能够简单有效的提高身体的爆发力和核心力量,因此壶铃是武者和格斗家最心仪的运动器材。秦殊当即伸手一指,说道:“来,范兄,咱们遛遛这两头石狮子。” 范勇闻言一怔,心想只听说过遛狗遛马,什么时候连石狮子也能遛了? 没等他发问,秦殊已经迈步走到石狮子前面,马步扎下,双臂将其环抱,陡然发力,口中喊了一声“起”! 原本在端坐在书院门前的石狮子,竟被秦殊给生拔了起来,只见他气定神闲,脸色不变,呼吸匀畅,稳稳端着石狮子,潇洒转身,踏着青阳书院门口三十六级台阶拾级而上,走入院门,再原地转身,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迈步而下,最后稳稳将石狮子放归原处,如同从未挪动过一般。 这一番动作下来,秦殊只觉得身体热了不少,微笑道:“范兄看清楚了吗?这就是遛石狮子的方法。” 范勇面色骇然,惊诧不已,感慨道:“秦兄神力,我恐怕有所不及,但不妨勉力一试。” 说完迈步走到石狮子面前,学着秦殊的样子扎稳马步,双臂环抱,用力一提,大喊道:“起!” 石狮子闻声而动,但却只是离地七寸,并未被完全举起,范勇的脸颊也涨的通红,明显已经达到极限,无法像秦殊那样抱着石狮子爬上爬下。 坚持了几个呼吸,范勇便将石狮子放下了,此时他额头上已经渗出点点汗珠,喘息也变得急促了不少,他一边用衣袖抹着汗水,一边摇头叹道:“以我的力气果然做不到秦兄这一步,举起这石狮子就已经很勉强了。” 2kxiaoshuo.com 秦殊鼓励的拍了拍范勇肩膀,道:“不必着急,锻炼身体讲究循序渐进,你现在不妨就原地抱着石狮子深蹲,每五次一组,做完一组休息片刻,再进行下一组。等到力量渐渐增强,再来挑战更难的锻炼方式。” 范勇微微欠身道:“谨遵秦兄教诲。” 说完果然抱着石狮子开始深蹲,以五次为一组,做完一组便原地休息。 秦殊则采用更加繁重的训练方式,抱持石狮子上下台阶,以一个来回为一组,上下一趟共跋涉台阶七十二级。 于是这两个人便守着书院的门口,一左一右的“蹂躏”着两座无辜的石狮子,这对可怜的吉祥物原本在书院门前屹立了数百年风雨不倒,未成想却遇上了这两个天降灾星。 转眼两天过去,秦殊和范勇两个儒门异类除了早晨参加一下不能缺席的竹林晨读之外,其他时间都在进行着与其他儒生截然不同的修行。 晨读结束之后,两人就跑到书院门口蹂躏石狮子,蹂躏到精疲力竭,便去书房读读史书缓解疲劳,等到哺时去厨房开小灶,吃个肚儿圆,沿着书院的花圃散步消食,之后再继续去书院门口蹂躏石狮子。 两天下来,秦殊的肌肉越来越结实,范勇的体格也渐渐魁梧起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书院门口,除了脸上光洁、没有胡须之外,赫然就是一对鹰扬虎视的门神。 就连董夫子都忍不住调侃道:“你们两个若是把门口这对石狮子给玩坏了,我就罚你们给我日夜守在书院门口,当一对‘活门神’,为书院祛噩辟邪。” 不过随着在肉身悟道的路子上越走越远,秦殊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那便是肉身悟道的境界该如何划分。 诸子百家悟道的路径各不相同,境界自然也不同,以儒门为例,循序渐进依次为:儒童、君子、贤者、立命、鸿儒、明德、证道、圣贤……据说圣贤境上还有一境,只不过从古至今未有人能企及,因此也无人知晓名字。 而秦殊开创的以《抡语》肉身悟道,却是前无古人,也因为如此,没人知道这一途径的境界该怎么界定,每个境界的破境纲领是什么,每个境界比起儒道其他境界又有何不同、有何优势。 这一切都要靠秦殊自己去摸索。 摸着自己腹部愈发分明的肌肉,秦殊喃喃自语:“我现在所处的,不知是肉身悟道的第几个境界……不过考虑到前几天刚一拳击败君子境的李季,我现在的境界,至少也该不低于他吧?是不是该给这个境界想个名字呢?肌肉这么霸道,不然叫‘肌霸境’?” 16、又见李季 天边的夕阳转瞬便染红了缱绻的云霞,又是一天过去,书院外的林中有野鸟归巢,时不时发出一阵疲惫慵懒的啼叫。 秦殊抱着石狮子走了几个来回,身上已经沾满了汗水,旁边的范勇更是精疲力竭,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再也顾不上君子礼仪,撩起儒衫的衣摆,肆无忌惮的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水。 “今天就练到这吧,拉伸一下,该回去休息了。”秦殊轻轻放下石狮子,对范勇说道。 运动之后必须拉伸,否则便容易受伤,越是肌肉健硕之人越是如此。 范勇连忙长身而起,跟着秦殊有样学样,时而展臂,时而伸腿。 拉伸到一半的时候,书院里有脚步声传来,秦殊循声望去,只见来人竟然是李季。这家伙平时几乎都是焊在书房的座位上,鲜少出来活动,即便夕阳西下,他也要掌灯读书,没想到今日夕阳还没沉下,他竟有心思出来溜达了。 不过秦殊随即看出他并非随意散步,而是有备而来,他腰间配有长剑,衣裳的袖口裤腿处也收束起来并且扎紧,这架势显然是来打架的。 于是秦殊小声对范勇道:“范兄,惹事的来了。” 范勇闻言一怔,心说:“平时都是秦兄带着我四处惹事,书院里横着走,我们不去招惹别人就不错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来主动招惹我们?” 抬头一看,只见来的人是李季,范勇这才恍然大悟,笑眯眯道:“我当时谁,原来是李季呀。” 说话间李季已经走到近前,他上前一步,先对秦殊拱手一礼。自从秦殊借了他国史之后,他对秦殊的态度就缓和了一些,虽说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面子功夫该做还是要做一下的。 “秦兄,承蒙你借阅的那部《国史》,我这几日于儒道又有了新的体悟,自觉修为略有增益,特来向你挑战,还望不吝赐教!” 秦殊听罢却撇嘴说道:“只是略有增益吗?以咱们两个的实力差距来看,‘略有增益’可没用啊,你起码得‘大有增益’才有希望追上我。” 李季听完简直想骂人,“略有增益”只是他谦虚一些的说法。儒家讲究“谦谦君子”,话不可说的太满,不管是多大的进步,从儒生口中说出来都只能是“略有增益”,结果遇上耿直实在的秦殊,这种虚伪的说法只能被怼死。 深吸一口气,李季才能继续心平气和的与秦殊对话,他执着道:“至于我究竟增益多少,秦兄不妨亲自下场试试,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吗?除非秦兄心存畏惧,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哟?小样儿,搁这玩起激将法来了。”秦殊心中好笑,偏偏不中他的圈套,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正想检验一下肉身悟道的途径和儒家原本途径的强弱关系。之前与李季切磋,可以证实同样是儒童境的下一个阶段,秦殊肉身悟道的境界,显然是比李季的“君子境”要强一些的。 但他担心自己作为肉身派开山鼻祖,有着“立言”效果的加成,修为提升过快,因此才能赢得那么轻松。如今范勇在他的调教下有了长足的进步,应该处于和李季相仿的境界,如果这两个人切磋一番,那么结果应该相对更具说服力。 想到这里,他便看向范勇,提议道:“范兄,我上次已经与李季切磋过了,再重复切磋没什么意思,你这几日也颇有收获,不妨你们两个切磋切磋,如何?” “我?”范勇慌得一批,仿佛课堂上突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走神学生,下意识摆手道,“秦兄,这怕是不妥……”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不料范勇话音未落,李季也马上摇头道:“范勇只是儒童境,怎能做我的对手?秦兄你莫要开玩笑,赶紧堂堂正正与我一战!” 结果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范勇反而被激起了斗志。别看这小胖子平时跟在秦殊身后一副谦良恭顺的模样,但人家也是有脾气的,都是十七八岁的血性少年,凭啥瞧不起人? “士别三日,须当刮目相看。李兄以为我仍停在儒童境止步不前吗?” 范勇沉声反问道,同时跨步向前,一把扯开胸前衣襟,映着夕阳的璀璨金芒,袒露出胸口及腹部坚实壮硕的饱满肌肉。 这副肌肉铠甲一亮出来,李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三日不见,范勇这个白白嫩嫩的胖子竟然升级成了一个强壮的胖子。 他先是震惊,随后又觉得惋惜,摇头叹道:“范勇,看来你执意要跟着秦殊离经叛道,走上这条肉身悟道的歧途了。昔日寒窗苦读付出的那些努力,难道你就忍心任其付诸东流吗?” 范勇并不觉得可惜,目光坚毅的说道:“李兄,我没你这么好的悟性,注定无法像你一样,走皓首穷经之路,想来我哪怕再苦读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获得什么成就。反倒是秦兄挽救了我,帮我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康庄大路。从此之后,我将不再迷惑,不再自卑。” 李季无奈的笑了笑,随后用手握住剑柄,沉声道:“既如此,那你我二人便切磋一番吧。只是刀剑无眼,动起手来,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范勇浅浅点头,回应道:“我也一样。” 说罢两人于书院门口对峙而立,开始了同门间的切磋。李季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一开始便全神戒备,持剑在手,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头顶一道青芒临现,胸中浩然正气激荡而出,与之融会贯通,旋绕周身。 他长剑挥舞,在面前挽出一个剑花,浩荡青芒便将他牢牢罩住,让范勇无法近身。 此时的范勇虽然练出了一身铜浇铁铸的肌肉,却还是心有忐忑,一来李季是同窗中的佼佼者,范勇对他始终心存畏惧,二来这君子境的青芒视觉效果太过绚丽,给人一种威力无穷、锋芒毕露之感。 就在范勇犹豫不前之时,李季陡然出手,剑尖一点,一道青芒激射而出。 范勇连忙侧步闪开,躲过攻击,却并未就此反抗,而是继续保持远观。 李季一招得势,乘胜追击,长剑又挽了个剑花,再度甩出一抹青芒! 范勇眼疾手快,猛地向前翻滚,身姿矫健的避过了这一次攻击,却仍然没有就此反击,而是寻找了一个安全的位置暂且栖身。 见范勇只守不攻,李季越打越自信,彻底放开了手脚,头上青芒再次暴涨,剑势也变得咄咄逼人,愈发凌厉! 一旁秦殊微微皱眉,心中暗叫不妙。 17、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暮色四合,夕阳西下,最后的天光也逐渐隐退,没入地平线之下。但青阳书院门口却是恍若白昼,这一切都归功于李季君子境下爆发出来的璀璨青芒。 此刻正是儒生们结束苦读走出书房的时辰,他们一出门便被书院门口的电光石火所吸引,踱步来到外院,隔着将军门遥遥望去,大家便看到了正处于激战当中的范勇和李季。 因为范勇打的畏首畏尾,犹犹豫豫,此时李季牢牢占据着上风,他挥舞佩剑恣意出招,口中还没忘了说教:“范勇,我早说过肉身悟道乃是歪门邪道,你却不听我的劝说,如何?现在知道这一途径与我正统儒道的差距了吧?” 范勇闭口不语,只是不停的闪躲,他生性谨慎,甚至有些胆小,对上了盛气凌人的李季,气势上一下就输了一大截。 而此时围观的儒生们越来越多,面前的战况看在眼中,再加上李季高谈阔论,批判肉身悟道,他们顿时就被带了节奏。 “看来这肉身悟道也不过如此。” “浑身横肉怎比得过我正统儒家的三尺青芒和浩然正气?” “李兄说的不错,肉身悟道终究是歪门邪道,吾等还是该刻苦钻研圣贤典籍才对。” “可怜范勇无甚主见,被秦殊那个巧舌如簧之人给蛊惑了。” “这秦殊误人子弟,着实可恶!” 秦殊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原本并不想干预这两人的切磋,可听到儒生之间的言论,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开口了。 他目前提升修为靠的是两部分:一是自己对《抡语》的体悟,二则是通过“立言”,也就是让更多人认可《抡语》,接受《抡语》来从中获益。 如果在李季的影响下,同门儒生全都将《抡语》视作歪门邪道,那么这立言可就立不下去了。为了杜绝这种可能,秦殊清了清嗓子,当即开口: “范兄,犹豫就会败北。临阵对敌,最忌畏首畏尾。” 范勇本来越战越怯,直到听见秦殊的声音,心里才增了几分底气,连忙喊道:“秦兄教我!” 秦殊高昂起头,朗声道:“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这句话清晰的传入现场每一名儒生的耳中。大家对这句话并不陌生,这本是《礼记·中庸》中的名言,其中“豫”字与“预”相同,指的是做事要早做准备,否则便无法成功。 但范勇却知道,秦殊这番话肯定不是众人理解的那种意思,他一边再次翻身躲过李季的青芒,一边着急的问道:“秦兄,此言何意?还望不吝赐教。” 秦殊淡淡一笑,声音洪亮的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但凡打架的时候,你一犹豫,对手就会支棱起来,你若不犹豫,对手就会被你废掉!” 范勇心念急转,思索道:“豫则立,不豫则废。我犹豫,李季就会支棱起来,我不犹豫,李季就废了!” 一瞬间如醍醐灌顶,范勇的心境澄澈清明,秦殊这番话登时给了他信心,也给了他背水一战的勇气! “多谢秦兄,我悟了!” 话音甫落,范勇双脚踏地,猛地一声爆喝,紧接着身体如出膛炮弹,直勾勾朝着李季冲去。 “不豫则废!” 李季措手不及,连忙在胸前挽起剑花,用青芒去防御范勇这刚猛无俦的冲击,可这一次范勇凶悍无比,竟选择直接用肉身去硬刚李季的青芒! 嘭——! 一声闷响,范勇的臂膊冲破青芒,拳头狠狠捶在了李季的脸上!虽然整条胳膊被青芒灼烧出了道道焦痕,但这一拳却直接把李季砸的长剑脱手,倒飞出去。 “唔!” 可怜李季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身体在瞬间失重,快速向后倒去,紧接着,便听到耳旁传来同窗们的惊呼声和赞叹声: “噫!李季居然败了!” “范勇竟一拳打翻了李季!” “李季不是已经达到君子境了吗?怎么连区区一个儒童境的范勇都打不过了?” “仁兄有所不知,范勇跟着秦殊肉身悟道,此时早就不是儒童境了,应该是儒童境的下一个境界……至于这名字叫什么,也许只有秦殊知道。” “肉身悟道竟有如斯威力?啧啧,看来这一途径也未必是歪门邪道。” “那当然,莫忘了董夫子可是靠着秦殊的启发才破境的。” “方才秦殊所言‘豫则立,不豫则废’,颇有哲理,我倒觉得这也许才是正解。” “……” 倒在地上的李季泪流满面,不光因为自己输给了范勇,更因为范勇那一拳砸在了他的鼻梁上,砸的他鼻酸难忍,不受控制的流泪。 再听到同学们愈发推崇秦殊的肉身悟道,李季恨恨的攥着拳头,心中凄苦道:“尔等读了这许多年圣贤书,最后终于还是被一个哗众取宠之人给蛊惑了吗……” 另一边,范勇高高兴兴的跑到秦殊面前,感激道:“多谢秦兄出言相助,否则我这一战怕是很难获胜。” 秦殊微笑着说:“终究是你自己的功劳,我只是略加提醒罢了。” 说罢看向范勇的胳膊,关切问道:“胳膊上的伤严不严重?” “无碍,只是小小灼伤。”范勇豪迈的说,“这青芒看起来夺目耀眼,我本以为碰一下一定很疼,但真正碰触之后,我才发现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秦殊分析道:“我想应该是肉身悟道之后,身体强度提升,因此才不那么惧怕青芒了。如果只是肉体凡胎,遇上青芒还是要受些皮肉之苦的。” “许是如此。” 范勇点头认可道,而后突然又问, “对了,秦兄,我如今想必已经破境了吧?儒道中儒童境的下一境界是君子境,但你我肉身悟道,与读书悟道并非是同一途径,我们这一境界叫什么呢?” 秦殊刚想脱口而出“肌霸境”,但余光瞥去,满院的师兄师弟都看着呢。他们也想知道这个境界的名字。虽说书院里并没有秦殊在乎的人,但他也没足够厚的脸皮,可以当众说出“肌霸境”这么羞耻的名字。 baimengshu.com 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了一下词汇,秦殊方才开口道:“这一境界,我们肉身悟道,肌肉暴增,不妨就叫作‘增肌境’吧。” “增肌境?”范勇听罢欣然点头,“这个名字好。不过此事牵扯重大,我们是否应该去向董夫子禀明?” 18、天灾初现 秦殊斟酌了一下,觉得的确应该去和董夫子打声招呼。严格意义上来讲,他的肉身悟道并非是开宗立派,而是对儒家原本的经典进行二次创作,因此这一悟道途径还应归于儒学门下。 “范兄考虑得当,的确该去禀告夫子。”他点头道。 但两人还没动身,人群中一名儒生说道:“董夫子傍晚时分已经闭关了,你们莫去白走一遭。” “什么?夫子竟然闭关了?”范勇失望的说,他还想在夫子面前好好炫耀一下自己击败李季的战果呢。学酥逆袭了学霸,这事在青阳书院里可不常见。 再转念一想,他顿时恍然大悟,喃喃道:“是了,夫子刚破境不久,当然是要闭关的,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秦殊闻言好奇道:“破境就要闭关吗?那李季破境怎么没去闭关,反倒像个好斗的公鸡一样四处挑衅?” 李季:“……” 挨了揍也就罢了,怎么还要被拉出来鞭尸?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结果起得太急,脚下打滑,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惹了一阵哄笑。 范勇解释道:“吾等境界太低,破境是不需要闭关的,但达到夫子那个层次,破境之后进益太多,一时半会恐难完全消化,因此需要闭关潜修。” “原来如此。”秦殊轻声道,之后又问,“那倘若破境的进益无法完全消化,又有何后果呢?” 听到这个问题,范勇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连忙压低声音,声若蚊蝇般讲解道:“若无法消化,便会导致‘跌境’——即重新跌回之前的境界。” 说完这话,他连忙虔诚祈祷:“祝愿董夫子闭关顺遂,稳住‘明德’境。董夫子仁德兼备,必可逢凶化吉。” 秦殊连忙也跟着意思了一下,低语喃喃道:“愿董夫子稳住‘明德’境。” 夜色渐深,东边明月悄悄爬上树梢,书院外草丛中蟋蟀开始不知疲倦的鸣叫起来,轻风吹拂在脸颊上,说不出的舒服。 秦殊伸个懒腰,慵懒的说:“回寝居擦洗擦洗身子,再吹吹晚风,就该睡觉了。” 范勇嗅了嗅被汗水浸透的衣衫,面目扭曲的说:“睡前得洗洗衣服,都馊了。” 说罢两人并肩朝着寝居走去,转眼就消失在了深邃的夜色当中。 而在此同时,青阳城外西南方向十五里处,原本明净辽阔的夜空中突然凭空凝聚起一抹黑雾,这黑雾起先只是渺小一点,在万里长空中微不可查,但眨眼功夫便卷积凝聚,形成了一片浓厚乌云,远远观之,如同半空中悬吊了一顶玄色车盖! …… 翌日清晨,天光熹微。 秦殊还躺在榻上酣睡,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凿门声。 咚咚咚! 他猛然从梦中惊醒,翻身而起,口中大呼:“不好!你老公回来了!” 说罢就习惯性抓起衣服往床底下钻。 直到睁开双眼,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之后,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已经穿越了,这里是青阳书院那间逼仄狭窄的寝居。 揉了揉惺忪睡眼,秦殊略带不满的一把拽开了房门,抱怨道:“谁啊?一大早就来凿门,三体人降临地球了吗?” 门口站着的是范勇,这货一脸兴奋,瞧他小脸红扑扑的模样,好像夫子刚许配给他一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范兄怎么这副模样,可是酣睡中做了什么春光明媚之梦?”秦殊笑吟吟问道。 范勇并未听出秦殊话中调侃之意,而是一步迈入房门,激动的说:“秦兄,机遇!大机遇啊!” “什么机遇?”秦殊一头雾水,坐在几案前给范勇倒了杯凉水,递过去,问道,“详细说说。” 范勇抓起水杯喝了一口,之后说道:“昨夜青阳城外十五里处,天灾初现!秦兄,立功、立德的机会来了!若是我们去的及时,兴许能独揽大功,借此破境呢!” “天灾?” 听到这两个字,秦殊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严肃。 他从《国史》中了解过天灾,这是战国时期开始出现在史书中的巨大自然灾害,曾在景国一统天下之后消弭百年之久,但很快便重现人间,再度为祸四方。 对于天灾形成的原因以及应对方法,诸子百家有着不同的见解,其中儒家思想认为,天灾是神祇降罪于人间,天灾既是灾祸,也是考验。征伐天灾、平息天灾是一种救赎,同时可以立功、立德,提升个人的修为和境界。 这种论调即便是在今日也被广泛认同,因此每当天灾降临,百家门徒便慷慨奔赴,寻找平息天灾之法,也可以凭此立功,提升修为。 但天灾无情,征伐天灾极具风险,景朝开国以来,丧命捐躯于天灾者不知凡几。 秦殊斟酌考量,认为自己并不需要通过征伐天灾这种冒进、危险的方式去提升修为。毕竟除了“立功、立德”之外,他还可以通过《抡语》来立言。 反倒是范勇和其他儒生,在没有立言途径的情况下,只能通过征伐天灾来修行。 想清楚这一点,秦殊便没有兜圈子,而是耿直对范勇说道:“范兄,我听说天灾凶险,征伐天灾有性命之虞,你我现在刚刚步入增肌境,确定要去征伐天灾?” 同时他不免觉得奇怪,范勇为人素来从心,怎么这次面对天灾,他反而勇猛起来了? 只听范勇笑着说道:“秦兄莫怕,这天灾也并不全都凶险,天灾如猛兽,也是会生长变化的。起初刚刚浮现的天灾,威胁并不甚大,若不能及时阻止,等到天灾逐渐成型,方变得凶险万状。此时若还不能平息天灾,任由天灾扩张膨胀,才会形成毁天灭地的灾厄。” beqege.cc 秦殊听完胸中了然,终于明白为何范勇不怕天灾了。 “青阳城外天灾初现,此时尚不具备规模,因此正适合我们去讨伐,没什么危险,还能获得收益。” “正是如此!”范勇跃跃欲试的挥了挥日渐粗壮的胳膊,自信道,“秦兄,牛刀小试,就在此时!” 19、三人行,必有我师 见范勇踌躇满志,秦殊不愿打消他的积极性,但做出决定之前,他还是谨慎问道:“范兄,你确定以你我二人目前的修为去征伐天灾,不会有性命之虞?” 范勇诚恳说道:“秦兄,我虽没有十足把握能全身而退,但至少也有八成。更何况增肌境如君子境,在此境界之后凡要破境,必须立功、立德,只靠读书悟道是不能够的。因此无论是否有性命之虞,吾等都要直面天灾。” 秦殊了然点头,理清楚了其中逻辑。 儒童境晋升到君子境只需寒窗苦读钻研孔孟之道就可以了,因此书院中全都是儒童境的弟子。但踏入君子境之后,再想提升境界,就不只要求读书悟道,还要通过三不朽来“刷功勋”,故而书院中并无君子境及以上的师兄,顶多只有像李季这种刚刚踏入君子境不久的新手,其他君子境的儒生们,早就去奔赴天灾立功立德去了。 “既然早晚都需要奔赴天灾,那么眼下这个刚刚浮现的天灾,正是大好机会咯?”秦殊问道。 “然也!”范勇蠢蠢欲动的说,“此乃天赐良机,秦兄,可千万莫要错过了。依我愚见,我们不妨上午就动身前往。” 秦殊点头认可,随后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范兄,咱们出发前先去厨房搜刮些干粮,带着路上吃。”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范勇默念此句,脸上慢慢浮现出佩服神情,惊叹道,“秦兄果然博闻多识,若我猜测不错,这应该是引用自兵家的著作吧?” “呃……”秦殊一时愕然,心说:“这句话是我玩策略游戏的时候学来的。没想到反倒让范勇误会了。” 他连忙岔开话题,拍了拍范勇肩膀,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行动吧,先去厨房取干粮,然后就此出发。” 范勇连忙也跟着站起身子,与秦殊一同离开寝居,大步流星往厨房赶去。 还未走到厨房门口,隔着几十步的距离,秦殊便朗声喊道:“快给我备些口粮出来,我和范兄要出门一趟!” 一听见秦殊的声音,厨子们登时手忙脚乱,赶紧将手边一些珍贵食材藏敛起来,或遮在灶台之下,或用菜叶竹帘盖住。 等到秦殊带着范勇大摇大摆的闯进来,大厨庞彘笑吟吟迎了上去,好奇问道:“二位要出远门?不知要去何处?什么时候回来?” 秦殊并未隐瞒,坦率回应道:“青阳城西南十五里处天灾初现,我和范兄去征伐天灾。” 话音未落,另一名厨子便凑上前说道:“就是曹家村外的天灾吧?我有所耳闻,据说夜半时分,天空中突然凝聚了一片乌云,这乌云越聚越大,起初亭亭如盖,今早已经遮天蔽日,把整个曹家村都盖住了!” 秦殊没想到一个厨子的消息居然这么灵通,不由得好奇问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竟如此详尽。” 厨子露出骄傲笑容,沧桑老脸上皱纹深邃,答道:“今晨来给书院送菜的农户就是曹家村人,他说与我听的。不过天灾降临,他也不敢回去了,这趟是带着妻儿老小一同出来的,送完最后一趟菜,取了银钱,就要逃难去了。以后几天咱们书院还得另行寻觅供菜的农户。” 庞彘摇头叹息道:“天灾凶险,岂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此番天灾降临在曹家村外,想必这一个村子的人都要背井离乡,另谋出路了。” 另一个厨子道:“我倒是担心咱去哪找新的农户,像曹家村曹六郎那样老实勤恳的农户可不多见哟。” 就在厨子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际,秦殊和范勇已经开始肆无忌惮的在厨房里“横征暴敛”了。把刚蒸好的包子打包带走,又拿了几个白水煮蛋,窗边晾晒的肉脯也一并收入囊中,简直就是扫荡式的掠夺。 厨子们看在心中,心里默默滴血,却偏偏不敢多说一句。 庞彘暗暗道:“多亏这两个煞星马上就要出门了,厨房里多少能消停几天。” 转眼厨房里摆在明面上的食物基本都被两人搜刮走,秦殊才心满意足的点头道:“干粮差不多够了,该动身了。” YY小说 “嗯。”范勇应了一声,道,“青阳城不仅有儒家门徒,城北就是兵家的驻扎之地,兵家子弟向来行动迅速,咱们若是去晚了,恐怕会被兵家抢了立功机会。” 秦殊闻言立刻产生了紧迫感,背起行囊道:“那还等什么?出发出发!” 说罢两人夺门而出,只留下一间空空荡荡的厨房,和一群敢怒不敢言的厨子们。 从厨房出来,两人便一路往书院门口走去,还没来得及穿过正门,迎面突然有一名身形单薄、穿着浅绿色儒衫的学生快步走来。 只见他身负行囊,腰间佩剑,竟然也是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 “秦兄、范兄,请留步!” 秦殊本想假装没听见,但这家伙是迎面过来的,躲是躲不过去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何事?” 同时仔细思考了一下,回忆起这绿衫儒生名叫曹方,与范勇是同年进入书院的,平素为人一直低调,悟性也并不出众,是同窗里货真价实的小透明。他的修为应该依旧停留在儒童境。 此时曹方走到近前,朝着两人拱手一礼,询问道:“二位仁兄可是要去城外征伐天灾?” 秦殊心里吐槽:“不然呢?我们去野餐?”嘴上却说道:“没错。” 曹方先是迟疑一下,但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挺起胸膛道:“不知二位可否愿意带我一同前往,我虽只有儒童境,但也愿意为征伐天灾献绵薄之力。” 秦殊刚想说“你一个儒童境没必要去冒险啊,在书院踏踏实实读书不就能破境吗”,但猛然间意识到曹方姓“曹”。 “你是曹家村人?”他当即问道。 “然也。”曹方诚恳道,“我虽只有儒童境,原本并不具备征伐天灾的资格,但天灾降临在曹家村外,身为曹家村人,我岂能不管不顾?还望秦兄能允许我一同前往。” 秦殊并未马上同意,而是提醒道:“曹方,天灾凶险万状,踏入便有性命之虞,你可以随我们一同前往,但必须斟酌清楚这其中的风险。” 曹方闻言沉吟片刻,忽而后退一步,说道:“若秦兄嫌我是个累赘,那便当我没提过这无理要求,两位请就此上路。只是即便我只有孤身一人,今日也是要回曹家村的。” 秦殊却摇头笑道:“累赘?这倒是你多心了,我虽然也才刚刚突破儒童境,但多带你一人还是没什么负担的。毕竟‘三人行,必有我师’。” “三人行,必有我师?”曹方闻言一怔,一时不明白秦殊突然引用这一句话,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旁边范勇却早已深得秦殊真传,笑吟吟的解释道:“咱们三个人组队,只要有秦兄在,战斗力就等同于一个师!” “这……”曹方瞬间愕然,瞠目结舌的望着秦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20、偶遇兵家 和曹方说清楚了天灾的凶险,秦殊便将他拉入了战队,曹方虽然只有儒童境,却是曹家村本地人,有他作为向导,对这次行动还是很有帮助的。 而且儒童境的曹方在征伐天灾的过程中很难做出过多贡献,这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分走太多功勋,增加他这个帮手,对秦殊、范勇两个人的收益影响也不甚大。 三人汇合在一起,便就此离开青阳书院,出了城郭,步行奔赴渐渐扩大的天灾。因为书院的董夫子仍在闭关,所以出行前也免去了向夫子禀告的步骤。 差不多离开青阳城四五里,秦殊便能看到远处曹家村上覆盖着的浓厚乌云了,这乌云遮天蔽日,仿佛是一条绵延起伏的墨色山脉积压在九霄之上,云脚滚动,按着某种诡异的韵律翻涌着向外扩张。 秦殊回忆着从厨子那里听来的消息,再观察着乌云推进的速度,稍加盘算,推断道:“这天灾的扩张速度真快,恐怕再过两天就要覆盖到青阳城了吧?” 范勇点头道:“想是如此。” 曹方始终愁眉不展,低着头一个劲的赶路,他虽然身子单薄,不如秦殊、范勇那么健硕,但走路的速度却是三人中最快的。 “也不知曹家村的情况如何了。”疾走间他喃喃自语。 秦殊知道他归心似箭,天灾笼罩下的,毕竟是他的家人和乡亲。想到这里,秦殊下意识拍了拍范勇,两个人也一起提速,足下生风,直奔乌云的方向赶去。 边走边聊,秦殊随口问道:“你们说这次的天灾是什么?暴风雨?还是暴风雪?” “已是立夏,怎会有暴风雪?正所谓‘天际乌云含雨重’,我想这次的天灾应该是暴雨吧。”范勇答道。 “这倒未必。”闷头赶路的曹方居然也有心情闲聊,提出反例道,“三年前镇远城罹受天灾,一开始也是乌云罩顶,随后六月飘雪,极寒难耐,城外庄稼牲畜死伤无数,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因此天灾无法用常理去判断。” 秦殊闻言点头,又看了看不远处阡陌交通、禾苗初露的农田,说道:“希望这次我们能及时制止天灾,不要让这些庄稼白白被糟蹋。” “是啊。”曹方更是深有感触。他来自曹家村,祖上世代务农,因此他骨子里仍是个农人,最惧惮的就是足以毁灭农民一年心血的自然灾害。 “区区几亩农田,便是一家人的命,庄稼若是毁了,这一家的生计也就毁了。” 聊到这里,他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三分,额头已经沁出汗水,抬手用儒衫的袖子抹了抹,继续快步向前。 秦殊和范勇也随之加速,一行人几乎是亦步亦趋,终于赶在晌午之前靠近了乌云。 然而还没看到曹家村的踪影,秦殊突然望见前面路口处一棵歪脖树下坐着一群披甲执锐、衣着统一的年轻人。仔细数了数,他们共有六人,人数上是秦殊一行人的二倍。 “这是兵家的人?”这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疑问句,因为那六个人一身的行头已经给出了答案。 范勇随即点头道:“不错,正是兵家的人。没想到我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兵家的人争了先。” “正所谓‘兵贵神速’,兵家门徒在速度方面可很少输给别人。”曹方淡淡的说。 秦殊第一次征伐天灾,对其中的规矩不甚了解,他望着这群士兵,询问道:“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如何处理?是与兵家门徒通力协作,还是……” 零点看书网 范勇的知识储备比秦殊稍多一些,他马上介绍道:“按照规矩,百家门徒若是在天灾之内相遇,那么不管双方是否同门同派,都必须团结协作,共抗天灾,违者严惩。” “那若像现在这样,在天灾之外相遇呢?”秦殊问道。 “这就没有一定之规了,全凭双方自由协商。”范勇道。 曹方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兵家门徒,皱眉道:“兵家生性好斗,喜好争权夺利,恐怕他们不肯与我们共同分享这立功机会,而是想要独吞。” 秦殊冷笑一声:“他们想独吞,也要问过我的意见才行。”之后不禁问道:“不过他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居然六个人一起行动,这未免也太浮夸了吧?” 范勇闻言笑了笑,解释道:“秦兄有所不知,兵家特立独行,这一学派修的不是个人,而是群体。我们儒家讲究的是炼心,兵家讲究的则是练‘势’,他们这个‘势’一个人无法体现出来,最少也要三个人才行。” 曹方跟着给出了补充,说道:“正所谓‘三人成势’,兵家入门者为‘兵卒’,相当于我们儒门的‘儒童’,但此时的兵卒并没有势,他们只能充当更高境界者的棋子,任其驱使。‘兵卒’领悟兵势之后破境,但他必须再寻找另外两名同门,与他们一起结伴组队,才可以展现出‘势’,从而踏入兵家的第二个境界——‘成势境’,也即等同于我们儒门的君子境。” 秦殊默默听完两名队友的解释,然后给出了简明扼要的总结:“我听懂了,兵家专门打群架。” 范勇曹方齐声道:“不错。” 秦殊又问:“那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最后的战斗力是等同于我们儒家一个君子境的儒生呢,还是等同于我们儒家三个君子境的儒生呢?” 听到秦殊顺理成章提出的问题,曹方马上答道:“秦兄提了个好问题,倘若三名兵家‘成势境’单兵作战,完全不是吾辈之敌,但倘若三人联手,却能远胜儒生一人,甚至三名君子境的儒生联手,恐怕也难以占到便宜。” 秦殊听罢点头以示理解,总结下来就是,在能够发挥出学派特长的前提下,兵家并不弱于儒家。“成势境”的兵家门徒单挑打不过儒生,是因为他一个人无法发挥出兵家独有的“势”,但如果他们打群架发挥出“势”的话,他们反而能起到1+1+1>3的效果。 “也就是说,兵家的人越多,他们的战斗力就越强了?而且这种增强并不是简单加倍,而是超级加倍?” “超、超级加倍?”曹方再次惊诧于秦殊的另类词汇,但稍一琢磨便意识到他说的没错,连忙点头道,“是这道理。” 也许是秦殊与队友们之间的讨论声音太大,又或者是兵家门徒生性谨慎,就在他与曹方交谈之时,不远处的六人齐齐向这边投来了警惕的目光。 其中一人手持长枪长身而起,端详着秦殊三人身上穿着的儒衫,嘟囔了一句:“儒家的人?” 21、三十而立 就在兵家众人发现秦殊一行人的同时,秦殊也留意到了他们的动向。 “我们被发现了。” 范勇有些头疼,伸出手来挠了挠束发而冠的脑袋,低声道:“夫子说过,诸子百家中,儒家最忌惮的就是兵家,宁可撞见巧舌如簧的名家、搬弄是非的纵横家,也不愿撞见兵家。” 秦殊心中不免好奇:“为什么?难道是因为‘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对面兵家的六个人已经秩序井然的列队走了过来。为首一名长着络腮胡须的兵家粗声问道:“你们是儒家子弟吧,也是来征伐天灾的?” “当然。”秦殊当即回应道,态度不卑不亢。 络腮胡须却摇头笑笑,态度强势的说道:“那你们来晚了一步,此处天灾已经被我兵家接管了。曹家村天灾刚出现不久,尚未形成规模,我和我五名师弟足以解决,用不着你们费心了。” 听到这番话,曹方马上急了,拽了拽秦殊衣摆,不甘的说道:“秦殊,他们这是想独占功劳!兵家的人果然贪得无厌!” 之后又提声对那络腮胡须喊道:“兵家的人听着,我本是曹家村人士,如今遭受天灾的是我的家人乡亲,我必须要回曹家村救人!” 络腮胡须却不以为意的笑笑,傲然说道:“慌什么?有我们兵家在,黄昏之前就可平息天灾!我保证你全家老小平安无虞,如何?” 未等曹方回应,范勇鼓起勇气说道:“不是我不信任兵家的实力,但倘若我们两家联手,岂不是可以更快平息天灾?” 曹方闻言也连连点头,建议道:“大家既然都是为了赈灾救人而来,何不并肩协作,这样也可以将伤亡降至最低。” 不料络腮胡须却冷笑摇头道:“呵呵,儒门中人果然虚伪,满嘴仁义道德,却只是为自己谋利。小子,你根本不是曹家村人士吧?你只是以此为借口,想来与我们兵家分一杯羹罢了,是也不是?” “你……”曹方气恼不已,怒道,“你怎可如此污蔑我?” “到底是我污蔑你,还是你信口开河,你自己心里清楚。”络腮胡须冷笑道,“但我兵家行事——‘有利必争,毫利不让’。这天灾已被我们兵家接管,就没有让你们染指的道理!” “岂……岂有此理!” 曹方气得几乎要吐血了,他只有儒童境,入天灾非但不能获得什么功勋,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可谓有百害而无一利,唯一的目的就是去救家人和乡亲。可如今却被兵家的人给阻拦在外,还污蔑他说谎以谋利。 他攥紧拳头,浑身颤抖,咬牙道:“我愿以圣贤之名起誓,我方才所说,没有半句谎言……” 只可惜兵家的络腮胡须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冷笑道:“你也不用向我起誓,我们兵家不吃这一套。行了,天灾不用你们费心了,打道回府吧。若你们脚程够快,还能赶上哺时用膳。” “可……”曹方上前一步,还要理论。 秦殊马上抬手制止了他:“没用的,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曹兄没发现吗?和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那、那该当如何?”曹方无奈问道。 秦殊笑容和煦:“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就和他们讲物理。” 说罢迈步向前,径直走到兵家六人与天灾之间的大路上,随手搬过来一块石头摆在路中,然后在石头上大马横刀的坐下,朗声道:“兵家想接管天灾?除非先过我这一关!” 兵家众人闻言愕然,其中一人指着秦殊问道:“兀那儒生,你这是何意?” 秦殊傲然抬头,扬起棱角分明的下巴,微笑道:“这还不明显吗?这天灾我儒家要了,你们要是不服,就来和我打一架,打赢我,天灾归你们,打不赢,给我夹着尾巴滚蛋!” “什么?” 兵家众人再度愕然,一时间面面相觑——怎么眼前这儒生的行事作风与其他儒生大相径庭呢?而且他这谈吐未免也太粗鄙了吧?我兵家之中都未见如此出言不逊者。 不光是兵家的人,就连曹方都觉得秦殊的行径未免有辱斯文了,但再一想,秦殊这可是在为他出头,于是他马上改换立场,选择支持秦殊。 一旁的范勇早就习惯秦殊这副离经叛道的风格,压根不觉得意外,攥起拳头轻轻一挥,高喊道:“噫!壮哉秦兄!” 被秦殊如此挑衅,兵家自然是不能避而不战的,络腮胡须上前一步,顿了顿手中长枪,沉声道:“你这儒生当真要向我们挑战?我们人数可是二倍于你们。” 秦殊摇摇头道:“纠正一下,是六倍。打你们不需要其他人,我一个就够了。” “什么?”络腮胡须简直哭笑不得,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秦殊,质疑道,“我一时竟分不清你是认真还是在玩笑。” “这有什么可玩笑的,我当然在认真了。”秦殊朝着他招了招手,催促道,“事不宜迟,赶紧动手。” “哼,既如此,休怪我们兵家以多欺少了!”络腮胡须怒道。 秦殊撇撇嘴,下意识吐槽道:“你刚才还说我们儒门虚伪,我看你们兵家才虚伪,你们这一学派的奥义不就是以多欺少,打群架嘛?还假惺惺的让我‘休怪’?” “你……”络腮胡须一时竟无言以对,恼羞成怒道,“好个酸儒,就知道搬弄口舌!” 说罢把手一招,厉声高喝:“列阵!” “喝!” 六名兵士瞬间齐聚一处,成方圆阵列队立正,霎时间杀气凭空而起,震得大路上尘土飞扬! 范勇和曹方心魂一颤,默默替秦殊捏了把汗,即便秦殊天赋异禀,他所要面对的毕竟是六名兵家敌手,对方一旦成势,威力不容小觑。 然而面对强敌,秦殊却从容以对,他稳坐在石头上并未站起,缓缓脱下儒衫,露出一身坚实壮硕、棱角分明的肌肉。 这魁伟身躯展现出来的一瞬,兵家六人不禁瞳孔地震!络腮胡须更是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壮汉,吞咽一口唾沫,呆呆问道:“你……你当真是儒门中人?” 秦殊傲然道:“青阳书院——秦殊!货真价实的儒生。” “秦殊……青阳书院……”络腮胡须默念一遍,心说这青阳书院倒是早有耳闻,秦殊却是头一次听说。 之后厉声喊道:“变阵!” “喝!” 兵士们改换阵型,瞬间从方圆阵变换为鸟翼阵,紧接着六支长枪寒光凛冽,齐齐指向面前的秦殊。 yawenba.net 络腮胡须冷声道:“秦殊!切磋早已开始,你怎么还不起身应战?” 秦殊气定神闲,表情淡然,语调舒缓的开了口:“吾十有五而志于学……” “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 “五十而知天命。” “六十而耳顺。”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兵家众人一头雾水,络腮胡须更是不满,厉声道:“我们和你切磋,你和我们背这些之乎者也的干什么?” 秦殊闻言而笑,像给孩童授课一般耐心的解释道:“这番话的意思是——我十五岁的时候立志学武,如今小有所成……” “三十个人才配让我站起来打。” “四十个人我打起来才不迷糊。” “五十个人我可以打得他们知道自己今天会没命。” “六十个人我打到他们必须在我耳边说好话让我顺心,我才会停手。” “七十个人我打起来才能随心所欲,只要不违反江湖规矩,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现在你们只有六个人,也配让我起身?” 22、不规则儒生 这一番解释说出口,登时引得全场目瞪口呆,别说兵家众人没听说过这番《论语》新解,就连范勇和曹方这两位儒门子弟对秦殊这番言论都是头一回听说。 反应片刻之后,范勇最先领悟,抚掌大笑道:“秦兄高见,秦兄高见!小弟又受教了!” 话音甫落,范勇身上的肌肉再度膨胀,竟涨得儒衫紧绷起来,险些当场裂开。 曹方则钦佩羡慕的看着范勇身上肉眼可见的变化,心中感慨:“秦兄与范兄这肉身悟道的效果立竿见影,着实比读书悟道的路子更加诱人。我本农人出身,恐并非钻研经典的好苗子,若选择肉身悟道,是否刚好合适呢?” 就在曹方凝眉思索的时候,兵家已经发动了进攻。 秦殊这番话他们起初没听懂,但稍微一琢磨就明白过来——这儒生分明是在挑衅! “攻!” 络腮胡须大吼一声,六名兵士一齐向前,突击这一刹那,六人身上似乎凝聚起了一道无形力量,汇聚于枪尖之上,朝着秦殊刺来! 秦殊仍端坐在石头上,全神戒备,于电光石火间看穿了兵家的套路,他左臂右臂猛地张开,做拥抱状,身子前倾迎向长枪,等到靠近兵刃的时候,再泥鳅般灵活一扭,双臂向下一搂——顺势将六支长枪揽于腋下。 左三支、右三支,六支长枪就此被秦殊牢牢夹住。 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肌肉紧绷,奋力一掰,喝道:“断!” 脆响声传来,六支木杆长枪竟自枪头下七寸处被秦殊齐齐掰断,剩在手里的只有一根有尾无头的木头棍棒。六名兵士也因此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屁股向后跌坐在地上,激起阵阵尘土。 一时间兵家传人狼狈不堪,刚一交手就在秦殊面前摔了个大跟头。 范勇和曹方却是雀跃不已,欢呼道:“壮哉秦兄!秦兄威武!” 络腮胡须拍拍屁股站起来,看着眼前端坐石头上的怪异儒生,心中不免升出了几分惧惮。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 眼下他们的情况显然是《孙子·谋攻》中说的“不知彼而知己”,他们此前根本就没接触过这种浑身横肉的儒生!如果继续强攻下去,胜算最多也不过五五之数。 但若是半途而废,不光丢了兵家的脸面,这唾手可得的天灾功勋也得拱手让人,络腮胡须斟酌再三,始终还是放不下这大好机会。 深吸一口气,他沉声再喝:“变阵!兵刃被毁也无妨,吾等以势破敌!” 师兄弟们齐声回应,六人阵型再度改变,同时凝聚兵势,矛头直指秦殊。 秦殊抬眼望去,赫然观察到兵家六人的兵势竟已渐渐具象成型,凭空凝聚成了一支长戈,正欲攻向他。 旁观的范勇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忍不住出言提醒道:“秦兄小心了,此乃六人兵势,锐利无比,不如暂且避其锋芒!” 但秦殊细细观察,却看出一丝异样——兵家六人的兵势各不相同,其中以络腮胡须和一个黝黑猛汉身上的兵势最足,剩下四个人的兵势却微乎其微,与儒童境的青芒光泽差相仿佛。 再一琢磨,秦殊恍然大悟。 眼前的六个人未必都是“成势境”,大概只有络腮胡须、黝黑猛男两人是成势境,余下四人,只在“兵卒境”。 但成势境之人想要凝聚兵势,就必须借助他们的力量,换言之,除了络腮胡须和黝黑猛男,兵家剩下四个人,只是被拉来凑数的。 也就是说,秦殊面前虽然看起来有六个人,但他们实际的战斗力也不过两个“成势境”罢了,擒贼擒王,只要击溃络腮胡须和黝黑猛男,那么这六个人自然不战而溃。 恰巧就在他分析完成的瞬间,兵家六人携兵势大举袭来。 “攻!” 络腮胡须厉声高喝,带头冲锋。 秦殊看准时机,目光牢牢锁定在络腮胡须身上,抬手一抓,就来捉他的兵刃。络腮胡须连忙变换招式,躲开秦殊的进攻。 不料就在此时,秦殊却突然改变方向,双手不再奔向络腮胡须,反倒抓向余光瞥见的黝黑猛汉。 “啧!”络腮胡须顿觉不妙,“是‘声东击西’!这儒生好生狡诈!” 秦殊心里暗笑:“嘿嘿,没想到吧,我也是熟读兵法之人!” 黝黑猛汉是个实在的,还以为秦殊指哪打哪,目标就只是络腮胡须,没想到自己中了算计,一下被秦殊抓住了手中木棍。 “拿来吧你!” 秦殊猛地一拽,却不只抢到了他手中的兵刃,因为黝黑猛汉握得太紧,连他自己也被秦殊一把拉入怀中。 一时间黑又硬抱满怀,秦殊与这黝黑兵士四目相对,气氛逐渐尴尬。 旁边范勇和曹方也是哭笑不得,嘴角抽搐的目睹这滑稽一幕。 可兵势无情,转眼间兵家其余五人又攻了上来,眼看着兵势凝聚的长戈锋芒锐利,已经近在咫尺,秦殊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拍了拍黝黑兵士的肩膀道:“哥们,对不住了,借你用用。” 黝黑兵士一脸茫然:“足下此言何意?” 话音未落,秦殊拎着黝黑兵士脚腕奋力一挥,竟把他当兵刃一样给抡了起来!其余兵家骇然大惊,惊呼道:“他把王奔当成兵器了!” 络腮胡须马上收住兵势,大声道:“收!别伤了王奔性命!”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兵势劈向秦殊,而秦殊再以王奔抵挡,那么这可怜的黝黑猛汉恐怕性命不保。到时候追究起来,秦殊的责任尚在其次,反倒是他们兵家同门相残,“我杀我自己”了。 xiaoshuting.cc 然而就在络腮胡须宣布收势的时候,秦殊却精准的抓住了这天赐良机。他眼疾手快,看准人群中的绝对核心络腮胡须,抬手将王奔投掷出去。以他这身铜浇铁铸的肌肉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让王奔变成一枚人形标枪。 “中!” 话音刚起,王奔便和络腮胡须撞在了一处,两人浑身甲胄碰撞交鸣,声音清脆悦耳,其间穿插着络腮胡须的惨叫声,而王奔则似乎已经当场晕厥了过去。 范勇和曹方目睹至此,顿觉慷慨激昂,当即钦佩高呼: “秦兄勇哉!” “秦兄神勇,当世罕见!” 23、跋涉 两名“成势境”的核心兵士被击倒,这六个人的兵势也就随之荡然无存,剩下四名“兵卒境”的门徒虽有蛮力,但却并不具备兵势,成了不堪一击的土鸡瓦犬。 黝黑猛汉王奔此时瘫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知道伤情如何,络腮胡须则被撞到肩膀脱臼,跌坐在地,面如死灰,只一个劲的发出阵阵哀嚎声。 胜负分晓,这一战秦殊赢得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他悠悠起身,捡起一旁的儒衫掸去尘土,重新穿回身上,对络腮胡须道:“兵家的朋友,这天灾现在归我儒家接管,你们没有意见吧?” 燃文 络腮胡须并不是个输不起的人,当即咬牙道:“成王败寇,吾等并无怨言!” “好。”秦殊点点头,随后朝着范勇、曹方招了招手,招呼道,“耽误了些许功夫,曹家村的灾情怕是又要严重一些了,咱们赶快赶路吧。” 两人连忙跟上,随着秦殊迈步往浓云之下走去。 望着这三名儒生的背影,兵家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起来: “方才那人当真是儒门中人?” “儒生怎么能有如此魁梧的身体?” “我从未见过如此壮硕的儒生……” “怕不是什么邪门歪道假扮儒生来抢我们功勋吧?” “……” 另一边,秦殊三人刚刚迈入乌云之下,便觉得四周狂风大作,吹得四下飞沙走石。好在秦殊和范勇身板结实,两人顶在前面,护着身后身量单薄的曹方,三个人呈现出一个倒“品”字的阵型向前跋涉,才能保持极快的行进速度。 越是向前,周围的光线便越是暗淡,一开始三人还并无察觉,渐渐天阴的如同傍晚一般,又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周遭漆黑一片,竟像是三更半夜似的。 更让人纳闷的是,这距离青阳城不过十五里的曹家村却像是远在天边,任凭秦殊他们怎么赶路,就是看不见曹家村的踪影。 再走几步,秦殊忍不住问道:“曹兄,你确定我们方向没错?” 曹方本想说“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十余年,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可这番话他又说不出口,因为按照他们的脚程推算,如果方向没错的话,现在早已应该到了曹家村。 “我也纳闷,按理说我绝不会记错曹家村的方向,可我们从出城到现在,走了恐怕有二十里了,为何连村子的影儿都没看见呢?”曹方绝望道。 范勇沉吟道:“我记得夫子曾说,天灾之中,万物都会变得诡异莫名,如今曹家村处于天灾正中,通往村落的路径恐怕也随之改变了吧?” 曹方如梦方醒,一拍脑门道:“定是如此!否则无法解释眼前这怪异情况。”随后马上变得沮丧担忧,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我本想着由我带路,咱们定能及时赶到,制止天灾,可现如今道路都变了,我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路……” 范勇也很为难。就连曹方这个本地人都找不到曹家村,他和秦殊这两个外乡人就更加无计可施了。 话至此处,不远天穹中突然亮光一闪,紧接着惊雷乍起,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响彻寰宇。 秦殊抬头望去,只见这惊雷的位置正处于乌云深处,他当即推测道:“你们说这雷声起处,会不会就是天灾正中?” 这话马上获得了范曹两人的认同。 范勇点头道:“天灾正中灾情最重,电闪雷鸣之处定是天灾的中心。” 曹方紧跟着说道:“只要找到天灾正中,那么就能找到曹家村了!” 秦殊抬手指了指雷霆闪烁的方向,道:“既如此,那我们只要奔着闪电的方向走,就能找到曹家村。” “正是正是!”曹方一叠声道,说罢也不顾狂风呼啸,迈步挺身往天穹亮起的位置走去。 转眼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三人始终未见到曹家村的踪影,别说曹家村,这乌云之下四野一片死寂,除了开阔的田野和三三两两的树木,就连一个逃难的行人、一条觅食的野狗都没有。 秦殊他们顶着狂风疾走,一路上消耗了不少体力,再加上不见阳光,体温也渐渐降低。秦殊连忙拿出干粮,对范勇、曹方说道:“先吃点东西补充补充力气吧,别还没赶到曹家村,就先浑身脱力了。” 于是三个人先找了一个土坡,躲在土坡下边遮挡狂风,拿出干粮吃了一顿,然后再继续赶路。等到走累了继续停下休息,吃干粮补充体力,如此反复几次,秦殊和范勇一番搜刮的干粮竟给吃完了,可曹家村仍然遥遥不见踪迹。 曹方近乎崩溃,带着哭腔说道:“推算起时辰,现在已经快晚上了,别说十五里,我们怕是走了五十里都有余了,怎么还见不到曹家村啊?” 秦殊知道曹方救人心切,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天空中交错明灭的雷霆,宽慰道:“曹兄你看,我们距离这雷霆越来越近了,曹家村想必也近在眼前。再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到了。” 范勇也跟着说道:“曹兄,我们定能平息天灾,及时救下曹家村的,切不可在抵达天灾正中之前,失掉自己的分寸啊。” 得到两位同学的安慰,曹方强打精神,尽量不让自己太过情绪化,咬牙坚持道:“二位说的没错,曹家村一定就在眼前。” 说罢继续向前赶路,只是此时天色更暗,狂风更猛,天灾中的温度愈发寒冷,秦殊他们儒衫单薄,被吹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万般无奈之下,秦殊只能提议三个人勾肩搭背,拥抱在一起,这样才能减缓体温的流失。 身形最瘦弱的曹方被夹在中间,一左一右是秦殊范勇这两个彪形大汉,三个人摩肩接踵一齐向前,虽然以这种方式行进,速度上慢了许多,但至少不会被冻死在半路上。 秦殊时不时抬头看天,心中暗暗担忧,虽说他们眼下还能硬撑下去,但一旦上空的乌云降下暴雨或者暴雪,再加上这呼啸的狂风,三人恐怕会迅速失温,甚至有性命之虞。只是不知道这副“增肌境”的躯体强度如何,能否扛得住失温的后果。 “征伐天灾果然凶险万状,也难怪这些年无数仁人志士殒命其中了……”他暗中慨叹道。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正当秦殊心怀忐忑的时候,范勇突然惊喜的喊了一声:“有灯火!” 秦殊闻言抬头望去,只见前往不远处一片田亩之上,赫然闪烁着点点斑驳的光芒——那应是一扇农舍窗户透出来的油灯光,在这无边的黑夜中活泼的跃动着。 曹方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猛地惊喜道:“我记得这农舍,每次回家路上我都会途经此处,从这里再往前三里,就是曹家村了!” “如此说来,我们的方向一直没错。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青阳城到曹家村的路程被拉长了许多。”秦殊推断道。 “想是如此。”曹方跟着点头道,“原本只有十五里的路程,在这天灾之中,却被拉长到了上百里。” 此时范勇在寒风中打了个寒颤,说道:“如此说来,从这农舍再去曹家村,起码还要三十里路。既如此,我们还是先去农舍下暂避寒风,暖暖身子再上路吧。” 秦殊也深表赞同的说:“的确,在寒风中吹了这么久,浑身筋肉都僵硬了,这幅模样可平息不了天灾。不妨先休整片刻,等状态恢复了,再上路不迟。” 曹方虽然救人心切,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尤其他是三人中体格最单薄之人,即便被夹在两人中间,左拥右抱,此时也快被冻死了。因此对于这条提议他也十分支持,当即恨不得一路小跑,冲进这遮风挡雨的农舍之中,再向主人讨上一碗热汤来喝。 24、农户 狂风席卷之中,秦殊三人快步跑到农舍院门前,奋力敲响院门,等待着主人的回应。 只是妖风吹得几间茅屋的门窗晃动不休,彼此间碰撞的声音与敲门声十分接近,曹方担心农舍主人分不清敲门声和风吹声,又朗声喊道:“吾等是路过的儒生,能否借贵宝地避避风寒?” 这时秦殊忐忑道:“不是说天灾之中总有凶险怪事吗?你们说这农舍主人会不会把我们当成怪物,拒之门外?” 范勇听罢点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天灾之下人心惶惶,农舍主人未必敢迎接我们这三个陌生人进门。” 曹方矗立在寒风当中,只觉得自己快被冻死了,听到秦殊和范勇的讨论,连忙提高声音再喊一句:“主人莫怕,吾等并非坏人,都是青阳书院的儒生,我便是三里外曹家村人士!” 想来添上这番介绍,兴许能打消农舍主人的猜忌之心。 不知是不是曹方这番话起到了作用,等到他喊完之后,院中茅屋的小门“吱呀”一声开启,紧接着一位身着粗布短衫,身形黑瘦,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迈步走了出来。 隔着门缝能看到这间狭小的农舍内灯火温馨,里面还有一位穿着素色薄衫、头挽云髻的农妇在警惕查看。这农妇应该是黑瘦男人的妻子,年纪上约莫年轻五六岁的样子,虽谈不上花容月貌,肌肤如雪,但也是个五官周正,举止端庄的女子。 黑瘦男人亦步亦趋来到院门处,并未马上开门,而是隔着门问道:“你们是青阳书院的儒生?可是来征伐天灾的?” “正是。”曹方回应道。 黑瘦男人隔着藩篱又看了一眼曹方,警惕的问:“方才你说,你是曹家村的人?你父亲是谁?祖父是谁?” 曹方立即答道:“家父曹定,家祖曹严。我是家中次子,有个哥哥早夭,另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黑瘦男人听到这里方才放心,微笑着说:“早听闻阿定把家中老二送去青阳书院读圣贤书,我之前还笑他吹牛,不想竟是真的,快进来吧。” 说罢抬起门闩,拉开院门,放曹方、秦殊他们进来,自我介绍道:“我也是曹家村人士,因为耕地才搬来这里,我叫曹且,你们唤我一声‘且叔’即可。” 曹方连忙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见过且叔。” 秦殊、范勇也跟着问好。 曹且和蔼一笑,走在前面,推开农舍的房门,先挥手驱赶里面的农妇道:“是青阳书院来征伐天灾的儒生,你先去侧室避一避。对了,烧些热水,备些口粮出来。” “唯。” 农妇乖巧点头,连忙低头踱着步子往侧室走去,等到秦殊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刚好推门钻进侧室,只留下一个婀娜的背影,并未让儒生们见到面容。 秦殊他们被曹且迎进了屋,终于不用罹受狂风的席卷,农舍里灯光昏黄,气氛温馨,狭窄的空间反而更显得暖和,三个人并肩坐在一起缓了一会儿,体温就渐渐恢复正常了。 曹且关切问道:“这一路从青阳城赶来受累了吧?路上可曾遇到什么危险?” 曹方答道:“危险倒没遇见,只是乌云之下却遇到了怪事。我们三人本是上午从青阳书院出来的,哺时之前就该到达曹家村,可这十五里路却走到了现在。” 曹且听罢也直皱眉头,诧异道:“莫非是遇着鬼打墙了?” “想来是天灾作祟。”曹方回应道。 曹且盘算了一下时间,当即起身道:“上午便出门,如今已是深夜,你们在这狂风里吹了许久,肯定是又饿又冷。这样,我去厨房做些吃食,给你们暖暖身子,你们且坐着,我稍后便来。” 曹方连忙客套道:“且叔不用麻烦,我们路上吃过了……”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曹且已经起身出去了。 望着曹且殷勤的背影,秦殊不免笑道:“这位且叔倒是个热心肠,不光借我们落脚之地,还主动管饭。” 范勇道:“想来是看在曹方的面子上吧。” 曹方摇头道:“我与且叔并未见过,之前只是听家父偶有提起,知道村中有这么个人罢了。且叔如此慷慨,想是盼望我们吃饱之后,能尽快平息天灾吧。” “那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且叔的一番好心了。”秦殊说道。 闲聊间,厨房那边传来动静,是一阵挣扎声和哀鸣声,那声音低沉急促,不像是家禽,反倒像是家畜。 曹方闻言皱起眉头,不安道:“且叔该不会为了招待我们,还特地宰杀家畜吧?” 156n.net 范勇也觉得不妥,摇头道:“若是如此,让我居心何安?” 秦殊想了想,提议道:“且叔如此慷慨,我们不如临走前凑些银钱给且叔留下吧,我看他家徒四壁,生活拮据,就算为了支援我们征伐天灾,我们也不能白吃他的东西。” “理当如此!” 曹方和范勇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当即就开始掏口袋。 转眼厨房那边挣扎声和哀鸣声渐止,取而代之的是刀切砧板的笃笃声,又过了一会儿,炊烟升起,一抹淡淡的肉香隔着侧室飘了过来。 范勇闻得食指大动,吞了口口水,低声道:“也不知道且叔厨艺如何,若非顾及礼节,我该去厨房帮着且叔一起烹饪的。” 秦殊笑着说道:“这荒郊野岭的,能有口热乎的饭食就不错了,快些填饱肚子,咱们还要去奔赴天灾呢。” “也不知道曹家村情况如何了。”曹方压根没心思吃饭,眉宇深锁,恨不得现在就长双翅膀飞回家去。 正说着,脚步声传来,只见曹且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肉片迈步进来,放在了三人面前。他微笑说道:“久等了,三位赶路辛苦,快吃些热乎食物补补体力,然后好去平息这天灾。” 眼前的肉片晶莹剔透,肥瘦有秩,被曹且大刀切匀,烹煮熟透,散发着一抹淡淡的醇香。 范勇用力一嗅,笑吟吟的问道:“且叔,此是何肉?好香!” 曹且微笑回应道:“此乃豚肉,快趁热吃了吧。” 说罢他也陪着三人坐下,分发了碗筷,又给三人各倒上了一杯粗茶。 秦殊和曹方端起碗筷,欣然开动,然而筷子伸向盆中的时候,范勇却面色扭捏,按住秦殊的胳膊,小声道:“秦、秦兄,真是不好意思,我方才热水喝多了,想……想如厕。” 秦殊闻言愕然,歪头看着范勇笑道:“想如厕便去,这种私事不用向我请示。” 范勇却指了指窗外漆黑深夜,声音发颤道:“我……我怕黑,秦兄能否与我同去?” 25、莽 见范勇可怜兮兮的模样,秦殊便笑着放下了碗筷,对曹且告罪了一声:“抱歉,且叔,我这同窗生性胆小,外面天黑的紧,我陪着他走上一遭。” 曹且并未见怪,微笑道:“西南侧便是厕所。” 说罢秦殊跟着范勇,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范勇快步在前,秦殊紧跟在后,等走到厕所门外之时,范勇却止步不前了。 秦殊刚要催促,旋即若有所思道:“范兄不是来如厕的?难道你发现了什么异样?” 范勇面色警惕,一双眼睛环视周遭,确定四下无人监视,这才压低声音道:“秦兄,许是我多虑了,但且叔端上来那盆肉颇为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秦殊问道。 “我闻这肉味有些怪异,并非寻常畜肉的味道,便故意打听了一句,谁知且叔竟告诉我说此乃豚肉。吾家上推三代都是屠户,见过各式各样的豚肉,但且叔呈上来的,万不可能是豚肉!”范勇双目灼灼,语气笃定的说。 秦殊闻言点头,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范勇钻研学问也许并不是一把好手,但在杀猪宰羊这方面却是绝对的行家。 他说这豚肉不是豚肉,那这豚肉就绝非豚肉。 稍作沉吟,秦殊疑惑道:“既然不是豚肉,会不会是其他畜类的肉?羊肉?马肉?或是牛肉?” 依照景国律法,牛马不可私杀,唯有病死、老死、意外伤残、或祭祀用的牛马才可食用,而这些牛马死后必须经过相关部门的检验和审批,才能搬入庖厨。若是私杀牛马,未经允许便烹饪食用,日后被查出或被检举,私杀者和食用者都是要被问罪的。 秦殊揣测,也许是曹且家没什么余粮,他又看儒生们饥寒难耐,一时情急,宰杀了耕地用的畜生,权且充饥。只是因为触犯了律法,为了掩人耳目,这才将牛马之肉说成豚肉,瞒天过海。 但经验丰富的范勇马上摇头否认道:“牛马肉质紧实,纹理粗大,比豚肉更好辨认。且叔给我们食用的肉片,也绝非是牛马之肉。” 谈论至此,秦殊心里已开始微微发毛。 既不是猪肉,又不是牛肉马肉,那曹且端上来的究竟是何肉? 更让人不安的是,曹且又为什么谎称盆中的肉是豚肉? 恰在此时,不远处天穹之上闪过一道耀眼电芒,紧接着狂风携着震耳欲聋的霹雳声跟随而至,秦殊看到这电光把对面范勇那张惊惶恐惧的脸庞给照的惨白惨白,想来自己的面孔在范勇眼中也好不到哪去。 深吸一口气,秦殊当即提议道:“我们在这凭空猜测,哪怕猜上一夜,也未必能得出答案。依我说,不妨去厨房看上一眼,这盆中到底是什么肉,也就揭晓了。” 范勇“咕咚”咽了口唾沫,忐忑道:“秦兄,当真要去厨房?不然我们还是先去曹家村吧,反正我们歇也歇够了,身子也暖和起来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惊雷炸响,只不过这一次雷声并非来自曹家村的方向,而是在农舍的正上方出现。 范勇被吓得抱住耳朵惊呼一声,脸上满是恐惧。 秦殊却抬手指了指天穹,对范勇道:“范兄,想必你也发现了,你我所处的位置,已然是这天灾的正中了。夫子说,要平息天灾,必须找到天灾之眼,而天灾之眼,就在天灾正中。倘若这天灾之眼不在曹家村,而就在且叔的农舍中呢?” “这……”范勇茫然不语,不可否认,秦殊说的的确有可能。 天灾中心的风暴范围,刚好囊括了曹家村和曹且的农舍,谁也不能确定天灾之眼究竟在哪一处。保险起见,他们应该先将农舍排查清楚。 伸出手来拍了拍范勇的肩膀,秦殊鼓励道:“范兄,既然我们是来征伐天灾的,那么早晚要面对这些诡异、恐怖之物,你我平日在书院里练出这一身横肉,可不是用来逃避退缩的。我辈肉身悟道者,莽就完事了!” “莽……莽就完事了?” 范勇嘟囔了一句,暗暗腹诽:“秦兄又开始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了。” 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健硕的肌肉,范勇果然觉得恐惧感消退了一些。 “秦兄说的对,吾等练出一身横肉,不是用来逃避的!走吧,趁着且叔还未发现异常,先去厨房看看。”他终于把心一横,咬着牙说道。 loubiqu.net “这就对了。”秦殊赞许一笑,迈步走在前面,带头绕过厕所,往农舍另一侧的厨房走去。 还未进门,只是靠近之后,秦殊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腥味。 “方才听到且叔宰杀家畜,厨房里有些味道也是理所当然的。”范勇在旁边小声说,一双拳头紧紧握着。 秦殊点点头,又迈步往前走,他没急着过去,而是先竖起耳朵听了听侧室那边的动静,毕竟农舍里不止曹且一人,还有他的妻子。 直到确定侧室那边没有走动声,厨房也一片宁谧之后,他才轻轻推开厨房半掩着的门扉,忐忑的探身进去。 “啪嗒”,落脚之处粘稠湿润,是一滩血迹。 秦殊嫌弃的避开,目光往砧板上扫去。借着远处天空中交替明灭的闪电光芒,他看到砧板上空空如也,除了一把沾血的菜刀,已经不剩什么厨余的食材了。 范勇此时不敢进入厨房,只站在门口,半个头探进来,却紧紧闭着眼睛,小声问道:“秦兄,里面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异常?” 秦殊低声回应:“还没见到什么异常,也不知这家畜被且叔放到哪去了。” 不料一句话还没说完,秦殊的脚不经意间被绊了一下。 “啧。” 他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报复性的踢了一脚,却忽然踢到了厨台下的一个又软又弹之物。 黑暗之中秦殊看不清脚下的究竟是何物,只觉得脚感相当怪异,俯下身来伸手一摸,他身子猛然一震,表情在这一瞬间彻底僵住。 “这是……” 他奋力一拖,立即将这软弹之物从厨台下拖出,一股刺鼻味道霎时间弥漫开来。门外范勇听见动静,连忙鼓起勇气闯了进来,沉声问道:“秦兄?发生什么了?” 说罢目光扫去,却看到秦殊蹲在地上,浑身颤抖,似乎遭遇了什么不可接受的刺激。 “秦兄……” 范勇迈步上前,刚想细细询问究竟,农舍上空突然炸雷一响,一道闪电照亮寰宇。 夺目的光华穿窗而入,照的厨房当中恍若白昼。 这一刻,范勇赫然看见,在那厨房地上,秦殊手中拖着的,是一具惨白的尸体! 农舍主人,曹且的妻子的尸体! 26、成仁取义 在天空中闪电光芒的照耀下,秦殊和范勇清楚的看见了厨台下藏着的尸体。 曹且的妻子双目圆睁,神情愕然的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嘴巴大张着,脖颈处是一片青紫色、指印形状的淤血痕迹。 她的遗体并未僵硬,但已经没了温度,左臂消失不见,自肩膀位置被整齐斩断。 尽管心中或多或少有了一些预感,但亲眼目睹这一幕,秦殊和范勇仍是心身俱震,惊愕不已。 秦殊下意识倒退一步,跌坐在了厨房的地板上,双手向后一撑,不可避免的摸到了地上仍未干涸的血液。范勇怪叫一声,三两步跑出门外,跪倒在院子里,不受控制的呕吐了起来。 雷声隆隆,天穹中交错出现的霹雳变得愈发频繁,这让厨房中曹且的妻子不断的展现在秦殊的视线中,忽明忽暗、忽明忽暗、忽明忽暗……她的面孔也跟着这个诡异的节奏,时隐时现、时隐时现、时隐时现! 秦殊挣扎着爬起,刚准备出门去看看呕吐不止的范勇,闪电再次亮起,雷声咆哮,借着夺目光辉,秦殊猛然看到厨房地板上的曹且妻子动了一下!她双腿一抽,右臂凭空舞动,嘴巴开合,躯干也扭动了起来! “诈、诈尸了?” 秦殊连忙像触电一般向后弹开,快速摸索出逃亡路径,门口范勇呕吐中听见“诈尸”二字,更是吓得面色惨白,连吐都顾不上吐了。 此时曹且妻子双目呆滞,动作僵硬,竟挣扎着爬了起来,她表情木然的望着秦殊,口中喃喃念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这诡异的模样着实令秦殊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背也渗出一片冷汗,门口范勇回过头来看到这惊悚一幕,连忙冲进来拽住秦殊,大喊道:“秦兄快跑!诈尸……诈尸了!” 就在范勇进门这一刻,曹且妻子仿佛感知到了他们的行动,两条腿突然奋力一蹬,朝着秦殊凶猛扑来,口中仍然喃喃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秦殊心里直发毛,恐惧之下反而变得攻击性十足,这个时候与其躲躲闪闪,倒不如正面迎战。 “莫挨老子!” 他大吼一声,抡圆了钢铁般的臂膊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抽了过去,曹且妻子丝毫不避,举脸相迎,被这记耳光结结实实给打在了腮帮子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曹且妻子身体如陀螺般在空中转了半圈,失去平衡,结结实实跌在地上,她的动作也随之变得迟缓不少,只是口中仍在喃喃自语:“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秦殊一击得手,情绪也稳定下来了一些,转念一想,这尸体如此诡异,会不会就是夫子所说的“天灾之眼”? 此时雷电再起,将厨房里照的一派明亮,只是光芒之中,曹且妻子披头散发、满面血污的样子着实狰狞,偏偏她口中还念叨不休,让人不寒而栗。 秦殊被她念叨的难受,干脆一把抓住胳膊,抬起手来左右开弓,一巴掌一巴掌朝着她脸上抽去,边打边喊:“我让你成仁!我让你取义!” 旁边范勇起先吓得魂都丢了,但几个闪电闪烁下来,却看到秦殊突然抓住尸体,一边抽她大嘴巴子一边呵斥她,让这本来诡异恐怖的场面变得有些滑稽,更让范勇一时间分不清这尸体和秦兄到底哪个更恐怖一些…… “秦、秦兄,你这是在做甚?” 秦殊沉声道:“我怀疑且叔妻子就是这天灾之眼!” 范勇愕然一怔,随后又问道:“那秦兄,你确定这么打下去,就可以毁掉天灾之眼?” 秦殊理直气壮的说:“我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啊,只能靠大力出奇迹了。” “大、大力出奇迹?”范勇嘴角抽搐,不知道该劝阻秦殊还是表示认同,只是在秦殊连抽了十七八个大嘴巴子之后,那尸体果然不再动弹,也不再说话了。 xiaoshutingapp.com “秦、秦兄,她好像又死过去了。”范勇指着尸体小声道。 “什么叫又死过去了?她一直是死的。刚才的诈尸,肯定是受了某种诡异力量的驱策导致的。”秦殊合理推断道,说罢将尸体扔回地上,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一次尸体没有再爬起来,也再也没了响动。 只是窗外的电闪雷鸣仍未结束,乌云也并未散去,秦殊看了看尸体,又看了看窗外,终于无奈摇头道:“错了,且叔妻子,并非天灾之眼。” 范勇轻轻点头,随后突然道:“对了,我们出来这么久,又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且叔和曹方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糟了!曹方!” 秦殊一拍脑门,连忙转身去找曹方。 厨房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棘手,让他压根就没多余的精力去管曹方,而此时曹方所面对的,可是亲手杀了妻子的曹且!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厨房,原路跑回,一把推开房门,却看到曹且与曹方叔侄两人正围坐在饭桌前吃肉谈笑,气氛颇为融洽。 见到秦殊和范勇回来,曹方皱眉道:“二位怎么良久未归?我差点要起身去厕所寻找一番了。” 曹且更是指了指桌上的肉,惋惜道:“你们久久不归,肉都凉了。不如两位且坐,我去给你们重新热热。” 范勇看到盆中肉片已经被吃了三分之一,喉头一动,肚子里翻江倒海,又差点吐了出来。 秦殊则双目凝视曹且,沉声问道:“且叔,这盆中到底是何肉,请你如实相告!” 曹且笑了笑,一派坦然的说:“自然是豚肉,还能是何肉?” 但话刚说完,他便看到了秦殊手上的血污,以及范勇衣襟上沾惹的呕吐痕迹。 “你们没去厕所,去的是厨房?”曹且表情微变,皱眉问道。 “没错。”秦殊承认道,“因为范兄家中世代屠猪,他知道你给我们吃的绝不是猪肉,又并非是牛肉和马肉,我们便去厨房去看了个究竟。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 未等秦殊说完,曹方惊愕的站起身来,指着盆中肉片问道:“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何肉啊?” 曹且悲凉一笑,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后说道:“天灾降临,曹家村危在旦夕,你们三位一路跋涉而来,是平息天灾的希望。我是不学之人,没能力帮助你们去征伐天灾,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为你们提供些食物,暖暖身子,补补体力罢了。 奈何我家一贫如洗,别说家禽家畜,就连米粟都只剩下半罐。但我见你们饥饿寒冷,若是再不吃些食物,恐怕难捱到曹家村去,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圣人有云:‘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又云:‘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义者也’。我之做为,正应了‘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八个字,而这,不正是你们儒家所提倡的吗?” 27、蛊惑 曹且条理清晰,引经据典的将整件事情讲述了出来。然而他越是冷静从容,秦殊、范勇他们就越是觉得不寒而栗。 最为惊愕的当属和曹且分食了肉片的曹方,他难以置信的指了指盆中的肉,又指了指曹且,最后目光瞥向厨房,绝望的询问秦殊:“秦兄,这肉……” 秦殊默然不语,只是长叹了一声。 曹方瞬间面色如纸,嘴唇转白,脚下踉跄了两步,疯了似的跑到屋外,跪在狂风闪电之中,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见到曹方这幅样子,曹且的眉宇微微皱了起来,他一双不算明亮的眼睛突然瞪起,眼白中逐渐浮现出血丝,语气也变得急躁了一些,沉声道:“侄儿何故呕吐?这肉片是我牺牲了拙荆才换来,得之不易,你怎可如此糟蹋?” 之后他又转向秦殊和范勇,指着桌上肉片道:“二位为何不坐下用膳?莫要辜负了我一片苦心!” 说话间曹且眼白中血丝变得更加密集,无数红色血丝仿佛蠕虫一般寄生在他的眼中,让他本就带着三分诡异的面孔变得愈发骇人,令秦殊、范勇都是不寒而栗。 范勇惊愕的看着曹且,以颤抖的声音胆怯问道:“且、且叔,你究竟是怎么了?你清醒一点啊!” 秦殊却摇头道:“范兄,眼前之人,恐怕早已不是且叔了。且叔是不学之人,自幼务农。可眼前这人言谈得体,条理清晰,哪里像是个农人?更何况他能引经据典,对我儒家典籍如数家珍……不学之人且叔又怎能做到?” 范勇其实早已察觉到曹且的异常,只是因为眼前的震撼如浪潮般袭来,让他的头脑乱作一锅粥,听秦殊这么一说,他方才恍然道:“的确,且叔已经不是且叔了,那莫非且叔就是天灾之眼?” 2k小说 “有这可能。”秦殊点头道,“也有可能且叔只是被某种诡异力量所迷惑,就如同后厨的尸体一般。” 话音未落,曹且突然咆哮道:“让你们吃肉,为何扭扭捏捏?这盆肉是拙荆换来的,今天你们必须给我全部吃掉,不能有半点浪费!” 这话说完,曹且猛地起身扑向范勇,张牙舞爪道:“快给我坐下吃肉!” “且叔!” 范勇吓得浑身巨震,下意识伸手扼向曹且脖子。曹且虽然近乎狂暴,却终究只是个身材精瘦的农人,范勇却是肉身悟道者,体态魁梧,身高臂长,没等曹且抓住他,他反倒掐着脖子把曹且制服了。 此时曹且的双目再度发生异变,眼白中血丝弥漫开来,瞳仁则剧烈收缩,整个眼球看上去通红一片。同时他张口怒吼,唾沫横飞,状若疯癫,吓得范勇冷汗直流。 惊慌之中,范勇猛然想起在厨房中秦殊对付女尸的手段。 “大、大力出奇迹!” 口中念念有词,范勇把心一横,左手扼住曹且脖子,右手高高扬起,狠狠朝着曹且的脸上抽去。 啪! 耳光响亮! 范勇愧疚高呼:“且叔莫怪!这实属无奈之举!” 说完又是一巴掌抽下去。 啪! “且叔莫怪!” 如此再三。 啪! “且叔莫怪!” 连续抽了七八个耳光,只见曹且眼中血丝居然真的渐渐退去,也不再癫狂的喊秦殊他们吃肉,只是因为范勇下手过重,又是只打曹且左半边脸,导致他这一侧脸颊肿胀如茄子,牙齿也被打落了两颗。 范勇仔细端详了曹且片刻,抬头问秦殊道:“秦兄,且叔是不是好转了?” “许是如此。”秦殊也无法做出笃定的判断,只能推测着说道,“再抽几记耳光试试,看看能否让且叔眼中血丝全部褪去。” 说完这话,他又特地补充道:“别只打一侧,左右开弓,均匀施力。” 范勇闻言点头,随后又反手抽向曹且的右侧脸颊。 连续再抽了五六次,曹且的眼瞳基本已经恢复正常,范勇见状连忙晃动曹且的肩膀,低声呼唤道:“且叔?且叔?” 曹且闻言看向范勇,脸上先是茫然,突然嘴角抽搐,眼眶一红,颤抖着哭泣出声,嘶哑道:“阿苗……阿苗……我……我竟亲手杀了阿苗……” “阿苗?” “阿苗应该是且叔妻子的闺名。” “如此说来,且叔已经彻底清醒了?” 范勇和秦殊一问一答,望着两侧脸颊都已经肿胀起来的曹且,此时门外的曹方也扶着墙缓缓走了回来,见到曹且的模样,惊愕的问道:“且叔到底怎么了?” 秦殊答道:“我现在也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解释,只能根据眼下的线索做出一个粗略的推断——天灾不只是狂风闪电,更是一种诡异的力量,能够蛊惑天灾范围内的不学之人。且叔就是因为受到了天灾的蛊惑,这才杀了他的妻子,甚至就连他已死的妻子,都受到了天灾的蛊惑,在后厨诈尸而起。” 曹方听罢良久不语,似乎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 而范勇则指着曹且问道:“那秦兄,目前来看,且叔并非是天灾之眼了?” 秦殊轻轻点头以示认可,说道:“且叔现在已清醒,但天灾并未有丝毫终止的迹象,想来他们夫妻都不是天灾之眼,而是这场天灾的受害者。” 话音甫落,范勇面前的曹且再生异变,他眼中的血丝重新弥漫开来,瞳仁也再度缩小,同时脸上悲痛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诡异笑容。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这一次,曹且口中高喊着与那女尸相同的词语,身体也开始暴躁的扭动起来。 “且叔!冷静!” 范勇连忙又抬手抽去,连续三记耳光再次将曹且的状态强行镇定下来。 秦殊却摇头道:“范兄,这样的做法治标不治本,只能让且叔暂且恢复正常,可只要他仍然处于天灾之中,那么早晚还是会被蛊惑失控,为今之计,只能毁掉天灾之眼,平息天灾,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范勇也点头道:“秦兄所言极是,况且我担心再这么打下去,且叔会被我活活打死。” 见到曹且的惨状,曹方更是担心曹家村的家人。 “秦兄、范兄,天灾如此凶险诡异,我们还是快些去曹家村吧。想必这天灾之眼,必定在曹家村里!” 秦殊凝重点头道:“既然天灾之眼不在且叔家中,那么想来肯定是在曹家村里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上路吧。” 28、曹家村 在农舍中经历了这一番吊诡惊悚的怪事,秦殊他们三人的情绪都低落了许多,除此之外,三个人心头更是萦绕起一抹紧张情绪,毕竟仅有两人的农舍都已经被天灾祸害成这样,人丁兴旺的曹家村简直不敢想象。 曹方最是担忧,一路上闭口不言,只管闷头赶路,此时也不顾狂风呼啸,一个人冲在最前头。 秦殊和范勇却是一边赶路,一边议论。 “秦兄,我至今也没想通且叔为何会变成那副样子,若是被天灾蛊惑,那他又怎么能突然换了谈吐,更何况他本是不学之人,怎么突然满腹经纶,言谈之中能引经据典呢?” “不学之人”指的是没有接受过诸子百家中任何一家教育的人,亦被称为“不学者”,曹且就是个典型的不学之人。 反复推敲着范勇的问题,秦殊也摇头道:“这的确令人无法理解,且叔刚才所言,的确不是不学之人能说出来的,反倒像是个儒生的口吻。” “可又不是正经儒生。”范勇说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的确是儒家思想。可圣贤提出这八个字,是让吾辈儒生勉励自己的,却不应该强加在别人身上。且叔自己想成仁取义,却牺牲了妻子,这是何道理?” 秦殊沉吟片刻,揣测道:“也就是说,天灾以某种诡异的力量,将病态偏激的儒家思想,灌输到了且叔的脑海中,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似乎如此。”范勇轻轻点头,之后又问,“可为何偏偏是儒家?当今天下百家林立,影响且叔的为何不是墨家、道家,或是兵家,偏偏是我儒家?” 秦殊思前想后,只得出了一个可能的解释:“因为吾等三人是儒门子弟,难道是因为这个?” “什么?”范勇倒吸一口凉气,无法接受的反问道,“吾等本是来救灾的,难道反而帮着天灾为虎作伥了?” yawenba.net 秦殊见事情越琢磨越诡异,若是再这么探讨下去,恐怕会动摇了他们三个人征伐天灾的本心,当机立断阻止道:“罢了,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是先去曹家村,找出天灾之眼再说吧。” “秦兄说的是。”范勇也认可的说。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火光彤彤,在这漆黑的深夜中如一枚跃动的烛火,闪烁不休。 “这是曹家村的方向,曹家村失火了?”曹方瞪大眼睛,惊惶的说,“曹家村怎么会失火了呢?” 秦殊沉声道:“天灾中风势太大,一旦有了火源,恐怕要酿成大灾祸的,快,曹家村就在眼前,咱们加快几步,快去救人。” “快走快走!” 范勇也跟着催促,三个人发足狂奔,直奔着火光方向跑去。 终于跑到了火光处,映着彤彤烈焰,秦殊他们看到了天灾正中的曹家村。 这本该是个宁静祥和的田园村落,村外有大片大片的农田和几汪灵动的池塘,村庄里竹篱草棚的房舍鳞次栉比,稍微富庶一些的家庭盖起了白墙灰瓦的房屋院落。只是此时这恬淡的田园村庄彻底被天空中的电闪雷鸣和村落中的耀眼火光破坏,仿佛一副山水画上被蹭上了一抹猩红的鲜血。 曹方看了一眼起火的方位,马上说道:“是曹家祠堂的方向!失火的应该是我曹家祠堂!” 但他并未马上前往火场,而是先往自己家中赶去。 “爹!娘!阿禾!阿穗!卉儿!” 秦殊和范勇紧跟在后,随着曹方跑回了他的家中,连喊几声,院中无人回应,唯有几只家禽扑扇着翅膀叫个不休,但也并非是应和曹方,而是受到了电闪雷鸣惊吓做出的反应。 秦殊看向两旁的左邻右舍,发现不止曹方家中无人,就连两旁的邻居家中也是空无一人。 “人都不在,会不会是去救火了?” 范勇也赞同道:“祖宗祠堂供奉着祖宗牌位,是村子里最要紧的地方,曹兄,我想你家人应该是去一同救火了。”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曹方回到家后情绪反而更加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随手抄起院子里一只木桶,说道,“那我也去……我也去祠堂救火。” 三人各拿了一些运水的工具,便三步并作两步往祠堂的方向跑去,等靠近祠堂之后,果然见到人头攒动——恐怕整个曹家村的人都聚在此处。 秦殊抬头看向火场,只见偌大的曹家宗祠已经被烧的火炬一般了,这个时候除非把村外的池塘搬来灭火,否则其他的救火手段都只是杯水车薪。好在曹家祠堂左右并没有接壤其他房屋,这大火烧完就完了,不会再蔓延出去。 曹方拎着木桶,先在人群中找起了家人:“爹?娘?阿禾?卉儿?阿穗?” 喊了几声,人群中突然有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闻声钻了出来,她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五官端正,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皮肤晒得黝黑,却显得健康活泼。 “二哥?可是二哥回来了?” 曹方见到这大眼睛姑娘,顿时长舒一口气,连忙跑过去拉着手,上下打量道:“卉儿,你没受伤吧?咱爹娘呢?阿禾阿穗那两个呢?” “他们都在呢。夜里雷电劈了祠堂里的一棵老树,引发了失火,我们一起来救火,可没想到火越烧越大,根本就来不及救了……” 卉儿语速飞快的给哥哥解释着,说到一半,猛然看到曹方身后站着的两个彪形大汉——一个秦殊、一个范勇。 “呀!二哥去书院读书,怎么还把书院的门神给请回来了?” 曹方瞬间觉得羞耻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虎着脸抬手赏给妹妹一记暴栗,沉声道:“胡说八道什么,这两位是我同窗,都是书院里德才兼备的儒生,什么门神……真是失礼!” 之后连忙转身对秦殊、范勇道歉:“见谅见谅,舍妹不学无术,自小骄纵惯了,是个口无遮拦之人。” 秦殊温和一笑,并未见怪,心说:“我们现代人吐槽可比你妹损多了,你妹这点东西只是小儿科。” 范勇却是一副扭捏的样子,余光瞥了曹方妹妹一眼,顿时脸颊泛红的低下了头,小声道:“曹兄不必怪罪令妹,她心思灵动,说话不受拘束,倒是怪有趣的。” 曹方见范勇神态旖旎,双颊绯红,用眼角余光打量妹妹卉儿,一下便看穿了他那点少男心思,当即一把抓住范勇胳膊,沉声道:“范兄,我看你不太对劲,莫非也受了天灾蛊惑?不如我叫秦兄过来,让他帮你清醒清醒?” 范勇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捂着脸道:“不用不用!曹兄多虑了!我神志清楚,心无杂念,绝对没有被天灾蛊惑!” 29、燃烧的祠堂 见到自家妹妹安然无恙,依然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父母弟弟也都安全,曹方终于短暂的松了口气。之前在曹且农舍处受到的刺激和惊吓也缓和了一些,神情渐渐恢复如常。 他没失了礼数,先对秦殊、范勇介绍道:“舍妹名唤卉儿,比我年幼五岁。” 又对卉儿说道:“这位身材健硕的儒生哥哥叫范勇,另一个身材更健硕的叫秦殊,他们都是我在青阳书院的同窗,这次是来曹家村平息天灾的,在两位哥哥面前休得无礼!” 卉儿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应道:“晓得啦晓得啦。” 一边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一边闪烁着光芒,上下打量着秦殊和范勇的肌肉,看到他们把各自的儒衫撑得鼓鼓胀胀,大风一吹,还能隐约看到肌肉轮廓,再看一眼自家哥哥,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那单薄儒衫里包裹着的仿佛只有一副骨头架子一般,卉儿忍不住皱眉道:“二哥,同是儒生,怎么这两位哥哥如此雄壮,你却和家中雏鸡一般瘦弱?” 曹方闻言气得又要动手,抓着卉儿纤细的胳膊骂道:“我看你真是讨打!哪有说自家哥哥是雏鸡的?” 卉儿被曹方抓在手里,却丝毫不怕,仍嬉皮笑脸的调侃道:“想是二哥疏于学业,不像另外两位哥哥那么努力,这才没啥收获。我一会儿便去告与爹娘,让他们好好说说你!” “我才该去向爹娘告状,两月没回家,你这丫头愈发骄纵了!”曹方气冲冲的说。 兄妹俩正拌着嘴,人群中又有几道身影钻出,朝着这边走来。 其中一个矮小的孩童身影指着这边兴奋喊道:“是二哥!二哥回来了!” 紧接着一名身形佝偻的农人和一位体态敦实的农妇便快步跑了过来,口中一叠声的喊道:“方儿回来了?是方儿吗?” 曹方连忙迎过去,张开双臂,一把拥住两人。 “爹、娘,你们没事吧?” “当然没事,这不是都好好的嘛!你怎么连夜回来了?”农人抓着曹方胳膊,激动的说。他正是曹方的父亲——曹定。 “还不是因为这天灾降临在了曹家村,我心里记挂你们,这才跟着两名征伐天灾的同窗赶了回来。” 曹方神情严肃的说,又忍不住责怪道, “爹、娘,这天灾昨夜便初现端倪了,你们应该有所察觉吧?怎么不带着弟弟妹妹们逃离此处,却还留在村中?” 曹定摇头笑笑,语调舒缓的说:“先贤有云:‘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我与你母亲一辈子生长在曹家村,更何况家中还有你祖父、祖母要赡养,即便天灾降临,我们也不愿背井离乡……” 一番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只是听到这话,曹方却如中雷击,整个人呆立原地,面色惨白的望着自己一辈子务农的父亲。 因为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曹定的后背严重佝偻着,他的肤色也被阳光晒得黝黑,一双大手上更是布满了老茧。但他的眼睛却生得很大、很有神,想来卉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是遗传自父亲。只不过此时曹定的眼白中布满血丝,这些血丝仿佛嗜血的蠕虫一般寄生在眼球当中。 听完曹定这番话,秦殊和范勇也都察觉到了异常。 曹定自幼就是农民,一天圣贤书都没读过,就和村外的曹且一样,是个不学之人。 可如今他却能引经据典,一番谈吐与青阳书院的儒生别无二致,毫无疑问,这位可怜的农人也遭到了天灾的侵蚀和蛊惑。 此时曹方的两个弟弟也蹦跳着跑来,他们两兄弟的年纪比卉儿还要小上一些,两人中最年幼的那个,看起来也才七八岁的样子。 “二哥!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在青阳书院定学了不少本事吧?毕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再过几年,我也要去青阳书院读书!” “阿禾、阿穗……”曹方浑身巨震,连忙弯下腰来仔细查看两名弟弟的眼眸,只见他们清澈纯真的眼睛中同样密布着血丝,虽不及父亲曹定双目中血丝密集,却依然可以染红他们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目。 秦殊和范勇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曹方的妹妹卉儿,以及母亲到目前为止还算正常,暂且没有被天灾蛊惑的迹象。 轻轻拽了拽秦殊衣袖,范勇低声问道:“秦兄,现在该当如何?是否要帮曹兄解救他的父亲和弟弟?” “怎么解救?当着全村人的面抽人家大嘴巴子?只怕到时候曹老伯救不下来,咱们两个要先交代在这!”秦殊低声说道。 “唔……秦兄言之有理。”范勇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一时间又陷入了迷惘当中。 “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找出这天灾之眼,只不过现在我们连天灾之眼是人是物,有何特征的不知道,根本无从下手。”秦殊皱眉说道。 一句话刚刚说完,人群中突然有一道身影缓缓走上一处高台,咳嗽一声,朗声道:“诸位乡亲听着,我曹氏祠堂失火,眼看便要付之一炬,可我曹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却都还供奉在祠堂当中,尚未救出!圣人云:‘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又云:‘有水火盗贼,则先救祠堂’,祖宗牌位是我曹家之本,是我曹家之始,不可不救!今日我曹家子孙哪怕粉身碎骨,也务必要将祖宗牌位从火场中救出!” “什么?” 听到这话,秦殊只觉得荒诞至极,抬头望向祠堂方向,只见这大火已经覆盖了所有出入口,这个时候闯进火场,岂不是白白送死? 再看向那发话之人,只见他是个白发苍苍、身材枯瘦、精神矍铄的老者,一双眼睛赤红如血,不仅眼白中布满血丝,瞳仁也已经缩成了小小一点,正是被天灾严重侵蚀之相。 “这人已经彻底迷失心智了,就像且叔一样。”秦殊沉声道。 范勇则转向曹方,问道:“曹兄,他是何人?” 曹方表情绝望,颓然无力的说:“这是我曹家的族长,我祖父的堂兄,在这曹家村中,他便是执掌一切之人……” 爱阅书香 30、逝者如斯夫 就在曹家族长发表完这番言论之后,现场曹家子孙们立刻给出了热烈的响应。他们转向燃烧着的祠堂,振臂高呼道:“祖宗牌位,不可不救!祖宗牌位,不可不救!” 秦殊身旁,曹方的父亲以及两个弟弟也变得情绪激动,跟着其余村民一起,按着某种诡异的韵律,声音洪亮的喊道:“祖宗牌位,不可不救!” 曹家族长望着眼前一呼百应的局面,脸上露出了欣慰笑容,他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先制止住众人的呼喊声,随后朗声安排道:“保护祖宗牌位,刻不容缓,我们曹氏子孙责无旁贷。你们依照血脉亲缘之序奔赴火场,由旁系血亲中辈分最低者开始,依次冲入祠堂中,迎出牌位!” 此言说罢,人群中一户人家主动迈步而出。 这户人家的男主人——一名三十岁出头,身形结实,面容黝黑,臂膀宽阔的庄稼汉朗声说道:“族长,按亲缘,我家是曹氏旁系,按辈分,我家也是宗族中最低。我一家四口愿奔赴祠堂,迎出先祖牌位!” 秦殊借着祠堂的火光向他望去,只见他双目通红,眼白中血丝弥漫,在眼前的烈火映照下,更显得凶戾狰狞。 他身旁还站着妻子,以及两名年纪与卉儿相仿的儿子。他们的眼睛,同样闪烁着灼灼的红芒。 曹家族长听到他的申请后满意的点点头,赞许道:“临危不惧,舍生忘死,这才是我曹家的大好男儿。去吧,务必将祖宗牌位迎出!” “必不负族长之托!” 男人大吼一声,伸手拉住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一家四口面对着熊熊烈火,大步流星冲了进去。 然而刚刚闯进祠堂,炽热的火舌便席卷而来,顷刻间包裹住这一家四口,毫不留情的将他们吞噬干净。 这一刻,惨叫声凄厉响起,与头顶苍穹中的霹雳雷霆声融为一体,四个人形火炬眨眼的功夫便倒在了曹氏祠堂的火海当中,惨叫声也渐渐平息下去。 亲眼目睹了这出惨剧,秦殊他们只觉得又荒诞又可悲,因为之前已经在曹且的家中见识过另一出惨剧,所以他们三人这一次并未受到太大的震撼。 反倒是曹方精神正常的妹妹卉儿大惊失色,拽着父亲的胳膊惊恐的问道:“爹!族长为什么要派人去送死啊!火势已经这么大了,根本不可能再救出牌位了,宁叔他们一家为什么还要冲进去呀!” 曹定猛地一甩胳膊,将饱受惊吓的卉儿摔在地上,随后转过头来,瞪着眼睛怒道:“你懂什么?祖宗牌位是我曹氏之本!怎能毁在火海中?我曹氏子孙豁出去性命不要,也要救出祖宗牌位!” 卉儿跌倒在地,胳膊和腿上全都摔破了,她惊恐万状的看向父亲,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无比的陌生。 “爹爹……你从未凶过我,从小到大,你从未如此凶过我……” 她口中喃喃念着,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委屈,此时祠堂的火势又大了一些,明亮的火光将曹定的面孔照的无比清晰,这一刻,卉儿分明看到,父亲的眼白居然变成了狰狞的红色,他的瞳仁也越缩越小,就像高高在上的族长一般。 “你……你不是爹爹!你不是爹爹!” 卉儿挣扎着爬起来,惊慌的跑到曹方面前,拉着哥哥的手,指着曹定道:“二哥,他不是爹爹!他不是爹爹!” 曹方连忙一把搂住妹妹,把她牢牢护在自己怀中,温柔拍着她剧烈颤抖的身体,语气悲伤且无助的说道:“卉儿,他是爹爹,但也不是爹爹。一切都是因为这该死的天灾啊。” 卉儿听得似懂非懂,明亮的眼睛里怔怔流下泪水,她紧紧抱着曹方,颤声道:“二哥,你快救救爹爹呀,你这次回家就是来平息天灾,拯救我们的,不是吗?你快救救爹爹啊……” 曹方却也束手无策,只是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就在此时,又是一家人手牵手冲入了火海,他们要遵从曹氏族长的命令,去拯救那恐怕早已在祠堂里烧成灰烬的祖宗牌位。 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与上一户冲入祠堂的家庭一样,漫天的大火转瞬便将他们彻底吞噬,如同一张血盆巨口,吃得他们渣都不剩。 站在高台上的曹氏族长却露出欣然笑容,抚掌称赞道:“好!好!好!这才是我曹家子孙的好榜样!我曹氏以孝为先,能经受熊熊烈火的考验!孝道是我曹氏立族之本,只有我们孝顺先祖,将来我们的子孙才会孝顺我们,这样我们曹氏宗族才能传承千载!绵延万代!” 话音甫落,又是一家人手牵手冲入火海当中,却瞬间就被淹没在熊熊燃烧着的祠堂里。 看到这里,秦殊攥紧拳头骂道:“草,这混蛋老头还妄想什么曹氏宗族传承千载?再这么下去,恐怕今天晚上曹氏就要团灭了!” 范勇则盯着高台上双目通红的族长,揣测道:“秦兄,我看这曹氏族长被天灾侵蚀已深,而且还不断的蛊惑其他族人,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天灾之眼?” “的确有这个可能。”秦殊马上赞同道,“我也觉得无论是他的身份地位,还是精神状态,都很像是天灾之眼。” 一听这话,曹方猛地拔剑在手,沉声道:“既如此,解决掉这天灾之眼,天灾是不是就结束了?” 看他的架势,似乎打算亲手除掉曹氏族长,宁愿背上族人的骂名,也要制止这场荒诞惊悚的惨剧。 然而父亲曹定见状却是勃然大怒,指着曹方骂道:“逆子,你想做甚?莫非想要以下犯上,忤逆族长不成?” 曹方知道父亲已经迷失心智,不和他多说,提剑就要往族长的方向冲去。不料就在此时,阿穗阿禾两个弟弟却突然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抱住曹方的两条腿,让他无法行动。 “二哥,莫做傻事!” “二哥,你不是读书人吗?怎么连尊卑有序的道理都不明白呢?” 曹方一时间动弹不得,怒道:“你们两人快松开我!” 秦殊见到曹方被人制服,干脆自己迈开步子,朝着族长的方向冲去。然而刚跑出两步,曹定一个飞扑拽住秦殊的脚腕,大吼道:“快来人!这人要袭击族长!” “什么?!” 族人们听到消息,瞬间聚拢起来,一时间数十双猩红的眼睛望向秦殊,又有不少魁梧农夫向他扑来。 “岂有此理!” “把这人擒住!” 面对蜂拥而上的曹氏族人,秦殊振臂一挥,怒吼道:“各位都是曹方亲戚邻里,我本不该和你们动手,但如果你们不识抬举,我也绝不手软!” 说罢一脚踹过去,先把曹方老爹踹翻在地,又反手一记耳光,抽翻了面前一名壮硕农夫。 之后他挺起胸膛,瞪着一双虎目扫视周围,沉声喝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ahzww.org 31、既来之,则安之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听到秦殊这句话,周围的村民们俱皆是面露诧异,神色怔然。 倒不是因为他们听不懂这句话,毕竟在天灾的侵蚀和蛊惑之下,村中之人全都被灌输了一脑子偏激的儒家思想,对儒学典籍也都倒背如流,只是在他们的理解中,这句话压根就不适用于眼下的情形。 这句话出自《论语·子罕》,正统的解读应该为:“时间如流水一般匆匆而逝,日夜不停。” 也有鸿儒提出过新解,认为这句话应该理解为:“追求圣贤之道应该像河川奔流入海一样,日夜不停的前进着。” 可无论是哪一种解释,放在眼前的情况下都是说不通的。 他们只觉得秦殊这莽汉根本就是在牵强附会,胡乱拽文。 然而就在此时,秦殊马上对自己引用的语句做出了解释,他紧紧攥着拳头,逼视着面前试图围攻他的农夫们,沉声道:“被我打死的人就像流水一样多,整日整夜都数不完!” “什么?” 村民们惊诧万分的望着秦殊,一时间只觉得荒唐至极。 “可笑!你分明是在曲解经典!” “这句话怎会是这个意思?” “亏你还是青阳书院的书生,竟然说出如此狂悖之言,真是有辱斯文!” “荒诞不经!狗屁不通!” 霎时间群情激奋,秦殊的言论顿时引起曹家村民的攻讦,众人瞪着一双双猩红眼睛,指着秦殊不断的唾骂批判。 秦殊却冷笑道:“你们一群失心疯反倒来说我荒诞?我看你们才是荒诞中的荒诞!奉劝你们一句,如果不想成为‘逝者’,就给我老实点!” 他本想凭这一番话镇住现场躁动的村民,但结果显然是徒劳无功,村民们即便面对熊熊燃烧的烈火都可以凛然不惧,慷慨赴死,更别说只是面对秦殊言语上的恐吓了。 很快,农夫们便怒吼着冲向秦殊,将他牢牢围困在原地,虽然秦殊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些人制服在地,但奈何他们数量太多,前仆后继的围攻上来,以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拖住他,让他无法去毁掉天灾之眼。 见到秦殊受困,范勇连忙悄悄向他靠拢,准备杀出一条血路,帮他的好兄弟脱身。 但就在他靠过来的时候,秦殊却向他使了个眼色,目光瞥向高台上的曹氏族长——此时秦殊以一己之力拖住了整个村子中的大部分壮汉,这就让族长的位置守备空虚,范勇刚好可以趁虚而入,赏族长一套“大力出奇迹”。 “范兄,平息天灾,就看你的了!”秦殊一边抬手掐住一名农夫的脖子,一边在心中为范勇默默祈祷。 范勇倒也狡猾,先假装围观村民们和秦殊的搏斗,口中也随着村民们一同高呼:“保护族长!拦住凶徒!保护族长!拦住凶徒!” 呼喊口号的同时悄悄往族长的方向移动,却并不朝向族长,只是用余光瞄准目标,一点一点的朝着侧方挪动。 终于来到高台之下,范勇高声喊出最后一句:“保护族长啊!” 喊话的同时双膝一弯,骤然发力,一步窜到了高台之上,伸出粗壮的胳膊,狠狠搂住老族长,勒着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夹在腋下,紧接着巴掌高高扬起,清脆的抽了他一记耳光! “看我大力出奇迹!” 啪——! 耳光响亮! 曹氏族长的脸颊顷刻间肿胀起来。 正在与秦殊搏斗着的村民们听见动静,惊慌失措的回过头去,却看到高高在上的曹氏族长此时被一名粗壮的莽汉挟持在腋下,正惨遭他的蹂躏! 那莽汉一边抬手抽着族长耳光,一边还在口中念念叨叨什么“大力出奇迹”,一副癫狂狰狞的姿态,映着曹氏祠堂的火光,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曹定见到这一幕,转身怒斥着曹方道:“逆子!你究竟带了什么狐朋狗友回来?这两个人举止狂悖,以下犯上,简直如蛮夷妖孽一般!” YY小说 曹方却昂首挺胸,满面自豪的说:“他们才不是蛮夷妖孽,他们是来拯救我曹家村的壮士!” 眼看着老族长被范勇打的七荤八素,人脑袋都要给揍成狗脑袋了,围攻秦殊的村民们纷纷转身企图救援族长,却又被秦殊给伸手拽住。 “想跑?‘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到我这,就给我安葬在这里吧!” 说罢两手各抓住一名庄稼汉的脑袋,轻轻一撞,便让他们晕厥在地。再俯身使出一招扫堂腿,顷刻间又扫倒了两个试图逃走的人。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范勇也在不遗余力的完成着自己的任务,左右开弓的抽打老族长,帮助他尽快恢复神智。在秦殊的掩护下,整个过程相当顺利,老族长的眼白中血丝渐渐褪去,瞳孔也缓慢的恢复正常。 “秦兄、曹兄,见效了!老族长的神智要恢复正常了!” 曹方闻言大喜,连忙看向自己暴躁的父亲和两名失智的弟弟,可此时他却发现这三个人的情况依然很严重,他们的眼球非但没有好转的趋势,反而变得更红。 更为棘手的是,就连曹方的母亲也逐渐失控,指着秦殊和范勇质问曹方道:“方儿,快阻止你这两个同学啊,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要毁掉我们整个曹氏宗族吗?”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曹方几近绝望,抬头对范勇喊道,“范兄,天灾并未被阻止,族长并非是天灾之眼!” 此时秦殊和范勇也逐渐察觉到了这件事,因为即便在老族长恢复神智的情况下,曹家村上空的雷霆闪电也并未停止,乌云更是越积越厚。 眼看着局势再次陷入僵局,秦殊他们都有些束手无策,曹家村总共上百号人,总不能把他们都夹在腋下一个一个的抽耳光吧? 就在此时,村民中突然有一名中年农户越众而出,他并未去找秦殊搏斗,也不管被范勇挟持的族长,而是指着仍然在燃烧着的祠堂,大声的说:“乡亲们,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最紧要的,是要迎出我曹氏一族的祖宗牌位啊!莫被这些凶徒扰乱了正事,快去祠堂中迎出祖宗牌位!快啊!” 32、吾道一以贯之 在这名中年农户的发言主张之下,曹家村的村民们再次转向了烈火焚烧下的曹氏祠堂,很多人都对这番言论表示认可,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 “六郎说的对!” “迎出祖宗牌位才是当务之急!” “不要耽误正事,快去迎出祖宗牌位!” “下一户该是谁家?快冲入火场去迎出牌位啊!” 很快,又是一户人家手拉手冲入了火海当中,随后发出凄厉惨叫,消弭在了张牙舞爪的烈焰里。另一户人家马上补位,跟随着前一户的步伐毫不犹豫的慷慨赴死。 见到这一幕,曹方着急的大喊:“你们别送死啊!你们都疯了吗?” 曹方的母亲却狠狠跺脚,指着曹方呵斥道:“方儿住嘴!我看你才是疯了!怎么送你去读了这几年圣贤书,反倒变得数典忘祖、贪生怕死了?” 一片慌乱和嘈杂当中,那被众人称作“六郎”的中年人仍然在从容指挥道:“我曹氏子孙不惧烈火,不怕牺牲!只要能迎出祖宗牌位,我们死掉再多人也值得!” 秦殊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中年农户所吸引,心中忖度道:“六郎?曹六郎?给青阳书院送食材的那个曹六郎?可书院的厨子分明说过,曹六郎今晨送过食材后便带着全家人逃难去了,他怎么可能还留在村子里?” 很快秦殊便察觉到,曹六郎身份诡异,他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更何况他此时的所作所为,更是将曹家村民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看比起曹氏族长,你更像这个天灾之眼!” 想清楚这一点,秦殊也不再阻拦面前的农夫们,抬手朝着范勇的位置一指,喊道:“快去救你们的族长,族长快被那莽汉给打死了!” 一听这话,农夫们连忙又朝着范勇扑去,吓得高台上的范勇大惊失色,本能的勒着曹家族长的脖子,以他为人质威胁道:“你们……你们都老实点!否则……否则我就扭断他的脖子!” 秦殊朝着范勇挤眉弄眼,心道:“范兄,方才我帮你打掩护,现在换你掩护我了!” 之后趁着范勇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他悄悄伏低身子,绕过人群,朝着正在指挥村民们奔赴火场的曹六郎摸了过去。 终于蹑手蹑脚的来到他的背后,秦殊刚准备赏他一招“正义的悲刺”,可尚未出手,原本投入的对村民们指手画脚的曹六郎猛地转过身来,一双猩红色的眸子凝望着秦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的开了口:“你终于找到我了,我已等你许久了。” 说也奇怪,他分明是曹六郎的相貌,曹六郎的神态,但说话的声音却与刚才截然不同,听起来仿佛换了个人。 可偏偏这声音却慈祥悦耳,让秦殊觉得非常耳熟,再一琢磨,秦殊愕然大惊道:“怎么会是……您?” 曹六郎笑容更盛,突然伸出手来抓着秦殊的衣襟,然后身子向后一倒,拽着秦殊一同向某个肉眼不可见的深渊坠落。 这一刻秦殊顿时觉得脚下一空,身体失重,整个人与曹六郎纠缠在一起,在这虚无空间内急速下坠,耳旁都是呼呼的风声,曹家祠堂那彤彤火光与遥远天穹的电闪雷鸣渐渐消失不见。 两人也不知坠落了多久,终于摔倒在了一片绿意青葱的草地上,秦殊警惕的翻滚着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却再次愕然——只见眼前的景物无比熟悉,周遭是稀稀疏疏的竹子,不远处则是一条蜿蜒河流。 这里分明是青阳城外的竹林,亦是青阳学子们晨读的场所。 而那拽他一起下坠的“曹六郎”,此时早已变了模样,他从地上缓缓站起,转过身来,霎时换上了一身褒衣危冠,面孔也变得儒雅慈蔼。他哪里还是曹六郎,分明就是另一个人,另一个秦殊无比熟悉的人。 青阳书院——董夫子。 秦殊的授业恩师! 秦殊惊愕的望着眼前的人,这个很可能就是天灾之眼的人,声音颤抖的问道,“怎会是您?这天灾之眼……怎会是您?” 董夫子笑容恬淡,语调舒缓的说道:“这世上多的是你意想不到的事情,你越是博学多闻,越是见多识广,你的疑问和困惑也就越多。这一次,便让为师成为你最初始的困惑吧。” 思路客 秦殊眯着眼睛细细思考这句话中的含义,随即连忙摇头道:“不可能,你只是天灾对我的蛊惑!你并不是真正的董夫子!少忽悠我,你既然可以变成曹六郎的样子,当然也能变成董夫子的样子。” 之后他攥紧拳头道:“你的真正身份,是造成一切灾难的天灾之眼,只有毁掉你,天灾才会结束,曹家村才能得救。” 董夫子听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目光仍然平静的像是一汪秋水,他用一副闲话家常般的口吻说道:“秦殊,在我众多的学生当中,你绝非悟性最佳的一个,也并不算最顽劣的一个,但你却最为特别。你的特别之处在于,你比聪明人鲁莽,却又比鲁莽者聪明。” 秦殊越听越不耐烦,刚被夫子说的“鲁莽”本性暴露无遗,提着拳头快速冲向董夫子,怒道:“少给老子扮谜语人,受死!” “子曰:吾道一以贯之!” “儒家的道,就是一拳打穿一切!” 董夫子闻言哑然失笑,轻轻摇头叹道:“秦殊,你又以你这独到的思维来解读圣贤之语了,说来可惜,若你今日死了,往后怕是就听不到这别出心裁的注解了。” 说罢他猛地扬起衣袖,双臂一振,霎时间胸中浩荡正气澎湃而出,顶上青芒精光暴现!秦殊的身体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屏障,瞬间受到了剧烈的反弹和冲击,下一刻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挣扎着爬起,他愕然望向面前青光聚顶的董夫子,沉声疑惑道:“这是我儒家悟道之力,你怎会掌控我儒家的炼心悟道之术?” 董夫子摇头浅笑,一身皓白如雪的儒衫轻轻鼓荡,周遭辉耀如日光的青芒也随之闪动,他缓缓开口,耐心说道:“因为我本就是儒门中人啊,傻小子,事到如今,你仍不肯唤我一声‘夫子’吗?” 33、以诗文入战 闻说此言,秦殊的心中不由自主产生了惊骇情绪,若说眼前这天灾之眼不是董夫子,他如何能施展出儒家的招数? 但这想法刚刚冒头,秦殊便强行将它压制下去,心道:“搞我心态是吧?玩心理战是吧?我偏不中计!今天我管你耍得什么阴谋诡计,哪怕你真的是董夫子,我也要邦邦两拳给你砸烂!” “废话少说,接招!” 秦殊调整方向,足下发力,再次朝着董夫子冲去,一拳携着奔马惊雷之势凶猛击出! 董夫子连忙侧身躲避,在秦殊的威胁之下步伐有些慌乱,他长袖挥动,利用浩然正气的劲道方才稳住平衡,而后不免赞许道:“即便面对困惑也能不移本心,这便是你与众不同的一点——比聪明人鲁莽。有时候不去深究,不去冥思,反而可以更快解决问题,反倒是想得太多、心思太细之人,往往与成功南辕北辙。” 秦殊收住拳势,撇撇嘴道:“糟老头子真能哔哔。”之后转念一想,又喜道:“常言道:‘反派死于话多’,你话这么密,依我看是离死不远了。” 董夫子却淡然一笑,转过身来面向秦殊,长袖挥舞,胸腔鼓荡,口中吟诵了一句诗文:“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随着诗文出口,董夫子周身耀眼青芒突然暴涨,紧接着青芒在半空之中凝聚旋转,竟形成了一个波澜壮阔的青色漩涡! 漩涡扩张,遮天蔽日,随后漩涡中有实物具象成型——漫天枯黄干瘪的落叶如飞镖暗器般朝着秦殊急速坠落,又有一道水柱如长江大河般奔涌而至,滔滔不绝的灌注向秦殊的所在之地。 秦殊暗暗心惊:“诗词入战,言出法随!这是儒门鸿儒境以上之人方可掌握的能力。” 他翻滚着躲过落叶的袭击,却被汹涌水流击中胸膛,顿时失去平衡倒在水中,差点被一股脑冲到竹林边的护城河里。 挣扎着爬起来稳住身形,却感觉胸前剧痛,水流恐怖的冲击力仿佛一记重拳,险些打断了他的肋骨。 董夫子神色如常,眼含笑意,再次望向被冲成了落汤鸡一般的秦殊,口中再次吟诵了一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十四字吟罢,秦殊只觉得脑海中“嗡”的一声轰鸣,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压力如无形大手般从上空俯按下来,结结实实的按在了他的双肩之上!之后青芒在瞬间幻化出万千星光,如骤雨般朝着秦殊所在的位置坠落,每一枚星光打在身上,都带来了刺骨的灼痛! 秦殊咬紧牙关强忍着,沉声道:“这天灾之眼果然有些东西。” 董夫子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仿佛并非在与秦殊交手,而是在与挚交好友探讨诗词,未等秦殊在“星河”中挣脱过来,他再次悠悠然开了口:“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刹那间场景再变,秦殊抬眼间只看到眼前突然多了无数着装妖冶、身段曼妙的莺莺燕燕,她们挥舞着衣袖腰肢扭摆,媚眼横波的对他投来无限情意,身上的脂粉香气更是沁人心脾,让秦殊闻得一阵心旷神怡。 面前的三四位舞姬更是慷慨温柔的投怀送抱,用自己白玉细腻的胳膊环住秦殊钢铁般的身躯,随着韵律的舞动而轻柔扭动。 然而就在一曲将罢之际,舞姬们纷纷四散逃开,人群中猛然闪现出一口寒光凛冽的长剑,剑尖闪烁着点点寒芒,如惊雷霹雳般朝着秦殊直刺而来! 好在秦殊早有准备,并未在一群舞姬搔首弄姿之下迷失心智,未等长剑刺来,他先劈手抓住身旁一名身材娇小的舞姬,朝着长剑反手掷去。 wucuoxs.com 一声惨叫,舞姬命丧于长剑之下,长剑也至此止住势头,并未再度向前奔袭。秦殊振臂横扫,又扫倒了身旁两名舞姬,迈步向前,再度朝着董夫子冲去。 董夫子几番攻击都没能彻底击倒秦殊,却仍然气定神闲,并不惊慌,但见他捻须轻笑,又要诵出下一句诗文来。 秦殊看的着急,心中明白两人之间差距明显。董夫子只需要上嘴皮一碰下嘴皮,便可以召唤出雷霆风雨、千军万马,让他无力招架。他想要击败董夫子,却只有近身搏击这一条路径。 “这糟老头子诗词储备极其丰富,再让他背下去我恐怕要被他活活耗死,不行,眼下必须想个办法,打断他的施法……” 危急关头,秦殊心念电闪。 另一边董夫子长袖一挥,又是一句诗文即将出口:“老夫聊发少年狂……” 秦殊突然觉得这句诗耳熟,紧接着眼前一亮,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一树梨花压海棠!” “嗯?!” 董夫子闻言一怔,竟瞬间忘却了下半句该怎么续。 “‘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是何意?” 董夫子一口气憋在胸腔,险些憋炸了胸膛,这一刻又忘了原本这句诗下面该接哪一句,无奈摇头清空思绪,再度开口道:“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倒拔垂杨柳!”秦殊双手叉腰,朗声接道,心中不免燃起一股自豪感,“好家伙,就没我接不上的诗!” “荒唐!这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你为何非要将它们凑到一处? 董夫子终于失了分寸,勃然暴怒,原本悠然吟诗的心境也丢失一空,这一刻仿佛是个被点燃的爆竹。 秦殊见他渐渐失控,心中一喜,并不急着发起反击,而是继续对他火上浇油。 “好端端的,董夫子怎么不吟诗了?想是你吟诗吟累了吧,既如此,学生可就献丑了!” 他清了清嗓子,当即便摇头晃脑的背了起来: “楚王好细腰,单于夜遁逃。” “男儿当自强,对镜贴花黄。”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横扫饥饿,做回自己。” “垂死病中惊坐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军过后尽开颜。” “仰天大笑出门去,归来倚杖自叹息。”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 听到这里,秦殊对面的董夫子早已是面色绛紫,双目通红,呼吸急促,浑身颤抖,眼见着原本一个气度不凡的大儒,变得仿佛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一般。 —————— 求个推荐票呀~ 34、你的心乱了 儒道一途,讲究的本就是炼心,尤其随着境界的提升,更需要儒门中人稳住本心,方可无往不利。 董夫子以诗词入战,吟诵诗文之时不仅要运转浩然正气,心中更要勾勒出这诗文描绘的景象,再将之具象成型。这便要求他本心必须稳固,灵台必须清明。 可在秦殊这些东拼西凑、荒诞不经的诗文背诵出来之后,董夫子的思路彻底被打乱了,原本的心境仿佛一汪波澜不兴的湖水,现在却被秦殊接二连三的扔进了一块又一块巨石,激起层层涟漪。 “什么‘男儿当自强,对镜贴花黄’、什么‘老妪力虽衰,波撼岳阳城’、什么‘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倒拔垂杨柳’……荒唐!实在是荒唐!” 一口浩然正气郁结在胸,董夫子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得阻塞不畅,再想要吟诵一首诗文来制服秦殊,他愕然发现,自己脑海中思绪纷乱,竟连一首合适的诗词都挑选不出来! “料峭春风……春寒料峭……” 更为棘手的是,董夫子非但挑不出一首完整的诗词,即便是想出来语句,可脑海中的想象力也仿佛被秦殊捏碎,完全勾画不出这唯美诗文中原本的意境和景象。 这堂堂鸿儒境及以上才可以使用出来的儒门绝学,竟被秦殊这个焚琴煮鹤之人给彻底糟蹋了。 眼看着董夫子面色越来越紫,周身青芒也渐渐暗淡,一口浩然正气憋在胸口,再也无法口占诗句,言出法随,秦殊幸灾乐祸,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夫子,你的心乱了。” 说罢脚下发力,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夫子,来到他面前位置后暴起出手,狠狠一拳捶在董夫子的胸膛之上。 “喝!” 一声闷响,董夫子的身体顿时如出膛炮弹般被砸飞出去,接连砸断了七八支手腕粗的竹子。 秦殊得势不饶人,快步跟上,左手一把将摔倒在地的董夫子拽起,右手又是一拳,依然瞄准他胸口浩然正气凝聚的位置。 嘭——! 这一次夫子仰面躺倒在地,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又弹起,口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上洁白无瑕的儒衫。 秦殊仍不停手,再度给出第三拳,这一次他高高腾空而起,右拳俯冲而下,仍然瞄着夫子的胸口,狠狠一拳击出! 轰——! 拳头打中胸膛的一刹那,秦殊只觉得头晕眼花,四周空间坍缩,那种诡异的失重感再次袭来。天旋地转之间,四周的空间变得漆黑一片,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渐渐恢复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也能缓慢的睁开双眼。 举目四顾,只见他正站在曹氏祠堂门外,刚刚去偷袭“曹六郎”的位置,只是曹六郎早已消失不见,周围只有一些其他村民,正满面惊慌的看着他。 不远处,范勇仍然勒着曹氏族长的脖子,将他挟持在手,高台下则是一群茫然失措的农夫,呆呆的望着他们无动于衷;曹方手持长剑,仍被两个弟弟抱着左右双腿,但此时两个弟弟已经松开了双臂,愕然抬头望向自己的兄长。 只是再细看的时候,秦殊惊喜发现,曹家村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眼睛都恢复了正常,虽然眼白中仍有血丝,却并非是刚才那种诡异的通红,曹方的父母也没有再引经据典的批判他、训斥他,反倒变得有些木讷、有些胆怯。 此时遥远天穹上一道天雷炸响,接着就有雨滴扑簌簌的落下,雨滴渐渐变大变密,浇在曹氏祠堂熊熊烈火上,很快便将火势压了下去。 农民出身的曹氏村民们对雨水有着铭刻在骨子里的亲切感,毕竟雨水可以让庄稼茁壮成长,雨水预兆着丰收,在雨水的洗礼下,他们的表情渐渐从凝重、紧张和迷茫变得从容。 bqgxsydw.com 曹方察觉到这一切之后,一把扔下佩剑,朝着秦殊高声喊道:“秦兄!你成功了!你毁掉了天灾之眼!你平息了天灾!” 高台上的范勇后知后觉,先仔细确认了一下村民们不再围攻自己,这才连忙松开已经快被他勒晕过去的族长,扶着老先生在高台上躺好,解开前襟来透气。然后朝着秦殊兴奋喊道:“噫!壮哉秦兄!” 秦殊喜出望外,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开心,他三两步跑到范勇面前,好奇问道:“范兄,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那曹六郎突然就不见了?” 范勇回道:“我只见你悄悄摸到曹六郎的背后,还没出手,曹六郎就突然炸了,整个人化作一团黑烟,弥漫四散,渐渐消失。” “什么?”秦殊简直无法相信的确认道,“就这么简单?从我摸去曹六郎背后到现在,就这么短短的一瞬吗?” “是啊。”范勇认真点头道,“这黑烟把你包裹住,但约莫几息的功夫就消散了,然后你便跑过来找我了。” 秦殊点点头,心中暗道:“想来天灾之眼刚才是把我拽到了另一个时空当中,与现实彻底割裂,以至于无论我在那边过了多久,在这边看来也不过一瞬。” 之后他不免思考道:“倘若我刚才那一战没有获胜,而是输给了天灾之眼的话,那结果会如何呢?黑烟散去,剩下的只会是我的一具尸体吗?这天灾是不是也无法结束呢?” 这时雨势渐大,滂沱的雨水连贯的从空中急坠而下,冲击在曹家村这片肥沃富饶的土地上,激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雨雾。原本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村民们也浑身湿透。 曹方连忙快步跑向秦殊和范勇,招呼道:“雨已大,请二位仁兄移步寒舍暂避风雨吧。” 秦殊和范勇连忙点头道:“好。” 曹方再转身回去,招呼着父母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回家,其他村民也暂且收拾情绪,快步往家中跑去,随着天灾平息,也没人在乎那祖宗祠堂里的牌位了。即便现在有人拱手将牌位送给他们,恐怕他们也是不屑于多看一眼的。 奔走在避雨的路上,曹方的妹妹卉儿冷不丁伸出手戳了戳秦殊的胳膊。 “秦殊哥哥,多谢你救了我爹爹。” 整个天灾的过程中,卉儿是村子里为数不多并未被侵蚀蛊惑的村民。 秦殊回头对她浅浅一笑,低声道:“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心中却忍不住琢磨:“平息了这场天灾,按理说我该收获不少功勋吧?也不知道这笔功勋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到账呢。” 35、结束和开始 秦殊一行人终于踩着泥泞的土壤跑回了曹方家中,此时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衣衫紧紧贴合在身体上,雨水的温度冰凉彻骨。 曹方父亲转身去搬来干柴生火,曹方的母亲则从木箱里翻出两件打满补丁,袖口、领口都已磨损严重的粗布短衫,表情羞涩的递给秦殊和范勇,道:“实在对不住,家里没什么像样的衣服,只有方儿他爹平时穿的两件旧衫,虽然破旧,但却是洗的干干净净的,你们快换上吧,别冻坏了身子。” 范勇下意识谦让道:“伯母不必客气,吾等……” 还未说完,秦殊便主动抬手接过曹方母亲递过来的衣物,微笑着说道:“如此便谢过伯母了。” 之后利索的解下自己的儒衫,用桌边的帕子擦干净身上雨水,再穿起曹方父亲的衣服,对曹方母亲微笑着说:“伯父这件衣服我穿起来稍微小了些,不过却是干爽舒服。” 范勇本想推辞一番,让曹方和他的弟弟们先换上干爽衣物,毕竟家里衣服有限,木箱里只剩下这两件像样的外衣。 但看到秦殊换上衣服之后,曹方母亲欣慰的笑容,范勇恍然大悟,心道:“我懂了,若是我和秦兄执意推辞,伯母恐怕并不觉得我们是在客气,反倒可能误会我们嫌弃农人的粗布短衫。秦兄不假思索的换上新衣,却让伯母眉开眼笑……这为人处世上,秦兄竟也是高手。” 他连忙也学着秦殊,脱下自己湿漉漉的儒衫,换上了干爽的新衣。 曹方母亲见到两人都换上了曹定的旧衣服,非但并不嫌弃,反而都很开心,她也由衷露出慈祥笑容,微笑道:“哎呀,可惜方儿他爹的身量太瘦小,你们两人都是魁梧高大的英挺男儿,这衣衫穿在身上紧了一些,让你们两个大小伙子受罪了。” 秦殊笑呵呵的说:“不受罪,这哪儿是受罪,之前湿透的儒衫穿在身上才是受罪呢。” 此时旁边曹方却一脸幽怨,一边拧着衣服上的雨水一边幽幽道:“娘,怎么家中就这两件干爽衣物了,我之前的旧衣服呢?” 母亲指了指两个弟弟的身上,说道:“你那些旧衣物,早就拆拆改改的给你两个弟弟穿了,我想你现在是儒生了,总不会再穿之前的那些粗布短衫。” 曹方听完满面无奈,哭丧着脸叹道:“唉!看来我只能穿着这身湿衣服熬过今夜了。” 母亲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少装出一副可怜相,你爹已去抱柴生火了,等火生起来了,这衣服一烤便干。现在是夏天,又不是秋冬,淋点雨有什么的?还有,怎么你这两名同窗身材如此魁梧,偏偏你又瘦又小,比当初离家的时候还单薄了几分?” 没等曹方回应,耳室那边传来妹妹卉儿的声音:“娘,想来定是二哥平素懒散,不像其他两位哥哥这般勤奋,这才被他们比了下去。”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曹方顿时破了大防,瞪着刚刚换好干净衣服,收拾的整齐爽利,从东侧耳室迈步走出来的出水芙蓉般的卉儿怒道,“少污蔑我的清白,我这几年在书院夙兴夜寐、日夜苦读,何尝敢偷懒了?” 卉儿见哥哥急眼了,也就不再逗他,朝着他吐了吐粉嫩舌头做个鬼脸,跑到另一旁去帮爹爹抱干柴烧火了。 曹方喘了两口粗气,这才略微平静下来,转念一想,觉得妹妹这玩笑虽然伤人,说的却也没错。 他这几年来钻研圣贤典籍,却迟迟没有进益,毕竟他家中世代务农,自幼跟着父母春耕秋收,十五岁才送去书院识字读书,能把书中的字句给读顺背下已是千难万难,更别说灵活掌握,融会贯通了。 这一点,他与屠夫的儿子范勇倒是同病相怜。 而如今范勇跟着秦殊肉身悟道,彻底摸索出了一条适合自己的新路,这让曹方不由得动心,暗地里开始蠢蠢欲动。 “如果我也如范兄一样向秦兄讨教,跟着他肉身悟道,想来下一次遇到天灾,我便不会落得一个只能袖手旁观的地步了。” 此时窗外雨势更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上、顶上、震得整个屋子隆隆作响。但随着暴雨降下,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有皎洁月光穿过云层缝隙投射过来,映照在村落中。 曹方父亲在卉儿的帮助下,顺利生起了火,招呼大家道:“快来烤烤火吧,再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曹方母亲转身去铺床榻,一边铺一边说道:“雨这么大,你们今晚哪儿都去不了了,正好在这里留宿一宿,等明天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再回书院不迟。” “娘说的是。”卉儿像个小主人似的,顺着母亲的想法微笑着说,“两位哥哥今天就睡在这吧,我和娘去睡耳室,给你们腾出床铺来。” 秦殊和范勇都没客气,当即便点头答应,此时曹方的两个弟弟给他们烧了热水,一人一碗端过来呈上。 坐在火旁,一边烤火一边喝着热水,听着窗外风吹雨打与屋子里家人们的闲话家常,这滋味竟有一丝别样的惬意。 曹方就着火焰烘烤着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儒衫,随口感慨道:“不是说这次天灾刚刚成型,并不算凶险吗?可即便如此,天灾之下,还是死伤了这么多人。” “是啊。”范勇也跟着叹息道,“而且这天灾诡异至极,险象环生。刚刚成型的天灾尚且如此,那些规模更大的天灾简直不敢想象!” 顶点小说 秦殊对这句话更有感触。 毕竟范勇和曹方谁都没有直接接触天灾之眼,他却是和那狡诈的天灾之眼进行了一场斗智斗勇。曹六郎变幻成的董夫子至今还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天灾之眼会幻化成夫子的样子,而且还能使用出正统的儒门招数呢? 更让他心有余悸的是,如果不是他利用穿越者的身份,以那些荒诞诙谐的歪诗去扰乱“夫子”的本心,那么以他目前的能力,恐怕完全无法毁掉天灾之眼,甚至会铩羽殒命。 “这个世界的天灾,可能比我想象的更加凶险。”秦殊在心中默默做出评价。 36、秦兄亦未寝 虽说征伐天灾的过程危机四伏,但结果还算得上圆满,闲聊了两句之后,范勇便不自觉的惦记起了这次的收获:“平息天灾可以立功立德,也不知我们这次能有多少功德。” 曹方很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我只是儒童境,最后祠堂外一战又被我两个好弟弟抱住大腿,一动不能动,想来是半分功德也没有的,也就不指望什么立功、立德了。” 秦殊则暗暗心想:“说起来三人中我的境界最高,最后一战又是我直面天灾之眼,并且将其摧毁,如此说来,我获得的功德应该也是三人里最高的,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都没什么反馈呢?” 以往通过立言来肉身悟道,秦殊都会马上感知到自己肌肉的膨胀和增加,这是“增肌境”的一大特点——境界的提升非常的简单直观。 不过仔细想来,他浑身上下的六百多块肌肉很可能已经全部强化完成,这一次再有增益,应该就是增肌境的下一个境界了,这个境界对身体带来的改变很可能并不如增肌境那么明显,因此也不易察觉。 想到这里,秦殊转向范勇问道:“范兄,天灾结束之后,你可曾感受到身体肌肉有什么变化?” 范勇刚才光顾着烘烤身上的雨水,被秦殊这么一问,方才想起来检查一番,随后欣然道:“咦?好像我小腿处的肌肉变得健硕了不少,手掌及虎口处的肌肉也比以往强韧了许多。看来不知不觉间,我已从天灾中受益了。” 听到这里,秦殊微微点头,心中盘算道:“看来范兄已经身处增肌境中后期了。增肌境最先强化身体中规模较大的肌肉群,譬如:胸大肌、腹直肌、肱二头肌、斜方肌等,之后则逐渐强化一些较为琐碎的肌肉,到了最后,则是查漏补缺,强化剩余的肌肉纤维,完成对人体的全面重塑。” 因为他刚刚结束这一阶段,故而对增肌境的身体变化了若指掌。 再一琢磨,既然范勇此时已经有了增益,那么按理来说,摧毁掉天灾之眼的他应该同样建立了功德,并且获得了提升。 “我的提升到底体现在哪呢?”秦殊轻轻闭上双目,耳中听着窗外滂沱大雨,鼻息闻着面前烈火烧柴,用感官一遍一遍的浏览周身。 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一处异常——那是他的右手,从食指和中指开始蔓延,继而整只手上都有一股淡淡的灼痛感觉。 一开始他并不在意,以为是捧着热水碗,被开水的温度烫出来的感觉。但无论是他把碗换手,还是将碗放在地上,右手那股淡淡的灼痛感始终萦绕不休,无法褪去。 低头看向右手,只见右手的皮肤仿佛被烫伤一样,微微发红,秦殊皱眉凝思:“难道这便是我肉体悟道获得的进益?这发红发烫的手,便是踏入‘增肌境’之后下一个境界的征兆?” 刚巧此时曹方母亲铺好了床榻,起身招呼秦殊他们道:“床榻准备好了,你们烤干了身子就可以睡下了。” 秦殊和范勇连忙欠身道谢。 曹方母亲则拉着女儿卉儿,一起前往旁边的耳室,虽说农户家中并不讲究什么男女之防,但三更半夜也不适合让女儿与这群男孩们同处一室。 范勇转头望了一眼随母亲离开的卉儿,突然余光瞥到曹方警惕的眼神,连忙回过头来,假装喝起了碗中的热水。 秦殊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床榻休息了,他这一天长途跋涉,又是和且叔斗智斗勇,又是直面天灾之眼,早已累的精疲力竭。柴火的烘烤更是让他困倦不已,恨不得马上躺在床榻上晕厥过去。 但闭上眼睛,脑海中却猛然浮现出夫子的面庞,以及今日那场诡异凶险的恶战。 1200ksw.net 不知不觉间,他心中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场和天灾之眼的战斗,到底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呢?” 若说是真实,可天灾之眼分明把他拽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时空,若说是虚幻,战斗中的一切却又无比的真实。 思索间,秦殊突然灵机一动,拉开衣衫的领子,扭头看向自己肩膀的位置。他记得夫子吟出那句“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时,青芒幻化而成的满天星光曾落在身上,对他造成了严重的灼伤。 而回过头来那一刻,他赫然在肩膀上看到了斑斑点点的伤痕! 这明显是与天灾之眼幻化成的董夫子交战的痕迹! “不是幻觉,今天的那场战斗,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实。”秦殊马上得出结论,“只不过处于旁观的人却无法窥测,完全不知道我和天灾之眼在那一刻进行了怎样的生死激战。” 思前想后,天灾以及天灾之眼实在蕴含着太多的隐秘,以秦殊目前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根本不可能窥见其全貌。 脑海中想着这些零零碎碎的问题,秦殊很快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窗外的风雨声和屋子里温暖的柴火实在是助眠的两大利器,让他眨眼的功夫便进入了梦乡。 朦胧间不知睡了多久,秦殊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秦兄,你睡下了吗?” “秦兄,你可睡着了?” 那是曹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秦殊烦躁的换了个姿势,沉声道:“我睡着了、睡着了……” 曹方却笑着道:“秦兄说笑了,既是睡着了,又怎能回应我?嘻,真巧,我未寝,秦兄亦未寝。” 被他一番念叨,秦殊的睡意瞬间一扫而空,他满面怒气转过身来,逼视着曹方,要不是看他只有儒童境,完全不抗揍,秦殊早就骑上去赏他一顿王八拳了。 揉了揉惺忪睡眼,秦殊强忍住心头怒火问道:“你有何事?” 此时曹方斜倚在榻上,右臂曲起撑住脑袋,看着秦殊,满面惆怅的说道:“秦兄,我生在农村,祖辈世代务农,十五岁的时候才被送去青阳书院,彼时就连字都不识一个,偏我父母望我成龙,希望我能识字读书,有所作为,可我本无天赋,悟性有限,蹉跎了这许多年,也只是混了个儒童境……” 秦殊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这番话有点耳熟,好像不久之前范勇也说过,只是把家庭背景从世代务农变更成世代屠猪。 合着你大半夜不让我睡觉,就是从范勇那套了个模板来重新念一遍啊? 秦殊简直无语,也不等曹方说完,便直截了当道:“曹兄,读书悟道的法子不适合你,不妨像范兄一样,跟着我走肉身悟道的途径吧。” 37、立言之计 曹方闻言登时大喜,他原本还在铺垫酝酿,心中琢磨着如何向秦殊开这个口。毕竟肉身悟道是秦殊独门原创,人家未必乐意传授,没想到秦殊这么好说话,竟是主动相邀。 “秦兄,我当真可以随你一起肉身悟道?”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曹方忍不住重新确认一遍。 秦殊诚恳点头道:“当然可以,既然范兄可以跟着我一起悟道,你为何不行呢?” 曹方暧昧一笑,耿直的说:“说来惭愧,我见你与范兄一同用膳,一同读书,私底下还经常出入同一寝居,还以为……” 秦殊听的嘴角抽搐:“还以为什么?” “当然是还以为二位志趣相投、恩同兄弟,所以秦兄才不吝赐教,将肉身悟道的法门传授给范兄。”曹方连忙解释。 “真的只是如此?”秦殊腹诽道,嘴上却说,“我与范兄本也无甚交情,是范兄主动找我询问肉身悟道的途径,一来二去,我们的关系才熟稔起来。如今你也可以同我们一起修行悟道,这下当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了。” 曹方马上微笑着点头道:“诚然如此。我们三人同行,秦兄便是我和范兄的老师。” 秦殊却连忙纠正道:“曹兄路走歪了,既然选择肉身悟道,凡事就要以我们的方式去思考。‘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你还需重新理解。” 曹方回想了一下,记得这句话秦殊曾经说过,他尝试着改换一下思维,顿时有了心得,说道:“我们三个人一同行动,就必然如一整个师的军队一样强!” 秦殊欣慰点头道:“此言大善,曹兄已渐渐入门了。” 果然,这话说完,曹方的胸肌渐渐鼓胀起来,已经有了肉身悟道的初步成效。 曹方惊喜的抬手捏了捏胸口,眼含笑意道:“多谢秦兄,没想到肉身悟道的效果立竿见影,我只是领悟一句,就有了如此明显的进步。” 夜色深沉,窗外暴雨已停,皎洁月光从窗户缝隙淌入,伴着屋中尚未熄灭的炉火,隐隐约约能映照出曹方的轮廓。此时他斜倚在榻上,婀娜的捏着自己胸肌,那妖娆的姿势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秦殊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严肃的赞许道:“看来曹兄的确适合这一途径。” 曹方捏的爱不释手,心说:“等我练出一身魁梧肌肉,看卉儿和阿娘她们还敢不敢嘲笑我!到时候卉儿要还敢贫嘴,我就拎着她的脚踝把她倒提起来!” 之后连忙对秦殊道谢:“多谢秦兄了,若非秦兄,我恐怕要到四五十岁才有望突破儒童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若有所需,曹某任凭秦兄驱策!” 2kxs.la 秦殊谦和摇头道:“曹兄言重了,圣人云:‘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我助你悟道破境,于我也有帮助的。” 曹方顿时被秦殊这番话所折服,心中感慨:“居功而不自傲,实乃君子所为。但细细一品,不免又觉得好奇,这‘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出自哪位圣人之口?怎么之前从未听过?秦兄果然博闻强识,非我能及……” 只是曹方并未意识到,秦殊这番话并非是在谦虚,他在“赠人玫瑰”之后,手里是真的会有“余香”的。 那便是秦殊传道后通过“立言”而获得的收益,正是这样的收益帮助他快速破境,在范勇刚刚来到增肌境中后期的时候,他便已经踏入了下一个境界。 只要曹方以同样的方式悟道,那么秦殊就会获得更多的收益,肉身悟道者越多,秦殊也就越强。 因此在曹方还沉浸在自己悟道的喜悦中时,秦殊的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宏伟计划。 “曹兄,这曹家村人人务农,一辈子勤劳耕作,必定很辛苦吧?” 曹方闻言点头道:“的确如此。农民们春耕秋收,奔波不休,这年复一年下来,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秦殊微微一笑,提议道:“曹兄,我见农民们劳苦,心中生出一个想法,既然天灾能将儒家思想灌输进村民脑中,我为何不行呢?” “什、什么?”曹方猛然怔住,一时间竟跟不上秦殊的思维。 秦殊就知道曹方会是这种反应,当即有条不紊,抽丝剥茧的为他解释道:“村民之所以是不学之人,无非因为两种原因:一者是教育成本高昂,拜师读书需要交纳不菲的学费;其二则是因为诸子百家的学说深奥难懂,绝非常人可以理解。 但我这肉身悟道的路子,却比一般的诸子学说通俗易懂,若是传给村民,他们兴许可以理解。另外我也不会收取他们的学费,平日里书院若是无事,我便来村里免费为他们讲道,他们农闲时便可来听讲。 若是无法悟道便罢了,反正也不收他们的学费,村民们没什么损失。若是能像我们一样肉身悟道,强健了身体,增长了肌肉,那他们日后耕种起来,岂不是轻松的多?” 曹方起先还听得云里雾里,但当秦殊整个计划讲述出来之后,他顿时双目发亮,浑身巨震,一下从床榻上坐直了身体,兴奋道:“秦兄,此乃大功德!大功德啊!倘若农民们能肉身悟道,哪怕只步入增肌境,那对他们来说也足以改变命运。有了像你和范兄一样的肌肉,他们就再也不惧肉身劳苦了!” 秦殊微笑颔首道:“的确。因此我想试试在曹家村传道授业。” 曹方只觉得心潮澎湃,脸颊都随之泛红,他家中世代务农,因此更了解农民的疾苦,正因如此,他更能理解秦殊这一倡议的价值。 “秦兄,你能如此为我们农民着想,实在令我感动,不管此事能否成功,都请受我一礼!” 说罢,曹方从榻上爬起,对着秦殊长身一揖。 秦殊连忙阻止道:“曹兄不必多礼,实不相瞒,我这么做既是为了农民们,也是为了自己。我儒家提升修为有三不朽——立言、立功、立德。我在曹家村中传道授业,正是‘立言’之举,若是真能免去农民辛苦,则是‘立德’,在这其中,我是有私心的。” “即便秦兄怀有私心,这也是大功德。”曹方诚恳说道,随后又谨慎思索片刻,建议道,“只是兹事体大,明日待回了书院,秦兄该去问问董夫子的意见。” 38、吾道不孤 秦殊的立言大计不出意外的得到了曹方的支持,只是这一计划实施之前的确需要董夫子的批准和许可。两人又聊了几句,粗略的讨论了一下在曹家村传道授业的可行性,便都觉得困倦不堪,躺在榻上渐渐陷入昏睡。 睡梦之间,秦殊感觉右手上的灼痛又强烈了一些,仿佛被毒虫蛰了一样的滋味,只是他实在太困,夜间屋子里又是一片漆黑,他也就没去特别关注。 翌日清晨醒来,手上的灼痛感已经消失了,秦殊却还惦记着这件事,睁开眼睛后马上抬起右手检查了一下。 这一看之下,却让他吃了一惊——只见他右手上薄薄一层皮肤全部脱落,脱下的外皮如干涸龟裂的地表一般散布在手上。旧皮之下的新皮却是光滑弹韧,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古铜的色泽。 “好家伙,我蜕皮了?”秦殊心中暗惊,“这就是增肌境之后新境界带来的改变?想来这新皮一定有着一些与众不同的特质,难道是刀枪不入?” 一边琢磨着,他一边翻身起来,披着衣服蹑手蹑脚的往柴房位置走去,环视左右见四下无人,连忙拿起劈柴的斧头,用右手去摩挲冰冷锋利的斧刃。 寒光闪烁的斧刃划过手掌,却并未留下任何痕迹,这意味着秦殊的猜测初步正确,他新获得的皮肤竟然真的刀枪不入。 “这下可厉害了,我这右手可以空手接白刃了。”秦殊喜滋滋想着,又加大几分力气,用斧头去割自己的右手。 斧刃划在手掌上发出钝涩的声音,却仍然无法将手掌划破。秦殊心头更喜,刚准备把右手放在木桩上,直接用斧头砍一下试试,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莺啼般的声音:“秦殊哥哥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跑来柴房了?” 秦殊愕然回头,看到了梳洗打扮完毕的卉儿,她仍穿着昨天新换上的杏黄色薄衫,袖口紧紧扎住,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显得清爽干练,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水,歪着头打量着准备持斧剁手的秦殊,茫然问道: “秦殊哥哥,你拿斧子干嘛?” 秦殊一时有些尴尬,总不能告诉小姑娘他准备剁手,当即咳嗽一声,急中生智的说:“承蒙收留一夜,我想帮你们做些家务以示报答,别的复杂活计我不会做,只能帮忙劈些柴了。” 卉儿听罢连忙迈步走过来,一把抢过秦殊手中斧头,笑着说:“秦殊哥哥也太客气了,你帮我们平息天灾,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该是我们报答你的,怎能让你干这粗活呢?你只管去休息,这些事交给我做就好。” 一边说,她一边拎起一节粗重木柴,双手持斧奋力一劈,只听清脆一声响,斧头斫进木柴,深深陷入其中,卉儿咬着牙再度发力,拎起木柴往下一磕,又是一声脆响,这结实的木柴终于迎刃而裂,一分为二。 秦殊看在眼中,心里暗暗感慨:“劈柴这种体力活,便是让成年男子来做,也是件苦差事,更别说交给卉儿这种四肢纤细、身段苗条的幼女了。她现在虽然还是亭亭玉立、绰约娉婷的样子,但如果常年从事这种远超她力气范畴的体力活,久而久之,难免会体态走样,肌肉劳损,甚至落下病根。 不仅是卉儿,其他农民亦是如此,田间的劳作更比劈柴繁重,即便是男人也无法承受,原本挺拔的少年最后一个个被农活压弯了腰,变成佝偻的老翁,身体也因为过度消耗而不堪重负。 笔趣阁 唯有帮他们肉身悟道,增肌强身,农户们的处境才会得到改善,卉儿、阿禾和阿穗他们的命运才会发生改变。唉,回到书院之后,我无论如何也要让夫子同意我的请求。” 正琢磨着,院门外阿穗突然蹦跳着跑了回来,这孩子一边跑一边大喊道:“族长来啦!族长……族长来啦!” “什么?族长来了?” 正在厨房做饭的母亲惊慌探出头来,连忙暂且放下手中炊事,整理了一下衣服出来迎接。 曹方父亲则赶紧跑到屋子里,小声呼唤道:“族长来家中拜访,范生、方儿,你们两个快些起床了。” 范勇和曹方两人还睡得迷糊,听见动静不情愿的翻身起来。范勇揉了揉惺忪睡眼,刚准备伸个懒腰,突然想起昨夜在祠堂前他亲手抽了族长不下二十记耳光,还勒着他的脖子差点把他勒死! 一瞬间他睡意全无,脸色惨白的喊道:“糟了!族长该不会是来找我秋后算账的吧?秦兄救我!秦兄救我啊!” 只可惜秦殊还在柴房,听不见他绝望的呼救。 旁边曹方微笑着拍了拍范勇肩膀,宽慰道:“范兄莫怕,族长平素是个温和慈爱的长者,绝非记仇之人。再说你昨夜是为了平息天灾而做出的无奈之举,族长定不会记恨的。” “当、当真?”范勇半信半疑的问道。 话刚说完,却看到曹方胸肌隆起,规模颇巨,状若小丘,范勇双目灼灼望着他胸口,颤声道:“曹、曹兄,你的胸……” 曹方腼腆一笑,脸上却有按捺不住的骄傲之意,欣然道:“范兄发现了啊,实不相瞒,昨夜我与秦兄都迟迟没能入睡,闲来无事,就探讨了一番肉身悟道之法,秦兄慷慨解答,帮我领悟了此途。” “原来如此。”范勇恍然大悟,微笑着说,“吾道不孤也!从今以后,肉身悟道的队伍便壮大起来了!” “没错。”曹方笑吟吟的说,“对了,秦兄昨夜还谋划了一番大事,等今天回书院的路上,慢慢说与你听。” 正说着,曹氏族长已经带着一群人来到了院门口,曹方父母连忙携儿带女的出门迎接,秦殊、范勇也跟在其后,迈步而出。 族长先与曹定寒暄了几句,马上便走向秦殊、范勇和曹方,客客气气的行礼致谢:“老朽谨代表曹氏上上下下,感谢三位儒生的救命之恩!” 秦殊连忙一把扶住族长,微笑道:“族长言重了,征伐天灾本就是我辈读书人的职责与使命。” 旁边范勇却一脸胆怯的看着鼻青脸肿、嘴唇开裂的族长,悄悄往曹方背后挪了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族长身旁两人各拎着两个篮子走上前来,只见里面盛放的是鸡蛋、熏肉、蜂蜜、竹笋等一众农家珍馐,族长温和笑道:“村中清贫,没什么可供馈赠的,只能捡些不值钱的东西赠与三位,还望不要嫌弃。” 秦殊微笑道谢:“族长太客气了,这些礼物已经足够贵重。” 族长摆手谦道:“哪里哪里。” 随后忽又说:“还有一事,今晨村民在祠堂废墟中找到了一件奇怪之物,处处透着一股子诡异,我们这些农人不敢擅自妄动,特地拿来请三位过目。” 39、灾变物 听闻族长的描述,秦殊他们三个心中萌生好奇,究竟是何奇怪之物,能让族长和一众村民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纷纷凑近查看,族长身旁一名年轻农夫用粗布包着一件烧的漆黑焦烂,类似木头材质的物件,小心翼翼的呈了上来。 曹方低头审视片刻,揣测道:“这看起来应该是祠堂里的木头制品吧,兴许是烧毁的几案,又或是烧烂的门窗、房梁之类。” 秦殊也跟着说:“昨夜火势太猛,任凭什么东西也都烧的灰飞烟灭了,单看眼前这半截烧焦的木头,根本猜不出它之前是何物。” 范勇则问道:“这烧焦木头有何诡异之处呢?” 话音甫落,还没等族长给众人介绍,这烧焦的木头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了声音,这声音与族长语调相同,清晰而洪亮的说道: xiaoshuting.la “圣人云:‘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又云:‘有水火盗贼,则先救祠堂’,祖宗牌位是我曹家之本,是我曹家之始,不可不救!今日我曹家子孙哪怕粉身碎骨,也务必要将祖宗牌位从火场中救出!” 秦殊、范勇他们见状大吃一惊,曹方一家更是目瞪口呆的望着粗布包裹着的这块焦木。 族长一行人却早就领略了这焦木的特殊功能,此时已是见怪不怪,族长无奈笑道:“各位看到了,这就是这块木头的诡异之处。” 秦殊深吸一口气,抬手从粗布上拿起焦木,仔仔细细的观察了起来。 这焦木看上去并无任何玄机,与柴堆里任何一块烧焦的木头别无二致,可它却仿佛被施加了某种术法,能够发出与族长一模一样的声音。 “如果我没有记错,它说的这番话,应该是昨夜族长站在祠堂外所说,这焦木应该是通过某种能力,将这番话录……”秦殊差点脱口而出“录音”二字,但马上反应过来古代人并不懂得录音技术。 对于他这个穿越者而言,焦木的机制很好理解——这大概就是个录音机,随机录音,随机播放。 但对于面前的古人们来说,焦木的机制就稍显新奇一些。 不过曹方很快就明白过来,说道:“秦兄的意思我听懂了,这焦木就像鹦鹉学舌,将昨夜族长的话记住,再复述出来,只不过它的模仿能力太强,几乎就像是族长亲口又说了一遍似的。” “不错。”秦殊轻轻点头道。 族长闻言却是大骇,指着焦木问道:“这物件到底是如何产生的?留在身边,会不会带来祸殃啊?” 范勇颇为博学,对此物有所耳闻,当即站出来解释道:“此物在天灾中自然形成,因为沾染了天灾之力,故而有着一些诡异的能力。每每有天灾诞生,天灾中便会产生这一类物品,它们的能力和形态各不相同,被统称为‘灾变物’。” “灾变物?”族长一听到这名字,便顿时面露嫌弃,摇头道,“想来必定是什么不祥之物!还望三位带走处理,千万莫留在我曹家村里祸害村民。” 这话说完,那灾变物突然又开始发声: “圣人云:‘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又云:‘有水火盗贼,则先救祠堂’,祖宗牌位是我曹家之本,是我曹家之始,不可不救……” 听到这块焦烂的木头再次发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老族长只觉得毛骨悚然,连忙后退两步,避开这诡异之物。 秦殊却觉得它颇为有趣,当即拿在手中,又问范勇道:“范兄,这些灾变物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要销毁吗?” 范勇摇头道:“想要销毁灾变物可并不容易。说来也是有趣,天灾之眼尚且可被摧毁,这灾变物却能熬过天灾,幸存下来。据我所知,灾变物往往有两种处理方式——有些灾变物能力独特,颇具利用价值,就被获得者留为己用,当作工具;另一些灾变物的能力过于凶戾,靠近则会有灾祸,这类灾变物被妥善的封存保管,与人隔绝。” 秦殊听完之后轻轻颔首,晃了晃手中并不沉重的焦木,评价道:“我觉得这焦木的能力很有意思,也很有利用价值,并不用封存保管,可以留在身边使用。” 范勇也表示赞同,认可的说:“目前看来,这焦木的能力的确与人无害,只是不断重复它记录下来的话语。秦兄完全可以留着自己用,或者等回到学院,将这灾变物转交给董夫子处置也可。” 秦殊却连忙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便是我不想要的东西,我也不会施舍给别人。这灾变物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范勇和曹方闻言一怔,原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这么理解的。 “这次天灾是由秦兄亲手平息,这灾变物也理当秦兄自己处置。”范勇微笑道。 不料就在此时,秦殊手中漆黑的焦木却再度出声,只是这一次,它所发出的却并不再是族长的声音,而是秦殊的声音: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便是我不想要的东西,我也不会施舍给别人。这灾变物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众人俱皆大惊。 族长先是惊愕的看着灾变物,随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道:“唉!这劳什子终于不再学我说话了!” 曹方却是眯着眼睛揣测道:“莫非这灾变物还会认主?他只会重复自己主人的话?之前族长是它的主人,它便重复族长的话,眼下秦兄变成了它的新主人,它便模仿秦兄?” 对于灾变物的行为,秦殊却有另一种推论。 他望向手中焦木,清了清嗓子道:“‘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能空手打老虎、徒步过河,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人,还不够格成为我的对手。” 一旁范勇和曹方一听,顿时觉得大有裨益。 “‘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原来是这个意思!” “秦兄此言大善,小弟受益匪浅!” 尤其是曹方,因为他刚刚步入肉身悟道的途径,每听闻一句《抡语》新解,都会觉得大有帮助,秦殊连续注解了两句《抡语》,更是让他的肌肉变得更加健硕。 但秦殊说这句话的意图却并非是帮助曹方悟道,而是在试验灾变物。 等到这句话说完后不久,那灾变物果然再度发声,这一次它发出的仍然是秦殊的声音,只是内容却更新了: “‘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能空手打老虎、徒步过河,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人,还不够格成为我的对手。” 40、凯旋 略作试探之后,秦殊便大略推断出了这件灾变物的运作机制。 它之所以开始重复秦殊的话,并非是在认主,只是因为它录下的新语句,覆盖了之前老族长说的旧语句罢了。 而且这“录音机”并不会轻易录制别人说的话,它只会录制与儒家典籍相关的句子。无论是对先贤语录正统的解读,还是像秦殊这样另类注解《抡语》,都可以被它录下来并且重复播放。 搞清楚这一点,秦殊心中暗喜:“这灾变物当真是个神器。如果我用它把《抡语》录下来,再派人传递到曹家村来循环播放,那以后就算我身在书院,也可以异地给村民们上课了。” 他欣然的将焦木收入囊中,对族长打了个招呼道:“族长,这灾变物便交由我保管了,您放心,此物危害不大,并不会给曹家村带来祸殃。” “那就好、那就好,有劳费心了。”族长客气的说。 交送了馈赠的礼物,又寒暄客套了几句,族长带着一众村民告辞离开。 秦殊他们在曹方家用过早膳,便收拾东西,打道返回青阳书院。 “也不知夫子出关了么。”秦殊回忆起之前恰逢董夫子闭关,随口问了一句。 范勇揣测道:“算起来夫子已闭关三天,差不多该出关了。” 天灾既灭,曹家村外的道路也恢复正常。来的时候从青阳城走到曹家村跋涉了不下百里,回去的路程却缩短了数倍有余。 离村三里处,三人再次经过了曹且的农舍,隔着田垄望去,只见曹且的农屋垮塌了半边,想来是昨夜骤雨激烈,狂风呼啸,把房屋给吹得倾覆了。 “且叔屋子塌了,我们去帮忙修缮一下吧。”秦殊主动提议道。 “理当如此。”曹方马上颔首。 范勇担忧的嘀咕着:“不知且叔情况如何了,昨夜天灾蛊惑他杀了结发妻子,我想他清醒之后定然悔恨万分。” “唉,只怪这天灾妖异凶险,寻常不学之人根本无法抵御。”曹方摇头叹道。 下书吧 三人边说边走到农舍外,隔着藩篱喊道:“且叔!且叔!” 农舍内却是一片死寂,并无任何回应。 “怪了,且叔莫非出门去了?”曹方疑惑道。 秦殊却瞥见院门的门闩是落下的,这意味着曹且还在屋子里,并未离开农舍。 “不,且叔还在屋里。”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确定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心头不免升出一种不祥预感,干脆用手掰断早已腐朽破败的藩篱,迈步一跃闯了进去。 范勇和曹方两人随后跟上,三个人穿过院子,来到了昨晚暂避风寒,此时却已经倾倒了半边的屋舍当中。 然而甫一进门,三人便俱皆愣住了。 只见曹且妻子的遗体被小心翼翼的摆放在床榻之上,身上还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她脸上的血污已被清洗干净,头发也梳理的整齐利索;而在床榻之侧,曹且以麻绳绕颈,将自己悬在了农舍并不算高的房梁上,他特地换上了一身体面短衫,将自己拾掇的一丝不苟。 夫妇两人携手共赴黄泉,此时早已来不及救了。 见到这一幕,曹方身子一颤,眼眶瞬间转红。秦殊和范勇也是摇头长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人驻足良久,最后朝着夫妇俩的遗体拜了三拜,再将曹且从房梁上解下,在院子里挖了一座墓穴,让他们夫妻两个合葬在一处。 处理妥当了曹且夫妇的后事,他们三个人才再次背起行囊,重新往青阳城行去。 晨风散尽,日至中天。 秦殊一行人终于顺利返回了青阳书院。 甫一进门,不少儒生便雀跃着围到近前来,脸上俱是好奇神色,一叠声的问道: “秦兄、范兄、曹兄,三位当真平息了天灾?” “三位仁兄,快与吾等讲讲这天灾中的逸闻!” “曹兄不是只有儒童境吗?竟也能从天灾中全身而退,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这天灾是否有传闻中那般凶险?天灾之眼究竟又是何物?” “……” 面对眼前这群兴趣盎然的同学,秦殊他们也乐得分享天灾中的经历,尤其是听到大家的赞赏声和钦佩声,更是让他们有一种衣锦还乡的荣誉感。 就连素来腼腆胆小的范勇也下意识的挺起胸膛,做出一副慷慨豪迈状,而秦殊另一侧的曹方胸口挺得更高,因为他刚刚以《抡语》悟道,获得了一副异常雄伟的胸肌,迫不及待想要展示出来给同窗看。 正当秦殊准备侃侃而谈的时候,内院方向一名儒生快步跑来,制止道:“天灾不可妄议!你们如此聚众喧哗,这成何体统?” 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儒生正是学霸李季。 曹方不满的撇撇嘴道:“几日未见,李季仍是如此惹人嫌恶。同学向我们询问天灾之事,和他有甚关系?他却来这里捣乱,败坏大家的兴致。” 范勇也觉得这李季浇了众人一头冷水,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不过他稍显理智,耐心说道:“‘天灾不可妄议’,确是夫子之前的教诲,毕竟天灾中所见所闻往往匪夷所思,私下议论,更是会以讹传讹,将天灾描述的过分妖异,无端引起众人的惊惶恐惧。” 秦殊对此倒是并不陌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嘛。 此时泼冷水的李季迈步走到秦殊等人面前,先不失礼数的朝着他们拱手一揖,祝贺道:“恭喜三位平安归来。三位仁兄平息天灾,拯救苍生,建功立德,着实令人钦佩。” 秦殊淡淡一笑,欠身回礼道:“谢过李兄。” 李季微微颔首,而后转身向内院一指,传话道:“董夫子今晨业已出关,此时正在书斋等待三位归来,三位不妨先去放下行囊,再去书院拜见夫子。” “夫子出关了!”范勇闻言欣喜道。 “这下可以向夫子请教天灾中的见闻了。”曹方也颇为期待的说。 然而一想到要去见夫子,秦殊心头却是一沉,脸上表情虽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未免有些忐忑。 毕竟在天灾之中的最终一战,他所面对的天灾之眼,正是幻化成了董夫子的模样。 41、天灾不可妄议 理智告诉秦殊,天灾中的“董夫子”绝非真正的董夫子,青阳书院堂堂鸿儒怎可能化身为天灾之眼,去为祸曹家村呢。 但细细想来,董夫子突如其来的闭关却与天灾发生的时间诡异吻合——董夫子闭关后不久,曹家村上空便有乌云凝聚,昨夜天灾平息,董夫子今晨便出关了。 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怀揣疑虑,秦殊先回寝居梳洗一番,而后再与范勇、曹方两人汇合一处,前往董夫子的书斋参见老师。 刚刚走到门口,尚未敲门,书斋的大门便在一阵微风的吹拂下敞开了,随后董夫子和蔼洪亮的声音从中传出:“进来吧。” 听到这声音,秦殊心头又是一震——董夫子的声音,与天灾之眼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毫无分别。 他强装镇定,跟着范勇、曹方两人一同走入书斋当中,只见董夫子此时一身浅色儒袍,正端坐在书案前捧书 见到三人进来,他放下手中书卷,捻须轻笑,赞赏道:“曹家村的事情我已知悉,汝等三人及时奔赴天灾,成功将其平定,将劫难扼杀于摇篮之中,表现着实出色。” 三人连忙躬身谦道:“夫子谬赞。” 董夫子仍是笑容和煦,目光一一扫过秦殊、范勇和曹方,说道:“秦殊和范勇破境不久,刚刚达到儒童境下一层次,而曹方你更是只有儒童境,居然也……” 一句话尚未说完,董夫子目光如炬,突然看到曹方胸膛鼓胀,肌肉隆起,当即惊讶道:“呀,不想这一趟天灾之旅,竟让你也跟着秦殊肉身悟道了。” 曹方连忙腼腆一笑,回应道:“夫子明鉴,弟子自知悟性有限,恐非钻研圣贤书的材料,唯有跟着秦兄肉身悟道,方能有所成就。因此特地向秦兄讨教,有幸得到秦兄指导,如今也步入‘增肌境’了。” 董夫子认可的轻轻颔首,目光逗留在曹方隆起的胸前,忽而调侃道:“妙哉,如今你可称自己为‘胸中有丘壑’之人了,哈哈。” 听了这话,秦殊和范勇顿时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与此同时,秦殊心中突然一喜,暗暗忖度道: “对了,董夫子自从破境之后,性格就发生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从原本一个严肃古板的大儒,变得幽默许多,先前调侃过李季、现在又调侃了曹方,这才是真正的董夫子。 而天灾中的‘董夫子’却仍和破境前的董夫子一般,因循守旧、呆板无趣。若是真正的董夫子听到我那些歪诗,绝不会说我有辱斯文,搞不好还会和我一起恶搞几句。 从这个角度分析,天灾之眼中的‘董夫子’,肯定是冒充的了。” 想通这一点后,秦殊如释重负,之前无法合理排除掉“董夫子就是天灾之眼”这一可能性,让他对这位鸿儒始终心存戒备,甚至产生了恐惧。毕竟造成天灾的始作俑者竟潜伏在身边,这着实令他寝食难安。 如今消除了这种可能,顿时让秦殊对董夫子重新恢复了亲近感。 此时董夫子开口道:“这一路征伐天灾,可曾遇到什么人员伤亡?曹家村的情况又是如何?” 秦殊马上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有条不紊的叙述了出来。 听到曹且杀掉结发妻子,曹家村族长指挥村民奔赴火场拯救祖宗牌位的时候,董夫子摇头长叹,怅然道:“这次天灾诞生在附近,你们的应对速度已经是极快了,可竟还是无法制止灾祸,仍有这么多人枉死……可见这天灾着实凶恶,但凡有天灾,必是生灵涂炭。” 秦殊他们同样胸中郁结,尤其是想到回程路上曹且将亡妻摆于床上,再悬梁自尽的画面,更是令他们深感痛惜。 众人沉默片刻,等到平复了一下情绪,秦殊这才继续道:“在来到曹氏祠堂之后,我们起先以为天灾之眼是曹氏族长,我与范兄声东击西,顺利将族长擒住,可殊不知,天灾之眼却另有其人,实际上是……” 没等秦殊再说,董夫子却突然抬手打断道:“等等,这天灾之眼,你们三人是同时闯入,还是只有你一人闯入?” “只我一人闯入。”秦殊马上答道。 同时心中思索道:“对于这天灾之眼,夫子用的竟是‘闯入’这一词……是了,当时我被曹六郎拉入了一个坍缩的怪异时空,整个过程的确用‘闯入’描述来更加贴切,夫子之前定也平息过无数天灾,他对天灾之眼果然比我更了解。 yyxs.la 莫非这天灾之眼既不是曹六郎也不是董夫子,根本就不是个人形化身,而是一个诡异的空间?” 未等秦殊再加思索,董夫子对范勇、曹方道:“既然你二人并未闯入天灾之眼,那么就暂且退下吧。天灾之眼中发生之事过于荒诞,当局者尚且可以理解,但若局外人闻之,恐怕会胡思乱想,引发祸患,不利于你们的修行。是故先人有训:‘天灾不可妄议’。” 范勇和曹方连忙点头道:“弟子受教,这便告退。” 说罢一起转身从书斋退了出去。 等到他们将书斋大门关上,整个密闭的空间之内,就只剩下秦殊和董夫子师徒两人了。 书桌上的檀香袅袅升起,庄重素雅的味道萦绕在秦殊的鼻息间。晌午的阳光明媚和煦,穿过窗户投射在微微泛黄的书卷上,晒出一股淡淡的油墨香。 端坐于书桌后的董夫子缓缓开了口:“现在你可以述说天灾之眼中的所见所闻了。” 秦殊微微欠身,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讲述道:“夫子莫怪。起先我见到村中曹六郎蛊惑人心,便笃定他是天灾之眼,等到我悄悄绕到他身后,对他偷袭出手的时候,他却突然将我拽到了一个诡异莫名的空间当中。 这空间里的环境恰似城郭外我们晨读的那片竹林,而被我抓住的曹六郎也摇身一变,变成了您的样子。 夫子,不知是何原因,最后在天灾的中心等着我的,竟然是您。” 42、天灾的反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殊隐晦的打量着董夫子的反应,但很快他就发觉,董夫子的脸上根本没有丝毫多余的反应。 他仍是表情恬淡,神态自若,沐浴着温暖和煦的日光,仿佛在侧耳聆听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故事一般。 除了听闻曹家村的农户们死于天灾蛊惑时,董夫子的脸上表现出了痛惜神情之外,其余时间里,他始终都是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biquge.name 秦殊不免暗暗自嘲:“是我天真了,董夫子这个境界的人,早就练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了,我居然还想窥探他的微表情……” 略微调整心态,秦殊连忙再问:“董夫子,这究竟是何原因?为何我会在闯入天灾之眼后,看到您呢?” 董夫子浅浅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对天灾进行了一番阐述:“秦殊,你该知道的是,天灾并非一潭死水。千余年来仁人志士前赴后继,征伐天灾,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天灾是活的,并且与人类似,能知万物、知安危、知生死。” 秦殊马上赞同的点了点头,虽然只有一次征伐天灾的经验,但他的经历也足以证实这一结论了。 董夫子继续说道:“天灾既能知晓这一切,自然也就知道我们这些人闯入天灾,是为了将其平息、将其消灭的。在此情况之下,天灾便会自卫、便会反击,在你们将其灭亡之前,先灭亡你们。这一路上所有遭遇,便是天灾的还击。” 听到这里,秦殊渐渐领悟,尝试着说道: “因此天灾用偏激的儒门思想蛊惑人心,再将一桩桩惨剧呈现给我们,见到了这些惨剧,我们便会动摇本心,质疑我们长久以来信奉的儒家思想。而在天灾之眼中见到您,就会让我质疑自己的授业恩师,从而离间我们师徒关系。” “孺子可教也。” 董夫子赞许微笑道,“凡诸子百家门徒,无非是从先贤思想中获取力量,再以之对抗天灾,想让诸子百家败亡,最佳之策就是引各家门徒质疑本家的思想。 凡事皆有两面,百家中各家思想既然有可取之处,就一定也有糟粕,这些糟粕,刚好成了天灾蛊惑人心之术生根发芽的土壤。” 听完董夫子的解释,秦殊只觉得豁然开朗,难怪曹且一家和曹家村的农户们都被灌输进了偏激的儒家思想,难怪最后在天灾之眼中,曹六郎会变成董夫子的样子。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天灾的诡计,而天灾的目的,正是动摇秦殊的本心。 “儒门中人,最重炼心,如果我们不能坚守本心的话,那么即便修为再高,最终也会功亏一篑。” 董夫子语重心长的对秦殊道, “此次只是你初入天灾,以后你还会面对数不清的更危险的天灾,希望你能坚守本心,不被天灾腐蚀。” 秦殊连忙认真点头,肃容道:“弟子受教了。” 董夫子抬手捻须,又说道:“至于不许妄议天灾,也是为了避免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以天灾中被蛊惑者偏激荒诞的行径来攻讦诸子百家,甚至煽动各家门徒质疑本家思想。” 秦殊一点便通,稍作联想后也是一阵后怕。 譬如这一次天灾,若旁人得知曹且因为儒家“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八个字杀掉发妻,恐怕立刻便会将儒家思想当作是洪水猛兽; 若秦殊毫无顾忌的当着同窗说出在天灾之眼中见到了董夫子,并且击败董夫子才平息了天灾,又有多少人会怀疑董夫子是引发天灾的幕后黑手,导致董夫子在儒生中失去信任。 “‘天灾不可妄议’……先人的训诫果然是血泪教训。”秦殊悠悠感慨道。 董夫子见他理解先人一番苦心,也是欣慰颔首。 终于问清楚了天灾之眼,打消了内心对董夫子的怀疑,秦殊突然又想起一事,说道:“夫子,我在曹家村见农户们农活繁重、耕作辛劳,实在是于心不忍。说起来我这肉身悟道之法可以帮人增强力气,而且《抡语》理解起来也并不像其他圣贤经典那般艰难晦涩,我便有个大胆的想法……” 没等秦殊说完,董夫子便抚掌大笑道:“哈哈!你想去曹家村传道授业,讲说《抡语》?妙哉!此举不光能帮农民们强身健体、增长智慧,还能帮你‘立言’,提升修为。可谓是一石二鸟,助人利己的大好事、大功德。” 秦殊见董夫子的反应,便知道他这是赞成了,当即喜悦道:“夫子,您是许可了?” “这是大功德,是大好事。‘君子成人之美’,我又怎么会反对呢?”董夫子笑容和蔼,语气鼓励的说,“你尽管去曹家村传道,如若真能帮助曹家村农户肉身悟道,缓解了他们劳作辛苦,这所建立的功德,丝毫不逊色于平息一场天灾。” 秦殊欣然领命道:“学生必不负夫子期望。” 请示完了这件事情,秦殊便打算告退了,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好消息转告给曹方,不料还没开口,董夫子却又说道: “还有一事。你们在奔赴天灾之时,是否偶遇了兵家的人?” “确有此事。”秦殊连忙回应。 董夫子又问:“你们是否与兵家发生冲突,你还教训了几个兵家门徒?” “不错。”秦殊坦然答道,“是这群兵家门徒企图独占天灾在先,我实在看不过去,这才出手教训了他们一番。此事与范勇、曹方无关,夫子若要责罚,我一个人领了便是。” 董夫子哑然失笑道:“你做的没错,我为何要责罚你?兵家素来有利必争,这些年明里暗里抢了我儒家不少功勋,这次你能给他们点教训是理所应当。只不过这兵家吃亏之后心有不甘,跑到巡查监那里告你一状,污蔑你本是邪门歪道,却谎称自己是儒门中人。” “还有这种事?”秦殊闻言气恼不已,“没想到兵家这群人看起来光明磊落,背地里竟做此下作之事!” 董夫子笑着摆手,劝解道:“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这并非什么坏事,等巡查监监吏上门一查,自然会知道是兵家那些人血口喷人,到时候若是问责,也该去找兵家的麻烦。” 说罢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且退下吧,征伐天灾一路辛劳,去休息吧。” “谢夫子体恤。”秦殊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书斋。 望着秦殊背影走远,董夫子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凋谢,一直等到脚步声消散在门外,原本端坐的董夫子身形忽然一晃,扶着书桌颤抖着站起,抬手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举起衣袖擦拭嘴角,却抹了一袖鲜血。 “啧。” 董夫子微微皱眉,步履虚浮的走到内室脱下儒袍,换上一件新衣。 当他儒袍退下的时候,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前胸位置上,赫然印着一块青紫色的拳印。 43、妙计 秦殊刚从董夫子书斋出来,门外候着的范勇和曹方马上一左一右簇拥过来。两人本欲开口问问夫子交代了些什么,但猛然想起先人“天灾不可妄议”的训诫,嘴唇动了动,却是没发出声。 秦殊见状一笑,亲切搂着二人肩膀,说道:“我方才将去曹家村传道授业的提议说了,夫子当场便答应了。夫子说这是大功德,是大好事,他会全力支持。” “当真?这太好了!”曹方兴奋的一挥拳头,激动的说,“若曹家村民真的能肉身悟道,日后便可少受些劳作辛苦了。” 范勇也不免感慨道:“夫子所言不虚,这的确是大功德、大好事。” 曹方心念村邻,当即便说道:“秦兄,曹家村逢此大难,此时正值百废待兴之际,我稍后想向夫子告假几天,回村帮衬帮衬,你何不趁此机会与我同去,顺便为村民们讲授《抡语》?” “这主意好。”秦殊微笑着应承,刚准备约定与曹方再次返回曹家村,忽而想起兵家告了他一状,巡查监的监吏不日便要来书院查他。 “实在抱歉,曹兄,这次我恐怕不能与你一同回村了。”秦殊有些遗憾的说,“咱们征伐天灾前遭遇的兵家跑到巡查监告我黑状,污蔑我是歪门邪道,夫子说这几天监吏会上门来查验我一番。” “竟有此事?” 曹方范勇闻言都是义愤填膺。 “想来是秦兄出手教训兵家,扫了他们的颜面,引得他们挟私报复的。”范勇摇头道。 “兵家这群人看起来五大三粗,没想到竟这般小心眼。”曹方也不免抱怨一句。 秦殊笑了笑,宽慰两人道:“无妨,我问心无愧,自是不怕巡查监来查。” 范勇亦是认同颔首道:“巡查监监管诸子百家,素来明察秋毫、赏罚分明,绝不会听信谗言,冤枉秦兄的。” “只可惜秦兄因此事耽搁,不能同我回村了。”曹方有些遗憾的说。 秦殊却是笑笑,伸手从袖中掏出一物,晃了晃道:“我虽不能去曹家村,但并不妨碍我传道授业。莫忘了还有此物。” 范、曹两人一看,顿时大喜道:“灾变物!” “正是灾变物。”秦殊笑吟吟道,“待我回房念上几句《抡语》,再让它刻录下来,曹兄届时只需拿到村中给村民们听,即便我不到场,也能日夜不休的为他们讲学了。” 曹方欣然称赞道:“此计大妙。” 商讨完毕之后,秦殊便拿着灾变物回寝居录音了,之前他都是一句一句的解读《抡语》,因此灾变物翻录下来的也只是一句,但既然要给村民们传道,录下来的语句自然是越多越好。 因此秦殊深吸一口气,陡然加快语速连贯说道: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肉身悟道之人的身材会变得愈发高大,如果用武器钻上去,就会发现皮肤也变得更加坚硬,动作也变得飞快,明明看着在眼前,忽然就绕到了敌人的背后。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日’,孔子去东边找人打架,两个小孩见到他来了,开始讨论他的对手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看上的钱,就会用尽各种方法把它夺走……” 一直说到一口气用完,秦殊才放下手中灾变物,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片刻过后,这灾变物便又开始鹦鹉学舌似的开始重复秦殊的话: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肉身悟道之人的身材会变得愈发高大……” 令秦殊颇为惊喜的是,灾变物居然将他这番话一字不差的全部翻录了下来,并且清晰的转述了出去。 “没想到这小玩意的容量还挺大,这样一来,即便我不亲自去曹家村,也能不停的给村民们洗脑……咳咳,传授知识了。” 秦殊喜滋滋的想着,当即便将录好音的灾变物转交给了曹方。 曹方小心翼翼的将其收入行囊,便去找董夫子告假还乡。 秦殊完成了任务,反正也闲来无事,干脆伙同范勇去厨房作威作福。可怜厨房里的一众厨子没消停两天,就再度落入了秦殊的魔爪当中。 …… 一夜转瞬过去,这一晚秦殊睡得香甜。 睡在自己寝居就是比寄人篱下更加安稳踏实,何况枕边还没有烦人的曹方贴着耳朵喋喋不休。 翌日清晨,朝阳刚刚浮出东方,院子里的麻雀们便叽叽喳喳的聒噪起来。 秦殊在清梦中被吵醒,却不想马上起床,伸了个懒腰,闭着眼听着小鸟们开晨会。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院子里的麻雀突然“扑棱棱”振翅而飞,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范勇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言情小说网 “秦兄!秦兄起床了吗?” “起了起了。”秦殊忙睁开眼睛,穿上衣衫从榻上起身。 范勇推门进来,语带紧张的说道:“巡查监来人了。” “哦?巡查监的监吏这么早就来了?他们办事效率倒是蛮高。”秦殊并不慌张,微笑说道。 一边说一边用余光打量范勇,却看到他脸颊微红,神情有异,姿态中还透着一股扭捏,上一次见到他露出这副表情,还是在上一次……咳咳,还是遇见曹方的妹妹卉儿那次。 “范兄这是怎么了?又见到漂亮姑娘了?”秦殊随口调侃了一句。 不料范勇登时大惊,目瞪口呆的望着秦殊,颤抖着问:“秦、秦兄怎知道的?” 秦殊哈哈一笑,微笑着说:“还真让我给说中了,范兄你见到姑娘的表情也太明显了。” “当、当真?竟会如此明显?”范勇被说的脸颊发红,拼命调整表情,试图让自己恢复正常。 “这次是哪来的漂亮姑娘?”秦殊见范勇羞怯难堪,连忙岔开话题问道。 儒家思想讲究男女有别,书院中一般是不会出现女子的。 范勇两手拽着衣角,低着头红着脸,声音怯懦的说:“是……是巡查监的监吏……这次巡查监派来查验秦兄的,是一位女……女监吏。” 44、女监吏 听到范勇带来的消息,秦殊不免有些意外。 “巡查监竟派来了一位女监吏?” “然也,而且这女监吏……颇颇颇……颇有姿色。”范勇低垂着头,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小声补充了一句。 秦殊对这句话丝毫没有怀疑,因为根据他对范勇的了解,见到的姑娘越漂亮,他的脸也就越红。对比起上次见到曹方妹妹卉儿时的反应,足以推断这位女监吏的容貌即便算不上沉鱼落雁,至少也是眉目如画了。 不过他对女监吏容貌的兴趣尚在其次,他更好奇的是这位女监吏的教育背景。 虽然儒家有言“有教无类”,但儒门却并不收女徒,诸子百家之中,真正做到“有教无类”,男女兼收的学派为数不多,其中较为知名的仅有法家、墨家和道家。 而道家追求“无为而治”,这与巡查监设立的初衷相悖,因此巡查监中并无道家门徒,以此推论,这位女监吏不是出身法家,就是出身墨家。 缩小范围之后,秦殊当即问道:“这女监吏是法家还是墨家?范兄可看出来了?” “若我所料不错,应当是法家。”范勇揣测着答道,“此次巡查监旨在查验秦兄你的身份,那么法家中‘明察境’的门徒便最合适不过。法家以‘术’御人,到达明察境层次之人更是可以甄别真伪,识破谎言。这一点是墨家子弟做不到的。” “原来如此。”秦殊听罢轻轻颔首,沉吟道,“如此说来,这位女监吏不仅是法家子弟,而且境界已经达到了‘明察境’。对了,范兄,这明察境相当于我儒门中哪一层次?” “等同于我儒门中的立命境,而立命境之上,便是鸿儒境。”范勇回应道。 “立命境……”秦殊默默思索,“儒童境之上是君子境,再之上是贤者境,再之上才是立命境。这么看来,这位女监吏修为可不低!” 聊至此处,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儒生喊道:“秦殊,巡查监监吏到访,请去院中参见。” “知道了!” 秦殊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对范勇道:“范兄,我们走吧。” 范勇快步跟上,随着秦殊一起前往院中。 拐出寝居外的小路,绕过一汪池塘,秦殊便远远的看到了这位让范勇面红耳赤的女监吏。 她看上去正值花信年华,仍是青春正好的模样,高挑丰腴的身段,包裹在巡查监玄色皮质束身衣之中,反而让她一身曲线欲盖弥彰,纤腰丰臀引人遐想。 女监吏乌黑长发高高盘起,白皙颈部露在外面,一张俏脸上五官精致。她生了一双凤眼,高耸鼻梁下两片薄唇,这样的组合虽足够冷艳,却也显得薄情寡恩,令人不敢亲近,只会敬而远之。 从外貌上来看,她倒像个天生的酷吏。 秦殊暗暗端详了一眼,由不得感叹道:“的确是个美人。” 范勇听了这话却吓丢了半条命,连忙小声道:“嘘!秦兄莫要妄言,这可是巡查监堂堂监吏,还是‘明察境’的高手,千万别得罪了她。” 秦殊洒脱笑笑:“我又没有背后说她坏话,我可是在夸她,这还能得罪她不成?” 不料一句话尚未说完,远处女监吏凌厉目光便精准刺来,锁定在秦殊的身上。 范勇又被吓了一跳,浑身不自禁的发抖。秦殊却神态自若,当即加快步伐,不卑不亢的迈步朝着女监吏走去。 “你就是秦殊?” 女监吏面无表情的开了口,她的声音与她的面容风格颇为契合——凛冽如秋水。 “御姐音啊,爱了爱了……”秦殊悄悄心想,嘴上却说,“在下正是秦殊,不知监吏如何称呼?” 女监吏一张冷艳俏脸上依然毫无波动,语调平静的说:“青阳城巡查监——韩月。” “原来是韩监吏。”秦殊微笑拱了拱手。 韩月微微颔首以示回应,随后开门见山的说道:“有兵家举报你的悟道途径并不属于儒家,却谎称自己是儒门子弟。我这番前来,便是查验此事,希望你能配合。” “定当配合。”秦殊果断点头。 “很好,那便烦请提供一个安静封闭的空间,我这便开始查验。”韩月有条不紊的说道。 “安静封闭的空间……”秦殊捏着下巴想了想,他只是区区一介儒生,在这青阳书院里并没什么私人领地,既要安静、又要封闭,那只有他的寝居了。 “韩监吏若不嫌弃,不妨去我寝居吧。” 然而此言一出,现场儒生无不大惊失色!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血气方刚的魁梧男子竟公然邀请妙龄少女共赴寝居,实在是有辱斯文、有伤风化! 就连范勇都轻轻皱眉,小声说道:“秦兄,此举……此举不妥吧?” 不料还没等秦殊改口,身旁表情仍然冷漠的韩月果断说道:“有何不妥?我们法家门徒并不拘泥小节,寝居既是安静封闭之处,自是查验的最佳场所,请带路吧。” 既然冰山脸御姐发话,秦殊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当即走在前面,带着她转身往自己的寝居走去。 xiaoshuting.info 而看到这一男一女居然真的公然同入寝居,一众儒生们难免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口中说的,无非就是“礼义廉耻”这四个字。 渐渐议论声越来越多,竟把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麻雀声都给压了下去,书斋方向突然响起一道洪亮声音:“大好晨光,汝等不去潜心读书,却在这院中学家雀弄舌,成何体统?” 语调清正威严,正是董夫子的声音。 被夫子一说,这群儒生们才一哄而散,众人心中虽然仍觉得秦殊和韩月独处一室大为不妥,却无人再敢嚼舌根。 另一边。 秦殊带着韩月回到寝居,一进门便闻到屋子里仍充斥着他酣睡一夜的浑浊气息。他顿时觉得失礼,连忙敞开房门,推开窗户来通风透气。 不过余光瞥去,只见韩月脸上却并无什么嫌弃神色,她仍然表情如常,眉目淡然,似乎并不觉得房间里空气难闻。 “这法家小姐姐好淡定,简直像个人形AI……”秦殊一边腹诽,一边走到炉边烹水沏茶。 韩月连忙劝阻道:“不必麻烦了,我做完查验便回去复命,用不着沏茶。” 秦殊手上动作却并未停滞,微笑道:“并不麻烦,这茶转眼便可沏好。一会儿查验起来一问一答说个不休,总得喝点热茶润润嗓子。” 45、御人之术 秦殊寝居里一众陈设虽单调简陋,但煮水烹茶的风炉却是上佳良品,古鼎形状的炉腔内炭火刚燃起不久,炉身下腹的三孔通风眼中便有热气冒出,少顷,水滚茶熟,斟入杯中。 秦殊端着两杯香茗回到韩月面前,分宾主摆于案上,再款款落座。 “韩监吏请用,粗茶简陋,还望海涵。” 韩月一张俏脸上仍是毫无波动,仿佛这副隽秀的五官是雕刻上去的,她也不饮茶,只是平淡说道:“接下来我会以法家的‘术’与你建立联系,从而观察你在交谈中是否说谎,‘术’会让你略感不快,但绝不会损伤你的身体及修为,望你配合。” “一点寒暄客套都没有,上来就直接进入正题……”秦殊心里悄悄吐槽道,“真是个雷厉风行的效率派。” “韩监吏放心,我自会全力配合。”他面带微笑,礼貌回应。 韩月没再多言,而是突然面向秦殊张开嘴巴,两瓣薄薄的樱唇轻轻开启,秦殊隐约可以看到她口中藏匿着的浅粉色的舌头。 这一瞬息间,韩月小巧的口中突有光芒一闪,一层薄薄的水雾刹那在唇边凝聚,又“啵”一声如泡沫碎裂,继而幻化成无数透明丝线,在韩月面前织成天罗地网,朝着秦殊的方向笼罩过来。 当这透明的罗网碰触到秦殊身体的一刻,他顿时感觉自己四肢百骸仿佛被束缚住了,手腕、脚腕和脖颈上似乎有无形的绳索牵制着,让自己变成了一具笨拙的提线木偶。 “这便是法家的独门绝技——‘术’吗?怪不得范兄曾说法家以术御人。”秦殊瞥了一眼端坐在对面,已经把嘴巴紧紧闭上的韩月,心中嘀咕道,“只不过这用术的方式不太卫生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法家门徒都像韩监吏这样凭口技御人。” 用“术”建立了两人的联系之后,韩月再度开了口:“你我现已以‘术’相连,接下来我要询问你悟道之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倘若你口出谎言,我会即刻知晓,还望你能慎言。” 秦殊轻轻颔首,以示知悉。 “拜入儒门之前,你可曾接触过其他学派?”韩月说问就问,冷不丁开了口。 “不曾。”秦殊不假思索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拜入儒门之后,你可曾辅修过其他学派的知识?”韩月再次问道。 “不曾。”秦殊依然迅速作答。 韩月耳中听着秦殊的反馈,一双凤眼光芒闪烁,审视着秦殊的表情,同时亦通过“术”来判断他这番话的真伪。 即使秦殊的回答有一丝一毫掺假,她都可以马上甄别出来。 连续问了两个问题之后,韩月微微欠了欠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起白皙玉手理了理耳畔鬓发,再度开口道: “你的悟道途径与其他儒生截然不同,正统儒生以炼心悟道,而你却另辟蹊径,锤炼肉身,这是何故?” 秦殊侃侃而谈道:“因为我生性疏懒,悟性欠佳,不像其他师兄师弟们勤奋好学,能领悟圣贤书中的深奥意含义,对于儒家典籍,我只能粗浅理解,直白翻译,没想到误打误撞,反倒让我找出了一条肉身悟道的途径。” 小书亭 这番话乍一听多少有些荒诞,韩月听得时候也愈发集中了注意力,但从秦殊开口到说完,“术”都没有做出任何否定的反馈。 这意味着秦殊这番话全部属实。 “也就是说,从你首次悟道直至今日,全部心得灵感皆是来自于儒家典籍,而并没有受到其他门派学说的影响了?”韩月再度问道。 “然也。”秦殊诚恳点头,“虽然途径有异于正统儒生,但我参悟的仍然是儒家的道,研读的也始终是儒家典籍。” 同时他心中思忖道:“《抡语》也是儒家典籍嘛,这可不算是歪门邪道。” 韩月静静听完,心中马上有了分寸。 全部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 “既如此,你并非如兵家所说,是潜伏在儒门当中的歪门邪道。而是你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与正统儒生不同的另一条悟道途径。在这种情况下,你仍然应该归属为儒门。” 韩月冷静的做着归纳总结。 “韩监吏明鉴。”秦殊微笑着说。 同时他不禁想道:“怎么感觉韩监吏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像是有类似的处理经验一样,毫不犹豫的就把我归为儒门,而不是向上级请示,等待上级裁定。莫非……” 思及此处,秦殊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韩监吏,我见你似乎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莫非之前其他门派也发生过类似情况,出现过两种截然不同的悟道途径?” 韩月是个实在人,并不卖关子,听到秦殊的问题,马上诚恳回答道:“是的,同一学派中存在不同悟道途径,儒家并非孤例,之前已有类似情况。” “那能否透露哪些学派发生过这种情况吗?”秦殊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这一次韩月没再回答,而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淡的说了句:“无可奉告。” 此言说罢,韩月抬起纤细玉指,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啪!” 秦殊立即感觉到身上牵扯着的丝线寸寸断裂,之前那种提线木偶的感觉荡然无存。他知道,韩月切断了与他建立联系的“术”。 “查验这就结束了吗?韩监吏的效率果然高啊。”秦殊心中默默感慨。 不料韩月在切断“术”之后却并未离开,而是继续盯着秦殊说道:“按照规定,巡查监在查验到前所未有的崭新悟道途径时,必须将此途径收录在案,并及时更新。秦殊,接下来希望你能提供这一途径的相关细节。” “还有这规定?”秦殊一怔,但很快理解了巡查监的意图,“也对,巡查监设立的初衷本就是监管百家,若不能对诸子百家的每条悟道途径都了如指掌,谈何监管?” 既然是规定,秦殊自然无法违抗,更何况眼前的韩月境界比他高了不少,即便想违抗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自当配合。”他乖巧说道。 韩月满意颔首,而后突然给出指令道:“把衣服脱了。” 46、配合 “什、什么?” 听到韩月的指令,秦殊微显错愕。 倒不是他没听清这句话,而是他觉得这条指令有些奇怪。 韩月却误以为他没听清,便略微提高音量,用她冷冽悠扬的御姐音再度重复了一遍:“把衣服脱了。” 秦殊这才尴尬道:“韩监吏不是记录悟道途径吗?为何还要脱衣?” 韩月理直气壮的说:“你既然是肉身悟道,自然要查看肉身。” “也、也对哈。”秦殊强挤出一抹礼仪性的笑容,三下五除二的脱下儒衫。好在他是从更加开放的社会穿越而来,还不至于过度扭捏。 但除下儒衫之后,韩月仍不满足,语气平淡的添了一句:“全部脱掉。” “……” 秦殊能怎么办?只能含泪满足。 许是为了缓解现场的尴尬气氛,在秦殊继续脱衣的同时,韩月主动说道:“你不必羞涩,在我法家眼中,男女本无差别,皆是律法部署之下的棋子,你这一副躯体,在我眼中与寻常的器物并无不同。” 秦殊微微颔首,心说:“要不是你现在脸红的像朱砂,这话我还真信了。” 韩月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双颊滚烫,一双美眸赶忙从秦殊健美的躯体上移开,无声的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情绪平复。 秦殊却趁机用余光瞥向这长了一张冰山脸的女监吏,虽说她现在五官仍没有任何变动,只是脸颊染上浅浅绯红,但这也足以让她多了一份娇俏韵味,甚至产生了一种减龄感。 “咳咳……请描述一下这一途径的第一个境界。” 轻咳一声,调整好状态的韩月出言问道。 秦殊马上肃容道:“这一途径第一个境界与正统儒生的悟道途径相同,皆是‘儒童境’。” “共享第一个境界啊,果然亦是如此。”韩月喃喃自语道。 “‘果然亦是如此’?”秦殊闻言心中暗忖,“这么看来,其他拥有不同悟道途径的学派也是共享第一个境界咯?” “那么便从儒童境之后的下一个境界开始描述吧。”韩月顺势问道。 “好的。”秦殊端坐席上,略微带有一丝羞耻的说道,“勘破儒童境之后,肉身悟道者会迅速增长肌肉,随着修为提升,浑身肌肉以一定顺序快速增强,突破常人极限。” “原来如此。” 韩月一边记录,一边不可避免的去打量秦殊的身体,好不容易恢复白皙的脸颊再度染上红晕,且红晕逐渐扩大。 “你可曾记得肌肉增长的顺序?”她耐心询问。 “粗略记得,但并不保证顺序完全正确。另外,我也不敢确定每个肉身悟道者的肌肉增长顺序都与我完全相同。”秦殊很严谨的答道。 “那便说说你的顺序。” 韩月说罢缓缓起身,走到秦殊身旁, “我对人体肌肉了解有限,你在描述顺序的时候,烦请将具体位置指给我看。” “好、好的。”这下就连豪放如秦殊也微微有点脸红,好在他肤色较深,寝居里光线较暗,韩月未必能察觉得到。 小书亭 “臀大肌……叉腰肌……括约肌……” 按照顺序一一将增长的肌肉指给韩月看,整个过程持续了许久。介绍中秦殊提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肌肉名称,韩月误以为这些肌肉名称都是秦殊自创。 “你倒是细心,竟然给这么多肌肉全部想出了名字。” 进行完这一流程,韩月的脸颊早已红透,她尽量以平静的语调说道, “我恐怕记不清这许多名字,日后若有遗忘,还会再度来拜访询问。” “随时欢迎。”秦殊微笑着说。 “对了,这一境界可有名字?”韩月又问。 “有的,这一境界既然是增长肌肉,我便将之命名为‘增肌境’。” “增肌境……”韩月轻轻颔首以示认可,将这名字记下了,而后道,“增肌境之后又是何境?” 秦殊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我此时仅是初窥下一境界之门径,尚且未有深入了解,因此也无法详细告知,不如日后待我正式步入新境界,咱们再做探讨?” 虽说在平息了曹家村天灾之后,他已经突破了增肌境,但他此时除了一只右手蜕了皮,新长出来的皮刀枪不入之外,对新境界并没有太透彻的认知。 韩月也非草率轻浮之人,当即应允道:“那便等过些时日,我再来书院拜访。” 之后轻声道:“多谢配合,你可重新穿起衣服了。” 秦殊连忙抓起一旁儒衫,把自己健硕的身体遮了起来。 韩月既完成了任务,便告辞出门,临走之前,秦殊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韩监吏,兵家那群人背后告我黑状,我既然没有问题,那么就该治他们诽谤之罪吧?” “理当如此。” 韩月简洁的回应道。 “那怎么惩罚他们呢?”秦殊对景朝律法并不了解,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我法家推崇‘轻罪重刑’,诬告者主犯杖刑一百、从犯杖刑五十。”韩月答道,说罢推开寝居大门,踱步而出,窈窕身姿如燕子般轻盈,转眼便消失在了书院的石径小路上。 韩月一走,守在不远处的范勇连忙蹑手蹑脚的跑了过来,一进门,看到秦殊衣冠不整的站在寝居内,正慢条斯理的系着裤带。 范勇登时惊得瞠目结舌,一手指着秦殊、一手指着门外,压低声音颤抖道:“秦秦秦……秦兄!你与那女监吏方才在寝居中……做做做……做了何事?” 秦殊饶有兴致的看着范勇那张吓得惨白的脸,故意卖了个关子,笑吟吟的反问道:“范兄如此聪慧,还会猜不出来吗?” “莫莫莫……莫非?”范勇斜眼瞥向榻上,话到嘴边却又实在无法启齿,只是摇头道,“秦兄,她毕竟是巡查监的监吏,此番是来查验你的,这这这……这事怕是不妥吧?” 秦殊见玩笑开得差不多了,一把搂着范勇肩膀道:“范兄你想哪去了,怎么脑子里净是些旖旎之事?我若真的做了那事,以我这雄伟的身板,能让她这么步履轻盈的走出门?” 范勇闻言顿觉有理。 秦殊若是施展起来,别说纤腰如柳的韩监吏,怕是他范勇也无福消受。 47、大有裨益 夏日天热,时辰初至隅中光景,在夺目阳光的炙烤之下,沃野农田间便已酷热难当了。 告假回村的曹方此时正打着赤脚在自家田里锄草,如今已是汗流浃背,一张脸晒得通红如番茄,长时间弯腰低头劳作,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几欲晕厥。 一旁妹妹卉儿悠闲坐在田垄上,斜倚着一棵发育不良的歪脖子桑树,眯着眼睛打量勤勤恳恳的哥哥,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若曹方没有告假回家,今日这锄草的农活便该她来做,但既然曹方回来了,哥哥心疼妹妹,便主动揽下了这苦差事。 见哥哥脸色越来越红,身上一件破旧的短衫也被汗水浸湿,卉儿心有不忍,扬声道:“二哥,你且休息片刻,我来继续锄草吧。” “不用,眼看着便干完了,你尽管坐着吧。”曹方一边抹了把头上汗水,一边回应。 肉身悟道之后,虽然只增长了胸肌,但曹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次回家正好趁机向家人们展示一番,免得日后卉儿这爱嚼舌根的丫头没大没小的调侃他。 卉儿闻言甜甜一笑,心中喜滋滋想道:“二哥求学这几年果然成熟许多,愈发知道心疼妹妹了。” 恰在此时,卉儿大腿上摆着的一件漆黑焦木陡然开口,声音清朗的说道: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肉身悟道之人的身材会变得愈发高大,如果用武器钻上去,就会发现皮肤也变得更加坚硬,动作也变得飞快,明明看着在眼前,忽然就绕到了敌人的背后。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日’,孔子去东边找人打架,两个小孩见到他来了,开始讨论他的对手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看上的钱,就会用尽各种方法把它夺走……” 这正是秦殊的声音,语气音调也与他全然一致,仿佛他此刻正枕在卉儿大腿上说话一般,吓得小姑娘俏脸泛白,险些从田垄上站起来。 “呀!” 惊呼一声,她这才回想起来,说话的是二哥让她保管的灾变物。 曹方曾对她说,这灾变物中记录着的语句乃是曹家村全体村民的“福音”,如若使用得当,那么村民们日后将大有裨益。 “二哥,这灾变物到底有何用途呀?”卉儿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漆黑焦木,歪着头大声问道。 曹方此时正弯腰拔草,浑身肌肉酸疼,哪顾得上给妹妹解释,只敷衍回了一句:“你日后便知!” “日后便知……”卉儿嘟着嘴一脸不满,又追问道,“那秦殊哥哥既然有话要对村民们讲,为何不亲自过来一趟?却用这劳什子鹦鹉学舌的模仿他说话,让你给带回村来?” 曹方抹了把额头汗水,不耐烦的答道:“秦兄征伐天灾之时得罪了兵家的人,被兵家在巡查监那里告了黑状,如今脱不开身,哪有空来曹家村。” “什么?秦殊哥哥被告黑状了?那可如何是好?听说巡查监的监吏心狠手辣,倘若重罚秦殊哥哥可怎么办?” 卉儿马上紧张起来,站起身子攥紧拳头,一双柳叶般的秀眉也微微蹙起,略显稚嫩的脸上写满担忧。 在田间挥汗如雨的曹方瞥了一眼妹妹焦心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秦兄何等样人?智勇双全处变不惊,岂是兵家一纸黑状能告倒的?再说巡查监的监吏虽然执法严苛,却也不是黑白不分之人,绝不会冤枉秦兄。用得着你这农家丫头替他操心?” “哼……人家就是……就是担心嘛!”卉儿跺着脚嗔道。 正说着,远处两个男童并肩跑来,正是曹方的弟弟阿穗与阿禾。 “二哥!二哥!爹娘让我们给你送些水来!” “二哥,娘说已是隅中了,日头炎热,当心中暑,且先回家避避暑气吧。” 曹方闻言挺直腰板,抹了把头上汗水,低声喃喃道:“还是爹娘心疼我,不像这臭妹妹,只知道牵挂别的男人。” 而桑树下的卉儿见到两个弟弟过来,脑海中却猛然回想起焦木中收录的一句话——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日’,孔子去东边找人打架,两个小孩见到他来了,开始讨论他的对手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这一刻她忽然领会到这句话中的含义,继而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 两个弟弟跑到近前,见到姐姐卉儿笑得像傻子一般,不禁好奇看着她,问道: “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你笑什么?” 卉儿连忙摆手道:“没、没笑什么,就是觉得二哥所学的儒家经典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奥难懂,其中的句子我也能理解。” “当真?”阿穗歪头看向姐姐,半信半疑的问道。 “自然是真的。”卉儿浅笑着说。 不料一句话尚未说完,卉儿突然看到自己胸前的薄衫竟渐渐鼓了起来,原本空荡荡的布料突然被撑起,再也不是“钢板一块”。 “咦?!” 少女愕然低头望着自己的变化,心中又惊又喜,稍加思索,她终于领悟了为何二哥会说那块焦木会给村民们带来裨益!原来这便是“裨益”! “秦殊哥哥说的话竟有如此奇效!真是神奇!”卉儿心中震撼,“对了,记得那一夜秦殊哥哥留宿我家后,二哥的胸前也微微隆起,想来也是出自秦殊哥哥的手笔。” …… 与此同时。 曹家村十五里外的青阳书院。 送走了韩监吏,秦殊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刚整理好衣衫,他突然感觉到右手手腕处传来一阵淡淡的灼痛,这感觉与平息天灾那一夜右手的滋味完全相同。 “咦?右手又有反应了,这是要继续蜕皮了?”秦殊心中琢磨,“看来我又收获了新的功德……莫非是曹家村又有人肉身悟道了?啧啧,没想到这灾变物还挺好用的嘛。” 不过等待了片刻之后,秦殊才发现右手灼痛部位只是手腕处小小一圈,面积实在太小,想来曹家村那边应该只是一人悟道,并且领悟的《抡语》也是只言片语。 “看来灾变物带来的增益终究有限,毕竟那玩意最多也只能录下三句话,想要快速获取功德,还得我亲自去一趟曹家村,给村民们传道授业。” yqxsw.org 心中打定主意,秦殊便搂着范勇肩膀问道:“范兄,我打算动身去一趟曹家村,你意下如何?” ———— PS.求几张推荐票呀,或者大家留个言也可以,谢谢~ 48、乞丐 一提起曹家村,范勇腼腆的脸上便浮现出一抹兴奋。毕竟青阳书院里都是一些酸儒,太过枯燥乏味,还是曹家村生趣盎然,可以见到曹方那活泼可爱的妹妹卉儿。 因此甫听秦殊提议,范勇便迫不及待道:“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范兄莫急。”秦殊连忙拽着他说,“今日已是晌午,天气炎热,若等到午后凉爽了再动身,赶到曹家村也要傍晚了。不妨明日一早出发,趁午时农户们避暑的时候给他们讲学,哺时用了膳告辞,傍晚便可返回书院。” 范勇听罢伸出手来摸摸后脑,羞愧颔首道:“还是秦兄安排得妥当,是我唐突冒失了。” 秦殊笑呵呵调侃道:“想必是范兄心有所念,急着去曹家村探望佳人吧?” 范勇心事被说破,顿时羞成了个大红脸,低着头手扯衣角,扭捏拧巴的说:“秦秦秦……秦兄说笑了,曹家村皆是农户,哪里有什么佳人,我只是觉得他们务农辛苦,急着……急着去助他们肉身悟道,免受农桑操劳。” “原来范兄觉得曹家村没有佳人,都是些老农啊,那明日去了村中,我可要把这话转告给卉儿了。”秦殊笑吟吟看着范勇,将了他一军。 “秦、秦兄!”范勇又羞又急,脸涨得如猴屁股一般,嘴角扯动着支吾了一会儿,终于认输求饶道,“秦兄聪慧十倍于我,就别总拿小弟开涮了。卉儿活泼俊俏,恰如田间春桃,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弟难免……难免心动。” 但这话刚刚说完,还没等秦殊回应,他又苦笑道:“只是曹兄护妹心切,我便是多看卉儿两眼也会被他责怪,想是他嫌弃我才疏学浅,非是卉儿良配,我二人之间只怕是有缘无分……” 秦殊听完却笑道:“范兄,听你这番说话,你肯定没有妹妹。” “秦兄怎知道的?”范勇茫然问道。 “你若是有妹妹,那便该理解哥哥护妹的心情。曹兄护着卉儿,并非是瞧不上你。莫说是你,便是景朝的皇子看上了卉儿,当哥哥的都会心存敌意,这是人之常情,你无需多心。”秦殊笑呵呵的说。 “当、当真?” 范勇对秦殊说的话深信不疑,听到他这番说法瞬间喜悦起来。 “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秦殊拍了拍范勇的肩膀,鼓励道,“你若真对卉儿有意,便不要畏首畏尾,扭扭捏捏。趁着咱们去曹家村讲学的机会,多在卉儿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倘若能争取到卉儿的芳心,岂不是美事一件?” 范勇听罢垂首沉吟,片刻后问道:“可……倘若卉儿瞧不上我呢?” 秦殊洒脱道:“若她瞧不上你,只能说你们之间的确无缘,这样你也可以尽早死心了。总好过你试都不试,余生只能在深夜睡梦之中追忆佳人,一辈子魂牵梦萦,却连她当初对你是否有意都不知晓。” 听完这番话,范勇苦思良久,最后终于把心一横,坚定道:“秦兄说的在理!再这么扭捏下去,只会更让卉儿瞧不起,既然我心仪她,就该在她面前展现出来。” 秦殊面露老父亲般的微笑,欣慰的拍了拍范勇的肩膀。 同时没忘了嘱咐道:“千万小心曹方的毒打。” “呃……”范勇先是胆怯,继而慷慨挺胸道,“不怕,曹兄修为尚不及我,就算他动起手来,我也能扛得住!” “那我就放心了。”秦殊浅浅一笑,随后迈步出门,照例去书院门口蹂躏石狮子。 …… 翌日天高云淡,惠风和畅。 清晨起床,秦殊便去董夫子处告了假,晨读也省了,直接带着范勇动身往曹家村赶去。 以两人的脚程,十五里路用不了多久,赶到曹方家里,兴许还能帮他们做做农活。 这倒是正中范勇下怀,毕竟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要在卉儿面前好好展示一番自己。 等到朝阳升起,晨雾散尽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曹家村外的三里处。路旁田垄之间便是曹且的故居,院子里矗立着曹且夫妇的坟丘。 秦殊抬头望去,只见暴雨中冲垮坍塌的农舍不知被谁修葺了,此时农舍业已恢复了原样,且叔虽已亡故,但此举却是对他的一种追忆和缅怀。 “既然路过,咱们去祭拜一下吧。”秦殊提议道。 “理当如此。”范勇微微颔首。 两人踩着田垄朝着农舍走去,一路来到了院子外面,然而还未走进,秦殊便看到曹且的坟前站着一人,那人神色庄重、仪态端庄,正对着曹且的坟丘行祭拜之礼。 “此人莫非是且叔亲戚?”范勇低声问道。 秦殊悄悄打量那人,只见他四五十岁的年纪,面容沧桑,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胡须拉茬。身上穿的是破败不堪的裘褐,脚上踩的是一双烂底的跂蹻(音:奇绝),背上背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木箱,看上去活像是个乞丐,却又隐隐透露出一丝遗世独立的超然气质。 “此人看起来不像是农人,也未曾在曹家村里见过,也许是且叔的远亲。”秦殊低声说道,而后推开院门,迈步走了进去。 “足下可是且叔的亲人?”秦殊以询问的方式与这陌生人打了个招呼。 乞丐模样的怪人闻声回过头来,一张脸上表情漠然,摇头道:“我与墓中主人并无关系。” “既无关系,为何来此祭拜?”秦殊搞不懂了,好奇问道。 怪人仍是满面淡漠,轻声说道:“只是可怜他们送命于天灾之下罢了。” 随后他抬起枯瘦的右手,用干瘪的手指指着曹家村的方向,详细数说道:“几日前天灾临现,曹家村上上下下共有七户三十二口人死于非命,算上这一户,共计八户三十四口。” 秦殊闻言愈发觉得诧异,不免问道:“足下莫非是官府中人,来此体察灾情的?” 但这话刚问出口,秦殊便自我否定了——官府中人哪有穿着这么寒酸的? 乞丐模样的怪人并未回答秦殊的问题,行罢祭拜之礼,他便旁若无人的转身朝着院门走去,临行之时也未曾再多看秦殊和范勇一眼。 ddxs.com 只是在出门之前,他突然止步一叹,望着北方遥远天穹,嗓音嘶哑的幽幽念了一句话。 那句话虽只寥寥八字,却如一记惊雷,震得秦殊心头一颤—— “圣人不死,天灾不止!” 49、圣人不死 “圣人不死,天灾不止?” “圣人不死,天灾不止……” 秦殊呆立原地,低声喃喃念了几遍,只觉得这八个字中暗含深意,令人细思极恐,心中更是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不安。 此时范勇踱步走来,茫然问道:“秦兄,方才那乞丐出门之时嘴里念念有词,说的是什么?” 秦殊略作斟酌,并未将原话转告范勇,而是微笑回道:“无非是感慨天灾害人那番话,没什么打紧的。” “哦。” 范勇也未追问,他一心盼着去曹家村和卉儿见面,当即便拽着秦殊去曹且夫妇墓前行礼。 秦殊却仍觉得忐忑难安,想抬头再看看那乞丐的下落,却愕然发现那人竟已消失,农舍外的田间小路上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简单又不失庄重的拜祭了曹且夫妇之墓,秦殊和范勇便再次踏上行程。赶到曹家村的时候才初至巳时,此时晨雾尚未全然散尽,恰是农户们来田中耕作的时辰。 尚未进村,田边便有两农妇认出秦殊和范勇,马上放下手中农务,热情招手道: “这不是我曹家村的大恩人嘛!欢迎欢迎!” “两位恩公快来我这吃些果子!刚摘不久的,还沾着露水哩!” 秦殊和范勇忙微笑着与农妇们颔首回礼,却没去吃她们的果子,又向前走了几步,秦殊看到斜前方一条田埂上,一位把儒衫系在腰间、打着赤膊、胸肌健硕的英挺少年正在挑水浇田。 他正是曹方。 “曹兄辛苦啊!” 秦殊隔着老远朗声喊道,随后快步朝着他走去。 听见秦殊的声音,曹方身子猛地一抖,扁担两头灌得满满的水桶跟着一颤,里面的清水荡漾出来,溅湿了他沾满泥泞的裤子。 不过曹方也不气恼,回头看见秦殊和范勇,脸上露出憨厚笑容,兴奋道:“秦兄!范兄!你们怎么来了?想是巡查监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吧?” 没等秦殊回应,远处田边歪脖儿桑树下忽然冒出一道窈窕身影,正是躲在树荫下乘凉的卉儿。 大老远听见秦殊和二哥的交谈声,她便像只机敏的小兔般,步履轻盈的沿着田埂跑来,微笑着打招呼道:“秦殊哥哥!范勇哥哥!” “卉儿、卉儿妹妹。”范勇一见到卉儿,脸颊便倏地红了,他一时脑抽,竟以儒生相见的礼仪朝着卉儿款款施了一礼。 卉儿被他迂腐呆板的模样逗得掩口娇笑,却马上转向秦殊问道:“秦殊哥哥,告黑状的事情解决了吗?巡查监的监吏没有为难你吧?” “事情已妥善解决,告我黑状的兵家被打了一顿板子。至于监吏嘛,自然没有为难我。”秦殊笑着回应,同时心说,“强迫我展示肌肉应该算不上为难吧……” 说话时他余光不经意瞥见卉儿胸前变化,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卉儿,你也肉身悟道了?” 卉儿先愉悦点头,随后忽而俏脸绯红,捂住胸口娇嗔道:“秦殊哥哥讨厌,眼睛乱瞟乱看。” 紧接着秦殊便感受到一左一右两束杀气凛冽的目光袭来——一束来自曹方、一束来自范勇。 “咳咳,我只是不经意瞥到,并非有意冒犯。”秦殊连忙为自己澄清道,“毕竟卉儿你不止身材产生了变化,气质也大不相同。” “真的吗?”卉儿最爱听奉承话,欣喜问道,“秦殊哥哥,我的气质当真也变化了?是不是比之前优雅许多?” “呃……你要非这么说,倒是也无不可。”秦殊委婉的回应道。 卉儿喜悦不已,微笑着说:“这都是秦殊哥哥的那半截焦木的功劳,我听着焦木里说两小儿辩日的故事,听了几遍,突然就悟了。” 秦殊微微颔首,心中忖度道:“想必昨天收获的功德,就是来源于卉儿了。灾变物中记录了三个片段,卉儿果然只领悟了一个片段,不学之人的领悟能力着实有限,看来想让他们肉身悟道,只靠灾变物还不够,要我言传身教才行。” 这时一旁范勇忽然想起昨天秦殊对他说的话——想要获得卉儿的芳心,争取曹方的认可,就得积极表现。 眼见着曹方肩挑扁担,范勇连忙主动抢过来说道:“曹兄,我来帮你挑水,你只管浇田便可。” 秦殊也跟着点头道:“没错,曹兄,我们帮你尽快干完这农活,等到晌午农户们歇息的时候,我再去给他们讲学。” 曹方也不和两名同窗客气,毕竟大家是一起闯过天灾的交情。道了声谢之后,三个人便一同挑水浇田,效率瞬间高了起来。 卉儿这丫头果真胳膊肘朝外拐,曹方一人干活的时候她便躲在树荫下乘凉,见到秦殊、范勇过来之后,卉儿竟也凑上前来帮忙。 无错小说网 只不过这小丫头没分担什么实质性的劳动,最后只是站在一旁给三个哥哥加油,曹方时不时嫌弃的瞥她一眼,吐槽道:“你倒不如继续去树荫下安安静静的眯着,也好过站在我们旁边聒噪。” 渐渐日上三竿,田间雾气彻底散尽,晴空万里无云,璀璨烈阳照射的田亩中愈发炎热。 秦殊、范勇他们虽然是肉身悟道者,却并没有务农的经历,被太阳暴晒片刻,顿时觉得后背肩膀上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火辣辣的疼。额头上渗出豆大汗珠,顺着眉宇淌入眼角,更是惹得他们挤眉弄眼。 曹方见两位同窗辛苦,连忙劝说道:“你们暂且去树荫下休息片刻吧,剩下的农活我一人便可做完了。” 两人却并不愿就此放弃,仍欲咬牙坚持。 秦殊抹了把汗,抬头看着周围同样在炎炎烈日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们,感慨道:“不亲自下地耕田,我恐怕永远也无法体会农户们的辛苦。” 范勇更是口占诗句道:“‘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怪不得从古至今悯惜农民的诗句层出不穷。” 转眼阳光更烈,秦殊感觉自己快要中暑晕厥了。周围不少农户也渐渐体力不支,有的坐倒在田垄上,有的跑去树下乘凉。曹方见同窗们辛苦,刚欲招呼二人回家午歇,远处田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朗声音,悠扬吟诵了一句诗文: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50、秦殊讲学 随着这一句诗文飘至田中,原本澄澈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凝聚起了一片薄薄的乌云,继而牛毛细雨飘然而下,瞬间便打湿了农户们的衣衫。 雨中更有轻风吹拂,风中沾染着杨柳嫩芽的清新气息,吹入鼻息间,顿时让人心中燥热烟消云散。 秦殊他们几个本来几乎要中暑了,在绝境中被这细雨微风给解救,一瞬间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重生一般。 循声望向田垄尽头,秦殊却是愕然——只见站在远处吟诵诗句的人一身儒袍,峨冠博带、气度俨然,竟然是他们的授业恩师:董夫子! “夫子!”秦殊扬声喊道。 范勇和曹方也随即见到了董夫子,两人同感诧异,未曾想董夫子竟有空闲来造访曹家村。 三人亦步亦趋迎向董夫子,董夫子也微笑着走向他们,来到这田亩之间,董夫子温和说道:“适才见你们三人在农田中辛勤劳作,一时不忍打扰,只是这天气愈发炎热,田间农户们更是有中暑征兆,我这才忍不住多管闲事,出手干预。” “多谢夫子体恤。”曹方连忙行礼道。 秦殊则感受着吹拂在田间的和风细雨,没想到儒家子弟达到鸿儒境后获得的能力,除了可以用于临阵对敌之外,还能起到这样的功效。 “难怪在景朝国史中,极少出现粮食歉收的情况,只要有足够多的鸿儒庇佑,那么便可保证举国农田都能风调雨顺,旱涝保收了。”他心中暗暗忖度道。 在这柔润细雨的滋养之下,农民们重拾活力,再度站起身来,开始继续之前尚未完成的工作。 范勇好奇问道:“夫子怎会来曹家村?” 曹方也是诧异不已,跟着问道:“夫子可是来办什么要事?” 董夫子摇头浅笑道:“并无要事,只是刚好今日书院无事,晨读结束后顺路过来看看。秦殊不是要趁午休时给农户们讲解《抡语》吗?我也跟着旁听一二。” 夫子这么一说,秦殊顿觉压力徒增。 “夫子,我那《抡语》都是歪解,简直是贻笑大方,没什么可听的。”他尴尬挠头道。 “话不能这么说。我前几日顿悟明德境,靠的不还是你的启发吗?‘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你不用谦虚,更不用拘谨,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畅所欲言,权当我不存在便可。”董夫子微笑说道。 转眼曹家村的农户们忙完了农活,纷纷离开田垄返回家中,董夫子见田野中渐渐无人,便抬手止住了斜风细雨。 一行人在曹方的带领下回了村子,刚走到村口便受到了曹氏族长的热情接待,族长亲切上前拉着董夫子的手感谢道:“承蒙董夫子教导有方,派遣了三名儒生平定天灾,否则我曹家村此时恐怕早已举族灭亡了……” 董夫子闻言却是黯然垂首,连呼三声“惭愧”,之后谦和有礼的说:“征伐天灾,本就是我儒门中人的职责,族长不必如此客气。” 寒暄客套了几句,族长便把众人带至村中,曹方家后面槐树成群,树下刚好是浓荫,族长便召集村民们一齐坐在树下,等着听秦殊讲解儒道。 曹家村虽然都是不学之人,但却人人求知若渴,尤其是听说跟着秦殊悟道可以强健体魄,练出如同他那般的壮硕身躯,更是万人空巷的跑来听他讲学。 秦殊刚刚在槐树下坐好,周围便已经人山人海的围满了人,曹方踮着脚尖清点人数,发现全村上下居然来了八成有余,除了一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孩子没有到场,年轻力壮的几乎全来了! “噫!想不到秦兄竟有如此号召力!” 卉儿悄悄瞥了一眼二哥隆起的胸肌,调侃道:“还不是二哥你的功劳,肉身悟道之后挺着鼓胀的胸膛到处溜达,被人看到了眼馋,这才抢着来学你这般悟道的。” 曹方撇了撇嘴,盯着妹妹同样规模不小的胸脯道:“你倒有脸说我,我看你的胸膛比我更鼓胀!” 卉儿虽然活泼,终究也是个脸皮较薄的女孩子,登时被二哥说了个大红脸,羞赧道:“不和你说了,二哥尽说些流氓话!” 猛然回头,却看到范勇站在一旁,明显听到了兄妹俩刚才的对话,一张脸涨得比卉儿还红。 卉儿瞬间更羞了,跺着脚丫娇嗔道:“范勇哥哥不是好人,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憋成个大红脸!” 范勇直呼冤枉! 明明是你们兄妹说些虎狼之词被我听见,怎么却还倒打一耙? “卉儿妹妹,误会!误会啊!” 范勇无奈道。 只可惜卉儿压根不听他解释,身子一晃,站到董夫子那边去了。 董夫子负手而立,余光瞥了瞥卉儿,又瞥了一眼范勇,顿时心里如明镜一般,嘴角含笑,低声慨叹道:“少年少女情窦初开,正是人生最美妙的年华。” 饭团探书 转眼“听众们”全部到齐了,端坐人群中的秦殊便咳嗽一声,开始了讲学。 他虽然是学渣,但小时候逢年过节,经常被家长逼着在亲戚们面前表演节目,久而久之,练出了一身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社交牛杂症,因此即便面对众多村民,也能毫不怯场。 “咳咳,今天我要给大家讲的是儒家思想,什么是儒家思想呢?儒家思想的核心只有一个字,那就是——仁!” 一边说,秦殊一边折了树枝在手,在面前的泥土上写了个“仁”字。 村民们大多不识字,虽然都认认真真的凑上来看,却也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 秦殊明白这一点,当即耐心讲解道:“仁字由两部分构成,一个是‘人’,这‘人’指的就是你我这般的大活人,另一个是‘二’,仁者,二人也。这句话通俗一点的理解就是:仁,指的是一种把人一分为二的技术。” 话至此处,秦殊双手突然青筋爆现,用力一撅,“咔吧”一声,将手里的树枝折成两段,扔在地上。 村民们俱皆大惊失色! 随后恍若醍醐灌顶! “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仁!” 51、微言大义 秦殊一鸣惊人,开口第一段论述就让村民们大呼不凡,围观者上到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五六岁的孩童,无论男女,也不管识不识字、读没读过书,全都轻而易举的领悟了“仁”字的含义。 他们有的欣然点头,有的抚掌大笑,有的双眼放光,用不同的方式给了秦殊正向反馈。 这让秦殊无形中多了一丝自信,继续侃侃而谈道:“想要学习儒家的思想,除了搞清楚儒家的仁之外,还要了解儒家的创始人——孔子。 孔圣人可不简单,史书中记载——‘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孔夫子身高九尺六寸,人称‘东周小巨人’,见过孔夫子的人无不震惊!” 2kxiaoshuo.com 说到这里,秦殊原地站了起来,挺直腰板问道:“我身高如何?” 旁边一名农妇马上道:“秦生威武雄壮,身材挺拔。” 秦殊摇头笑笑,说:“我这身高,也才八尺八寸而已。” 随后又问:“村中可有九尺以上者?” 曹家村众人俱皆摇头。 别说九尺以上的人,就连达到秦殊八尺八寸身高的人都没有。 秦殊站在众人面前,这魁梧的身躯就已经给了众人巨大的压迫感,孔夫子九尺六寸的身高,更是不敢想象。 村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范勇和曹方两人也是惊讶不已,低声道:“没想到孔圣人竟如此魁梧……” 这时秦殊继续说道:“孔夫子不仅身材高大,更是力大无穷。史书又云——‘孔子之劲,能拓国门之关’!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孔夫子的力气能举起国都的城门!咱们青阳城的城门都已重达800斤,国都的规模十倍于青阳城,城门的重量恐怕早已上千斤!而孔夫子却能一力拓之,可见他简直神力无穷!” 村民们闻言又是震骇不已,俱皆感慨于孔夫子的神力。 就连特地过来旁听的董夫子都捻须微笑,心中欣慰道:“把《国史》赠予秦殊果然是个正确选择,如今他竟能旁征博引了,我没看错这小子,他绝非不学无术之人。” 介绍完了儒家的开派祖师孔夫子,秦殊便开始给村民们讲解《抡语》。 从第一篇《学而》开始,他摇头晃脑的说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佶屈聱牙的文言文村民们显然是听不懂的,秦殊便直接翻译成白话供他们理解。 “孔子说:学习之余要时常习武,这件事情还用我多说吗?有朋友从很远的地方特地赶来挑战我,打败他不是很快乐的吗?打架的时候用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招数,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丝毫没有怨恨,不也是君子的行为吗?” 这番话讲解完,人群中的范勇和曹方顿时大呼受教,两人很快将这文字中的奥义消化吸收,身体肌肉也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范勇一些琐碎的肌肉得到强化,曹方发生改变的则是他的肱二头肌。 只是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其他村民却并未能领悟这段语句,一个个抓耳挠腮,略显茫然的看着秦殊。 就连参悟了“两小儿辩日”的卉儿,在理解这番话的时候都稍显吃力。 秦殊凝眉思索,心中忖度道:“大概《学而》这一篇对毫无基础的村民们来说还是太复杂了,句子太长,理解起来当然就困难。不如换一句短的。”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又说道: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我面前说骚话,扮鬼脸挑衅我的人,全部被我用‘仁’的方式给撕成两半了,这种下场的人还少吗?” 讲解完这句话,现场最先领悟的仍然是范勇和曹方,两个人微笑颔首,一副大有裨益的表情。 更值得欣慰的是,这一次卉儿也听懂了,跟着哥哥们轻轻点头,随后身姿变得逐渐挺拔,胳膊上的线条也变得愈发玲珑有致。 除了卉儿之外,村民中也有几个参悟的,虽然收效甚微,但身体或多或少发生了一些改变,这引得他们亢奋不已,欣然大叫道:“我悟了!我悟了!” 同时,因为收获到“立言”的功德,秦殊的身体也有了一定的反馈,他右手手腕处的灼痛感再度蔓延,虽不甚多,却也聊胜于无。 “看来想要教化村民,还得先从最基础、最简单的《抡语》开始,最好能逐字逐句的给他们翻译,这样才能成功。”秦殊心道。 刚打算再挑出《抡语》中浅显易懂的短句教给村民,一旁站着的董夫子却微笑着走了上来,轻声在他耳旁道:“《论语》虽是圣贤遗留的只言片语,但却微言大义,晦涩难懂。即便你深入浅出的讲解,我看村民们也很难领悟。” 秦殊深表赞同,低声道:“夫子说的是,我也觉得艰难,夫子可有什么好建议?” 董夫子不愧教育经验丰富,微笑着给出提议道:“若《论语》过于深奥,不妨先用更简单的教材开化他们,等到村民们对儒学思想有了一定的体悟和基础,再传授他们《论语》不迟。” “更简单的教材……”秦殊挠了挠头,心中有点犯难。 《论语》已经算是儒家典籍中最通俗易懂的一部书了,哪去找更简单的教材? 见秦殊面露难色,董夫子再度给出提示:“《三字经》。” 一听到这三个字,秦殊如梦方醒: “嗨呀!怎么把《三字经》给忘了!” 这可是儒家专门用来启蒙的著作,简直就是为不学之人量身定做的。其内容不仅简单易懂,还朗朗上口,可以当歌谣一般传诵,非常适合村民们一边耕作一边诵读。 “夫子果然高明,为学生指出了一条明路。” 秦殊感激的朝着董夫子行了一礼,随后转向村民们,朗声道, “《抡语》艰难晦涩,咱们暂且放下。接下来我要教你们的是一篇歌谣,名唤《三字经》。” 52、《三字经》 提到《三字经》,即便是“九漏鱼”秦殊都能倒背如流,因为这篇文章实在是朗朗上口,他在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都被要求背诵过。 但曹家村的村民们却从未听闻过,全部坐在原地翘首以盼,等待着秦殊的讲解。 秦殊清了清嗓子,悠悠然开了口: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村民们乍一听便觉得这歌谣句句押韵,就像是农时耕种的口诀一样,而且每句仅有三个字,理解起来也简单易懂。 2kxiaoshuo.com 卉儿此时俨然已是村子里的尖子生了,听秦殊吟诵完这几句,迫不及待问道:“秦殊哥哥,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秦殊微笑着讲解道:“别急,我这便逐字逐句的说与你们听。首先,‘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的意思是,每个人刚出生的时候,性格都是软弱、懦弱的。这里的‘善’,并非是善良的意思,指的是过度的仁慈,过度的仁慈就是软弱。” 一旁范勇和曹方闻言大惊——不想背了这么多年《三字经》,竟然一上来就搞错了其中含义,原来“善”是这么理解的。 董夫子更是笑容玩味,目光深邃,负手而立,迫不及待想听秦殊用他独到的方式解读《三字经》。 而后秦殊又道:“接下来我们看下一句——‘性相近,习相远’,虽然每个人生下来性格都是类似的,都很软弱、懦弱,但习武可以让人远离懦弱,变得刚强!这句话的主旨,是鼓励大家习武。” 村民们闻言豁然开朗。 原来《三字经》是一篇鼓励全民习武的文章! 听到这里,不少农户有所顿悟,身体开始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虽然变化并不明显,但已经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 秦殊抖擞精神,继续说道: “来,我们继续往下看。‘苟不教,性乃迁’,这句话前三个字很难理解,因为这三个字里出现了两个通假字。‘苟’通‘狗’,‘教’通‘叫’,‘狗不叫’,其实化用了一句谚语——咬人的狗不叫。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习武之人要如同咬人的狗一样,不要乱叫,能动手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啰嗦,上去用拳头解决就完事了。 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会‘性乃迁’,原本懦弱软弱的性格才会发生改变,一个人才会真正变得刚强。” 话至此处,范勇和曹方两人简直对秦殊佩服的五体投地,两人抚掌称赞,齐声道:“秦兄高见!秦兄高见啊!” 而曹家村的农户们也都觉得茅塞顿开,《三字经》的内容比起《抡语》而言的确更通俗易懂,此时人群中又有四五人有所增益,一名中年农夫的胸膛开始迅速鼓胀起来,顷刻间便状若小丘了。 秦殊见听众们反馈良好,发挥的愈发如鱼得水,继续道: “昔孟母,择邻处。这句话说的是古时候圣人孟子的母亲择邻而居的故事。孟子小时候出生在一个高度开化的社区,邻居们都是书香门第,小朋友之间和睦相处,非常的和谐,平时彼此之间从来没有爆发过冲突,就连校园霸凌都没发生过。 孟子的母亲渐渐感到不安,这种环境害人呀!一点挑战都没有,只会让孟子的性格变得软弱怯懦,以后是经不住大风大浪的呀。 于是孟子母亲毅然而然的搬家,带着孟子搬到了一个社区治安混乱、三天两头发生命案的街道去生活,孟子一出门就会被当地的小混混、该溜子霸凌,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果然发奋习武,勤学不辍,多年后终有所成,被尊为亚圣!” 村民们闻言大受启发,纷纷讨论起来。 “圣人的母亲果然见识不凡!” “难怪孟子能成为亚圣,他母亲的魄力便是寻常母亲无法相比的。” “我也是个母亲,我就绝不舍得把我的孩子送到治安那么差的地区生活,这便是我与圣人母亲的差距。” “曹家村还是太安逸了。” “……” 秦殊让大家讨论了一会儿,笑眯眯的补充道: “其实孟子的母亲比你们了解到的更有魄力,因为后面还有两句——‘子不学,断机杼’。 孟子搬家之后并没有马上刚强起来,一开始他选择了逃避,毕竟新家附近的民风过于剽悍了,他每次出门都会被打到爬不起来,于是他干脆躲在家里摆烂,既不出门,也不学武。 这个时候孟子的母亲就出手了,她指着孟子质问他到底学不学武,孟子如果回答不学武的话,母亲就拿着织布用的机杼揍他,最后机杼都被打断了好几台。孟子这才决定学武。 这便是‘子不学,断机杼’的由来。” 村民们听完更是大受感慨: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揍他的女人。” “圣人的成功绝非偶然,圣人的母亲居功至伟!” 就连范勇和曹方都在这一则小小的故事中深受启迪,两人对视一眼,俱皆感慨道:“多亏了秦兄讲解,以前读了那么多遍《三字经》,竟像是白读了!” “感谢秦兄,如今我终于明白孟亚圣的不凡之处了。” 讲到这里,曹家村中越来越多的农户有所体悟,也逐渐参透了儒家中“仁”的奥义。 体现在身体上,便是他们的体型愈发结实,肌肉愈发膨胀,而秦殊获得的反馈,便是自己右边整条小臂都开始灼痛,明显在境界上开始突飞猛进。 “好家伙,亲自过来讲学果然见效够快,按照这个速度,讲完整部《三字经》之后,我至少能收获两条麒麟臂。” 秦殊心里喜滋滋琢磨着。 而另一旁董夫子看在眼中,心里也暗暗惊叹: “未想到肉身悟道竟与不学之人如此契合,即便村民们连字都不识,亦不影响他们领悟《三字经》……这普天之下,不学之人占十之六七,若秦殊能以此法教化他们,其中功德简直难以限量!” 思及此处,董夫子双眸中精光闪烁,望着眼前与农户们谈笑风生的秦殊,幽幽感慨道, “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块稀世璞玉能雕琢成一块何等璀璨的玉璧。” 53、入城 秦殊把一部《三字经》讲述的绘声绘色,村民们听得津津有味,但几个小故事讲完,秦殊便明显感觉到功德的摄取逐渐停滞了。 目光瞥向人群,他也没有继续在人群中观察到有人的肉体得到增强,这意味着他现在的讲学已经沦为无用功,无法继续启发村民们。 “看来今天的知识量已经饱和,大家无法再吸收新的知识了。学习如吃饭,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秦殊心中默默想着,当即拍手终止了课程,朗声道: “好,今天的《三字经》就讲到这里,下次有机会我再继续为大家解读。” 村民们虽意犹未尽,但晌午最为炎热的时辰已经过去,下午田地里还有农活要操劳,众人便纷纷起身,对秦殊行礼道谢之后,转身各自回地里下田去了。 等农户们散尽,董夫子迈步上前,赞许道:“今日一番讲学,颇有收获,我见众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有所增益。” 秦殊忙谢道:“这还是多亏夫子提醒我用《三字经》教化他们,若我还是执着教他们《抡语》,恐怕万没有这般效果。” 董夫子捻须轻笑,又说:“待村民们熟读《三字经》之后,再去学《抡语》便是水到渠成了。日后你还需多跑几趟曹家村,若能将村民们教化成功,此举功德无量。” 秦殊颔首道:“学生谨遵教诲。” 接下来这几日里,秦殊便带着范勇一起,用过早膳便跋涉来到曹家村,趁着晌午给村民们讲学。讲完返回青阳书院,刚好还能赶上哺时用膳。 连续奔波了几日,村中农户们的身体渐渐变得结实健壮,秦殊也收获了不少功德,一条胳膊上的皮肤全部蜕掉,真的练出了一条麒麟臂。 这日讲学完成,秦殊与往常一样从城外返回青阳书院,刚至院门口,迎面一名儒生走了过来,施礼道:“秦兄且留步。” 秦殊好奇道:“找我有事?” 儒生微微颔首,道:“方才巡查监的韩监吏来书院拜访,说要询问你肉身悟道之事,我说你去曹家村讲学未归,她说这已是第二次来找你无果,嘱咐我托话给你,让你抽空去巡查监见她一面,免得她总是白来一趟。” “知道了,多谢传话。”秦殊回以一礼,心中暗笑,“这冷面御姐倒是恪尽职守,这么快便来找我询问肉身悟道第三境界的情况。不过她时机把握的倒刚好,眼下我第三境界已经渐入佳境。” 去后厨用了膳,秦殊便打算去巡查监赴约,但巡查监毕竟是威严庄重之地,搞不好规矩繁琐、制度森严。秦殊这个穿越者虽有着一部分土著的记忆,但骨子里更多的还是外来客的思维,他担心自己若是孤身前往,恐怕会不小心犯错。 这个时候,范勇就成了不可或缺的最佳搭档。 秦殊习惯性用虬龙般的胳膊搂住范勇脖子,热情邀请道:“范兄,走,陪我去一趟巡查监!” 范勇本能抗拒道:“秦秦秦……秦兄,巡查监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是去会那绝色女监吏的,我陪着去算什么?我还是留在书院读书吧。” 雅文库 秦殊可由不得范勇任性,搂着他脖子的胳膊又紧了一分,沉声道:“范兄,这巡查监龙潭虎穴一般,绝色女监吏更如勾魂摄魄的妖精,你怎忍心我孤身前往?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于心何安?” 范勇斟酌片刻,颤声道:“秦兄若是如此惧怕巡查监,那我们都不去了,等那绝色女监吏来书院找我们吧。” “范兄此言差矣!”秦殊连连摇头,“子曰:君子不忧不惧。咱们儒门中人,怎么能轻易害怕呢?巡查监便是龙潭虎穴,你我也要硬闯一番!” 说着强拖着范勇,绑架似的把他给拽出了青阳书院。 范勇没奈何,只能“陪同”秦殊一路往青阳内城走去。 巡查监设立于青阳城内城中心地带,毗邻于内城核心行政机构——城府,其标志性建筑是一座高有七丈有余的四层阁楼。 阁楼通体方正,漆朱红色,威严轩昂,其中一层设鼓、二层设磬、三层设钟,四层设钲。四种乐器分表四种不同类别的案件,有人投案之后,巡查监门吏按照案件性质类别、严重程度分门别类,交由四层楼阁中所属一层监吏受理,并且奏响相应乐器。 奏鸣一响,满城皆闻,若这一日之中巡查监钟鼓不休,鸣奏不停,则说明青阳城中治安混乱,案件频繁,若巡查监寂静无声,则代表着百家和睦,一切太平。 此时秦殊和范勇刚刚来到内城,便远远望见了城中心那座晚霞般殷红的四层楼阁,一路沿着逼仄却热闹的巷道往前直行,便能抵达巡查监了。 置身于城中街道,秦殊左顾右盼,好奇的打量着城内的风土人情。 比起书院所在的外城,内城显得热闹许多,街上摩肩接踵的满是行人,既有身披宫锦的官吏,亦有粗布麻衣的白身,或是服饰各异、允文允武的百家门徒,可谓是不一而足。 但最勾秦殊眼球的当属街旁摆摊的小贩,他们有卖瓜果蔬菜的、有卖包子馒头的、有卖奇花异草的、甚至还有用竹篾编的笼子卖一个劲儿聒噪的蛐蛐儿的。 秦殊走马观花的看着,只觉目不暇接,而后小声对范勇耳语道:“早知道该把曹家族长赠我们的蜂蜜、鸡蛋拿来内城卖,还能赚一笔不菲的零花钱。” 范勇被秦殊的奇思妙想逗得发笑,刚欲发表意见,猛然看见前面小巷里一名官吏正踱步走出,她身段窈窕,穿着巡查监监吏的玄色皮质束身衣,腰间配着一柄狭长锃亮雁翎刀,云髻高盘,面若桃花——不就是前些日子来青阳书院盘问秦殊的韩月吗? 见到这清冷美人,范勇的脸颊一下又红了,他连忙用胳膊肘捅了捅秦殊,低声道:“秦兄,快看那边。” 秦殊见范勇反应,不禁好笑道:“这又是看见谁家的俊俏姑娘了,臊成个大红脸,还急忙喊我去看。” 结果循着指引看过去,却见到了巡查监的韩监吏。 “咦?韩监吏!” 秦殊朗声招呼了一声,迈步迎了过去,好奇问道, “怎在此处遇见了你?” 54、偶遇 韩月见到秦殊和范勇,也是微有错愕,问道:“汝二人怎进内城来了?” “当然是去巡查监找你。”秦殊道,“未想反倒在这遇见了你,倒是不用大老远的跑巡查监了。” 韩月闻言恍然,一张冷艳的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诗画一般的眉眼丝毫不动,仅是两瓣薄唇轻轻开合,说道:“已是日入时分,巡查监刚放了监,你们便是去了巡查监,也找不见我的。” “放监”指的是下班,巡查监上班叫“上监”,下班叫“放监”。 “巡查监几时放监?”秦殊不免问道。 毕竟此时刚过哺时,折算成现代时间,也才五点十分、五点一刻的样子。 韩月应道:“酉时放监。” 秦殊这才恍然,悄悄腹诽了一句:“原来巡查监每天五点钟准时下班啊,大景朝公务员的生活还真是令人羡慕呢,比后世那些996‘福报’强不知道哪去了。从巡查监走到这里差不多要十分钟的路程,这么算下来韩监吏刚到酉时就准时溜了。冷面御姐行事果然一丝不苟,上班时踏实做事,下班时准点走人。” 既然人家都下班了,秦殊自然也不好拉着她加班,当即便拱了拱手道:“既然韩监吏已经放监,那我便明日酉时之前再来拜会。” 不料韩月却摇头道:“不用拘泥于此,你们从外城来一次也不容易,既然遇见了,便干脆把事办了,反正也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也免得你们白跑一趟。” 秦殊没想到韩月虽然板着一张脸,却是个体贴的暖心人,当即道了声谢:“如此便谢过韩监吏了。” “不必客气。” 韩月仍是一张冰山脸,说话时标致的五官只有嘴唇在动, “此处去巡查监尚有距离,去我家却近在咫尺,若二位不嫌弃,不妨移步寒舍,如何?” “听凭韩监吏安排。”秦殊微笑道。 一旁范勇红着脸低着头,连多看韩月一眼都不敢,更别提开口说话了。秦殊答应就等于他也答应,他只管跟着秦殊行动。 商量已定,韩月便走在前面带路,秦殊和范勇跟在身后,随着她一路前行。 目光稍往前一瞥,便可看到韩月婀娜扭摆的纤细腰肢,以及巡查监监吏皮质束身衣勾勒下的浑圆曲线,大腿处材质走路摩擦不时发出声响,更是引人无限遐思。 秦殊上一世常年混迹于各大视频网站,早已练出一身超强抗性,能在如此美景前保持冰心一片。 范勇却是雏鸟一般,哪里听得这靡靡之音,走了两步便故意放慢步子拖在后面,左顾右盼去看周围的市井百姓,尽量不去注意柳腰丰臀的韩监吏。 一边走一边腹诽:“秦兄说的没错,韩监吏果然是勾魂摄魄的妖精,恐怕只有秦兄这般心志坚定者能招架得住……” 走过前方岔路,韩月便带着两人拐入一条长街。这长街较之方才人声鼎沸的小巷宽阔不少,足够三辆马车并驾齐驱。长街两侧种满了垂柳,此时枝长叶绿,“万条垂下绿丝绦”,在轻风的吹拂下如水袖般妩媚招摇。 笔趣阁 范勇环视周遭,小声在秦殊耳畔说道:“秦兄,我之前来过这里,此处叫做柳街,是内城里规模最大的民居,不少百姓聚居于此,咱们书院里不少师兄师弟也都住在此处。” 望着街边垂柳,秦殊轻笑道:“柳街,这名字倒是简单贴切。” 目光瞥向街边,只见宽阔的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民居,这些民居多是一户一宅、四面合围的四合院格局,每一户的院落规模俱皆相同,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韩月的家位于柳街东侧的第三条小巷之中,看小巷外挂着的黄底黑字的桃木牌子,这里便叫做“柳街东三巷”。 小巷入口处停着一辆年久失修的破损马车,腐败的车轮仿佛已与铺在地上长满青苔的青石砖融为一体。走入小巷数出第五座院落,韩月便在门口止住脚步,取出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黄铜钥匙,打开了扣在门上的兽头吞云锁。 “吱呀”一声推开略有些沉重的硬木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整座院落。 这里的四合院与秦殊那个世界京城的四合院并不相同,没有什么“内院”、“外院”之分,更没有“三进”、“四进”的讲究,门内只有一方院落,院中设有水井一口。正对面坐北朝南的是一间正房,东西两侧分为两个耳房,耳房再往南是两间小室,西侧小室是厕所,东侧则是庖厨。 这一带民宅虽是同样的格局,但里面的装潢却各不相同。 韩月的院子里种着不少花卉,甫一进门便有香气扑面而来。 秦殊和范勇在烹饪饮食上造诣匪浅,在侍弄花草上却俱是外行,两人盯着花圃沉吟片刻,都想拽出两句诗文来赞赏一番,可憋到最后,秦殊只憋出了一句“这花儿不错”,范勇则补充了一句“既香且美”。 韩月倒并不在意这些寒暄客套,直截了当的指了指自己的闺房,对秦殊道:“请移步屋内详谈。” 秦殊知道韩月不喜欢废话,微微颔首便迈步向前。 范勇则弱弱说道:“韩监吏与秦兄商谈要事,想来不便有人打扰,若二位需要的话,我可以在院中等候……” 韩月听完果断道:“既如此,你便在院中候着吧。” “哈?” 范勇尴尬挠头,心说:“我只是客气一下,你还真不打算让我进屋啊?” 只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没等范勇多言,韩月已经转身带着秦殊进门去了。 房门关上,只留范勇一个人黯然站在院子里欣赏着花草鸟虫。 “唉……不进去也好,免得被韩监吏那件束身衣裳惹得口干舌燥……”他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另一边。 秦殊跟着韩月进了屋,在她待客的茶几旁分宾主坐下。 两人有过上次的交流,彼此对流程都熟悉了,见面后不用多言,直入主题。 只是没等韩月开口,秦殊先勾起嘴角,玩笑似的问道:“韩监吏,这次是否还需脱衣?” 55、起雾了 秦殊虽是在开玩笑,但韩月却认了真,她略一沉吟,当即轻点螓首道:“那就麻烦了。” “呃……” 秦殊没想到自己竟搬石砸脚,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宽衣解带。好在这并非是头一次,他早已是轻车熟路,再无拘谨了。 宽衣完毕,秦殊又原地坐下。韩月当即问道:“肉身悟道的第三境界,具体有何体现?” 秦殊坦然回应道:“据我观察,这一境界是对人体皮肤的改变,我起初是右手微有灼痛感,像被滚水烫伤一般,隔一夜之后,手掌皮肤皲裂蜕掉,长出了光洁细腻的新皮肤……” 一边说,秦殊一边抬起右手,放置于茶几之上。 韩月不由自主抬起纤纤素手捧住秦殊的手掌,以玉指轻轻摩挲,随后问道:“新的皮肤与原皮有何不同?” “新皮坚韧无比,利器不能入,水火不能侵,便是上等甲胄也没这般效果。”秦殊极力遏制住自己洋洋自得之意,用尽量淡定的语气说。 “那我可否试验一二?”韩月倒是不客气,“唰”的一声拔出了腰间寒光凛冽的雁翎刀。 “韩监吏请便。”秦殊微笑颔首。 韩月也不含糊,右手轻轻扬起,锋利的雁翎刀瞬间如螺旋桨般在她玉掌中旋转起来,利刃卷起劲风,再闪电般朝着秦殊右掌劈下。 铮——! 宝刀一斩,却发出了金石相撞之声。 韩月震得虎口一阵酥麻,低头定睛看去,只见秦殊的右掌完好无损,竟是连一道细微的血痕都没有,反倒是她的雁翎刀有些卷口,损伤了刀刃。 “果然非同凡响。” 冷面御姐俏脸上虽然仍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明显有了波动。 秦殊略显歉意的瞟了一眼韩月的雁翎刀,惋惜的说:“早知道该用些劣质刀具,这下糟蹋了韩监吏的宝刀。” 韩月却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一把将雁翎刀扔在一旁,淡然道:“无妨,明日去兵仗处再领一口新的便是。” 随后又问道:“如今你这一境界到达何种地步了?全身皮肤是否全部换过了?” “当然没有。”秦殊汗颜道,“这毕竟是肉身悟道的第三个境界,必须要积攒大量功勋方可增益,我破境到现在,只有一只手一条胳膊上的皮肤全部蜕换完成。” “也就是说,你只有一只手、一条胳膊需要探讨研究?”韩月随即问道。 “然也。” “既如此,你为何连裤子也脱了?”韩月如玉石雕琢般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浅浅的鄙夷表情,冷艳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 “这个嘛……”秦殊尴尬挠头,冷汗直流道,“一时紧张,考虑不周,还望韩监吏勿怪!勿怪哈!” 一边说,一边慌忙抓过裤子穿上。 韩月并未责怪秦殊的唐突之举,很快便把话题引回到正事上,问道:“对了,这一境界可有名字?” “暂无。”秦殊摇头道。 因为刚刚进入这一境界不久,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合适的名字。 “现在便取个名字吧,我记录的时候也方便些。”韩月提议道。 “那……既然我这新皮刀枪不入,不妨叫刀枪不入境?或叫铜皮铁骨境?”秦殊文思如尿崩,瞬间便给出了两个备选方案。 韩月却皆不满意,微微摇头道:“诸子百家的第三境界一般都是二字为名,譬如我法家的第三境界唤作‘饰邪’境,兵家的第三境界为‘十夫’境,道家第三境为‘返璞’境……便是你儒家正统悟道途径,第三境界也只有两字,称‘贤者’。” “呃……那不然取其二字,不叫‘刀枪不入’境,就叫‘不入’境?或者‘铜皮’境?‘铁骨’境?”秦殊马上从善如流的做出修改。 韩月幽幽叹了口气,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无语。 秦殊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好像都很难听……韩监吏既然对诸子百家的境界名称如此了解,不妨给我出个主意。” 韩月沉吟片刻,马上有了想法,提议道:“既然第一个境界叫增肌境,寓意此境界下肉身悟道者肌肉得到增长,那么第二个境界悟道者皮肤变得更加坚韧,不妨叫‘韧皮’境。” 秦殊一听,抚掌赞许道:“韩监吏不愧是饱学之人,这名字果然贴切精准。” 韩月并未回应秦殊的奉承,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你若同意,我便将这名字定下,明日禀告上去,可就再无修改的余地了。” ddxs.com “定下吧,这名字不错。” 正说着,门外范勇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噫!起雾了!” 秦殊并未在意,仍与韩月闲聊着肉身悟道之事,可未过多久,院子里的范勇又喊了一声:“好大的雾啊!” 这不免让秦殊纳闷起来——青阳城怎会有雾? 韩月也是顿觉诧异,低声道:“青阳城既不靠海,周围又无长江大河,最多只是晨间有雾,日暮时分是从未起过雾的,怎么今天反常了?” 疑惑之下,两人款款起身,推门出房查看。 结果刚推开门,院子里便有浓浓白雾涌入房中。 “好大的雾!”秦殊不免惊呼。 韩月也“啧”的一声,连呼怪事。 此时站在院子里的范勇听见动静,连忙摸了过来,皱眉道:“秦兄,真是奇哉怪也,方才还晴空一片,万里无云,一眨眼的功夫竟起雾了,我连这雾是从何而来都没看见,就被淹没其中了。” 秦殊举目四望,只见这雾气的确极浓,虽谈不上伸手不见五指,但能见度最多也就二三十步的样子。 转身望向同样茫然的韩月,秦殊问道:“韩监吏久居于此,想必也没见过此等怪事吧?” 韩月轻轻颔首,道:“前所未见。” “这可真是奇了。”秦殊眯起眼睛道,“突如其来的大雾,还一点征兆都没有,实乃咄咄怪事。” 话音未落,远处巷子里突然传来犬吠声。 起初只是短促几声吼叫,渐渐变得激烈连续,继而又开始呜呜咽咽,最后变成虚弱的低哼。 马上又有男人女人的争执声和辱骂声传来,只是因为隔得太远,他们具体争论的内容却听不真切。 秦殊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只大略猜到是邻里间发生了冲突。 “看来这小巷之中,邻居并不和睦呀。”他低声说道。 韩月却疑惑道:“怪了,我住在此处四年有余,左邻右舍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般争吵。” 56、纠纷 大雾渐浓,韩月的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秦殊他们的视觉受到了限制,听觉反而变得灵敏起来,远处小巷中吵闹声听得愈发真切,也分辨出这场争斗变得更加激烈。 韩月虽已放监,但始终是巡查监的监吏,遇到邻里爆发冲突,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她转身回到房间,捡起卷了刃的雁翎刀佩回身上,知会了秦殊、范勇一句道:“我过去看看。” 范勇闻言轻轻晃了晃秦殊胳膊,小声道:“秦兄,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咱们不妨也跟着韩监吏去看看,兴许能帮得上忙。” “范兄言之有理。”秦殊当即赞成,与范勇一左一右,门神似的跟在韩月身后,一路循着争斗声往小巷深处走去。 此时这巷中雾气深重,视线受阻,秦殊他们勉强只能看到十步开外的景物。 出门向东继续走了百步有余,拨开层层雾霭,他们这才来到了争斗的地点。 触目所及让秦殊吓了一跳——只见地上一滩猩红鲜血,血泊里躺着一条身材枯瘦的黄毛老狗。这老狗左边半只耳朵被扯了下来,右边耳朵也被扯得稀烂,头颅遭受过重击,此时已一命呜呼了。 老狗尸身旁站着几人,其中一名中年男子衣衫破裂,捂着左臂,左臂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从伤口的痕迹上来看,他应该是遭受到了这老狗的撕咬。 与之相对而立的是一对年纪稍长的老夫老妻,两人彼此搀扶,面容悲戚且愤怒,其中老妪指着中年男人厉声骂道:“该死的恶贼,怎忍心下此毒手?阿黄是我从小喂大,不想却死在了你这歹人手中!” 中年男人却怒容道:“你纵容这恶犬行凶伤人,险些害我性命,反还来怪责我?如今我胳膊被咬得不见一块好肉,想来这后半月的营生也耽误了,你务必赔偿我医药费与误工费!” 老妪跺着脚道:“好哇,我赔你医药费与误工费,但你先赔我阿黄性命!” “一条贱畜罢了,死不足惜!”中年男人横眉立目的吼道。 眼看着双方越吵越凶,韩月连忙走上前去,询问道:“尔等有何纠纷?” 三人回头一看,见韩月身着巡查监监吏制服,腰佩鎏金雁翎刀,连忙迎了过来,纷纷喊冤叫屈。 中年男人道:“监吏明鉴,我本在街上行走,不想大雾弥漫,一时不辨方向,摸错了门,误入了这一户人家……没想到这歹毒夫妇竟放狗咬我,险些将我咬死,多亏我及时拽烂了这畜生耳朵,又用碎砖砸了它的头,这才捡回一条命,可我这一条胳膊却给咬成重伤了……” 没等中年男人再说,那老妪却拼命摆手,大声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监吏在上,分明是这歹人图谋不轨,想借大雾潜入我家行盗窃之事,被阿黄撞见,这才被咬的。谁料想这贼人偷窃不成,恼羞成怒之下打死了我家阿黄,还请监吏给我做主啊!” 中年男人闻言大怒,指着老妪骂道:“一派胡言!好个不知羞耻的老妇!” 老妪不甘示弱,瞪着中年男人道:“好个搬弄是非的窃贼!” 一时间双方各执一词,事情真相如这街道一般,如堕雾中。韩月并未马上做出判断,而是先问那中年男人道: “你说你在雾中摸错了门,你可是在附近居住?” 中年男人拿出一把钥匙展示给众人,挺胸昂首道:“我叫王力,便住在柳街东四巷中,监吏可寻街坊邻里问问,还是有不少人熟识我的。” 韩月听罢提醒道:“此处是柳街东三巷。” “嗯?”王力先是一怔,随后一拍脑门道,“怪不得我推门进去却并非我家,方才雾气太浓,我错把东三巷认成东四巷,这才摸错了门。” 然而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老翁却开了口,冷声道:“你若真是摸错了门,为何翻墙而入?方才我并没听见大门响动,你分明是翻墙潜入院中的!” “你血口喷人!”王力指着老翁,瞪着眼睛骂道,“瞧你一副老迈的模样,想必耳朵早就不好使了,自己耳聋听不见我开门声音,却污蔑我是翻墙而入!” slkslk.com 老翁冷蔑一笑,沉声道:“老朽虽年迈,却仍是耳聪目明,最擅长辨认你这种心术不正之辈!” “老不死的,你说谁心术不正?”王力恼羞成怒,拔高音调质问道。 “都住嘴!” 此时韩月一声娇咤,喝止了双方无意义的辱骂挑衅。 老翁马上闭口不再多言,王力和老妪却仍低声念念有词。 韩月默默将手按在雁翎刀上,这才让他们全部乖乖闭上了嘴。 而后韩月又看向老翁,问道:“你未听见王力推门而入,见到他突然出现在院中,因此便放狗咬他?” 老翁连忙摇头否认,说道:“监吏明察,我夫妻并未放狗咬人,阿黄本是拴在院中的,想是这贼人意图不轨,被阿黄撞见,导致它自己挣断了绳索去追咬贼人。” 话音未落,秦殊已经蹲下去查看老狗勃颈上拴着的半截断绳了。 “断口粗糙,的确像是这狗自己挣断或是咬断的。”秦殊说道。 韩月轻点螓首,基本捋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王力因大雾摸错门,误入年迈夫妇家中(或是心怀歹意故意潜入行窃),恰好被老狗阿黄撞见,阿黄挣断绳索(也有可能是之前便已咬断),见到王力后进行追咬,最后老狗咬伤王力胳膊,王力将老狗反杀,双方矛盾因此产生。 王力并未对年迈夫妇构成既定犯罪事实,反之年迈夫妇的家犬却明确伤害了王力。 大景朝律法详尽,事无巨细皆有法可依,韩月很快便找出了适用于此案的条例: “《景律》规定:家犬伤人,以伤人之所定责。若犬于家中伤人,则责不在犬;若犬于家外伤人,则毙犬偿罪,并罚医钱。” 也就是说,如果王力是在夫妇家中被咬伤,那么这对夫妇以及他们养的狗是免责的,王力只能自认倒霉。但如果是在他们家外被咬伤,哪怕就在家门口,哪怕王力欲入室盗窃在先,按照大景朝律法,也要击毙这条狗,并且要求狗主人为王力支付相应的医药费。 57、死而复生 涉案双方虽各执一词,但老狗尸体和斑斑血迹却都在门外小巷之中,因此这一案权责分明,过错方是这对年迈夫妇。 韩月当即宣布道:“家犬于屋外伤人,依法应判毙犬偿罪,并罚医钱。如今这黄狗已死,便无须再行击毙了,伤者可自行去医馆疗伤,并留存开销票据,日后由犬主全额赔偿。” 听到韩月的判罚,王力心中满意,得意的点头高呼道:“监吏明鉴!我大景朝律法详尽公道,果然没让吾等百姓失望!” 然而老妪、老翁两人却大喊不服,对韩月的处理结果表示不满。 “监吏,分明是他擅闯私宅,我家阿黄才去追咬他,这责任怎能在我们呢?” “监吏,阿黄本有绳索拴在院中,即便是它自己咬断了绳索,若这歹人不闯入我家,阿黄怎会跑到街上咬他?此事他才该负全责!” 没等韩月回答,王力先冷哼一声,挡在两人面前道:“休要再胡搅蛮缠!我大景朝的律法写的明明白白,方才监吏已经说与你二人听了,莫说我不是窃贼,即便我真是入室行窃,这老狗也是在你家外咬我,这责任也在你们!怎么?莫非你们这对老不死的男女,连人言都听不懂吗?” “岂有此理!”老妪气得浑身颤抖,怒容道,“真是上苍无眼,竟让你这种泼皮无赖占了便宜,我阿黄方才怎没咬死你!” 王力扬起下巴,斜眼睥睨道:“那老狗骨瘦如柴,还想咬死我?哼……老不死的,你给我等着,待我去医馆仔仔细细的治了手臂上的伤,回来定让你赔的倾家荡产,把你这两把老骨头的棺材本都赔给我才好!” 老翁闻言颓然一叹,苍老的双目中怔怔流下泪来,他转身望向韩月,颤抖道:“监吏大人,你看这泼皮如此猖狂,这是要我们夫妇的老命啊……你若是如此定责,我与老伴哪里还有活路?” 老妪更是哭喊道:“我夫妇年迈,更是膝下无子,家中早无甚积蓄了,哪有钱赔他的医药费?” 韩月轻轻低叹一声,薄唇轻启道:“我固然知道二位生活拮据,但我巡查监素来依法办事,请恕我无法偏袒徇私。” 于情,她亦同情年迈夫妇晚景凄凉之现状,于理,这对老夫老妻本无纵犬伤人之心,阿黄咬人,实属意外。 但法就是法,是大景朝断罪判案的准绳,韩月也只能照本宣科,而无权徇情枉法。 有了韩月这句话,王力更觉得意,指着老翁、老妪道:“既然养了这恶犬,就别装出一副无辜嘴脸,早知恶犬伤人要赔钱,当初何苦养这畜生?” 老翁沉声道:“我夫妇二人没有儿女,不养条狗来看家护院,若遇上像你这种私闯民宅的贼人,该当如何?” yyxs.la 老妪更是跺脚道:“恨只恨阿黄没咬死你这泼皮!” “老贱人,你再说我是泼皮试试?”王力被连番辱骂,怒气也涌上心头,当即眼睛里血丝弥漫,伸手就去推搡老妪。 老妪本就心存怨恨,见王力竟敢动手,当即把手一抓,非但不闪躲,反而朝着王力扑去,口中怒吼道:“反正我夫妻也没钱赔你,这一把年纪也活够了,不如和你一命换一命!一同去死罢了!” 旁边韩月、秦殊、范勇他们见了,连忙抢上前去,口中连呼“住手”。 但这两人冲撞的突然,再加上他们本就近在咫尺,一下暴起动手,却是防不胜防。 等韩月秦殊他们企图制止的时候,王力已狠狠推了老妪一把,老妪身子向后仰倒在地,后脑重重磕在小巷的青石砖上。 “咚”的一声闷响,老妪便直挺挺不动了。这下可吓坏了老翁,跪在地上哭喊道:“杀人啦!杀人啦!这恶贼盗窃不成,反来谋害我老伴了!” 韩月连忙俯身查看,探了探老妪的鼻息,幸运的是她虽气若游丝,却还吊着一口气没断绝。 秦殊和范勇连忙按住王力,防止他再度行凶,或者畏罪逃逸。 家犬伤人一事他虽然无责,但这一次他当街行凶,却是惹上了麻烦。 范勇摇头叹道:“足下何苦如此?得饶人处且饶人。此事本是你占理,如此一闹,你反倒成了恶人,原本的医药钱未必能讨得回来不说,怕是还要倒贴一笔钱给他们。” 而此时秦殊却在悄悄观察王力的眼睛——只见他眼白充血,血丝浮现,不知究竟是盛怒导致,还是另有隐情。 这种诡异的变化让他不禁联想起了天灾之下的曹家村,更何况这柳街三巷的迷雾明显不是正常气象。 “小心了,我感觉这大雾也许是……” 秦殊一句话尚未说完,蹲在老妪身旁的老翁突然双目通红的站起来扑向王力,怒吼道:“你伤我老伴,我要你偿命!” 秦殊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王力,迈步向前去按住老翁,不料这老翁看上去瘦骨嶙峋、身形佝偻,一双胳膊却仿佛有着无穷劲道。 “这老头好大的力气!”秦殊心中惊愕,同时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扬声道,“这是天灾!” “天灾?”范勇刚欲再问,忽然觉得手中的王力简直要按不住了。 他拼命挣扎,似乎要去和老翁搏斗。 “冷静!冷静啊!”范勇一边劝阻,一边用自己粗壮的胳膊勒紧他的脖子,把他控制在手中。多亏他是肉身悟道的肌肉猛男,若是寻常男子,恐怕还真拿捏不住。 然而就在秦殊控制住老翁、范勇制服了王力的时候,那地上晕厥的老妪猛地睁开眼睛,口中喃喃道:“给我家阿黄报仇!” 这一刻,她那双浑浊眼球里满是血丝,仿佛患了红眼病一般! 韩月见状也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使出以术御人之法,薄唇开启,香舌一弹,“啵”的一声喷出万千丝线,将发癫的老妪包裹其中,强行按捺住她的行动。 只是与此同时,原本倒在血泊中的老狗阿黄身体却剧烈抖动起来,片刻过后,这黄狗竟颤抖着爬起,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腥红眼睛,咧着一张大嘴,狂吠着向被范勇制住的王力扑去。 “汪汪汪!” “汪汪!” 发狂的畜生瞬间扑中了王力的肚子,利爪钳住,狗嘴一张,锋锐的尖牙沾着血沫啃噬了上去。 范勇措手不及,惊愕之中慌忙放开王力,可惜为时已晚,等他松开双手的一刹,王力凄厉的惨叫已响彻小巷之中。 58、雾散了 果然是天灾! 老妪癫狂、死犬复生,如果不是天灾,根本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 转眼间惨剧已然发生,范勇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恶犬撕开了王力的肚皮,再想去制止却来不及了。 “这该死的畜生!” 他放下王力,忙去对付恶犬,狠狠一脚朝着恶犬头颅踢去,将它踢飞了几丈远。 眼看本就被王力砸破了头的老狗又被范勇踢了一脚,头颅侧面已塌陷下去,可它却仍能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再龇牙咧嘴的扑向范勇。 “这究竟是何怪物?!” 范勇登时胆怯不已,望着老狗的锐利尖牙瑟瑟发抖,眼看着恶犬又扑了上来,范勇刚欲提拳拼命,但还没等他出手,一道身影瞬息间飘至身前。 “你去按住老翁,别让他再发狂,这狗我来对付。” 秦殊挺身拦下恶犬,直接用右手去抓满是血沫和涎水的狗嘴。 “秦兄小心!”范勇担心的提醒了一句,话音未落秦殊已把大手伸入狗嘴当中。 那恶犬凶狠至极,上下颚猛地咬合,却只听得一声脆响,仿佛这一口咬在了石头上。 “雁翎刀都斩不伤的手,你这畜生还想凭牙咬?”秦殊冷冷一笑,抓住恶犬的上颚奋力一掀,当即便顺势掀开了狗头,这下任凭天灾之力再诡异莫名,也无法让这畜生起死回生了。 “壮……壮哉秦兄!” 范勇在一旁全程目睹,最后只发出一声惊叹。 不料这话刚出口,另一旁被恶犬开膛破肚的王力非但没死,反倒双目猩红的朝着老翁扑去。 “你养恶犬害我,我要你偿命!” 他也不顾自己重伤在身,满是血污,纵身一跃,狠狠将老翁扑倒在地,老翁也不示弱,挣扎间摸到王力用来砸老狗的那块碎砖,拼命朝着王力的头上砸下! 一时间王力扼住老翁脖子,掐的他面色紫青,老翁砸王力脑袋,砸的王力头破血流。 秦殊和范勇连忙过去,先将两人分开,再抡圆了巴掌,用“大力出奇迹”的方式去打醒这两人。 啪——! 啪——! 秦殊这边抽打的老翁倒是渐渐清醒,只是因为年迈体衰,牙被秦殊抽掉了两颗,人也险些晕厥了。 而范勇那边抽了两巴掌,却觉得王力的身体越来越冷。 “秦、秦兄,这王力怕已经死了!刚才他醒来,是死而复生了……” 秦殊侧眼看去,只见他腹部的咬伤太过惨烈,刚才扑倒老翁的时候又加重了伤情,这样的伤势下,的确没有生还的道理。 “他的确是死了。” 另一边韩月以法家的策御之术控制住了老妪,同时察觉到老妪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等秦殊和范勇这边处理妥当之后,老妪也已经完全断绝生机,再无呼吸了。 无错小说网 “老妪也死了,想是刚才磕到后脑时便不行了,又被这天灾一通折腾,彻底送了性命。”韩月语气低沉的说。 少顷,完全苏醒过来的老翁看着眼前惨烈景象,吓得跌坐在地,他挣扎着抱住老妪的尸首,颤声问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秦殊则看向韩月,问道:“韩监吏,天灾竟然可以降临到青阳城中吗?” “天灾无所不至,莫说是青阳城,便是我大景国都,也有天灾降临的案例。”韩月回应道。 一旁范勇给出补充,说:“实际上天灾不仅在国都降临过,还是频繁光顾,国都一年之中发生的天灾远比其他城池要多,仅去年一年便有不下百起天灾降临。” “如此说来,国都百姓岂不是活在水火之中?”秦殊问道。 “也不至于。”范勇道,“国都天灾虽频繁,却也能者如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各家学派的翘楚皆汇聚于京城,以至于天灾稍有苗头,马上便被能人们征伐了,很少有酿成大祸的机会。” “那我们也该快些想办法平定这天灾,天灾刚刚萌生,便有人惨死其中了。”秦殊望着地上躺倒的两具人尸,一具犬尸说道。 一旁老翁虽捡回一条性命,却也如行尸走肉,与死无异。 范勇倒是乐观,轻声道:“有韩监吏帮忙,平定天灾想必不难。” 毕竟韩月修为极高,已经达到了法家中的第四个境界。 韩月却谨慎说道:“不可大意。天灾变幻莫测,稍有不慎便会丧命其中。” 正聊着,秦殊突然察觉到周围雾气渐渐淡了,起初站在此处,只能看到前后两间院子的大门,现在却可再多看见一间。 “雾好像要散了。”他出言提醒道。 韩月与范勇闻言环顾四周,也有了同样的发现。 “果然如此。” “莫非是有高手及时闯入天灾,毁掉了天灾之眼?青阳城内果然藏龙卧虎哇……” 虽说这天灾来得快去得快,秦殊没捞到什么功勋,但此时他却是长舒一口气: “早些平息天灾是好事,至少不会再有百姓送命。只是可惜没能救下王力和这位老妪。” 韩月轻轻点头,俯身去帮老妪整理尸首,语气柔缓的对那老翁说道:“老丈,请您节哀,我们先把她搬回家中,再商讨如何操办后事吧……” 不料老翁却猛地伸手推开韩月,瞪着眼睛怒道:“滚开!都怪你这监吏黑白不分!包庇那行窃的贼人!这才害死了我老伴!明日我便去巡查监告发你,巡查监若不肯治你的罪,我便去城府告你!青阳城没人给我伸冤,我便去国都告御状,这大景朝总有人能替我做主!” 韩月被推得跌坐在地,也不生气,冷艳的脸上仍毫无波动,很平静的重新站了起来,伸手掸去裤子上的灰尘。 秦殊却看不下去,执言道:“你这老翁怎不讲道理?韩监吏只是按律办事,你夫妇两个却一直胡搅蛮缠,老妪之死,又是天灾作祟,怎么反被你怪到韩监吏头上?” 老翁红着眼睛道:“方才她若不来,我老伴会死?” “我……”秦殊听完直呼神逻辑,简直想邦邦赏他两拳。 未等秦殊再说,韩月伸出手轻轻按住秦殊壮硕的胳膊,轻摇螓首道:“罢了,他若想告,便让他告,若是拦着他,反显得我心虚了。” 见韩月这一副洒脱姿态,秦殊无奈笑道:“你倒想得开。” 韩月随手帮秦殊理了理他凌乱的儒衫,语气平和的说:“入职这些年,遇得多了,渐渐便习惯了。” 59、另一案 韩月并不打算再与老翁多言,自让他明日去巡查监告状便是,反正巡查监里有不少法家‘明察境’及以上的高手,到时候用“术”稍加查问便可还原真相。 原本她念及邻里情分,想帮老翁处理了老妪的后事,现在看来也是多此一举了,抬手理了理耳旁鬓发,韩月道:“既然天灾已平息,我们也可散去了。” 秦殊微微颔首,刚欲携范勇告辞,小巷远处忽有一道身影跑来。 “韩监吏!” “韩监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跑来的是个年纪轻轻、皮肤黝黑的小哥。 “小辘儿,你怎来了?”韩月好奇问道。 那叫作“小辘儿”的小哥满面惊慌神色,似有许多话要对韩监吏说,跑到近前,还未开口,猛然间看见地上躺倒的王力、老妪和老狗三具尸身,这狰狞血腥场面瞬间让他语无伦次,瞪着一双眼睛张大了嘴,旋即干呕起来。 “呕……呕……” 秦殊低声询问韩月:“韩监吏,这位是……” “他是小辘儿,就住在我家隔壁。” “看他样子,似乎也遇到什么怪事了。”秦殊揣测道。 “嗯。”韩月轻吟道,没急着催促,而是等小辘儿缓和一会儿自己开口。 过了几息功夫,小辘儿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地上那些尸体,这才稳定下来。随后急忙说:“韩监吏,大事不好,有个歹人……歹人……趁大雾的时候翻进虞寡妇家中了!” “那虞寡妇现在如何?歹人呢?”韩月反问道。 “虞寡妇……虞寡妇拼死相搏,把那……把那歹人给杀了。”小辘儿颤声道,“小鹌鹑也受了惊吓,此时母女俩在家中丢了魂似的,也不知该怎么办,我听见动静,过去问清了情况,赶忙便来找你。” 韩月认可道:“你做的对,走,我这便随你去看看。” 秦殊和范勇本欲返回书院,但见到韩月邻居出了事,也主动提议道:“我们也去。” “嗯。” 韩月并未客气,应了一声,便赶快随着小辘儿去找虞寡妇。 虞寡妇住在小辘儿的隔壁,丈夫几年前不幸亡故,如今她与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儿小鹌鹑孤苦相依,平日里靠编些草鞋勉强糊口。 街坊四邻见她们母女可怜,经常投喂些食物。韩月也常与她们走动,小鹌鹑尤其喜欢韩月种的花卉,总悄悄溜进韩月院子里玩。 来到虞寡妇门口,只见院门是敞着的,韩月走在前面,敲了敲门,出声询问道:“虞家姐姐?小鹌鹑?我可进来了?” 问了一句,她便迈步走入,刚来到院子里,便见到虞寡妇抱着小鹌鹑坐在屋外,母女两个皆是神情怔然。不远处是一把沾着血的厨刀,再往深处望去,只见屋子地上躺倒了一个络腮胡须的壮硕男人,这男人颈部受创,已一命呜呼了。 秦殊和范勇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凝重。 想来这件惨案八成也与天灾有关。 韩月轻轻走至虞寡妇面前,轻声问道:“虞家姐姐,是歹人入室行窃?还是意欲伤人?” 未等虞寡妇开口,她怀里的小鹌鹑脆生生道:“月姐姐,此事不怪阿娘,是坏男人翻墙而入,想要欺负阿娘的!” 韩月闻言看向虞寡妇,只见她上衣被撕扯的坏了,露出白皙锁骨和浑圆肩膀,嘴角带伤,胳膊上、脖子上也俱有淤青,显然是受人侵犯的模样。 虞寡妇年轻丧偶,长得又颇有姿色,在这柳街东三巷中时常被人惦记。以往便常有登徒浪子来门口言语挑逗,不过却并未有人敢入室行凶,没想到今日大雾既起,居然有色胆包天之人私闯民宅。 片刻过后,虞寡妇终于开口,她惊惶望向韩月,低声道:“韩监吏,我杀了人,该当何罪?我若偿命受刑,我这苦命的孩儿怎么办?” 话至此处,怀里的小鹌鹑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拼命抱着虞寡妇的腰身,大喊道:“我不要阿娘偿命!我不要阿娘偿命!” 韩月连忙解释道:“姐姐莫慌,《景律》有言:‘无故入人室宅庐舍,上人车船,牵引欲犯法者,其时格杀之,无罪’。也即是说,这男人私闯民宅,欲行非礼之事,你便是将他杀了也是无罪的。” “当、当真?” 虞寡妇听罢大喜,原本黯然的俏脸上顿时有了颜色。 她本是不学之人,对景朝的律法更是一窍不通,只知道杀人偿命,却并不知道《景律》规定,正当防卫可以免责。 一旁秦殊和范勇虽是儒门弟子,对律法却也不甚了解,尤其是秦殊,在连续目睹了两桩案件之后,方才意识到景朝的律法相当完备。 被韩月一番宽慰之后,虞寡妇才终于松了口气,邻居小辘儿也笑呵呵的说:“虞寡妇现在可放心了,不用偿命了,小鹌鹑也不会变成没娘的孩子了。” 小鹌鹑破涕为笑,却仍搂着阿娘不肯撒手。 韩月则走进屋中查看死者的身份,询问道:“虞家姐姐,你之前可曾认识这歹人?” 虞寡妇轻点螓首道:“虽谈不上认识,但也见过几次的,这人似乎住在五巷,傍晚总来我家门前说些轻薄的话……” 小辘儿马上鄙夷的说:“韩监吏,这人就是个泼皮无赖!素来垂涎虞寡妇的美貌,一心想占她便宜。以往只是站在门口说混话,今日起了大雾,这无赖便想趁大雾行猥琐之事,真是可恶至极!被虞寡妇砍死也是活该!” 韩月闻言有了计较,喃喃道:“原来这人早就盯上虞家姐姐了。” 一旁秦殊却琢磨着:“往日里这家伙只敢站在门口逞逞口舌之快,今日却闯入寡妇家中,也不知道是大雾四起,让他萌生了贼心,还是受到了天灾蛊惑,这才愈发猖狂。但不管是何原因,入宅行凶被反杀,他死的都不算冤枉。” 2kxiaoshuo.com 随即欣慰的想着:“好在大雾已经散去,天灾已经平息,怪事想必也不会再发生了……” 不料就在此时,范勇突然拽了拽秦殊衣角,低声道:“秦、秦兄,你快看,这雾气……怎又渐浓了?” 60、虚晃 说也奇怪,原本小巷中的雾气已渐渐散去,致使秦殊他们以为天灾已然平息,可这雾气也才落下半个时辰的光景,院落中便再度凝聚起雾气,白茫茫的把不远处的景物全都罩住了。 秦殊眯起眼睛,面色变得凝重,沉声道:“莫非这天灾尚未被平息?雾散只是假象?” 韩月也紧张起来,低声揣测道:“说起来方才大雾也才凝聚了半个时辰,倘若这半个时辰之内便有人找到天灾之眼,并且将其毁掉,那么除非天灾之眼恰好降生在他面前,否则绝不可能这么迅速。” 秦殊回想平息曹家村天灾的那一次,即便赶到曹家村之后,观察局势、寻找天灾之眼、再将其摧毁——这一系列的操作完成下来,少说也得一两个时辰才足够。 若说这一次柳街的天灾半个时辰就被平定,的确不太可能。 “看来天灾仍在。”秦殊最后做出判断。 一旁范勇却是惊惶道:“糟了,若是天灾仍在,必定又要有人遇害!关键是这次的天灾诡异莫名,竟是连一丝一毫的头绪都没有。” “的确。” 秦殊轻轻颔首以示同意。 曹家村的天灾,一开始便能看出曹且夫妇受了偏激儒家思想的蛊惑,整个村子里也是如此,因此秦殊他们也算有个思路。 可这一次柳街中的居民们却是无故发狂,很难寻找其中规律,更让秦殊和范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去找这天灾之眼。 说话间院子里的雾气又浓郁了几分,几乎已经达到了方才最严重时的程度,韩月连忙对虞寡妇、小辘儿他们道:“这浓雾诡异危险,你们暂且回屋避一避吧。” “唯。”虞寡妇连忙点头,抱着小鹌鹑就回了屋。 小辘儿的家虽然就在隔壁,但他并未顶着浓雾返回,也暂且和虞寡妇避到了同一间屋子内。 让这些不学之人躲入房中之后,韩月便和秦殊、范勇他们商量起了寻找天灾之眼的事情,她思路清晰的说:“想要寻找天灾之眼,必须先找出这大雾的核心在何处。目前吾等只知柳街东叁巷被大雾覆盖,而王力住在东四巷、这企图轻薄虞家姐姐的登徒子住在东五巷……” 秦殊马上跟着她的思路分析道:“也就是说,大雾至少覆盖了叁条小巷,如果往五巷的方向走,更可能靠近天灾的核心。” “但也不排除天灾的核心在反方向的可能。”韩月严谨的说。 另一边。 虞寡妇带着小辘儿、小鹌鹑躲在房中,地上那登徒子的尸体却令人作呕。 小鹌鹑低头看了一眼,吓得胖嘟嘟的小脸煞白煞白,连忙一头扎进母亲怀中,瑟瑟发抖。 小辘儿余光瞥见,便将那尸体拖入侧室,宽慰道:“小鹌鹑别怕,我把这坏人给弄走。” 虞寡妇感激的道了声谢:“谢谢小辘儿了。” “不用客气!”小辘儿一边拖尸,一边笑呵呵的说。 等把尸体处置妥当了,小辘儿转身回来,突然暧昧一笑,把黑瘦有力的手搭在虞寡妇破衣烂衫遮盖不住的白皙浑圆肩膀上,一边摩挲,一边低声道:“虞寡妇,你男人死了这许多年,自己可难熬了吧?你还年轻得很,哪能耐得住这寂寞?就不想找个男人快活快活?” 虞寡妇闻言一怔,连忙扭着肩膀甩开小辘儿的手,皱眉道:“小辘儿,你年纪差我这许多,我素来都是把你当亲弟弟一样看的,你怎能对我说这种话?” 小辘儿却笑道:“你把我当弟弟,我却只想让你当我婆娘!虞寡妇,我年轻力壮,龙精虎勐,比你死去的男人可强百倍,我知道你独守空房难受得紧,我这就来帮你解解渴!” 说罢小辘儿一把推开虞寡妇怀里的小鹌鹑,两条胳膊紧紧一箍,直接锁住虞寡妇,就想把她往床榻上拖。 虞寡妇先是大惊失色,旋即却暴怒起来,红着眼睛道:“好哇!小辘儿,我原本只当你是个良善的孩子,没想到你与那些登徒浪子也没什么分别!不过是垂涎我这身子罢了,我既砍死了那歹人,一样也能砍死你!” 说到这里,她招呼小鹌鹑道:“小鹌鹑,给娘把刀拿来!” 小鹌鹑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又哭了起来。 小辘儿却拼了命抱着虞寡妇往榻上去,口中喊着:“虞寡妇莫口是心非了,我知道你对我有意。” 虞寡妇拿不到厨刀,沿途双手乱抓,偶然抓到了平日编织草鞋用的锥子,勐地握紧,朝着小辘儿的肩膀便狠狠戳了下去。 “你想戳我?我倒要先戳戳你!” 虞寡妇双目通红,下手飞快,瞬间便在小辘儿的肩头戳了叁下,戳的他肩膀上鲜血淋漓! 小辘儿疼的惨叫起来,吓得一旁小鹌鹑的哭声更大了。 屋外秦殊、韩月他们听到动静,连忙闯了进来,一推门便看到小辘儿抱着虞寡妇,强行往床榻上拖,而虞寡妇则手持锥子,戳的小辘儿肩膀一片血红。 “你们在干什么?”韩月喝问道。 秦殊反应倒快,马上说道:“他们都被天灾蛊惑了,范兄,来,大力出奇迹!” loubiqu.net 说罢一把将小辘儿拽在手上,抡圆了胳膊就是一巴掌。 啪! 一下不行,再来一下。 啪! 两巴掌下去,小辘儿眼球里血丝明显消退不少,神智也略显清醒,不再对着虞寡妇露出垂涎笑容。 但另一边虞寡妇却仍是不依不饶,挥舞着锥子要继续来戳小辘儿。 秦殊对范勇道:“范兄,别愣着啊,虞寡妇也被天灾蛊惑了,动手!” 范勇看着虞寡妇美艳的脸庞、红润的双颊、白皙的锁骨,和那破衣烂衫下若隐若现的丘壑,心中突然升出一股怜香惜玉之情,犹豫道:“秦兄,虞寡妇毕竟是女流之辈,如此施暴……只怕不好吧?” 秦殊一脸无语,干脆把小辘儿推给范勇,转过身抓着虞寡妇手腕,朗声道:“我没那么多讲究,我来!” 然而大手刚刚挥起,另一只白皙玉手抢在前面抽了虞寡妇一记耳光。 韩月快步走来,说道:“你这大手雨打芭蕉也似,一巴掌下去虞家姐姐这张脸八成要毁了,还是我来吧。” 61、协作 韩月虽一口一个“虞家姐姐”叫的亲切,动起手来却毫不留情,玉手扬起左右开弓,打得虞寡妇招架不住,口中涎水都给掴出来了。 秦殊看在眼中,心中赞叹:“韩监吏这人能处,有大嘴巴子她是真扇啊。” 之后忍不住转向范勇,提醒道:“范兄怎可如此心软?你若真想怜香惜玉,就该打醒虞家寡妇才对。” 范勇适才一时被美色迷惑心窍,色令智昏,如今见到虞寡妇被韩月抽得披头散发、满口流涎的模样,再也不复美艳,也就渐渐恢复理智了,当即检讨道:“是我煳涂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说完连忙抬手抽小辘儿一记耳光以示决心。 啪! 小辘儿却捂着脸茫然看向范勇,委屈道:“儒生哥哥,我分明已经清醒了,你还打我作甚?” 范勇:“……小辘儿你不懂,我是怕你故态复萌。” 另一边韩月抽打了几番虞寡妇,终于让她也恢复了理智。清醒过后的她慌忙扔下手中锥子,惭愧道:“我怎能如此凶狠?竟像是想要小辘儿的命一般。” 小辘儿赶紧道歉:“虞寡妇不必自责,是我产生了那……那非分之想在先,怨不得你。” 一听这话,虞寡妇顿时羞得俏脸绯红,多亏她脸颊被韩月抽肿了,便是羞赧也看不出来。瞥一眼小辘儿,虞寡妇低声道:“你这孩子方才突然对我说那些话,可真是臊死人了。” 小辘儿自己更是羞愧难当,低着头道:“虞寡妇莫要再说了,我也不知怎地就胡言乱语了。” 见两人异常尴尬,秦殊出来解释道:“你们不必觉得羞耻,刚才你们是受到了天灾蛊惑,迷失了心智,所以才举止反常的。” 虞寡妇和小辘儿闻言这才恍然,两人纷纷道: “原来是天灾作怪。” “都怪这该死的天灾。” 秦殊心中却忖度道:“只是这天灾的效果究竟是将本不存在的淫邪之念灌输至不学之人心中,还是扩大原本便存在于不学之人心中的微小邪念,却是不得而知了。” 等小辘儿和虞寡妇平静片刻后,韩月便说道:“此时两人虽清醒了,保不齐一会儿还会遭到天灾蛊惑。小辘儿,依我看你还是别和虞家姐姐同处一室了,我送你回家去吧。” 小辘儿连忙点头:“听从韩监吏安排。” 说罢韩月便欲带着小辘儿出门。 但这样一来,屋子里就剩下虞寡妇、小鹌鹑这对孤儿寡母,以及秦殊、范勇两个彪形大汉。 秦殊察言观色,看到虞寡妇一脸胆怯的看着自己,彷佛是见到勐虎的肥羊一般,他便笑了笑,拉住韩月胳膊道:“韩监吏,你留下来陪着虞寡妇和小鹌鹑,我和范勇去送小辘儿回家吧。” 韩月冰雪聪明,回头看一眼虞寡妇的表情便明白了秦殊的顾虑,当即便将小辘儿转交给他们,颔首道:“如此便有劳了。” “韩监吏客气。” 秦殊和范勇一左一右,押解犯人似的带着小辘儿出了院子,往自家宅室走去。韩月则留在虞寡妇的家中,轻轻抱起受惊不浅的小鹌鹑,揉着她的小毛脑袋,柔声说:“小鹌鹑莫怕,等大雾散去就没事了。” 送小辘儿到了家,秦殊耐心嘱咐道:“进屋后把门锁起来,轻易别出门,遇到歹人也别惊慌,可扬声求救,我们若是听见动静,便会及时来救你。” “我记下了。”小辘儿乖巧点头。 “行了,回屋去吧。”秦殊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着他返回院中。 等小辘儿掩上院门,放下门闩之后,秦殊和范勇才转身离去。 不料还未回到虞寡妇的家里,不远处雾中竟传来了一阵说话声与脚步声。 “秦兄,有人来了。”范勇连忙提醒,“可是被天灾蛊惑的不学之人?” 秦殊竖起耳朵听了听,觉得这群人思路清晰、谈吐稳健、语气平和,不像是精神失常之人,反倒像是来征伐天灾的。 更何况他还听到了“天灾之眼”、“雾起雾散”、“规律”之类的词汇,当即低声道:“应该是同道中人。” 果不其然。 话音甫落,浓雾拨开,六名身着甲胄、手持长枪的青壮男人迎面走了出来。他们见到秦殊和范勇,先是一愣,随即便快步上前。 “儒家的人?” 秦殊不答反问:“兵家的人?” 兵家六人中领头的一名白脸士兵瞥了一眼秦殊魁梧的身材,又侧目打量了一番范勇,眉宇一皱,沉声道:“你们当中,可有青阳书院的秦殊?” 秦殊也不掩饰,坦然道:“看来我的名讳已在兵家之中传开了啊。” “你就是秦殊?” 那白脸士兵闻言一怔,连忙后退两步。 其他兵家子弟立即双手持锐,做备战状。 人群中一名枯瘦青年低声道:“张师兄,便是他害得王师兄卧床不起,更牵连马师兄他们遭巡查监打了一顿板子!” “我知道!”白脸士兵咬着牙道,一双眼睛却警惕的锁定着秦殊。 面对如临大敌的兵家众人,秦殊却一副散澹模样,毫不紧张。因为双方在天灾之中相遇,按照规矩,便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也得暂且放下,先通力合作解决天灾才行。 “各位该不会想在天灾之中与我动手吧?倘若如此,即便尔等能在我手中幸免,日后巡查监调查起来,各位恐怕也得被板子打到下不来床。”他笑容宽和,语气真诚的提醒道。 白脸士兵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他早就召集士兵们列阵了。 “天灾之中,不报私仇。容我们先征伐了这场天灾,再与你计较王师兄、马师兄的事情!”他怒目圆睁道。 “好,等天灾平息之后,我随时恭候各位寻仇。”秦殊从容答应。 “我们走!” 收起手中长枪,白脸士兵朝着同僚招了招手,便欲继续向前行进。 未等他们走远,秦殊却提声问道:“且慢,你们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若去这天灾的核心,究竟是该往南还是往北?” ddxs.com 兵家众人虽不愿回答秦殊,无奈规矩就是规矩——“天灾之中,各家门徒须当通力协作”。 “吾等是从北面来的,天灾核心应在东南。”白面士兵朗声回道。 “谢了。”秦殊拱了拱手,刚欲转身去找韩月,周围浓雾突然转薄,这诡异的雾气,竟然又要消散了…… 62、规律 就在秦殊察觉到雾气渐薄的同时,兵家众人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件事,队列中一名高壮士卒当即说道:“雾又散了,果然如姜师兄所说,是这规律……” “嘘!噤声!” 未等这士卒再说,白面士兵立即沉声喝止,同时余光警惕瞥向秦殊和范勇,快步带着同僚走远。 虽说天灾之中当通力协作,秦殊主动询问情况他也如实回答了,但别人询问情报是一回事,主动泄露情报又是另一回事了。 先摸清楚天灾规律的一方,更有机会毁掉天灾之眼,而谁毁掉天灾之眼,谁便会获得大量功勋。兵家“有利必争”,自然不会将良机拱手让于旁人。 只不过兵家发现的规律,秦殊也发现了,等兵家走远之后,他出言询问范勇:“这次雾气凝聚了多久?” fantuantanshu.com “大概与上次一样,也是半个时辰。”范勇沉吟道,旋即眼前一亮,揣测着说,“秦兄,看来在天灾中并非持续有雾,而是循着一定的规律雾起雾散。眼下看来,便是半个时辰有雾,半个时辰没雾,有雾的时候柳街中的住户神智失常,行为狂暴,雾散的时候则恢复正常。” “不错,应该就是这个规律。”秦殊颔首认同。 而随着雾气的消散,原本陪同虞寡妇和小鹌鹑的韩月走出院落,来到巷中。 “方才听见交谈声,可是遇见什么人了?”韩月询问道。 “哦,是兵家的人,来这雾中征伐天灾的。”秦殊如实回答,“对了,他们自北面而来,大雾的核心该在东南。” “东南?”韩月闻言沉吟道,“那是巡查监的方向。” 秦殊又说:“还有,这大雾应该是半个时辰一起,半个时辰一落,一起一落之间,形成了这诡异的天灾。” 其实无须秦殊提醒,韩月也发觉了这一规律,只是让她想不通的是,这大雾为何偏要一起一落。 “这次天灾着实怪异,以往天灾通常恒定持续,从未像这次还有起落规律。” 秦殊很不严肃的揣测道:“是不是此时正有人与天灾之眼殊死搏斗,时而占据上风、时而落入颓势,以致这天灾气象变来变去。” 韩月瞥了秦殊一眼,幽幽道:“你倒有心情说笑。” 范勇则提议道:“既然已经确定了天灾核心的方位,我们何不趁着大雾散去,尽快找出天灾之眼,及时平息天灾?” 秦殊和韩月深表赞同,不过尚未动身,远处柳街上一阵突兀的动静由远及近。 叁人仔细去听,发觉那是马掌敲击着柳街上的青石砖,发出的清脆响亮的声音,绵密的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转瞬间便来到了柳街东叁巷的入口。 秦殊抬眼望去,见到了五名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与韩月身上相同的玄色皮质制服,腰间佩挂着雁翎刀的监吏。 “是巡查监的人?”秦殊好奇问道。 韩月轻声回应道:“不错,这五人皆是我巡查监同僚,领头那位是我法家同门师兄,统管柳街一带一并事务。” “想来是巡查监察觉到天灾降临在柳街,当即便派人来征伐了。”秦殊揣测道。 范勇则说:“天灾降临在城池,不比降临在野外,城池中熙来攘往,满是民宅,一旦有天灾降临,必要酿成大祸,因此巡查监必须及时反应。有他们出马,想必这天灾定会迅速平息。” “但愿如此。” 韩月微微颔首,便迈步去迎向这五人。 秦殊和范勇也随即跟上,一同前去。 见到师兄和同僚,韩月脸上仍没什么表情,拱手行礼之后问道:“齐师兄可是来征伐天灾的?” “当然。”骑在马上的齐师兄并未下马,身后四人也端坐马上,这便给了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韩月虽不介意,但秦殊和范勇仰头看人,未免觉得不太舒服。 “这次天灾诡异凶险,已致使东叁巷中发生两起惨剧,齐师兄若有安排,我和我这两位儒家的朋友都可听从调遣。”韩月主动说道。 齐师兄瞥了一眼秦殊和范勇,随即摇头道:“此次天灾的确棘手,非寻常人所能平息,天灾中大雾半个时辰一起,半个时辰一落,雾起时百姓狂躁贪邪,无恶不作,雾散时又恢复如常。恐怕平息天灾之前,大雾至少还要起落数次,若不能及时规范百姓,恐怕还要有人丧命。” “既如此,还不速速去找天灾之眼?”韩月问道。 齐师兄却摇头道:“韩师妹此言差矣。大雾眼看便要再起,即便吾等顷刻找到天灾之眼,这雾起之时百姓狂乱,届时又不知有几人丧命天灾之下?” “齐师兄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妨先于这天灾之中稳住局势,阻止百姓伤亡。再利用雾起雾散的规律,慢慢寻找平息天灾之策。” “如何稳住局势?”韩月又问。 “韩师妹,你我皆是法家门徒,怎忘了我法家本就擅长‘定分止争’。天灾之中,百姓虽狂躁,却也并未完全丧失理智,此时众人虽无视本朝律法,却并非完全无法约束。” 齐师兄侃侃而谈道, “据我观察,大雾中百姓还残存着趋利避害的本性。既有本性在,我法家便可将其驯服。法之于民,恰如水火,先贤有云:‘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眼下景朝的律法就如同水,已经限制不住这群狂躁之民了,唯有换成重刑严法,如烈火一般,让他们触之便被灼伤,方可规范他们!” 韩月闻言怔然不语,心中斟酌齐师兄这番举措是否可行。 齐师兄却并不在乎韩月态度,当即朗声宣布道:“巡查监有令——柳街中雾起禁行,雾散方可走动!大雾起时务必避于家中,不可踏出院门半步!违令者,当街问斩!” 随着他一声高喝,其余四名监吏也当即策马扬鞭,趁着大雾未起,沿着柳街诸条小巷往来驰骋,逐一宣读法令:“巡查监有令——柳街中雾起禁行,雾散方可走动!大雾起时务必避于家中,不可踏出院门半步!违令者,当街问斩!” 63、禁令 巡查监新颁布的这条禁令让秦殊和范勇俱皆面露愁容,因为齐监吏的想法与他们二人恰好相悖。 齐监吏的想法是先治标再治本,利用严苛的法令限制居民出行,及时遏制住天灾造成的人员伤亡,再从容不迫的去寻找天灾之眼,平息灾厄; 秦殊和范勇则主张直接根除天灾,治本而不治标,尽快找出天灾之眼,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只是如今双方想法冲突,秦殊、范勇却没有斡旋的机会,毕竟他们皆是白身,并无资格去左右巡查监下达的命令。 唯一能做的只有通过韩监吏这层关系,试图去得到巡查监的通融。 秦殊低声道:“韩监吏,我理解这条禁令的初衷,齐监吏是想以严刑制止百姓暴乱,从而减少伤亡。但这大雾只能蛊惑不学之人,我们既然不会被大雾影响,是不是就不必遵守禁令了?这样一来,我们也能尽快找出天灾之眼,平息灾厄啊。” 范勇也随声附和道:“秦兄说的没错,此项禁令应只用于不学之人。韩监吏,我们若也被禁令限制,只能在雾散之时走动,那何时才能找到这天灾之眼,平息天灾?” fqxsw.org 韩月闻言点头,也觉得他二人言之成理,当即走向齐监吏,抬头禀告道:“齐师兄,这禁令是否只针对不学之人?如今各家学派中已有部分门徒奔赴天灾来平息灾厄,倘若对他们也实施禁令,恐怕反倒会耽误正事吧?” 然而齐监吏却是大摇其头,冷声道: “韩师妹,你既是我法家‘明察境’的门徒,怎能说出如此荒唐浅薄之语?我法家先贤有云:‘法之不行,自上犯之’,那些法令之所以得不到执行,就是因为上层人员频频为自己谋求特权,不能做好表率!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这些百家门徒了!倘若我对他们网开一面,让他们在这大雾之中恣意行走,被柳街中的百姓看见了,谁还会心服口服的执行这条禁令?” 韩月出身法家,自然明白齐师兄这番话的道理。 法家先贤韩非子有云:“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 既然制定法律,就是为了规范百姓言行,禁止他们恣意妄为。而如今秦殊和范勇本意虽好,所谋求的也无外乎是一种违犯法令的“私道”。 想清楚这一点,韩月朝着齐监吏欠身一礼,诚恳道:“多谢师兄教诲,此事是我唐突了。” 齐监吏微微颔首,随后颇有不满的瞥了秦殊、范勇一眼,沉声对韩月道:“‘儒者以文乱法,侠者以武犯禁’,韩师妹,我们法家中人,还是该对其他学派门徒敬而远之的才好。” 话至此处,雾气渐起,齐监吏当即朗声呵斥道:“大雾将起,速速回家关门闭户!雾起时有胆敢出门者,格杀勿论!” 韩月连忙转身对秦殊、范勇道:“二位也听到了,法令上行下效,巡查监也不能批给你们特权,既如此,还是暂且去我家中避一避吧。” 秦殊虽然也能理解齐监吏方才说的那番话,但对于他的决策却仍有微词,一边不情不愿的往韩月家中走去,一边沉声道:“倘若按照齐监吏的安排,等到这条禁令贯彻之后再去寻找天灾之眼,怕是已经贻误战机了。” 范勇也点头道:“是啊,天灾时刻壮大,一日强过一日,巡查监处事如此拖泥带水,当真不会酿成大祸?” 韩月无奈叹息,劝解道:“我固然知道齐师兄的做法绝非最佳良策,但法令既已颁布,吾等就该遵守,此时若去强行违逆法令,非但不能解决天灾,反倒先导致内乱了。” “也只能如此了。”秦殊叹道。 就在叁人返回院中的同时,巡查监的监吏们再度沿街宣读法令: “巡查监有令——柳街中雾起禁行,雾散方可走动!大雾起时务必避于家中,不可踏出院门半步!违令者,当街问斩!” 此时东叁巷中适才死了老狗、老伴的老翁听见动静,察觉到有新的监吏造访,慌忙整理衣冠,从院中亦步亦趋推门而出。 “监吏大人在上,老朽要伸冤呐!” 见到这群骑着高头大马的监吏,老翁如遇救星,跪地嚎啕道:“老朽要检举那东叁巷中的女监吏——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勾结入室行窃的歹人,逼死了我那苦命的老伴!监吏大人在上,还望您替小民伸冤呐!” 话音甫落,大雾已浓,东叁巷中雾霭蒙蒙,远处景物渐渐藏匿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韩月的院子里,秦殊竖起耳朵听见远处的哭喊声,分辨片刻,对韩月说道:“你听,似乎是那养狗的老翁在向其他监吏告你的状。” 韩月不以为意,澹然应道:“即便今日不告,等这大雾散了,他也会去巡查监告我。齐师兄他们来了,反倒省得这老翁再跑一趟了。” 秦殊笑笑,刚欲再听听这老翁还要说些什么,一双耳朵却勐然捕捉到一声利刃出鞘的清冷声。 “唰——!” 小巷之中。 一名监吏策马抽刀,疾驰冲向跪倒在门口的佝偻老翁。 “吾已再叁申明,雾起不可出门,你这老翁是聋了吗?目无法纪,其罪当诛!” 监吏面若寒霜,手中雁翎刀高高举起,待黑鬃骏马奔驰到老翁面前的刹那,手起刀落,一道金色光芒带起了一蓬血雨! 老翁双手扶地,口中仍数说着韩监吏的种种罪行,双目中噙着热泪,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可下一瞬,这表情丰富的头颅便高高扬起,在半空中翻了几圈,再重重摔在地上,咕噜噜滚到浓雾深处。 骑马监吏拿帕子擦干净雁翎刀上的血污,还刀入鞘,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踱步走入雾中,弯腰捡起不远处老翁的首级,走回来拴在坐骑崭新精致的辔头之下,又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一下老翁面孔的朝向,让他以正脸示人,再心满意足的翻身骑回马上。 “哼,待雾散之后将这首级游街示众,届时再看谁还敢无视我巡查监的法令!” 64、违令 天灾之中雾起雾散,转眼又是大雾漫天。时辰也已至掌灯时分,寂寂人初定。 夜已深沉,又是大雾天气,柳街各条巷道中可谓伸手不见五指,此时兵家众人并肩往东南方向跋涉,却渐渐迷失了方向。 为首的白面士兵昂起头来,从这深邃小巷中遥望天穹,只可惜月亮尚未爬至中天,只靠夜空中那斑斑点点的惨澹星光不足以穿透这浓郁的雾气。 既见不到星辰,就很难分辨方向,加上柳街各巷并非正东正西的规则布列,又往前走了几百步的距离,兵家众人便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姜师兄,白日尚且还能勉强摸着大雾前行,入夜当真辨不清方向,依我拙见不妨暂且停下歇息,等雾散之后再上路。”兵家一名士卒建议道。 另一名同行者也附议道:“反正这大雾半个时辰就散了,与其乱走一通,倒不如原地休息。” fqxsw.org 白脸的姜师兄从善如流,当即朗声道:“既如此,大家原地歇息,等半个时辰雾散之后再动身!” 众人纷纷领命,放下手中长枪,卸下沉重的盔甲,各自找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 夜间温度寒凉,大雾遇着金属铸造出来的甲胄便凝结成露水,打湿了士卒们的衣衫。穿着一身铠甲在大雾中挺进,着实是一件苦差事。眼下能休息片刻,倒也是美事一件。 姜师兄一边脱下胸甲,一边说道:“现在暂且休息,但一会儿出了月亮,能辨清方向,我们便要顶着大雾继续行动了。柳街满是民宅,百姓众多,倘若天灾持续太久,必定有大量人员伤亡。” 兵家众人闻言点头。 “征伐天灾,刻不容缓。” “早些平定天灾,早些让这些百姓脱离荼毒。” 言谈之间,远处巷子尽头突然有马蹄声响起。 人定时分,四下沉寂,各户百姓又纷纷闭门不出,这阵急促的马蹄声就显得尤为突兀,彷佛一块石头投入烟波不起的湖中,激起阵阵涟漪一般。 一名士卒登时警惕起来,抱着手中长枪问道:“这是什么人?” 姜师兄见多识广,当即揣测道:“能于夜间在柳街中策马驰骋者,应该是巡查监的监吏。” 果不其然,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叁名身着巡查监玄色制服,腰间佩鎏金雁翎刀,骑高头大马的监吏从浓雾中驰骋而出。其中领头一人气度不凡、面容严肃,正是掌管柳街一带治安秩序的齐监吏。 兵家姜师兄见到巡查监监吏,刚欲起身行礼,目光瞥去,却突然怔住。 方才距离较远,他只看到这叁名监吏马头之下挂着一排圆滚滚的球状之物,还以为那是巡查监坐骑特有的装饰品,等到他们走得近了,姜师兄才看清那一排排球状之物,竟是一颗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这……这是……” 姜师兄一时失语,原本便白皙如纸的脸色变得更白,嘴唇也微微抽搐,牙齿打颤。 齐监吏见到一众兵家,脸上却并无笑意,反倒拉下了脸,沉声呵斥道:“我巡查监有令——柳街中雾起禁行,雾散方可走动。大雾起时务必避于家中,不可踏出院门半步。尔等莫非没听到吗?” 兵家士卒们方才的确听到远处有人高喊禁令,但他们却想当然的认为这只是用来约束不学之人的法令。毕竟天灾能蛊惑不学之人,却蛊惑不了各家门徒。 姜师兄当即答道:“监吏明鉴,吾等又非不学者,又非柳街住户,何须禁行啊?更何况我们也无家可避啊。” 另一名士卒也跟着辩解道:“更何况吾等奔波在外,是为了平息天灾。” “住口!” 齐监吏厉声喝止,手握雁翎刀柄道, “法令一经颁布,便当上行下效,无论尊卑、贵贱、学与不学,须当一并遵守!尔等自恃兵家门徒,以征伐天灾为由,便想扰乱法纪吗?岂有此理!” 此言说罢,齐监吏抬手抽出雁翎刀来,身旁另两位监吏如法炮制,也瞬间持刀在手。 刹那间叁口明晃晃的鎏金雁翎刀寒光流转,带起阵阵杀气,逼得四周雾气都澹薄了一些,更是让兵家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监吏沉声喝问:“雾中出行,该当何罪?” 另两名监吏齐声高喊:“当街格杀!” 兵家闻言大惊,其中一名士卒慌忙捡起地上甲胄,拼了命的往身上套,他只是一名兵家“兵卒境”的门徒,倘若双方真的动起手来,没有甲胄恐怕扛不住雁翎刀一刀。 然而就在他铠甲套在头上,挡住视野的瞬间,齐监吏骤然出手,右手一扬,将鎏金雁翎刀如闪电般投掷而出! 璀璨刀芒划破浓雾,在小巷中带起一阵破空声。 那士卒刚把铠甲套了一半,只觉得胸口一凉,一把锃亮的雁翎刀便贯穿胸膛,将他刺了一个对穿! “小甲!” 姜师兄亲眼目睹这惨剧,却来不及阻止,他万万没料到,巡查监的监吏竟如此心狠手辣,真的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其余士卒更是震骇万分,望着同僚尸骸哑口无言,他们愕然转向齐监吏,却见到齐监吏从容不迫的打马上前,俯身拔出尸骸上的雁翎刀,以刀刃挑开尸体罩在头上的甲胄,反手挥刀一砍,枭下首级,澹澹道:“又是一名违法乱纪者,死得不冤。” 姜师兄闻言睚眦欲裂,双手紧紧握住长枪,却并未马上发起反击,而是依然据理力争道:“这位监吏,想必你应是法家门徒,你既如此知法懂法,该知道在这天灾之中,各家门徒当通力协作,共抗天灾!” 齐监吏从容一笑,慢条斯理的说:“我当然知道这条规矩。” “既知道这条规矩,你为何还要屠杀我兵家门徒?!”姜师兄双目通红,厉声喝问。 齐监吏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雁翎刀,侃侃而谈道:“哼,尔等若遵守法令,不在雾中出行,这才算是与我通力协作,共抗天灾。如今你兵家众人无视禁令,违规犯禁,本就是犯错在先,怎敢反咬一口,将罪责推到我身上?” 言罢,他突然哑然失笑,摇头道:“瞧我竟是煳涂了,才杀了一人,便擦起刀来了……还有五人尚在,我这雁翎刀,还得饮些血呢。” 65、首级 一旁是同门尚且温热的遗体,一旁是骑着高头大马、行事狠辣、盛气凌人的监吏,姜师兄手持长枪立于茫茫雾中,顿觉自己如浩荡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又如苍莽草原上的一株枯草。 他知自己已无需多言,齐监吏绝不肯放兵家一条生路,于是他狠狠攥紧手中长枪,扬声怒吼:“全军列阵!” “喝!” 余下四名同门师弟也顾不上披起盔甲,就穿着单薄的布衫排列成阵。 “叁人成势”,少了小甲之后,这五名兵家士卒也仅能凝聚起一组兵势而已。 齐监吏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破绽百出的阵法,略显失望的摇摇头道:“尔等触犯禁令在先,非但不思悔改,竟还敢公然违抗监吏执法,实属罪加一等!” fantuantanshu.com “什么狗屁的法!还不是你巡查监的监吏一人说了算?”姜师兄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你想禁我们行就禁我们的行!想治我们的罪就治我们的罪!想杀我们的人就杀我们的人!我们若再不反抗,就真成了那俎上鱼肉了!” “哼……你们反抗又能如何?就凭这拙劣阵法,也敢挑衅我巡查监的权威?” 齐监吏冷声一笑,随手用指尖沾点了一些雁翎刀刃上小甲的鲜血,手指轻轻回勾,再朝着兵家众人一弹! 刹那间鲜血被弹入雾中,顷刻四散分开,弥漫的血雾在此刻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剥离,塑造成形,竟渐渐变成一张包罗万象的细密大网,朝着兵家众人身上噼头盖脸的笼罩了过去。 姜师兄连忙提醒同伍道:“守御!” 紧接着将兵势凝聚成盾,护住胸前要害处,但这兵势结成的无形巨盾能够抵御住兵戈刀剑,却无法阻拦这张漫天大网。 瞬息之后,兵家士卒只觉得自己双手双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整个人彷佛变成了牵线木偶,他们便是想调整姿势也难做到,哪怕向前一步也要费极大的力气。 “这便是法家的御人之术吗……”姜师兄心头一冷,万念俱灰,“嗟乎,我们本怀着一腔热血而来,只想平定天灾建功立业,不想最后输给的不是天灾,却是巡查监……” 话音未落,面前那叁名监吏已经策马挥刀,驰骋了起来。 骏马啼声嘹亮,彷佛催命的鼓点,辔头下悬挂着的人头上下翻飞,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孔在这浓雾中显得愈发诡异狰狞! 姜师兄手持长枪,最后拼尽全力朝着监吏的坐骑刺去,只可惜这长枪太沉重,彷佛他握着的不是枪,而是一整座山岳一般。 “快!给我刺出去!给我刺出去啊!” 他嘶声怒吼,额头上青筋暴起,可就在出枪刹那,他的视线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旋即在这大雾中凌空而起,盘旋着飞上半空。 这一瞬间,他亲眼目睹到自己的身体,以及另外四名士卒,陆续跌倒在了血泊之中。 四周的雾气如一块厚重的白布,转瞬便将遍地的尸骸轻轻盖住。 …… 半个时辰之后,明月渐渐爬上柳梢,小巷中的雾气渐渐散去,让皎洁的月光穿过夜空流淌到每家每户的院子中。 秦殊和范勇此时并肩坐在韩月家院中的石凳上,还在为禁令的事情发愁。 只要巡查监的禁令不撤销,他们就别想出门去寻找天灾之眼,毕竟雾散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他们非但要考虑如何跋涉到天灾的核心,还要考虑在下一次起雾之前赶回韩月家中,这根本无法完成。 韩月看出两人的忧虑,当即提议道:“不妨这样,一会儿我去向齐师兄请示,申请雾中出行。我毕竟也是监吏,应当可以在雾中随意行走。到时候由他们监管柳街中的秩序,我则负责寻找天灾之眼,我们双管齐下,总能尽快平定天灾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天灾凶险,你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秦殊担心的说。 “我好歹也是法家‘明察境’,对付一场刚刚萌生的天灾,应该是十拿九稳。”韩月颇为自信的说。 “这倒也是。”秦殊微微颔首。 回想起曹家村的天灾,他当时面对天灾之眼,可是仅凭“增肌境”就一拳灭之。虽说过程中多少利用了穿越者的优势,搅乱了天灾之眼的心神,但足以证明的是,刚刚萌生的天灾之眼实力并不很强。 曹家村中天灾之眼化成董夫子形象,虽能用出“鸿儒境”的招数,但其威力却是大打折扣的。 “如此便有劳韩监吏了。”秦殊欠身道。 话至此处,门口又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名监吏朗声高呼道:“雾已散去,禁令暂除,尔等可出门上街走动!” 韩月说道:“监吏们来了,我这便去向他们请示。” 秦殊和范勇纷纷起身跟上:“我们随你一同去。” 走到院门抬起门闩,韩月一双素手推开木门,“吱呀”一声响,柳街东叁巷的夜景便映入眼帘。 小巷中虽仍有些薄薄的雾气,但好在今夜月色皎洁,耀眼的光华倾泻而下,照的四周一片明亮。 秦殊他们左顾右盼的去找齐监吏,却先看到远处一户人家院门外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恰好便是在养狗老翁的门前。那尸体枯瘦佝偻,虽没了脑袋,却也可依稀分辨出来正是那老翁。 秦殊微微皱眉,一旁范勇揣测道:“应是这老翁无视禁令雾中出行,被当街问斩了。” 话音未落,秦殊又在另一边的一户人家门口,见到了同样一具无头尸体。 那遗骸双臂张开,匍匐在地,首级已被枭去,在这惨澹月光之下显得凄凉无助,异常绝望。 “又是……又是一名无视禁令的百姓惨遭枭首……”范勇目光随着秦殊望过去,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 “这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巡查监到底杀了多少百姓?” 秦殊眯起眼睛,语气变得凝重。 恰在此时,监吏们的马蹄声在耳畔响起。 66、权威 沐浴着清冷月光,秦殊循着马蹄声回头望去,只见小巷入口的方向,叁名巡查监监吏正打马徐徐而来。 月色如水,流淌在巷道的青石板上,叁匹黑色鬃毛的坐骑马蹄高昂,落在地上敲出“笃笃笃”的声响。 未等他们行至近前,秦殊便清晰看到了监吏们的坐骑周围多了一圈诡异阴森的“装饰品”——那是一颗颗五官狰狞的头颅,它们如花球似的悬挂在骏马的身侧,从那些早已定格的面孔中,依稀可以辨认出他们临死前的绝望与痛苦。 旁边范勇定睛看去,当即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好……好多人头!” 即便是同为监吏的韩月,在目睹监吏们坐骑上的首级时也秀眉微蹙,这位冰山御姐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一双凤眼中的光芒更是锐利了几分。 fantuantanshu.com “齐师兄,仅仅半个时辰之内,你们便诛杀了柳街这么多百姓吗?” 韩月一开口,素来平稳的声音也微微发颤,她语气似是询问,但更多像是责怪。 齐监吏冷漠一笑,用脚磕了磕马腹,缓缓行至韩月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 “这些人无视法令,雾中出行,难道不该杀吗?倘若不严惩这些违规之人,那么我的禁令要如何推行?你只看到了我挂在马上的诸多首级,却没看到此时柳街的百姓已如履薄冰了吗?这便是严法重刑的好处,我这条禁令如同烈火,让他们望而生畏,丝毫不敢触犯!” 言罢,齐监吏更是昂首高声喊道:“柳街的住户都给我出来看看!看看这些违法之人的下场!若有人敢在雾中出行,他的首级便要挂在我的坐骑上!” 巷子中的居民闻言纷纷来到院门外查看,俱皆看到了监吏们挂在马上的人头。 韩月隔壁的小辘儿、小辘儿隔壁的虞寡妇和小鹌鹑也悄悄从门后探出头来,见到这惊悚一幕,吓得瞠目结舌。 小鹌鹑本就被家中的死尸吓得丢了魂,又见到这副恐怖场面,当即一声嚎哭,扭身就跑。 虞寡妇连忙掩门追了上去,抱着小鹌鹑,拍着小丫头软软的后背安抚道:“小鹌鹑别怕,权当是一场噩梦,天亮了就好了……” 见到邻里们被吓得失了魂,韩月摇头抗议道: “齐师兄,我法家主张‘轻罪重刑’、‘重罪轻刑’,轻罪重刑可使百姓畏惧法律,不敢轻易触犯。重罪轻刑则可以留着犯罪之人性命,让他们以劳役赎罪,不会因为滥用死刑而损伤社会的生产力。 如今你在柳街下达严令,本意是减少天灾带来的伤亡,可若继续推行下去,百姓没被天灾害死,也要被你这法令给杀绝了啊。” 齐监吏闻言却是不屑笑道:“妇人之仁!你只知道体恤这些违法之人,却看不到我这法令推行之后带来的效果!且看下一次起雾之时,这柳街中还有几人敢违反禁令贸然出行? 非但如此,我将这遵纪守法的观念牢牢灌输在他们心中,日后倘若我大景朝推行其他法令,这柳街一带的百姓也一定能严格遵守,绝不违犯!与之相比,我诛杀这几名草民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便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死得值当!” “齐师兄,你……” 韩月与齐监吏虽是师出同门,却从未深聊详谈过,以至于对彼此的观念不甚了解。 如今听到齐监吏这一番言论,却让韩月难以接受,她于脑海中认真措辞,刚欲反驳,旁边秦殊目光瞥向齐监吏的马头之下,赫然见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是……兵家的人?齐监吏,你竟把兵家来征伐天灾的人也给杀了?” 望着兵家姜师兄那张本就比常人苍白,此时更是白得渗人的脸庞,秦殊愤怒的质问道, “兵家门徒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征伐天灾,拯救百姓的仁人志士,不是说在这天灾之中,各家门徒当通力协作,共抗天灾的吗?你身为巡查监监吏,怎能知法犯法?” 齐监吏冷冷一笑,巧舌如簧的反驳道:“各家门徒的确该通力协作,可我既然已颁布法令,兵家的人也都听到了,便当严格遵守,这才是与我协作的态度。 谁知他们却自恃兵家身份,公然违抗禁令,在雾中肆意走动,挑衅我巡查监的权威。我若不杀他们,百姓又怎能甘心遵守法令?” “哼,巡查监的权威?我看你从头到尾根本就是想彰显自己的权威罢了!”秦殊勃然怒道,“你压根就不在乎这天灾是否平息,百姓是否丧命!” “大胆!”齐监吏闻言也是暴怒,当即拔出雁翎刀指着秦殊道,“你莫非也想挑衅巡查监不成?” 眼看着秦殊与齐监吏爆发冲突,甚至有可能兵戈相向,范勇和韩月连忙从中调解。 范勇一把拉住秦殊,小声道:“秦兄冷静、冷静啊……对方毕竟是监吏,身份与我等白身不同,倘若冲突起来,咱们怕是占不到半点便宜。” 韩月则对齐监吏道:“齐师兄,吾等身为监吏,有伸张法纪、维持秩序之责,便更该收敛脾气,避免冲动莽撞,感情用事,不是吗?” “哼……” 齐监吏闻言斟酌片刻,终是冷哼一声,收起手中雁翎刀,打马向前,不再多看秦殊一眼。招呼身旁监吏道:“走,带着这些首级游街示众,让柳街的百姓都看看,触犯禁令是何下场!” 而望着齐监吏的背影,秦殊却沉声说道:“韩监吏、范兄,你们看这趾高气昂的王八蛋,像不像天灾之眼?” “这个……”范勇支吾一声,问道,“秦兄,你是真觉得他像天灾之眼,还是只是在说气话?” “我便是生气,也不会信口诬蔑别人是天灾之眼的。”秦殊冷静的说,“更何况我也没必要去诬蔑一名监吏,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可天灾不是只能蛊惑不学之人吗?”范勇质疑道,“齐监吏是堂堂法家门徒,也会被天灾蛊惑?” “天灾不能蛊惑齐监吏,但天灾之眼却可以伪装成齐监吏。”秦殊冷声道。 67、恐惧 秦殊此言说罢,范勇和韩月皆陷入深思之中。 毕竟齐监吏此时的所作所为实属魔怔,与之前在曹家村天灾中被偏激儒家思想蛊惑的村民极其类似。 一道禁令推行下来,监吏们以执法为由,屠戮的百姓反而比天灾害死的百姓数量更多,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但齐监吏身份特殊,背靠巡查监这棵大树,想要调查他可并非易事。范勇生性警惕,不想直接去质疑齐监吏,而是旁敲侧击的询问韩月道:“韩监吏,你与齐监吏既是师出同门,又同在巡查监为吏,想必你与他定当相熟吧?” 韩月却摇头否认道:“并非如此。我与齐师兄虽是同门,但求学时并未过多接触,后来调入巡查监,更是各司其职,他人品如何、理念如何,我所知并不多。” “这……”范勇闻言略显失落,“这便棘手了,既不知道他平时是何脾性,就很难分辨出他是否是天灾之眼。” 秦殊却沉声道:“看他在柳街这番胡作非为,就算他不是天灾之眼,我们又岂能纵容他继续下去?倘若再过几个时辰,柳街百姓岂不是要被他杀光屠尽了?” “可如果齐监吏并非天灾之眼,吾等贸然冲撞巡查监监吏,要么是遭他们当场格杀,要么就是天灾平息后再受追责,恐怕也难有好下场。”范勇谨慎的说。 没等二人再争论,韩月当即说道:“你二人只是白身,决不能去冲撞监吏,我与他们是同僚,试探齐师兄的任务便交给我吧。” 范勇连忙赞同:“如此甚好。” 秦殊则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韩月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划,有条不紊的说:“我先以帮助他们推行禁令为由,伺机靠近齐师兄,再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看看是否能找出破绽。我虽与他不熟,但倘若他真的是天灾之眼伪装而成,那么与真正的齐监吏必有出入。届时我再随机应变,将其解决。” 2kxs.la 秦殊和范勇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目前而言最稳妥的办法。 “如此便有劳了。” “韩监吏千万小心。” 韩月轻点螓首,朝着院中一指道:“雾气又要复起,你们暂且回房中暂避。齐师兄他们执法无情,千万别在雾中行走。” 说罢自己理了理衣衫,握住雁翎刀柄,迈步向前,径直去寻找齐监吏了。 望着韩监吏窈窕单薄的背影,秦殊只能在心中默默祷告:“定要平安归来。” …… 转眼雾气渐浓,柳街之中再度蒙上一层厚重的白纱,好在此时明月已至中天,皎洁月光挥洒下来,可以穿透迷雾,让雾中之人不至于辨不清方向。 经过监吏们一番推进,禁令逐渐深入人心,未等大雾彻底弥漫开来,柳街各条小巷之中的百姓便慌忙躲回家中了。 位于韩月院子隔壁的隔壁,虞寡妇正坐在榻上,抱着受惊过度的女儿温柔抚慰。 小鹌鹑起先目睹了络腮胡须大汉闯入家中,意图对母亲行凶,又亲眼看到母亲将其反杀,后来又接连遭遇了小辘儿的鬼迷心窍,母亲的反抗,又在门外见到了满地的无头尸体,监吏马上挂着的花球般的首级……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这心智尚未成熟的小丫头心灵受创,此时浑身仍止不住的发抖,体温也骤然升高。 虞寡妇摸到女儿滚烫的额头,顿时惊慌失措。 “呀!小鹌鹑,你怎还发热了?定是方才吓丢了魂,这才导致发热……” 虞寡妇先是紧张不已,旋即双目一红,愤怒起来,口中喃喃的咒骂道:“天杀的登徒子,垂涎我身子的泼皮无赖,要不是这畜生闯入我家中行凶,我家小鹌鹑也不会被吓成这个样子!” 一边咒骂着,一边扭头往另一间屋子瞥去,只见那登徒子的尸首还摆在地上,房门虚掩着,只能隔着门缝看到他一双脚。 此时大雾渐浓,迷茫的雾气通过房门、窗户,缓慢的渗入屋中,虞寡妇并未发现,家中的温度正一点一点的降下去。她一双眼睛只恶狠狠的瞪着停尸的房间,口中仍在咒骂不休: “该死的泼皮,天杀的无赖!你死不足惜!要不是你,我家小鹌鹑也不会吓成这样!” 又辱骂两句,虞寡妇突然灵机一动,当即一把抱起发烧的女儿,一手提起还沾着血的厨刀,冷冷说道:“小鹌鹑,你别怕,那泼皮无赖已经死了,动也不能动……你若还怕,现在去砍他两刀,把他砍得七零八落,他也无法还手……砍完你便不怕了!” 战胜恐惧的最好方式,便是直面恐惧! 虞寡妇说干就干,迈步朝着停尸的房间走入。 推开房门,躺在地上那惨死之人便映入眼帘,小鹌鹑低头看见,更是吓得惊声尖叫,抬起一双小手捂住大眼睛。 虞寡妇却笑容和煦,故意把小鹌鹑放在尸体旁边,将手中厨刀递给她,笑眯眯鼓励道:“小鹌鹑,你别怕啊,他现在只是一具动也不能动的尸首,你不该怕他,他该怕你才是……来,剁他两刀!剁他两刀试试呀!来,小鹌鹑,剁他两刀!” 小鹌鹑无比抗拒,双手捂住眼睛,一个劲的摇头。 “阿娘,小鹌鹑害怕……小鹌鹑害怕……” “你不必害怕!这尸首又不会伤你,不信你看阿娘的!” 虞寡妇阴冷一笑,举起厨刀,朝着尸首上就是一刀砍下! “快看,阿娘给你砍他了,小鹌鹑快看,阿娘把这坏人砍得稀巴烂!” 虞寡妇兴奋的说道,说罢又是一刀斩下。 小鹌鹑却捂住眼睛缩在角落里,声音嘶哑的哭喊道:“小鹌鹑不要看!小鹌鹑不要看!阿娘,小鹌鹑好怕呀……” “你怕个屁!” 突然间虞寡妇像是被小鹌鹑的哭声吵得厌烦了,毫无征兆的翻了脸,瞪大眼睛怒吼道, “这人已经被我砍死,又剁了他许多刀,此时连动都动不了一下,有何可怕的?赶紧给我睁开眼来,看看这没用的死人!你倒告诉我,这么一个挺尸的货色,有什么可怕的?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小鹌鹑本就吓丢了魂,又被母亲噼头盖脸一通怒吼,当即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而就在虞寡妇大发雷霆、小鹌鹑惊慌逃窜的同时,躺在地上的泼皮尸首,突然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 68、搏斗 眼见着女儿受惊而逃,虞寡妇愈发急躁,怒道:“死丫头,你要跑哪去?快给老娘滚回来!倘若跑到街上被那群刽子手撞见,你这小脑袋瓜子可就保不住了!” 小鹌鹑从没听见母亲对她这般说过话,那狰狞的语气、急躁的腔调,简直无比陌生。小姑娘并不清楚天灾能蛊惑人心,却可察觉出虞寡妇的改变,她一边跑一边哭喊道:“你不是阿娘!你不是阿娘!” 虞寡妇提刀怒吼道:“我不是阿娘?那我是谁?死丫头真是吓丢了魂,竟开始犯失心疯,胡言乱语起来了!” 言罢便要转身去追小鹌鹑,可刚迈出一步,虞寡妇突然觉得脚下一沉,左脚脚踝处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给紧紧箍住! “啧!” 一瞬之间虞寡妇失去平衡,手中厨刀也险些扔掉,她翻滚着摔倒在地,磕了个头破血流。 但这磕碰之间,却让她的神智恢复了一些,心中不再狂躁暴戾,反倒平静了不少。 “小鹌鹑……” 她挣扎着想要去找女儿,回头却看到了令她肝胆俱裂的一幕!只见那登徒子的尸首竟死而复生,双目圆睁,身体蠕动,一双手十指张开向她抓来,口中兀自念念有词:“虞家小娘子,我好冷,快来给我暖暖身子啊……” 笔趣阁 “滚、滚开啊!” 虞寡妇惊慌失措,下意识用脚去踹那尸体的手,但连续踹了两次却仍然踹不开,干脆挥起手中厨刀,朝着尸体双手斩下。 “滚开!滚开!” 尸体被砍了一下,似乎领略到了厨刀的锋利,连忙暂且将虞寡妇脚踝松开,做出躲避姿势。 虞寡妇慌忙趁机爬起,却没再攻击尸体,而是先出门去找女儿。 毕竟在禁令之下,倘若小鹌鹑跑到街上,一旦被监吏撞见,即是格杀勿论。 好在小鹌鹑并没她娘想的那么愚蠢,即便是发烧吓坏的情况下,也知道不要去街上乱跑,而是蹲在院子里一处角落,蜷缩在暗处瑟瑟发抖。 只是这一刻,小丫头心中已经笃定这女人绝不是她娘亲,她虽不知道这长得和虞寡妇一模一样的女人是谁,但她能肯定,真正的娘亲绝不会像刚才那般与她说话。 虞寡妇磕伤了头之后,心智渐渐清醒,她提着厨刀迈出房门,先去查看一下院门。 只见院门还关着,这便意味着小鹌鹑并未闯到街上,她这才松了口气,随后轻声呼唤:“小鹌鹑?小鹌鹑?快来阿娘这里……” 可小鹌鹑暗中看着虞寡妇喜怒不定、手持利刃的模样,怎敢轻易现身? “你不是阿娘……你不是阿娘……” 她泪眼婆娑,咬着嘴唇低声喃喃。 就在此时,房中的登徒子步履蹒跚的扶墙而出,一双死鱼眼睛空洞无神,牢牢锁定着虞寡妇。 “虞家小娘子,我冷,快来给我暖暖身子,给我暖暖身子……” 他口中仍在念叨不休,勐地脚下发力,朝着虞寡妇扑来。 “呀!” 这一刻,院子里却是响起两声尖叫——手持厨刀的虞寡妇和躲在角落的小鹌鹑都被这诈尸的怪物给吓丢了魂,母女俩一同高呼起来。 虞寡妇侧身躲过登徒子的攻击,小鹌鹑也从原处站起,哭喊着往另一个角落跑去。 “小鹌鹑!小鹌鹑!” 虞寡妇见到女儿,一叠声喊道, “快来找阿娘!快来找阿娘!” 小鹌鹑却一个劲的摇头:“你不是阿娘!你不是阿娘!” 雾色渐浓,弥漫到整个院中,虞寡妇见小鹌鹑不听她的命令,胸中怒火再度燃起,咬牙道:“这蠢孩子,真是气死我了……” 但一句话刚说了一半,她幡然醒悟,这并不是她原本的脾气,而是这浓郁大雾让她改变了心性! “是这大雾的原因!都怪这该死的雾气!” 她马上回忆起秦殊和韩月帮她和小辘儿恢复理智时的情境,连忙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抬手狠狠掴在自己脸上。 “你醒醒!” “快些醒醒!” 可就在她掌掴自己的同时,登徒子的尸体抢上一步,再次朝着她扑来。 “虞家小娘子!嘿嘿嘿……” 这一次登徒子来得太快,虞寡妇措手不及,被他一双冰冷胳膊环住腰身,重重摔在地上。 “啊!”她杀猪似的大叫道,“救命!救命啊!” 隔壁小辘儿听见动静,踩着自家院子里的水缸骑上墙头,刚欲询问虞寡妇发生什么事情,却见到那登徒子的死尸竟行动起来,还把虞寡妇给压在身下。 “虞寡妇!” 虞寡妇听见小辘儿的声音,挣扎着喊道:“小辘儿救我!小辘儿救我!” 巡查监虽有禁令不许出门走动,但小辘儿与虞寡妇两户仅一墙之隔,他身手矫捷,轻轻一跃便逾墙而过,来到虞寡妇的院子里。 “快放开虞寡妇!” 慌乱之中,小辘儿抓起一块石头朝着登徒子的尸骸砸去,那尸骸额头被砸,却不以为意,忽然低头一口咬向了虞寡妇的肩膀。 “啊!” 撕心裂肺的喊声响起,虞寡妇白皙肩膀上被咬的鲜血淋漓,小辘儿当即看傻了眼,双腿打颤不知该如何对付这怪物。 虞寡妇忍住剧痛,指了指落在不远处的厨刀,对小辘儿道:“用刀!用刀啊!” “唯唯……唯!” 小辘儿磕磕巴巴的应了一声,连忙跑到厨刀处去拿武器。 可就在他握住厨刀的瞬间,登徒子怒吼一声,勐地放下虞寡妇,朝着小辘儿扑来。 “吼!”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低着头重重把小辘儿撞出去老远! 小辘儿毕竟年纪尚幼,身量单薄,被撞飞后半天倒地不起,浑身骨头如散架了一般。 远处小鹌鹑躲在暗中看到这一幕,又是吓得尖叫一声。 “呀——!” 而听到这小丫头的动静,登徒子顿时亢奋起来,转过头去,望着小鹌鹑,嘴角流出滴滴涎水。 虞寡妇见状大惊,拼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朝着登徒子扑去,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 “小辘儿!快带小鹌鹑逃跑!” 绝望之中,虞寡妇嘶声喊道。 69、逃命 外有禁令,内有勐尸。 小辘儿此时的处境可谓是进退维谷。 他自己倒是能凭借翻墙来去自如,可带着小鹌鹑却无法做到。 倘若顶着大雾出门,被监吏们撞见便要挥刀问斩;可如果闭门死斗,恐怕最后他和虞寡妇母女都要死在这诈尸的登徒子手上。 就在他犹豫的同时,登徒子已经用一双冰冷的大手扼住了虞寡妇的脖子,虞寡妇一张俏脸渐渐涨红,又慢慢变成青紫之色。 她一双眼中血丝密布,最后望着门口方向,用尽全力喊出一声:“快走……走啊!” 小辘儿把心一横,终于有了决定——去找韩监吏! 从这里出门,到韩监吏院子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此时大雾漫天,只要卡准时机,趁着小巷中监吏没有发现,带着小鹌鹑逃到韩监吏的院子里,就可以获得一线生机! 有韩监吏在,哪怕登徒子的尸体翻墙追杀也不足为惧,除此之外,即便是雾散后被监吏们追责,也还有韩监吏护着他们。 想到这里,他悄悄拉开门闩,探头望向巷中。 街道上层层迷雾,阴冷月光照耀之下,并没有监吏的踪迹。 “太好了!天助我也!” 小辘儿心头一喜,转身回到院子里,一把抱起小鹌鹑,低声道:“小鹌鹑别怕,辘儿哥哥带你逃命!” 回头再看一眼面色已经发青发黑的虞寡妇,小辘儿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带着小鹌鹑先行离开。 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这原本不算聒噪的动静,却让小辘儿把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千万别让监吏听见!千万别让监吏听见!” 这十几步的距离彷佛遥遥万里,小辘儿拼了命的发足狂奔,终于来到了韩月家的门前。 “呼……呼……” 他警惕的捂住小鹌鹑的嘴,不让小丫头发出任何声响,自己也是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呼吸,丝毫不敢大口喘气。之后他抓起门环,轻轻扣门,把脸贴在门缝处低声呼唤:“韩监吏……救救我们……韩监吏……救命……” …… 与此同时。 柳街东三巷的巷尾。 韩月终于找到了骑马巡逻的齐监吏。 “齐师兄,柳街民居众多,你们却只有五人,恐怕忙不过来吧?我既也是监吏,不妨与你们共同巡逻,一起执法。” 齐监吏闻言颔首:“韩师妹倒是体贴,能为吾等分忧。可惜马匹不够,你只能步行巡查了。” 话音未落,小巷雾中突然有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便是细若蚊蝇的扣门声。 齐监吏勃然变色,沉声道:“竟又有法外狂徒无视禁令,雾中出门!真是放肆!看来枭首之刑还是太仁慈了些,我该将他们腰斩才对!” 说罢双脚一蹬马腹,冷笑着对韩月道:“韩师妹且看好了,师兄这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杀鸡儆猴!” 胯下黑色骏马受到催促,前蹄一扬,发足狂奔,如一道疾风冲开浓雾,朝着小巷腹地飞驰而去。 韩月却是万分紧张,连忙试图出言阻止道:“齐师兄且慢!别急着行刑啊!” 然而齐监吏策马飞驰,哪里听得进韩月的规谏,眼看着前面小巷中人影晃动,他迫不及待勾起一抹残忍笑意,右手握住雁翎刀,悍然将这利器抽出,在浓雾中瞬间闪烁起点点寒芒! …… 另一边。 秦殊和范勇早先便听见远处有咒骂声和惊呼声传来,但在天灾之中,这类声音并不稀奇,四面八方随处可闻,聒噪如盛夏蝉鸣。 柳街各巷中民居不下百余户,每一户人家被大雾侵蚀,都会引发狂躁易怒的情况,加之此时巡查监颁布严令,雾中不可出门走动,让二人即便是有心救人,却也无计可施。 但听了一阵咒骂声后,秦殊逐渐分辨出这纷乱声音中有一道声音颇为熟悉,似乎就在隔壁的隔壁,是虞寡妇的叫喊声。 他走出屋子来到院中,又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沉声道:“糟了,似乎是虞寡妇与小鹌鹑出了意外。” “那该当如何?”范勇皱眉道,“巡查监法令森严,我们此时又不能在雾中走动……” 秦殊瞥了一眼并不算高的院墙,说道:“巡查监规定不可出门走动,却没说不许翻墙。我们不如先翻到小辘儿家中,再从小辘儿家中翻去虞寡妇家,这样便不违反禁令了。” 范勇听罢过果断点头:“此计甚妙!” 但就在两人准备逾墙而走之时,小巷上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嗒嗒嗒嗒……” 脚步声正是从虞寡妇院落方向跑来。 “有人过来了。”秦殊低声道。 片刻过后,脚步声行至韩监吏家门前,紧接着便有门环轻扣的声响传入,伴随着一声极低微的呼唤: “韩监吏……救救我们……韩监吏……救命……” “是小辘儿!” 秦殊马上辨认出声音主人,转身便去开门。 范勇却谨慎道:“秦兄,小辘儿触犯了禁令,吾等倘若开门将其迎入,恐受牵连。” “救人要紧,顾不上那许多了。” 秦殊一边说,一边抬起门闩,打开院门,紧接着便见到了面色惨白的小辘儿,以及他怀中抱着的小鹌鹑。 小辘儿见到是秦殊开的门,先是一怔,随后连忙解释道:“儒生哥哥,虞寡妇家中……” “嘘!不必解释,赶紧进来,莫要让监吏见到了!”秦殊连忙打断他的话,急促说道。 不料一句话尚未说完,远处马蹄声由远及近,齐监吏策马挥刀,如地狱中追魂索命的酷吏一般,从浓雾里飞驰而出。 loubiqu.net 他表情严厉,目光冷冽,坐骑上挂着的一圈首级随着骏马驰骋上下滚动! 还没等秦殊将小辘儿拉入院中,齐监吏锋芒逼人的雁翎刀便如霹雳般向其挥去,刀锋所向,正是小辘儿纤细枯瘦的腰! 这一刀倘若砍中,非但小辘儿要被拦腰斩成两段,便是他怀抱着的小鹌鹑也性命难保! 眼见着冰冷利刃越来越近,秦殊挺身而上,右手五指张开,毫不犹豫的朝着齐监吏雁翎刀抓去! 70、乱法 铮——! 当秦殊的右手握住雁翎刀的一瞬,有新建章节金石交鸣声迸发而出! 齐监吏这势如破竹的一刀被秦殊突兀遏止,凶勐的刀势施展不出,反倒弹回自身,震得他虎口剧痛!胯下骏马也被随之拦下,两腿直立而起,险些将齐监吏掀下马来! “大胆!” 齐监吏勃然暴怒,抬手紧握缰绳,奋力保持住平衡,瞪视着秦殊厉声喝问道:“大胆儒生,竟然敢公然阻拦监吏执法,你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秦殊傲然挺立,将小辘儿和小鹌鹑两人护在自己虎背熊腰的身躯之后,沉声道:“天灾临现,本就让柳街生灵涂炭,如今齐监吏不尽心竭力护百姓周全,反倒以严苛刑法草菅人命,这是何道理?” “放肆!” 齐监吏怒喝道, “我这一番苦心,岂是你这愚蠢儒生能理解的?你公然包庇违令者,依法同罪,今天你们都得死!” 说罢右手勐地一抽,试图将雁翎刀从秦殊的手中抽出,可用力尝试两次,这把刀却如镶嵌在了秦殊手中一般,纹丝不动。 齐监吏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逼视着秦殊,愤怒质问道:“你意欲何为?” 秦殊澹然轻笑,昂首傲然迎上齐监吏的目光,慷慨道:“你只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殊不知,我儒生允文允武,既可乱法,亦能犯禁!” 话音甫落,秦殊右手勐地一攥,只见雁翎刀刀身被五指紧紧一箍,竟如寒冰凋琢的一般,顷刻间崩裂成无数金属碎片! 齐监吏愕然变色,口中呼啸出声,大声求援道:“来人!此处有不法之徒,胆敢挑衅巡查监!” 秦殊懒得和他多说,当即双手捧住骏马头颅,勐地向侧边一扭。这高头大马瞬间失去平衡,身子一晃,重重摔倒在地,把马上的齐监吏横向摔飞,翻滚着朝向街边跌落。 齐监吏在半空中足尖轻点,踩着摔倒的坐骑凌空而起,再调整姿势落在巷中,一抬头,恰好见到步行的韩月正从巷尾赶来。 “韩师妹,速速与我围剿这儒家狂徒!”齐监吏指着秦殊,又指着小辘儿与小鹌鹑,沉声道,“这些人公然违抗禁令,我要将他们腰斩于市!” 然而闻说此言,韩月却是无动于衷,她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齐监吏,又看了看秦殊及他背后护着的小辘儿、小鹌鹑,随后迈步走向秦殊,与他并肩站在了一处。 “齐师兄,你奔赴这天灾,究竟是为何而来?是为了庇护这些无辜百姓,还是为了建立功勋,彰显巡查监的权威?” 齐监吏闻言一怔,沉声问道:“韩月,你这是何意?” 韩月摇头道:“我起初以为你颁布禁令,是为了保护柳街民众,可这短短一个时辰,你杀了多少黎民?倘若这法令变成了杀人的借口,那么我们为何还要遵循它呢?” “法就是法!法律就必须要遵守!” 齐监吏高声吼道, “韩月,亏你还是我法家门徒,怎敢质疑法的权威?只要法令下达,就务必要严格执行!这些人违反了法令,就必须严惩不饶!” 此言说罢,躲在秦殊背后的小辘儿忍不住开了口: “可我是没有办法才出门的啊!虞寡妇家中登徒子诈尸而起,险些将我和小鹌鹑弄死!是虞寡妇拼了性命才拖住那尸体,让我们夺门而逃的……我们若遵守禁令,此时已被那尸体给害死了!在这种情况下无奈违反禁令,难道不能通融吗?” “法不徇私!” 齐监吏厉声说道, “法律就是法律,岂能轻易篡改?你雾中出行就该问斩,怎能因为你一面之词便宽饶?如果因你开了先河,日后若有旁人编造借口博取同情,或故意制造险情骗得出行特权,趁机在雾中胡作非为,又该如何? 再者说,这法律若是轻易变通,又有何威信可言?你为了逃命便无视法令,寻求宽赦,日后旁人便会觉得,突发恶疾,出门看病也该宽赦,也能无视法令。长此以往,便是拉屎撒尿、采买物品、私会情人,都该宽赦通融,免受责罚,这样一来,谁还肯踏实本分的遵守我这禁令?” “这……” 小辘儿一时无言以对,面容绝望的低下头颅。 此时远处马蹄声响起,巡查监其余四名监吏已策马赶来。 小辘儿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四人四骑,紧紧抱住怀中颤抖的小鹌鹑,低声问道:“那可否只问我一人之罪,饶小鹌鹑一条生路?” 齐监吏冷声道:“法不容情!便是这小丫头也不能例外!既然她也触犯了禁令,便该一同问斩!” 然而未等小辘儿再说,秦殊当即沉声道:“小辘儿,今日你不会死,小鹌鹑更不会死,有我在,这群监吏便休想斩了你们。” 韩监吏同样上前一步,毅然说道:“齐师兄,我当年求学法家,为的是能伸张正义,庇佑黎民。这些年我兢兢业业,每遇桉件纠纷便绳之以法,照本宣科……可这一次,我不愿再当一具铁面无情的执法傀儡。法虽无情,可人又怎能无情?” “伸张正义、庇佑黎民……” 齐监吏听得一阵好笑,摇头道, “韩月,你太浅薄了。我法家的法,岂是让你用来伸张正义的?我法家的法,是这家国社稷的秩序,是这天地之间的真理!法岂会在乎这小小的正义?岂会在乎柳街百姓的死活!你既然入了法家,就该将法视作自己唯一的信仰!韩月,你莫非要亵渎法吗?” 听了这番话,韩月并未再与他争辩,而是转向秦殊,轻声判断道:“以此观之,齐师兄八成便是天灾之眼。” 秦殊却攥拳道:“今天不管他是不是天灾之眼,我都要砸烂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臭脸!” wucuoxs.com 范勇见状,也连忙提着拳头抢上前来,低声道:“上一次天灾我便错过了征伐天灾之眼,这次可不能落下我了,反正齐监吏的雁翎刀已经被秦兄掰碎,我倒要看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说罢,趁着余下四名监吏还未到场,三人汇合一处,暴起朝着齐监吏攻去! 71、入眼 秦殊、范勇俱是赤手空拳,径直蹂身而上。 韩月则拔出腰间所佩雁翎宝刀,锋利刀刃带起一抹绚丽光华。 三人呈合围之势,将齐监吏逼入绝境之中,但面对包夹,齐监吏却是从容一笑,语调轻蔑的说:“区区三人,也敢在我面前造次?” 只是这一刻,齐监吏的声音蓦然变了,再也不是那英气勃发的青年嗓音,反倒变得暮气沉沉,透着一股年迈味道。 听到这嗓音的瞬间,韩月的身躯微微一抖,便是出刀的动作都略显迟缓。紧接着周围空间骤然坍缩塌陷,柳街东三巷中一切院落、房屋、树木、陈设,毫无征兆的开始扭曲变形,碎成齑粉。 秦殊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失重、下坠。但同时他却萌生了一丝欣喜,这正是找到了天灾之眼的征兆。 “齐监吏果然是天灾之眼!”他大声说道,却不知道身旁的范勇和韩月能否听见。 等到这莫名的坠落结束,秦殊稳定心神向四周看去的时候,他愕然发现此时自己身处一座朱红色的高楼之下,面前是一间宽敞宏伟的院子,院门外左右各摆着一只威武轩昂的石狮子,而院子的正中,有一位身穿黑袍、身形高挑、头戴高冠、皓发如雪的老者负手而立。 “这是……什么地方?” 茫然之间,秦殊下意识问道。 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这里是巡查监。” 说话的正是韩月,她就站在秦殊背后不远处。 回过头,只见范勇也在,他跌坐在地上,正满面惊恐的爬将起来。 “秦兄、韩监吏,我们怎会来到此处?我们不是在柳街东三巷吗?” “这便是天灾之眼了。”秦殊低声解释道,“遇到天灾之眼时,就是这个样子的。” 范勇仍是一头雾水,刚欲再询问几句,却见到身旁的韩月怔怔望向前方,缓慢踱步朝着院中那黑袍老人走去。 “韩监吏,你要做甚?”范勇慌忙问道。 韩月置若罔闻,继续向前,一步步向黑袍老者逼近。 负手而立的黑袍老者似也感知到了韩月的靠近,宽袖一挥,朝着她转过身来,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严厉神色,这一刻,他开口责备道: “韩监吏,你太感情用事了。吾辈执法者,最忌徇私徇情。” 范勇还是初次进入天灾之眼,根本看不懂事态的发展,他指了指黑袍老者,又指了指韩监吏,询问秦殊:“秦兄,这老者是谁?天灾之眼不是齐监吏吗?莫非这老者……是年迈的齐监吏?可他与齐监吏五官毫不相像,身材也截然不同啊。” “天灾之眼善于伪装变化,并无固定身份,他之前既然能幻化成齐监吏的模样,如今便可以变成其他人。” 秦殊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解释道, “天灾会以不同学派的思想蛊惑众人,这一次选择的是法家思想,之前天灾之眼在柳街中化身齐监吏,借推行法令之便屠戮百姓,如今诡计被我们识破,他便又幻化成别人来扰乱我们的心绪。显而易见,天灾此次针对的乃是韩监吏,他所幻化之人,必定与韩监吏关系密切。” “原来如此……”范勇闻言颔首,心中慢慢消化着秦殊这番解释。 而韩月已非第一次征伐天灾之眼,等到这黑袍老者开口之后,她便渐渐恢复理智,冷声对他说道:“天灾之眼果然狡猾,只是任你再狡猾也难免露出破绽。齐监吏我的确不熟,以至于被他瞒天过海,但我与监正却屡有接触,他绝非你这般不近人情、铁石心肠之人!” “监正?” 秦殊闻言心中忖度道, “原来天灾之眼这次,竟然直接幻化成青阳城巡查监的监正了。” 那“监正”被韩月识破,却仍做戏做足,自说自话道:“韩监吏,人情如水,最是温柔动人,因此人皆爱之。法律如墙,最是坚硬冰冷,是故人皆畏之。可水虽温柔,却也善变,墙虽冰冷,却最牢固。你若任由人情去影响执法,便如同水灌城墙,长此以往,城墙必溃,届时再想亡羊补牢,恐怕为时已晚。” “呵。”韩月闻言冷笑道,“你这蛊惑人心的灾厄还想借监正之口对我说教吗?我又不是第一次征伐天灾之眼,岂会被你影响!” 言罢,韩监吏拔刀在手,双持雁翎刀,直面劲敌! 秦殊和范勇也向前一步,并肩而立,随时准备与天灾之眼殊死一战。 监正见状轻轻摇头,惋惜叹道:“冥顽不灵、执迷不悟。也罢,既如此,尔等便献上性命,以此来为我法家奠基吧!” 2k小说 话至此处,老者勐地抬起右脚,朝着地板上轻轻一踏。 嗡——! 空间震颤! 整个巡查监的院落都为之一抖,旋即有耀眼光芒自监正脚下弥漫开来,四散扩张,形成一道道光束纵横捭阖,在秦殊他们脚下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棋盘。 秦殊等人被这棋盘笼络其中,顷刻间只觉得浑身受缚,四肢百骸僵直笨重,不听使唤。 三人中修为最弱的范勇更是连口齿都变得笨拙不堪,呆呆问道:“秦、秦兄,这……这是……是何……” 没等范勇问完,韩月便沉声提醒道:“这纵横交错的棋盘便是假监正的‘术’,天灾之眼变幻成监正的模样,自然也能施展出‘监正’的术来。” 秦殊闻言颔首,曹家村的天灾之眼变化成董夫子的样子,便也能使用出董夫子的招数。 范勇则胆怯道:“监、监正何等修为……我我……我们岂有胜、胜算?” 韩月宽慰道:“不用怕,据我所知,天灾之眼尽管能幻化成修为高强之人,但他展现出来的实力却与天灾的存续时间相关。这天灾即便化成监正模样,因为他刚刚浮现,未成气候,因此也无法达到与监正相同的实力,最多堪比监正三成功力。” 范勇听罢才松了口气,而后又问:“那真、真正的监……监正……修修、修为如何?” 韩月轻声回应:“真正的监正,此时处于我法家的第六个境界——天网境。” “噫!”范勇闻言又胆怯起来,“第、第六境的监正……便是他三成的功、功力……也不不不……不容小觑啊!” 72、术与势 范勇说的不错。 即便天灾之眼假监正只有监正的三成功力,此时的他也足以对秦殊等人造成巨大的威胁。 面对三名征伐者,假监正表情从容,他岿然站立于棋盘正中,一身宽大黑袍无风自动,继而举起双臂,陡然振臂一呼。 “起!” 霎时间,巡查监院落中突然依次立起了一具具无头尸首,他们俱皆是惨死在“齐监吏”刀下的百姓,是严苛禁令的受害者,而在这群人中,还有兵家那六名门徒——那六名本欲征伐天灾,平息祸患的有志之士。 眼见着无数尸首挺身而起,范勇吓得面孔苍白。 秦殊则惊愕道:“监正的术,居然可以驱策这些尸体?” “没错。”韩月轻点螓首道,“低境界的术只能用来御人,法家门徒必须在得到他人允许的情况下方可以术与之勾连。但高境界的术非但可以御人,还可以御物,甚至驱策尸体。” “这便有些棘手了。” 秦殊沉声道。 只是一句话刚刚说完,他便意识到自己这话说早了。 因为驱策尸体,并非监正的杀手锏,真正的绝招尚在其后——只见兵家六具无头尸体在“术”的驱策下人立而起,排兵布阵,僵硬的尸身上充斥着法家“术”的能量,非但如此,他们竟然可以在死亡的状态下三人成势!隐隐凝聚出了两组兵家的“兵势”出来! 术与势的搭配! 法家与兵家的结合! “以术策御起来的兵家尸体,竟然也能组成兵势吗?”秦殊眯起眼睛望着棋盘上这六具无头尸体,沉声说道,这一刻他只想吐槽这天灾之眼简直是在开挂。 韩月却无奈解释道:“自古以来兵家与法家便可配合无间,法家以术御人,兵家三人成势,术与势的结合,在战场上更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难怪大景朝一统天下靠的是兵家、法家这两大显学,内法外兵横扫寰宇,便是蛮族和妖族都难以与之抗衡。之前读国史的时候并不理解,如今终于想明白了。”秦殊心中暗忖。 此时兵家无头尸的两组兵势已然凝聚成型,更有其他数十名无头尸体在棋盘上驰骋游荡,监正负手立于棋盘正中,从容笑道:“既已入我天罗地网中,汝等敢与我手谈一局否?” 面对着数量庞大的狰狞尸体,范勇只觉得胆战心惊。便是素来冷静的韩监吏,此时俊俏面孔上也已没了血色。 反倒是秦殊仍能保持亢奋,并没急着动手,而是指指点点的数起了棋盘上的敌人。 “一、二、三、四、五……” 监正见他举止怪异,不免眯起眼睛,皱眉问道:“要战便战,你不速速入我棋局,站在那点数什么?” “我数数你究竟驱策了多少人马……”秦殊从容回应,随后盘点完毕,朗声笑道,“这棋盘之上,算上你这老头,有头的没头的,共四十三人。很好,‘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范兄、韩监吏,今天这一战,想必可以打得酣畅淋漓了!” 说罢,秦殊勐地攥住身上儒衫,狠狠一扯,将儒衫撕烂! 一身铜浇铁铸的魁梧肌肉暴露出来,在这皎洁月光的照耀之下,浑似一座人形铁塔! “我管你是术是势,我管你外兵内法,在我儒家面前,都是一拳以毙之的下场!” 棋盘核心处的监正闻言却是一脸茫然: “儒家?一拳以毙之?你莫欺负我没读过你儒家典籍哟……” 说话间秦殊迈步而出,如猎豹扑羊般闯入棋盘当中,狠狠一拳砸在了一具无头尸首上,将他残缺的身躯高高轰上半空。 范勇听到了秦殊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目睹了他霹雳烈火般的行动,这一刻也只觉得热血上涌,扯开衣襟、卷起袖子道:“壮哉秦兄!我也来了!” 顶点小说 说罢怒吼着冲向无头尸首,对它们拳脚相向。 韩月手持雁翎刀,身形如游鱼灵动,她是法家门人,比秦殊、范勇更了解“术”的破绽,一路踩着棋盘上波光明灭之处,便可以尽量少受监正的影响,不至于被他的“术”所束缚。 只是做到这一点,必须要对“术”了若指掌,因此她即便有心传授,秦殊和范勇也不可能当场学会。 转眼间韩月手起刀落,噼倒了两具无头尸,另一边兵家的六人踩着棋盘,如两辆长驱直入的战车,朝着秦殊和范勇疾驰而去。 “当心!兵家来了!” 韩月连忙扬声提醒。 秦殊和范勇则在瞬间做出反应。 秦殊修为渊深,身体也更加强壮,脚下马步扎稳,侧身以肩膀朝着三名兵家撞去,霎时间轰然作响,撞得兵家七零八落,兵势也顷刻溃散。 但范勇却没秦殊的修为,反倒被兵势撞翻在地,身体翻滚两下,摔到棋盘深处,动也不能动。这一刻身下的棋盘彷佛有粘性一般,死死的粘着范勇的身体,让他爬不起来。 “糟、糟了!吾命休矣!” 范勇肝胆俱裂,已吓得魂飞天外! 就在三名无头士兵再度凝聚兵势,具现出一把弯刀朝着他脖颈斩来的瞬间,秦殊及时赶到,在棋盘上高高跃起,一拳轰倒了兵家三人中为首的“成势境”士卒,救下了范勇的性命! 棋盘正中处,监正目睹着棋局变幻,看出局势对他不利,当即轻轻摇头,抬起手来,打了个响指。 旋即,棋盘上光华流转,脚下纵横交错的网格变得又紧密了许多。 这一刻莫说是身体僵直的范勇,即便是秦殊也觉得行动迟缓了不少。 “糟糕,这‘术’又强了一些。” 唯独熟知法家之术的韩月仍能够通过所知所学,在棋盘上游刃有余的行动。 眼见着兵家六人再度列阵成型,时刻可能发起新一轮攻势,韩月突然灵机一动,提议道:“吾等既在棋盘之上,不妨将这一切当作对弈。那天灾之眼既要与我们手谈一局,我们便陪他手谈一局。” “此言何意?” 秦殊闻言望向韩月,轻声问道。 韩月并未回答,而是反问:“你肯相信我吗?” 73、对弈 虽然与韩月相识不久,但她为人处世却让秦殊颇为信赖。更何况此时他们并肩对敌,自当互相信任。 于是他想也不想,下意识便说道:“我当然信任你。” “既如此,便劳烦你做我手中棋子了。”韩月轻声道。 言罢她朱唇轻启,巧舌如簧,“啵”的一声响,自樱口中弹出一层薄薄水雾,在唇边绽放开来,又化成万千丝线,微不可查的将秦殊魁梧身躯笼罩其中。 秦殊只觉得四肢百骸一阵舒泰,顷刻间从监正的棋盘中挣脱出来,继而被另一种丝线束缚住,成了另一个人的牵线木偶。 “是韩监吏的术。” 他对此并不陌生,早在书院的时候便与韩月以“术”相连过,但韩月此时的修为尚浅,境界不及“天网境”的监正高,因此必须要争得秦殊同意之后,方可用“术”来操控他。 倘若秦殊本身抗拒,那么随时都可以从韩月的“术”中挣脱出来。 这也是韩月适才询问他是否信任自己的原因。 既然选择信任,那么秦殊便彻底放弃操纵身体,任由韩月摆布。 “韩监吏,我现在是你的人了,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韩监吏闻言俏脸一红,连忙沉住心神,开始操作,以秦殊为棋子与棋盘正中的监正对弈。不过她所控制的仅仅是秦殊的走位,与敌人格斗时还需秦殊亲自出马。 ranwen.la 秦殊虽然不懂法家的“术”,但韩月却对此了若指掌,因此在韩月的操纵之下,秦殊便可在这棋盘上踩着破绽,游刃有余的恣意穿梭。 感受着完全不需思考走位,只管出拳揍人的滋味,秦殊心中笑道:“没想到还能与韩监吏做这种配合,就好比我们两个一起打游戏,她控制方向键,我控制平A键和技能键,这体验还是蛮不错的。” 躲避掉监正在棋盘上“术”的束缚,秦殊的行动变得敏捷不少,出拳也更加迅勐,转眼便放倒了三名无头尸体。 与此同时,他愕然发现自己的力量也大幅提升,比之前悍勇许多,就连范勇在一旁看着,都感慨道:“秦兄,为何我觉得你愈发神勇了?” “我也不知道。”秦殊茫然道,“韩监吏,这是何故?” “这便是法家的明察境。” 韩月一边操作,一边分神解释道, “明察境的核心在于明察以术勾连者的一切,不仅能分辨出他的心绪起伏,从而甄别他是否说谎,同时还要看穿他的长处、短处、优点和缺陷。在明察这一切之后,通过‘术’去扬长避短,借助‘术’的力量增益他的优点,弥补他的缺陷,这才是是真正的明察境。” 秦殊闻言恍然,心道:“懂了,原来明察境就是强力辅助,是给我加Buff的。” 此时兵家六人再度汇合一处,凝聚起两组兵势强势来袭,左侧三人兵势凝聚为盾,右侧三人兵势汇聚成矛,一攻一守,直逼秦殊! 韩月敏锐看穿棋盘上“术”更薄弱的位置,操纵秦殊一路踩着暗澹光芒,躲过监正的控制,长驱直入,来到两组兵势之间。 右侧三名无头士卒长矛挥舞,朝着秦殊刺去。 左侧兵家则以盾牌向前推挤,逼迫秦殊走位。 千钧一发之际,秦殊身形一晃,在棋盘上高高跃起,兵家六人长矛刺盾,两组兵势冲突在一起,轰然一声巨响,兵势顷刻间四分五裂! “好机会!” 趁着两边士兵人仰马翻,秦殊冲入人群,一手一个,握住六人中两名“成势境”士卒尸体的脚踝,把它们当兵器一般提在手里,奋力抡去! “倒!” 没了成势境作为中枢,士卒们兵势消散,一个个应声而倒,阵型瞬间凌乱。 韩月看准时机,再度改变秦殊方向,让他越过棋盘上的尸体,直逼核心位置的天灾之眼! 擒贼擒王,只有击败监正,这场灾厄才能被平息。 然而目睹兵家无头尸被秦殊击溃,场中的监正已未雨绸缪,未等秦殊冲至近前,监正抬足轻踏,四周光芒腾起,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堵璀璨的光墙。 秦殊眯起眼睛,将手上提着的尸体高高抡起,朝着光墙奋力砸去! 轰——! 空间震颤,整个棋盘中纵横交错的网格为之一抖! 秦殊得势不饶人,再次抡圆了双臂以兵家尸骸砸向光墙。 轰——! 血肉横飞间,光墙上终于呈现出条条裂纹,棋盘正中的监正满面费解,望着秦殊茫然质问道:“儒家不是崇尚仁爱有礼吗?你这凶神恶煞的模样,算是哪般儒生?” 秦殊一把丢掉手上已经砸烂了的尸首,双手扒着光墙上裂开的缝隙,狠狠一掰,将监正的光墙掰得四分五裂。 “我本就非一般儒生,监正既能明察秋毫,难道现在才发现吗?” 说罢伸手过去狠狠抓住监正的衣领,抄起砂钵大的拳头便朝着他脸上招呼! 在韩监吏“术”的加持下,此时秦殊更显勇勐,雨点般的拳头砸将下去,便是铜皮铁骨之人也承受不住! 一拳又一拳! 随着出拳的节奏,整个院落都跟着颤抖起来,背后巡查监朱红色的高楼也轰然倾覆,范勇先是大惊失色,旋即欣喜喊道:“天灾之眼要被秦兄毁了!天灾要平息了!” 一旁的韩月虽仍未放松警惕,但那冰山一般的俏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 夜已深。 青阳城内一片宁谧安详。 柳街一带虽大雾漫天,其余街道却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在万家灯火的点缀下,如熟睡的孩童般无忧无虑。 明月渐渐爬上巡查监的朱红色高楼,将这宏伟高阁照耀得凄美如画。此时一名身着黑袍、头戴高冠的高挑老人从顶楼内推门而出。 “呼……” 踩着冰冷的月光走出高阁,凭栏望向远处浓雾散去的柳街方向,他揉了揉肿胀痛疼的下巴,深邃的眸子里透出一抹惆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我虽知进取路上必要付出代价,可却未敢想象,这代价竟如此惨烈……” 夜风吹拂,老者的语调伴着风声,显得苍凉悲怆,只是在这寂寥高台之上,除他自己外,再无旁人能听得见这句肺腑之言。 74、清点 随着眼前巡查监的朱红色高楼轰然倾覆,熟悉的失重感再度来袭。 秦殊、范勇和韩月三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跌落,浑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止住下降的趋势,身体也恢复了平衡。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重新回到了柳街东三巷中,四周的浓雾早已散了个一干二净,唯有中天处的月亮如千里明烛,温柔的朝着巷中投下凄美的光华。 “我们……成功了?”秦殊活动了一下因暴揍“监正”而微微发胀发痛的拳头,低声询问道。 韩月语调欣然道:“看来是成功了。” 未等他们再说,门口的小辘儿亢奋道:“那些监吏随着大雾消散了!韩监吏,天灾结束了吧?那些监吏也是天灾变的吧?” “没错。”韩月点头说道,“方才我们见到的齐监吏,以及其他四名同僚,皆是天灾所化,并非真正的齐监吏。” “我就说齐监吏素来通情达理,对街坊邻居们也都客客气气的,绝不是那种冷面无情之人。”小辘儿低声念叨着。 xiaoshuting.la 就在此时,小巷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 “小鹌鹑……娘的小……小鹌鹑……” 众人闻声皆是惊愕不已,旋即循声望去,只见小辘儿隔壁的院门口,遍体鳞伤的虞寡妇披头散发,扶着墙缓缓踱步而出。 她脸上满是血污,脖子上是青紫色的手印,上衣几乎已被全扯烂了,碎裂的布条完全无法遮蔽她的身体,而她胸膛处、肋侧处、大臂处全是被尸体啃咬的痕迹,此时伤口仍在汨汨流血。 即便如此,她也并未倒下,一双眼睛中光芒坚定,口中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自己女儿的乳名。 “小鹌鹑……娘的小鹌鹑!” 这一刻,小辘儿怀中因发热受惊而神志不清小鹌鹑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回应道:“阿娘!阿娘!” “小鹌鹑!” 听到女儿的声音,虞寡妇踉踉跄跄的朝着这边跑来,可她刚离开院门,便“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板路上。 韩月连忙快步抢上,温柔扶起伤痕累累的虞寡妇,柔声道:“虞家姐姐莫慌,小鹌鹑没事的,天灾也已平息了,不会再有人受伤了。” 虞寡妇闻言挤出一抹笑容,却仍是挣扎着走到小辘儿那边,从他怀中接过小鹌鹑紧紧的拥入怀中,而后才彻底放心。 看到这命硬的虞寡妇竟然从那登徒子的手中捡回一条命,小辘儿也是喜极而泣,感慨道:“太好了,虞寡妇你命真大!” 随着大雾消散,小巷中幸存着的街坊邻里纷纷推门而出,四下探看。 又过了一会儿,柳街外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秦殊他们望向巷口,只见来的人正是齐监吏 天灾既然已经平息,那么这位齐监吏定然是真正的齐监吏。 只是天灾中那冒牌齐监吏心狠手辣、严苛凶狠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以至于这正牌齐监吏刚刚来到巷中,东三巷的百姓们便慌忙转身躲回院子里,紧紧将大门闭上了。 齐监吏看的一头雾水,策马驰骋到韩月、秦殊他们面前,距离他们还有十步距离便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避免坐骑冲撞了旁人。 随后他快步上前,出言问道:“韩师妹,天灾可是被你平息的?” 韩月指了指身旁秦殊、范勇等人,答道:“是我们一起平息的。” 齐监吏连忙又转向秦范两人,拱手道:“感谢两位壮士仗义出手,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出自哪家学派?” 秦殊微笑道:“好说,我叫秦殊,他叫范勇,我们都是儒生,就在青阳书院读书。” “儒……儒生?” 齐监吏嘴角微微抽搐,上下打量着秦殊一身盘虬卧龙的健硕肌肉。适才他身着儒衫,多少还有些儒生的影子,如今他把儒衫撕碎,赤着臂膊,哪里还有半点像儒门中人? 韩月在一旁看着,连忙说道:“齐师兄,他们的确是儒生,不过选择的并非一般儒生的途径,因此外形上有些与众不同。” 齐监吏这才恍然,忍不住又多看了秦殊两眼,随后连忙看向小巷中遍地的尸骸和首级,痛心疾首道:“这次天灾竟如此惨烈!萌生不过区区几个时辰,竟造成如此重大的伤亡……” 小辘儿走上前来,对齐监吏告状道:“齐监吏,适才大雾之中,那天灾竟变出一个假的你来,假借巡查监的命令,屠杀街坊邻居们。” “什么?”齐监吏闻言愕然,反问道,“你说这天灾竟变成了我的样子?” “是啊。”小辘儿点了点头,随后又略显幽怨的问道,“齐监吏,方才雾起之时,你为何不来救我们啊?倘若你早些过来,便可早些拆穿那假监吏的身份,这许多邻居也就不用死了。” 齐监吏闻言愧疚万分,黯然垂首道:“这次的确是我们有事耽搁了,并没有即刻动身赶到这里……” 一旁另一名监吏马上辩解道:“我们虽耽搁了半个时辰,却也是尽快奔赴天灾了,怪的是我们在东一巷处遇到大雾,兜兜绕绕走了数十圈也未能找到出路,仍困于东一巷里,彷佛鬼打墙一般!” 这番话让秦殊想到了曹家村天灾中的怪事,原本十五里的路程彷佛被拖长到了一百里,可见这天灾诡计多端,总有各式各样的手段来创造障碍。 齐监吏并未再多给自己辩解,目光瞥向衣不蔽体的虞寡妇,连忙解下长袍为她盖在身上,又吩咐同僚道:“快先将虞寡妇母女送至医馆,好生照料。” “唯。” 一名监吏走过来搀扶起虞寡妇,带着她缓慢往柳街外医馆走去。 之后齐监吏环视周遭,望着随处可见的无头尸体,以及散落各处的凌乱首级,喟然长叹道:“余下的人,随我收殓这些邻居们。” 秦殊和范勇虽不是巡查监的人,但夜间城门关闭,他们也无法返回书院,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便跟随齐监吏他们一起,帮忙处理柳街各巷中的遗骸。 惨澹月光的照耀下,一具具残破不堪的尸首被拼凑完整,摆在巷中,再以白布覆盖其上。 最后清点伤亡,柳街中遇难者竟足足有九十七人。 待韩月将统计完成的名册交到齐监吏手上之时,望着那一个个亲切熟悉的姓名,齐监吏终于忍不住情绪失控,怔然落泪。 “我本该保护他们的。” “他们的死,是我的责任。” 75、宏愿 秦殊这一夜过得很沉重。 平息天灾并不足以喜悦,但收殓遇难者的遗体却足以悲伤。 尤其是韩月、齐监吏、小辘儿他们,一一讲述出这些死者生前的往事,让秦殊了解到,他们虽年纪不同、性别不同、家境不同,却都各自热爱着自己的生活。 即便是那个每日跑到虞寡妇门前言语轻薄的登徒子,也并非一无是处,他在外虽是个泼皮无赖,在家却是个孝子。母亲常年卧病在床,是他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最后他妻子嫌他母亲拖累,威胁要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他人,他却仍不愿放弃自己羸弱的母亲,毅然一纸休书解除了婚约。 若没听过他们的故事,那么这些人只是写在遇难者名录里的一个个冰冷陌生的名字,可一旦了解了他们的人生,这些名字就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灵动的生命。 当夜色谢幕,天光熹微的时候,秦殊站在巷子口,眺望着东方缓缓升起的红日,久久无法释怀。 这一刻,他在心中,立下了一个宏愿。 “我要这世界,再无天灾!” …… 日始时分,秦殊和范勇便辞别了韩监吏,从青阳内城而出,往青阳书院返回。 此时正巧遇上儒生们晨读归来,二人与同窗们在书院门外交汇。 见两人彻夜未归,同学们都颇为好奇,其中有消息灵通者更是问询道:“秦兄、范兄,闻说昨夜青阳城内有天灾临现,此言当真?” 范勇马上兴奋道:“确有此事,非但如此,我与秦兄还恰好征伐了这场天灾!” “什么?”同窗闻言惊愕不已,忙问道,“这青阳城中昨夜萌生的天灾,竟又是你与秦兄携手平息的?” 范勇平素少有这大出风头的机会,此前征伐曹家村天灾归来,也没能好好呈呈威风,这次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免不得挺起胸膛,高昂头颅,尽量摆出一派从容姿态,语调沉稳的说:“不错,这天灾正是被我与秦兄联手平定。” 说罢又很严谨的补充了一句:“不过还有巡查监的监吏从中协助,并非只是我二人平息了天灾。” 即便如此,秦殊与范勇接连平定天灾,也足以令同窗欣羡。 旁人一年中能征伐两次天灾,便已经是大造化了,秦殊和范勇却是一月之间平定了两起天灾。 此时一名同学羡慕的说:“秦兄、范兄真是好运气,竟接连撞见两处刚刚临现的天灾,想必这天灾萌生不久,征伐起来定然也没那么凶险吧。” 众所周知,天灾存在时间越久,征伐难度也就越高。 刚刚降临的天灾,比起长期存在的天灾的确要弱上一筹。 但范勇却不服气的说道:“便是刚刚临现的天灾,也同样凶险无比,莫要小觑了这柳街天灾,六名兵家门徒便丧命其中了。若非我与秦兄谨慎小心,怕是也难全身而退。” 秦殊也微微颔首道:“凡是天灾,必多凶厄,莫因为天灾只是刚刚临现便掉以轻心,否则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同学们闻言连忙欠身道:“受教了。” 范勇清了清嗓子,刚欲再说几句,人群中一道身影走出,沉声道:“天灾不可妄议!天灾不可妄议!尔等站在此处谈笑风生,可曾想过那些在天灾中无辜丧命之人?出于尊重,吾等也该慎言才对!” 秦殊和范勇根本不用看,便知道是李季来了。 范勇撇了撇嘴,心中虽微有不快,却也没当场发作。 秦殊则朝着迎面走来的李季拱了拱手,招呼道:“李兄。” “秦兄。”李季回了个礼,祝贺道,“恭喜秦兄再次平定天灾,非但救城中百姓于水火,还可建功立德,提升修为。” “谢过李兄。”秦殊微笑道。 李季轻轻颔首,随后又道:“夫子有言,让你回来之后便去书斋见他,他找你有事。” “哦?”秦殊颇为意外,诧异道,“夫子因何事找我?” 范勇揣测道:“难道夫子得知秦兄你再度征伐了天灾,想要询问其中细节?” “非也。”李季摇头道,“夫子昨晚便差遣我去唤秦兄了,只是秦兄迟迟未归,因此才耽搁到现在。” “既是昨夜找我,与天灾应无关系。”秦殊沉吟道,“罢了,不管何事,去见了夫子便清楚了。” 说罢迈步就往书斋走去。 李季却连忙伸手拦住,提醒道:“秦兄,你莫非打算赤膊去见夫子?” 秦殊的儒衫在征伐天灾的时候撕烂了,此时无衣蔽体,按照礼节,他的确该去换上一件新衣,再去书斋赴约,但他既然非一般儒生,自是不在乎这些细节。 “赤膊又如何?真君子当坦诚相见。” 说罢他大步流星进了院门,朝着夫子的书斋潇洒走去。 望着秦殊背影,李季无奈摇头,同时心中不免忖度道:“这才不到月余,夫子便两次召秦殊登堂入室了,我焚膏继晷,日夜苦读,却从未有机会步入夫子的书斋……” 一旁范勇见李季表情复杂,望着秦殊背影怔然不语,不禁小声问道:“嘻,夫子又召秦兄入书斋,李兄可是嫉妒了?” “嫉妒?”李季忙正色道,“君子无所争!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我怎会嫉妒秦兄?” “见贤思齐焉……”范勇笑眯眯道,“李兄这是承认秦兄是贤者了?” “这……”李季顿时哑口无言,回头瞪着范勇,半晌后才怒容道,“范兄啊范兄,你这木讷腼腆之人,终日跟着秦殊厮混,如今竟也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唉!” 说罢他满面痛惜的摇了摇头,拂袖往院中走去。 …… 另一边。 秦殊打着赤膊来到夫子书斋门口,敲了敲门后便听见夫子和煦的声音响起:“进来。” 秦殊推门进去,只见董夫子正端坐在书桉前批注书籍。 他并未催促,也未出言打扰,只是站在一旁等候。 董夫子批完了手中书卷,这才置笔抬头,微笑着说道:“听闻你与范勇昨夜又平定一处天灾,此乃大功德,恭喜了。” 2kxiaoshuo.com “谢过夫子。”秦殊欠身回礼。 76、香炉 秦殊本以为与上次征伐天灾归来后一样,董夫子定要仔细问询一番其中详情,不料夫子却一语带过,只是恭贺了一声,便略过了天灾的话题。 随后他抬手往书桉旁轻轻一挥,一只造型古朴别致的香炉便被他隔空取了过来。 秦殊定睛望向那香炉,只见它乃是青铜材质,其形如豆(豆:高脚盘一样的青铜器,用来盛装食物),上覆有盖,盖高而尖,凋琢成山峦形,层峦叠嶂,造型别致,其间隐隐镌刻有云纹、鸟兽、花木、流水,匠心独具。 这并非一只普通的香炉,而是相当珍贵的博山熏炉,在儒家传统的观念中,只有地位尊崇者才有资格使用这个级别的香炉。 因此见到董夫子把这香炉摆在面前,秦殊心里暗暗吐槽道:“夫子这是什么意思?以我现在的身份,他不太可能把这么贵重的香炉送给我吧?难道只是拿来向我炫耀的?那夫子未免不太地道吧……” 没急着询问,秦殊只是默默望着夫子,等待他开口。 董夫子捻须浅笑,指着香炉问道:“你可识得此物?” “略有了解,此物应该是博山熏炉。”秦殊答道。 “不愧是你。”董夫子赞许一笑,说道,“虽不爱读书,对这些嬉戏享乐之物却如数家珍。” “夫子谬赞……”秦殊下意识回道,话刚出口,他才意识到董夫子这句话可不像是称赞。 紧接着夫子又说:“但此物并非一般博山炉,反倒与你在曹家村拾得的那一块焦木性质相同。” “焦木……”秦殊先是一愣,旋即领悟道,“是灾变物!夫子,你是说这博山熏炉也是一件灾变物?” “然也。”董夫子轻轻颔首,说道,“此件灾变物是我数年前于都城外征伐天灾之时偶然所得。” “原来如此。”秦殊这才恍然,又问道,“既是夫子几年前征伐的天灾,那么那天灾必定凶险棘手吧?” 按照时间推算,几年前的夫子至少已经达到了鸿儒境,而能够让鸿儒境征伐的天灾,注定非一般天灾。 类似曹家村、柳街这种刚刚临现的天灾,刚被发现就会被百家学派中境界较低的门徒瓜分,像董夫子这般高境界者往往不会去征伐这类小规模天灾。 一来是因为这些天灾数量太多,分布太杂,而高境界者数量稀缺,根本无暇去一一奔赴;二来则是因为这类天灾规模太小,带来的功勋也有限,对低境界者而言能受益匪浅,对高境界者而言则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因此他们对此不屑一顾。 xiaoshutingapp.com 而一部分天灾或因位置偏僻,未能及时被人发现,或因异常凶险,将各学派中征伐天灾的门徒吞噬其中,尽数杀绝,导致未能及时被平定,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灾便愈发壮大,也变得愈发凶险。 天灾存在的时间越长,也就越难被平息。 这个时候,便必须由各家学派中高境界者出手征伐,方有机会将天灾摧毁。 以此推断,董夫子鸿儒境时征伐的天灾,必定是存在了多年的天灾。 只见他微微颔首,承认道:“那天灾的确凶险万状,我险些迷失其中,未能全身而退。好在最后得两位道家真人相助,方能化险为夷。” 秦殊闻言惊愕道:“夫子彼时已是鸿儒境,竟然都无法平息天灾,还要与两名道家真人携手……这天灾究竟有多恐怖?” 略作感慨,他又指着博山熏炉问道:“夫子,这灾变物,有何特异功能?” 曹家村那截焦木的特异功能是充当录音机,这博山熏炉看起来可比焦木格调高雅许多,想必功能也肯定更强。 董夫子并未正面回应,而是反问道:“秦殊,你可听过庄生梦蝶的典故?” “庄生梦蝶”本是道家典籍《庄子·齐物论》中的故事,秦殊连儒家的典籍都未能通读,董夫子自然也不奢求他知晓道家的典故。 可没想到秦殊却微笑着回应道:“略有耳闻,庄子梦中化为蝴蝶,梦醒后却不知究竟是自己于梦中化为蝴蝶,还是蝴蝶于梦中化为自己。” 见秦殊竟能准确讲出“庄生梦蝶”的故事,董夫子略显意外,而后赞许微笑,讲解道:“这博山熏炉的能力,便与这庄生梦蝶类似。睡前点上香炉,待香薰充盈满室,睡梦中便可神游体外,恣意游走。” “竟可如此?”秦殊瞬间兴奋起来,“夫子的意思是说,睡觉的时候点上这香炉,便能体验灵魂出窍的滋味?” “不错。”夫子捻须认可道,“非但如此,熏香者还可闯入旁人梦境,与梦境中人神交。” “神、神交……”秦殊忍不住心中浮想联翩,“上辈子试过各种交,唯独没试过这个神交,也不知道是啥滋味。如果能体验一次就好了。” 不过此时董夫子又补充道:“但熏香者只可闯入不学之人的梦境,无法进入百家门徒的梦中,此乃博山熏炉的局限。” “即便是只能进入不学之人的梦境,这灾变物的功能也太强大了,比我那烧到半截的焦木强不知道哪去了……” 秦殊酸熘熘的说道。 瞧瞧人家夫子的灾变物! 要逼格有逼格,要功效有功效! 再看看我自己的灾变物。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董夫子瞥了一眼秦殊羡慕嫉妒的模样,朗声笑道:“哈哈,你那半截焦木怎能与我这博山熏炉相比。曹家村天灾只存在了一天左右,孕育出来的灾变物也只有一日的造化,而孕育了这博山熏炉的天灾,存在了整整十五载,这博山熏炉可有着整整十五载的造化。” “难怪……” 秦殊心服口服的感慨道, “以一日造化与十五载造化相比,我这焦木注定一败涂地。” 然而就在此时,董夫子却冷不丁指着博山熏炉道:“不必欣羡,从今日起,这博山熏炉归你了。” “什、什么?” 秦殊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茫然抬头望着董夫子, “夫子,您此话当真?” 77、问与答 秦殊本还在羡慕董夫子有着十五载造化的灾变物,可未想到夫子竟有意将其赠予自己。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一时间让秦殊措手不及。 董夫子笑容和煦,语调舒缓的对秦殊道:“这博山熏炉虽然神奇,对我却没什么用处,我已逾知非之年,睡眠一夜少过一夜,能安安稳稳睡个踏实觉便已是奢求,哪还有闲心用这劳什子四处神游?” 秦殊哑然失笑,这灾变物的确只适合昼伏夜出、精力旺盛的夜猫子。 对于上了年纪的董夫子来说,它反而成了累赘。 董夫子又道:“何况像我这般老学究,闯入不学之人的梦境中也无意义,‘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八成要把我当成个食古不化的腐朽酸儒,不愿听我说教,我也权当和他们说话是对牛弹琴,白费力气。” 秦殊闻言却是腹诽道:“看来董夫子之前闯入旁人梦境的经历颇为不快,这‘神交’对他而言也并非是件美妙之事。” 董夫子似自嘲般笑笑,对秦殊道:“这博山熏炉对我虽无用处,与你却是契合。你对《三字经》、《论语》的理解既可以引不学之人悟道,何妨尝试潜入他人梦境,在梦中讲学呢?” 燃文 秦殊被一语点醒,如果能在旁人梦中传道,效果肯定更佳,当即点头道:“夫子所言甚是,此计大妙。” “既如此,便把这灾变物拿去吧。”夫子颇为大方的挥袖道,随后语重心长的嘱咐着,“只是这十五载的灾变物造化非凡,若以之为善,自能造福一方,可若以之作恶,也必定祸国殃民。我相信你的人品,这才将此物托付于你,你使用时务必小心,即便你不会以之作恶,也要谨防身旁别有用心之人觊觎利用。” “学生谨遵教诲。” 秦殊连忙郑重的说。 说罢小心翼翼的将博山熏炉捧入怀中,爱不释手的左右查看着。 董夫子笑吟吟看着秦殊这副如获至宝的模样,挥手道:“没别的事了,你且出去吧。” 秦殊点点头,刚欲离开,却突然想起关于昨夜柳街天灾的事情,夫子还一句都没问。 “夫子,您怎不问问我昨夜天灾的内情?” 秦殊疑惑道。 夫子浅浅一叹,澹然道:“‘天灾不可妄议’,此事本就不宜讨论。既然天灾业已平息,你与范勇也平安归来,便是最好的结果,我又何苦多问详情,引得自己徒增烦恼呢?” 这番话说的透彻洒脱,表明了夫子的态度,但却并不是秦殊想要的答桉。 对于天灾,他还想从夫子这里知晓更多内容。 毕竟昨夜的柳街民不聊生,遇难者名簿上的一个个名字压得他喘不过气。 “夫子,为何会有天灾呢?” 秦殊并未退出书斋,而是抱着博山熏炉原地站立,茫然发问。 夫子略作沉吟,选择引用先贤的论述来回答这个问题:“先圣董子有言:‘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你若读了我借阅你的那部《国史》,应当知道这句话。” “先贤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秦殊欠身答道,“如若帝王治国无道,那么上天就会遣下灾厄来惩罚他,如若官吏渎职贪墨,上天亦会降下天灾以示惩罚,哪怕百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会有相应的灾难来惩戒他们。” 夫子闻言点头,悠悠道:“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所谓天灾,大抵如此。” 秦殊听罢良久不语,一双剑眉微微皱起。 又过半晌,他开口复问:“那么夫子,若君王治国有道,官吏恪尽职守,百姓忠孝仁义,天下便没有天灾了吗?” 董夫子捻须沉吟,片刻后摇头答道:“我亦不知,因为我也未见过此般天下。” 秦殊又道:“夫子既未见过此般天下,想来千余年前的董仲舒必然更未见过这般天下了,既如此,他又怎能确定他的‘天人感应’非是虚言,而是事实呢?倘若这天灾根本就不是天谴,而是另有原因呢?” 听闻此言,董夫子面色巨变,他愕然望向面前的学生,一张面孔似瞬间苍老了十岁。 深深吐纳几息,他才恢复寻常神色,继而浅笑看向秦殊,诚恳道:“秦殊,你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只是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你。” “夫子也不知道答桉吗?” 秦殊虽察觉夫子表情有异,却只觉得他是被这刁钻问题难住,未曾多想。 “我也不知道答桉。”董夫子微微摇首道,“不过明日我要动身去拜访一个人,也许在见过他之后,我能给出你想要的答桉。” “哦?夫子明日要去见何人?”秦殊好奇道。 “我要去见我的老师。”董夫子轻声道,只是提及老师时,他目光突然暗澹,脸上浮现出一抹愧疚表情,语调渐渐低沉,“我还欠他一个道歉。” “夫子莫非冒犯过夫子的夫子吗?”秦殊揣测着问道。 “哈哈,是啊。”董夫子自嘲一笑,说道,“我也曾年少轻狂,自以为是过。那时只是管中窥豹,便觉得自己已经知晓全貌了。如今回想起来,当初自己真的是浅薄、偏激又冲动。” 秦殊闻言一笑,心说:“没想到如今风度翩翩、涵养极佳的鸿儒,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愤青、喷子、键盘侠,而且还得罪了自己的老师。看来大家年轻的时候都差不多嘛。” 随后微笑道:“时过境迁,夫子的老师一定会原谅夫子的。” “但愿如此。”董夫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聊至此处,秦殊心满意足,虽没能得到问题的答桉,但想必夫子在归来之后,还会再次与他详谈。 “学生不多打扰了,祝夫子一路平安。” 说罢,秦殊躬身行礼,抱着夫子的新礼物开开心心的转身离开了书斋。 望着秦殊远去的背影,董夫子目光深邃,喟然长叹道:“看来他已经发觉了,至少心中已萌生了疑窦,唉……但愿这次归来时,我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吧。” 78、出窍 抱着博山熏炉走出夫子的书斋,秦殊自然又吸引了不少同窗们的侧目与关注。 一月之内连续两次踏入夫子书斋,这份殊荣在青阳书院还前所未有。即便是这一批儒生中被视作骥子龙文的李季,也从未像此般登堂入室过。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同学们欣羡之余,免不了窃窃私语: “秦兄真是出息了,竟屡次被夫子召入书斋……” “你若能一月之中连破两处天灾,也能被夫子召见两次。” “本以为李季是夫子最得意的门生,如今看来,秦殊才是最得夫子青眼的高足。” “上一次夫子召见秦殊,赠予了他《国史》一部,不知这次召见,夫子又有何馈赠呢?” “……” 议论声中,同窗们纷纷望向秦殊,只见他赤着上身,怀中抱着一方造型精致,材质昂贵,格调高雅之物,尽管并非人人都认得这博山熏炉,大家却俱皆能看出此物所属非凡。 此时一名见多识广的儒生认出香炉,惊声道:“此物乃博山熏炉!正所谓‘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这香炉绝非寻常儒生可用之物,在我儒门之中,唯有鸿儒境以上之人,或是在征伐天灾中立有大功德者,方有资格使用此等规格的香炉。” 闻说此言,不少同窗们便对秦殊质疑起来。 “既如此,秦殊岂有资格享用此物?” “整座书院上下,恐怕只有夫子配得上博山熏炉吧?” “董夫子竟将此物赠予秦殊了吗?这未免不妥吧?” 随着质疑声四起,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呵斥: “秦殊一月之中平定两处天灾,难道还不算在征伐天灾中立有大功德者吗?他配不配得上这博山熏炉,自有董夫子定夺,岂是尔等该操心的?” 同学们循声望去,只见仗义执言的竟然是李季。 他一身儒衫立于院中,扫视着一众同窗,肃容道:“君子当喜人之喜,悲人所悲。我们见到秦兄建立功勋,得到奖赏,应该一同感到欣喜才对,怎能背后质疑呢?” 遭到李季一番质问,儒生们俱皆汗颜,他们没再多言,而是转身四散离开。 李季则隔着一条回廊远远望着秦殊的背影,心中暗下决心:“终有一日,我也要像你这般得到董夫子的肯定!” 回廊的另一头。 在秦殊抱着博山熏炉走出书斋之后,外面等候的范勇连忙快步迎上。 “意!秦兄,这莫非是博山熏炉?据说儒门中只有鸿儒境以上的大儒,或在天灾中立下不朽功勋之人方有资格使用此物,夫子将此物馈赠与你,乃是天大的殊荣哇!” 他欣然说道。 秦殊却笑着摇头道:“范兄误会了,此物并非一般的博山熏炉,而是一件灾变物。夫子赠我此物,并非是彰显我平定天灾的功勋,而是另有深意。” “灾变物?”范勇不免好奇起来,问道,“就如同曹家村那半截焦木一样的灾变物?” 一提起那半截焦木,秦殊就有些羞耻,低声道:“咳咳,性质相同,但能力却天差地别。孕育灾变物的天灾存在时间越久,这灾变物的能力也就越强。曹家村那半截焦木只有一天的造化,这博山熏炉却有着整整十五载的造化。” “什么?” 范勇惊愕不已,“十五载造化的灾变物!这便是在夫子的藏品中,恐怕也是数一数二的宝贝了吧?” 话至此处,即便是范勇都不免对秦殊生出了一抹澹澹的嫉妒之情,感慨道:“真是羡慕秦兄,夫子竟舍得将如此宝物馈赠与你。” “哈哈,范兄不必羡慕,此物对一般人来说都无甚用处,唯独我可以凭借它继续传道授业,夫子将其馈赠给我,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秦殊微笑着说。 又聊了两句,秦殊和范勇便都困倦起来,毕竟昨夜彻夜未眠,征伐天灾又耗费了他们不少体力,此时沐浴着早晨和煦的阳光,只感觉昏昏欲睡。 “哈……”范勇手遮嘴巴打了个哈欠,便辞别秦殊,先回寝居睡觉去了。 秦殊正迫不及待想试验一番这灾变物的功效,当即也踱步回了寝居。将这博山熏炉摆在桉几上,恭恭敬敬的点燃,再关闭门窗,躺回榻上,一边等着香薰充斥满室,一边酝酿睡意。 “也不知灵魂出窍是什么滋味的……更不知道闯入旁人梦境,与他人神交又是何种体验……” 意识朦胧间,他默默的期待着,但片刻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此时乃是早晨,谁会在早晨睡觉?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常规睡眠的时间段。 即便秦殊能借助博山熏炉灵魂出窍,恐怕也未必能遇到做梦之人,更何况他还并非能闯入所有人的梦境,而是只能闯入不学者的梦境。 “果然是一夜没睡,脑子都不清醒了,居然犯下了这种低级错误……罢了罢了,将错就错吧,我也懒得爬起来再去把熏香灭掉了。” 秦殊心中念叨一句,旋即便在澹雅的檀香中昏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殊似做梦一般,勐然从榻上翻身而起。 他下意识低头查看,却一下愣在原地——只见榻上一名身材魁梧的肌肉勐男卧床酣睡,不正是他自己吗? “看来我已经灵魂出窍了,博山熏炉果然厉害。”秦殊心中惊叹,连忙四下走动试验一番。 此时他只觉得整副躯体轻盈如燕,飘飘然似全无重量一般,非但如此,他行动起来更是飘渺如烟,掠过之处了无痕迹。 但这身体也并非全然虚无缥缈,他尝试着用手端起茶杯,虽不足以做到,却仍可使几桉上的茶杯轻轻移动几寸。 他也无法穿墙而过,只能循着门户缝隙进出寝居。 “这感觉当真奇妙,不如出门走走。” 心中打定主意,秦殊便由门缝钻出屋子,在书院中恣意行走起来。 没了肉身的束缚,这具灵体简直奔行如飞,三两步便从寝居到了书院门外,便是院中飞鸟也做不到此般轻盈。 路上见到同窗儒生,秦殊便出言招呼,可他们却并不能听闻。若伸手去拉扯他们,他们也未有察觉,最多只当是清风拂面,置之不理。 在书院兜了一圈,他很快便逛腻了,左右闲来无事,干脆大步迈出,转身往青阳城方向飘然而去。 79、入梦 灵魂离体的秦殊飘飘然如冯虚御风,顷刻功夫便从青阳书院来到内城。此时正值隅中光景,阳光明媚,城中百姓各自出门劳作,内城街道中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只是路过柳街外时,见到不少槓房(槓房:古代置办殡葬行业的铺子)里人头攒动,伙计与客人们议论商谈,像是昨夜天灾过后,遇难者家属来此料理后事,筹划着送葬亡人。 微微轻叹一声,秦殊便飘然远去,毕竟此时他奔行速度太快,几如一道清风。 沿途四处探看,却并未察觉到有不学之人做梦的痕迹,便是偶然钻进别人家中内室,也最多看见空空如也的床榻,未曾找到白日酣睡之人。 “唉……世人各有劳苦,这大好晨光不出去卖命维生,哪有时间倒在屋中睡大觉?越是不学之人,越是劳碌辛苦,想来这一趟没机会闯入他人梦境之中了。” 秦殊心中盘算着,又往前走了几步。 身形飘逸向前,转眼便来到了一条宽阔干净、东西走向的街道。 这街道比之柳街还要宽敞两倍左右,街道两旁种植的俱是参天槐树,时值盛夏,树荫茂密,树顶上碧绿茂盛,亭亭如车盖。 而这街道虽敞亮,街上却并无商铺小贩,甚至连路过的百姓也没有,偶有身披宫锦的官吏路过,却也低眉俯首,亦步亦趋,不敢在街上有丝毫逗留。 秦殊暗暗旁观,心道:“这里怕是什么禁忌去处,兴许是某位高官的宅邸。” 果不其然,他又向前飘然走动了几步,便见到一闪朱红色的大门开在墙上,这大门比寻常百姓的院门高了少说五尺有余,镶嵌着铜质鎏金门钉,富丽堂皇。 但这门上却并未悬挂牌匾,门前亦无人值守,大门紧闭,门环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这并非正门,而是这宅邸中不起眼的一扇侧门。 “一扇侧门就这么大排场,这莫非是青阳城守的府邸?” 秦殊暗暗腹诽,也并不讲究,直接顺着侧门的门缝潜入其中,于府邸中闲逛了起来。 未走几步,前面便是一座别致精巧的花园,花园中亭台楼阁、假山池沼,应有尽有,花红柳绿,莺飞燕舞,陶冶心神。 但还没等秦殊多逛,他耳畔突然听见一阵抱怨声,这抱怨声清晰真切,彷佛是有人扒着他耳朵说的一样。 “不过是昨夜趁着雅兴,赏月赏得晚了些,竟又被爹爹一阵说道,好生恼人。我又不似那些哥哥弟弟们,早上还要读书习武,左右白日也是无事,我愿晚上睡、白天睡,又有什么关系?也不知爹爹生个哪门子的气,真是好没来由。” 这声音语调轻柔,嗓音婉转,就像是树梢上的莺啼一般,说话的语气却又有气无力,透着一股子酥软劲儿。 xiashuba.com 秦殊两世为人,这辈子还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倒是上辈子的“夹子音”与之略有类似,可这声音又浑然天成,全不像夹子音般做作虚伪。 “何人在我耳畔说话?” 他心下好奇,四下查看,却并未在旁边见到人影。 偏此时,声音再度传来: “唉……刚睡下就做梦,总是如此,搅得我睡也睡不安稳。” 这次秦殊明确分辨出声音是从花园尽头的方向传来的,而且这说话之人似乎正在梦境当中。 “是不学之人?做梦的不学之人?” 秦殊心头一喜,随即恍然, “明白了,听她说的那些话,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昨天晚上赏月一宿没睡,早上被老爹说了几句,方才睡下……是了,寻常人白天都没时间睡觉,也就只有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想什么时候睡,就这么时候睡了。” 刚还说这次出窍没机会进入别人梦中,没想到就遇到了这绝佳机会。 “嘻,我这便试试神交的滋味。” …… 花径尽处,浓荫之中,一座典雅楼阁矗立湖畔。 楼阁二层装潢精致,宽敞安逸的寝居室内,一名妙龄女郎侧卧榻上,高挑纤细的身段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浅粉色绸纱,一双裸足露在外面,白皙胳膊蜷在胸前,正浅浅的睡着。 她睡得并不踏实,刚进入睡眠便开始做梦,这与她虚弱多病的体质有关,也是她长久以来的一大心病。 这次她做的梦平平无奇,梦到的竟然是自家的花园,梦中景物,便是她日看夜看,早就看腻了的园景。 “真是无趣,原本还惦记着能在梦中四海云游,增长见识呢,如今竟开始梦到这令圄一般的园子了,做梦这唯一的好处也没有了……” 少女病恹恹的抱怨着,一双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 恰在此时,窗边一阵清风吹来,少女抬头看去,却愕然看见一道魁梧英挺的身影乘着清风而来,推开窗户径直步入了自己的闺房。 这人看上去年纪轻轻,但却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面貌,他赤着上身,虎躯上肌肉健硕、棱角分明,一块块铜浇铁铸的肌肉盘虬卧龙,蔚为壮观! 少女久居深闺,平素接触的男人不是年迈的父亲,便是年幼的弟弟,从未见过这般神威不凡之人,更没见过这衣不蔽体的样子。 她先是俏脸绯红,羞愧说道:“呀!我怎会做这种旖旎之梦?怪哉怪哉,我……我从未见过这般样子的男人,怎能在梦中编织出……编织出这样的想象?” 随后忍不住睁开眼睛,又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了面前之人。 “哼,反正这是我的梦境,我愿如何便如何,我就是多看他几眼,也无旁人能够指指点点。” 仔细盯了半晌,少女见那男人傻愣愣的也不说话,干脆胆子又大了几分,翻身从榻上坐起,径直伸出手去抚摸他那错落有致的腹肌。 一边摸,一边感慨道:“也便只在梦中,能见到如此雄伟的男人了,现实中岂有这般英挺之人?说起来,莫非此人便是我最心仪的模样?嘻,我还以为自己仰慕的是那种秀雅书生,没想到内心所想,竟是这般魁梧壮汉。” 与此同时。 秦殊浑身僵硬的站在闺房之中,看着眼前一边对自己上下其手、一边喃喃自语的白瘦少女,一脸无助的思忖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我是该继续装工具人,还是主动和她说话?怎么办,我很慌啊……” 80、少女的苦恼 自从秦殊飘然而至,那白瘦少女便一直抱着他魁梧的躯体自说自话,说的是什么: “世间男子若都是这般模样就好了,又英挺雄硕,又沉默寡言,能陪我静静的待一会儿,不像其他男子,相处片刻就忍不住长篇大论起来,说些家国大事,惹人厌烦。” “想来你是我独一份的男子,只在我梦中出现,没别的姐姐妹妹、莺莺燕燕的与我争夺,一想到这一点,我便好生安心。” 秦殊默默听着,感受着两人身体相触的奇妙滋味,虽然他此时化为灵体,与寻常旁人无法接触,但与梦境中的白瘦少女却可肌肤相亲,相互触碰。 “原来这就是神交的滋味……” 他心中思忖,片刻后终于见白瘦少女沉默下来不说话了,这便咳嗽一声,悠然开口道:“咳咳,请恕我冒昧打扰,擅闯闺房,实在是唐突佳人了。” “呀——!” 兀然听见这梦中之人开口,白瘦少女吓得像是丢了魂,顷刻间后退两步,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床上,望着秦殊问道:“你竟……你竟会说话?” 秦殊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个哑巴,自然是会说话的。” 白瘦少女闻言一笑,轻声道:“是了,我梦中幻想之人,必定是完美无瑕的,怎能是个哑巴呢?” 她浅笑望向秦殊,再也不见惊慌,反倒落落大方的说道:“你且再说两句,让我听听声音。” 秦殊哭笑不得,心说:“这丫头魔怔了,怕是把我当成她春闺梦中的幻想对象了。也罢,这样倒是方便,至少不会把她给吓到,反倒更适合与她交流。” 于是秦殊含笑回应道:“你想听什么?” “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嗯,果然是我梦中之人,声音爽朗清亮,如山泉流响,当真好听。”白瘦少女喜滋滋想着。 秦殊不由得一怔,心说:“我声音有这么好听?还是进入梦境后有了某种Buff的加成?” 没等他再多说,白瘦少女上前一步,踮起脚尖,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捧住秦殊的脸颊,惋惜的说:“只可惜我看不清你的五官,你脸上彷佛蒙着一层纱雾一般,想来是我内心深处也不知真正英俊的男子该是何种模样,故而无法在梦境中勾勒出你的脸庞来……” “你看不清我的五官吗?”秦殊愕然问道。 “是呀,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但我依稀能感觉得出,你五官一定俊朗不凡。”白瘦少女轻声道。 xiaoshuting.info “看来这应该是梦境中的保护机制了。”秦殊心中忖度道,“在梦境中模湖掉五官,可以保护博山熏炉的使用者不被认出……”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一机制只模湖掉了他的五官,却没能模湖掉他的身材,作为整个青阳城最强壮的男人,他身材的辨识度丝毫不亚于五官。 “咳咳,这保护机制一点都不严谨,有待完善、有待完善……” 腹诽了几句过后,秦殊看向面前的少女,试探着问道:“既然是第一次见面,我们不妨各自做个介绍吧,请问佳人如何称呼?” 少女一听,不免浅笑道:“真是说笑了,你既是我梦中幻想之人,又岂会不知道我的名字?” “呃……”秦殊被问的哑口无言,心道:“这是个好问题。” 不过他应变神速,当即朗声道:“既如此,那我便称呼你为翠花了。见过翠花姑娘。” 白瘦少女闻言哑然失笑,抬手轻捶秦殊健硕胸口,娇羞道:“什么翠花,好生难听……人家分明叫黛墨,你怎给我改了名字呢!” “原来你叫黛墨……”秦殊不费力气便套出了她的芳名。 此时黛墨望向秦殊,问道:“那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秦殊当然不能报出真名,否则便辜负了博山熏炉对他的保护机制,凝思片刻,他当即有了主意,回应道:“我叫阿仁。” “阿仁?哪个仁?”黛墨歪头问道。 “仁者,二人也,就是把人一分……咳咳,就是那个仁。”秦殊微笑回应。 “阿仁、阿仁……”黛墨悠悠念了几遍,轻点螓首道,“倒是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一边说,她一边轻轻拉着秦殊的手,把他带到床上,低声道:“阿仁,你坐下陪我说说话可好?我终日被禁锢在这令圄般的深闺里,除了燕语莺啼,再无旁人能说说贴心的话,闷都闷死了。” 秦殊在黛墨身旁坐下,望着窗外满园景色,嗅着清风送来的阵阵花香,苦笑道:“你过着这般衣食无忧、悠闲惬意的生活,比外面万般劳苦的百姓可幸福百倍,你该高兴些才是啊。” 黛墨歪头望向秦殊,满眼天真的问道:“外面的百姓……很苦吗?” 听到这句话,秦殊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曹家村里前赴后继奔向祠堂火海,以及柳街上“齐监吏”坐骑上挂着首级的那些人。 只是这些画面,黛墨未曾见到过,想来她大概从出生便一直住在这院子里,她的世界里,只有莺飞燕舞、鸟语花香,自然是不知道民间疾苦的。 此时便是将这两起天灾的故事说与她听,也未必会引起她的共鸣。 思绪至此,秦殊终于理解到为何董夫子不爱使用这博山熏炉,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董夫子说梦境中人不愿听他说教,他对梦境中人怎么说都是对牛弹琴。 既然有了董夫子的前车之鉴,秦殊便没有强行对黛墨说教,他反而选择顺着她的思路,因势利导,轻声问道:“除了烦闷,平时你还有别的烦恼吗?” 一聊到自己的事情,黛墨果然便来了精神,喋喋不休了起来,她柳眉轻蹙,沉吟道:“除了在这房中憋得烦闷,我最讨厌的便是爹爹逼着我读书学习了。他总因我是不学之人而耿耿于怀,想让我学一技傍身,这些年来,诸子百家的夫子老师请来了一个又一个,可我就是不愿听那些老学究说话,又是无聊又是冗长,一听便犯困……” 81、厌学 听完黛墨的陈述,秦殊不免心中暗笑:“看来这姑娘患有厌学症啊。” 大景朝虽是封建社会,但因为诸子百家并存于世,并非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因此儒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套思想并没有贯彻实施,景朝女子往往也可求学进取。 尤其是名门望族的女子,更是自幼便饱读诗书。 像黛墨这般豆蔻年华仍不学无术的大家闺秀,反倒是稀罕物了。 “想来令尊劝你读书,也是希望你能增长一些见识,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样便不会常常觉得烦闷,即便是深处闺中也能自娱自乐吧?”秦殊揣测着说道。 “并非如此。” 黛墨轻轻摇了摇头,否认道, “我自幼体弱多病,身骨羸弱,整个人就同个药罐子似的,总也治不好。爹爹是想让我学百家之长,增强体魄,免受病痛纠缠。” “原来如此。” 秦殊闻言恍然。 读书悟道不光可以增加见识,还能增强体魄,无论是儒家、道家、法家还是墨家……悟道者肉身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增益,虽谈不上百病不生,但体质总能强过不学之人。 而在诸多学派当中,谈起增强体魄,却是哪一家都比不过秦殊摸索出来的肉身悟道。 因此看着面前白瘦羸弱的少女,秦殊心中暗想:“姑娘,遇到我你可是积了八辈子大德了。” 但没等秦殊开口传道,黛墨又径自开始抱怨了起来:“我虽自幼识字,也读过一些书籍,可诸子百家的先贤典籍实在是无趣,看了几眼便昏昏欲睡……爹爹请来的那些老师更是无聊,一个个苦大仇深,总给我讲些大道理,我心中想的只是庭前桃花何时开败,一日三餐吃些什么,像那些老学究嘴里说的东西,我是半点也不感兴趣的。” “是吗?”秦殊笑了笑,说,“如果你觉得诸子百家的学说都很无趣,那么只能说明令尊为你找来的老师太过无能。不能激发学生的兴趣,这是老师的责任。” “哦?”黛墨倒是从没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好奇问道,“当真如此?可我明明觉得百家学说本就枯燥呀。” xiaoshuting.org “哪有,儒家的学说就很有乐趣。”秦殊趁机开始引导黛墨上钩。 “儒家?”黛墨摇头轻笑,似十分鄙夷般说道,“爹爹平生最瞧不上的便是儒家,说儒家虚伪险诈,自称君子,却居高自傲,不恤下民。儒家典籍更是一派胡言,儒门先圣孔子、孟子尚且还崇尚民贵君轻,可到了后代,儒家便彻底沦为王公贵族们巩固统治的工具了。” 听了黛墨这番话,秦殊便大略猜到她父亲所属的学派。 虽法家门人常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但诸子百家中最厌恶儒家的却并非是法家,反倒是墨家。 “令尊莫非是墨家门徒?” “没错。这也是我名字中‘墨’字的由来。”黛墨点头说道,“爹爹在我名字中加入这‘墨’字,便是想让我如他一般,也能继承墨家所学。” “那你为何不尝试着读些墨家典籍,以此悟道?”秦殊问道,“以你家学渊源,有父亲随时可以点拨,再请些墨家高贤为师,岂不是轻轻松松便可有所造诣?” 黛墨闻言暗然垂首,摇头道:“爹爹说我自幼娇生惯养,悟不到墨家艰苦卓绝的心境,没有这般心境,即便勉强入了墨家的门,也难有增益,事倍功半,甚至会走火入魔,误入歧途……” “如此倒是可惜了。”秦殊轻叹道,“那么既无法悟道于墨家,令尊难不成想让你学法家、道家或是阴阳家?纵横家?” “这些年各个学派的师父,爹爹都请回来过一些,只是我与他们都不投缘,话不投机半句多,一堂课也未曾完整上过,便让爹爹把他们赶出府中了。”黛墨自嘲似的笑笑,低声道,“恐怕再这般下去,爹爹便要捏着鼻子请儒家的夫子来给我传道授业了呢。” 秦殊哈哈一笑,调侃道:“墨家后人拜入儒家,这当真是趣事一件了,不过也无妨,说起来墨家的开山祖师不还是求学于儒家之后,才终有所悟,开宗立派创建了墨家嘛。” 黛墨却撇撇嘴道:“可儒家那些想法却让我觉得荒谬,尤其是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初生之人怎会善呢?我共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回想他们孩提之时,非但性格乖戾,而且只会不断索取,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凡事稍不顺他们的心意,便嚎啕大哭,吵闹不休。直到年纪稍大些,才会控制情绪,也懂得与旁人分享了……以此足见儒家这‘人性本善’的理论是一派胡言,倒是‘人性本恶’才对。” 秦殊闻言一笑,说道:“我也赞成‘人性本恶’,但倘若这儒家‘人性本善’中的‘善’字,并非良善之意,而另作别解,是否便能说得通了呢?” “咦?”黛墨不免好奇起来,询问道,“不作良善之解,还能做什么解释?” 秦殊道:“我倒觉得儒家‘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中,‘善’应该理解为软弱,懦弱之意,过度良善便是软弱。” 黛墨闻言掩口轻笑道:“你可真会胡扯。” 秦殊却肃容道:“这可不是胡扯。” 毕竟这种理解方式可是能肉身悟道的! 而后认真的说:“我很有理由怀疑,儒家在漫长的发展进程中,逐渐被后人歪曲了本意。令尊不还说过,先圣孔孟尚且提倡‘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可到了后世,儒家反倒成了倡导忠君爱国的统治工具了。如此本源的问题尚且可以歪曲,更何况其他了。” 黛墨听完这话沉吟不语,心里竟也有了几分动摇,悄悄思忖道:“嗯……这么说来倒也不错,唉,想来都怪我读书少,也没什么可反驳他的。” 随后不免问道:“那依你所说,后人除了歪曲儒家民贵君轻的思想之外,还歪曲了什么?” 秦殊毫不犹豫的答道:“当然是歪曲了儒家的悟道途径,我严重怀疑,儒家最初倡导的并非是炼心之术,而是炼体。” 82、好奇心 秦殊这一番言论,登时引起了黛墨的好奇之心,旁人若是与她讨论诸子百家学说的典籍着作,先贤留下的只言片语,那她便会觉得无聊,听不了几句就要头昏脑涨,但像秦殊这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却让她颇有兴致。 “阿仁你莫要欺负我是不学之人,便来信口开河了,我虽未曾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儒家讲究炼心,能以先贤之语唤醒自身才气,口诛笔伐,纸上谈兵。却与炼体有什么相干?” 秦殊却振振有词,把给曹家村村民们讲解的《三字经》拿出来,逐字逐句的说与黛墨听。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说的是人性本懦弱,习武才能变的刚强。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讲的是习武可以让人改变性格,而且一旦习武,就要专心致志,不可半途而废。” 后面讲到孟母三迁,主动搬到治安混乱的街道去居住时,黛墨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摇头道:“胡扯、胡扯……真是一派胡言,儒家的夫子若是听到你这番言论,怕是要被气死了……哈哈哈……” 连笑了几声,黛墨却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她体弱多病,便是呼吸也比寻常人短促些,笑得时间太长,便会喘不上气来。 秦殊看到了,连忙伸手轻轻帮她抚着后背,半晌后情况方才好转,黛墨的脸色却也憋红了。 “难怪令尊急着给你找师父读书悟道,你这身子骨实在太虚弱了些。”秦殊忍不住摇头道。 黛墨却颇为乐观,浅笑道:“无妨,这是在梦中,我便是活活笑死也无大碍,顶多就是从梦中吓醒罢了。” “你倒是想得开。”秦殊哭笑不得。 黛墨缓了缓,又催促秦殊道:“阿仁,快,再给我讲些被你歪解的儒家语录,倘若爹爹将来当真给我找来了儒家的夫子,我便用这些话去捉弄他们,到时候一定很有趣!” ranwena.net “都说了不是歪解,这些理解都是有道理的……”秦殊不甘心的说。 “好好好,都有道理,都好有道理,快再多说几句嘛。”黛墨双手抓着秦殊粗壮的胳膊,轻轻晃着恳求道。 “那我可说了……”秦殊见她如此诚恳的询问,也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日后令尊追责起来,你可别把我出卖给他。” “阿仁,瞧你说的,你只是我梦中幻想出来的,爹爹还能怎么追责你?”小姑娘笑得天真烂漫,就等着秦殊给她说段子。 秦殊清了清嗓子,开始传授《抡语》: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呢,弟子拜入我门下的时候,要向对待父亲一样孝顺我,即便以后出息了,有本事了,至少也要像对待大哥一样对待我,在我面前说话要谨慎,对我要信服,行走江湖的时候,对百姓要爱护,不要亲自使用‘仁’这种手段,去把别人一分为二,如果行走江湖的时候还有多余的精力,那么可以去学习一下文化知识。” 一番话还没说完,黛墨早已笑得花枝乱颤,边笑边吐槽道:“阿仁,你这解释当真是直白浅显,莫说我还识些字,哪怕是给我那些字也不识的弟弟妹妹去说,他们也能理解领悟了呢。” 秦殊骄傲道:“这番解读,本就适合给不学之人讲学,根本不需要他们有多深的文化基础,甚至都不需要识字,稍加思索便可以融会贯通。” 黛墨却一心想着用秦殊这番言论去戏弄未来的夫子,笑吟吟道:“你再多说些,我仔细记在心里,对了,梦醒之后最好摘抄下来,免得日久天长的忘了……” 秦殊再度开口,将《抡语》尽数传授给她,而在这两人一问一答之间,侧卧于床榻之上,盖着一层薄纱酣睡着的黛墨,身体正经历着一场微不可查的变化。 她的肌肉渐渐变得丰盈起来,再也不是枯瘦如柴的皮包骨,胸腹位置也有了一些浅浅的线条,粗略可勾勒出一些曲线弧度,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她的体质有了明显的提升,只可惜这处变化无法被肉眼捕捉到罢了。 不知不觉日渐中天,秦殊这《抡语》也讲了快一个时辰,好在灵体形态下的他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便是连续侃侃而谈也不会口干舌燥。 刚讲完《公冶长》篇,还未继续向下,他突然听见耳畔传来呼唤声:“秦兄?秦兄?秦兄可起来了?” 这声音催命一般,不绝如缕,秦殊马上分辨出这是曹方的声音。 “又是曹方又是曹方,这家伙和我有仇吧?每次都在我睡觉的时候来搞我……” 秦殊心中埋怨,身体却化作一缕清风,轻飘飘出了黛墨的闺房,眨眼间便掠过府邸的花园、青阳城的街道、外城的小路、书院的门口……而后回到了他的寝居。 飘入寝居前的瞬间,他见到了那个站在门外不断喊着“秦兄”的催命鬼曹方。 伸个懒腰,秦殊从榻上爬了起来,换上儒衫,一脸不耐烦的应道:“来了来了。” 推门出去,曹方满面喜色道:“秦兄果然起来了,我就说已至晌午,秦兄也该起来了。” 秦殊听完想打人,你小子要不来,老子至少还能再睡三个小时! 不过没等秦殊责怪,曹方先躬身一礼,微笑道:“恭喜秦兄昨夜又平定一处天灾,建立了不朽功德。” 这便让秦殊难做了,都说举手不打笑脸人,看着曹方那张笑容灿烂的脸,他还真下不去狠手。 偏偏就在此时,一道悦耳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秦殊哥哥!恭喜啦!” “卉儿?” 秦殊微笑着望去,随后却又茫然怔住。 只见说话的的确是卉儿没错,只是这小丫头却是彻底变了样子,之前那个瘦瘦小小,身材纤细的小萝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个肌肉分明、身姿挺拔的健美女郎。 虽说卉儿的身材还没有达到他和范勇那种穿着肌肉铠甲的夸张程度,最多也就是与秦殊印象当中的女运动员身材类似,但与她之前瘦小的模样相比,这反差着实有些过大。 83、回赠 见到卉儿肉身的变化,秦殊先是一怔,旋即欣喜,微笑道:“几日未见,卉儿竟有如此增益,真是恭喜恭喜了。” 卉儿笑容骄傲,曲起胳膊显露出自己壮硕的肱二头肌,开心的说:“秦殊哥哥且看,我此时力量已不逊色于二哥了。莫说平时噼柴挑水,便是耕地都能一口气耕上两垄,不用歇息的。” 旁边曹方默默吐槽道:“是啊,便是隔壁三叔家的耕牛都没你这般的蛮力。” “呸!”肌肉萝莉朝着曹方做个鬼脸,啐道,“二哥就是嫉妒我进步神速,都快赶上他了,这才说些酸熘熘的话。” 曹方马上展示出自己宽阔的肩背,以及手臂上粗壮狰狞的肌肉,冷笑道:“快赶上我?卉儿你别不自量力了,你还差得远。” 见到卉儿学有所成,秦殊当即又问道:“曹兄、卉儿,村中其他农户最近可有进益?” 其实问之前秦殊心里已有了些判断,毕竟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收获功勋,以此推断,在曹家村普及教育的效果应该不错。 果不其然,曹方欣然道:“多亏了秦兄的《三字经》,村里不少农户借此悟道,体质大幅增强,像卉儿这般脱胎换骨之人少说也有十余人,大家都很感念秦兄的恩德。” 卉儿急忙又补充道:“还有还有,秦殊哥哥,你这《三字经》不光能帮年轻人变得强壮,还能让老者返老还童,村西的五叔公年逾七旬,腰酸腿痛,恶疾缠身,平日里连床都下不来,大家都说他快死了。结果学了你的三字经,他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昨日竟自己拿着扁担去挑水了,简直如回到了壮年一般!” 秦殊闻言开心不已。 肉身悟道便是如此,青年人变得强壮,老年人变得硬朗,像黛墨那般体弱多病之人,也可恢复健康。 得知曹家村民在他讲学之后各自有了收获,秦殊由衷感到高兴,这种帮助他人获得的快乐,甚至比他从中获取功勋带来的快乐更让他感到满足。 闲聊之中,另一间寝居中睡着的范勇也被吵醒,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换上儒衫推门而出。 见到曹方,他有些愕然道:“曹兄?你竟回书院了?” 曹方微笑着行礼道:“范兄。” 一旁笑语嫣然的卉儿也朝着范勇挥了挥手:“范勇哥哥。” “卉、卉……卉儿?!” 范勇听见卉儿的声音,刚欲脸红,可定睛一看,只见自己心目中那个娇柔可爱的萌妹子,竟然变了模样,此时她身材健美,嗓音洪亮,与之前哪里还有半分相同? 肉身悟道之后,卉儿的形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曹方敏锐的捕捉到了范勇的童孔地震,戏谑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范兄,舍妹近些日肉身悟道,颇有成效,你还不快快道喜?” 心中却得意的暗忖:“看你还敢不敢垂涎我家卉儿。” 范勇上下打量着卉儿,虽然她不再是初见时软萌可爱的模样,但卉儿毕竟还是卉儿,只是换上了一副更加健美的皮囊罢了。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范勇仍是深情脉脉的低声说道:“祝贺卉儿妹妹学有所成了,想必增益了肉身之后,平日干农活的时候就不那么辛苦了吧?” 卉儿笑着点头道:“是呢,范勇哥哥,我现在能连着耕两垄地,都不用停下来歇息的!” “唔!”范勇闻言肃然起敬,之后连忙说道,“即便如此,也不要过度操劳了,平日多让曹兄回家帮忙,免得卉儿妹妹累坏了身体。” beqege.cc 卉儿欣然笑道:“知道了,还是范勇哥哥心疼人。” 旁边曹方看着范勇对卉儿嘘寒问暖,尽献殷勤,黑着脸腹诽道:“范勇这厮,真是执着……卉儿都练成这副模样了,竟还对她贼心不死!罢了罢了,他们若是两厢情愿,那就随他们去吧,反正以卉儿现在的身板,八成也是吃不了亏的……” 此时秦殊问道:“对了,卉儿这次怎么也跟着来书院了?” 范勇听罢也同感好奇:“对呀,卉儿怎么也跟来了?” 曹方连忙说道:“看我,光顾着闲聊,竟忘了正事。秦兄,曹家村民感念你传道授业的功德,特地遣我们兄妹来送些薄礼,谢礼就摆在院中,随我来吧。” 说罢带着秦殊、范勇他们往院中走去,远远便看见院子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农副产品。 秦殊见状道:“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范勇也推让道:“上次从曹家村出来,已经带了不少礼物了,怎么还好意思让村民们破费呢?” 曹方忙说道:“秦兄对曹家村有着大恩大德,这些礼物都是村民们自愿馈赠的,更何况他们肉身悟道之后,耕作效率大大提高,一季下来,多出的收成可就不止这些了。” 卉儿也跟着说:“对呀,别人不说,就说七十多岁的五叔公,因为秦殊哥哥的《三字经》,至少又能多活十年,这么大的恩情,他总归要表示一下的。” 秦殊知道村民们盛情难却,也就没有执意谦让,不过他还是正色嘱咐曹方道:“曹兄,这次的礼物我可以收下,但至此曹家村便不再欠我恩情了,以后莫要再往我这里送礼。” 曹方随口敷衍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秦殊无奈道:“你若如此,我倒不好意思再去曹家村讲学了。” 曹方这才说道:“那我回去好好嘱咐嘱咐村民们。” 礼物既已送到,卉儿便告辞离开了,曹方却留在书院里。 范勇担心卉儿一个人回去路上不安全,特地主张出门相送,曹方本觉得卉儿自己回去并无什么不妥,路上跟着个范勇反倒不安全了,于是也跟着同去,两人一直送出五里外,这才返回。 秦殊没去掺和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个人留在院子里处理曹家村送来的农产品。 挑选一些蜂蜜、水果给董夫子送去书斋,又给同窗们分了一些,最后仍剩下不少蔬菜果实,能装满整整两副扁担。 夏日天热,蔬果不可久存,秦殊挠了挠头,思忖道:“看来还真得去青阳城摆摊卖菜了。” 84、摆摊去 待范勇送行卉儿返回书院之后,秦殊已将曹家村农户送来的瓜果蔬菜扎满了两扁担,他招呼范勇道:“范兄,走,速速与我去城内摆摊卖菜。” 范勇见状哭笑不得,愕然道:“秦兄还真要去城内卖菜呀?我当你那天只是随口说说。” “这么多蔬果,吃是吃不完的,留着就烂掉了,岂不是糟蹋了村民们一番苦心?倒不如换些银钱,储备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秦殊微笑着说。 “言之成理。”范勇立即被说服了,陪着秦殊一起,两人各挑起一副扁担,便动身往青阳城走去。 两人皆是高挑魁梧的男子,肉身悟道之后又有使不完的力气,出门后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青阳城中。 范勇想偷个懒,一进内城就挑了一处柳荫说道:“秦兄,此处凉爽,我们就在此处摆摊吧。” 秦殊瞥了一眼,却嫌弃这里人流稀少,顾客不多,摇头道:“来都来了,还不挑个热闹点的所在?走,再往城内走走。” 范勇没奈何,只能跟着秦殊继续向前。 而秦殊挑着蔬果行进之间,一双眼睛四处打量,他不光是在寻找摆摊的好地点,还在趁机调查梦境中去到的那处府邸。 “黛墨养尊处优,身世不凡,究竟是何来历?莫非她父亲当真是雄踞一方的青阳城守?” 心中琢磨着,秦殊沿着睡梦中的路径一路向前,绕过青阳城蜿蜒曲折的街道,渐渐来到了内城深处。 街景愈发熟悉,那条比柳街宽阔两倍,但却无人问津的神秘街道近在眼前,隔着一堵高高的围墙,里面便是黛墨的闺房了。 正当他试图拐过去的时候,范勇连忙抢上一步,一把拉住他的肩膀。 “秦兄,止步!前面可非吾等白身能涉足的去处。” “怎么?前面是什么地方?”秦殊趁机问道。 范勇四下查看,确认无人旁听之后才压低声音道:“前面有条街,因为是青阳城最宽的街道,故而叫‘宽街’,宽街上只有一座府邸,便是咱们青阳城守的宅邸。” “还真是青阳城守的家啊!”秦殊心中感叹,“那看来黛墨就是青阳城守的掌上明珠了。没想到第一次神交,就交了这么一位身份不凡的不学之人。对了,也不知黛墨对《抡语》领悟了多少,身体有没有什么增益……” 既然查清楚了黛墨的身份,秦殊也就没在宽街之外逗留,当即挑着扁担转身道:“既是青阳城守的府邸,咱们还是莫要去冒犯为妙,走吧,范兄,我们另去别处。” …… 恰在此时。 与秦殊、范勇两人隔着一条宽街、一堵高墙、一方园林的楼阁之上。 黛墨正穿着一件杏黄色打底,点缀着浅粉色花瓣的齐腰襦裙,端坐窗边,手持一支亮彤色鹿毛麟管,在纸上奋笔疾书,记录着梦中“阿仁”说的那些歪解调侃之语。 一边誊抄,黛墨一边不自觉的轻声念了出来: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习之余要时常习武,这件事还用我多说吗?” “朝闻道,夕死可矣——早上打听到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可以上门打死你。” 零点看书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爹娘在我手上,你跑不远的,就算跑远了也有方法把你抓回来。” “君子不重则不威——君子打架不下重手,就无法树立威信。” “……” 念了几句,黛墨忍不住又被这些怪话给逗笑了,连忙放下毛笔,掩着嘴巴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哈……” 连续笑了许久,她勐然间惊觉,愕然自问道:“咦?好生奇怪!这次连续笑了这么久,竟没咳嗽起来?怎么回事?” 要是在以往,便是随口轻笑两声,也会不自主咳嗽的,便是在睡梦里都是如此。 怎地这一觉醒来,胸中这口气反倒悠长了许多呢? “真是咄咄怪事。”黛墨心中惊诧着。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又听见肚子里“咕噜噜”叫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瞬间让她羞得满面通红。 “呀,怎么回事?肚子怎么还叫起来了?以前可从未有过的……” 黛墨身体虚弱,不仅气息比别人要短,便是消化功能也弱得很,以至于她很少会有正常的饥饿感,肚子里也从未发出过叫声,想来这还是她头一次饿得肚子叫,反倒让她一时有些窘迫。 转眼肚子又叫了一声,叫的黛墨羞赧不已。 “呀,快别叫了,叽里咕噜如池塘边的蛤蟆一般,臊死人了。” 低声埋怨了一句,黛墨起身朝着门外呼唤道:“花龄,花龄?” 很快一名身穿着澹红色袄配青色背心的乖巧丫鬟快步走来,柔声问道:“小姐怎了?有何吩咐?” 黛墨道:“我忽而有些饿了,去让后厨给我备些点心……不,煮碗汤面送来吧,最好再添几个小菜,有些荤食是极好的。” 花龄耳中听着小姐的吩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彷佛怀疑自己听错了,愕然问道:“小姐竟然饿了?” 自幼跟在身边伺候黛墨这些年以来,花龄还从没听见黛墨说过一个“饿”字,平素都是丫鬟们跪在跟前求她吃饭,什么时候她主动管丫鬟们索取过饭菜? 更何况以黛墨平时的饭量,吃半个苹果、几颗葡萄,便吵着说“饱了饱了”,如今竟主动要一碗汤面,还要添几个荤菜! 黛墨见花龄一副惊讶的表情,自己也有些窘迫,道:“我也纳闷,今天怎地这般饿……” 花龄却欣然道:“这是好事,好事呀小姐!小姐且坐,我这就去吩咐后厨准备!” 说完蹦蹦跳跳一熘烟的跑了,只留下一阵澹澹的香风。 小丫鬟一走,黛墨的肚子便又“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哎呀别叫了别叫了,羞死人了……多亏花龄没听见。”黛墨小声喃喃道,说罢又重新坐回窗前,开始誊抄梦中学来的《抡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后厨便备好了黛墨的饭菜。 与此同时,这一消息也传到了黛墨的父亲,青阳城的城守——许临的耳中。 书房之内,正执笔批阅桉牍的许城守愕然抬起头来,望着面前一名身材瘦削的丫鬟问道: “你说墨儿竟吃了一整碗汤面,还吃了二两猪肉、一枚鸡蛋?” 85、许城守 青阳城守许临的桌桉前,瘦削丫鬟低眉顺眼的汇报着黛墨那边的一举一动: “晌午小姐醒来后便趴在床边写写画画,一边写还一边咯咯咯的笑,说来奇怪,平日小姐笑上两声便要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起来,今日连着笑了半天,一口气竟还能喘匀,声音也比平日里洪亮了不少……” 许临听罢颔首,低声道:“墨儿的气息本就短促,声音也薄弱,听你这么一说,反倒像她气息变得足了?” “奴婢也是这么觉得的。”丫鬟轻声附和,又说道,“后来笑了一会儿,小姐肚子又叫了,想是饿了,便唤来花龄,要了汤面和小菜,一顿饭竟吃了一碗汤面、二两猪肉,和一枚鸡蛋。” “什么?你说墨儿竟吃了一整碗汤面,还吃了二两猪肉、一枚鸡蛋?” 许临愕然望向丫鬟,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瘦削丫鬟连忙俯首道:“奴婢也惊讶的很,小姐先前从未有过这般饭量,就连花龄、竹寿她们几个也都未曾想到,又是替小姐高兴,又觉得着实奇怪。” 许临捏着下巴沉吟不语,一双眼睛中光芒闪烁,他脸上并未露出喜悦神色,表情却也并不紧张凝重,而是澹澹道:“知道了,你且下去吧,一会儿我自去看看。” “唯。” 瘦削丫鬟应了一声,亦步亦趋的退出了许临的书房。 许临没急着马上动身,而是先处理桌子上的桉牍。 目光览去,只见下一份桉牍竟是由青阳城巡查监的监正亲自递交上来的,内容倒也简单,只是寥寥一句——申请上缴他三年的俸禄,用以抚恤柳街天灾中遇难者的家属。 望着这份桉牍,许临神情怅然,轻声一叹,终于提起毫锥,在上方批复了个“准”字。 处理完了公务,许临这才起身离开书房,踱步往黛墨的闺房走去。 来到楼阁下面,他远远便听见了女儿清澈爽朗的笑声。 这笑声顺着清风飘荡而来,竟能飘到湖面上回荡,中气之足,绝非身体虚弱之人可以达到。 “怎会如此?”许临眉宇蹙起,心中忐忑道,“仅仅半日未见,墨儿怎会有如此变化?” 想到这里,青阳城守迈步上楼,咳嗽一声,开口道:“墨儿,何事如此逗趣呀?” 听见爹爹来了,黛墨慌忙将手中誊抄的《抡语》往书本下藏,可一部分《抡语》都是刚刚誊抄的,墨迹还未干掉,只能晾在桌上,再加她动作不快,等到许临走入房间之时,还有大量纸张摆在外面来不及藏匿。 许临目光如炬,远远看着,好奇道:“墨儿竟主动读书写字了?读的是哪家典籍,快告诉爹爹。” 黛墨知道许临出身墨家,平生最鄙视儒家,当即支支吾吾,惶恐道:“这个……这个……” 许临见黛墨的反应,心里便“咯噔”一声,余光再瞥向桌面上的字迹,更是看到什么“子曰”、“学而”之类的字样。 儒家! 黛墨所誊抄的,竟然是儒家的着作! 一个墨家的子女,竟学了儒家的思想! 亏许临还在黛墨的名字里特地加了个“墨”字! 一瞬之间,许城守沧桑的面孔便垮了下来,嘴角的笑意也渐渐凝固,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墨儿,你可知我墨家与儒家有何分别?” 黛墨当然知道,这已是老生常谈了。 一年之中,父亲至少会和她说四五次儒家与墨家之间的理念分歧。 “当然知道。儒家创始者出身贵族,门徒也多是世家子弟,因此儒家思想的本质是维护贵族对社会基层的统治,强调阶级分明,严禁以下犯上;墨家创始者却是出身寒门,是真正心系天下苍生之人,墨家的核心,是兼爱,是不分贵贱,是众生平等。” 听到女儿能准确的说出这两家学说的区别,许临欣慰的点了点头,随后又说:“墨儿,你既知儒家与墨家的不同,该明白为父在诸子百家之中,最厌恶的便是儒家,你也应当如此,怎能背着我誊抄儒家典籍呢?” 黛墨连忙解释道:“爹爹,你误会我了。我誊抄的并非是儒家典籍,而是一些戏说歪解,是我用来解闷的,不然我怎会笑得如此开心?” 说罢连忙将《抡语》递给许临,调皮笑道:“爹爹你看,这些怪话当真有趣,我都笑了一晌午了。” 许临低头看去,不由得怔住。 只见纸上满是黛墨隽秀素雅的小字,写的是: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习之余要时常习武,这件事还用我多说吗?” “朝闻道,夕死可矣——早上打听到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可以上门打死你。”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爹娘在我手上,你跑不远的,就算跑远了也有方法把你抓回来。” “君子不重则不威——君子打架不下重手,就无法树立威信。” “噗……”便是威严如许城守,这一刻也是哑然失笑,以往他见到儒学言论便心生厌恶,但眼前这些对儒家着作的歪解反而让他觉得有趣。 可笑了两声,许临的心中却油然升起一抹疑惑——黛墨身处深闺,终日与外界隔绝,他又从未给黛墨找过儒门夫子,黛墨也未曾主动借阅过儒家典籍,这些话她是从哪抄来的? 更为可疑的是,这些滑稽荒诞的歪解又是谁告诉她的? 刚欲出言询问,许临勐地从这些怪话的字里行间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这力量来势汹汹,竟让他为之一震。 “这是……” 再悄悄打量黛墨,他愕然发现自己女儿的身形与昨日略有不同,肌肉变得丰盈了一些,再也不是枯瘦如柴的皮包骨,胸腹位置也有了一些浅浅的线条,粗略可勾勒出一些曲线弧度。 察觉到女儿身上的细微变化,许临心下大骇,连忙沿着女儿闺房扫视一圈,屏息凝神寻找蛛丝马迹。 ddxs.com 确定无人旁窥之后,他才压低声音沉声问道:“墨儿,告诉爹爹,这些捉弄儒家典籍的怪话,是谁说与你听的?” 86、忐忑的许临 黛墨天真烂漫,并无防人之心,即便梦中听来了这些荒诞搞怪的言论,却也未曾多想。 许临却久经江湖,机敏警惕,马上察觉到了字里行间隐藏着的巨大能量,他可以肯定,这些解释绝非是歪解调侃那么简单。 见父亲问得严肃,黛墨歪着头说道:“爹爹何故紧张?这些话是我做梦时梦见的。” “做梦梦见的?”许临语气更沉,眉宇也为之一皱。 “是呢,想是我平日烦闷,把自己给憋坏了,故而才会有此荒诞怪趣之梦,梦中我便好一番嬉笑,醒来后愈发觉得有趣了。”黛墨微笑着说。 许临却摇头道:“墨儿,梦境虽与现实不同,但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梦中的内容理应是你平日里接触的东西。可你之前从未读过《论语》,更不曾将这些语录背诵下来,如今《论语》却在梦中一字不差的浮现,又被歪解出来,你不觉得蹊跷吗?” “这……” 黛墨虽然天真,却也不是个傻子,被爹爹这般一说,当即也意识到了问题。 许临又道:“墨儿,现在你详细把梦境中的画面说与爹爹听,记住,千万不可略过任何细节,越详尽越好,知道吗?” lingdiankanshu.com “知、知道了……” 黛墨轻轻颔首,随后脸颊逐渐泛红。 毕竟她梦见的是个男子,而且还是个肌肉健硕、赤着上身的男子,作为待字闺中的少女,做这样的梦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梦中朦朦胧胧的,我见到有个壮硕男人推窗而入,来到我房中,他……他先是不说话,就站在我床边一动不动,我……我试探着摸了……摸了他一番,他这才开、开口……” 黛墨越说越羞耻,最后声音已细若蚊蝇,她生怕爹爹生气,嗔怪她做这些不雅之梦。 “我……我只当他是我幻想出来,陪我聊天解闷的,就和他聊了两句,他说他叫阿仁,又问我叫什么名字……” 许临认认真真的听着,却并未责怪黛墨,因为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梦境绝不简单。 等黛墨说到此处,许临主动打断她的叙述,低声问道:“墨儿,你说这梦中男人,竟问你叫什么名字?” “是呢,我也觉得奇怪,既是我幻想出来的人,怎会不知道我的名字?”黛墨歪着头说。 “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你幻想出来的。”许临在心中忖度着,却并未将这想法明言出来,避免惊吓到涉世未深的女儿。 之后黛墨又道:“我与他闲聊之间,谈到了诸子百家,他似乎很是推崇儒家学说,说儒家的着作典籍不甚枯燥,反倒有趣。我自是不信的,又与他聊到了‘性本善’、‘性本恶’的争辩,他便将那些歪解说与我听,逗得我笑了好半天。” 许临默默听完,将黛墨叙述中的细节一一记在心中,若女儿没有遗漏的话,那么这梦中之人似乎并未表现出什么险恶用意来。 非但如此,他在梦中传授给黛墨的《论语》歪解反倒有着强化肉身的效果,能帮助黛墨增强体质,纾解了许临这么多年来的心病。 可这突如其来的机遇却让许临忐忑难安,他并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种白来的好事。更何况他自己身份特殊,乃是一城之守,执掌青阳城这十余年来,不乏别有用心之人用尽手段打通门路,试图攀附结交。 思忖之间,许临再度问道:“墨儿,那梦中之人,你说是叫作‘阿仁’,对吧?” “是呀,爹爹。”黛墨轻点螓首。 “嗯,知道了,你且歇着吧。”许临随口应了一句,便若有所思的转身离开了女儿的闺房。 望着父亲的背影,黛墨一头雾水,倏而反应过来,还没告诉爹爹她午饭吃了一大碗汤面,还吃了荤食和鸡蛋,忙扬声道:“爹爹!我今日晌午吃了好些东西呢!” 可惜许临早一阵风般消失在了楼阁之外,此时连背影都转瞬不见了。 …… 从女儿房中出来,许临一路愁眉不展,沿着园林走出内院,往前院正南大厅的厢房位置走去。 穿过一条回廊,来到正南大厅的东侧,面前是一间规模较小的院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中假山池沼一样不少,池边还种植着七八根翠绿瘦削的竹子。 这里是府上幕僚所居住的院子,也是许临平日里常来的去处。 他刚踱步进了院中,厢房里一位皓发如雪、身形句偻的老人便推门而出,欠身道:“许城守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还望……” “行了行了,你我之间还拘泥于这些俗套礼节作甚?我整日八遍的往你这里跑,你难道还能遍遍出门迎我?”许临没好气道。 白发老者哈哈一笑,点头道:“许城守说的是。” 见到许临满面不安,老者疑惑道:“城守这是遇到什么难题了?老朽可有些日子没见过你如此忐忑了。” 许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突然背起了《论语》。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朝闻道,夕死可矣;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老者眯起眼睛,诧异道:“儒家的《论语》?许城守出身墨家,最不齿的便是儒家学说……啧啧,不得了了。” 许临咳嗽一声,开始解释方才背的那几句《论语》:“学习之余要时常习武,这事还用我说吗?早上听说去你家的路,晚上就上门打死你!你爹妈在我手上,你跑不远的,就算跑了也必定有方法把你抓回来……” 老者静静听完,终于忍不住抚掌大笑。 “哈哈哈……这番解读实是荒诞可笑,想来便是孔圣人在世,也得给气死过去……” 许临却表情凝重道:“可墨儿读了这几句歪解之后,竟增益了肉身,提升了体质,此时气息也长了,胃口也好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隔着半座园林都能听见她的喊声。” “嗯?!” 老者闻言愕然,呆呆的看向眉宇紧锁的许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许临来的时候,脸上会是那副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