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永乐》 第一章 初入皇宫 高贵是生长在骨髓里,流淌在血脉里的孤独,它每时每刻都在驱使着与身俱来的孤傲与桀驯,当它瞬息之间沉降在更高贵的眼神下,被践踏的不止是自己微渺的自尊,而是一个国家与民族的颜面。 我谦卑而小心翼翼的扶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子走下轿撵,这个在我重生之前被朝鲜皇族及宫人们笃定的说是我主子的女子。我浑浑噩噩的陪嫁到了这个富庶丰饶的天朝,来不及思考我是谁。 “千儿,这便是柔仪殿吗?”女子恬静安闲中略带悲沉的声音让我更加相信这是一个梦境,她凝滞的眼神无视着眼前一切富丽堂皇与流光溢彩,在她18岁稚嫩的脸上看不到兴奋与新奇,更或者是对一切陌生的惊恐惶惑。 我恭敬道:“回小姐,这里应该是永福宫,咱们从西华门进来之后,一直沿北边的长廊过来,柔仪殿应该在永福宫东面吧。” 永福宫前亭台阁榭,廊腰缦回,别致高大的屋脊高傲的仰着头,与朝鲜皇宫狭促的宫殿相比更让人心驰神怡。燕京年初的天空阴郁而高远,吹面的寒风惊扰不了玉顺平静得近乎死水的脸庞。廊前一湾浅水长满了期期艾艾的枝梗,错落的山石越发显得孤寂,身后喧闹的人群也被冰冷的空气冻得如隔世的场景。 玉顺小姐换下了头上单调却又象征朝鲜尊贵身份的加髢及珠光宝气的凤首。按照天朝的礼数盘起了复杂精致的发髻,我惊叹着地大物博的天朝妇女能用同样的双手盘来绕去攒织出如此奇妙惊人的形状,她们的生活显得多么丰富多彩。玉顺小姐发髻上其势巍巍的紫玉金冠夺目的映衬着她如雪的肌肤,脑后柔顺的发丝瀑流而下,在偶尔卷过的微风中飞舞,带动着华美的金簪步摇铃铃作响。 颀长玉润的脖颈敛在针脚致密高高立起的宽领下,长长的水袖和淡雅胭脂红及地长裙厚重的抵御着将雪未雪的寒冷,蹙金绣云霞翟纹的霞帔如随风的长柳,在肆意飞扬中显示着皇家的高贵神圣。与拘谨的朝鲜服饰相较,这一身淡淡华彩真是风雅至极。 她脸上略施脂粉,眉黛烟青,悲入眼角,朱唇微合,芳容丽质盈盈,瞬间暗淡了天地。 同行而来的也都是朝鲜千挑万选出的美貌女子,在天朝皇帝的威慑下,太宗李芳远不得不下令举国上下禁止婚嫁长达半年之久。在这半年之中,对于一些人来说,可以发生足以灌满一生仇恨与伤痛的事情,需要用生命与荣辱来修补伤痕。 朝鲜国君命艺文馆大提学李文和作为两国邦交特使,不辱使命的以进贡纸札为名,掩饰了天朝皇帝搜罗朝鲜美女的荒唐暴戾行径。 “皇上有旨,贵国诸位佳丽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请先到柔仪殿偏阁梳洗歇息两日,静候皇上召见。”一行人按照礼制打了个躬,“有劳公公了!”“哈哈,此等小事不用客气,这也是老臣分内之事,此话留待日后说也无妨。”抬眼瞥了一眼这位声音尖细的公公,他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弥留很久方才散去。 本以为宦臣都应卑躬屈膝、满脸谄媚,眼前这位公公却是器宇轩昂,深海蓝锦服上盘踞着一条气势霸然的巨蟒,袖口绯色大花纹样精美无比,腰间一块通透无暇的美玉点缀着他略微圆润的腹部,脸上初现的皱纹彰显着他‘伴君如伴虎’的睿智果断。 “老臣亦失哈,今后还得仰仗各位,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说一声,只要老臣能效劳的,定当竭尽所能。”说话间俯身低头极其谦逊,亦失哈手中拂尘一扬,他身后的宫女太监鱼贯而至,“这些是皇上赏赐于诸位佳丽的锦缎、首饰,皇上近日国事繁忙,无暇召见美人们。明日卯时王贵妃会在西宫坤德殿先行召见诸位美人,请美人们早些歇息”,亦失哈顿了一顿,谦顺的语气中却用了更高的声调:“贵妃娘娘素来仁厚,对宫规礼数却是极严的,明日可别误了时辰。”说罢,转身沿着南面的长廊小道离去。 看着亦失哈远去的身影,一行人才缓缓起身。被选入京的五位美人早已在颠簸的路途中引为知交,此行远去千山万水,在万民悲戚夹道的“欢送”声中五位美人、十二名心思灵巧的奴婢、十二名善厨艺的太监竟是伤心涕下以至不能语。 任尚清生得端庄娴雅,弯眉紧蹙,双目含愁,与玉顺小姐相比却逊了几分。此时李淑和、吕雪贞、崔玉容三位美人已相执而泣,唯有玉顺小姐望着东边奉天殿独自出神,是我耳力失辨还是风声太厉,微微听见了她的切齿声。 尚清小姐回头安慰道:“三位妹妹别哭了,这天寒地冻的,别哭坏了身子,咱们还是先随特使大人到住处安顿好吧”,言语间含了几分哽咽,拉上玉顺的手道“玉顺姐姐,你是皇族世家,大家以后都还需姐姐多多照拂,你劝劝妹妹们,不至于失了母国颜面啊!”尚清小姐眸中蓄着一汪泪水倔强的不肯流下,坚定了她此刻的心意与高尚的品格,仿佛泪水在此时此刻流出代表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屈辱软弱。我轻扯了一下失神的小姐,玉顺回过神:“劳烦内史大人带路。”黄俨便引着我等一行人往柔仪殿进去。 柔仪殿偏殿题字曰‘天水阁’,耀眼的朱漆门柱顶端悬着一块红椿木匾额。踏入天水阁一阵暖意伴着香气扑面而来,天色已晚,殿内虽红烛通明却略显昏暗,殿顶负栋之柱鳞次栉比,檐牙飞腾的云螭栩栩如生,两侧珊瑚珠帘在香炉烟波缭绕下越发空灵虚幻,平添了几分隔世之情。 “玉顺姐姐,你快看那些龙,像要飞起来一样!”崔玉容眨巴着眼睛道,若不是带着远踏他乡的悲伤,她对于如此精美图案的惊叹使她几乎要跳起来。 “天朝真是富饶,和母国相比真是让人惊叹!”吕雪贞斜眼看了看玉顺和尚清,亦忍不住感叹起来。 “你们这些没心肝儿的!这有什么好!我还是觉得母国最好,你们一个个见异思迁,这么快就忘了生养自己的地方!”李淑和一跺脚径直坐在了雕刻精美的小叶楠木座榻上,头一扭不禁潸然泪下。 任尚清忙过去抚着淑和的背安慰道:“淑和妹妹不用伤心,女子出嫁再寻常不过,嫁得远与不远咱们终究都见不到娘家人的,在这里有姐妹们互相扶持,习惯了也就好了”。 “尚清妹妹说的是,现下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今晚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别误了时辰。今日不同往时,到了天朝就要守天朝的规矩,我虽年长各位妹妹,说话行事也需万分小心。”玉顺平静而含威的语气顿时安静了殿内的纷乱喧哗,她心里明白,在天朝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与母国朝鲜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招呼宫女、太监们把东西放下,“天黑了,你们且回去休息吧”,过去关上门回身替玉顺小姐取下肩上的霞帔,美人们陪嫁的侍女也开始忙碌着服侍自己的主子更衣梳洗,同时开始叨念着在朝鲜宫中所学的天朝礼仪。 “小姐,明日见了贵妃要行见安礼”“切不可再唤闺名”“请安时,需步至殿外经通传方可入内不得喧哗吵闹”“要不然禁足三日呢!”“不可屈膝,打千儿.....” 在暂时的祥和氛围中,我一面拆解下玉顺小姐复杂精美的头冠,一面轻声问道:“小姐,徐皇后病故已有两年,天朝后位虚置很久,未曾听说有什么王贵妃,难不成在我们朝进途中那段时日加封的?” “天朝皇帝坐拥天下,连朝鲜这样的边陲小国都俯首臣称进献美女,数月内别说多个王贵妃,再多个什么李贵妃、张贵妃也不稀奇。” 我与玉顺小姐都轻笑着,“说的也是,天下都是皇帝的,想封谁便封谁,小姐生得美若天仙,保不定明日就封个权贵妃呢!” “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唯有心中有所依托才是所有女子最大的夙愿。但是,有的人生来就得不到这一切。”玉顺小姐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与怅然。 “小姐不要悲观,之前种种都是黎明前的黑暗。” “千儿,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片刻忙碌之后,温香的暖阁中,大家都带着数月的疲惫沉沉睡去。 睡梦中,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炙烤着我,我被汹涌的热浪冲击着,呛人的木炭烟气阻滞着我的呼吸,我拼命挣扎,门外的人们呼喊着,在火红的舌焰中逐渐消失,我惊得坐起来,这是一场梦却又如此真实,我复又躺下回顾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大火,连续好几个夜晚,我都在惊恐中醒来。我搂起袖子看着手臂的伤痕,玉顺小姐说是在不久前一场宫廷大火中烧伤的。 我一直对自己的过去耿耿于怀,在与周围人的交谈中,偶尔我的语言似乎显得难以理解。大家都认为我大病一场之后脑子坏了,我也附和着认为我怪异的言谈是有违这个世界的,所以在四个月内,我努力学着与这个陌生的世界相处融洽。 我带着浑身冷汗起身独自坐在寒凉的夜晚,记忆的片段不断闪现。窗外寒风卷地,时闻折竹之声,欲睡难寐便拿件披风披上,下床走到炭炉旁取暖。突然东阁的门吱哑一声打开了,我惊觉的站起身来,原来是任尚清小姐。 “是谁在那边?”任尚清低声问道已行至我面前。她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宽松的睡袍在二月的冬末显得异常单薄。 “尚清小姐也睡不着吗?”我矮身福了一下道。 “原来是千儿,天寒地冻的怎么不好好歇息?你家主子可是金贵之身,你不惜养自己怎能好好照顾她呢?”说着便也拉了我坐下,在我眼中尚清小姐永远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举止,她总是能在最尴尬的时候把气氛缓和回暖。 “我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半夜惊醒就再难入眠。尚清小姐,明日还要早起见王贵妃,再睡不着躺着养养精神也是好的呀!”我顺手把自己的披风取下搭在了任尚清的肩头。 “难怪你主子非要带你来,你心细,做事也机灵”她用眼睛瞥了一眼肩上的披风,笑盈盈的说道。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我双手环臂摩挲着胳膊,看着噼啵作响的炭盆不禁怅然。 “还在想这些啊,是不是谁又怎样?皇家女眷终究身不由己啊!”任尚清宽和的眼神看着我,让我释然了些许。 “尚清小姐,你身上有股药草味,身体不舒服吗?”我轻轻靠近嗅了一下。 任尚清愣了一下转而为笑,“我这里有合欢皮与夜交藤研磨制成的药丸,叫安神丸,对付心烦失眠很是受用呢!” 我咕溜溜转着眼睛,“尚清小姐,我这里也有一味良药,专治各种想不通。尚清小姐要不然咱俩交换如何,也算两不亏欠了。” “你呀,就是精儿!说吧,什么药这么神奇。” “心灵鸡汤!”,我煞有介事的说,“世间一切烦恼皆源于痴嗔贪,放下一切执念便没有烦恼”说完我心里偷笑自己何时参禅悟道的。 “没想到呀,你个小小的陪嫁婢女也有这般见识,这味良药我收下了。”任尚清扬起袖口罗衫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喏,这就是我的良药。” “这一瓶多少粒?”我疑惑了,一瓶都给我吗? “百来粒吧!”她大方宽和的态度一直讨婢女们喜欢。 “尚清小姐是要奴婢也失眠百来天吗?”我伸手接住瓶子,打开置于鼻下嗅了嗅,一股浓郁的药香袭来。“才闻了一下就犯困了,看来这药可不简单,得供起来呢!” “千儿什么时候也学会打趣了,你且收着吧,咱们各自回房休息,明天还有正事。”任尚清起身顺手将披风解下给我,“天冷,赶快回被子里去,别弄着凉了。” 我手里攥着药瓶,在噼剥作响的暖炉旁坐了一会儿,对于任尚清的无故出现疑惑了一会儿。她素来待人温和,不多想了,于是服下一粒安神丸便也歇息了。 第二章 贵妃威仪 坤德殿内的金漆雕凤葫芦脚蹬花卉绸缎宝座上,一个高髻凌风、蛾眉染黛、簪花插钗、明眸皓齿、莲脸生春的女子端坐在上,好生动人!粉色斜领牡丹花纹映衬着玫红设色淡雅长衫,檀香缭绕下无风却觉衣袂飘荡。 黄公公躬身道:“启禀贵妃娘娘,朝鲜甄选的的佳丽觐见。” “黄公公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的如此不懂规矩,别一口一个贵妃的,皇上还未正式册封,教人听去还道我急不可耐没了分寸!”王贵妃雍容大度的娴雅中带着一丝不可让人迫视的威严,有那么一瞬间还真以为她就是凤座的不二人选,言语举止中流露出落落大方与母仪天下的气势,语气不缓不急,笑容不卑不亢,腰间桃红长绦带结在臂下,端庄而不失轻佻。 “贵妃娘娘真是太过谨慎了,合宫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娘娘身份尊贵,独得皇上宠爱,如今这后宫能帮皇上分忧解难的就属娘娘了。贵妃之实已成,贵妃之名也就皇上一纸诏书了。”黄公公终于贴合了我心中对于宦臣的印象,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一副贱皮相! “好了,别把邦国佳丽们闲晾一边了。”王贵妃懒得听这些谄媚之言,下巴一扬便转了话锋。 “是是,那老臣告退了”,说罢躬身后退出殿门方才直身正行而去。 玉顺小姐以朝鲜皇族的身份,携身旁的四位妹妹行了见安礼:“见过贵妃娘娘”。王贵妃说道:“起来吧,以后都是自家姐妹,不要这么见外,今日我只是念及诸位妹妹远途跋山涉水才平安到达燕京,途中定是受了不少折磨劳顿,特地为你们接风洗尘。”她在婢女的搀扶下从容优雅的走下拾级,头一偏含笑对身边的婢女说:“婉宁,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不一会儿婉宁便怀抱一个外纹玫瑰雕花的木兰匣子出来,匣盒上缀之以珠玉,一股淡淡的桂椒之气暗暗袭来。匣子打开之后,里面尽是金灿灿的首饰玉器。 “这些是我在宫中多年积攒下的一些金银首饰,还有皇上赏赐的手镯玉器什么的。都是些闺阁饰物,如今图个喜庆高兴,都拿出来赠予妹妹们,勿要嫌弃才是。”婉宁将匣子合上呈到玉顺小姐面前。 玉顺小姐躬身道:“贵妃娘娘有心了,如此贵重之礼倒教妹妹们受之有愧了。路途遥远,本就没带什么母国贵重之礼,不巧又遇上几个打家劫舍的贼子,身边稍微能值几个钱的东西也被搜刮走了,平安到达燕京已是万幸,我们也没什么拿来孝敬娘娘的,贵妃娘娘如此厚待我们,以后自当回报。”我上前接过沉甸甸的匣子,心里美滋滋的,瞬间有种暴露我贪财的本质。 王贵妃侧头打量着玉顺小姐,点点头道:“想来你们五人之中,你便是那朝鲜皇族世女吧!说话确实得体周到,生得也是千娇百媚啊!”我立于一旁,心里暗恨:谁要你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还没封贵妃就嚣张成这样,看来以后有得受了。 王贵妃接着说道:“我朝自建国以来,部分旧朝残部遁至北方,时时侵扰大明边疆,与我大明形成南北对峙之势,这也是皇上心头痛事。 现今成吉思汗后裔在蒙古已无政权势力,瓦剌、鞑靼势力却是日益膨胀威胁我大明边疆,皇上本欲与之彼此互不侵扰相安而处的。然而事与愿违,瓦剌、鞑靼数次在gs陇西、sx一带烧杀夺掠,不断索要封地与爵禄。皇上恩威并施,也算稍解了边塞百姓离乱之苦。 近rb雅失里与鞑靼太师阿鲁台联手欲谋一统蒙古,对我大明构成严重威胁,皇上焦虑不安,已有两日未曾歇息,本宫亦有好几日不得见皇上了。你们得幸来到这里亦是促进大明与朝鲜两国的邦交友好,以后行兵打仗还得朝鲜从旁协助。 看着皇上夜不能寐,我亦心焦啊!今日见见你们,也只不过是想尽点绵薄之力,后宫安宁有序皇上才能安心处理前朝政事。万望妹妹们多多体谅皇上,也别记恨我做姐姐的失了礼数分寸。” 王贵妃对国家战事分析得甚是有理,不禁让人叹服她的胸襟与见识。对前朝政事的一番剖析,便将自己想耀武扬威的行迹掩饰得滴水不漏。 “贵妃娘娘见识广博非常人能及,如今听了这一席话真教人惶恐,我们五人选送来到天朝为妃是无尚的荣耀,替皇上分忧解难应是分内之事。现下皇上为国事操劳费心,我等非但帮不上忙,还劳贵妃娘娘挂心,又岂敢什么记恨不记恨的。”玉顺小姐道。 “还算你识大体,朝鲜自太祖爷建国以来已然俯首称臣,朝鲜二字还是当年太祖爷特赐的呢!四年前,李远芳亲自到燕京朝拜皇上以示衷心,感谢皇上当年所赐金印、诰命、冕服等物,大明着实是了却了朝鲜国王多年夙愿呢!我大明富庶丰饶,四方归心景从,民心思定。而今选送妹妹们来朝,已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气。”王贵妃目视前方,作为大明贵妃无上尊贵的身份以及对低贱朝鲜贵族的鄙视与不屑悄悄蔓延,一个未及加封的贵妃预支着她即将得到的尊荣与权力,并不露声色的践踏着一个附属国的尊严。 “贵妃娘娘,我等今日言行有何冲撞之处还请明说。贵妃直呼母国国君名讳就是刮了母国的脸!还请贵妃收回方才之言!再说这世上有谁天生高贵?太祖皇帝当年不也是和尚乞丐出身吗?”李淑和快人快语,竟不假思索便拜服在地,语气铿锵。不过这几句话倒是甚合我的心意,众生平等,何况都是同类。 此言一出真是众人大惊,婉宁上前就是一个响当当的耳刮子,“太祖也是你配提的吗?太祖乃真龙天子,此前种种经历皆是天授,既然上天让太祖爷主宰天下,那太祖爷就拥有至高无上的龙家血脉!”婉宁丝毫不给李淑和任何申辩的机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李淑和情知是自己言语有失,虽然气恼也不敢再吱声,伏地垂首咬牙,此刻恨不能嗜了婉宁的血。 在场余下的人也都拜服在地,揭太祖皇帝的短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当今皇上夺位之时诛杀方孝孺十族天下皆知皆叹!公然说皇上老爸卑贱就是拐着弯儿说皇上卑贱,皇上要是一个不高兴,以其残暴作风分分钟灭了朝鲜也未可知。 “高不高贵你我说了都不算,皇上金口玉言,想让谁尊贵谁就尊贵。看来妹妹是有福之人,叫我一声贵妃娘娘真是折煞我了。待我见了皇上,求他也赏你个贵妃便是。”王贵妃淡淡的回答,似乎没有恼怒,那种与身俱来对我等一行人的轻视袒露无疑。 “都起来吧,今日之事我且压下了,皇上国事繁忙无暇睬这些小事。都是伺候皇上的,也不必互相气恼。李美人今日失言权当教训,以后得多长个心眼儿说话,要不然这长长的日子可不好过啊!”众人如临大赦,才收了魂起身。 在我起身之际,许是怒火中烧,伸手去抱方才搁在一旁的匣子,不料竟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额头被匣子尖角扎了个正着,顿时血流一地。扎了我的匣子好像知错似的翻滚出两三尺,匣盖一开一地珠光宝气。 心道:完了完了,要被杖毙了。 对面的婢女公公忙着拾捡一地狼藉,玉顺小姐一边扶着我一边跪了下去。未及玉顺小姐开口,一个小公公被散落的珠子一滑,登时摔倒在地!火盆霎时打翻,滚烫的黍炭散落开去,火苗顺着鲜红的地毯腾窜,我拄着撞伤的头看着欢快的火苗跳跃闪烁。 记忆的碎片不断闪现在脑海中,时而钢筋混泥土的工业现代化都市,抬头仰望到的天空被栋栋高楼大厦分割成棱角尖锐的形状;时而是古朴腐朽的古代宫阁,人们拱手作揖,长裙拂地;时而是杨柳湖畔,师父立于我身旁指点我坐忘心法诀窍;时而又是朝鲜宫殿,我和玉顺小姐彼此玩耍嬉戏;时而是各种红红绿绿的药水;时而又是朝鲜宫殿中燃烧的熊熊大火。 那一瞬间,我想我恢复这个时空的出场设置了,看着忙碌救火的宫女太监,我呆立在原地。待火被扑灭之后,玉顺小姐拉我跪下,众人颤颤巍巍的静候发落。 我扭头看着玉顺小姐,惊恐的指着她:“是你,是你,凶手,你是~~” 啪啪,我左脸颊上顿时落下两记耳光,玉顺小姐低声吼道:“你疯魔了吗?我是你主子权玉顺!!”她的另一只手死死的抓着我的胳膊,眼神恨不能把我剜下一个坑来。 看着权玉顺额头沁出的汗珠,我从她的眼眸中看到了威胁和惊惧,她此刻定是恐惧到了极点。迫于局势,我继续疯了一会儿:“你个凶手!”,但是我指向了王贵妃,又指向了崔玉容,接着把她们都指了个遍,还不时呵呵傻笑。 “今日怎的如此晦气,才初次见面就血是血、火是火的。大家也都惊着了,都回去静养几日吧!”王贵妃娥眉微蹙,拂袖而去。 最后我被悲剧的拖回柔仪殿。 在被人搀扶回殿的途中我努力梳理着脑袋里所有信息,却同时对这个朝代的尊卑一并鄙弃了一遍:贵贱尊卑任由皇室权贵指定分割,就像美洲大陆那样需要看肤色,肆意而毫无道理。 我确定我是练习坐忘心法入定太久,飘荡到古代了。不禁为自己鸣不平,难道我前世竟是个婢女?这个事实我明显接受不了,看来我自身对尊卑的界定也延续着千年的腐朽气息。 第三章 宁国公主求见 坤德殿中可谓是冬日里亦春风和煦,王湘月安闲的半躺在座榻上,手里抱着暖炉,若有所思的看着榻前悬在门口淡紫色倒铃绢纺扎成的花朵,绢上零星散落的白色小花深深浅浅的染印在上,敞亮明阔的大殿空灵虚幻,珊瑚帘幕后面悠长的光影从紧闭的门上透进来。 “娘娘,今日险些惹出祸事来。得亏皇上厚爱娘娘,要不然传出去可如何是好?”婉宁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今日见一见那些个美人本是好奇,皇上欲将我与她们几人同日加封,不知道的还道我沾了她们的光!我看那权玉顺颇有几分姿色,保不定会使什么狐媚手段迷惑皇上。再者,她五人均是高丽蛮子,今后若是拧成一股绳,我一人在这深宫势单力薄如何自保?我虽是宫中老人,但没了恩宠就什么都没有了。趁现在皇上对我还有几分垂爱,先在后宫中立威长志,别教她们轻视了。”王湘月支身坐起,拿了块案桌上的枣泥糕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如今皇上为各种琐事忙得焦头烂额,也无暇顾及后宫。自从徐皇后仙逝,皇上就郁结难解,身边始终少个陪伴开解的人,只有我还能说上几句宽慰的话,后宫突然充实起来,这女人一多反倒招惹是非。” 王湘月心里明白,她与皇上两情相悦,可惜自己仰望倚仗的男人是天下之主,自己岂能独得恩宠亦能保证恩宠不衰?皇上脾气虽然暴戾,对待自己却是温柔润雅,细语柔情。嫁予君王家就要接受不能得享和美家庭的快乐和安闲幽居田野的生活。可能所有女子的心愿都是纯净而美好的,有什么能比得上宁静的生活、和美的姻缘与子嗣绕膝的欢乐? 不过是对皇上情到深处难自已,借一个虚假名头蒙蔽住众人的眼睛来掩饰自己内心无力面对现实的苍白无助,偏执得想反复验证一场毫无定数的爱情,勉强告慰自己不愿相信所发生的一切如此真实而刺眼。可这么做又有何用?该来的还是会来,一己痴念徒生事端。幸而亦失哈在皇上面前能说上句话,自己母家在前朝也还得力,这样闹一闹也无关痛痒。 “娘娘多心了,娘娘侍奉皇上多年,对仁孝皇后素来恭顺,娘娘的仁厚天下有口皆碑。不过女人堆里是非多,还真是这个理儿。倒是今日摔倒那个陪嫁丫头,我看疯疯痴痴的,上辈子积了多少福才能随嫁到这来,日后权美人不多加看管恐怕还会惹出不少祸来!”婉宁取过暖手炉,重新倒上热水递与王湘月。 “就个陪嫁婢女,越不过这高墙的。”王湘月显然并没有太在意今日之事,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忧思里。“婉宁,去把太白的诗集拿来,总这样自己恼自己也不是办法。”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取。”婉宁转身去了王湘月卧房的偏室。 王湘月翻阅着诗集,看到妙处不禁咏道:“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咏毕合上诗集,心驰神往道:“相传吴王夫差为了西施,用时三载筑成横亘五里的姑苏台,于春宵宫与西施长夜对饮,想必醉态西施更惹吴王怜爱。李太白所做之诗多豪情洒脱,这首《乌栖曲》却含蓄隐微,放荡不羁之人亦有柔情一面!” “寻常闺阁女子多爱寂寥清婉之词,娘娘却偏爱看洒脱不羁的,我看娘娘许是投错胎了,要是是个男儿早就拜将出征了。辛弃疾的诗集都被娘娘翻烂了,现在又盘问我李太白了,我虽识得几个字,但还未能到与娘娘攀谈的境地。”婉宁打下帘子,添上几块黍炭,“娘娘,乏了就睡一会儿吧!” 王湘月将书搁在香案上,斜身躺了下去。婉宁也隔着帘子坐在榻前,一时安静下来拄着头打了个盹儿。 半柱香时间未到,宫外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嘈杂声。 “贵妃之衔尚未班诏就摆起了贵妃的谱了。我堂堂大明长公主的路也敢拦?”赵景中和几个太监一排跪落在宁国公主面前,不住磕头求饶。 “公主殿下,奴才不敢,只是主子确实在午歇,咱们做奴才的左右都是主子,吃罪不起啊!”赵景中尖着声音答道。 婉宁快步向宫门走去,远远听见对话心中大致明了。行至宫门外便呵斥道:“都瞎了眼了,宁国公主也敢拦。”婉宁转而向宁国公主扣身道:“公主殿下多有得罪,都是小的们不懂规矩。还请公主移步宫内说话。”婉宁瞪了一眼赵景中一行人,便引着宁国公主向宫内走去。 “长公主,娘娘还在午睡,待我去把娘娘唤醒,还请公主稍待片刻。”说罢推门而进,引宁国公主坐在正堂右首。 “娘娘,娘娘~~”婉宁轻声唤着。 “我方才入睡,是不是有什么事?”王湘月闭着眼睛懒懒的应着。 “宁国公主来了。” 王湘月立时睁开眼睛,“来了多久了?快些请进来!”说着起身拢了拢鬓边的发丝。 “棠姐姐,你来了也不提前告知一声,天这样冷,又一个人来,定是有什么急事!阔别这许久,姐姐可还好?”王湘月上前便拉住了公主的手。 “你呀,当了贵妃架势见长啊!那些个儿奴才连我都不认得了。”说罢笑着便往榻上一坐。 王湘月端详了一会儿长公主。暗黑的斗篷下酱紫色锦衣饰上玫红大花纹提花绸,袖口九霞缎锁边。肃穆显赫的衣着昭示她尊贵无比的身份。即使丈夫被当今皇上设计诛杀,受尽人间至亲相残折磨,眼前这个女人却依旧保持着植根骨髓的皇家风范。她的失意与悲伤敛进了骨子里,不露声色的面对世界给予的不公,安静祥和的接受了皇室尊贵带来的荣耀与背后的血腥残酷。她流瀑的长发简单的挽于脑后,偶尔钻出几缕岁月的白霜。近半百的脸上皱纹浅疏,显然时光并没有想带走她年轻的容颜。 宁国公主虽长王湘月十来岁,但二人未出阁时就已是旧识。宁国公主朱棠有一众兄弟姐妹,却偏偏喜欢与八、九岁的王湘月戏耍,两人见面机会甚少,但每每见面便是玩耍至累方回。 宁国公主下嫁梅殷之时,王湘月坐在院中湖畔伤心了许久,情知棠姐姐嫁为人妇后便意味着永远的别离,棠姐姐给自己形单影只的童年绘上了温暖的色彩,偶尔的相见便足以令孤单的幼小心灵振奋上月半时光。王湘月自小身边玩伴儿甚少,父亲东征西战极少在家,母亲对自己的疼爱也远不及哥哥。偶尔得与棠姐姐相耍便是最开心快活的事。一起踏着青葱的草地奔跑着捕蝴蝶,挽起裤腿抛开大人的拘束在池中捉鱼仔儿,酣玩儿之后便以心爱之物相赠。 王湘月最爱的那把檀香扇上的汉玉扇坠便是宁国公主相赠的。那汉玉扇坠本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宁国公主把玩儿十余年不舍弃之,与王湘月分离之时,想着日后再难见面,便把这扇坠相赠予她,以示姐妹情谊。因此王湘月很是珍视,坠于扇上不觉已近二十载。 宁国公主嫁予梅殷后便跟随梅殷驻守淮北,不知不觉数载光阴划过,姐妹情谊却未随时间流逝而褪色,期间书信往来过一次。世事难料,皇上其时还是燕王,封地北平,受裁军威胁难以自保,遂以“清君侧”为名领兵南下。 燕王攻至淮北城下,身为大明臣子的梅殷正气浩然,食君之禄就当效忠君王,岂可舍义求存!竟不顾燕王颜面把使者的耳鼻割下方才放行。燕王见了回来复命的使者便恨极了梅殷,两人冤仇也自此结下。 长公主自小就惕醒身正,家国大义框于胸中。从情感上长公主在夫君与弟弟间固然难以取舍,但毕竟侄儿才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燕王虽然打着先皇授予的“清君侧”名号挥师南下,但实则行的是篡位之事。胞弟举兵南下之举有违道义伦常,长公主毅然与夫君梅殷共临大敌——朱棣。长公主经过彻夜思量,最终还是致书燕王劝他弃械投降侄儿惠文帝,这或许是她最后顾念手足之情做的挣扎,无人比长公主更了解这个弟弟的心性,他南下之心已无人动摇,当时局势已无可挽回,徒劳的劝导只是最后一丝情分的燃烧,燃尽便荡然无存,唯有兵戎相见。 朱棣还未杀红眼的时候,尚有些许对亲情的恻隐之心。反劝长公主迁居他处以免血染手足。被宁国公主断然拒绝,燕王忌惮皇姐便涉泗水,借道扬州而去。此事成了横在姐弟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燕王登基为帝之后,梅殷亦是多次出言顶撞。皇上对梅殷的积恨太深,以致动了非杀此人不可的念头。但碍于宁国公主之面不敢名正言顺杀之,本想借刀让锦衣卫以谋逆之罪论处,但宁国公主与自己均嫡出于马皇后,谋逆之罪实乃大罪,定罪后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宁国公主正身克己,从小对待弟弟们都是不怒自威,饶是现在高居皇位,也不敢轻易问罪于梅殷。 于是,皇上处心积虑精心设计了一场好戏。罢梅殷兵权后,将他发配至辽东苦寒之地。次年天寒地冻之时命他回京朝见,于太平街北口笪桥上,秘密安排前军都督佥事谭深、锦衣卫指挥赵曦将梅殷夹挤落水,二人将梅殷生生溺死在寒冷彻骨的水中。 宁国公主敏感的预知着夫君死期的逼近,却是无可奈何亦无计可施。知道夫君死讯后,宁国公主立时僵住,不曾想来得这样突然。可怜的夫君回京尚未踏入家门半步便溺死寒水!宁国公主含着巨大的悲痛与愤恨奔至皇宫当面唾骂皇上薄情寡义,面对素来敬畏的皇姐拷问与责骂,皇上不敢承认是自己做下的好事,便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宁国公主悲痛至极,当着皇上的面立下了至死不复相见的誓言! 后都督同知许成不知是假意还是真不知情,跳出来揭发此事是谭深、赵曦所为,皇上顺水推舟,将谭、赵二人治罪。这其中是非曲直旁人无法得知,是皇上安排也好,或是许成却不知情也好,总之这件事算是给皇姐宁国公主一个交代。 说来也是主仆情深,将谭、赵二人手脚砍下、开肠剖肚的便是归降后追随梅殷多年的近侍瓦剌灰。用谭、赵祭奠梅殷之后便上吊自杀,留下一个十四岁遗孤额剌特。 宁国公主此番前来坤德宫为的就是这个遗孤额剌特。 “婉宁,快去温点羊奶来给公主暖暖身。”王湘月握着宁国公主冰冷的手吩咐道。“棠姐姐,今日前来怎的连个近侍也没有?想必姐姐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月儿向来聪慧,此事情急,你我先不着急叙旧,我且把要求妹妹之事说了。”宁国公主略显风霜之色的脸始终保持着平静,这是王湘月不熟悉却又倍感亲切的棠姐姐,那份纯真与美好随着时光流逝越发显得弥足珍贵,时光会把人磨砺得面目全非,但定格在时光轴过去的美好从不会褪色。 “棠姐姐见外了,自家姐妹什么求与不求的。只要妹妹能做的定不推辞!” 宁国公主附耳轻声说了一会儿,王湘月怔怔的看着宁国公主,显是有点为难。王湘月起身踱步片刻后道:“好,既然是棠姐姐之请,妹妹义不容辞,只是成与不成还看造化了。” 第四章 冰释前嫌之方圣误闯闺房 宁国公主到访王湘月坤德宫之时,柔仪殿这厢被我猝不及防的疯怔搅得鸡犬不宁,各方太监婢女炸开了锅。 权玉顺将我幽禁于偏室一两个时辰,不闻不问、不打不骂、不管不理,只是一群太监宫女好奇的趴在窗户前叽叽喳喳窥视着我一举一动。这偌大的皇宫平日里定是如死水般平静无奇,每个人都用面无表情的神情岿然于自己乏燥的职位,日复日重复着赖以度日的工作。他们太需要有人来惊扰平静的生活,哪怕只是点点涟漪。 我双手枕于脑下,心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虽然我留恋这美好的人世间,但作为一枚资深吃货,眼看快到晚饭时间了,午饭没吃,被饿死是怎样一种体验?现在不管上什么菜肴,我都做好神农尝百草的就义准备了。在我的悲号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吱哑一声门开了,我立时翻身端坐,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死也得注意形象。 “千儿,好些了吗?”,玉顺小姐双眉微蹙,身后的婢女端上一案香美的饭菜,我虽然饥肠辘辘,但面对主子还是得先福个身。“都饿了一天了,快吃吧!”权玉顺见我迟迟不动筷子心下已经明白,嘴角微扬面现不屑之色“香儿,再添双碗筷。”烛光微弱,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她轻浅微不可闻的表情。 她优雅的拿起碗筷,也不抬眼看我便每样菜各夹了一点放入口中,我见状也毫无顾忌的大快朵颐。饭饱汤足之后,权玉顺开口了:“千儿,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此时的对话更像是一场殊死较量,对面的美丽女子肃穆的表情和略带凝重的语气,让我感受到了浓烈迫人的威胁。 我以强大心理尽力让自己镇定,因为面前这个女人不是千儿的主子,她佯装玉顺小姐进贡到天朝肯定不仅仅为了荣华富贵,因为她不缺;朝鲜属于外族,谁也不愿主动远嫁千里到一个完全不熟知的国度。那场大火烧死的是真正的权玉顺和千儿,我只是借用了千儿的躯体重新生活在这个诡异的时空。面前的“权玉顺”也姓权,叫权寻珠。只是她为何在关键时候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历史固然精彩,但背后的血腥与残酷让人不能直视! 但眼前这位权玉顺小姐向来对千儿是极其宽和的,从未打骂过一句,作为朝鲜皇族世家女子,她保持着贵族的气度与超然。她身上隐藏的秘密是什么,瞬间让我觉得深不可测。我无法用爱因斯坦相对论跟她解释关于时光倒流的幻想,我说什么都是徒然增加外界对我的误解,甚至把自己推上一个“疯子”高坛下不来。她郑重的对待整件事情已经足以说明这件事是不可告人的,承认便是死路一条。在我犹豫之间,她突然开口了。 “千儿,我知道你伺候我多年,名义上我们是主仆,实则我们早就情同姐妹。你我之间已是无话不说,那场大火来得突然,你被救出之后便昏迷不醒,是父亲大人命医官全力医治你才得以转醒。可你醒后便胡言乱语,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亦不记得我是谁,对我生疏了几分。倘若你恢复记忆,那你定会想起之前的种种,那真是好极了,你我又可像从前那番亲密了。”权寻珠在这千钧时刻竟还沉得住,她或者是试探我。她这一席话一出口,反而坚定了我无不惊人死不休的决心。 之前的千儿受封建礼数荼毒太深太懦弱,若是她面对此时此景,听了权寻珠这番话定是感动得涕泪俱下,或者因忌惮权寻珠的身份而死守秘密,并打算小心翼翼的侍奉她到老。姐姐我可是绝对的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新人,浑身身下都是缺点,唯独不缺的就是情操。 “小姐,我的解释你未必能听懂,但事到如今我还是需要给您一个交代。我既是千儿也不是千儿。就像犬的世界永远是黑白的,它们永远不知道色彩。蚂蚁的世界是二维的,它们永远想象不到三维空间是怎样的。但是这个世界确实是彩色的三维的,不代表看不见感受不到就不存在。我就是那个可以看到色彩的犬,可以想象立体空间的蚂蚁。虽然时光是一维的,一去不复返的,但我想我的灵魂超越光速后,返回时光的某一个刻度。虽然这些有违唯物主义论,但是它真实的发生了,并且科学无法解释。”我简单的把我的现代知识灌输给她,这一席含有马克思唯物主义哲学的话不知权寻珠能否听懂,这亘古不变的真理通杀古今,但从她疑惑的眼神中我已明了她确实不懂。 “这些~~,千儿,你又在胡言乱语,你从哪里习得这些的?”寻珠红润的双唇映照着摇曳的烛火,弯弯的眼睛疑惑的看着我,此刻她更加确定我脑袋定是有问题的。 “小姐,方才是我失了分寸,一时疯魔了。但是请小姐相信千儿,千儿并无半点坏心。今后还望小姐勿要对我存有疑心,现今这皇宫之中千儿无依无靠,唯有小姐您才能庇护千儿!”我放弃了继续抵抗权寻珠的举动,放弃了一切关于匪夷所思的理论解释,此刻唯有自保才是正道。 “千儿,这般看来,你的病是越发严重了。”权寻珠不禁潸然泪下,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戚戚然哽咽道“千儿,谁人不知我们五人是作为贡女选派入宫的,什么促进两国邦交都是冠冕话。你我自小便一起长大,本以为在异国举目无亲幸而还有你能相守相陪,不料你却天降灾祸病重至此。现如今我连贴心的人都没有,这是要我孤孤单单生活在这陌生的皇宫吗?”权寻珠掩面哭泣,泪珠如断线的珠子,顺着光洁无暇的面庞蜿蜒直下,好不伤心! 我看在眼里,心里有一丝不忍。古代女子大多生不由己,更别说这些天生负有家国使命的女子。从小长自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朝出嫁哪个不是哭天抢地的,更何况是来自外族国家的贡女! “小姐,你别伤心了,小心身子。我好好的,我还是从前的千儿”我安慰着权寻珠,上前去握住了她因哽咽而略微颤抖的双手,“以后我会尽心侍奉小姐,小姐万勿再多想。” 权寻珠含泪抬眼看我,正欲说些什么。房上瓦砾轰然破碎,一个黑衣蒙面男子和一个太监装束的人同时坠下,把搁置在一旁的方木桌砸得如劈柴般裂响。我不及细想便挡在玉顺小姐前面。 只见那两人缠斗在一起,小太监从黑衣汉子身后紧勒其脖,黑衣汉子右手肘往后一拐,手中长刀嗡嗡作响,刀刃划过腿侧向后刺去,小太监见势抱住黑衣汉子向左一滚让开这一刀。黑衣男子双腿一跃,左手往小太监下颌反手就是一拳,立时纵起,小太监躺身在地腿一抬往黑衣男子下盘扫去,男子再次跃起登门借力便往我和权寻珠站立的方向纵来,眼看伸手便可擒住我,小太监跃起往黑衣汉子后背抓去,黑衣男子不及擒住我便回身又与小太监扭打在一起。 我登时大喊:“有刺客,抓刺客了!”小太监本无暇分神,此刻吼道:“切勿声张!”说话之际,小太监腰间便是重重一脚,往后弹出一丈开外撞上梁柱,黑衣汉子趁势上前擒住小太监,右手一绕便将长刀架在脖上。 “你是何人,可知这是皇宫。岂容你随意进出!!”我壮起胆子喝道,身后的权寻珠花容失色用感激惶恐却强自镇定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面对生死没有谁不害怕,此刻的我不知是何种力量牵引竟胆大如斯。 “快说,朱棣老儿在哪?”黑衣男子逼问着小太监。 “皇宫这般大,我一个侍奉后宫的奴才,哪里知道皇上在哪?”小太监脸色胀青,哆哆嗦嗦却倔强回答道。 “奉天殿在何处?快说!”黑衣男子将刀刃嵌进小太监脖间皮肉寸许,一道清晰的血痕顿时显现,缓缓淌下血来。 “出门往东南方,看见武楼再继续往东南走便是奉天殿。”说话时我脸朝东边眼睛似指路似的看着东门,并示弱了一句“还望大侠绕过小的们一命,今日之事绝不走漏风声!” 黑衣汉子收刀夺门而走,沿着右边走廊腾跃而去。小太监滑坐在地,倚着柱子呻吟着,权玉顺赶紧从我行囊中扯出一件衣服,刷一声撕下一块布条上前去替他包扎。我立马过去闩上门,回身过去帮忙。 “你是哪宫当差的?怎么会跑到柔仪殿来?”权玉顺适才还惊恐万分,待蒙面人走了立时沉着冷静的问道。 “我是守夜值更的,见黑衣男子潜入宫来,凭着身上有点拳脚功夫便壮着胆子追他到此,以后叫我小德子就好了。”小德子哼唧了半天才答道。 “既是打不过他,为何不许声张?”权玉顺追问,她的疑惑亦是我的疑惑。皇宫上下都是侍卫和锦衣卫,还怕他一个小毛贼不成? “权美人有所不知,当时那番情景,只怕一吼叫,那贼人一时恼怒,你我性命就不保了。”小德子随口答道,眼睛却闪闪忽忽看向地面。 “危险已过,还请公公及时通报皇上。那黑衣贼人寻的可是奉天殿!”权玉顺思虑周全,此事非同小可,瞒住不报将来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权美人不用担心,奉天殿门口锦衣卫彻夜值守,且个个身手不凡。刚才已经与那黑衣男子比划过两招,绝对不是锦衣卫敌手!多谢权美人相助,在此谢过了,小的还得回去当差”说罢,起身捂着带布的伤口快速从西门出去了。 权玉顺拉过我,“千儿,那黑衣贼人既是误闯过这里,小德子也是个见证,还是去禀报王贵妃一声,那贼子可是冲着皇上去的。当时只为保命,你也不是有意说出皇上行宫的,我会在王贵妃面前替你求情的。” 我咯咯笑着,“小姐放心吧,那贼子此刻定被捉住了。现在已是戌时,王贵妃应该睡下了,明日禀报也是一样的。天朝皇宫高手如云,连个小太监都能和他缠斗这许久,想那贼子武功平平,擒他易如反掌。” 权玉顺犹豫片刻后道:“那好,我就回房歇息了。方才多谢你舍身护我!既是把心结解开了,你我姐妹二人之间不可再生什么嫌隙,只怪我今日太心急了!这屋顶也破了,你去旁边和香儿同住一晚,好生将养着。” 我低声道:“小姐,细思方才之事疑点颇多。” 玉顺捋了捋鬓边的发丝,缓身回头道:“千儿,此话怎讲?” “一个只是略懂些拳脚功夫小小的守夜太监,看见刺客何以敢如此托大追踪至柔仪殿?那黑衣人意欲乃皇上无疑,皇宫里守卫森严、宫宇楼台数不胜数,误入柔仪殿也还说得过去。既然从我屋顶坠下,想必那小德子是追至柔仪殿屋顶才与他交手的。刚才我呼喊之际小德子并未处于下风,也无性命危险,为何阻止我喊叫?在我呼喊时候,黑衣男子尚且打斗无暇睬我,小德子却慌了神让黑衣男子得了先手以致被擒,这其间定有其他原因小德子未说出来。还有他开口便叫‘权美人’,我们才到一****怎识得小姐?” 玉顺轻烟似的蹙着眉头,在昏暗的烛火中更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她思索片刻言道:“这其中确是有什么关窍,只是我等初入皇宫许多事情还不甚了解。至于他如何识得我,许是我进宫前的画像他见过?” 我和玉顺立于堂中静默了片刻,“小姐,你且回去安心休息吧!既然刺客已经引开,锦衣卫定会擒住他的。刚进宫,还未缓过劲儿来,不宜太过忧思劳神。” 玉顺微微一笑,眼神中蓄满了对我的感激和情谊。有时候,冰释前嫌只需要真诚以待即可。 第五章 锦衣卫搜宫之方圣身世之谜 我正收拾东西打算到香儿卧房暂住一晚,不料门吱哑一响,以为是玉顺小姐走时门没闩紧,刚拿起包袱转身要走,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从背后架到了我的脖子上。我一个其貌不扬的婢女,要劫色是完全不合理的。 “别出声,把灯熄了!” 我缓慢移步至床头吹熄油灯。 “大侠,我身上全是烧伤的疤痕,吹了灯虽然看不见,但是一摸就是皱巴巴的一层烂皮。我看你身手不俗,绝对是武林中一流高手,定会令天下除我之外的许多女子倾慕,你不会看上我这个粗陋的丑丫头吧?” 我也希望你一刀抹了我,我不想在这里参与这复杂缤纷的历史,但也还不想以这样悲壮的方式结束我的人生,特别是我尤其怕疼。 “不许出声!”于是我老老实实和他保持着劫持者和被劫持者的姿势,站在漏着寒风的黑屋里。我终于放心了,他不劫色。 没过一会儿,外面熙熙攘攘星光闪动。 “大侠,外面都是追杀你的锦衣卫,他们挨着盘查你肯定跑不掉的,外面动静这么大,大伙儿都点灯开门接受盘查,唯有这里黑灯瞎火,更会惹人怀疑。大侠信得过我,我定帮大侠逃过追捕。”我用极低的声音动摇他随时可能灭了我的念头,沁满额头的汗珠在紧张的僵持中不断长大,顺着我惊惧的脸庞向下游走。 颈上的寒光慢慢往后挪走,“我信你一回!”黑衣男子低声说道。瞬间额头的汗珠也跟着放心的跌落,我对于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深刻。 我指了指破洞的屋顶说:“从那逃走,否则没有出路。” “锦衣卫来了看到屋顶便可断定我从此处逃出,此法太也蠢笨!”黑衣男子道。 我心里登时火大,“有本事你嫦娥奔月,让人捉不到你!” “屋子简陋,你已没有地方可以藏匿。虽有些冒险,但这是唯一生路。”我话还没说完,他便登柱轻身往上一跃从屋顶出去。此时梆梆的敲门声响起,没想到搜查这么快。 我燃上油灯,打散头发便去开门。那一瞬间我怔住了,我确定我花痴病犯了。 门前挺立一相貌堂堂的男子,斜飞的剑眉,锐利的星目,棱角分明的脸颊,高挺的鼻梁,高大威武的傲立门口,盛气却不逼人,冷傲中蕴藏着成熟的魅力。身后一排甲胄侍卫,在他的指挥下进屋搜寻片刻无果。 “报指挥使,屋内无人!” “下一间!”一行侍卫便沿着长廊快步离去。 我像寒风中的冰雕一样立在门口,脑内多巴胺骤增。在我呆立之际,“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指挥使绕梁的声音萦绕着我,我回过神才急忙扣了扣身。 “适才权美人说有黑衣刺客闯入你屋内是不是?” “回大人,是的。” “是你对刺客说奉天殿在东南方的?” “是的。” “你来宫中多久,可知宫中地形?” “才到两日,对宫中地形不甚熟悉,但是大致各宫方位是知道的。” “很好,东南方是皇宫午门,有重兵把守,你把他引至午门确实是机智聪明。” “谢指挥使夸赞,实在不敢当,情急之下自保而已。” “嗯,如果发现刺客及时上报。”指挥使看看了屋顶,说完便大步离开。 权玉顺匆匆赶来,急切道:“锦衣卫指挥使说黑衣刺客朝柔仪殿方向窜来,原以为是来寻你报仇的,我已向指挥使说明了刚才的情形。原来你是引他朝午门去了,还道你怎的这般不知轻重就说出皇上寝宫所在。”话音刚落便拉起我的手,“多谢千儿为我,还有皇上解难了。”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 任尚清拉着吕雪贞和崔玉容的手略显惊惧的说道:“咱们到天朝皇宫才第二夜便遇上行刺,也着实够吓人的。”说完转而为笑,“玉顺姐姐冰雪聪明,才智过人。连千儿也是智勇双全,可都羡煞妹妹们了。”说着不时看看我。 李淑和往玉顺身边一靠,道:“也不看看玉顺姐姐家世,千儿从小与姐姐一起长大,才情若是赶得上姐姐三分,咱们还不及一分呢。” 我甜甜的一笑,是为指挥使。不过对于李淑和的话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才情可以熏陶,但智商是爹妈给的,我聪明变成了主子的功劳,何解? 大家相视而笑也就散了。 我回屋拿包裹时黑衣男子当真是又又又从天而降。吾命休矣!虽然还是刚才那一招,我也做好了随时就义的准备。 “是你故意引我去午门的?”黑衣男子透着杀气的声音中略显暗涩。 “你杀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顺便告诉你,你杀不了朱棣,他还要开创盛世受后人瞻仰呢!”一夜被此人吓掉三次魂儿,也真是够了! “你真想求死?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朱棣死在我刀下。”我很想知道黑衣人的智商离家出走多久了。 “那你先把刀放下,我死了怎么看你杀那个狗皇帝!” “你也厌恶那狗皇帝,他与你有何冤仇?”黑衣男子认真了,放下了那把威胁我生命的刀。 “你且把面罩摘了,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需以真面目相见。”我忽悠低智商人群还是有水平的,至于怎么界定低不低,得具体情况具体讨论了。不出所料,男子摘下面罩,我看了一眼,长得一般般,文文弱弱的,就个白面书生,他脸上确实隐隐透出一股愚气,“公子一看便是饱读诗书之人,缘何要舞刀弄枪行刺皇上?” “我乃方孝孺四子,方圣。”黑衣男子黯淡的眼神中满是无奈和悲戚, 眼前这位黑衣人便是方孝孺四子。我不禁心里打了个转儿,不是灭十族了吗?难道是漏网之鱼,还是他蒙骗我的。我将信将疑的打量着他。 “六年前除夕之夜,海宁家中我方氏族人一夜被灭。一位恩人不忍方氏无后,暗中将我救下交予他一位知交收养,自此我便拜入何清师父门下习武。只怪我资质愚钝,五六年过去武功竟毫无半点长进。师父有事出了远门,我便趁师父不在偷跑出来”方圣暗恨自己武功低微,只因报仇心切,贸然闯进宫中非但自身难保,还辜负了恩人大人和师父的一片苦心。如果此番行刺失败被抓,方家真是要绝后了! “我听过家父事迹,真是感天动地!”方孝孺被诛十族是历史上出名的大事件,“方大学士曾助太祖皇帝开创了大明江山,建文帝在位时甚是亲近方大学士,方大学士也尽心辅佐文帝,一时还传为佳话!”我回忆着脑袋里不多的历史知识。 “燕贼以清君侧之名挥师南下,家父好友解缙、胡广、吴溥、周是修、王艮、胡靖七人相约要为文帝守节,以标千古风节。想那燕贼南下攻入燕京夺取帝位,文武百官尽皆投降,当真是奇耻大辱!”方圣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周是修被杀,王艮服毒自尽,而胡靖、解缙、胡广、吴溥却违背约定做了‘二臣’,唯家父一人誓死不降。姚广孝那秃驴多次跪求燕贼不可杀家父,还算他仁义!但此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舍大义存小义之辈亦无耻!燕贼念及家父多年权臣,对大明功不可没,故而答应不杀。” 我听得入神,不禁问道:“那后来为何被诛十族?” “姑娘此处可有酒水?”方圣双目如炬,却阻挡不了已经发生的惨剧。 “我初入皇宫,未曾有酒。公子若是想喝,我可以去后厨寻些来!” “此时已是险上加险,姑娘切勿出去,这酒不喝也罢!”方圣低头哀叹片刻接着说道:“燕贼入主燕京,文帝死于大火,尸骨无存。家父忠义为文帝守节,穿丧服闭门谢客在家日日啼哭。那燕贼却强押家父朝见,家父放声大哭于朝堂,便将他投入狱中。” 我感叹道:“皇帝许是迫于朝堂舆论压力未公开发作,只好将他投入狱中。” 方圣摇摇头,“姑娘有所不知,燕贼称帝需拟即位诏书,众人因家父功勋文墨卓著而推荐家父,家父虽押至朝堂却誓死不做二臣,依旧为文帝痛哭哀嚎不止,言语冲撞了燕贼惹他恼怒,他竟暴怒朝堂。”方圣说着便哽咽起来,此刻像个受伤的小孩忍不住委屈般。 他继续道:“狗皇帝逼迫家父这诏书非写不可,并要家父写榜文昭告天下,说他是为保护明朝江山而攻入燕京!何等厚颜无耻!家父刚烈,掷笔于地道:‘死有何惧?诏书绝不能写。’” “真是高风亮节的硬汉!”听到此处不禁抚掌感叹道。 “家父被逼无奈,提笔写了四字,也正是这四字便招致灭门之祸。”方圣说道此处切齿之声咯咯作响,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哪四个字?” “燕-贼-篡-位!”方圣一字一顿,想是对现今皇上恨之入骨。“燕贼威胁家父欲诛九族,哪料家父铁骨铮铮道‘十族又如何’,燕贼恼怒便将家父师长门生列作一族一起诛杀。” “太残忍了!”我对皇上的暴戾印象又加深了一步,真是骇人听闻!人命在皇上眼中竟然如此轻微,生命的脆弱像气球一般针扎一下便消失无影了。 “燕贼当场便命人将家父嘴撕裂割开,每抓一人便带到家父面前凌迟。” “简直残忍至极!”我不想再听到这样血腥暴虐的场景,赶紧转移了话题,“一共诛杀了多少人?”不知十族能牵涉多少人进来。 “八百七十三人!” 世人皆谓方大学士一介书生,却有铮铮铁骨,面对君主强权却不屈节而受到后人的敬仰和赞颂。 恕我愚见,方孝孺对朱允炆的忠心不二天地可鉴。但在我理解的忠并非如此,我理解的忠不是只能事一主,而是以天下苍生计,事其主时一心一意便是忠。时移势迁,良禽择木而栖,他愚忠于建文帝,却不思国家百姓大义,不顾亲人朋友性命,自己死即死,却让无数生命为他陪葬。面对方圣我却不能将自己的想法表明,这样无异于惹火上身,因为跟心怀大恨之人是不能对朱棣做出任何维护的评价。 我初步确定他就是方孝孺后人,能满怀愤怒与哀恨将细节说出,不是直系亲属也是旁系的。“如果你当真是方氏后人,我帮你想想办法,或许可以保你一命!” “姑娘有何妙计?” “妙计谈不上,需要好好筹划一番。”作为穿越过来的小婢女,为历史做点贡献还是乐意效劳的。 “姑娘,你与这狗皇帝有何冤仇?”方圣追问道。 “我与狗皇帝的恩怨以后再说,你今晚先在这屋住一宿,我现下要去旁的屋与他人同住。你把门窗关好,明日我敲三下房门你再开,记住了吗?”我提着包裹便去了香儿屋里,我和皇上无冤无仇当然无话可说。 我和香儿闲聊了几句便躺下歇息了。回想今晚之事,觉得很是蹊跷:方圣武功低微却能逃脱大内众多高手追捕,他是如何做到的?难道这家伙以智行事,是我误判了他的智商?不行,明日我得好好问问他。 第六章 纪纲暗助方圣 自皇上登基以来纪纲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一直恪尽职守,为皇上扫清从政之路。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上,可以逮捕任何涉案人员,无论皇亲国戚还是达官贵胄。能成为锦衣卫不仅外貌伟岸挺拔、神勇威武,武功盖世、英勇非凡,还要足智多谋、遇事有胆有识、处变不惊。皇上重新启用锦衣卫意在巩固自己的实权,肃清朝堂政敌及前朝旧族势力。 昨夜纪纲从金水桥巡视至奉天门广场,一切安然有序并未有什么异常,但一向机警的他并未放松警惕。不料从武楼西侧回廊闪过一个黑影,纪纲拔刀便朝黑影扑去,身后的指挥同知李霄云与上官迟见纪纲闪身过去时,他已奔至一两丈开外。 纪纲从西侧回廊的花园夺路袭去,脚尖轻点假山跨池越过,伸手便捉住了方圣,一把扯下他的面罩。方圣在暗夜中不辨来人是谁,却从他华丽的飞鱼服看出此人是锦衣卫无疑,心道:天要亡我方氏全族亦无可奈何,今日被锦衣卫捉住定是必死无疑。只叹自己经年无知,做事鲁莽冲动,枉费了恩人和师父一片苦心。如今此命休矣又奈若何? 纪纲眼疾手快,借着暗夜楼阁微光一眼便识得此人是方圣,纪纲将方圣领口一撕,立时看到脖上胎记,不及思索便将方圣往武楼廊间一掌推去,并低声说道:“武楼朝西,武英殿后从大庖厨出去便可见西华门,从右手侧门出去!快走!!” 方圣如临大赦,慌张蒙上脸往武楼后奔去。只是方圣自小被父亲成日里关在家中教导诗书礼仪,只晓得舞文弄墨,哪里见过什么世面。此番家破人亡的劫难在他幼小的心灵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他恨极朱棣,巴不得立时便将他碎尸万段,不觉习武时心烦意乱总领悟不到精要,毫无半点功底的文弱书生通过日夜勤勉的练习才稍有现在的微末武功。 其师何清多次开解让他放下仇恨,专心习武待他日伺机而动。但方圣年少气盛,从小生养在书生世家,从未经历过磨难,不免沉不住气,全凭一股子蛮劲儿硬生生把自己练得浑身是伤。 怎奈方圣家中变故前亦是闭门在家研习古今典籍,和闺阁女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故而初入皇宫更是不辨方向,纪纲有意放他却让这榆木书生错失良机。误打误撞又跑回到方才坠落的屋子。 待李霄云和上官迟赶到,方圣已然奔远。纪纲手掌运气,朝着自己胸间击落,登时口吐鲜血,单膝跪地以剑支撑,道:“霄云抄小道往南面绕过阻截,上官往北亭阻截。” “是!”两人双双答道翻身上瓦而去。 方圣虽然愚钝,却该来天无绝人之路。他没有按照纪纲安排遁走西门,但偏又跑至了我的卧房。姐姐我也是菩萨心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李霄云和上官云未阻截到黑衣刺客,此事惊动了大半个皇宫。纪纲下令:“皇上近日为北方战事已是心力交瘁,今夜之事勿让皇上知晓,区区一个贼子插翅也难飞出这皇城。各方低调行事,务必今晚搜出刺客!” 李霄云道:“肖佥事,你带一百卒搜武英楼,黄佥事,你带一百卒搜大庖厨。 肖和风与黄莺齐声答:“领命!” 上官迟道:“安镇抚使和陆镇抚使各领一百卒搜西宫!” 安向华与陆济答:“领命!” 李霄云和上官迟向纪纲拱手道:“我二人搜查奉先殿。” 纪纲点头道:“柔仪殿便由我领卒前去!” 李霄云与上官迟本欲追问指挥使伤势,但二人知道指挥使的性子。便没有多问领了一百锦衣卫走了。 说来也巧,纪纲本欲拖延时间让方圣从西门侧逃走,不料他却跑至柔仪殿偏房。纪纲搜查柔仪殿时便已察觉。 纪纲适才捉住方圣时是在武楼前面的花园,暗夜湿冷泥土潮湿,武楼前的花园栽养着许多西南移植过来的珍奇花卉,花匠工人道需将生养花草的土壤也搬运过来。徐皇后素来爱花,皇上便差人大量运送西南特有的红土过来。方圣武功未到家,轻功尚不纯熟,双脚沾染了许多西南特有的红泥亦不自知。 方圣慌不择路复又跑到柔仪殿,纪纲心知方圣肯定是藏匿在柔仪殿某处。昨日送来的朝鲜贡女便是安顿在此处,这小子但愿能躲过一劫。搜查朝鲜贡女的寝宫时贡女权玉顺交代了方圣被纪纲撞见前便迷路至此,只因方圣已朝午门去了,天色太晚也不知报予何人便歇下了。 听权玉顺叙述中,知道一个叫千儿的陪嫁婢女还算有些智谋,竟引方圣自投罗网。只是搜查到那婢女卧房时,门槛上剐蹭了一点红土,且屋顶尚有灰尘簌簌落下,纪纲便知方圣定是逃上房去了。纪纲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小陪嫁婢女为何当时使计引方圣被擒,现在却又帮他逃脱。 搜查一夜无果,纪纲下令加强夜间巡逻。他深知方圣那小子还在柔仪殿,定是与那婢女有关,便深夜潜进柔仪殿,果不其然,方圣正安然睡于破屋之中。纪纲计上心来便命心腹连夜奔赴谷里。 何清回来不见方圣已料定他沉不住气,快马加鞭朝燕京驰马奔去。深夜赶路已是疲惫不堪,再行下去马儿会累死的,眼看胯下骏马脚程越发慢了,便中途歇息片刻。不料迎面一人亦驰马奔路,显是有什么极紧迫的事要办。待看清来人,腰间雁翎刀、锦衣卫腰牌随着奔马摇荡?深夜往谷里方向驰去,定是与圣儿有关,何清立时喊住来人,那人拉马回路,二人梅山坡道相逢便互道情况。 何清武功盖世,饶是纪纲统领皇家锦衣卫亦甘拜下风礼让三分。二人商量毕翻身上马朝燕京奔去。 柔仪殿中方圣提心吊胆的浅睡中,忽然被人提起跃至房顶,来去神不知鬼不觉不是师父却又是谁?何清捉着方圣轻身跳跃在鳞次栉比的屋脊,没一会儿功夫便将他携至宫外。何清心下气恼,将方圣往地上一扔负手而立,方圣俯首在地悔悟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回去定潜心思过,更加用功,不再像今日这番唐突。”何清拉马过来,将手中缰绳递与方圣,二人便隐没在疾驰的马蹄声中。 翌日,我和秀儿早起侍奉小姐梳妆,我嘱咐了下人们将各方打点好,便抽空往卧房走去,顺便拿点吃食给他,方孝孺的后人必须得多加照拂。 我小心翼翼推门而入,轻声唤道:“公子?方大侠”其实我当时是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的,因为从我内心来说是不愿这样叫他的,我心中的大侠应该是顶天立地,豪情万丈,智勇双全的。 进门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我傻眼了,难不成真的嫦娥奔月了?还是遁地而走了?这么点小屋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仰望头顶的破洞,老天爷你派哪位高人来拯救他了,怎么不给我一个参与历史的机会?这么刺激的事情谁做的? 且说方圣那边就比较悲催了。何清带他回到谷里并没有重责他。何清说道:“圣儿,你身负血海深仇,师父如何开导都是无济于事,你小小年纪便承受这灭族大冤,你是方族唯一后人,方家等你开枝散叶兴旺后人。师父不想你报仇,有纪纲在一****便杀不了皇帝。你此番行刺师父不怪你,是师父没有提前嘱咐你,你还年幼心里不应该承受这许多冤屈,可世事如此你不得不成长,勇敢面对。你这些年心里的苦为师看在眼里却无从开解。为今之计,亦为了保全你,只有将你北送通州一个老友家暂且避避风头。他毕生研究佛理,早已超然于世。” “师父,我与朱棣老贼势不两立,灭门深仇不可忘记!是我报仇心切招来杀身之祸连累师父,徒儿今后一定听师父教诲,万望师父不要撵我走啊!师父是我在世上的唯一亲人!圣儿离不开师父!”方圣放声大哭,他心里左右为难,纪纲大人将他救下,而纪纲大人的职责便是保护皇上周全,师父武功虽胜于纪纲大人,但自己天资愚钝,学不到师父万之一二,要报仇更是遥遥无期。难道自己就这样轻易放弃血海深仇?自己苟活于世的意义何在?如果此仇不报,死后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也许师父将他送去通州是最好的选择。 方圣想通之后拂袖擦干眼泪道:“师父让我去通州我就去通州,徒儿听从师父安排。”何清恻然道:“圣儿,不是为师不要你,为师是要你今后光耀门楣。不致让方氏一族就此没落灭迹。” 方圣乃一文弱书生,肚子里墨水几许尚不知,心眼儿倒挺少。初次见我一陌女子便轻易袒露自己身份,并将实情一一相告。自知武功微末,却还是不知轻重的跑来行刺,姐姐我虽也是路痴,但出门前都是先百度好路线的,方圣蒙头蒙闹闯进宫来,结果找不到北反把自己绕晕了。可叹一界豪儒方孝孺有子如此呀! 第七章 王贵妃请求收子 柔仪殿风云变化之时,西宫这厢也没闲着,宁国公主拜访之后,王湘月深夜未眠,一直思忖如何向皇上开口。正在愁眉紧锁之时,镇抚使安向华领侍卫前来盘查刺客,惊得王湘月一身冷汗。这深宫之中守卫森严,多年未闻有刺客闯入,若是跑到西宫也未可知。 赵景中知道锦衣卫地位权力非一己之力可阻拦搜宫的,但还是躬身拦了一下:“镇抚使大人,娘娘刚歇下,且稍待片刻。”说着走到门前轻声道:“娘娘,安镇抚使搜查刺客,还请娘娘行个方便。” 不一会儿婉宁开门:“镇抚使大人请进。”安向华带领侍卫进入宫内搜查,王湘月衣装整齐的坐在堂前:“安大人,宫中多年未见有刺客,是什么人有这个能耐从您眼皮底下闯进宫来?” “回娘娘,臣也未曾与刺客交过手,指挥使和两位指挥同知一起追捕刺客尚且让他给逃脱,想来也是武功了得,只怕暗夜慌不择路误闯西宫惊扰到娘娘,所以过来盘查一番,还望娘娘见谅。”安镇抚使有礼有节,毫无傲慢之气。 “安大人哪里话,守卫皇宫安全本就是职责所在,皇上特设锦衣卫大权,我一后宫妇人岂能怪罪为皇上效力之人。”王湘月平静说道。 “回镇抚使,没有人!” “那就叨扰娘娘了,撤!”安向华手一挥一众侍卫便撤出西宫。 王湘月心下疑惑,好端端的怎就闯进来刺客。刺客若是行刺皇上应该往奉天殿去,或是附近的奉先殿、武英殿、西华殿才对。怎的搜起西宫来了?莫不是朝西宫来的?西宫中我与陈丽妃分住东西殿,王贤妃住北殿。西六宫张贵妃、王顺妃、喻贤妃同住。难道是与其中一位有关联吗?明日还要更重要的事,且不想这许多。 次日王湘月早早的便醒来,梳洗盛装一番由赵景中和婉宁陪同往谨身殿去。按照常例,皇上下朝之后都要去谨身殿看望皇子公主及皇孙儿们读书习字。 王湘月心里空荡荡的,却又堵得慌,想深呼一口气,开口却变成了一声叹息。她侍奉皇上多年膝下无子是她心头痛事。曾经有孕一次,却因自己疏忽导致滑胎,至今未有所出。谨身殿是皇子公主们的皇家私塾,这里却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红门掩闭,凉风冽洌,谁在乎一个女子的轻叹连连。冬寒惨淡时节本就惹人感伤,谨身殿中传出的朗朗书声回荡在清冷的谨泰路上,在失落的心中挥之不去。 这无端的情愫抑郁于胸中,不能大声哭,更不能放声大笑。“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已如逝水般悄然没了踪迹,却还要在深宫高墙中用尽残生来支撑自己对爱情的守候,想着不禁流下泪来。 亦失哈哐啷一声把门打开,皇上裘皮加身精神抖擞的跨出红门。看见王湘月在门口湿润着眼眶站立,不禁问道:“爱妃何以在此独自流泪?” 赵景中、婉宁躬身作揖,王湘月扣了扣身道:“臣妾只是触景生情罢了。”王湘月这一腔化不开的悲切竟是无从开口。 “爱妃今日守在谨身殿前可是有话要说吗?”皇上扶起王湘月,拉着她冰冷的手朝华盖殿走去。 “臣妾看着皇子公主们在谨身殿每日苦习诗书礼仪,克己惕身甚是高兴。闲来无事便走到了这里。”王湘月深情的看着皇上。 “爱妃替朕打理后宫辛苦了,难得你还惦记着朕的孩儿们。” “是啊,是皇上的孩儿,却又不是我的孩儿。”说着赌气抽回自己的手。 “朕的孩子亦是你的孩子,你今日怎的这般计较?”皇上对待王湘月一向宽容和蔼,因为王湘月追随自己多年从未做过本分之外的事,说话行事得体,协助徐皇后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皇上应该早就得知,朝鲜贡女前日就到宫中了,只是皇上近来政事繁忙无暇顾及,我亦是好几日未见皇上,今日闲来无事竟不知不觉行至谨身殿才得遇皇上的。适才我正感怀自己无所出,眼看后宫又要热闹了,皇上定是要冷落我的,想在殿外听听皇子们的读书声聊藉心事而已。”王湘月慢慢的吐露着自己的心思。 “是啊,朝鲜选送的贡女不能怠慢,朕会择日召见的。不过朕怎舍得冷落你呢?”说着又拉起王湘月的手紧紧不放,王湘月羞得低下头。 “都老夫老妻,教下人们看见多难为情。” 赵景中与婉宁低头开心的笑着,齐声道:“奴才告退”“奴婢告退”。只余亦失哈一人在旁,亦失哈笑着驻足俯身待皇上与王贵妃稍稍走远才又跟上。 “皇上,臣妾前日私下见过五位朝鲜贡女,只是想帮皇上分忧解难,与她们讲讲宫中规矩什么的,亦是想先看看这些异国美女到底有多美呢!一看之下就料知皇上日后往我宫里走动定会越来越少,这长长的日子不好打发,还望皇上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答应臣妾一个不情之请。”说完走到皇上跟前,跪拜扣首。 “爱妃这是作何?有什么事尽管说来便是。”皇上一向信任王湘月,她做事都有自己的分寸。 “皇上知道,臣妾膝下无子,仁孝皇后在的时候臣妾侍奉皇后打理六宫,仁孝皇后子嗣众多要操持的事情亦多,现今仁孝皇后长逝,皇子公主们大都长大成人,有嬷嬷和太监侍女们尽心伺候,也不用我事事操持。臣妾成日里没什么打发时间,故而恳请皇上允许臣妾从宫外收养一个义子,填补臣妾心中憾事,平日也多个伴儿,也不致成日胡思乱想。”王湘月扣首再拜,庄重而严肃。 “胡闹,怎的如此不知轻重?朕这么多皇子公主还不够你操心吗?还是你认为朕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非要到宫外去寻个野孩子来养育,这是何理?”皇上稍含怒色,王湘月一向做事稳沉,她既提出这样的请求或有什么隐情。 王湘月不敢起身:“皇上,臣妾自知有罪,但请皇上听臣妾说完。臣妾与皇上相知多年,尽心侍奉不敢有违圣意,可是天不怜我,让我痛失腹中胎儿。自此臣妾日思夜盼能与皇上能再有一个孩子,但老天听不到臣妾的恳求,现今臣妾年事渐高已不宜有孕,每每看着仁孝皇后的孩子总是既欣慰又哀叹,哀叹自己未能帮皇上生育皇嗣,亦不能真正做一回人母亲享受天伦。如今后宫充盈,臣妾自知无福再独揽皇上恩宠,只盼能有一个小人儿陪在我的身旁,让我有生之年也尽一回做母亲的本分,也算是了却臣妾一桩心事,此后再无他求!”王湘月此番言语恳切真实,道出了一个女人生平夙愿。 任何一颗坚强的心灵,都必须经过无数寂寞与孤独的洗礼。王湘月敢向皇上开口绝非宁国公主可以左右的,她深知如果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么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皇上看着簌簌发抖的王湘月,他知道这些年确实委屈王湘月了。成全她一个小小心愿不是难事,但作为皇帝的妃子收养一个野孩子,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 皇上沉吟道:“朕想想吧!” “父皇,你就依了湘月庶母吧,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湘月庶母这么可怜,孤孤单单的,她思念她死去的孩儿,只能站在谨身殿外借书声慰藉一番,多么可怜!父皇,你就准了吧~~”此时,一个古灵精怪的姑娘蹦跶到皇上面前,摇动着皇上的胳膊,这个女孩就是皇上极其疼爱的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聪慧可爱,机灵活泼,深得皇上喜爱,事事皆顺她意。咸宁若是称得上能在皇宫里横着走的第一人,怕再无第二人敢这般说。 “此事非同小可,得容父皇想想。”皇上刚才严词拒绝王湘月,现下不可立时答应了咸宁,这样显得太宠溺咸宁,也怕无意中寒了湘月的心。 “父皇,您日夜操劳,这等小事就不用烦恼了,您允了就行了。湘月庶母若是能寻得一个小孩教养,我也多个玩伴儿啊!我一个也孤孤单单的,多无趣。”咸宁噘着嘴嘟囔道。 “还这么贪玩儿,过两年就要出嫁了!”皇上划了一下咸宁的鼻子,转而向王湘月道,“爱妃起来吧,朕答应了。你自个儿托个稳实人去办此事吧,朕该去奉天殿议事了。”亦失哈见皇上独自往前去了,便赶紧追上。 “多谢父皇!”咸宁对着皇上的背影大声喊叫道。 王湘月起身面露喜色,拉着咸宁的手甚是感激。“今日之事多亏明儿相助。” “哎,身为宫中女子,哪个不是身不由己。母亲还在的时候,你一直照顾我,我这么做亦是回报你的恩情,既然我唤一声庶母便有一份母子情分在,替你说话是应该的。”咸宁公主虽是嫡出,身份尊贵,亦受皇上疼爱,竟是一点也不端架子。 王湘月今日随了心愿,也该向宁国公主知会一声。“明儿,我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情回去打理,就此别过了,今日之恩无以为报。” 此时一个宫女端着一盘刚蒸好的紫薯糯米糕经过,咸宁喊住她拿了两块,递了一块给王湘月道:“湘月庶母不用这般见外。”王湘月接过糕点含笑便往回走。 第八章 咸宁初探柔仪殿 自打方圣诡异消失,我便一直侍奉玉顺小姐左右。方圣的消失没有引起我太多担心,因为他身为忠臣后人,纪纲指挥使定会想办法护他周全的。 午后不多时,权玉顺闲极无聊正待小憩片刻,崔玉容便携着一个衣饰华美、面容姣好的女子走进来。“玉顺姐姐,你猜我给你带谁来了?” 玉顺回头看了一眼,眼前这女子生得眉清目秀,年纪与崔玉容一般,衣饰华贵无比,襦衣上粉红待绽的桃花衬着曲折的桃枝,浅水蓝锦缎摇曳于地,雪白的披帛搭在肩上。粉嫩的鹅蛋脸白里透红,弯弯的眉毛似笑非笑,樱桃小口丹朱微启,头上没有耀眼的花簪,只从脑后飘出两缕淡雅的丝带。真是一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这位是?”玉顺不由得疑问,此人定是一个身份尊贵、家世显赫之人。 “你猜我是谁?你猜对了让父皇重重赏你!”此话一出霎时后悔不已,跺着脚微微怒道,“我这笨嘴,怎的把父皇说出来,真没趣!” 大家笑着,眼前这个定是当今皇上的公主无疑了。玉顺扣了扣身“公主殿下,恕奴家眼拙。” 公主看着权玉顺似见到宝贝似的,围着她不住打量,好一个美人!难怪湘月庶母说父皇有了这些贡女便不再宠爱她了。这朝鲜女子果然玲珑俊秀、清丽动人。 “果然是貌若天仙,与我在父皇书房看到的一副画像颇为相似,真真是从画里走出来!”公主不禁感叹着。 “多谢公主夸奖,还请公主移步正殿入座。”玉顺吩咐道,“千儿,快去倒些热茶来!”对于公主刚才那句话大家都没有放在心上,只道她是出于礼貌夸赞权玉顺。 我出门绕到后厨,让厨子沏了一壶上好的祁门红茶。 公主转身拉着崔玉容便朝卧房外走,她俩好似认识许久的姐妹,抑或是她俩年纪相仿更易有相同的志趣。崔玉容一扫初到时的阴翳,像个未出嫁的纯真女子恢复了往昔的欢乐。 待大家坐定后,玉顺道:“今日公主大驾光临真是喜庆呢!方才还见玉容在庭前闲逛,怎的这会儿引来个金枝玉叶?” 咸宁和玉容登时哈哈大笑。 “玉顺姐姐,说出来好笑极了呢!”玉容打趣着,“料姐姐猜不到,公主可是个人精儿。” 原来,玉容来了这两日也是无趣得很,便拉着琴珍去院里看花,哪料西墙毛头毛脑的钻出个奇丑无比的脑袋,可把玉容和琴珍吓一跳。 那咸宁公主上午在谨泰路听见了王湘月与皇上的一番对话,心里不禁好奇朝鲜贡女到底生得怎般美貌,连王湘月都不得不为自己今后的宫廷生活提前做好打算。皇上今日为了北方与蒙古旧部打仗之事烦恼忧心,每日都与大臣议政至深夜,奉天殿更是人来人往,大臣们为了北方战事献计献策,竟是没有一丁点眉目进展。王湘月一向懂得顾全大局,却在见过朝鲜美人后于这个节骨眼儿上跟皇上提出收养子,这便勾起了咸宁公主的巨大好奇。 咸宁在宫中生活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令王湘月如此上心的还真少。莫非朝鲜美女人人都是美艳不可方物的可儿人?想着便心生念头想偷偷去看看。咸宁自小便是众星捧月,人人都说她是个小美人儿。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前去,若是朝鲜美人真有倾国倾城之色,那岂不是要把自己比下去?还不如索性把自己乔装成丑女,悄悄偷看几眼,即使被人撞见也不会太失颜面。 想着便回到东宫唤来彩云帮自己乔装改扮。这样抹抹贴贴一个多时辰方才弄好,咸宁看着镜中的自己甚是满意,长这么大第一次扮丑竟是这个模样。一会儿若是被人看到,他们定是大吃一惊,咸宁就满意了。 咸宁忙不迭的便要出门,彩云拉住咸宁道:“公主,您这样出去怎行?从东宫到柔仪殿得穿过乾清宫和西宫,这让人看见可不得了呢!公主还是遮一层面纱吧!” 咸宁眼睛骨碌一转,“也是,听你的,把面纱给我取来!”咸宁戴上面纱转身便离去。 咸宁在宫中向来独自来去惯了,身边一般不带什么近身侍女。咸宁自小受皇上和皇后宠爱,一起和哥哥们学习骑射礼仪,有一段时间深爱武功,皇上便请了纪纲做她的师父,教了她些功夫,这小毛丫头悟性极高,不出几月便把纪纲教的“飞丹掌”学会,还习了一些轻功。 咸宁本欲再学些功夫,皇后坚决不同意,言道一个女孩子不宜舞刀弄枪,随便习得一些护身之技便可,纪纲正巧也在办一个案子无暇再教咸宁。那段时间一直缠着皇上再派肖和风教她习武,无奈都被皇后拦下了。之后咸宁每次在宫中见到肖和风都追着喊师父。 咸宁来到柔仪殿觉得这么大喇喇进去颇多不便,毕竟自己扮丑前来的,不能以公主身份示人。便绕道柔仪殿北墙,咸宁摘下面纱,踏着冬日颓然的柳树干翻越上墙,不巧玉容和琴珍在院中赏梅,一眼便看见了咸宁,咸宁也不迟疑立马翻下墙示意她俩不要吱声。 玉容吓得站在原地,琴珍年长玉容三四岁,一直对玉容像妹妹一样照顾疼爱,琴珍挡在玉容面前道,“不知是哪宫姑娘,大白天儿的怎的不从正门进来。” “你们谁是朝鲜贡女?”说着咸宁环视了一会儿,从服饰打扮上断定了她俩的主仆关系,只是不太确定是不是五位朝鲜贡女的一位。 “怎的这么小的年纪便选进宫来,你们国君太也荒唐了!看你与我一般年纪便要进贡到我大明为妃也是不易。我叫明儿,你呢?”琴珍看眼前这位女子并没有恶意,便回头看了看玉容退到了玉容身后,毕竟玉容才是主子。 “我叫崔玉容,前日才到明宫中。”玉容稚气未脱傻傻答道。 “你觉得我漂亮吗?”咸宁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这个异国眼里自己算不算美人儿。 “这,容貌都是父母给的,姑娘不必介怀。”玉容无从答起,眼前这位姑娘丑得有点吓人,但是坦率真诚,直接说定会伤了她,所以只是劝解了一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位姑娘。 “我看你长相一般,生得倒是面若桃花,姿色尚在湘月庶母之下,你定是最丑的那个!”咸宁说话一向没个遮掩,只是眼前的朝鲜贡女显然不符合自己对倾国倾城之色的标准。王湘月为何要冒惹怒父皇的险求父皇准她收子? 玉容被咸宁一句话囧在那里,竟不知说什么好。 “还有呢,其他贡女在哪里?”咸宁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在文武官员和后宫中向来不把谁看在眼里,这次也不例外了。 “明儿姑娘,你是要找玉顺姐姐吗?她是我们五人中最漂亮的。”玉容答道。 “你真是聪明,快些带我去见她!” 此时眼角拉下的胶皮翘起了一角,耷拉眼登时变大了,玉容发现之后不禁咯咯笑着。 “明儿姑娘,你脸上的胶皮都翘起来了”过去便帮她撩开,走近才看清明儿姑娘满脸都是假象,眉毛粘得歪歪斜斜,眼角被胶黏住,几颗痦子一碰就划拉出长长的痕迹。“明儿姑娘,你还是去我屋里洗漱一番吧,你这样怎么见人呢?”说着拉上咸宁就往寝殿走。 咸宁心里甚是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相挟进屋去了。 琴珍端来热水,玉容帮明儿一点点取下脸上的假胶,拭去那些拙劣的化妆痕迹,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便说开了。 “说来我和朝鲜也是有些渊源的,前些年朝鲜国君觐见父皇,说他父亲有疾,需要什么什么沉香等珍贵药材医治,并请求与大明通商。那次下朝之后父皇宴请了你们国君和王公大臣,我在席间还小捉弄了他呢。”咸宁漫不经心的说着,“我看那李芳远长了一撮长胡子却斯斯文文,正巧一个小宫女端着父皇御赐的酒水还未行至席上,我便偷偷溜过去让那贡女将酒水给我,我端回后面的隔间。” “我身上没带什么东西,便把母后平时吃的“白露丸”掺进这香气浓郁的****大曲中,还让厨娘弄了些姜汁与蒜汁搅了搅。我端着案桌给李芳远倒酒,还被父皇训斥胡闹呢。不过好笑的在后头,我跟父皇道:‘朝鲜国君远来是客,我作为父皇女儿不能像哥哥们那样驰骋沙场报效国恩,也不能封王领地保一方平安,现下只能做点端茶送水的小事替父分忧’,呵呵,父皇拿我没法子,我便过去为李芳远斟酒,看着他饮下那杯清冽的美酒,我心里偷着乐呢!你猜怎么着?李芳远一饮而尽,还回味许久,竟起身拜谢父皇,说此酒清如水晶,香如幽兰,入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不息。我心里着实奇怪,只道:‘朝鲜国君喜欢便多饮几杯,这壶瘦杯小,待我再去取点来’。 “你是要呛死他么?”玉容不禁好笑,但还是微微蹙眉,毕竟是自己母国国君。 “你且听我说,我端着酒壶不是去厨房取酒,你猜我去了哪?”咸宁不时的卖关子,玉容摇摇头。 “我绕到了大疱厨旁的配药房问那医官要了一位极苦的药。” “这药岂是能乱吃的?”玉容天真的问道,她从小生长在官宦世家,知书达理,哪里像咸宁这般被娇宠坏了。 “这一味药吃不死人的,名叫云连,产自西南,是黄连中味道极苦的。我心下想就这味药了,便给医官儿要了几钱倒进壶里摇了摇。待我端上去让李芳远再饮时,他竟像方才那样大口一饮,当时便忍不住喷吐出来。舌头吐得老长,跟无常鬼似的。”说着咸宁调皮的把舌头一伸,眼皮一翻,有模有样的学起了黑白无常。 “哎呀,那可是国君大人啊,你怎敢如此对他!”玉容知道国君当着众人的面出丑,顿时有点焦急,但是却又觉得好笑,看着咸宁想气恼也气恼不起来。 “那李芳远倒是明事理的,起身便向父皇连连谢罪。嘿嘿,想那李芳远定是恨我在心里,明面上不说出来呢。不过有父皇与母后在,我才不担心呢! “后来呢?” “后来呀就散了呗,说也奇怪,我当天傍晚在曲清池玩耍遇到他,他还说我的酒乍进口时奇苦无比,稍过片刻便隐隐回甜、醇美悠长。我当时还道这李芳远莫不是被我的云连给吃坏了脑子?但转念一想,他定是诈我,我才不上他的当呢?”咸宁得意的笑着,仿佛自己识破了李芳远的动机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上什么当?”玉容还是傻傻追问,用清澈的眼神瞪着咸宁。 “他这么说定是要我也去尝尝那酒,我偏不尝!”咸宁捂着嘴笑道。 顿时两人不禁然掩袖开怀,越说越是投机。 崔玉容和咸宁公主聊了近半个时辰,咸宁也恢复了妆容,崔玉容便带着咸宁来到了“天水阁”找权玉顺。 第九章 面见皇上 玉顺听完二人相识趣事也打心眼儿里喜爱咸宁,能在威严肃穆的高大宫殿中不用恪守繁文缛节,活得率真洒脱是幸福的。有这样的一个人儿鲜活的出现在被束缚得沉闷惶恐的宫殿人群中,让自己看到了未来的生活或许还能有一些美好。咸宁才是上天最眷顾的宠儿,有权倾天下的父皇母后庇护,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任其挥霍,可以做一切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以任性的捉弄任何人,包括她的父皇母后,可以不知何为饥寒困苦身不由己,可以穿着华美的衣饰四处玩耍,可以前呼后拥无数宫女太监为她鞍前马后、提心吊胆。可是自己却必须做一个坏人,去破坏这一切的美好,残忍的将一个女孩儿美丽的公主生活一步步化为泡影,甚至在她内心植下可怖的、不可原谅的恨。 权玉顺心里盘算着,不禁轻叹了一声,这一声轻叹在我耳朵里拂荡,就像前日初到宫中时候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玉顺拉过咸宁的手:“公主真是聪颖过人,今儿就随了公主心愿。千儿,去把尚清、淑和、雪贞三位妹妹请过来,好让咱们的公主大人瞧瞧,和天生丽质的公主相比,咱们可真是个个歪瓜裂枣呢!”一面逗趣的说着,一面仔细看着公主粉扑扑的小脸。 咸宁亦看着玉顺:“权姐姐,你真真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莫非你真是天仙下凡么?” 玉顺只当咸宁说痴话,“公主抬爱,叫我声姐姐真是折煞我了。我们都来自朝鲜属国,不比天朝公主您尊贵,以后切不可再叫姐姐妹妹的。我们都是进贡来作妾侍的,有什么身份可言?”玉顺看看玉容,郑重温婉的说道。 “那我还是叫你权美人吧,这样既不乱了辈分,也不乱了身份。”咸宁此话无心,却实实在在警醒着权玉顺,她只是个异族妾侍,怎比得上她天朝嫡出公主的身份? “只要公主高兴,就这么叫着吧。”权玉顺敷衍着。 “我叫朱智明,你就叫我明儿吧。我不喜欢大家总是公主公主的叫,我有名字!” “好,明儿!”权玉顺友善的看着这个懵懂的少女。 我领着任尚清、李淑和、吕雪贞进来之后,权玉顺说道:“妹妹们,快来见过咸宁公主。” 三人纷纷委身福了福,“见过咸宁公主!”三人并不知咸宁性情,只道是像王湘月那般颐指气使、居高临下。起身后便低头规规矩矩的站立一旁。咸宁依次打量着三人,三人也小心谨慎的不知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片刻之后咸宁抚掌大叫,“哈哈哈,我放心啦放心啦!”弄得三人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咸宁的贴身婢女彩云从正门匆匆跑进来,附在咸宁耳边说了几句话,咸宁立刻蹦蹦跳跳,手舞足蹈的喊道:“太好了太好了,快带我去。”说完一溜烟就走了。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权玉顺笑道:“公主定是又遇上什么有趣的事了。” 李淑和嘴快,“这堂堂天朝公主怎的这般没有规矩,既是要见我们为何不说话就走了,这样举止毛躁,真是半点儿公主样儿都没有。” 权玉顺斜了她一眼,“公主什么样儿是你能随意置喙的吗?上次的教训还没挨够,今儿出言这还般没大没小,要是还不管住自己的嘴迟早惹出大祸来。” 任尚清见权玉顺语气严厉,一跺脚噗嗤一笑,“权姐姐说的极是,在这皇宫不比在自家屋里,这前后左右都是耳朵,以后说话还是要拿捏住分寸。不过话又说回来,淑和妹妹向来快人快语,说话有欠周全也是有的,这不是公主走远了才说的吗?咱们都是好姐妹、自家人,听听也就罢了,不用太苛责她,以后多注意就是了。”一面说着一面拍了拍李淑和的手以示慰抚。 权玉顺看着李淑和低头绞着手里的绢子,也知道自己刚才语气太严肃了,于是放缓了语气道:“淑和妹妹快人快语本是好事,但是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绝对好的。在这后宫之中哪个的肠子不是绕了千百圈的?只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被治了罪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的,凡事都应小心为上。” 吕雪贞说话一向是看脸色的,就像墙头草一般。吕雪贞道“玉顺姐姐说的是,自家人说说就算了,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玉容觉得她们想的有点复杂,便插话道,“玉顺姐姐,你发现没有?公主跑得好快,连那婢女都追不上。” 玉顺对着玉容笑笑,“想来那是一件极有趣的大事呢!” 我站在旁边听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公主的突然来访。不觉昏昏然,觉得世界在摇晃,好吧,两眼一抹黑晕倒了。 等我醒后,秀儿拿着一碗浓浓的汤药正在喂我,我确定我是被这药汤苦醒的。秀儿一脸没好气的看着我,弄得我霎时火冒三丈,顿时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怎么?不想照顾我就不照顾呗,在这给谁脸色看呢?” “谁愿意照顾你了?”说罢放下碗转身走到一边自个儿气恼,“亦公公传话说皇上晚上召见我们,谁想你好巧不巧的晕倒,玉顺主子让我在这里照顾着!”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已经知道她的心思。皇上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虽然我也十分的非常的不是一般的想见皇上,但是也没有必要这样啊,以后有的是机会,真是小家子气。我安慰道:“没事的,咱们现在就去,在屋外偷偷看一眼便是。” 秀儿开心的拉着我就往外跑,一点也不顾及我这孱弱的小身体。为了证明我身残志坚,我急忙穿戴一番就小跑着跟出门去。 没一会儿功夫我和秀儿便到了奉先殿外,只见门外一列锦衣卫把守,哇塞!这才是具有世界水平的高颜值啊,朱棣也真是懂得享受生活,身边一群莺莺燕燕就不说了,还有一票帅到爆的锦衣卫!秀儿扯了扯我的衣角我才回过神来。 此时纪纲看到我们在奉先殿门口傻站着,便走过来道:“可是千儿姑娘!”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我掩饰着内心奔腾的浪花道:“指挥使有礼了,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 纪纲也不多言,一个手势锦衣卫便分开两边留出了一条道,我和秀儿低头匆匆进去,进去没走多远,秀儿拉着我低声道:“吓死我了,那锦衣卫个个跟死神似的一脸杀气。” 竟然敢说我心中的男神,我白了她一眼,“懂不懂欣赏?那叫帅,大写的帅!特别是指挥使大人,那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节奏,不知他年方几何?有无家室?”我能想象到我当时花痴的表情,真真是桃心满天飞。 “你是不是被吓傻了?又胡言乱语,还年方几何,你还想娶指挥使不成?”秀儿估计是受我传染,也开始跑偏了。 “秀儿,人的思维一定要学会转变,就像‘花容月貌’也可以用来形容男子,以后这个世界是朝着雌雄同体方向发展的,女的留短发,男的养长发再正常不过了。”原谅我词汇量的匮乏,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现代人的生存状况,实在是太颠覆古代人思想了,如果他们也能穿越到现代肯定是活不下去的,看见满大街大长腿绝对捶胸顿足,觉得人类道德已经沦丧殆尽了,情操高尚点的直接举身赴清池或是自挂东南枝了。 行走说话间亦失哈迎头走来,“两位姑娘还请留步,皇上与诸位朝鲜佳丽正在里面呢,你等侍候在外方可。” “亦公公,那其他随侍的侍女在哪里?” “她们在里面伺候着,两位姑娘有事大可进去,老臣通报一声便是,若是没事还是在外面伺候着,以免扫了皇上兴致。”亦失哈看我和秀儿都是空手而来便知我们没有非进去不可的必要,并且皇上与大臣朝议一天也没有拿出解决北方战事的方案,一天下来已经是疲惫不堪,突然想起召见朝鲜贡女亦失哈心里才稍稍踏实点。 亦失哈跟随皇上多年,鞠躬尽瘁深得皇上信任,事事都为皇上着想,看着皇上每日殚精竭力日理万机,他急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做事处处细心周到多为皇上分忧而已。 “多谢亦公公指点,那我和秀儿便在外等候,有吩咐公公随时传唤便是。”我扣身答道。 亦失哈微笑点点头,器宇轩昂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娇逸和傲慢,却是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男人魅力。我心里暗暗好笑:这个亦失哈要是不当太监,到现在这个年纪肯定是迷倒一片少女,‘男人魅力’和他虽然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但是他行事说话的气度当真是值得人赞叹!难怪皇上如此信任倚重他。 第十章 千儿拜师高手 我和秀儿看着亦失哈带着两个小太监走远便绕到没人看守的侧门坐下。 没多会儿,殿内传出了悠扬美妙的笛声。曲声若即若离,虚无缥缈。如春风散落满殿,在微微寒冷的风中飘荡迂回,恍惚间不知笛声何处起,回绕树枝空寒梦。这首曲子是朝鲜名曲《芙蓉雪》,玉顺小姐自小就爱吹笛,玉笛更是从不离身。千儿与玉顺小姐经常在湖畔闲坐,无聊时玉顺吹一曲《芙蓉雪》千儿就在一旁静静听着。权寻珠也爱吹笛,偶尔听过玉顺吹奏这首曲子,当时还赞叹玉顺吹得出神入化、高雅悠扬。权寻珠或许是缺少那份对笛子的热爱,她的笛声总是欠一丝韵味和抚人心潮的灵动。 今晚她的笛声空灵遥远中能清晰的感受到些许凝滞与失落,顿时让我为真正的权玉顺和千儿感到惋惜。她俩虽不说像俞伯牙、钟子期那般有高山流水的默契,但至少心意是相通的,现在的千儿和权寻珠却是各怀心思。 曲终便隐约听见有人抚掌之声。 我和秀儿偷偷往门缝里看去,只看见一行人分开站立,皇上好巧不巧的被左首垂下的帘子遮住。你妹的,时不我与是怎么着?姐姐我带病之身前来瞻仰皇上圣颜,完全不给机会啊! 就在我与秀儿你争我夺从门缝中看现场实况时,纪纲朝我们走了过来,“两位姑娘为何站在此处?”声音严肃却没有呵斥之意。 “指挥使大人,我们只是站在这里静候吩咐。”做贼心虚的时候千万不要过多分辩,要不然会适得其反,这是我在现代鱼龙混杂的人际相处中摸索出的真理。 “既是静候吩咐,那静静候着便是。”纪纲像个老师或者说是长辈,用以上对下的口吻交代我们。 “是,是”我和秀儿头如捣蒜。 待纪纲走远,我和秀儿从紧张中刚缓过点神来,后背有人一拍,我的神仙啊!要不是为了保持我在心上人心中的美好形象,我真是要尖叫着跳起来呢! 回头一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看着我们,不是咸宁是谁?谁还能在这皇宫自由来去?这娃真是儿童期和青春期综合症,到哪都有她好奇的眼神。做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多好,那绝对是前世拯救了银河系,这一世才投胎做了皇室最受宠的嫡公主。事实证明,生活水平太优越了也不是好事,因为会有大把时间让你去关注别人的事情,简单说就俩字“闲的”。 “你俩怎么坐在这里呢?”咸宁也没等我们回神开口便问。 “公主,你怎么从这冒出来?”我问道。 “嘘,小声点,纪纲那个铁面官儿听见就不好了,我方才从正门进被他拦下了。说是皇上在接见朝鲜特使与贡女,不便我进来。”咸宁很小声的说道。敢拒绝公主,看来纪纲还是有点思想道德高度的,这明显不畏权势嘛。不错不错,人品加分! 说着咸宁就绕过去直接进入殿内了。真是感叹啊,公主就是公主,待遇严重不一样啊,躲过了纪纲就可以大大方方进去找她老爸。我和秀儿则惨兮兮的守在寒风中。回也回不去,这简直就是自找的。闲来无事我就做起了第三套广播体操,伸伸腿伸伸胳膊。那画面真是太美我不敢看,和这个时代古朴气息太违和了。 正锻炼身体增加热量呢,只见纪纲和肖和风、上官迟三人朝侧墙飞檐走壁追去,又是黑衣人,只是这黑衣人轻功明显比方圣好百倍,不对,应该是千万倍。一纵一跃那黑衣人就消失在夜色中,剩下三人不知从何追起。 上官迟刚要吹哨示警被纪纲拦下了,“皇上今夜难得有兴致听曲,先在奉先殿周围加派人手,勿要惊扰了皇上。” “那黑衣人武功不在纪大人之下,只怕是潜入其他行宫,或是藏匿在什么地方亦是后患!”上官迟心有不甘。 “那黑衣人到皇宫不止一次,以他的身手若是要行刺皇上易如反掌,数次潜入皇宫却不行凶,着实令人费解。这次且让他去吧,待他下次来了再捉他不迟。”纪纲解释道。 “那黑衣人身手确实神鬼莫测,进入皇宫数次我等竟是一次未能察觉,这次也是纪大人眼疾手快追来我等才知道竟有如此无视我天朝威严之人,把皇宫当成街市般随意进出!”肖和风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责任重大,也是锦衣卫中年纪最小,少年得志的美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便能有此作为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三人回到奉先殿,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秀儿坐在台阶上靠着柱子呼呼大睡。突然冒出个黑衣人往我右肩一点,我还来不及惊呼,立时就呆在原地动弹不得。我心里还想,此时纪纲大人来个英雄救美就完美了。可是我刚要张口,发现我的舌头和嘴都是麻木的。那黑衣人过去往秀儿肩上又是一点,秀儿瘫软昏死过去。我得想办法让纪纲大人知道我现在被劫持了。 那黑衣人拉下面罩,嬉皮笑脸的道:“哈哈,妙!真是妙啊!我这老不死的来皇宫找徒儿,徒儿没找到到却找到另一个徒儿!” 面前这老头眉毛吹到耳迹,虽是个老头儿但面色红润,精神翟硕,瘦高个儿,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你被我点了穴不能说话,但是我帮你解开穴道,你可不能大呼小叫啊!不过叫了也无妨,那些个锦衣卫都是饭袋子抓不住我的。”说着往我肩上又是一点,我开口便叫到:“师父,师父,是我呀!我是雯雯啊,庄雯!”眼前这个老头被我吓了一跳,他往后跳了小半步道:“你认得我?” 其实我不认得眼前这个老头,我知道现在我在另一个时空中,真是太像了。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很多,偶尔撞脸虽然也是小概率事件,但是两个时空重叠的话概率会变大。我自知自己太冲动了叫了他‘师父’,毕竟在异时空中我没有一个认识的人,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事物我还在恍恍惚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按照老天安排的生活节奏走下去,待我寻到机会便回到现代。 “其实不认得,只是见你很像我一个故友。”我不禁怀念遥远的过去,太遥远太遥远。 “这就对了,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徒儿没错了。快来快来拜师,省的夜长梦多,到时候你反悔可就不好了。”老头儿做事倒是挺利落的,但是也太欠考虑了。 “拜师这事好说好说,你得让我知道你是谁,拜师跟你学什么吧?我可先说啊,坑蒙拐骗、伤天害理的事我可是不会做的。”我坚决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给卖了,得弄清楚再决定。 “拜了就知道,保证不坑蒙拐骗、伤天害理,多少人想投师我名下都来不及,你干嘛磨磨蹭蹭的,来来,快磕头,师父这一身本事终于有继承的衣钵了。”老头儿完全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看似玩世不恭,也是个老江湖了。 “我被你点穴了,不能动弹如何拜师。”其实我是想开溜的,但是觉得他武功高超肯定是逃不出去,那我就趁拜师时候无意碰个柱子,崴个脚惨叫一声什么的引起锦衣卫注意。我虽然能够开口说话,但是大叫捉贼的话,这老头儿岂不是分分钟结果了我? “说的也是”老头儿过来往我腿上一点,登时全身舒畅,我还来不及做个伸展运动腿弯儿一麻顺势就跪下去了。“乖徒儿,为师收下你了,好了,你以后就是我‘北冥尊者’第三个徒儿了!” 我内心是拒绝的,因为这不是我自愿跪的,再者我心中永远就只有一个师父。但是眼前这老头儿和师父真的是太像了,在这个诡异的时空遇见一个脸熟的人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不管了,先拜了再说吧,这老头儿没那么邪恶,慈眉善目的。 老头儿开心得手舞足蹈,“好好好,好徒儿,为师今晚这趟皇宫算是没有白跑!” “我现在已经是你徒弟了,总该说说来龙去脉了吧。我总不能稀里糊涂的拜师后连师父是谁都不知道吧?”我本想套他的话,但是已经上了贼船,问了又能怎样。 “不是说了吗?北冥尊者。” “这是你的尊称又不是你的名字。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咱俩初次见面,你怎知我就是你徒儿?”有时候我还是相信缘分这件事的,无论自己争取还是不争取,事情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原点的,过多挣扎只是徒增波折和烦恼。 “哈哈,我喜欢,做事就要讲求一个追根溯源。为师本名张清辉,‘北冥峡’掌门‘北冥尊者’,今夜本是前来捉拿我那不成器的徒儿,也就是你二师兄了,不料暗夜中见你骨骼异于常人,站立之时身端腿直头顶百会穴气血充盈,脚下涌泉穴亦如此,且你的手臂腕力轻盈柔软,只要细心雕琢定会成大器的。” 说完老头儿就走了,走了,走了。 说好的,教我武功呢?~~ 第十一章 玉顺侍寝 话说今日下午我晕倒之后,没多久亦失哈便前来传话说今晚皇上安排在奉先殿召见五位美人。 任尚清浅笑道:“这两日也真是难熬,总算是得见皇上了。” 权玉顺道:“这一日总是要来的,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样。看来尚清妹妹是极想见皇上的,才两日便觉得难捱!”玉顺说着不禁含笑打趣。 “可是我不想见皇上,姐姐”崔玉容嘟着嘴,拉着玉顺的手道。 李淑和因为刚才权玉顺训斥了她几句,她心存芥蒂,此时亦是低头不语,好似用自己的无声告诉权玉顺她不说话便是了。吕雪贞跟着大伙儿笑了笑也不多语。 大家回到屋里收拾打扮,面见皇上是一件隆重盛大的事情,因此大家都精心自己的妆容与服饰。玉顺拿出了那支雕琢精细、剔透无暇的玉笛,这是玉顺的心爱之物,今晚的成败就在此一举。 玉顺盘起了高高的飞天髻,珊瑚紫玉冠高高束在头上,两根淡紫色的丝带扎住脑后盘绕好的发髻,一支镶嵌着蓝田玉的登梅簪斜插在前额左侧发髻,一身淡雅的浅紫华服上紫红的玉兰花娇艳欲滴。 任尚清头上戴的是翡翠如意冠,一袭淡雅玫红,真真是明艳动人!李淑和则是水蓝华服,配上浅绿霞帔,一支赤金蝴蝶簪盈盈欲飞,吕雪贞草绿华服上缀以星星点点各色红花,顿觉春意盎然,崔玉容淡绿华服上隐隐透出微黄的大花恰如其分的衬着她略显幼稚的脸,头上乖巧的喜鹊簪花步摇让她多了几分顽皮。 夜色渐渐暗下来,美人们安静却又忐忑的等待着今夜的传唤召见,就像冬日里的河流,表面平静的冰层下流淌着的是奔腾的流水。 黄公公引着她们来到了离奉天殿最近的奉先殿。或许黑夜可以掩饰一切丑陋和美好,所以它显得比白天更加包容。白天焦急的等待在夜幕缓慢的降临过程中被逐渐隐藏,一行人在夜色中行走,来到灯火通明的奉先殿时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 奉先殿内并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宽大的沉香木阔榻旁悬着苏锦罗帐,帐上绣满了莲花。殿顶悬着一颗硕大的明珠,照亮了整个宫殿。 五位美人进入殿内伏于地上,堂上坐着的便是天朝皇帝,他可以肆意俾睨天下,傲视宇内,他顾及不到眼前的女子此刻复杂与惶恐的心情。台基上缕缕熏香腾起,一切都是那么安静,与深宫中皇帝应有的奢靡生活大不相符。皇上摈退左右缓步走下来,说了一声:“平身。” 五人轻盈起身却是垂首不敢抬眼与之相视。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沉稳成熟中温柔至极,似乎舍不得伤害他们此时战战兢兢的心。皇帝看到权玉顺时愣了愣,再仔细打量,腰间还携有一支玉笛便问道:“你会吹笛子?”权玉顺轻轻点头:“是”。“你叫什么名字?”“权玉顺”“好名字!玉本洁净透亮无暇之美物,顺又含女子贤德恭顺之意!真是人如其名!” 皇上走近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权玉顺惊得身子往后倾了倾,但最终还是没有躲太远,皇上单手支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脸许久方才放下。皇上又看了看其余四人便回到榻座上。“权玉顺,你且吹奏一曲与朕听听。” 权玉顺上前几步取下腰间玉笛便娓娓吹奏起来。 皇上被权玉顺的笛声迷得神魂颠倒的,躺在榻上眯眼养神竟不知此时身处何处,飘飘然若飞临仙境,然而曲中却含有一丝幽怨和惆怅,让人闻之心生怜爱。一曲终了,皇上问是何曲,原来是朝鲜闻名遐迩的《芙蓉雪》,不禁抚掌大赞。当即留下权玉顺侍寝,其余四人便回柔仪殿歇息。 此时奉先殿外的我正被张清辉那老头儿强行收为徒弟呢!既然都拜师了,以后还是尊称他一声师父吧,好歹在这个尊卑观念极深的时代,我一个命如野草的小婢女能在江湖上有个师父或者说能算得上北冥峡的一弟子也不枉我穿越一回。至少身份地位不至于低贱至此吧。 师父一溜烟儿走了之后,我在风中凌乱了一会儿。只见任尚清、李淑和、吕雪贞、崔玉容和一众婢女、太监出来,却不见权玉顺与张台季出来。我看着一行人走远,又在殿外眺望了半天儿。 这时纪纲大人过来了,我刚想询问玉顺小姐为何不出来,纪纲大人一个箭步走过来,往地上躺着的秀儿腿上一点,秀儿便悠悠转醒。我也是太心急,看见纪纲智商基本为负了,竟没想起来师父还没有帮秀儿解开穴道啊!纪纲转头问我:“这位姑娘被何人点穴的?” 我即使智商为负,基本的思考能力还是有的,我忙答道:“回指挥使大人,我也不知道,我方才也中了人的计,才醒没一会儿就看见贵人们出来,但是我家主子权玉顺小姐迟迟不出来一时情急担心她,故而来不及通报大人方才之事。” “你家主子今夜留在这里侍寝。刚才可看清是何人所为?”对于皇上宠幸谁,纪纲一点也不关系,他关心的只是皇上的安危。 “夜里太黑,我们也没有看清。”我可坚决不能出卖师父,转头看了一下秀儿正一头雾水的看着我和纪纲大人,谁让你刚才呼猪头的,想知道偏不告诉你! “那你二人也回去歇息吧,皇上这里安排了伺候你主子的人。”纪纲说道,也不挽留一下,真是的。 “那我们就告退了。”说着我和秀儿便回柔仪殿了。因为我好死不死的那个时候晕倒,玉顺小姐让秀儿留下照顾我,侍奉玉顺小姐的人当然只剩张台季那小太监了,大伙儿本说就让秀儿去,可是权玉顺非是不肯,说与我情同姐妹,一定要一个放心儿的人照顾我,便硬是把秀儿留下照顾我了。 权玉顺此行身边没有贴身近侍,只带了张台季去,自然被留宿奉先殿也没我俩啥事了。我和秀儿纯属是自个儿颠颠跑去的,权玉顺还不知道呢。 我心道:权玉顺受皇上垂爱是必然的,但她吹奏那曲《芙蓉雪》真是模仿到位,若不是我自小,应该是千儿自小便和权玉顺一起,还真是分辨不出其中端倪呢。权玉顺就这么被皇上看上了?我悲催的挨了一晚凉风,连皇上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那皇上想来应该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貌似潘安吧!基因肯定优良啊,哪朝皇帝的老婆不是个个貌美如花?生下的皇子也肯定继承母亲的貌美,子子孙孙这样传下去,那岂不是皇帝都是个个高颜值男神? 可是这一夜对于权玉顺来说无疑是既悲伤又释怀的夜晚。一个女子就这样将自己交付于一个素未谋面却要终身倚靠的男人,以后的每一步注定如履薄冰,将一个国家的荣辱身系于自己孱弱尚需要支撑的肩头,没有人可以倾诉其中的滋味,这终究是一场因为尊严与使命而诞生的婚姻,所以只能让自己强大,因为没有人能替自己做这一切,也没有人能阻挡自己做这一切,哪怕是亲情面前。 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将自己全部的最宝贵的一切献给了眼前这个俾睨天下的男人,这是多少女子的梦想,在她们眼中得到皇上的宠幸是一件无尚荣耀的事情,这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男子。 他肆意的摧残自己的躯体,权玉顺没有拒绝的权力,她或许是幸运的。有的嫔妃苦心经营多年才有今日威风与地位,有的受尽屈辱和波折才能与皇上见上一面,有的甚至无缘面见皇上一面在深宫中孤独终老。自己初次面圣便得圣意,在尚未加封前就侍寝,这是多么荣耀与值得众人称手道贺的事。 这一夜权玉顺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她受尽皇上的百般温柔爱抚与软语香吻,筋疲力尽之后双双沉睡。天蒙蒙亮便被一行华衣宫女吵醒,她们鱼贯而入,伺候玉顺起床梳妆,身侧早已没有了皇上的踪影。 当今皇上无疑是一个勤勉的皇帝,他心系天下却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他爱民如子却残暴嗜血视命如草。这是一个旁人无法说清道明的皇帝,他对待蒙古的铁血手腕儿昭示着大明的气节与霸主地位,疆土是不容轻易割让的,哪怕挥师百万血染北疆,大明绝不会低头!然而对待自己的前朝旧部子民与违逆惹怒自己的人却残暴得肆意捕杀、灭族,毫不顾念亲情与情分! 皇上早起上朝去了,一出门便吩咐亦失哈明日行册封大典。亦失哈吩咐下去,后宫登时忙得炸开了锅,权玉顺昨夜侍寝亦被大伙儿传得沸沸扬扬。一时之间一段佳话传扬开去,有说权玉顺笛声起时有人看见凤凰栖树,皇上沉醉其中;有说权玉顺是九天仙女下凡,曾在皇上梦中出现,故而皇上一见倾心。 第十二章 修炼洗髓经 昨夜我与秀儿回到柔仪殿都为玉顺小姐感到高兴,自己主子得宠,我们就可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秀儿一直对自己昏睡之事感到奇怪,我却是为自己为何突然晕倒感到奇怪。我自小就茁壮成长无灾无病的。无缘无故晕倒,除非我见到鬼了,这是一种见到鬼的最佳保护方式,别叫唤别抵抗,晕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了就一切烟消云散。 我与秀儿回到柔仪殿躺下之后便开始闲聊。 “千儿,刚才真有什么黑衣人吗?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睡着了被点的穴,你当然不知道了!”我觉得这就是废话,这么冷的天还能睡着,也是无敌也! “那意思就是你看见黑衣人了?”秀儿智商还算正常。 “看见了,但是就一眼我就被点晕了。”姑娘我还要自己想点事情呢,我敷衍着她。 “哇,那黑衣人这么厉害吗?连锦衣卫都捉拿不到!”秀儿那崇拜的语气让我心里小开心了一把,那可是我师父哟! “这世上高手如云!”我一直对自己晕倒持怀疑态度,接着问道:“秀儿,昨日下午我晕倒之后可有医官儿来看过,或者懂点医术的人看过?有没有说我为什么晕倒?” “没有,真以为自己金贵呢!尚清小姐略懂医术,帮你把脉之后说无大碍,说你太劳累了,多休息会儿就好了。” “既然没什么大碍,为何玉顺主子要把你留在我身边照顾呢?这样玉顺小姐身边连个近身侍奉的人都没有。”我好奇道。 “玉顺小姐待你可不比一般人,你可是玉顺小姐心尖上的人!”秀儿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左不过是玉顺小姐疼我。 “噢,玉顺小姐如此待我,真是无以为报,今后咱们都要尽心尽力侍奉玉顺小姐才是”秀儿一向单纯天真,没什么心眼儿,跟她多说的话指不定哪天就被她不小心抖搂出去了。 “嗯,是呀!”谈话结束,没啥收获,打算平静睡觉的,突然秀儿蹦出一句话:“不过晌午时候,不是咸宁公主来柔仪殿么,我和小季子到后厨让宫人送点茶水、炭火过去,远远看见黄公公从后面的永福宫过去,看样子是从柔仪殿出去的,如果只是路过的话,应该是从南面直直走过才是,不会拐到永福宫与柔仪殿中间长廊的。” 我立马一骨碌坐起问道:“你可看清了?” 秀儿吓了一跳,“许是我看错了,隔得太远,当时有事在身也没多留心。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睡吧!”我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但是没有证据之前还是不能妄下结论。 我闭目在思考今日发生之事,秀儿已经开始呼呼大睡了。这才来皇宫几天啊,就发生这么多事情,信息量有太大,我得好好捋捋。一切都那么诡异。 如果黄公公真是从柔仪殿出去的,那他为何不是从前门,而是从后厨的小道?若不是重要的事情,差一个小太监来通传一声便是,怎的还亲在跑来?想到此节我睁眼坐起,苍天啊,吓死宝宝了!床前一黑影伫立在那,眼睛笑眯眯的看着我,那一瞬间真的想装死的。定睛一看,不是师父是谁? “师父,虽然咱俩已是师徒关系,但是女孩闺阁卧房你怎能随意进出,太不考虑我的感受了。让人看见那就名誉扫地啦!”我心里还突突跳着。 “乖徒弟放心,那些饭袋子看不见的。师父适才走得太急,后来一想,既然收你为徒就得教你点本事不是?但是现下还不是时候,师父专门回来拿一信物给你,以后你走到哪里都是我北冥尊者的乖徒弟啦。”说着师父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项坠子,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坠在链子上,铺开的双翅振颤有力,仿佛要冲破云霄般势不可挡。 “师父,这雄鹰杀气太重了吧,女孩子还是柔美安静点好。”我仔细看着手中的坠子。嘣一声脑袋瓜被师父一敲。 “小兔崽子,给你就收着,多少人求不来的。这不是雄鹰,这叫鲲鹏。”师父真是毫不留情,敲得我脑袋嗡嗡直响。 “师父,其实我内心是极喜欢这个鲲鹏吊坠的,庄子《南华经.逍遥游》中有记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嘿嘿,我对鲲鹏这种传说中的神鸟非常的心驰神往。”我好歹还是热爱国学的,庄子《逍遥游》还是能背一点的。我兴奋的戴到脖子上,藏在领口下。 “我就说,师父眼光错不了”说完这句话,师父沉思了一会儿道,“哎,还是会错的,为师就收错了个徒儿,真是辱没我北冥尊者的名号啊!” “师父,是不是我的哪个师兄背叛师门了?”我就喜欢八卦这些。 “待我捉住那臭小子再说吧!”师父若有所思“乖徒儿,事不宜迟,为师现在就教你两招。”说着就一把将我提起。 我心里叫苦不迭啊,大半夜的,我都在呼呼的寒风中站了一夜了,能不能让我睡个美觉精神倍爽儿的再习武呢? 我惨叫道:“师父师父,您先稍等一会儿啊,我有话要说。” “一边练一边说也是一样的,你说吧师父听着的。”师父虽然嘴上说着,动作根本就没有停下来。 师父拉着我的左臂往侧边一绕,在我快被甩飞的时候又一把捉住,“这一招叫‘插翅难飞’”双腿被师父横扫过来我翻到过去,眼看就要头着地了,师父拦腰一推我又立正了,“这招叫‘破地云飞’” “师父,我身负重伤的!!!”再不停手我要被折磨成粉碎性骨折了。 师父立马停下手问我受了什么伤? 我把袖子往上一撩,登时便是满臂烧伤的疤痕。师父显然是吃了一惊,问道:“乖徒儿,你身上的伤势从何而来,为何这般可怖?” “师父,是一年前被大火烧伤的,得亏有医术高明的医官儿给精心医治,否则现在还没有结痂呢!”我回忆那场凶猛的大火,和罪恶的一切。我想为玉顺小姐报仇,可是事情来龙去脉尚未查清楚,无奈自己又是一个人微言轻的陪嫁贱婢,又什么能力为死去的主子报仇呢? “作孽啊,小小年纪便经受这些。这样吧,师父先不教你习练武功,师父这里有一本《洗髓经》,你每日坚持修炼,师父得空便来指导你,如何?”师父从怀里摸出一本秘籍。 我两眼放光,传说中的武功秘籍啊,说不定就练成什么盖世神功了。我也太幸运了,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师父像换了个人,从嘻嘻哈哈切换到了一本正经频道,严肃的说:“所谓‘洗’即洗涤、净尽之意;人体血气生发即为‘髓’,‘洗髓’是通过修炼使人体真气旺盛,经络关窍通畅舒展,将身体后天的污秽洗涤尽净,从而智****开。其中九节炼之可使残躯复生,哎,这亦是很多宦官争相抢夺练习之故啊!乖徒儿,你得做好吃苦的准备了。这洗髓之法修炼甚为艰巨,非普通人能承受,因此你若是真想使肌肤恢复如初,得为常人不可为!你得想清楚了。” “师父,我愿意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突遭横祸使周身肌肤尽毁已是对父母最大的不孝,如今因这满身疤痕内心自卑不已,虽得师父垂青却是徒儿心头痛事!徒儿一定勤加练习,恢复昔日自信!”嘿嘿,有神书在此,必须得练啊!想我可以靠脸吃饭的,如今只能靠才华。 “好!师父这就把心法传授于你。”师父坐下道,“呼吸有快慢、长短、轻重、升降之分,练习吐纳时吞吐需自然、精细、巧妙,如此才能使气血筋骨随之变化,筋骨气血得以改善,从而达到内壮外坚的效果。书中云:‘气元升降抑扬,呼吸之顿荡往来,神明于心而不执于一方,斯为得窍也’。现在你全无内力,师父将内力从你的冲脉与任脉注入体内,你试试从命门开始引至百会看是否顺畅。”说着让我盘腿而坐,手掌按于脊椎命门。 得亏我熟知人体穴位,在现代就对这些奇门遁甲,奇经八脉极感兴趣。甚至有一种想入道教潜心修习的冲动,但是在那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让我摈弃一切红尘欲念是不可能的,生活节奏太快,慢下来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宏远愿望。 古代没有先进的科技,他们生活得悠闲朴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规律有序。只要有一口饭填饱肚子,他们可以隐居深山不问世俗,潜心修道。现代社会灯火通明,物流横流,包括我一心向道也成了一种奢望。 第十三章 咸宁与梅天旧时恩怨 师父教我基本功之后便走了。也许是师父给我注入的内力和方才练习的吐纳,虽然睡得极晚,但次日却精神倍爽。 才起床没多久,便有公公前来传话说明日册封大典。于是那些浩荡的人群抬着各式各样的珍贵礼品进来。不一会儿一顶轻纱扎饰的轿撵停在柔仪殿门口,张台季扶下来的人正是权玉顺。众人簇拥着她缓步走进来,我和秀儿也迎将上去。 玉顺小姐春风满面的脸上略显疲惫,一袭华美的胭脂红拖地霓裳在萧瑟的冬日美轮美奂。 “恭喜姐姐了,我们可是沾了姐姐的光,瞧这热闹的。”任尚清喜气洋洋的说道,一面伸手挽住玉顺。“明日就是册封大典,真想知道皇上能给姐姐个什么位份,我们几人日后就仰仗姐姐了。”说着环视了大家,玉顺身畔的几位美人都开怀笑着。 “姐姐今日可真真是美呢,皇上御赐的华服果然比一般的别致,衬得姐姐越发动人了。”吕雪贞附和道。 “姐姐哪日不动人了?玉顺姐姐永远美艳动人,是吗?姐姐。”玉容乐滋滋的答道。 吕雪贞立马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颊道,“该打该打,瞧我这嘴,姐姐可别介怀,姐姐在妹妹们心中那可是艳压群芳。” “不就是被皇上宠幸了吗?有那么得意吗?”李淑和声音极小,在一旁嘟囔道,任尚清听在耳朵里横了她一眼儿。 李淑和多次出言不逊被权玉顺训斥,她对权玉顺亦是又敬又恶,只因权玉顺显赫的家世和绝美的容貌便处处高人一等,世上的好事怎教她一人占去了? 李淑和站在一旁也不多言,为了避免尴尬的气氛她有意站在任尚清后面一点,这样不至于显露自己太多不满的情绪。 就在大家欢天喜地准备进屋时,一个古灵精怪的俏丫头跑来了。 “恭喜权美人啦!父皇如此喜欢你,看来父皇眼光还不错。”说着跑过去拉着崔玉容的手道:“崔美人,我跟父皇说了,你年纪尚小让他不要打你的主意,你放心吧!”玉容甜笑感激的看着咸宁。 “明儿,今儿怎么有闲工夫跑这里来了?”玉顺温柔得体的问咸宁。 “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先进去再说吧,可别冻坏了父皇心尖儿上的美人儿!”咸宁携众人便往殿内走去。 那日咸宁见过五位美人之后便被彩云叫走了,原来是王湘月收的养子进宫了,不曾想这速度倒是挺快的。咸宁闻讯赶去,一见那小子就火冒三丈!真是冤家路窄,咸宁一见额剌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俩的过节还要从小时候说起。 咸宁尚幼时一直跟随在父皇、母后身边驻守北疆,太祖皇帝朱元璋允许燕王拥兵以抵抗外族侵扰,瓦剌灰是蒙古旧族分裂后的一支小部队,长期游荡在北疆与蒙古边界,为了生存不得不做一些烧杀抢掠的勾当,看到元朝旧族逐渐分崩瓦解,自知处境艰难,便携妻小和数千残部投降燕王,不想燕王对侵扰边疆百姓的mgz人深恶痛绝,势要与之抗衡厮杀到底,因此断然拒绝了瓦剌灰的投降,并派郭登为主将带兵追杀至徐州方才罢休。 瓦剌灰死里逃生一路南下投靠了宁国公主的夫婿梅殷,梅殷见瓦剌灰一行人也算是响当当的汉子,投诚之心昭然至诚,便不顾燕王反对收留了几经磨难的瓦剌灰。瓦剌灰感谢梅殷活路之恩,至死不渝的效忠梅殷。 郭登追杀瓦剌灰途中擒住瓦剌灰独子额剌特,郭登不忍将这个倔小孩杀死,私下里带回了府里收养,并未向燕王禀报此事。咸宁幼时经常去郭登府上玩耍,初次与额剌特相见觉得甚是欢快,但却因一次两个小孩耍钱结下了仇。 额剌特怀里只有一枚铜钱,咸宁见了他非要捉住他与他赌钱。咸宁只道:“你身上只有一文钱,与我相赌,若是赢了你就有了两文钱,若是输了就当是你欠着我的,等你有钱了你再从我这里赢回去便是。” 额剌特觉得咸宁说的有道理,便掏出那一文钱与咸宁耍起了钱,两人相商若是同时背面额剌特便赢,同时为字便是咸宁赢,一背一字便不作数重新掷。咸宁颠了背面,额剌特最后颠了个字,这掷钱也是有规矩的,掷得背面的下次先颠。咸宁拾起地上的两枚铜钱,口中念到:“字”,往地上一投竟是两个背面。额剌特赢了钱便要走,咸宁气不过硬是拉着额剌特道:“你赢了我的钱便要走,不行不行,你非要再跟我玩一次,两次都是你赢了才让你走。” 额剌特拗不过眼前这个小郡主,自己与父母失散至今,连父母生死尚不知晓,小小年纪便心思沉重也不爱在人前说话。 点点头答应与咸宁再赌一局,额剌特那日手气真是好,被咸宁强拉着赌了好几回,都是额剌特赢了,咸宁最后手里只剩一枚铜钱,心里十分不甘心便道:“我十文钱教你赢去了九文,现下我只剩这一文钱,你若赢得了我这最后一文才算本事!”说完便往地上一颠,却又是背面,额剌特拿出一枚铜钱往地上一扔,背面,额剌特高兴的捡起了地上的两枚铜钱。 咸宁从小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委屈,双腿一蹬,一屁股坐到地上便嚎啕大哭,说额剌特欺负她,把她的钱都赢了去!额剌特是蒙古人,从小讲究的就是个义字,哪里懂得谦让小妹妹,他认为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朱智明先拉他赌钱在先,他数次不想玩儿走开,都被她拉回来,这下输了又耍赖,好个不讲理的郡主! 远处咸宁的随侍嬷嬷听见哭声赶过来,见咸宁哭得死去活来愣是停不下来,问额剌特发生了什么,额剌特又一言不发,紧紧攥着手里的钱。咸宁哭道:“他本只有一文钱,我有十文,现下我一文都没有了,都教他赢了去。”嬷嬷向来宠爱咸宁,昂首对额剌特说道:“你是郭将军家什么人,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郡主的钱岂是你随随便便能赢去的,快把郡主的钱都交出来。” 额剌特觉得这嬷嬷和朱智明一样不讲理,那股子倔劲儿上来偏是不给,那嬷嬷只好上前来硬拿,额剌特心里很是瞧不起这样的人,头朝嬷嬷肚子上一顶便将嬷嬷推至池边,那嬷嬷一个没站稳就掉到了池子里,池子边上矗立着一座假山,嬷嬷掉下去头不偏不倚的便撞上了假山的石头棱角,登时池水就晕开了一片血红。额剌特心里也慌了神,紧紧咬着牙,不知如何是好。 郭登闻声赶来,见状下去便将嬷嬷捞起。额剌特还是保持着沉默不语,嬷嬷添油加醋将责任都推到了额剌特身上,郭登不由分说给了额剌特一巴掌!额剌特捂着脸,他何时见过郭伯伯如此对待自己,并且这次并不是自己的错。 郭登伸出手道:“快把钱交出来。”额剌特咬着牙,噘着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他倔强的不肯交出,可是郭伯伯含怒的眼神让他不得不交出那十文钱,他是一个小孩儿,他除了倔强能做什么,他不想分辩,也走不出这郭宅。额剌特终究没有流出泪水,他伸手连同自己的一文钱共十一文全部交给了郭登,郭登将钱一把儿塞到泪迹未干的咸宁手里,安慰道:“郡主别哭了,钱都在这了,收好了。” 那咸宁这时耍起了脾气,接过钱兜头兜脑便朝额剌特掷去,额剌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身为一个异族小孩,父母被追杀,自己孤立无援的生活在郭家大宅,没有人可以说话玩耍,咸宁是唯一一个愿意和他玩耍的人。可是为什么咸宁输了却还反赖是自己的不是。他想不明白老天给他这一切是为什么?他的父母在哪里?在哪里? 咸宁把钱撒向额剌特后,起身就赌气走了,扔下一句“再也不跟你玩了,你是个坏孩子,伤害桂姑姑!” 郭登心里亦明白今日之事定是让额剌特受委屈了,只是咸宁自小便是燕王掌上明珠,并且额剌特伤人在先。郭登走过去伸手想抚摸一下额剌特的头,额剌特却倔强的扭开了头,转身奔走了,郭登看着额剌特瘦小的背影不禁感叹了一声。 那时郭登刚得到消息说梅殷大人接受了瓦剌灰的归降收至麾下。等打点好关系,过几日便要将他送还给他的父母。 当初受燕王之命追杀瓦剌灰那段时间,数次与瓦剌灰交手,郭登深知瓦剌灰是一个忠肝义胆的铮铮汉子,左臂受箭伤也要护妻儿周全,自己宁肯徒步与我军交手,也要将胯下骏马让予妻儿逃生。许是英雄相惜,自己有意放他一条生路离去,是死是活就看造化了。只是在厮杀中额剌特不慎从马背上摔落,瓦剌灰并不知情还以为妻儿已经逃出生天,郭登副将将额剌特捉来见郭登时,他才知道儿子已经被俘。当时郭登大军已撤,儿子也没了音讯。瓦剌灰只得与妻子投靠了梅殷。 几经辗转,郭登联系上了梅殷并说了额剌特的情况,不日便可将额剌特送去与父母团聚。瓦剌灰亦是对郭登感恩戴德,不知如何回报。 第十四章 梅天自残换回项间狗牙 咸宁在王湘月殿中并没有一眼认出额剌特,待她仔细端详了一番才从眉眼间认出。额剌特高高的眉骨耸起,细长的单眼皮掩饰不住他内心的低沉,虽然王湘月给他换上了汉人的服饰,但依旧遮盖不了异族的气息。咸宁凝视着额剌特的眼睛,她确定这就是多年前的玩伴儿! “咸宁,他叫梅天,以后就寄养在我这里,今后你也多个玩伴儿。”王湘月对咸宁说道。 “湘月庶母,我能和他去后院柳湖畔玩耍吗?”咸宁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帮桂姑姑好好整治一下这愣小子。 当时梅天并没有认出她就是当初的明儿郡主,咸宁是朱棣当上皇帝后给朱智明赐的封号。梅天一直沉思在失去母亲的痛楚中,若不是宁国公主保他一命,他现在已经是锦衣卫刀下亡魂了。他亲眼看着母亲惨死锦衣卫刀下,这是何其残忍的事情! 梅天恍恍惚惚的低头跟着咸宁往后院走去,行至柳湖岸边,咸宁立身回头道:“额剌特,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交出来,本公主饶你不死!” 梅天愣住了,她何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莫不是谁走露了风声,那宁国公主可是要担大罪的啊!梅天心里七上八下,面上却依然低头不语。 咸宁一着急,伸手便要去抓他怀中隆起的事物。梅天自小从父亲那里习得些武艺,要躲过咸宁这一抓很是容易。只见梅天往后一步,身子向左一侧便闪开了咸宁这一抓。 咸宁心道:“这愣小子,还有两下子,看来不拿出点真本事是不行了!”咸宁双手往前抓去,手未触到梅天时立马变抓为掌分开拍向梅天双肩,梅天手起双掌一翻将咸宁的纤纤玉手握在自己手中,两人登时脸红耳热。咸宁一把甩开,右手运力,左手从右手下穿过,右肘左掌往梅天胸前袭去,右手一掌反拍至胁下。梅天伸手阻挡不及往后倒退数步,咸宁正好臂及处一抓从梅天怀里抽出了一个香囊。 咸宁拿到香囊喜滋滋的住手,拎着这个粉红色的小香囊招摇。梅天反复抢夺几次都被咸宁闪开了。梅天终于开口说话:“还我!” “我偏不给,你个贼小子,别以为做了湘月庶母的养子就和皇家攀上亲戚了,贼子就是贼子,快说从哪里偷得的香囊?小小年纪就没个正行,偷什么不好偷姑娘家的香囊。”咸宁得理不饶人。 “还我!” “你除了说这两字还会说别的吗?我看这香囊小巧精致挺好看的,不如就送给我了,如何?”咸宁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这粉扑扑的香囊,不看还好,一看就大事不妙了。这个香囊是自己的,是小时候在北平时母后亲手为自己缝制的。“这是我母后亲手缝制与我的香囊,你怎么会有的?是不是在郭伯伯家时你盗的!!” 梅天愣住了,难道眼前这个青春貌美的大明公主便是当初的小郡主?那个骄纵蛮横的小郡主?梅天怔怔的看着咸宁,他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儿时的影子,他竟然在有生之年还能遇见她? 梅天不答话,只是站在那里。 咸宁见梅天不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使出纪纲教给她的“飞丹掌”,话不分说刷刷刷三掌连出直逼梅天,梅天愣怔了一会儿才还手。就这样两人又开始在湖畔打斗不止。咸宁的“飞丹掌”也算是一门极厉害的武功,男子习之融和阳刚之气,掌力霸气逼人,女子习之融和阴柔之气,看似无力,后劲儿极强。三掌连出,看来咸宁确实是生气了,毕竟香囊是女子闺阁之物,民间男女通常以私授香囊订立情好。这愣小子怎么会有自己的香囊,自己何曾赠予过他。他一个异族草莽之人怎配拥有自己的香囊,越想越是生气,不由掌掌力道充盈。 梅天受掌登时倒地,咸宁走过去本想问他香囊之事,却看见他项间还有一物,转念一想:莫不是这臭小子又拿了我什么东西。伸手扯下了梅天项上之物,定睛一看顿觉好笑,一颗狗牙!咸宁哈哈大笑,真是俗不可耐,竟然把一颗狗牙戴在项上。 梅天却好似疯了一般起身争抢,咸宁偏是不给。 那狗牙对于梅天来说意义非凡。父亲将前军都督佥事谭深、锦衣卫指挥赵曦开肠破肚之后便自杀以谢梅殷生前之恩。母亲发现父亲遗体时悲戚交织,竟抱着父亲哭晕了过去,醒来后父亲遗体便不见了踪影。 母亲带着梅天循着血迹一路朝后宅山上追去,却看到一只野狗正在啃食一具尸骸。一向温柔的母亲情急之下,抓着竹枝便朝野狗扎去,那野狗受了惊吓来不及躲避,眼睛生生被竹枝给扎穿了,野狗倒在一旁哀嚎不止。母亲壮着胆子走近一看,从血肉模糊的残躯辨认了很久,衣饰是粗布织制的,脸已经辨识不清,只余那蓝色麻布发巾,夫君向来都是以发冠束发的,确定不是夫君骨骸后才长长舒了口气,也知道自己误伤了那野狗。 母亲看着一旁哀嚎的野狗,发现它是一只刚下了崽儿的母狗,看样子是在这觅食补充奶水回去喂崽儿呢。母亲生来慈悲,带上梅天在山中寻找多时才找到那窝狗崽儿。母亲看见狗崽儿不由分说便扯下身上的衣衫角盖住这群嗷嗷待哺的崽儿,回去将那只奄奄一息的母狗连抬带拖移至狗崽儿身边,让它们享受了最后一顿饱餐。 正在这时一位山野老农经过,见状不禁对母子俩的慈悲大嘉赞赏。老农听了父亲的事迹亦是惊叹佩服,老农起身拔下母狗嘴里一颗牙齿交予母亲:“今日得见忠良之后,得闻将军事迹实乃老夫之幸,我身边并未带什么信物以示对将军及夫人的崇敬之心。若不是这只母狗,老夫也未能认识夫人。夫人高节,且将这颗狗牙收下,权当老夫一片心意。待来日老夫自会于危难时相助夫人,或可保犬子一命。”说罢老农轻飘飘的便下山去了。 母亲跟随父亲风里来雨里去的,马背上闯荡多年,虽然柔弱,但还是经受过许多苦难也见过些世面。看那老农走路却不留痕迹,仙风道骨,定是一位世外高人,他日或许真可保儿子一命。 梅天母亲如获至宝,领梅天回去后父亲骨骸却是完整无缺的躺在宁国公主准备的棺椁里,母亲更加相信是父亲显灵,指引高人护佑儿子,便将狗牙琢了孔与儿子戴上,并千叮万嘱一定不能遗失,这是父亲的亡魂庇护自己,遗失了这个狗牙就失去了父亲的庇佑。 母亲被杀害时,临走前还交代梅天保管好这颗狗牙。其实母亲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就是儿子,如今夫君死去,自己也已经失去保护他的能力,长公主与皇上隔阂太深,连锦衣卫都不把公主府放在眼里,想依靠长公主护儿子周全亦是难之又难,闭目前最后一刻竟寄希望于这遥远的承诺。梅天记得母亲临死前的话,一定要保管好这颗狗牙。 梅天见咸宁并不想还自己狗牙,拼了命的抢夺,越是这样咸宁越是觉得好玩儿。咸宁与梅天争夺一会儿之后觉得无趣,将狗牙攥在手里打算走人。梅天硬是不依不饶堵在咸宁前面。 咸宁没办法随口说道:“那好,你既是如此看重这颗狗牙,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拿出来交换,否则我就拿走了。” 梅天不说话还是堵在前面,咸宁无奈道:“你私下偷我香囊,若不是我发现还不知你竟私藏我的香囊这些年!现今让我发现,那就不能让你白拿,我也要拿你的东西,这样两不亏欠!” 梅天被咸宁说得低下了头,他知道是自己理亏。 咸宁没走几步,梅天喊道:“等等!” 咸宁转身惊奇道:“我就说你身上肯定还藏着更值钱的东西,快拿出来。” 梅天从腿上包衣中抽出一把小匕首,着实吓了咸宁一跳,这臭小子不会要杀人灭口吧,但是这里可是皇宫,他不至于如此放肆,再者自己一身武功又有何惧,咸宁壮着胆子说:“这匕首不值钱,我不跟你换!” 只见梅天咬紧了牙,伸出左手,咔擦一声登时鲜血飞溅,梅天竟然削下了自己左手小手指!!咸宁吓得魂飞魄散,“疯了疯了!”扔下狗牙拔腿便跑。 梅天身体里流淌着蒙古人的血液,也充满了蒙古人的血性与刚猛。他是忠烈之后性格自小亦刚烈,但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失去两位至亲,那种灭裂的童年是谁也无法承受的。父亲曾是战功赫赫的大英雄,是自己心中的榜样,是自己长大后想成为的人。母亲温柔慈爱,却为了救自己勇敢的牺牲自己的性命而惨死锦衣卫刀下,若不是有长公主照拂,自己可能早已曝尸荒野,尸骨无存。如今连长公主都保护不了自己,需要将自己送进宫中寄养,让另外一个女人来庇护自己。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美好在瞬间化为了乌有。现今除了自己这条贱命什么都没有了,狗牙是母亲留与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寄托,岂能随意让人拿走,拼了命也要取回这狗牙,可是自己武艺低微打不过咸宁,只能用自己的血肉来换取父亲母亲遗留的信物。 第十五章 肖和风情动咸宁 咸宁跑回自己寝宫,心还突突的跳着。那臭小子定是疯怔了,为了颗狗牙竟剁下了自己的手指!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如何?湘月庶母会不会因此责怪自己? 彩云见公主一脸惊恐的表情,在旁问道:“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那臭小子剁了自己的手指,好多血,蒙古人太野蛮了!就一文钱还记心上,一颗狗牙便要剁手,太可怖了~~”咸宁语无伦次的说着,一面去把门窗关上。 彩云被关在门外,怎么敲咸宁都不肯开门。咸宁虽然小时跟着父皇驻守北平,但因为咸宁年幼,带兵打仗的事父皇从不带咸宁。父皇登基后亦从未出宫半步,一直养在皇宫之中,何曾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画面?周围的嬷嬷、侍女个个环绕身边,生怕她出点差池,摔一跤也似跟天塌下来一般。那梅天竟然自断手指来交换一颗平平常常的狗牙,即便那狗牙再如何贵重,怎能用自己的手指来交换呢?咸宁觉得梅天真是个无法想象、毫无人性的草野蛮子! 彩云见咸宁方才丢了魂似的,现下又不肯开门,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彩云从东宫出去直奔最近的玄武门,此时当值的锦衣卫正是肖和风,肖和风听闻后交代侍卫看管好玄武门,自己跟着彩云匆匆来到了东宫。 肖和风来到殿外轻扣门扉道:“公主,我是肖和风,你把门打开,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肖和风英俊如刀刻的脸冷峻中透出担心,他深邃的眸子里满是着急。 突然门吱哑一声开了,咸宁哭丧着便扑了肖和风一个满怀。肖和风来不及顾及这太多的礼数,轻抚着咸宁簌簌发抖的双肩,安慰道:“我在这里,不用害怕!”这简单的一句话却给咸宁满满的安全感。 自从纪纲以查案为由不再教咸宁武功之后,咸宁那日见到肖和风非要拜他为师,肖和风知道咸宁乃金枝玉叶,皇上的掌上明珠,要是惹她不高兴或是教授中出点嫌隙,皇上怪罪下来徒生许多麻烦,故而一直没有答应教授咸宁武功。但还是阻止不了咸宁一见自己就喊师父。时间久了肖和风也不再纠正咸宁的这个刻意的“口误”。 咸宁泪眼汪汪的说:“师父,湘月庶母收养了一个蒙古蛮子,他竟然为了一颗狗牙自断小指!”乍一听肖和风和彩云也是惊叹唏嘘,但以肖和风多年的办案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他觉得此间定是有什么蹊跷。能为一颗狗牙自断手指绝非一般人。 肖和风不动声色,温柔的安慰着咸宁:“公主放心,那蒙古蛮子许是不敢伤害公主才自残小指的。公主千金之躯,天下之人谁人不护着公主。” “师父,你也护着我吗?”咸宁那股子机灵劲儿果断不受惊吓影响啊,这话接的恰到好处也~~ 肖和风愣了一会儿答道:“当然,保护公主是在下的职责!” 咸宁一听登时生气了,将肖和风一推:“你就知道你的职责,你何时关心过我?你们眼里都只道我是大明公主,人人都怕我,我不要这样的关心。”咸宁嘟着嘴转过身背对着肖和风。 肖和风霎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也许他懂咸宁的意思,也许是他自己一厢情愿领会错了。他站在咸宁身后,依然保持了一个锦衣卫佥事的严肃威风,心中却翻腾了许久。 他伸手扭过咸宁的双肩,作为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不应该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家世背景而顾及太多,他喜欢咸宁永远快乐、无忧无虑的样子。无论咸宁是否钟意自己,男子汉立于天地之间,遮遮掩掩算什么?心里有话定是要说出来,即便咸宁不喜欢自己,被拒绝亦可彻底死心。 之前一直躲着咸宁或许多少有些担心自己痴心错付!肖和风道:“明儿,我愿意一直保护你,一直护你周全,你可愿意?” “真的吗?师父,你愿收我为徒啦?”咸宁破涕为笑,开心的扯着肖和风的袖子。咸宁此刻分不清楚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友情,她只知道她喜欢纠缠这个风雅俊朗的肖和风,一看见他心里就莫名的欢喜。只是咸宁尚未经历男女之间的情爱纠葛,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一种模糊的道不明的依赖,这就是咸宁此刻对肖和风的所有情感。 肖和风嘴角微扬,点了点头。这个小丫头何时才懂自己的心意? 肖和风走后,咸宁在殿内手舞足蹈了许久,她生平最开心和最恐怖的事情都在今日发生。但咸宁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她早已忘记了那血腥的一幕,但从此却对梅天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感。 那边梅天小指断后血流如注,他没有叫喊,忍着痛楚撕下衣角将伤口包扎好便回去了。 王湘月见到梅天时亦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好端端的和咸宁玩耍怎会断了一根手指,宁国公主将他交与自己时,可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定要护他周全的,王湘月急得大叫道:“快传太医!快!”。 才一会儿功夫便断了根手指,莫说是自己已视为己出的梅天,光这血淋淋的手就让王湘月心里像针扎一般。只是梅天从进宫到现在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断指之痛梅天亦是强忍不出声,即便王湘月如何询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咸宁向来古灵精怪却从没什么坏心眼儿,两人既是旧识该不会有什么差池。莫非是锦衣卫查访到了梅天的行踪!竟然这么快,锦衣卫向来行事独断、心狠手辣,没想到在西宫中竟然毫不顾忌自己颜面!好歹梅天也是皇上点头应允自己收养的孩子,再不顾及自己的颜面皇上的颜面总是要顾及的,锦衣卫嚣张至此,真是无法无天。 只是为何只断了他一根小指,这却是不像锦衣卫行事风格,难不成是想杀鸡给猴看警示自己?王湘月本想立时找锦衣卫发作,或是到皇上面前对峙一番,转念想到册封大典就定在这几日,只要梅天的性命无虞就暂且忍一忍吧,待加封贵妃后收拾他们也方便些。若现在不忍耐,弄巧成拙误了册封,那才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王湘月咬咬牙忍下了。 她对梅天说道:“天儿,本宫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你父母双亡无人照拂,今后就把本宫当做你的母亲,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尽管开口便是。有什么委屈也只管说来,有本宫为你做主,你什么都不用怕。今日这笔账本宫记下了,只是未到时候,时候到了本宫自会替你出头。”王湘月似一个慈母一般,轻抚着梅天的头。 梅天听到‘出头’两个字含泪对着王湘月摇了摇头,今日是自己自断小指,不关咸宁的事,贵妃娘娘要是把此事算在咸宁头上可是要害苦咸宁了。本想开口说句:“是自己割伤的”,此时医官儿却来了。 医官儿替梅天医治包扎好伤口之后交代了几句起身便要走。王湘月突然想到了什么,喊住了医官儿:“易大人请留步,本宫有几句话想说。” 易正平立马回身伏地:“娘娘尽管吩咐。” “今日天儿断指之事万望易大人守口如瓶才是,小孩子家玩闹不小心伤了也是常事,只是他今日才进宫便受了这样的伤害,传出去还道我怎么苛待他似的。本宫膝下无子,就指着这孩子将来与本宫做个伴儿,为人父母的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个磕磕碰碰的,况且这孩子与我并无血缘,知道的最多说本宫管教照顾不周,只怕不知道的又爱嚼舌根的听了去,说我将这一腔怨气撒到孩子身上。这西宫女人多,本就是是非之地,也算是本宫想图个耳畔清静,这事切勿传扬出去。还请易大人体谅。”自徐皇后仙逝,王湘月在宫中地位也是日益凸显,谁都看得出皇上甚是倚重王湘月,将来封后也是极有可能的。 王湘月在宫中时日也算长了,行事说话拿捏得当,如今在后宫独大,说话亦是客套中带几分胁迫。 易正平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是何种表情,许是看惯了宫前宫后这无止无休的争斗,“老臣定会严守此事,谢娘娘抬爱信得过老臣。老臣已是半百之人,做好老臣的本分问心无愧。只是此事若是还有旁的人知道,还需娘娘亦多加警示。”易正平弦外之音便是说以后此事抖露出去也与自己无关,他一个糟老头子不想趟这些浑水,真是一个狡诈的老狐狸! 王湘月轻嗤了一声:“易大人真是个明事理的人,今后还得易大人多加照拂,时候不早了,本宫也想歇息了。” 易正平走后,王湘月揽着梅天坐了一会儿,待梅天睡下后,伴着噼啵作响的黍炭之声王湘月陷入了思考。想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觉得脑仁疼得厉害,便唤婉宁取来一本诗集翻看。 柔仪殿那边闹哄哄的好不热闹,因为刚才赵景中来传话说晚上皇上要召见朝鲜佳丽。王湘月心道,若不是上午求皇上让自己收下梅天为养子,找了朝鲜美人为托词,皇上也许现在还忙于朝政无暇召见她们吧。是自己给皇上提了个醒还有一群佳丽等着大明天子垂青。也罢,要发生的早一日迟一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次日合宫上下便传开昨晚皇上召见朝鲜美人时,权玉顺奏笛时发生的奇异事情,王湘月只是笑笑,如果真的有凤凰降临也不会因一个异族女子降落。梳洗完毕后差人给权玉顺送去了贺礼。 只是没有料到,皇上宠幸权美人之后竟迫不及待选择明日册封。这无疑给王湘月心里又是狠狠一刀。 第十六章 紫极宫贵妃 王湘月闲来无事便翻看着诗集,相比柔仪殿的热闹,西宫略显冷清,并不是宫里人此时攀高踩低,其实他们一向攀高踩低,只是因为王湘月加封贵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内务府算好就在朝鲜美女入宫这几日,早早儿的便把宫殿装饰一新,该备的都备下了,只待册封当日穿戴齐全便可。 明日册封的还有一人——张娴张贵妃。不知张贵妃近来怎样,她一向不问世事,行事低调。也不愿与谁结好,总是一副安之若素之态,并时时称病不出宫门。但说来亦是奇怪,皇上却总爱往张贵妃那去。现下她还不是张贵妃,只是与王湘月一样,位份早就定了只差这一个形式而已。张娴虽然也被册封为贵妃,但她安闲不惹是非的性子对王湘月形成不了威胁,贵妃之名只是一个头衔,并无掌管后宫的实权,故而即便张娴位份极高,却总是被人轻易遗忘。 王湘月放下手中的诗集,唤来婉宁想去西六宫走走看看,出门前吩咐了下人好生看护梅天,还让厨房给梅天熬了碗蕨麻乌鸡藕羹送去。 西六宫分别为:紫极宫,舟旖宫,棠露宫,天霞宫,凤泉宫,坤羽宫。张娴贵妃住在西六宫的西南宫殿紫极宫。说来这紫极宫也是极配张娴贵妃淡雅闲定的性子,紫极本意是指仙家住所,据说是道家鼻祖老子仙居之所,因此坊间常将紫极代指为遥渺的天空。皇上当初想把西面的天霞宫让与张贵妃,但张贵妃觉得天霞太过显露旖旎,皇上拧不过便让她住进了紫极宫。 梅香院落,孤寒枝头,一池涟漪,纵然这阴郁天,满眼芳草萋萋也是沁人心脾的风光景致。这紫极宫像一池永远吹不皱的池水,花开不错,燕飞又回。张娴即便再喜爱花草也从不让花匠为她培植不合时令的花木,紫极宫中一草一木都是下人们精心打理,春去秋来花开花谢,从不刻意增添景致。张娴素来宫门紧闭,以病谢客,这宫殿内确是一片蓬勃景致,哪里与她孱弱的体态有半点相干? 王湘月来到紫极宫前,婉宁轻扣门扉,不一会儿莲春打开了宫门,见到是王湘月便低头扣身:“贵妃娘娘见安,娘娘可是有事寻我家主子吗?” 王湘月道:“明日便是册封大典,坤德宫上下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本宫闲来无事,想着娴妹妹身体一直不好,特意过来看看。”王湘月语气温婉,毕竟张贵妃家世显赫,位份尊贵,只是她性子安静不爱理闲事,不然若要真与自己较个高下,王湘月未必争得过她。 “多谢王贵妃挂念,我家主子昨个儿夜里受了凉,今早本想强撑下床走动走动,硬是起不来,明日便是册封大典,小的们担心主子身体,让主子卧床静养一日,明日精神或许能好些。”莲春有礼有节的回答,毕竟是张娴调教出来的婢女,与张娴那淡淡的语气竟有几分相似。 “既是不方便见客,那本宫就不进去叨扰了,还望莲春姑姑通传一声,就说本宫十分挂念娴妹妹身体,今日特来看望。”王湘月紧了紧霞帔,“天寒地冻的,多在房里添些黍炭,娴妹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内务府要,超了的算到我头上,妹妹身体才是要紧的。” “多谢王贵妃照拂,莲春定会通传,今日我家主子不便见客,还望王贵妃见谅。”莲春扣了一下转身便关上了门。 婉宁气不过道:“娘娘何必这样自讨没趣,她哥哥受皇上倚重也不致嚣张跋扈到如此地步,娘娘亲自前来探望连门槛都不让踏!” “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儿?娴贵妃位份尊贵,家世显赫,岂容你随意置喙?”王湘月言辞严厉,语气却是极温和的。 婉宁知道王湘月并未责怪自己,继而道:“娘娘,那咱们往哪里走?” “往哪里走?能往哪里走?回宫吧!”王湘月心里憋屈,不是因为莲春姑姑把她堵在了门口,而是皇上对权玉顺的垂青。王湘月只是想找一个倾吐的对象,张娴恩宠不衰,想来心中也是对皇上满含情爱的,找一个同道中人互诉衷肠相互慰藉罢了。或许是自己一时迷了心窍,找错了人,张娴根本不计较皇上钟情于谁,她要的只是一份独守的宁静。 “娘娘,不得了了!”赵景中慌慌张张的跑来,跪地不起。 “何事这么急急忙忙的?”王湘月看赵景中的神情知道定是发生什么紧急的事情了。 “肖佥事突然到访,把少主子带走了!”赵景中声音颤抖,锦衣卫带走的人哪个不是蜕了层皮才回来的。 “快回宫,今日西华门、东华门、玄武门都是谁值守?纪指挥使现在何处?速速请来!婉宁你去柔仪殿把咸宁公主请来,赵景中你一会儿找个可靠的人出宫通知宁国公主。”王湘月急切的说道,锦衣卫行事向来心狠手辣,被锦衣卫带走非同小可,定是被查出了梅天的身世。宁国公主非常时刻出面和自己一起到皇上面前求情或许可以保天儿一命。锦衣卫果然办案神速,梅天才进宫一两天便被查访到。 “西华门是安向华镇抚使,东华门是陆济镇抚使,玄武门是李霄云同知,纪纲大人此时应该在乾清宫主持明日册封事宜。”赵景中答道。 “黄佥事在哪?把她也请来。” 说完王湘月独自朝玄武门奔去,赵景中与婉宁亦各自离开。 王湘月何曾这样急切的赶过路,没走一会儿脚腕处就酸痛不止,寒冷的冬日背心竟是沁出汗来。“李同知,你手下何故带走我孩儿?还请李大人明示!”终于奔至玄武门,李霄云看见王湘月筋疲力尽的走来匆忙迎了过去。 李霄云拱手刚要问安,王湘月开口便让他一头雾水,“娘娘此话在下实在不明白,还请娘娘示下。” “皇上允我收养义子,昨日才接进宫中,今日便无故被肖和风带走,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他能犯什么王法?纵使犯了也还有我这个养母在,怎劳肖佥事大驾,不事先知会一声便自行主张抓人,眼里还有皇上吗?”王湘月说话间气喘吁吁,言辞却是毫不客气,人命关天,一味服软倒教他们敷衍了事了去。 “贵妃娘娘切勿担心,锦衣卫行事除皇上外,其他人无权干涉,相信肖佥事也不会无缘无故带走一个孩子。事情未调查清楚,还请娘娘切勿急躁。”李霄云行事老练,锦衣卫在皇宫乃至大明朝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除了皇上其他人无权支配调遣。王湘月虽然统领后宫,但也不能对锦衣卫颐指气使。 “李大人此话意思是不愿即刻放人了?”王湘月在宫中多年,跟随徐皇后也历练出些傲气与强硬。 “娘娘哪里话,在下至今未见过肖佥事,那孩子也未在在下手里,何来放与不放?”李霄云说的是实话,却是与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但他心知肖和风不是胡乱行事之人,既是突然带走那孩子必定是与什么大案有关。 “好,李大人管束不好自己的手下,现下还包庇袒护。今日这里守门的侍卫宫人都是见证,莫要等见了皇上还强词说不知道此事与己无关。”王湘月知道李霄云有意袒护肖和风。 毕竟锦衣卫多年办案互相之间已经形成一种默契,更或许是一种生死之交,大家互不言说但这种出生入死的协作交情已逐渐把锦衣卫这个团体紧紧的融合在一起。 “娘娘言重了,在下今日值守玄武门未曾见过肖佥事,他虽是我的手下,但办案时未必事事要汇报于我,在下今日公务在身不能替娘娘分忧,还请娘娘先行回宫,等调查清楚了肖佥事自会放还娘娘义子。”李霄云心里另有打算,不便与王湘月在此纠缠。 “好,有李大人这句话,本宫便先行回宫静候肖佥事给本宫一个交代。若是到时候肖佥事说不明白,李大人只怕也脱不了干系。”王湘月拂袖而走。 她此行并不是真的要李霄云帮她,只因除了纪纲只有李霄云和上官迟能调令肖和风,上官迟今日不在宫中,让李霄云知晓此事意在让他收敛手下之人行事嚣张之气,手下人办事跋扈身为上级脱不了干系。既然锦衣卫已然知晓天儿身份,那么把阵势挑到明处也未必不是好事。自己既是要保护那孩儿,那么无论他是谁的孩子,父母和锦衣卫有何过节,皇上应允的事情锦衣卫要干涉也休想!况且锦衣卫追杀那孩子也并不是出于对皇上的忠心。 王湘月又急匆匆回宫,她着人通知宁国公主和咸宁其实是别有用意。宁国公主为了救梅天一命甘冒大险,此时梅天生死未卜,若是天儿在自己手里有个什么差池,那她与宁国公主便结下了一辈子的恩怨。她的生命中爱情已然成为幻梦,唯独这份纯洁美丽的友谊能让她觉得世界上还有一些温存。此时让宁国公主知道,保不准会自破永不面圣的誓言。皇上自小便惧怕宁国公主威仪,只要宁国公主肯出面,那么天儿算是自此不再有性命之忧了。 若是宁国长公主不愿自毁誓言,坚持不肯见皇上,那么咸宁公主兴许能以柔克刚,从旁帮助自己达成目的。 至于那黄莺黄佥事,是锦衣卫中唯一的女子,传言她与肖和风两人互生情愫。黄莺和咸宁一向交好,她或许可以说上话让肖和风放了天儿。 第十七章 梅天被捉 王湘月转身离开玄武门没多远,李霄云便差手下之人去查访此事,以李霄云的智商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他或多或少嗅到了什么。那日追杀瓦剌灰妻子时侥幸让那小子逃脱,今日王湘月却突然多出一个养子,肖和风亦是对瓦剌灰一家恨之入骨,若真是那日逃脱的小子,肖和风绝不会手下留情的。赵曦大人死得冤屈、凄惨,怎能轻易放过那蒙古蛮子!许成一家灭口轻而易举,但是瓦剌灰一家有长公主庇护下手极难,此次未能斩草除根已是大憾,若是肖和风能料理了那蛮子真是大快人心。 此时咸宁正在柔仪殿和朝鲜美人们嬉闹说笑,婉宁急匆匆找来硬是把咸宁叫走了,咸宁并不舍得走,她还有很多话要和崔玉容说呢。只是见婉宁姑姑神情急切,想是湘月庶母遇上什么难事了。明日就是册封大典了,不知道湘月庶母能有何事如此紧张,便跟了过来。 王湘月赶回坤德殿时其他人均未到,她已经奔走得浑身燥热,脚踝也疼得厉害,但当时哪里顾得上这些,急得她在堂前来回踱步。 “湘月庶母,发生什么事情了?”咸宁先声夺人。 王湘月上前拉住咸宁的手道:“公主,你可算来了。且等一会儿,待宁国公主来了再说。”王湘月拉着咸宁的手就像抓住了稻草一般,但心底还是莫名的恐慌着,梅天那孩子也真是命苦,才进宫两天不到就出事。 当初王湘月愿意兵行险招也是想着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谁知锦衣卫行事竟如此狠辣,连后宫都严密布控。该来是命啊!弄巧成拙害了无辜的孩子,王湘月虽然与梅天只有两天的母子情分,但这也是王湘月打心眼儿里认定的孩子,且不说念及他的生世,就那乖巧懂事的样儿就招人喜欢,况且是棠姐姐全力保全的人,当初费了大力才得到皇上首肯,此刻怎能轻易放弃?哪怕惹祸上身也不顾了,定要赴全力救出天儿! 宁国公主坐着轿撵摇摇晃晃的赶进宫来,刚下轿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宁国公主也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人情世故的冷暖已然尝遍,年纪长了也越发受不住打击了。王湘月忙过去扶着:“棠姐姐别急,这事得亏知道的及时,还有补救的机会。” 咸宁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要不然怎么姑姑也进宫来了呢?“姑姑,慢些,我来扶你!”咸宁轻盈的上前扶住了宁国公主的另一只胳膊。 “事情怎会如此,我本意是保护他,不曾想却是害了他,把他留在我身边或许还能多过几天安稳日子,把他强行送进宫来反倒是要了他的命啊!这让我如何去见过世的夫君?”宁国公主不禁哭泣着,宁国公主与夫君梅殷伉俪情深,夫唱妇随,真真是羡煞旁人,如今天各一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夫君保住这兄弟手足之后。 三人进殿后,宁国公主拭干泪水安静了片刻道:“妹妹可有把握是肖和风那厮带走的天儿?”这整个大明朝也只有宁国公主敢公开指摘锦衣卫佥事,直呼‘那厮’。 “下人亲眼所见,锦衣卫抓人谁敢阻拦,谁又有本事阻拦!”王湘月蹙眉说道。 咸宁此时只是静静的在旁边听着,心想师父为何要抓那臭小子,难道是为自己报仇吗?不禁心生荡漾涟漪,师父心中竟是如此待我,我只是随口一说,他便记下了。与父皇母后对我的好是不一样的,师父对我好是低调温暖的。不禁咯咯笑出声。 年轻人的爱情往往单纯而冲动,即便喜欢也无法掩饰得住,没有太多顾及和考虑。有过情爱经历,或是年纪少长的男女,他们的爱情隐晦婉约朦胧,喜欢却不说出来,或是羞于说出来。反而是春心初动的男女更加相信爱情可以永久,心上那个人便是自己此生不渝的伴侣。肖和风对咸宁便是如此。 “咸宁,你为何发笑?”王湘月和宁国公主均是疑惑,两人以为事情或可有转机。 “没有没有,只是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抓那小子,师父向来神武,抓他定是有理由的。”咸宁内心已经偏向了肖和风,不知不觉,或许她自己也未察觉。 王湘月和宁国公主心里闪过一丝失落。 “湘月妹妹,可有何良策?”宁国公主不及细思咸宁的微妙变化。 “现下没人知道肖和风把天儿抓到何处,因此我通知了李霄云,其实也只是试探一番。看情形他并不知情,这样最好不过。到时不致抵赖包庇肖和风说是办公案。我差人去请了黄莺,她做事雷厉风行却不像其他锦衣卫不讲情面,听说她与肖和风之间颇有些情谊,还和咸宁交好,说服她便可事半功倍。”王湘月盘算着。 “谢谢妹妹考虑周详。”宁国公主竟起身向王湘月盈盈一拜。她心中暗赞王湘月处理事情的手段,真是没有看错人,天儿交给她是对的,只是今日事发突然是谁也没料到的。 王湘月哪里敢受这样的大礼,况且她与宁国公主的情谊匪浅,怎受得起她这一拜。“棠姐姐万万不可这般见外,快些请起,这可折煞妹妹了,天儿亦是我的孩子呀!”王湘月扶起宁国公主,饱含深情的凝视着朱棠,因为是朱棠给了童年的所有美好,在注定孤单的一生中还有个守望相助的人。 在一旁的咸宁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黄莺姐姐和师父有情谊是真的吗?不觉便咬紧了嘴唇,心里泛起了伤心失落。 “为何不请纪纲大人?”宁国公主起身问道。 “纪纲大人此时在乾清宫准备明日册封大典事宜,我已差人去请了,不知得不得空来,姐姐别急。”王湘月递过茶水,“姐姐先喝点水。” “此事看来是惊动了不少人,天儿此劫怕是难躲,锦衣卫定是要赶尽杀绝方才罢休吗?纪纲是锦衣卫之首,此事定是要与他说个明白!”宁国公主抿了一口茶水,狠狠的将杯盏放到桌上。 “棠姐姐,此事闹大了未必不是好事,最好是让皇上知道,这世上能镇得住锦衣卫的只有皇上一人!只是~”王湘月知道宁国公主的誓言,不便再说下去,宁国公主性格倔强刚正,自己多言怕是会惹恼她。 宁国公主沉默着,她知道王湘月言语间的意思,只是非要走到那一步也罢,就见皇上一面保住忠良之后,夫君泉下有知也会理解自己的难处。 此时,婉宁打起帘子道:“黄佥事到了。” “快请进来!”王湘月和宁国公主起身说道。 咸宁更是一溜烟就奔至门口,黄莺刚进门,咸宁就上去拉住她:“黄姐姐,想死我了,你都多久不来看我了。” 黄莺虽然是女子,但却有着与男子一样的英明果断与从容大气。她从小拜师学艺习得一身武功,更是不爱女孩子家那些穿针引线的活儿,说话亦是直接明了。她向来秉公办案,不插手私人恩怨,何况赵曦当初曾羞辱过她,想她不会参与其中。 黄莺看向咸宁笑笑并没说话,走进里屋方拱手作揖道:“拜见娘娘、长公主!” “黄佥事快请进,今日确是有要事需黄佥事帮忙。”王湘月腾挪出地方让黄莺坐下。 “娘娘但讲无妨。”黄莺英气逼人的眉毛轻扬,让人好不羡慕身为女子亦可以这般刚毅。 王湘月将肖和风带走梅天的事情说与黄莺知晓后,黄莺道:“娘娘今日请我来,莫不是要我从中斡旋,放那孩子一条生路?” “黄佥事意下如何?”王湘月见黄莺也不推三阻四而是直言不讳,自己也不用遮遮掩掩,绕来绕去,开门见山的说也省了些口舌。 “想必其中另有隐情,还请娘娘与长公主明示”黄莺何其聪明,肖和风不是冲动之人,更不会与一个毛孩子过不去,何况还是个受娘娘、长公主如此厚爱的孩子。这孩子必定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或是特殊身份,否则肖和风怎敢在天子眼皮下拿人!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若是王湘月与长公主不挑明了说,自己怎好一口就答应帮她,是非曲直总要有公论才是。 王湘月回头看了看长公主,她也犯难不知道能否毫无保留的告诉黄莺梅天的身份。她看长公主是在征询公主的意见。 长公主面露难色,思索片刻后方道:“湘月,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只要我出面便可保住那孩子,何须在这里耽误时间,倒把事情弄得复杂了。只是事已至此,也无需隐瞒,纸终是包不住火的。要想天儿此生免受追杀,只能把事往明面上挑。挑开了就没人敢动了!”说罢宁国公主起身便要出门面见皇上。 王湘月拉住宁国公主,“棠姐姐,我和你一起去。” “那小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咸宁看着众人,越听越糊涂,这么神秘的事情怎地把自己给叫来了,她最烦这些你猜我忌的事儿了。想起那臭小子竟然自残换取一颗狗牙的事,咸宁不由得心里怵怵的,今日湘月庶母竟然未开口提及此事,看来湘月庶母还不知道那臭小子断指和自己多少有点关系。现在这样紧急的关口不知道当不当说,但是反念一想,是他自己弄伤自己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便也心安理得。 王湘月和宁国公主、黄佥事、咸宁几人说着便往奉天殿去。此时赵景中回话说纪纲大人公务繁忙无暇抽身。 ? 第十八章 肖和风擒梅天 那天在东宫向咸宁表达自己的心意后,肖和风顿觉沉闷无聊的生活多了许多阳光明媚,嘴角不经意间挂上了微微的弧度,回到玄武门手下人见了他均是疑惑,肖和风冷峻的脸上何曾如此温柔? 肖和风得知咸宁是被梅天吓哭的,出于对咸宁的关心,他倒想看看是怎样的人能有这样的魄力自断小指。皇上子嗣绕膝,王贵妃为何却还要奏请皇上收养个义子?收养就罢了,却是一个性格如此偏激极端的蒙古孩子,其中的关节让肖和风疑窦顿生,换做平时也就听听便过了,后宫女人的事儿也不便掺和,此次却是与咸宁有关,以后再吓到咸宁如何是好?想到此处,肖和风决心今日值守结束后,晚间便去探访一番。此时敬事房传话说皇上晚间召见朝鲜佳丽,需要到柔仪殿护驾,肖和风便将计划推迟到了明日。 次日肖和风素装潜入坤德宫,只因此事出于私心并不是办公事,随意进出后宫殿宇教人看见徒惹是非,他便悄悄的从飞龙殿潜入坤德宫后院。 肖和风隐没于房脊后,远远看到一群侍从跟随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左手小指用缟素缠住,王湘月的义子定是那少年无疑了。只是人多嘴杂自己不便现身,肖和风就闲闲的伏在房上静待时机。 没过多时,王湘月与婉宁姑姑便出门去了。那少年似是气恼那群人的跟随,把她们呵斥走了,肖和风心里高兴,真是天助我也!立马翻身下墙躲在湖边的山石后面,待那群侍从走远,肖和风从山石后面走出,梅天当时确是吓了一跳,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呼喊,只是害怕的看着自己严肃而略带杀气的脸。 尽管如此,肖和风还是伸手便点了梅天的穴位。肖和风抓起梅天的左手看了看,开口问道:“这小指是你自己伤的吗?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胆魄,好好栽培日后或可成为个将才。”梅天狠狠的看着肖和风,他认得出肖和风,认得出那日追杀他与母亲的每一个人! 倒是肖和风,那日追杀瓦剌灰一家时,锦衣卫是分两路行动的。只因额剌特与母亲分相邻的两房而卧,肖和风与李霄云先潜入的是额剌特母亲的卧房,纪纲与上官迟进入的是额剌特的卧房。待肖和风见到额剌特时,他满脸是血又是暗夜之中,后潜匿在长公主府设置的机关里未能将他斩草除根,因此肖和风并未一眼认出额剌特,也就是现在的梅天。 肖和风看着梅天的眼睛,觉得这个少年眼睛里充满了嗜血的仇恨,看自己的眼神凶恶之极。肖和风并未在意,因为以现下的形势,这个少年是不能伤害自己半分的。肖和风见他不答话,只是凶狠的看着自己喘着愤怒的气息,像一头即将发起攻击的牛,肖和风顿觉好笑,这个少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敌意,初次见面便杀气腾腾,难不成是狼堆里长大的? “你为何在咸宁公主面前自断手指,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肖和风见梅天还是不说话,便接着说道:“男人不能在女人面前如此残暴,特别是像咸宁公主这样善良单纯的女孩儿。你小小年纪便这样嗜杀可不好~” 肖和风并未想伤害梅天,他心里虽然对眼前这个孩子有关的事情产生很多怀疑,但他并不是多事之人,无论他们身上发生过什么都与自己无关,除非是威胁到皇上的事,或者是与赵曦大人有关的,现在多了一个咸宁。但是他相信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不是故意冒犯咸宁的,小小惩戒一番便可。 正待说下去,一个白胡子老人从屋顶翻下,身手之敏捷令人咋舌!老人下落时竟是没有惊动一草一木,甚至连空气都是平静的。老人落下便开打,肖和风不及问清老人来路,两人便动手打上了。 老人脚未落地,空中伸手向肖和风抓去,肖和风闪开后左手抓住老人右臂,老人左手掌力推来,肖和风腿上往老人腰间一踢,老人左手顺势下挡硬生生把肖和风振开一丈有余,那老人说也奇怪,以他的身手取肖和风的性命轻而易举,但此时却跳上房走了。 肖和风跟着便要追去,即使自己武功低微,岂容你随意进出皇宫!正待上跃时,梅天过来便死死抱住自己的腿,张口就咬了下去,肖和风疼得反手便一掌下去,正要拍中梅天时却突然变掌为抓,一把提起梅天。肖和风不想伤害梅天,他小小年纪便如此嗜血或许是本性,伤害他便是伤了王贵妃与皇上之间的和气,皇上连赵指挥使那样忠肝义胆的人都舍得杀害,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佥事。因此只是将梅天提起,梅天一口咬下去当真是锥心刺骨,提起时梅天还满嘴是血! 未及思索,肖和风提着梅天便朝老人奔走的方向追去。正在这时两个侍女端着刚熬制的蕨麻乌鸡藕羹从厢房出来往湖边走,看到肖和风抓着梅天腾跃而去,登时大惊失色,手中案几摔落,那碗热气藕羹洒了一地。 追至大善殿时,老人已不见了踪迹。肖和风寻不见人,便抓着梅天往背面的飞龙殿后院去了。因为那里很少有人去,算是皇宫中较偏僻的地方,自己捉着一个小孩,两人身上都是血迹,教人看见多有不便。 啪啪,肖和风抓着梅天刚落地就是两巴掌!真是个野孩子,不分好歹就咬人,误了自己的大事了! “我已点了你的穴道,你是如何解开的?看不出你还有点武功底子。”肖和风适才点住了梅天,才说话的功夫便自行解开,这小孩来路不明,倒是让自己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梅天受了两巴掌,站起来就要和肖和风拼命。肖和风懒得跟个毛孩子动手,刷刷刷双肩和右腿便是三下,梅天被点了穴顿时立住。肖和风刚才只是封住了他一条经脉,这次却是三条,量这小子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 梅天今日误打误撞解开肖和风点的穴道也是得益于昨日晚间。白天为了拿回狗牙,梅天自断小指疼痛难忍,虽然医官儿给自己上了药,暂时止住了血,但伤口疼得无法入睡,困得勉强睡着一会儿也被疼醒来。 隐约窗户被人推开,跳进来一个人,梅天念着父亲母亲心里悲伤,伤口又时时刺痛,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了,也不起身,即使那黑衣人是来索命的又如何,还不如早早的去见父亲母亲,徒留自己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上做什么? 那人走至梅天床前,将梅天轻轻扶起,梅天看不清那人的脸,单从他对自己的动作便知他不会伤害自己。便也任他扶将自己起身。 “可怜的孩子,还记得老农吗?”说着抬起梅天的左手,从肩井穴沿着胳膊至曲池穴,劳宫穴,一路点点拍拍。也真是神奇,手指的疼痛大大减弱了。 “你是那个农民伯伯吗?”梅天问道。 “正是老夫,老夫真名农坤阳。”农坤阳也不避讳,直直将自己名字说与梅天。 “谢谢农伯伯!”梅天话语并不多。 农坤阳坐到梅天身后,盘起腿,双掌运气从梅天脊柱两侧缓缓输入真气。也不知过了多久,梅天顿觉全身轻盈,手指也不疼了,下床便拜下去。 农坤阳扶起梅天道,“孩子,我在你体内输入了纯阳真气,世间万物阴极必阳,阳极必阴,至阴至阳之物少之又少,这纯阳真气是我修炼数十载凝练而成,输入你体内亦是天意。你要好生爱惜自己的身体,世上的磨难千千万万,老天既是让你承受这些,必定是另有所图!万不可自暴自弃!” 梅天用力的点点头。 “那天在山上遇见你们母子也是缘分,我料定你母子二人有难,但因要事缠身未能及时赶回,回来之时你母亲已然去了。哎,或许也是天意啊!于是我便一直暗中保护你,锦衣卫丧心病狂,屠杀忠良之后手段残忍,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今夜我输入你体内的纯阳之气还需你自己运化些时日才能收放自如,你有伤在身多加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农坤阳说完便走了。 梅天再次伏地。 今日遇到肖和风点穴将自己制住,自己也一眼认出那人便是追杀自己的人,一时怒火攻心只觉体内真气沸腾,像要燃烧了一般,但是又动弹不得,像无数火流顺着经脉奔腾,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会不会被烧死。突然出现一个白须老人,他招招都朝着肖和风去的,显然是在保护自己,梅天心知这位老人便是昨夜里替自己疗伤的农伯伯。眼看肖和风要追上农伯伯了,梅天其时暴热难当,死便死,就算此刻死了也要帮农伯伯一把,一急体内真气灌顶撞开穴道,梅天一把便抱住了肖和风。 面对肖和风询问自己如何解开穴道的问题,梅天还是咬着牙不答话。肖和风知道这小子脾气倔,也不继续追问。梅天此时想自行冲开穴道,却是半点力都使不出来,肖和风心下气恼这小子,不给他点教训,日后难免会再见到咸宁,把咸宁伤到了怎么办? 第十九章 黄莺身世 肖和风本是关心咸宁,却不料还是惹来了许多事。肖和风正想教训梅天这倔小子之时,只见刘官校出现在了飞龙殿,并大声叫道:“肖佥事且住手。” “肖大人,这位可是王贵妃昨日刚带进宫的养子?”刘瑜官校问道。 “是,刘官校怎会出现在此处?”肖和风用一贯的孤傲与冷漠冷冷问道。 “李大人着我来打探此事,王贵妃已经怪罪到李大人头上,非要告到皇上那里,此事还请肖大人知会一声,其中若是有什么缘由在下可立马转告李大人,到时候也好为肖大人说话。”刘瑜拱手道。 “没什么,就是一个倔孩子,只是想教训一番,并不涉及什么大案。你回去告诉李大人,就说我已经毫发无损的把他送回坤德殿了。”肖和风不曾想会惊动王贵妃,只能把他暂且送回去。 “好的,在下这就回去复命,还请肖大人速速把孩子送回去,闹到皇上那里怕是难收拾。”刘瑜虽然为肖和风手下,但锦衣卫早就是生死之交,明面上有官职高低,私下里喝酒吃肉办案,大家都是肩并肩的好兄弟。因此刘瑜特意交代把孩子送回去也是出于对肖和风的关心。 肖和风点点头挟着梅天便走了。 肖和风知道此时王贵妃定是去奉天殿的路上,便带着梅天往大善殿南面走,绕道乾清宫前,亲自将孩子交还王贵妃,以免有什么闪失。 肖和风领着梅天与王湘月、长公主、咸宁、黄莺夹道相逢,王湘月和长公主看见梅天真是大喜过望。咸宁更是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师父,可算见到你了,你把他带哪去了?”说到‘他’字时,咸宁声音有点惧怕,有点微弱,还有点嫌弃,好似不愿提及这个人一般。 肖和风笑笑没有回答咸宁,对着长公主和王湘月拱手道:“娘娘、长公主,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毫发无损。” 王湘月和长公主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还了一礼才匆匆过去拉住梅天就心疼周身查看一番,长公主见梅天嘴角有血迹,还有梅天擦拭时抹在衣袖上的血痕,不由得回头大骂:“肖大人做下的好事,这叫毫发无损吗?这些血迹从何而来?!” 肖和风将长衫掀开,一腿的血痕更是触目惊心,“在下的血迹不慎污了爱子的口手,还请赎罪”肖和风言语间不卑不亢,锦衣卫向来我行我素,谁人不惧怕三分。 肖和风看到长公主时已经一切明了于心,这孩子能让王贵妃大发雷霆,还惊动了长公主,现下还要去禀报皇上,心下想这孩子定是瓦剌灰遗子无疑,只恨自己错失良机未能亲手宰了这小子。 赵曦大人在时,对待手下如手足般,锦衣卫里的人哪个不是死里逃生的汉子,每次行动都是把头悬于腰间的,赵曦大人在数次行动中为了掩护属下甘愿自己犯险也从绝置兄弟们于险地,这种情谊常人无法理解,赵曦大人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饱含了兄弟之间肝胆相照的故事及日积月累中达成的彼此间休戚与共的深厚感情。 许成诬陷赵曦大人死有余辜,瓦剌灰将赵曦大人手足剁下,开肠破肚,手段残忍,怎叫兄弟们不痛心疾首、咬牙切齿,恨不能活剐了瓦剌灰!虽然这孩子并未参与其中,但作为瓦剌灰的遗子就必须替父还了这笔血债。 王湘月素来敬让锦衣卫,但是身为后宫之主也不能失了身份。“肖大人办案本宫不敢阻拦,坏了肖大人大事亦是坏了皇上大事。本宫向来敬佩锦衣卫行事断案风格及手腕儿,现今肖大人查案查到本宫头上,这孩子已是本宫孩儿,与本宫也是断然脱不了干系的。肖大人既是办案何不把本宫也带去审问一番,私下里带走一个孩子却是为何?难道作为一个皇家女人就被锦衣卫轻视至此?!” 肖和风咬着牙,心里满是悔恨,但皇上的女人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今日是在下做事鲁莽了,还请娘娘赎罪,孩子已经送还娘娘,娘娘现下可宽心了。” “今日之事若是肖大人无意为之也没什么可追究的,若是肖大人听到什么风声或是出于什么别的目的,那下次只能是请皇上替我这个妇道人家做主了。”王湘月推断,李霄云不知晓此事,那么肖和风肯定也不会知道,若是知道也不会将天儿完璧归还。今日他或许不知,但总有一日是要知道的,把丑话说在前头也是给锦衣卫个警示。 长公主拉着梅天站于一旁,长公主此时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多么尴尬,无疑是暴露了天儿的身份,只是一切都太出乎预料,此刻想躲亦是没处躲。那只能有一种办法,便是无论如何都去见一见皇上。得到皇上的庇护比任何人都来得实在。 “娘娘说笑了,明日便是册封大典,还有劳娘娘大驾,真是不该。孩子已经归还,没什么事在下便告退。”说着拱手转身,黄莺亦是拱手,跟着肖和风走了。 肖和风这简单几句话也不是跟王湘月客套,在这皇宫中行走的,谁不知道前朝需要有皇上的倚重才能飞黄腾达,后宫也是如此,没了宠爱和地位就什么都没有,明日的册封对于后宫女子来说意义非凡。王湘月空手去见皇上或许还能得到皇上垂怜,领着孩子再去叨扰皇上未必会有好结果。这句话意在提醒王湘月不要顾此失彼。 咸宁杵在那里,看着二人远走的背景心里酸酸的,竟淌下泪来,原来师父和黄莺姐姐才是一对,只是现在没人有闲暇注意到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浅浅的心事。 王湘月拉着天儿转身便要回去,长公主却叫住了王湘月:“湘月妹妹,此行必须面见皇上,不然天儿过了今儿这个坎儿,明日还会有。肖和风见了我定能推断天儿真实身份,今日皇上的面是见定了的。” “棠姐姐说的是,只是这事与皇上也有些关联,既然孩子已经归还,皇上未必会替咱们做主。”王湘月见天儿已经回来,心里也明了肖和风适才所言。等册封大典一过,自己有了贵妃的头衔才能更好的保护天儿,现今还不是把此事呈报皇上的最好时机。 “那好吧,回去吧!”宁国公主知道王湘月在担心什么顾及什么,明日册封大典对王湘月来说极其重要,今日若是惹怒皇上,或者生出什么枝节,皇上随时可能改变主义。三人相挟便回去了。 此时肖和风与黄莺并肩走着,但肖和风心里却惦记着咸宁。在王贵妃和长公主面前,他还是不能轻易表露出对咸宁的感情。纪纲大人曾经教训过,作为锦衣卫便不能有感情,即使有了也不能显露出来,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因为感情是人最柔软的肋骨,一旦被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对自己在意的人也是一种极大的伤害和不负责任。他想转身看一眼咸宁,但是不能,现在只能将她当作一个与己无关、高高在上的公主,仰望着便是幸福。 “黄佥事怎么搅和进来了?”肖和风平静的问道。 “我也是现在才弄清事情原委,王贵妃差人请我,我便来了。”黄莺亦是平静的答道。 两人似陌生人一般声线平静理性。这便是锦衣卫向来的交流习惯,心里视之为兄弟手足,但在平时个个说话冷冷的,表情都是冷冷的。 黄莺与肖和风被看作是锦衣卫中的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同为锦衣卫,大伙儿都在努力撮合两人,只有两人淡淡的,对别人的话置若罔闻,依旧各自行事,也没有难为情或是故意相避。 两人性格如此相似,纵使黄莺对肖和风暗生情愫亦只能隐藏心底,一切来则来,不来也不必强求,这样才不会使自己深陷其中。母亲之所以死得凄凉,还不是因父亲的凉薄,所以感情不能太认真,即使有个相连两个生命的孩子又怎样?父亲还是舍弃了母亲和自己。 黄莺母亲本是青楼女子,也是黄莺不愿提及的。黄莺本姓并不是黄,是随了母亲姓的。母亲原是官宦世家,爷爷就是赫赫有名的黄子澄,官拜太常寺卿,因不服现今皇上篡位登基而被灭族。朱棣起兵叛变也是打着清君侧——黄子澄、齐泰为名号的,篡位成功后黄子澄与齐泰必死无疑。黄莺父亲为了撇清与黄家关系,连夜弃家奔走不知踪迹。 黄家家眷女子均被充入教坊做了官妓,母亲的三哥哥侥幸逃脱后更名换姓,母亲却身陷囹圄任人凌辱。爷爷当初勤奋苦读才得以考中状元,只因一时紧张答不出自己生于何年而被太祖爷降为探花,对几个子女的教育亦是严苛,母亲亦是千金小姐,知书达理,虽灭门后充为官妓却受到一些风雅之士垂青留恋,母亲偏是看中了一个将军与之相好,立下了生死契约,其实也只是想护住年幼的黄莺不被人辱,遂委身于有权有势的将军,希望得他照拂护黄莺周全。 黄莺母亲唾恨夫君大难来时不顾念妻儿生死,为保自己一命而抛家弃子,遂将莺儿更姓为黄随了母亲。因为黄莺没有这样可耻狠心的父亲! 无奈与母亲相好的那位将军原是有家室妻小的,终究是负了母亲,母亲冒死恳求那负心将军偷偷将年幼的黄莺送至栖霞山一道观中,信中详细记述了黄莺的家世,道长念及她是个女孩不便收养在道观中,便将她送至武当山拜师学艺。 黄莺稍大些也习得些武艺后随一师兄下山采办东西,因初次下山贪玩儿而丢失在街市,她哭哭啼啼间被在湖北办案的纪纲驾马碰上,黄莺身手敏捷,一个骨碌便逃开了马蹄,纪纲下马查看时黄莺脸上还挂着泪珠,那时的纪纲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问她家住哪里,黄莺摇了摇头,纪纲便把黄莺带至南京府中收养,从此便和儿时所有有关武当山的记忆切断了。 自己对于母亲、父亲、甚至爷爷都是淡漠的,无论他们背负什么,曾经多么显赫、多么凄惨都与自己无关了,有关的只是父母不负责任的给了自己生命,然后抛弃了自己,那些所谓的身世背景都是他们的,何曾牵绊过自己,孑然一人很好,只是这个姓氏偶尔还提醒着她是罪臣之后,是黄子澄的外孙女。 第二十章 铜镜之谜 黄莺没有由母亲抚养长大或许是人生最大的幸事,没有母亲自小灌注自己太多仇恨,不用从小身负报仇的重压,不用时时有人告诫自己身为黄家后人的使命。她从小便被割断了一切亲情,没有人告诉她长大了需要做什么,需要仇恨谁,她对于一切亲人的记忆都是空无的,她知道的仅仅是父亲母亲给予了她生命,狠心的父亲抛弃了母亲,她想过寻找母亲,可是天下昭昭到哪里去找? 自己身上隐匿的身世好似与己无关一般封存在一封信里,依旧带着黄家的姓行走在刀尖上,自己尚且将生死置之度外,还能顾及自己以外素未谋面的人吗? 黄莺和肖和风你一句我一句慢慢步行回去。长公主和王湘月带着天儿也回到宫中,咸宁也郁郁寡欢回到了东宫。 咸宁的寝宫是徐皇后在世时亲自为她安排设计的,甚是清雅不俗。咸宁从未真正的欣赏过这里的一草一木,她的小心思都放在了贪玩儿上。 咸宁回到寝宫,忧伤的踱步在园中。曾经无视多年的景致,此刻映入眼帘却也只是增添愁绪。对着一番美景感叹了句:若有情,天涯咫尺,若无情,咫尺天涯。一个小小的人儿突然变得忧伤起来,觉得心里难受得慌。 我受玉顺小姐之命来送还咸宁公主方才落在柔仪殿的一面小铜镜,彩云领着我进到咸宁公主园中,见她峨眉紧蹙,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咸宁公主,我家玉顺主子让我来把这面铜镜还予公主,刚才公主走得急,镜子掉地上未察觉便匆匆离开了。”我小心翼翼的,她此刻心情不佳,公主病一犯我就死翘翘了。 “哎呀,我的魔镜,得亏你拾了还我,这可是宝贝呢!”咸宁看见我手中的铜镜立刻从悠远的思考中回过神来,脸上天气顿时由多云转晴了。 “是啊,这魔镜可不一般呢!公主的东西必定是极好的,这世上有几面这样透光性好的铜镜呀!原理都摸索了数千年。”我对其他的不在行,见风使舵察言观色必须得会点,没办法,习惯了。古代人喜欢把自己的才华隐藏起来,现代人没有那么多精力时间去了解你多优秀,所以只有积极的把自己的闪光点、优点主动告诉别人才能得到赏识,这是生活节奏导致的,也不能说哪个时代的节奏好或者坏。 “千儿姑姑,你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大家都传你脑子坏了,原来是真的啊!”咸宁说话直接我喜欢,但是严重伤害到我就不喜欢了。能不能不要用‘坏了’两个字来形容我的脑子,不,是侮辱我的脑子。 “公主,千儿脑子好着呢!那这么着吧,还请公主跟我说说这面镜子的特异之处。”其实怀疑我的脑子都忍了,叫我姑姑我就还是也忍了吧。 “你看,这面铜镜背面是青铜琼花与一行小字,正面微微凸起,是不是很普通,乍一看有谁能知道其中关窍?”咸宁一边说着,我煞有介事的一边点头,凑近一看,那一行小字甚是模糊微小,无法看清楚。 咸宁接着道:“嘿嘿,走咱们进屋去!”说着便跑进屋内,让彩云把烛台搬至桌上,待彩云出去时把门关上,咸宁打下帘子便将镜子对着烛光一挡,“看着啊,奇异之事就要发生了,你来看,它神奇之处就是可以变透明!你再看墙上是不是隐隐有铜镜背面的图案文字?”咸宁觉得这面镜子无比神奇,它的奇妙之处便在于此。 “真的很神奇,但是千儿知道这其中关窍,公主可想听一听?”这面铜镜的透光原理说来也不难理解,只是在古代确实是一个奇特的存在。咸宁摇摇头。 “难道你知道?快告诉我吧!”咸宁用新奇的眼神看着我,那种强烈的求知欲让我心中有所触动。要是在现代,老师就喜欢这样的学生,可惜大多数孩子生活在丰衣足食的时代,只是无奈的对这些积累千年的科学知识摇摇头,读书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件痛不欲生的事。 我刚要开口那一瞬间又凌乱了,我难道跟她说曲面率?分子结构的内部应力?横在我们之间的鸿沟,不止是鸿沟,简直就是东非大裂谷让我深感这是一个科学知识匮乏,但智慧满天飞的时代,因为世外高人那是随处偶遇家常便饭也。 “公主,简单说予你听吧,可能公主您听不懂。这铜镜是一次成型的,背面有图案的地方厚实,没有图案的地方当然就薄了,铜镜本就会反射光,所以背面折射到正面的光强弱不一样,正面再投射到墙上的光深浅亦不一样,图案和文字自然显现出来。”我已经尽最大努力,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跟这个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是数理化的大明公主解释着。 咸宁听完我一席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原来你这般厉害!你的学问真多!千儿姑姑,收我为徒怎样!”咸宁也真是拜师成瘾了,见到比自己厉害的便要拜师。 “公主,千儿姑姑知道的还很多呢,只是我每次说出来大家都认为是我脑子坏了了,只有公主愿意相信我说的话。”我内心是崩溃的,能找到一个懂科学的人难,好不容易有个我,却发现再找到一个听得懂科学的人更难,现在面前就有一个,我此刻绝对要感激涕零! “千儿姑姑,我愿意相信你,我相信你说的话,我是认真的。”咸宁认真了,她非要跟我学习现代数理化,真是勤勉的孩子。这徒弟我必须得收,这年头抱着“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念头的人太少,这么单纯的求知欲,我再拒绝就是我的不对了。 “也罢,今日就答应以后多教授公主学问,但有一个条件便是不能再叫我姑姑了,叫千儿便好!”我也不推辞,脸皮厚的本质又暴露了。 “但我昨日已拜了肖和风为师,你们两人和纪纲均是我师父,他俩是锦衣卫,而你是~~是~~~是个侍女”咸宁的担心不无道理的,身份门第的歧视已然是根深蒂固于每人心里,想要凭我一己之力是无法扭转的。不过这也不是咸宁的错,时代文化便是这样的,姑姑我忍了! “公主多虑了,纪纲大人和肖佥事教授公主的是武功,而我只是给公主讲些知识道理,完全不是同一件事情。况且文武本就是分开的,文有文的师父,武有武的师父,各不相干。千儿也不想成为公主的师父,公主千金之躯岂可纡尊降贵于一个婢女做徒弟,公主依旧叫我千儿便是。”我很想简单粗暴的跟她解释在现代数学老师是数学老师,语文老师是语文老师。 “不行不行,既然千儿姑姑博学便不该讲究这许多礼数规矩。今后千儿姑姑就是我的师父啦!”说着便要拜下去,我赶紧上去扶住她,开什么国际玩笑,虽然我也希望感受一下那种被人敬仰甚至是万人臣服的滋味,但是堂堂大明公主给一个婢女下跪确实有碍体面,姑姑我从进宫一直是跪这个娘娘、那个主子的,都有点奴性了,突然有个尊贵的公主向我下跪拜师是接受不了的。 “公主别这样,真是不敢当,千儿何德何能受得起,你我心知便可。只是千儿今日还需与公主定个约定,以后切不能师徒相称,我还是玉顺主子的侍女,你还咸宁公主,私下里说笑也就是了,不必较真儿,就当闹着玩儿,可好?”正式收徒是要对她负责的,目前就以我自身的处境,还是真自身难保呀! “千儿师父想的真是周到,那就这么着吧。”咸宁爽快的答应了。 “公主,你再把铜镜放到烛下我看看那行小字是什么?”我只是有点奇怪,那琼花图案清晰可见,为何字迹如此模糊,好像有意不让人看清似的。咸宁再次将铜镜置于烛下,我扭头仔细看着墙上的字,两人揣度了半天方才猜出个大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这是杜牧的诗句,扬州琼花举世无双,当真是诗景融和,只是元军攻入扬州时琼花便消失了。扬州月亦是独享盛名的景致,有花有月,多么雅致舒适,古城厚重的历史总是令人遐想。 咸宁心思乖巧轻浅,对于铜镜背面的诗句和图案竟是半点兴致都没有。我表示很无奈了,作为资深理工女亦忍不住感叹一番,咸宁神经太大条了,绝对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公主,这铜镜是从哪里得来的?”按理说身为公主,奇珍异宝应该司空见惯才是,一面特异的铜镜应该是不足以引起咸宁太多好奇的,咸宁也太宝贝这铜镜了吧! “千儿师父,现在换作你愿意相信我吗?这面铜镜是我梦里得来的,你相信吗?”咸宁嘟囔着嘴,显然是没人真心相信她,原来她也有和我一样的经历,真是不用上‘惺惺相惜’这个词就太可惜了。 “我当然相信了,我已是公主的师父,定会相信徒弟的。”我坚定的回答道。 “我做了一个美丽、色彩斑斓的梦,梦醒了怀里便有这面镜子。”咸宁天真的眼神告诉我,这确实是一件真事。 第二十一章 铜镜之梦 三年前一个中午,咸宁午休时做了一个奇异美丽的梦境,她用匮乏的语言跟我叙述着这个终身难忘的梦,我尽力脑补出那些美丽的画面。她手舞足蹈比划着,说到漂亮就只会说太漂亮了,非常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 在咸宁的梦里,那是一个安静清辉洒遍的夜晚,夜空寂寥却恍如明昼,露气浸染着一朵盈盈开放的琼花,露珠凝结在花梢上。 一湾清澈的湖水,静美如浩大的翡翠,湖面上雾气濛濛,似轻纱曼妙歌舞,湖畔是一望无际的绿草莺莺,微风拂过草浪便如涟漪荡漾至跟前,一朵孤单开放在湖畔的琼花乍然出现。 湖面上月影重重,琼花微微摇摆在风中,自顾自嬉戏。她似乎是感受不到孤寂,觉得一切宁静安然,一切美好舒畅。 隐约听见微风送来的箫声,如天外之音虚无缥缈,空灵悠长。这朵美丽的琼花伫立聆听,箫声越来越清晰。直到天际出现一只通体透明的冰鸟,它从头到尾似巨大的冰雕,外形坚硬折曲,片片羽毛清晰可见,双翅若垂天之云,拍打时却如细细柔风,惊不起任何波澜。 冰鸟飞至湖畔降落,背上端坐一男子,一身缟素轻盈鼓动飞扬,似仙家降世,一双雪白嶙峋的手轻握玉箫,儒雅轩昂的脸庞平静的注视前方,冰清玉洁像一个绝世独立的女子,尽管如此还是让人感受到他神采飞扬的宏大气度! 男子信步走下冰鸟之背,背立琼花独自吹奏。他眺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尽头,似天宇间没有任何要思量的惆怅,声声箫曲化作暖暖的清风吹拂着万物,卷起琼花阵阵幽香。 琼花看着男子的背影心里甚是温暖,沐浴在舒适的箫声风韵中,琼花不禁心驰神往,就在琼花陶醉其中,男子乘着冰鸟已朝着远方渐行渐远飞走。琼花看着冰鸟远去的踪迹开心的轻舞着,原来世间竟有这样美妙的感觉。 远方突然浮现出重重叠叠的山峦,仿佛越来越清晰却又总是看不清,云缠雾绕渺渺茫茫,突然山洼里放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顷刻之间世界变得绚丽缤纷,这是这朵琼花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致,那夺目的光芒照射着天地,照射着天地间的一切,世间已看不清还有何物,只剩炫目的色彩,五光十色的流光异彩铺天盖地瞬间让静谧的夜晚璀璨起来。 沿着光芒放射的地方,一只小小的黄鹂鸟衔来一面镜子,它周身羽毛黄翠,扑棱着小小的翅膀朝着琼花飞来,黄鹂衔着镜子停在了琼花旁边,逗留片刻便折返而去。琼花凝视这面铜镜,里面映出一个女子的容貌,片刻之后琼花便幻化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琼花低头看着身上淡淡薄薄浅粉轻纱上开满了各色的花朵,华贵典雅的轻纱长裙如幻如梦,更是增添了许多娇媚,琼花拾起铜镜不禁欣喜的奔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沿着湖畔弯曲传向远方。 这株琼花原来便是咸宁自己。 奔累了便歇下对镜凝视,自己此生竟能幻化成人,拥有这超凡脱俗的美貌。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琼花瞬间变成一朵亭亭玉立的花朵,铜镜掉落在身旁的草丛中。 一个紫衫布衣男子腰间坠着一袋银子,大步的行至湖边低头咕噜噜便开始喝水,喝够了便一屁股坐下欣赏这湖光山色,不经意扭头看见了身边婷婷开放的琼花。 琼花惊立在那,原来自己不能见人,见人便自动变回花的真身,紫衫男子双目注视着自己,似是欣赏似是轻浮的玩赏,没过一会儿伸手便要掐下这朵琼花。 月光温柔的闪动了一下,铜镜反射的光芒微弱振烁,男子回头不及摘下琼花便伸手去取铜镜。铜镜顿时光芒万丈,那种似太阳的光芒刺眼夺目令人睁不开眼睛。铜镜里发出马儿嘶鸣的声音,随之便是哒哒的马蹄声,一个浑身甲胄的将军骑着一匹黑马从铜镜中飞奔而出,真实得能清晰听得见那将军粗重的喘息和黑马咆哮的呼吸,铜镜光芒收敛之后,一个威风凌凌的将军手执长刀驾于马上,只是他全身被沉重寒冷的铠甲包裹看不清他的相貌。 紫衫男子不及开口,铠甲将军长刀一挥将紫衫男子斩于马下。此刻琼花竟然自然幻化成人,琼花盈盈拜下去感谢将军救命之恩。铠甲将军伸手扶了琼花一把,点点头便牵着黑马走回了铜镜中。 待咸宁醒来怀中便多了这面铜镜,真真是奇幻无比。她急忙奔至母后面前说与母后,徐皇后听后觉得这是上天冥冥中派人来保护明儿,好让自己走的安心。便叮嘱咸宁一定要随身携带这面镜子,这是一块宝镜。 咸宁那时还小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咸宁只道这是一个奇幻的梦境,并不去多想梦境的意思,只是觉得这镜子是从梦中而来,甚是奇怪,便戴在身上随时把玩儿。无意中将铜镜置于阳光下,那铜镜兜住光芒后竟能折射出背面的图案文字,自那以后咸宁便把它叫做魔镜,因为这离奇的事情谁也无法解释。 我感叹着造物者的神奇,世界大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铜镜背面的图案可不就是琼花吗?那两句诗句亦是吟诵琼花的,只是玉箫二字似乎另有所指。古人就爱打哑谜,连古代的神仙也不例外啊! 我看时候不早了,明日便是册封大典就告退了。真是不虚此行收了个公主徒弟,我也乐滋滋的回去了。明日册封大典在乾清宫举行,因为刚才来找咸宁时是从西六宫穿过的,回去当然也要绕开乾清宫。 正行至紫极宫不远处,便被后面的声音叫住:“前面可是千儿姑姑?”我回身一看,只见一个衣着讲究、打扮俏丽的宫女手里拎着一个竹盒,身后跟着个小宫女抬着案桌,上面叠着许多绫罗绸缎。说话间两人已行至我跟前。 奇了怪了,我来宫中默默无闻,也才两三天功夫,竟然有人认得出我。难道是我坤德殿装疯卖傻声名远播了?我疑惑的看着她俩。 “我就是千儿姑姑,何事?”想来是知道我疯傻的,姑姑我就啥也不怕了,任何无理冲撞和不懂礼数全归咎于我疯傻行了吧! “我家主子便是紫极宫的主人,明日千儿姑姑便知道了。我叫莲春,今日受主子之命送点东西去柔仪殿给各位美人。”莲春语气略带傲慢。 “那就多谢你家主子了,只是我家主子尚未册封,等册封完毕再送不迟,这会子送是不是早了点?”竟然跟我弯弯绕,你家主子紫极宫爱谁谁,弄得跟王母娘娘似的,早知道晚知道都是知道,在这卖什么关子。 “千儿姑姑想必不知道,我家主子素来避世,只因身体不好顽疾缠身,听说昨个儿夜里皇上召见权美人甚是倾心,这宫里宫外都传皇上明日要册封权美人为贵妃呢。我家主子明日册封大典还需劳累一天,怕是身体吃不消,又得好好息养段时日呢,加之紫极宫可以打发差遣的宫人极少。我家主子赶着今日精神好点,特地吩咐小的们给朝鲜美人们送些礼过去,也算不失了礼数,只怕后几日小的们不得空去,教人知道还道我们目中无人呢。故而今日便送过去,早一日晚一日都是一样的,不差这一天半天的。”莲春解释的头头是道,我觉得也甚是有理,只是从来没有听说宫里有什么身染恶疾的娘娘。原谅我才来几日,未能彻底摸清情况。 “莲春——姐姐,这么说的话,便跟我一道吧,你有什么话到时跟我家主子直便是了。”我有意将‘姐姐’二字顿了顿,你叫我姑姑,我叫你姐姐? 莲春和身后的侍女低头表示感谢后跟我一起往柔仪殿走。行至一处长廊一个尖细声音从身后传来:“莲春姑姑,等等,等等。” 这人不是小德子是谁?就在前晚上掉进我卧房的小太监。 小德子喘着大气:“可算追上了,还好姑姑没走多远。娘娘叫姑姑回去一趟,娘娘有几句话要跟姑姑说。” “就这么点路就喘成这样,亏你身上还是有点拳脚功夫的,真是作践了这一身武功。”莲春也不客气。 “哟,千儿姑姑也在啊!失礼失礼了。”小德子倒还认得我,只是这小太监怎么知道我叫千儿的。我分分钟出名的事竟这么低调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就是那晚掉入我卧房的小太监?”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貌似有点什么不妥,不管了,说了便说了。 “姑姑真是眼尖,正是小的。”说着转向莲春,“还请莲春姑姑回去一趟。” “千儿姑姑大老远跑这里来,岂能让她在这里空等?你也太不懂事,娘娘平时怎么教你的!”莲春瞅着小德子,嘴上奚落着,看来这个莲春在她主子那里很是得脸。“千儿姑姑,这里距紫极宫也就几步路,要不然你随我去紫极宫片刻,这里人来人往,姑姑在宫中不熟悉,一个人站在这里等候也不合适。” 小德子原来是紫极宫的奴才,我倒是想看看紫极宫住着什么神仙,这么神神秘秘的。莲春姑姑不说我也要找借口跟去。 “多谢莲春姑姑设想周全,那我就跟姑姑走一趟吧。”我心里捉摸着,反正玉顺小姐那里我帮不上什么忙,皇上极尽周全,该派的人手都派来了,反倒是我这个自己人觉得什么都不懂,站在那里简直就是妨碍别人的。 ? 第二十三章 紫极宫 跟着莲春来到了紫极宫,这里所目及真真是格高韵远,布局超逸,悠然尘外,梅落景致依旧,破春的池水透明清澈,醉人的熏香定人心绪,画帘垂地,屏风曲折蜿蜒,一副《伯牙鼓琴》图印于屏上。 这一切就好似黑夜中突兀绽放的烟花,瞬间让人仰望它的美好,却知道这不属于自己。莲春进入屏风后面,我被《伯牙鼓琴》图吸引,心道:宫闺女子喜欢山水花木画作实属正常,这紫极宫何许人也,竟挂上了流传千年的经典知音图。看来这应该是一个极有雅致的娘娘,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伯牙鼓琴》图是元代画家王振鹏所画,这屏风上的虽然为盗版,但是掩饰不住主人的孤傲心气。春秋时期,俞伯牙、钟子期因一曲《高山流水》引为知音,画中伯牙长髯拂胸,双手抚琴,气派高雅。子期对面而坐,俯首侧耳品音。真真是弹琴者专注,听琴者入神。让我评价这幅画,只有四个字:线条流畅!没办法,语言匮乏加之欣赏技术水平有限。 不过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我倒是略知一二。 相传楚国有一位有名的琴师叫成连,收得一名天赋极高的弟子,成连甚是喜爱这个弟子,三年之间毫无保留把技艺倾囊相授于他,使他在当地声名鹊起,这人便是俞伯牙了。 但是他却终日郁郁寡欢,想在琴艺上更上一层楼,却始终无法突破。成连知道后便带着伯牙去蓬莱岛拜见一代宗师方子春,到了蓬莱没见到方子春,成连便摇舟出海去寻找,只留伯牙在岛上等待。焦急等待数日之后,伯牙不再心急见到方子春先生,而是开始欣赏身边的高山流水,安静的与蓬莱岛的葱绿、大海相伴数日,伯牙终于悟出了琴艺的真谛,成为了名噪一时的大琴师。 伯牙拒绝了市井之人的诸多赞美,沿江而下寻找知音,舟行途中遇上大雨便舶在山边避雨,伯牙听着雨打江面的淅沥声不由抚琴以抒胸怀,岸上树林边坐着一个打柴人,此人就是钟子期。后面的的故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伯牙邀请子期上船并为他连弹两首琴曲,子期与伯牙心意相通,能从伯牙琴声中感悟并听出琴声表达的意境,于是便结为生死之交,约定来年中秋在此相会。可惜来年伯牙等不到子期,从一个老人口中得知子期染病去世,并交代后人将坟墓移至江边,以便听伯牙抚琴。伯牙悲痛万分在子期坟前弹奏完《高山流水》后将琴摔于青石上。这令人唏嘘的古老故事一直流传下来。 能将这样的画屏作为正殿屏风的女子应该也是极赋异禀的风雅之人。 屏风后面,那个脱俗的娘娘似怕我听到什么,低声跟莲春耳语了几句便打发莲春出来。 “千儿姑姑久等了”莲春出来对我说道,见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屏风上的画,“姑姑喜欢这画吗?教我说这俞伯牙太傻,知音虽然难觅,但这一身琴艺也是难得,为了一个听琴者便自断其路,留得个名垂青史有何用?还不是家徒四壁!”莲春眼睛斜瞟了我一眼。她估计我这朝鲜婢女没文化吧,姐姐我就高尚一回给你看看。 “莲春姐姐此言差矣,人活于天地间若是只一味追求吃饱穿暖,精神上却没半点追求,那和那些猫儿、狗儿有何异?若是人人只图填饱肚子便浑浑噩噩过完一生,那这世上还要诗书礼仪做什么?人活着就应该有气节,有了气节纵使饿死也是值得的。” 我深深的感受着这个世界文化道德的沦丧,春秋时期流传了多少‘一诺千金’‘临终托孤’的英雄气节,但在那个远古的时代却是不足道哉的。可是到后来呢?在那个年代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后来的年代却变得越来越少,于是人们开始追思,开始悼念那些遥远的精神文化气节,开始大肆追捧赞叹,何也?只因后来的时代缺乏这些东西,所以对于稀有的东西才显得珍贵,才值得人仰望。 在现代,若是有人坚守岗位一辈子,信守诺言完成约定,那么不用怀疑,绝对上“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一个时代的气节匮乏至此真是令人咋舌。当然这只是自己的一点狭小观点,因为时代是变迁的。 “看不出,千儿姑姑还有这等胸怀。倒是我方才一席胡话教姑姑笑话了。”莲春面上挂不住,嘴上说着打脸的话,心里指不定怎么翻白眼:就个注定老死宫中的贱婢有什么资格谈人生气节。 “何谈胸怀,不过是最正常的想法罢了,许是莲春姐姐在宫中浸染太久麻木了。”我可不是软柿子,你也是婢女,咱俩等级一样,说话无需客气。 “千儿姑姑刚进宫还有这样的胸怀,磨上几年不定比我俗呢!”莲春也不好惹,马上还以颜色。 “莲春姐姐多虑了,人生无常,姐姐想来是做好了老死宫中的准备,千儿即便此生困在宫中也不会失了初心。若是有一日能出去,千儿定会让莲春姐姐刮目相看。” “那最好不过,还是你们新人儿有盼头,我们早就没了这念想,过一日便踏踏实实侍奉主子一日。”莲春的人生格局也就这样了,被困住了。 “莲春姐姐,你家主子是何方神圣?为何一直不明说是哪位娘娘呢?”我好奇的问道。 莲春笑笑,“千儿姑姑刚入宫,对这宫中情况还不是很了解,时日久了就知道了。”面对她守口如瓶我也不便再多加追问,弄得跟仙儿似的,爱谁谁。 说着便到了柔仪殿,此时美人们正与内务府商量宫殿分配事宜。西宫有四个宫殿,东宫住着王湘月,西宫住着陈丽妃,北宫住着王贤妃;西六宫中,张贵妃住着紫极宫,王顺妃住凤泉宫,喻贤妃住舟绮宫。现下只剩坤羽宫、天霞宫、棠露宫和西宫的南面行宫空着,五位美人挑挑选选,只有权玉顺和任尚清有权选择宫殿,剩下几位美人只能是和其它宫殿主位同住。 崔玉容拉着权玉顺道:“姐姐,我和你住吧,我见了生人害怕。” “好好好,那你帮我看看我是住哪宫好呢?”权玉顺拿着图纸和崔玉容指指点点的选着,站在旁边的吕雪贞有点着急,难不成自己要被安插到其他宫中,都没个照应的人,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不甘心。 任尚清多次出言袒护李淑和,李淑和亦是事事都与任尚清说。此时任尚清也有一宫主位可选,李淑和便理所当然的和任尚清一起住了。 只是权玉顺没有先选,任尚清只能看着心里盘算着哪宫好些。 “千儿,正好你回来,你来看这‘天霞宫’如何?”玉顺小姐似是没有注意到我身边的莲春。 “小姐,这是紫极宫差人送来的礼物,说是提前恭祝小姐荣登贵妃高位呢!”我笑着转向莲春,她和身后的侍女把东西抬了过来。 “莲春见过权美人,见过各位小主。”莲春言语已经很明显偏向了权玉顺,如今权美人正春风得意,不刻意拜见下怎显得自己俗不可耐呢!姐姐我严重鄙视这样的人,虽然有时候我也会这样。 “哟,这不是紫极宫的莲春姑姑吗?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黄公公在一旁插话道。 “公公说笑了,就我这身形什么风吹得动啊!”说完大家哈哈大笑。这么纤细的身材,真是够了,放现代你敢这么说,一堆胖子上来扁死你! 莲春接着解释了一番为何今日来送贺礼。 “原来如此,今日真是有劳莲春姑姑了。”玉顺小姐示意下人把礼收下了,玉顺小姐细看了一会儿莲春,她眼角细密的皱纹与姣好的面容看不出多大年纪,但从行事态度上可断定在宫中时日已长。 “美人们把贺礼收下了,我也好回去复命了,先恭祝权贵妃了!”说完还特意向玉顺打了个千儿。 “莲春姑姑怎知皇上会封权美人为贵妃,莫不是有什么消息?”黄公公听见贵妃二字追问道。 “黄公公又拿我打趣了,合宫上下谁人不知昨夜权贵妃吹笛雅事,你再看看这些排场,你可见过皇上对哪个女子如此倾心过,说句不好听,饶是仁孝皇后在时也没有这阵仗呀!”莲春说完也不待人再回她话,“那奴婢就先告退了!”转身便走了。 待莲春出门去了,玉顺小姐顺手拿起一支金簪步摇问道,“黄公公能否告知莲春姑姑侍奉的是哪位娘娘?” “这位主子来头可不小呢,紫极宫住着的便是张贵妃,她父亲是河间王张玉将军,哥哥是信安伯张辅大人!皇上倚重得很,张贵妃素来不喜与人交往,今日权美人可是中了头彩了,张贵妃都肯出脸送上贺礼!啧啧,就你手上那支步摇都是贵妃尊位才配戴的,看来明日权美人十有八九是要封贵妃了。”黄公公谄媚而绘声绘色的说着。 第二十四章 师兄妹初见 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今儿下午收了个公主徒弟还是有成就感的。但发现一个重大秘密便是小德子是紫极宫的人,那么前天夜里他和方圣掉落我屋里绝不是偶然,想那张贵妃也未必像表面那么风平浪静。我翻了个身,想想明日就是封妃大典不禁满心期待,嘴角一弯正好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觉。我神啊!眼前又是黑衣人,不用想了,定是师父了,大半夜又来吓我,我淡定的又翻回去。 刚翻到一半就被师父提起来,“乖徒儿,师父来找你解闷了。快些起来练功,切不可偷懒,要不然你怎么打得过你师兄呢!来来来,今日便教你如何‘胎息’。”师父这老头儿做点事真是不分时间、地点、人物,这是皇宫啊,半夜三更,我一个任劳任怨的苦命婢女已经奔波忙碌一天了,就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吗? “师父,我师兄是谁,不是有两个师兄吗?师父方便透露一下吗?”我对我的两个师兄充满了各种疑问。 “哈哈,小鬼头,少废话,赶紧练功!”说完将我往地上一按,双腿一盘便给我输内力,“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气入身来为之生,神去离形为之死。知神气可以长生,固守虚无,以养神气。神行即气行,神住即气住。若欲长生,神气相注,心不动念,无来无去,不出不入,自然常驻,勤而行之,是真道路。”师父给我输入内力后,觉得全身暖洋洋的,没了冬日的寒冷。 师父接着道:“三十六咽,一咽为先。吐唯细细,纳唯绵绵,坐卧亦尔,行立坦然,戒于喧杂,忌以腥膻,假名胎息,实曰内丹。久久行之,名列上仙元和内运即成真,呼吸外施终未了~~~”师父口里不断念叨着,过了许久方才收掌:“乖徒儿,快运气将足少阳胆经与足厥阴肝经疏通一番,等两经脉通畅后气发丹田,使任督两脉联通周流全身。” 我要忏悔,忏悔自己的孤陋寡闻,书到用时方恨少。我一脸懵圈:“师父,我听不懂您说啥?” 嘣一声,我的脑门上被师父敲了个大包!“气死我啦,气死我啦!!收了笨徒弟还以为捡到了宝贝了,原来是个榆木脑袋啊!!”师父跺着脚,又急又气。 我立刻跪地真诚的说道:“师父,徒儿愚钝。徒儿自小看书习字甚少,师父说的太深奥,一时半会儿也领会不到,所以还请师父不要气恼,勤能补拙,徒儿一定好好练习,不辱没师门。”虽然使了一招化骨绵掌,想让师父消消气的,但是也是我的真心话,在师父面前我确实显得粗陋浅薄,那些高深的修养对我来说就像九霄的云彩,仰望不及。 师父见我如此诚恳,气也消了大半,“罢了罢了,我北冥峡哪个不是绝顶聪明、一身浩然的侠义之人,是为师眼拙还是造化如此,竟然收了一个不开窍的徒儿。”说到不开窍时用的是宠溺而非责备的语气。“我这老不死的还有要事,今后会有一段时日不会再到宫中了,你要勤加练习,要不然就等着把我气死吧!” 我心里纳闷,为什么师父宁愿气死也不逐我出师门呢?看来师徒缘分是天注定的呢。“师父,徒儿资质愚钝,还请师父多赐教些基本要领,也不辜负了师父一片苦心。” “看在你有心习武的份儿上,师父给你一幅画,你等等!”说完嗖嗖三两下就出去了。 我心里其实是很难受的,被人说笨是不可原谅的(不能原谅自己)。一定要证明自己无比冰雪聪明,笨是暂时的,蠢却是永远的,宁肯做个笨徒弟,也不能做一个蠢徒弟,有道无术尚可术,有术无道止于术,至少咱三观奇正。不过很多时候还是要认清自我的本质,不能盲目相信古话。比如“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句话激励多少人在一条道上走到黑。我的理解却是:自己真是块铁就下功夫打磨自己,但是自己要是根木头,再磨也是跟牙签啊!很多人都用“出淤泥而不染”来标榜节操高尚,但自己要不是那朵莲花,而是一根藕,拼命扎进淤泥里也只能是满嘴泥巴!通俗点就是现代特流行的一句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没过多久,从窗外飞进来一卷画,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脚边。我俯身拾起,点上油灯后便迫不及待的将画卷展开——《内经脉络图》,这画卷不知是何材质做的,轻软却不变形,薄而不透,待我全部展开竟是有三丈长,我从左端细细端看画卷,上面布满了人体的穴位及经脉,并在旁边有注解。 我小声念了第一行:“内丹乃人体炉鼎,精气为药,以神运精气,意念修炼而结成丹药者,即内丹。上中下三丹田打通则任督脉通畅,上丹田为百会所在,升阳府、昆仑顶、灵台,玄关于天地灵根。”人体上注明了各个穴位及经脉,我对照着图,一面念一面开始运化师父注入体内的内力。“中丹田为膻中所在,自承浆下黄庭.......灌溉须凭上谷泉.....”运化完毕顿觉周身舒坦,身上皮肤结痂处隐隐烧热,没多想便躺下了。闭目许久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觉得世界离自己很遥远,却又清晰感受到自己身在这个世界,那种虚无缥缈的玄幻感极其强烈,仿佛自身被清空了一般。 我正享受这如仙如幻的美妙感觉,突然破窗而入一个黑衣人,我心道:定是师父回来了!起身正要拜下去,肩井穴被点住,你妹的,等我拜下去再点行不行,让我保持这高难度动作是怎么回事儿?以为点了我的穴就不累了吗? 由于当时自己衣衫单薄,项间鲲鹏吊坠在俯身之际已滑出衣领外。那黑衣人伸手拿起吊坠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便是小师妹?!”刷刷肩上又是两下,以为我不知道痛啊,点来点去的。 我揉着肩坐到地上,想都不用想了,这人肯定就是我师兄了,“师父找你呢!” 我不怀好意的说,以我这趋炎附势的小人心态,师父对你言语间颇有反感,我作为小师妹得跟师父一条战线啊! “哈哈哈,你怎知我便是你师兄?难怪师父才三两日便收了个小师妹,确实是冰雪聪明啊!”黑衣人一屁股坐到地上,与我说话,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北冥峡都是些什么人,那种高高在上、令万千少女仰慕的江湖大侠怎么都这么随意?不科学啊,应该是个个面瘫,惜字如金,出手招招毙命啊! “你自己刚才说我是你师妹,那当然就是我师兄了。”毕竟是师兄嘛,怎么地也要多多照顾小师妹嘛,所以我也没有正眼看他。 “适才我见师父从这里出去,好奇前来看看,原来真的是有个小师妹在这里”师兄似是想起什么,在身上摸了半天方才摸出一支精美的玉石手镯,他毫不吝惜的便递予我,“小师妹,见面礼,岫石玉镯。” 虽然我表面上视钱财如粪土,内心还是拒绝不了奇珍异宝的,要是带回现代,那我岂不是就瞬间跻身富人行列,吃香的喝辣的。我接过手镯便往手上一戴,外婆的,这么小,怎么戴得上?!看来为了这支镯子我要开始我的人生减肥大计了。 “谢谢师兄,师兄真是壕气冲天啊!”师兄对我还算客气,我怎么一点看不出师兄怎么得罪师父了,令师父一提起他就捶胸顿足,以头抢地耳? “我叫杨明!师妹你叫啥?”好名字,杨谐音阳,阳明好!一听就是传说中行走的荷尔蒙! “我叫庄雯,不过大家都叫我千儿!”我现在叫千儿,自小没名没姓,千儿也是权玉顺父亲随口给取的。我现代既然叫庄雯,那么到了这里也还是叫庄雯吧,两个名字的合体,就像现在我的灵魂和记忆一样。 “千儿,好!以后就叫你千儿了,师兄我走了。还会回来看你哟!”师兄也和师父一样嬉笑怒骂没个长辈的庄肃。 “师兄师兄,好歹让我一睹你的风采再走嘛”我用期许的眼神看着他,示意他摘下头罩。 “哈哈哈,风采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师兄样貌丑陋就不便真面目相见了,倒是小师妹生得标正,颇有男子气概,师父好眼力!”师兄说完一溜烟就走了。 对于师兄这番言论我是一点也不高兴的,作为婢女连发型都不能自由选择谈什么美丑,历史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四大美人都有缺陷,都需要通过后天努力来掩饰一番才成为绝世美人的!貂蝉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王昭君一边肩一边肩低,西施姑娘还是大脚呢,那杨贵妃更是被传有腋臭、腿短什么的。就我现在这臃肿的小身板,连个镯子都套不进去,真是一胖毁所有!为了这只镯子姐姐我明儿起就做个减肥达人!快天亮了,册封大典即将来袭,先眯一会儿吧! ? 第二十五章 封妃大典 亦失哈作为册封大典司仪,携一众大臣至西宫坤德殿、紫极宫迎接王湘月及张娴。王湘月身披金丝芙蓉凤凰云烟罗衫,胸口一抹翠水染春散花软纱,手挽双碟碧霞罗,头戴赤金翟凤珠冠,一双含情脉脉的凤眼晕着浅桃粉妆容,喜却不自胜,嘴角微扬却是端庄优雅,此身华贵只在皇后之下。王湘月手轻闲的搭在婉宁臂上,由亦失哈躬身扶过,王湘月碎步安然的跟着亦失哈走上大红扎花轿撵,拂地长裙轻盈略过宫人刚擦拭过的石板地面,摇摇曳曳却气度沉静华贵。削葱玉指套着赤金碎宝石点缀的护甲,由亦失哈牵引着去往乾清宫隆重的封妃大典现场。这一身光彩夺目的服饰装扮更显王湘月天生丽质。 车辇转向紫极宫正门二十多丈便停下,亦失哈带着一行人进去迎接张娴,张娴早早的便梳妆打扮好,绛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烟纱裙迤逦娇媚,远山黛眉不喜不怒安之若素,云雾髻后左右各插一支龙凤呈翔珠钗,金红色锁边领口绣着雅致的聚八仙,后脑万千青丝垂下并两缕幽兰色烟纱随发飞舞,脸上脂气幽香,肌肤胜雪,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不笑自喜,一种素雅与浑然天成的气质由内而外散发出来,薄唇紧闭,纤手皓洁如月,腰间束上云带,乍眼看去真真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儿。亦失哈扶着张娴上了贵妃规制的轿撵,与王湘月一起两张轿撵缓缓向乾清宫驶去,后面跟着浩大的仪仗队。 柔仪殿权玉顺桃粉色华衣裹身,双肩外披正红色霞帔,薄施粉黛,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如花瓣般的娇艳柔美,一双朱唇含笑嫣然,盈盈双眸似水柔情,华美的长裙上绣着细碎的点点红梅,与桃粉色的底色相互映衬,显得玉顺小姐更加明艳清丽。如意髻后插一支赤金桃红色杜丹簪花,那种灵动寒远的傲气由骨子里散发出来。腰间淡雅浅粉烟纱结成蝴蝶状,好似从九天飘下的寒梅。 黄公公恭敬的扶着权玉顺出了天水阁,任尚清、崔玉容、李淑和、吕雪贞亦是打扮华丽贵气,个个面若桃花,摇曳生姿。四人跟在权玉顺后面缓步走着。 行至乾清宫时,轿撵便停在一旁,只因柔仪殿较西宫近,因此早到一步。等得片刻王湘月与张娴的轿撵方才缓缓驶来。 以纪纲为首的一众锦衣卫立守乾清宫门前,见王湘月与张娴轿撵将至方才迎将出去。轿撵停稳后亦失哈先是扶下了王湘月,接着扶下张娴,纪纲领着身后的锦衣卫册封使躬身行下大礼,起身后纪纲领路,由李霄云、上官迟作左右司仪引二人进入乾清宫。接着便是肖和风与黄莺任朝鲜五位美人的司仪引着进去。 文武大臣均穿上绛红色官服分列两旁,皇上高高在上的坐于殿上。乾清宫廊柱朱漆火红似血,柱顶盘有衔珠的龙首探出檐外,琉璃瓦镶黄绿的剪边,天花顶绘上焚文降龙藻井,一种帝王之气扑面而来。正殿门口垂下大红色结成的坠帘,隆重而庄严,殿内熏香扑鼻,火红烛台高照。我心里暗暗惊叹,帝王家封妃尚且如此,若是封后岂不是更加奢华?! 皇上明黄龙袍加身,双眉横斜一种横扫天下的霸气让人敬而远之。但是他此刻却是双目含情,似慈父般俨然坐在宝座上,以俾睨天下的神态温柔宽容的看着自己如花般娇艳的嫔妃们。皇上摆了摆手,亦失哈会意便开始宣读圣旨。 “永乐七年,岁次己丑,二月甲寅朔,八日乙巳。皇帝诏曰,张氏公辅之门,秉性安和,臧嘉成性,著淑问于璇宫,册为昭懿贵妃,赐号‘宁’;王氏地华缨黻,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敬慎持躬,册为昭献贵妃,赐号‘兰’;朝鲜权氏毓质名门,清白流庆,弥怀谦抑,册为贤妃,任氏为顺妃,李氏为昭仪、吕氏为婕妤、崔氏为美人。钦此。” 特授权贤妃之父为光禄寺卿,任顺妃之父为鸿胪寺卿,李昭仪之父、吕婕妤之父任命为光禄寺少卿,官秩四品;崔美人之父为鸿胪寺少卿,官秩五品。 众嫔妃伏地叩拜,齐声道:“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亦失哈将册书与印玺呈至宁贵妃与兰贵妃面前,二人收下了这无尚殊荣的册书与印玺,接着黄俨将受封妃位及昭仪、美人的册书呈至朝鲜美人面前。 权玉顺封了贤妃,头上插着的赤金桃红色杜丹簪花步摇此时显得突兀生硬,这是张娴贵妃专门送予自己的贵妃规制步摇。贤妃之位无疑于无形中扇着自己的耳光,是自己太高估自己的演技,高估在皇上心中的位置,那夜皇上许诺的贵妃之位竟毫无预兆的成了贤妃,皇上终究还是计较自己的出生与卑微,一个异族贡女怎能和汉族功臣之后相提并论?这个朝鲜贡女的出生将会牢牢的定在自己身上,此生也难以抹去。宫廷上下声势浩大传言中的贵妃尊位此刻却变成了贤妃,是自己奢求太高还是期望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权玉顺双手高举接过了册书。 皇上缓缓开口道:“平身吧!”待众妃起身,皇上对王湘月道:“朕感念兰贵妃多年辛苦,自仁孝皇后去后”皇上顿了顿,那悠长无力的叹息中满是对徐皇后的思念,“后宫诸多繁杂事物均由兰贵妃操持打理,这些年真是让爱妃受累了!” 王湘月伏地顿首道:“臣妾惶恐,自仁孝皇后仙逝,臣妾虽不敢称与仁孝皇后一般仁厚恭淑,泽披后宫,但时常克己惕身,极尽本分替皇上分忧,臣妾行事素来恭敬谨慎却也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只要皇上不责怪臣妾疏于管教、做事鲁莽,臣妾心里已是感念欣慰之极了。” 皇上道:“朕知道兰贵妃管教打理后宫亦是费心费力,这些年也真是难为你了。现下你又收养了个义子,想必心思也都是放那孩子身上去了。既然兰贵妃刚才也说力不从心,那以后后宫就交由权贤妃来打理吧!贵妃也好多花些心思陪陪那孩子,好生休养休养,不用那么劳心劳力的了。”皇上威严中夹杂着对兰贵妃的关切,但此番心意却说得轻描淡写。 王湘月此时如晴天霹雳,后宫向来都是由她打理,如今却交于一个仅进宫三四日的异族女子,权玉顺到底何德何能轻易便得到皇上圣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终究是抵不过一夕红颜老,贵妃又如何,手里没有实权与宠爱哪怕让她做皇后又有何用。男人终究是凉薄的,一副空皮囊便将圣心随意收入囊中。眼前这些红红绿绿在笑话谁,那些喧闹只为她权玉顺一人鸣响! 自己满身华彩艳抹似是最冷酷无情的嘲笑,盛装精心打扮自己来接受这无情的恩赐,此时的自己卑贱得没有了尊严。当着文武百官全然刮尽自己的颜面,众人不语心里定是尽情的嘲笑着,真真是世态炎凉至此。王湘月跌坐在地,强忍着泪水,任由婉宁将自己扶起,竟是忘了谢恩,忘了感谢皇上夺走自己引以为豪、呕心沥血整治得紧紧有条的一切,然后交给一个卑贱的属国贡女!到头来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皇上心知自己此举确实伤了兰贵妃的心,也就不再计较她的失礼。 对于权玉顺掌管后官算是意外之喜,但这算是皇上食言的补偿吗?管理后宫又能如何,谁能心悦诚服于一个朝鲜贡女的威仪之下?权玉顺想着还是跪谢这突如其来的补偿也好,恩典也罢! 宁贵妃张娴冷眼看着这一切似与自己无关一般,她不恭贺谁也不正眼看一眼谁,而是垂首谢恩后称自己身子不适转身便要离开。宁贵妃扶了扶鬓边的龙凤呈翔珠钗,看着权玉顺脑后的贵妃金簪步摇轻嗤一声道:“这步摇本宫可算没送错,方才册封时还捏了把汗,妹妹只是贤妃之位却戴了这贵妃步摇,越了礼数可就不好了。现今妹妹虽没有册为贵妃,但贵妃实权已有,妹妹命真是好啊!”皇上充耳不闻,任由宁贵妃离去。 上官迟呆立一旁看着宁贵妃朝轿撵走去,今日的宁贵妃与往昔大不相同,许是场面太过隆重加之自己孤高的性子,脸上竟是半点波澜也没有,只有嘴角微微一抹暖意。看着她远去背影上那只鸾鸟朝凤的图案扎眼而醒目的提醒自己:她是贵妃娘娘!飞扬的发丝疏离得让人想抚摸却不敢靠近,也只有她才敢在这样的场合中嚣张跋扈。 皇上起身走向权玉顺,伸手拉起权玉顺的纤纤玉指道:“爱妃今日受委屈了,朕不会忘了许与你的承诺,你暂且忍耐一段时日。”声音中极尽温柔,舍不得权玉顺受一点点伤害。权玉顺低下头羞红了脸答道:“臣妾不敢”,皇上见权玉顺面颊绯红楚楚惹人怜爱,更是心疼这样柔弱温柔的女子,便揽过她的腰身道:“今日朕就好好陪陪你,可好?”权玉顺羞得不知如何回答,便点了点头。 其余并未册封的妃子看着一个贡女受到皇上如此调情疼爱均是妒忌不已,暗中更是嘲笑王湘月平时嚣张气焰如今也有今日。 第二十六章 权贤妃侍寝 册封大典完毕,权贤妃便留在皇上身边随侍。 兰贵妃回到坤德殿魂不守舍的坐在榻上,袅袅香烟弥漫着,似悠远绵长的空寂灌满着屋子,华而不实的尊位此刻却沦为了别人的笑柄,本以为唾手可得的荣耀瞬间变成了空壳,脆弱的抵抗着来自外界的摧残与打击。幽幽深宫中,孤独得太久,这一刻也不过是将孤独拉得更长一点而已,耗尽整个青春换来一场空,用尽真情还是抵不过一张张娇嫩的容颜。 一朝红颜老,好景终散尽,册封大典如一场突降的霜雪,一切春意盎然任凭雨打风吹去。王湘月叫婉宁取来镜子,看着镜中的面容不禁伤心落泪,还要不要继续斗下去?残存的理智与一颗敏感的心较量着,几番思忖着今后的日子。 “兰贵妃,天儿来了。”婉宁轻声唤道,轻得不忍唤醒王湘月的意难平,暗怜主子遭遇却是束手无策。 兰贵妃回过神拉过梅天,看了看她的手指问道:“还疼吗?” 梅天摇了摇头,兰贵妃心疼的将梅天搂在怀中竟忍不住再次泪流入柱,在这圣意莫测的后宫浸染这么多岁月,原来自己还是一触即碎!怪只怪心里最在乎的人是天下敬仰的皇上! 梅天抬起手用袖口笨拙的拭着兰贵妃的脸颊,兰贵妃看着梅天突然破涕为笑,坚定了自己以后的路,不过是失去了管理后宫的权利,自己还有天儿需要庇佑,一息尚存便开弓没有回头箭,大风大浪都经受住了还有什么可失去? “婉宁,去小厨房煲点百合莲子粥来,劳累半日了也饿了。”兰贵妃拭干泪珠温和的对婉宁说道。 婉宁见兰贵妃不再为今日皇上褫夺后宫之权悲伤落泪,欣慰的答应着便去吩咐小厨房。 “天儿,这两日住的可还习惯?你初进宫,本宫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来男孩子都是极爱舞刀弄枪的,到时候给你寻个师父传授你武艺可好?”兰贵妃轻抚着梅天的头,孩子方才为自己拭泪真是打心眼儿里受用,也不枉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把他带在身边。 梅天紧张的摇摇头,在梅天心里已经认定了农坤阳便是自己的师父,岂能再投到他人门下?师父待自己恩重如山,不能首鼠两端,背弃师父。 兰贵妃见梅天摇头,觉得甚是奇怪,这孩子性格乖张却也是极懂事的,一向都是默然接受坤德宫安排的一切,此刻却是反应极大,难道天儿因为父母之死而厌弃武功么?“也罢,在坤德宫没人敢再动你一根手指,只是今后你得多读些诗书,把身上这股子蛮劲儿去了才好。”兰贵妃现今只想好好栽培梅天,以后自己也不至于走投无路。 宁贵妃张娴回到紫极宫心中甚是气恼,尽管心里波涛起伏,表面却是云淡风轻。宁贵妃身倚靠闲窗,看着窗外一地残梅独自发呆。 “莲春,昨日叫你给皇上送去的《内训》可否亲眼见呈至皇上面前?”宁贵妃似是想起了什么。 “回娘娘,昨日去的时候皇上正在和大臣们商量征讨鞑靼的事,奴婢不敢进去叨扰,亦失哈大人和黄公公都忙着今日册封诸般事宜,没在皇上跟前。奴婢便转交一个小太监呈进去,不过奴婢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呈至皇上跟前,不知那小太监做事得不得力。”莲春答道。 “昨日你为何不与我细说来?”宁贵妃本以为一切皆在掌控之中,不料还是让权玉顺捡了个便宜,本想羞辱她一番的,但皇上爱重她到此番境地,原也是自己想不到的。 “娘娘昨日吩咐奴婢去柔仪殿送东西,未及细说便走了。待回来奴婢特地去询问了那小太监,他回话说皇上看到《内训》眼眶都红了,想是皇上已经知道娘娘苦心,奴婢便未向娘娘禀报。”莲春办事谨慎利落,一番对答张娴也不好责怪。 “是本宫多虑了,今日只给权玉顺一个贤妃之位便知皇上见到仁孝皇后编撰的《内训》了。只是突然授予她统领六宫之权实在匪夷所思,也不知是何原因?”宁贵妃低首垂目闲闲的刮了刮护甲。 “娘娘且宽心,今日那王湘月赐号‘兰’,娘娘亦赐号‘宁’,唯有那五位朝鲜美人以姓氏册妃,皇上心中想来也是有分寸的。”莲春本欲接着说道一番王湘月,但尊卑有别,直呼王湘月名讳已算是倚仗宁贵妃前朝后宫的势力,再置喙主子是非就失了奴婢的本分了。 “皇上倚重兰贵妃多年,何故突然将后宫大权移至一卑贱的异族蛮子?!本宫虽与兰贵妃交情甚浅,向来不问他人是非,但论礼数尊卑也不应该让一个贡女如此越俎代庖一步登天!”宁贵妃说着竟气得娇喘连连。 莲春赶忙过去轻抚着她的背脊道:“贵妃别动怒,关了窗回屋暖暖吧!” 李全德此时进来禀报:“贵妃娘娘,小人得报,那黄俨与朝鲜几位小主暗地里似有牵连!”宁贵妃听了急忙问道:“可查清楚了?” 小德子答道:“不是很清楚,但八九不离十了。” 宁贵妃坐下细细思索了一番,“若是如此,这后宫以后可有好戏看了。咱们还似平日那般,自己管好自己便是。”转而像莲春道:“把春梅、香梅叫进来帮我拆解了这一头饰物,压得人头疼。” 乾清宫荡满了温情与妩媚,待所有人退下后,皇上拦腰抱起权玉顺便坐在榻上,权玉顺靠在皇上怀里娇媚无限。皇上低头亲吻着权玉顺的额头道:“今日让你受委屈了,朕许你的贵妃定会给你!”说着伸手便解开了权玉顺腰间的云带。 权玉顺不敢推脱阻拦,虽然她内心抗拒面前这个男人,但今后却要依靠这个男人赋予的宠爱与权力达成自己背负的使命与目的,一己之身挽回一个国家的颜面,听上去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但古往今来,却又如雨后春笋般上演着祸国殃民可歌可泣的宫斗故事及成为遭后人唾骂的红颜祸水。 第二十七章 不好惹的喻贤妃 册封大典完毕,吕雪贞与素心便搬至舟绮宫与喻贤妃同住。吕雪贞跟着两位姓金的公公来到舟绮宫,一路上顺着高大的红墙弯弯曲曲,吕雪贞心里却是道不出的落寞嫉恨,此时的自己如风中野草,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自己的,惊不起任何人半点恻隐,心下忐忑思忖着舟绮宫诸位娘娘是否好相处。同来的姐妹都两两结伴而住,而今只有素心与己相伴,也只有她还能稍稍宽慰自己。 刚进舟绮宫时,喻贤妃便伫立在北殿门口闲闲的看着,眼神里满是不情愿,细看喻贤妃颇有几分姿色,只是女人终究逃不过岁月的惊扰,眼角细密的皱纹与白皙脸颊上的点点褐色斑点一语道破了她迟暮的凄楚,与兰贵妃相比少了许多凌厉与柔媚,却是多了几分乡野女子的妒忌与刻薄。 吕雪贞见喻贤妃站立在门口,便走过去扣了扣身道:“这位便是贤妃娘娘吧?”喻贤妃并不答话,素心上前福了福身道:“奴婢给贤妃娘娘请安了,我家主子今日刚册封为婕妤,现下入住舟绮宫,多有惊扰处还望贤妃娘娘恕罪。”素心言毕便低头垂目回身跟在吕雪贞身后。 “婕妤妹妹多礼了,我这可不是什么风水宝地,皇上十天半月不来一回,我长年在这舟绮宫已然习惯,只是苦了妹妹,封了个小小的婕妤便被打发到这里,也好,今后与我也算是有个伴儿。”喻贤妃端详着眼前这个姿色平平却年轻朝气的吕婕妤,在喻贤妃心中眼前这个女子不过就是仗着年轻,未必有自己貌美。 “谢贤妃娘娘抬爱,妹妹能与娘娘住在一宫已是福气,别无他求。”吕雪贞此时心如死灰,从皇上册封位份便可轻易推断出五人姿色高下,论诗书才华比不过他人,论相貌身段更是无法相较,能安然聊度此生已是莫大的福气,奢求皇上垂爱自己亦难如登天,能不招惹是非便不招惹,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好个别无他求,但愿如此。我虽不得宠,但也不是个好打发的主,以后能安分点便安分点,”喻贤妃停了停,抱着雕刻镂空桐花的暖手铜壶,低目思索一番道:“记住了,闲事莫管,也休管。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装心里便了,要不然无端惹得一身骚,别怪我没提醒你。”说罢,领着身后的宫女径自回屋关门了。 吕雪贞呆立在那里狠狠的咬了咬牙,素心看着主子受如此奚落自是不好受,看着主子眼眶中晶莹欲落的泪道:“主子,咱们不与她计较,以后各自管好各自便是,谁都有求于人的时候,指不定哪天就来求着咱们。” 吕雪贞生生把眸中的泪水咽了回去,两个小太监亦是初入宫中,也不敢多言道人是非,只是低头俯身恭恭敬敬的候着。吕雪贞道:“咱们进去吧!”一行人便推门而入,西屋虽没有柔仪殿那般富丽堂皇,收拾得倒也干净舒适,吕雪贞坐在紫檀木榻上,素心与宫人们便将携至的东西分放在屋里。 待一切打点好之后,素心煲了一碗五福红豆粥与吕雪贞,吕雪贞摇摇头道:“素心,我吃不下,你吃了吧。我这心里像有块巨石一般,今后的日子不知怎么熬,住在这舟绮宫恐无出头之日了。” “主子勿要忧思,出不出头且看自己如何过这日子,一息尚在便不可断言这世间事,主子此时一定要振作,若倒下了正合了一些人的意!”素心本是个有主心骨的人,只是身为陪嫁奴婢深知自己身份微贱,大多时候都是充耳不闻,如今主子身边只余自己一人,不给主子多说点鼓气使劲儿的话,只怕主子会一日日憔悴下去。 吕雪贞怔怔的看着素心,她隐约感觉到素心此番话定是有什么深意的。吕雪贞勉强接过素心手里的碗儿苦笑了一下,“素心,为何这粥叫五福红豆粥呢?”吕雪贞此时哪有心思关心这些,只是强自振作罢了。 素心道:“五福也只是图个叫法好听罢了,其实就是五谷粥,粳米、小豆、麦子、大豆、黄黍这五样杂粮放一起熬煮的,外加了一味红豆而已。” 吕雪贞半听半想的应了一声“噢~”。 不多时天色暗了下来,吕雪贞许是想乏了早早便睡了。素心此时正整理今日吕雪贞册封时候穿戴的衣饰,整理毕放到一个香木箱子里携至后房摆放好。看到后房两个小太监在打盹儿便过去把他俩叫醒:“两位公公,缘何在此打盹儿?此时已没什么杂事,为何不回去歇息?” “素心姑姑,我们俩是新进宫的,不懂宫中规矩,主子不发话我们也不敢随意离开。”其中一个青涩的言语甚是恳切,其实素心亦不太懂这天朝皇宫的规矩。“两位公公如何称呼呢?” “我叫金得,这是我弟弟金良。素心姑姑唤我俩名字即可。”金得低头咯咯笑道,毕竟是新人,见了谁都得礼让三分,这似乎是规矩。 “我看你兄弟两人年纪这般小,为何双双入宫做了太监?”素心也是和他俩闲聊打发点时间。 “姑姑有所不知,若不是穷苦人家的子弟,谁愿意挨那一刀做个残躯败体的公公?”金得面色悲伤,想来是受了不少委屈折磨才沦落到此番境地的。金得的弟弟金良一直低首躲在金得身后,像个刚出嫁的小媳妇儿。 “我看你俩生的眉清目秀,送进宫来做了太监真是可惜了。我与吕婕妤也是刚入皇宫不久,现今都是活在宫中老人的鼻息之下,难免心里不痛快,今日疏忽了两位公公,还请不要见怪。”素心见两人心底淳朴,对宫中情况亦不甚了解,方才蹲在墙角睡着了也是自己大意了,所以算是道个歉。 “姑姑莫要这般说,我兄弟二人在这宫中也是没个倚仗的人,吕婕妤要是有用到小的地方绝不推辞!”金得惶惑的表明自己的心迹,在这攀高踩低、恃旧欺新的宫中,难得有个体谅的人,既是被黄公公分配到舟绮宫伺候吕婕妤,那便尽心侍奉,今日看吕婕妤也是个可怜的人。同病相怜的人最容易达成一致的战线,然而也最容易扯破脸皮成为敌人。 素心语重心长说道“有公公这句话便好,咱们都是侍奉主子的,主子好了我们才跟着好!”金得金良如得金玉良言般点头称是。“我打点好今日册封的华服饰物也无事可做了,时间不早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俩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金得金良躬身走后,素心将箱子挪至壁橱下方,看见墙角有些许碎沫便起身寻来笤帚打扫干净,端着脏物往后院行去,却见一黑影蹿至喻贤妃殿中。素心吓得魂飞魄散,那黑影如鬼如魅,未及看清就闪进殿中,素心心蹦蹦跳着慌里慌张的跑回屋便紧紧关上门窗,手脚不由自主的哆嗦,今日喻贤妃说舟绮宫不是什么风水宝地,难道是暗示吕婕妤这里有什么脏东西吗?此时素心手脚已经抽搐不能动弹,却听见旁边屋里传出了喻贤妃咯咯的娇笑声,素心觉得此事蹊跷,但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本就害怕这些鬼魅之事,也不敢多听多想便强撑着躲到了里屋。 金得金良两人结伴往芜房走去,金得道:“适才听到没有,素心姑姑特意交代咱俩的话。” “什么话?”金良疑惑的问道。 金得啪一下从脑后就给了金良一下,“耳朵都长哪里去了?素心姑姑说了,主子好,咱们才会好。以后咱俩要尽心侍奉主子,哪日主子飞黄腾达了,我们也跟着沾光不是!你看那黄公公,倚仗着皇上到哪都耀武扬威的,还有赵公公,看咱们都不带正眼的。若是有一日婕妤主子也能一夜凤凰飞枝头,咱们的苦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哥,要是吕婕妤一直不得宠,那咱俩岂不是一辈子都这般仰人鼻息?”金良摸着适才被敲的后脑勺说道。 “咱们要是出得了这舟绮宫便出,出不了那便是命,注定你我二人皆要郁郁不得志老死宫中了。”金得与金良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初入皇宫心中的憧憬与宏愿便是唯一支撑自己在陌生而丑陋的人性中坚持下去的希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闲聊之时,不知从哪里飞来许多枝桠梗,刷刷便把两人衣衫划出数道口子,两人均觉奇怪,环视周围并无一人。心道:这夜黑人静的,莫不是闹鬼了,怎的这些枝桠不偏不倚就朝自己身上飞来?金得金良顿觉诡异便加快了脚步,也不再言语。 萧瑟的风突然卷地而起,时而发出呜呜的啸声,这呜咽的寒风送来一道空灵强力的声音:“我看你俩是出不了舟绮宫了,还是尽心侍奉你家主子吧!小小太监便对主子怀有二心,真是世风日下啊!” 二人听罢立时伏地拜首,“鬼爷爷饶命,鬼爷爷饶命,小的只是随口一说,以后定当尽心侍奉主子,望爷爷快快离去,莫伤小的性命,小的回去定给你老人家烧香磕头。” “念你叫我一声爷爷,放你俩回去吧!”那缥缈的声音如在二人头顶盘旋一般,不辨方向来路。 两人起身慌忙夺路而逃,只留那一串“哈哈哈哈~~~”回荡在风中。 第二十八章 喻贤妃化爱为恨 舟绮宫中暗夜烛火下,一对耳鬓厮磨的情好之人互诉着离别之情。喻贤妃本就是一个拜高踩低的草野女子,当上皇妃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却偏是不知进退多次进言,招致皇上厌弃。 皇上驻守北平时,时常微服视察民情。金秋时节燕王与朱能两人便衣素服行至愚水桥头,桥上人流不息,叫卖声不绝于耳,恰逢城东一大户人家小姐出嫁,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燕王与朱能立于桥头远远看那大红轿撵与一行穿红挂彩的人锣鼓喧天向愚桥走来。“四爷,这阵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出嫁,瞧那媒婆喜得跟自家嫁闺女似的。”朱能言毕,两人哈哈大笑。 正巧桥那边也是一行人吹吹打打而来,这喧天的锣鼓唢呐声为的是一桩白事,一个白衣素缟的女子哀哭不止,后面高高抬起的棺椁上一个大大的‘奠’字十分醒目,身旁一个素缟男子神情悲悯却毫无泪痕。这本是一件极平常的事,哪家都有生老病死之人,出殡亦是时有发生,路人也并未觉得有甚奇怪,依旧做各自的营生。 两行人愚水桥上相逢,一红一白已是犯了冲煞,两家更是言语不和堵在了桥中间。媒婆道:“今日大好的日子,先教我家姑娘过去,误了吉时进门可就不好了。还望对面让个道,也不知你们哪位是主家的?出来言语几句,方便两家说话。”媒婆心里很是犯难,这好好的一桩美事怎的在这桥上触了霉头,让一让也无妨,只是自家毕竟是喜事,还是先过去别教这白事冲了一桩好姻缘。 “我家嫂嫂新丧,不便言语,我便是主家的。阿婆这话就不受用了,我们也是图个吉日吉时入殓,常言死者为大,也还请阿婆先让个道,让家兄也能赶个吉时入土为安。”那男子言语间已停止了方才的悲伤,竟是一副得势小人模样与那媒婆计较起这一时半刻。 朱能见状本欲上前说道一番,借道本是小事一件,两家却是争执不下,这样两家都误了吉时,那才是因小失大,市井小民却偏爱纠缠这些个小便宜。燕王伸手阻拦想看看事态如何发展,两家阻在愚桥之上,来往行人便无法畅通行走,更是使桥头两边拥堵不堪。 就在两家争执不下的时候,燕王身侧一个贩枣的女子起身道:“要我说,还是白事让着红事,逝者已然不在,生者却是要为生计打算的,这姑娘出嫁误了吉时便是误了终生。”那女子旁边便是老父,两人起早就守在这桥头卖枣,现下人流如川,正是生意最旺的时候,偏偏两家阻断来往的卖客,若再这般互不相让,今日这枣也别想卖完了。 “你是哪家的姑娘,也配在这里多管闲事,莫不是我们阻了你的生意便这般对死者大不敬!”男子见女子身旁只是一个瘦弱的老头子便嚣张跋扈的指摘起来。 “我这怎叫多管闲事,你回头看看愚水桥被你阻隔下多少人?”女子也不示弱,竟和男子叫嚣起来。 男子也不多说,带上几个粗壮的汉子过来便踢翻了女子的枣筐,一地红红的枣儿咕溜溜滚了一地,几个汉子抓住老头儿便要打,女子气不过上前阻拦厮打,突然看见哭泣的女子正一副安然的样子看着自己,女子登时喊道:“你们草菅人命,还在这假惺惺送葬,我这枣儿今日也算没白糟蹋,让一桩冤案大白天下!”男子本来捉住老头儿的手一软,回头瞪着女子道:“你若再胡说,休怪我拳头不长眼!” 那哭泣的女子突然开口道:“叔叔莫要再纠缠了,让她们先过便是。”男子似有所顾忌,恶狠狠放下老头儿领着一行送葬的人便下了愚桥。 燕王多看了几眼正在收拾一地枣子的女子,女子正好抬头与燕王双眸相触,女子虽是粗布麻衣,打扮朴素,但眼角俏丽,眉目清秀,燕王心中不禁一荡。女子与燕王对视,眼前这器宇轩昂的男子此时正看着自己,两人锦服挺立桥头真是让人油然而生的一派潇洒大气! 燕王待女子与老父收拾完枣子,过去问道:“姑娘方才说有一桩冤案是何故?”女子见燕王谦谦有礼询问,心中更是倾慕不已,“世间冤案这么多,也不多这一件,我本不欲说穿,只是不说家父难免遭受毒打。官人既是问了,我便说来。方才风儿吹起,我看到那女子素服下面竟是件桃粉色布衫,试想哪家女子丧夫会穿着艳丽之色,再看那小叔子不以逝者为大,反在这区区小事上消磨时间,全然不顾及他死者安葬吉时。因此小女子推断那棺椁里的人许是被害的,一时情急便斗胆揣测说道出来,不料还真叫我言中八、九分。”女子说着也不抬眼看燕王,更或许是不敢看燕王,心里小鹿乱撞时一切闪躲都是甜蜜的。 燕王赞许的点点头便和朱能走了,不出多远,燕王道:“怀远,你回去着人办理这件案子,顺便问一下这姑娘家里情况。”朱能心知燕王是看上这姑娘了,心里亦是跟着欣喜道:“属下这便去办。” 朱能本是承袭父亲爵位,燕王封藩驻守北平便跟随而来,在燕王麾下效力。朱能作为燕王贴身护卫,与燕王可说是形影不离,多次随燕王出征漠北,战功赫赫。朱能寻至卖枣女子家中,一问之下得知这女子姓喻,便是现今的喻贤妃,喻氏家里破旧不堪,有一个哥哥,老父亲长年以贩枣为生,由于家境贫寒哥哥二十有六尚未娶妻。朱能问喻家老父喻氏有无许配人家,老父如实回答说已经许配给一户姓高的人家,只是那高家公子随父亲南下做营生至今未归。 朱能觉得此事好办,喻氏家徒四壁,许以重金,让喻家老父转还心思把闺女嫁给燕王,这天上掉下的横财谁不愿意接?可那老头儿天生就是轴脾气,非说一女怎可许二夫,再者自家虽穷困,但闺女嫁予高家好歹是个正室,若嫁予燕王却是偏房,传出去老脸挂不住,辱没祖宗云云。喻家哥哥竟是与老父一样,不肯将妹妹嫁予燕王,只因他与高家公子自小便是兄弟,不肯毁了这门亲。 朱能征战沙场,本就不善处理这等琐碎之事,觉得这喻家人不开窍,守着这遥遥无期的婚约有何意义。因此也懒得跟他们理论其中利弊,决心以战场那套硬办法行事,于是回报燕王道“喻氏尚未许配人家,三日后便可迎娶入府。”燕王也没再细问此事,全权交由朱能处理。 朱能私下里便请喻家老父与哥哥至一处酒楼细谈婚事,两人请至酒楼竟是半点不容退让,决不让喻氏悔婚!朱能一恼便将安插在酒楼的武士叫出,想强行逼迫喻家人就范,武将向来都是没有太多耐心慢慢劝导的。 喻家人竟是一根筋儿到底,老父见势言道:“不必官爷动手!”当场便撞死柱上,喻家哥哥也跟着一头撞在柱上,气息奄奄之际道:“你们草菅人命!”。朱能当时大惊,自己也是战场上杀出杀进见惯血腥的,今日喻家老父与哥哥竟然为了妹妹守住忠贞名节,不惜血溅当场!这些个迂腐之人,朱能怕是此生都难以理解,朱能无奈的摇摇头,把两人料理了。 三日后,朱能派人下聘迎娶喻氏入府,喻氏追问哥哥与父亲下落,朱能敷衍说已请至府邸好生照顾着,喻氏本就属意燕王,也不多想便随朱能进了燕王府。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喻氏最终还是得知朱能逼死了兄父!喻氏暗发毒誓,此生定要为父亲与哥哥报仇,不能让兄父含冤莫白的死去。在燕王府中,喻氏多次进言诛杀朱能,将朱能逼死父兄的详情告知燕王,怎奈喻氏太天真,以为燕王会为自己做主惩治这欺上瞒下的奸佞之人。燕王何其聪明,朱能乃一员骁勇大将,岂可随意诛杀?!燕王纵然知晓喻氏冤屈,为了边疆稳定也是置若罔闻,时间久了便渐渐疏远了喻氏。 喻氏万念俱灰,曾经春心萌动深深爱上的男子竟是这般冷酷无情,只怪自己未能听父亲与哥哥劝阻,一心一意要嫁予燕王,招致了这般凄楚祸事。然而自己只是一个草莽女子,人微言轻,纵使燕王妃也知晓自己冤情亦是开导自己应以大局为重? 何为大局,不过就是燕王的一己私欲!喻氏性子泼辣,咽不下这口恶气,但时日长了便也学得乖戾些。心里却将对朱能的仇恨慢慢发酵,成了今生唯一需要完成的夙愿,打定了不报仇雪恨便死不瞑目的心思。 喻氏当了四年喻贤妃,朱能便病死沙场,喻贤妃并未停止仇恨,而是转移至了朱能儿子朱勇身上,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她心里每日间思忖的便是如何报仇,如何让朱能的儿子朱勇身首异处,渐渐的这种仇恨植根心里,疯长成泛滥成灾的毁灭之路。皇上依然疏远喻贤妃,后宫美女如云,喻贤妃深知自己已是没有翻身之日。正在院中闲逛间,一个人的出现燃起了她复仇火焰,她不惜背弃皇上出卖自己的身体也要牢牢捉住这根救命稻草! 皇天终不负有心人,喻贤妃对皇上爱恨交织的悲绪与朱能及其子的入骨之恨竟可瞬间翻出水面看到光明。 第二十九章 喻贤妃的救命稻草 喻贤妃在园中正自顾自伤心身世,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醒来却是chi身luo体躺在床上,身畔躺着一正酣睡的陌生男子,喻贤妃瞬间花容失色,惊慌失措的尖叫着一并裹挟着被子便要跳下床。男子方才还酣睡不醒,未及喻贤妃大声呼救揽过喻贤妃,双肩一点喻贤妃僵住复又倒下。 男子怀抱喻贤妃百般呵护,喻贤妃多年冷寂的心登时泛起了层层涟漪,如刚出嫁的娇娘子低羞不已,男子生得周正,虽称不上玉树临风,眉宇间透出的英气却是让人心神荡漾。自此两人便互生情愫,暗中往来数月有余。 那男子便是千儿的二师兄杨明。这杨明说来也是奇怪,武功高强却偏偏拜倒在喻贤妃裙下,后宫姿色颇佳的女子比比皆是,以杨明鬼魅般的身手游走于皇宫却钟情于见识浅薄、容颜迟暮的喻贤妃,这着实让人费解。 杨明暗夜潜入喻贤妃寝宫,他虽知道被人看见亦不放心上,只道是喻贤妃宫中侍奉多年的婢女。 舟绮宫上下皆知杨明来往喻贤妃处乃家常便饭,只因舟绮宫侍奉的宫人皆是一同被皇上冷落的,平日里喻贤妃待他们也是极好的,寥寥几人忠心侍奉喻贤妃亦知已是无出头之日,故而心如死灰过一日是一日。杨明的出现原本就让大家心中惊讶不已,但此事传出去是死,守住秘密保不定还能活,也就不去理会。时日久了杨明便开始肆意起来。 杨明推窗而入吹熄烛火,从身后搂住喻贤妃便要亲吻,喻贤妃娇嗔着推开杨明点亮烛火道:“杨公子今后还是不要往我这里来了。”说完径自坐到床沿,头扭到一侧哭泣起来。 杨明上前哄道:“美人这是为何?我有何处做的不好改还不行么?”喻贤妃嗤一声笑出,瞬间又哭丧着脸道:“旁边今日住进来个姿色更艳丽的美人,你去寻她吧!我年老色衰,你怕是看不上了!”说着竟假意伤心的哭起来。 杨明哈哈哈大笑:“我道是何事?美人在我心中乃独一无二,他人何等貌美都抵不过喻美人温柔娇媚呢!来来,告诉美人儿一件好笑之事,方才我来舟绮宫路上遇见两个小太监,听他俩言语想是伺候那貌美的吕婕妤的,你猜他俩说什么?” “说什么?” “他俩说要想办法出这舟绮宫,我看那两个小太监密谋背弃主子,便用竹枝教训了一番。”杨明一向玩世不恭,他捉弄的人多了去了,现下也只是说出来逗喻贤妃乐一乐。 杨明将逗金得、金良的事说与喻贤妃听,听完喻贤妃咯咯娇笑道:“杨公子还会装神弄鬼呢!你这嘴巴像摸了蜜一般,只会讨我欢心,”说着嘴一撅,“旁边今日住进来的那位婕妤,长得那可是明艳动人、我见犹怜呢!” 喻贤妃负气看着杨明接着道,“杨公子以后还是少来我这里来,免教人看见那可是灭族的大罪!”喻贤妃不待杨明开口,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般站起身来背对着杨明,“你若是看上隔壁那貌美婕妤,我也不拦着,只当什么也看不见。” 杨明心知喻贤妃是在耍女儿家脾气,安慰道:“美人多虑了,你便是我今生唯一喜爱的女子,我怎会再喜欢上其他女子?你就放心吧,我杨明今生绝不负你。你若是不信,我现在便把心剖出来给你看!”杨明拿起竹案旁的剪刀眼都不眨便朝自己胸口扎去,那喻贤妃冷冷看着,她倒要看看这杨明对自己有几分真心。 杨明心知喻贤妃绝不会阻拦,便噗嗤一剪刀插进了胸口,鲜血霎时倾注而出。喻贤妃吓得六神无主,心里悔恨不已,便要大声叫来柳月儿,杨明伸手止住她的口,吃力的道:“美人可信我了?”喻贤妃点点头道:“我信,我去取些烧酒来!”便慌张的跌跌撞撞出门去了。 柳月儿听见喻贤妃低声呼唤赶忙起床去后厨房取来些许烧酒交于喻贤妃,喻贤妃进屋一看哪里还有人,空荡荡的屋子只留一地的血迹。喻贤妃手里的烧酒滑落在地。 此时喻贤妃的心情真真是五味杂陈,泪水漱漱流下,本是耍个性子却让杨公子险些丢了性命,他心窝那么深的伤口能躲到哪里去,莫不是气恼自己方才不上前阻拦一走了之了? 喻贤妃呆呆坐在床边,心道:“我已是三十过半之人,纵使芳华绝丽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与现下的自己又有几分想干?现今镜中的人儿憔悴如斯。杨公子相貌堂堂,武功尚在纪纲之上,怎会看上我这半老徐娘?莫不是为了交待我去办的那件事故意诓骗我,利用我?方才亦只是想试一试他真心,他却真的要把心肝剖出来。 难道是我太多疑了,那杨公子对我痴心一片,倒是我一直对他存有戒心。可回头一想,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当初与杨公子相好不也是为了一己私欲么?” 喻贤妃怔怔的看着跳动的烛火:“事情怎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当初皇上因我聪慧迎我入府,却又纵容手下杀害我父兄。痴心已然错付,现今不但得不到皇上恩宠,连父兄大仇也无力得报。难道我便这般背负背弃家门的耻辱老死皇宫去见哥哥与父亲吗?只怪自己太过年轻太过相信世间有至死不渝的爱情。一心一意想借皇上之手让朱能伏诛,真是可笑至极!身为女儿、妹妹怎能视大仇如云烟,说散便散。而身为妻妾却得不到丈夫的宽慰。 现今已然对自己曾经爱得刻骨铭心之人心如死灰,默默无闻的苟活在舟绮宫中。自己的死活皇上或许早已忘之脑后。这世间之事也真是可笑,往昔爱得那么深的人,现今却变得此般可有可无,不再痴缠,不再望着奉天殿出神,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慢慢消失在心底。“ 皇上在心中消失并不代表仇恨随之消失,喻贤妃今生唯一夙愿便是要那朱能死,死得凄惨,死得尸骨无存才解她心头之恨!喻贤妃拜朱能所赐嫁入帝王家,父兄惨死亦是他朱能一手所为。现今被皇上冷漠疏远喻贤妃至此般境地更是由他而起!种种不幸都是朱能所致,朱能便是喻贤妃此生最大的仇人。此生若是杀不了他,死后变为厉鬼也不放过他!喻贤妃发誓要他子子孙孙不得善终! 几近四年的时光中,无人关心过喻贤妃死活,每日便是柳月儿照顾着饮食起居,喻贤妃受尽了宫中那些宫女太监的冷眼讽语。 杨明似上天垂怜般派来的男子,他宽厚的臂弯让一颗空洞柔弱的心找到了依靠,他一举一动无不牵人心弦,哪怕一个眼神便会让人沉醉许久。 喻贤妃心道:”杨公子对我真心一片,我却这般怀疑他,他亦只是求我帮他打探些消息,我变成今日这般草木皆兵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当初决心与杨公子相好,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想借杨公子之手报仇,竟是将好好的一番情谊当成了交易!若是老天爷垂怜我孤苦一生,保佑我的杨公子逃过此劫,快些好起来。” 喻贤妃想着便站了起来,看着地上浓浓的血迹转念一想:”我怎可如此心软,此生已被人负过一次,岂可再被人负一次?我曾多次要杨公子带我出宫,可杨公子却总是托词让我留在宫中替他寻他想要之物,到底事成之后他会不会信守承诺带我远走高飞。方才他那般自残到底信是不信?也罢也罢!无论杨明待自己假情假意也好,真心实意也罢,只要得报大仇纵使粉身碎骨又有何惧,自己一腔热血情义算得了什么!当初若不是因一己私念酿造了此生的万劫不复,此刻或许能与高家公子相守过着平凡的日子。” 喻贤妃此刻分不清杨明到底是怎样的人,或许是经历的背叛太深,喻贤妃不再轻易相信谁,她与杨明之间或许有些真情亦有些假意。 喻贤妃唤来柳月儿,两人将地上血迹擦拭干净,却听得窗外哐啷一声响。柳月儿慌忙起身过去查看,轻声唤道:“杨公子,杨公子~”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柳月儿低声轻轻叫了几声,见无人应答便关上窗户。 喻贤妃紧张的问道:“怎样?可见到杨公子?”柳月儿摇了摇头。 喻贤妃眼神里掠过一丝失落,坐到床沿叹着气道:“今日是我害了杨公子,是我逼死了他,若是杨公子有个什么好歹却教我如何心安?我大仇未报却先害了杨公子,柳月儿,老天为何这般待我,我做错了何事老天爷要这般惩罚我?”言语间已是泣不成声。 “娘娘,杨公子武功盖世岂会轻易死掉,只是~~”柳月儿声音变得微弱,不敢往下说去。 “只是什么?”喻贤妃问。 “只是娘娘,您太过谨慎,多次试探杨公子,我看那杨公子对娘娘却是真心的。娘娘三番四次试探于他,他定是急于对娘娘表明心迹才想到此法,不惜自残。”柳月儿心里打着鼓儿,不知道这番话会不会说得太重。 “柳月儿,你陪伴我多年,想是明白一个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长年深居宫中,已回不去那天广地阔的乡野,这偌大的皇宫中哪个不是两副面孔活着?我是不该怀疑杨公子,此番确实是我负了他,但若不如此,我怎知他待我是真是假?我不想再将自己错付人去啊!”喻贤妃低着头,眼神空洞的看着未干的残留血迹,愣怔的说着,似是说与自己听,似是说与柳月儿听。 窗外一阵窸窣声,喻贤妃警醒的奔至窗边一把推开窗,却是空空如也。喻贤妃关上窗对柳月儿道:“柳月儿,你去吕婕妤厢房看看,别教人看见了,也别惊扰了那姓吕的!” 柳月儿开门远远看了看吕雪贞寝宫,只见烛火熄灭,门窗紧闭,像是歇下了,便轻轻的行至窗下,驻足片刻,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就回来了。 第三十章 杨明带伤会师妹 册封大典完毕,五位美人也各自回宫。权贤妃被皇上留宿乾清宫,我便跟着崔玉容先行到了天霞宫。琴珍年长崔玉容,虽大不了几岁,却是显得老气横秋。我与她一道指挥宫人们上下忙碌,一晃一下午便过去了。 晚间也无事可做,便早早歇息修炼师父交代的《洗髓经》,一边练习一边觉得身上结痂处焦热奇痒,咬住牙继续运化师父传入的内力。此时一黑衣人夺门而入,口中虚弱的喊道:“师妹!”我睁眼看见来人手捂胸口,便立刻起身上前去扶住他。 不及多问,师兄盘腿坐下便开始自行疗伤。我快步走至床边端来一盏烛台,趁他闭目疗伤之际,我仔细端详着师兄的样貌,“走开”师兄虽然闭着双眼,却还是对我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只见他额上沁出颗颗晶莹的汗珠。 “师兄,我能帮上什么忙?”我瘪瘪嘴,追问了一句。见他专心疗伤无任何应答,我便去取来一块透湿的衫巾帮他擦拭汗珠,他胸口晕开的大片血渍还湿润着,我见师兄端坐运功便用手轻轻从衣衫破口处挑开一角,登时惊住了,正对心口处一条寸许的口子血剌剌的翻开。我立马起身翻箱倒柜找到许多从朝鲜带来的药瓶,上面写着很多名字,我看见两瓶白花蛇舌草和半枝莲,便取出撒到师兄伤口处,这两味药只是些消炎止痛的药,在这寒冷的气温下也不必使用过多。 见师兄迟迟不睁眼,我也盘腿坐下自顾自运化内力。正自运功期间,身后一个大掌触背,一股鼓荡的内力传入经脉,是师父来了。片刻之后,师父收掌调息。 我转身拜下去,“师父,你来啦!”师父点点头,转而向师兄道:“你小子鬼迷心窍了?连命都豁出去了么?” 师兄此时十分虚弱,师父说完接着为师兄运功疗伤。我起身跑去拿来一把蒲扇,尽心尽力的替师父扇着。 “师父!”师兄稍好些后拜伏下去,脸上尽是惭愧之色。 “你小子做的每件事为师都了若指掌,只是你为了得到那女子的信任竟自伤性命,真是鬼迷心窍了!大丈夫行事岂能如此?天地之间任何事物,是自己的便取来,不是自己的不可强求,即使硬要取来那便凭自己的本事!”师父此刻的严肃与往日嬉皮笑脸的作风大不一样,眼神威严肃然,这才是正真的大师风范! “徒儿明白,徒儿谨记师父教诲!”师兄俯首垂耳极其谦恭。 “为师擒你回去轻而易举,只是我北冥峡弟子个个都是行侠仗义、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当时收你为徒亦是经过数般考查,我北冥尊者绝不会看错人的,你此行潜入皇宫必不是为了盗取宝物。”师父眼睛注视着师兄,师兄垂首不答。 “你不愿说,师父亦不会强求,只是你记住,你是北冥峡的弟子,一言一行皆是北冥峡的一言一行。无论你出于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能有损我北冥峡的名号,祖师爷传下来的声誉不可随意毁之!现今你已是朝廷放榜捉拿的要犯,你可知这其中利害?”师父终究是不愿意太过责怪师兄,从师父言语中我便深刻的领略到师父对师兄的用心和信任,这种无人能超越的信任铸就了北冥峡数百年神秘而正义的声誉。 师兄垂首不语,我也乖乖的在一旁聆听教诲。 “你真的无话可对师父说吗?”良久师父开口。 师兄自知为北冥峡抹黑,咬咬牙开口道:“师父,徒儿辱没师门,不配再做北冥峡~”“浑话!配不配是我北冥尊者一句话,还轮不到你小子多嘴!”师父没有让师兄把话说完,“今后若是再说这些赌气之话便回北冥峡自行了断!”师父纵身一越便走了。 我追上去喊道:“师父师父,我有话要说呢!”可惜师父走得太快。我怏怏的回身向师兄走去,师父脑袋从窗户那冒出来道:“乖徒弟,什么话?” “师父,也没什么,就是纠正一下师父方才说错的一句话。”我那嬉笑怒骂的师父又回来了。 “什么话,快快说来,说不对以后不传授你武功了!” “师父,这么严重啊!那我说对了有何奖励呢?” “嗯~~那就让你师兄监督你一月之内把《洗髓经》习会!” “师父,您先进屋来,在窗户那冷得慌,我们从长计议,若不然让师兄教授我一门武功如何?” 说话间师父跳了进来,“哈哈,小徒儿如此贪心,快说快说。” “师父,您老人家方才说北冥峡个个都是好男儿!我现今也是北冥峡弟子,但我却是个女子,师父您说~~~” “哎呀,失误失误~~”师父说着走到师兄身边蹦就弹了师兄一指,“都是这臭小子闹的,方才说错话了。好啦,让你师兄教你一门功夫吧,为师走了。”说完又是一溜烟儿不见踪迹了。 我笑嘻嘻的对师兄说:“师兄,师父发话了,让你教我武功呢!”师兄看着我亦是不言语,我追问道:“师兄师兄,你快说说你为了哪宫女子自己伤自己的?谁有这么大魅力让师兄如此奋不顾身连性命都不要了!” 杨明依旧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我,我更是奇怪:“师兄,你快说说嘛,我家主子权贤妃可是现今宫中最美的女子,我天天跟在她身边,当然不会是她了,那到底是谁?难道是兰贵妃?哎呀,师兄,你真是胆大啊,连兰贵妃都敢惹。” 师兄幽幽的说了一句:“不是。” “那肯定是宁贵妃了,师兄竟然喜欢病怏怏的女子,真是口味独特啊!” “不是。” “那就是~~就是我不认识的了。师兄告诉小师妹嘛!”我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是你,行了吧!”师兄依旧看着我。 “师兄,说话要负责的,我何时让你自己捅自己一刀了,要真是我,师父刚才为何不责罚我呢?” “我累了,不想说话。”师兄显然是对我无语了。 “师兄,你虽然没有纪纲大人那般帅,但你相貌尚属中上,看你那眉毛生得英气逼人,还有你的气势绝对不输那些个大侠的,不过话说回来,师兄也是大侠了。”我正待往下说,师兄毫不客气便往我喉间一点,我呀呀半天一句话说不出来,没办法,我只能跺着脚和衣躺在床上。 师兄端坐在地上,开始自行疗伤,我侧身拄着下巴看着师兄,只见他时而换个手势,时而左右翻打,我忍不住又跑到师兄面前盘腿坐下,静静观察他疗伤。这次师兄没有叫我走开,顺势帮我解开了穴道。我便试探说道:“师兄,你自己捅自己一刀必定是有后手的,你是不是天生异相心脏在右?若不是这样,那师兄肯定是知道师父就在附近!连我住处都打听好了,师兄肯定是预先安排好了,是不是?” 师兄突然睁开眼睛吓我一跳。我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师兄道:“师兄,你睁眼为何不通知一声,这样吓到小师妹了。” 师兄调了一会儿呼吸道:“师妹,怎么不见我送你的岫玉手镯呢?” “师兄,你还说呢!那镯子太小,根本就戴不上。”我从梳妆柜上翻出师兄给我的见面礼。 师兄捉起我的手看了看道:“怎能怪镯子太小,明明是你胳膊太粗。” “嘿嘿,师兄,我现在就到门口大叫一声,锦衣卫立马就到了!”我威胁着师兄,敢说我胖! “你若敢叫锦衣卫来,我便说你与我私通!”师兄毫不客气的反将了我一军! “我就说我是被迫的!”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不哭不闹,两人相安无事,谁信?!”师兄亦是对答如流。 我一时语塞,竟是说不过师兄,一生气嚷道:“这破镯子,还给你还给你,我不要了!”说着就把镯子往师兄怀里一推。 “啊呀!痛啊!”师兄大叫着。 “啊,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赶忙缩回手,一时情急竟忘了师兄胸口之伤。我也不顾及什么,伸手又欲挑开破口查看伤势。师兄啪打了一下我不规矩的手:“作甚?男女授受不亲,身为师兄,你这么动手动脚有失礼数吧!”我瞬间哑然,还有比我能说会道的。 我嘟囔一句:“你是男的,怕什么?” “男的也不能随意看,师父适才还教导我们一言一行都是北冥峡一言一行!”师兄此时的伶牙俐齿真叫人佩服。 我与师兄四目相对道“师兄,你跑皇宫来勾引有妇之夫,还为情所伤,你这一言一行还真是正派呢!” “你懂什么,不懂不要乱说。” “不是为情所伤,那还插心脏上!我看就是师兄喜欢哪宫妃子,然后被拒绝了,一时为情所困就做傻事了。”我不屑于师兄冲动的感情,真是不成熟。 “过来,让你再看一眼我的伤口”师兄说道。我惊讶的看了看他,还是凑过去看了他的伤口。师兄接着道:“这伤口深一寸两厘,刚好触到心脏,我用刀时向下偏了一些,外伤看去口子便要大些,流的血亦多,但未真正伤到要害,若不然还等得到师父来救我么?” “我见师兄方才都虚弱得说不出话了!” “傻师妹,我是不想说话,毕竟我做了有辱北冥峡之事啊。”师兄叹气道。 第三十一章 皇上吐露褫夺真言 师兄方觉伤势无大碍便走了,去了何处我亦不得而知。 权贤妃连日来都被传唤侍寝,她虽被授予统领六宫诸般事宜之权,却无从着手,兰贵妃王湘月亦是托辞身体抱恙不愿见人。后宫事宜纷杂,千头万绪,着实权贤妃心力交瘁,不日便病倒了。 皇上差人送来了各式各样的绫罗绸缎与奇石真宝,还特意请来了太医院以易正平为首的数十医官儿终日看守在权贤妃身边,一时之间权贤妃享尽殊荣,让整个皇宫上下眼红嫉妒。但皇上却没有前来看望过权贤妃一眼,只是派亦失哈捎来些许关心的话语。 这日夜里皇上依旧去了紫极宫,宁贵妃早早的便梳洗打扮等待皇上下朝晚膳,宁贵妃让莲春把饭菜温了两遍也不见皇上来,心里不免有些空落。紫极宫就在天霞宫旁,权贤妃卧床数日,皇上竟是没去看一眼,倒是奇珍异宝送去无数。这些宁贵妃心中有数,也不想去思量许多,皇上得空便来看看自己便是好的,至少不至沦落到喻贤妃与王顺妃那般境地。 江保公公传话:“皇上驾到!” 宁贵妃携莲春与李全德行礼下去,皇上摆摆手道:“平身吧,以后爱妃不必行如此大礼,就像以前在燕王府那般便好。”于是拉起宁贵妃手坐下。 “皇上,这菜都温了两遍了,怕是失了原味,还是唤厨房重新做些来。”宁贵妃温言道。 “莫说温了两遍,温了二十遍朕也食之甚香!宁贵妃特意准备的,怎的都好吃!再者,天下初定,你我都是从布衣素食过来的,现今锦衣玉食更应该思量一粥一饭的艰辛。”说着轻轻拍了拍宁贵妃的手。 此时宁贵妃低下头不语,她心知皇上是想告诉自己不应该忘了当初的苦日子,徐皇后在时合宫上下吃穿用度能省则省,徐皇后亦时常训导后宫嫔妃应节俭勤勉。 宁贵妃道:“皇上,臣妾自知无法与仁孝皇后相提并论,仁孝皇后在时治理后宫可谓是克厉勤勉,后宫姐妹无不敬仰叹服。那日臣妾差人给皇上送去《内训》亦是因时常想起仁孝皇后训导之言。今日臣妾失言,还请皇上责罚,臣妾身为贵妃本应做好表率,现今却也骄奢起来,真是不该!”说着宁贵妃便拜伏在地,莲春、小德子也诚惶诚恐的拜下去。 “哪有这么多讲究,爱妃起来吧!也是朕方才言语重了些,并不是要责怪爱妃,朕腹中空空,饿得很呢!莲春,先给朕盛上一碗儿冬瓜老鸭汤!”皇上并没有半分怪罪宁贵妃之意,竟是哈哈大笑着接过这碗鲜汤。 “这鸭汤甚是鲜美,爱妃也尝尝。”皇上咕噜噜喝了一碗。 “皇上慢些喝,这许多菜,得样样都尝一口才是。”宁贵妃看着皇上吃得香,便闲闲的聊起来。“权贤妃已卧床数日,许是初掌后宫太劳累了。”宁贵妃看似云淡风轻提起权贤妃,实则是想探知皇上心思。 “嗯,朕知道,朕已经派了最好的医官儿为她诊治,爱妃不必挂心。”皇上低头夹着菜,也不抬眼看宁贵妃。 “皇上便这般对待心尖上的人么?”宁贵妃性子中有几分任性,皇上向来都十分纵容,唯一不能忍的便是有关徐皇后的一切。 “哈哈,爱妃是吃醋了?朕不去看她,贵妃应该高兴才是。”皇上打趣着道。 “皇上去或不去与我何干,臣妾懒得搭理这些个是是非非,臣妾就养在这紫极宫中,怡然自得便是。”宁贵妃娇嗔起来。 “知道朕为什么喜欢来你宫中吗?就因为你这不爱趟浑水的性子,有时候难免任性些,但却懂得进退,其实封妃前日你送予朕的《内训》,朕一看便明白你的心思,长幼尊卑有序,不能因过于宠爱而忘了老祖宗遗训!若是仁孝皇后在,她必是阻拦的。那《内训》也是仁孝皇后心血所著,本是让你们女子家研读以克己身。朕视《内训》犹见仁孝皇后啊!”皇上但凡提及皇后,每每都是怅然若失。“如今仁孝皇后仙逝,后宫之中便只有兰贵妃尚能沿袭仁孝皇后德行十之一二,现下她亦是守了一份清闲,在坤德宫尽心照顾孩子,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呢!” 皇上不再提及权贤妃抱病及掌管后宫之事,转而说兰贵妃现下生活自在。“你呀,还道朕不明了你的心思么?朕突然褫夺她统领六宫之权不是一时兴起,朕亦是没有办法。位份尊贵的便是你与兰贵妃,但是你性子向来任性,也不愿过多与人来往,你身子又这般柔弱,朕怎忍心交于你打理,若是累坏了还真是让朕心疼呢!”说着便夹了一块色泽嫩红的腌肉放进口里。 宁贵妃低下头,脸上刷的一红,皇上对自己说这些话还少吗?但哪次不是心神荡漾呢? “朕本欲加封权贤妃为贵妃,你送去的那本《内训》可是告诉朕,仁孝皇后若是尚在断断不会同意的,朕思之便决定封她为贤妃。”皇上疼爱的看着宁贵妃,口中却掺杂着些许叹道。 “皇上还是不愿告诉臣妾为何褫夺兰贵妃大权。”宁贵妃嘴一撅,往皇上身边靠去,真是千娇百媚!宁贵妃从不过问紫极宫外之事,今儿却是与往日有些不同。 “那兰贵妃呀,你知道她收养的孩儿是谁吗?”皇上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皇上本不欲多言,当初为得帝位使了不少手段,暴君恶名已然传开。方今天下初定,亦想挽回些许形象。兰贵妃与皇姐宁国长公主情同姐妹,这一次便算是看在皇姐面上,让王湘月任性一回,也落个大度宽容的名声。现下国事繁多,亦不愿费心去揣度太深。 宁贵妃摇摇头看着皇上。 “说了你未必知道,但朕的皇姐宁国公主你知道吧?” 宁贵妃道:“怎会不知,我们自小便相识,只是情谊却不似长公主与兰姐姐那般好。这孩子和长公主有什么渊源么?” “兰贵妃收养那孩子便是皇姐府中的,当年杀赵曦指挥使的人便是长公主府的一个蒙古降卒,那孩子正是降卒遗子!”皇上轻描淡写讲着,嘴里细细嚼着一口牛腩。 “兰姐姐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就不怕锦衣卫追杀吗?”宁贵妃自知失言,轻捂小口,瞪大眼睛看着皇上。 “这事为难的是朕啊,赵曦之死本就是~~,锦衣卫捕杀那降卒遗子虽不算得体面之事,亦算不上替朕办公案,但却也是合情合理。若朕再阻拦保全那孩子,锦衣卫难免对朕心存芥蒂。”宁贵妃张娴知道赵曦之死本是一桩冤案,这已是一个不可言传的公开秘密。 皇上接着说道:“若是朕纵容锦衣卫杀死那孩子,便又加深了与皇姐间的误会,亦会让朕颜面无存。既是朕首肯兰贵妃收养的,名义上便是朕的孩子。兰贵妃岂不知这么做是置朕于不仁不义之地,让朕好生为难!” 宁贵妃恍然大悟,原来兰姐姐冒此大险收养那孩子才招致自己大权旁落。“那皇上当初为何要同意兰姐姐收养那孩子?” “朕何曾知道原委,哎~那兰贵妃越发没了宫规礼数,竟是先斩后奏。”皇上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想来是生气了。 “莫不是锦衣卫追杀到了兰姐姐宫里?”宁贵妃紧紧追问。皇上没有再言语,起身行至宁贵妃书房坐下。 “爱妃过来坐坐,去岁夏天你兄长刚平定安南班师回京,年底安南又出叛乱,朕着沐晟征讨,却战败于生厥江。朕前几日与众臣商议,已定下拜你兄长为征虏将军,于二月初八出师前去征讨。”皇上拉着宁贵妃的手,温柔的诉说着心里的烦恼。 “家兄拜将出征乃是稀松常事,前朝有兄长为皇上分忧是臣妾求之不得的,臣妾一个弱女子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幸而还有兄长能堪皇上大任,也能稍解臣妾心头之憾。”宁贵妃心知自己一身荣辱与兄长及父亲有莫大关系,若不是家世显赫,父亲为皇上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皇上未必会对自己珍爱如斯。看那王顺妃与喻贤妃均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子,如今不得皇上圣心便凄凉孤寂无人问津。 “后宫人人都有爱妃这般心思就好了!朕也少却这许多烦恼,仁孝皇后若还在世也不至于让后宫变得这般混乱,本来兰贵妃和你还能稍解朕心头烦绪,现今兰贵妃也不把心思放在朕身上,朕只剩你一个了。”皇上揽过宁贵妃长长舒了一口气。 “皇上此言差矣,新进宫的五位美人中那权贤妃不是很得皇上欢心么?皇上多了五位善解人意的佳人,只怕是连我也要疏远了。”宁贵妃抚弄着手边暖壶。 “爱妃多虑了,朕痛失皇后已是悲痛不已,现今唯有追思她昔日留下的礼德之风,仁孝皇后许是知道我前朝劳累无暇分身,于是早早的便编撰好了《内训》,让后宫好延绵她的勤勉高洁风气,朕的好皇后啊,为何上天不让她多享几日富贵再走?让我做夫君的悔恨晚已!朕不册封权贤妃为贵妃便是此意,许予她后宫大权亦是无奈之举!” 宁贵妃面上不说,心里却很清楚,皇上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对权玉顺的宠爱到了无人超越的地步。无奈之举、迫不得已都是自欺欺人,入宫三四日的卑贱贡女,凭着姿色绝丽,善于吹箫便一夜之间独得宠爱,封妃之日更是独揽大权,这份无上的殊荣恐怕徐皇后在世也未必能有。 宁贵妃出神的思量其中缘由,一个异国女子为何能有这般能耐! 第三十二章 杨明成国公府探虚实 朱勇成国公府,暗夜中一个端茶水的妾侍沿着碧水廊桥行去,廊桥尽头的岸边一棵风影绰约的松柏参天伫立。 妾侍经过松柏,行至前院厢房听身后风声沙沙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隐隐约约看到松柏树上似有一人影,这妾侍心里极其恐慌,亦不敢多看一眼,低头转进厢房,片刻后方才出来。妾侍借着夜间微弱之光斜看了一眼松柏,确是一人无疑,若不仔细看真是极难发现,妾侍不敢再往廊桥回去,而是沿着厢房外廊走。 那边朱勇将军正便衣素服从廊桥走来,妾侍见树上人影微动,立即远远大喊道:“将军留步!这廊桥木质腐朽,日间几个家丁抬东西经过时压坏了!还请将军绕道!” 朱士弘(即朱勇)听闻峦珀儿远远喊道,心下甚是奇怪,这廊桥月前才差人翻修过,怎的便年久失修腐坏了?朱士弘警觉周围亦无所发现,便带着身后两个近身侍卫转身绕道,峦珀儿匆匆行至朱将军面前道:“将军勿要声张,树上似是有人!” 朱士弘一生战功累累,沙场点兵威风赫赫,还怕他个小毛贼吗?朱士弘哈哈对着峦珀儿一笑,回头对着松柏树木便道:“树上何方高人,还请现身?这样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不待片刻,树上黑影轻盈跃下,竟是没有惊动一片树叶,朱士弘心中不禁叹服,此人轻功如此了得,天下能有几人? 黑影朝朱士弘靠近,朱士弘亦不害怕,威风凌凌站于原地。只见来人生得英气逼人,深邃的眸子看不清心中何想,这人便是杨明。 杨明开口道:“朱将军,你家将有大丧之事,我只是前来传个话。” 朱士弘隐忍未发作,保持着谦谦君子的仪态躬身道:“有劳高人传话了,不知这大丧还指何人,还请高人明示!” 杨明斜眼看了一下朱士弘,不亏是久经沙场的猛将,遇事竟是沉着冷静,“朱将军心知肚明。” “大丈夫死有何惧,哪怕流血断腕儿,只要为国为民死不足惜,高人既是要取我性命也得教朱某死得明白,死得值当!”朱士弘挺立风中,双手拱道。 “哈哈哈,朱将军一界武将果真有胆识!也罢,三日后北冥峡杨明拿你这欺上瞒下、徇私舞弊的狗官性命!”杨明若不是念在朱士弘贪赃枉法,人人得而诛之的份儿上,对眼前这个镇定沉着的朱士弘还真有几分英雄相惜。 “高人口口声声说朱某欺上瞒下、徇私舞弊,证据何在?!若是拿不出去凭证,我朱某也不是好任由人欺凌宰割的!”朱士弘刚正不阿道。 “燕京百姓对你的愤怒与痛恨便是最好凭证!” “哈哈哈,想不到神秘莫测的北冥峡高人竟是如此闭目塞听、是非不分!我朱某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哪次班师回京不是欢呼声夹道,若是我哪里真有做得不好的,得罪了老百姓,致使老百姓痛恶我至此,那也不用北冥峡高人动手,我自行了断便是!”朱士弘一番言语竟教杨明呆立当场。 杨明心中十分佩服朱士弘一腔豪气与铮铮铁骨、为国为民的大将风范,若真是自己偏听偏信误杀忠良,岂不是让北冥峡数百年声誉荡然无存! 杨明亦拱手道:“朱将军戎马一生,保卫我大明江山功不可没!杨明佩服至极!但听闻朱将军仗着军功赫赫便残杀百姓,欺上瞒下,若查明真有此事,杨明定会回来取你项上人头!”说罢便瞬间隐没在夜色里。 朱士弘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自言自语般对对峦珀儿道:“北冥峡神秘莫测,素来不问江湖之事,更是对朝廷之事从不过问插手。若是真有行动,那绝对是关乎国家命运兴衰的大事,或者牵连百姓生死的决策。至今无人见过北冥峡弟子真相,北冥峡尊者更是神话般存在于江湖中。方才见那高人轻功之了得,想来还真有几分是北冥峡之人。” 峦珀儿道:“细细思量,将军功高盖世,若是将军身边有奸佞小人暗中作梗,皇上如若轻信,那便是灭顶之灾啊!方才自称杨明的高人,且不论是不是北冥峡弟子,若是真想对将军不利~~”峦珀儿没有说下去,朱士弘注视着她,只见她低头竟是流下泪来。 朱士弘道:“我朱士弘的命岂是随意能被人拿走的!”朱士弘一界武夫,虽智勇双全,但对于女儿家的心思却是极迟钝的。 峦珀儿垂泪道:“将军神勇,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将军光明磊落终究敌不过小人背后使刀子呐!” 朱士弘摈退左右,靠近峦珀儿道:“峦珀儿,此话是何意?莫不是有什么苗头?” “将军武功盖世,战功赫赫,现下亦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若是心怀不善、眼红将军的恶人暗地里做些手脚,到时候串通一气诬陷将军做下些歹事,那当真百口莫辩啊!”峦珀儿怔怔看着朱士弘,眼中泪光闪闪,却是坚定不屈。 朱士弘来回踱步,道:“峦珀儿,你向来机警聪慧,可有什么法子?” 峦珀儿听将军夸赞自己,心里真是喜不自胜,原来将军心里一直记着自己的,“将军,我亦有一个法子”,峦珀儿低头想了想,抿了抿嘴道:“只是,将军一世英雄豪气,这法子未免有失磊落~” “只管说来,行与不行我自会揣度。”朱士弘最是讨厌女儿家这般扭扭捏捏。 “将军在朝中可谓权大势倾,攀附将军与畏惧将军的朝臣亦是各占半数,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将军尽可明了于胸。只是将军忘了一个重要之地——后宫!哪朝哪代不是前朝后宫交叠,关系亦是盘根错节、牵连繁杂。且看皇上后宫多是位高权重的朝臣家眷为妃,将军府上却是无一人照应于后宫,现下将军家眷亲属甚少,环视将军府中,年纪相当能进宫充实后宫的也无一人。将军今日躲过一劫,那还有第二劫第三劫,为长远计,将军还需挑选府上办事踏实的女子送进宫去做个内应才是。” 峦珀儿心里一直爱慕朱士弘,无奈朱士弘心系国事,且已有一众妻妾,对身边侍奉多年的峦珀儿竟是无半分想法,只是心道这女婢做事机警聪敏,有她细致入微侍奉在侧省了为琐碎小事烦恼。 朱士弘赞道:“峦珀儿真是思虑周全,慧质兰心!聪敏之极!就按你说的办!这就去与夫人商议!”说着转身大步流星向夫人卧房走去,峦珀儿跟于后面。 朱士弘推门进去一股脑坐到榻上,不待王夫人细问,开口道:“夫人,我今日有要事与你商议!你觉得府上到了婚嫁年纪的女子中可有办事谨慎踏实的,一定要忠于我成国公府的!” 王夫人端来一杯茶道:“夫君这般火急火燎的作甚,先说明白为了何事呀!” 朱士弘懒于细说其中缘由,唤来峦珀儿说予夫人听。 王夫人听峦珀儿说完亦是对她另眼相看,笑着对朱士弘道:“夫君真是骑驴找马,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笑盈盈的看向峦珀儿 峦珀儿心中顿时慌乱起来,王夫人说的便是自己无疑了。 朱士弘恍然明白夫人之意,但心里却不舍把峦珀儿送进宫去,“夫人,峦珀儿在府上侍奉多年,对我照顾亦是细致入微,不行!不能把她送进宫!还是另觅他人!”峦珀儿此时含泪的眼中竟满含感激,原来将军心中存有自己一席之地。 峦珀儿跪下便磕头道:“多谢将军抬爱!妾身出生低微,死不足惜,若是有生之年能帮将军度过难关,让将军今后仕途顺当,得以一己之身便可保将军无虞,纵使刀山火海妾身也愿意去!” 王夫人赶忙过去扶住朱士弘:“峦珀儿有这份孝心,我们自当成全才是。再说这成国公府上上下下也就峦珀儿最为合适,夫君现下不舍,终究还是要舍的!” 朱士弘紧紧皱着眉头,此刻才明白心里竟是如此放不下峦珀儿,一个知冷知暖的可心人在身边数年愣是没有察觉,为今之计却是无可奈何,不舍也得舍了。于是咬着牙道:“好!” 峦珀儿伤心绝望中满是欢喜,今后不得见将军威容,更不能在他累时端茶送水,在他烦恼时软语宽慰。一旦送进宫中便是有去无回,老死宫中也未可知,但将军待自己恩重如山,自己命如草芥,此生若能凭一己之力保全将军已足矣,复能奢求什么? 峦珀儿在房中收拾着衣物,不禁漱漱落泪,此时房门被人推开。朱士弘进来后亦不知如何劝慰峦珀儿,便拉过她的手道:“峦珀儿,此番进宫你多加小心,哎,我原是一个粗人,这些年竟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峦珀儿一时羞涩挣脱朱士弘之手,回身收拾自己的衣物,道:“将军不必这样说,能为将军解忧是峦珀儿的荣幸。” 朱士弘上前拉住峦珀儿再欲说什么,却看到一个晶莹剔透却满是裂痕的酒杯,朱士弘伸手去拿,峦珀儿慌忙收起。朱士弘道:“这杯子可是我用过的?”峦珀儿轻轻点了点头。 朱士弘伸手示意峦珀儿拿出来,峦珀儿不情愿的递到朱士弘手中道:“将军此前发怒时摔碎了这杯子,我看还可修补便私下里收了起来。” 朱士弘看着杯子不禁钝足,自己当真是愚笨!道:“这杯子是我挚爱之物,那日因父亲被一心腹门生上奏弹劾,我一时恼怒便摔了这杯子,心中甚是懊恼,不想你却修补珍藏着。你的心意我竟是半分都未察觉!” 峦珀儿接过杯子道:“将军看,这杯底还印着将军的‘勇’字。既然将军知道我的心意,那就把这杯子赐予妾身留作念想。” “好!”朱士弘此时所有懊恼悔恨化作这一声无力的叹息。 第三十三章 诸位主子各怀心思 舟绮宫中,喻贤妃暗自垂泪。 暗夜中,杨明推门而入,喻贤妃喜不自胜,上前拉住杨明抱了个满怀。杨明扶开喻贤妃道:“美人为何流泪?” “你还说,要不是你生死不明,谁愿意偷着抹眼泪!”喻贤妃娇嗔抱怨道。 “都是我的错,让美人伤心了!快过来让我看看。”杨明拉着喻贤妃便对坐在案几旁,摇曳的烛火映衬着喻贤妃泪迹未干的双眸,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杨公子伤势如何,快教我看看!”喻贤妃起身便要过来查看伤势。杨明一把揽过喻贤妃道:“美人就这般着急投怀送抱么?”说着满眼温柔怜爱。 喻贤妃哪里受得了这一套,瞬间便融化在杨明怀抱中,似娇羞的少女,“快教我看看”伸手便向杨明胸前拂去,杨明立马抓住喻贤妃的手,用口轻轻掇嗫了一口道:“美人这一摸是要我欲火焚身吗?” 说着杨明横抱起喻贤妃便向床边行去,一番云雨之后,喻贤妃靠在杨明怀中抚着刚愈合的伤口道:“杨公子果然神武,这伤竟好得这般快!若是寻常侠者怕是得养好几个日呢!” 杨明低目含情道:“我若不神武,怎配得上美人天生丽质呢?”说着轻吻了喻贤妃脸颊一下,“但是我却有一事想不明白,我的绝色美人为何非杀朱士弘不可?” 喻贤妃立马起身看着杨明道:“朱怀远草菅人命,欺瞒君主,尽做些伤天害理、鱼肉百姓之事,无奈他凭军功累及国公爵位,获免死铁卷!连当今皇上亦是动他不得!唯有杨公子能为我、为老百姓伸张正义!” 杨明闭目问道:“我已料到朱将军家定是与你有什么纠葛,只是朱怀远已战死沙场,现下美人深居皇宫,怎知朱士弘在外做下了哪些歹事?” “父债子还,朱怀远之罪便是朱士弘之罪!”喻贤妃狠狠的看着杨明,她的蚀骨之恨已然掩盖了一切理智。杨明却还是闭目平躺。 “我已查访过,朱士弘为人光明磊落,从不倚仗军功欺凌百姓、鱼肉乡里。美人口中的罪是何罪?” 喻贤妃不愿提及自己当初为了嫁予燕王竟背弃与高家公子的婚约。于是喻贤妃狠狠的说道:“朱怀远枉杀我父兄,害我孤苦一生!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 “朱怀远怎样枉杀你父兄的?” “杨公子可是不愿信我?这是我此生恨事!每每想起都悲痛不已,我已不愿提及!”喻贤妃察觉杨明似不太愿为己报仇! 杨明亦不多言,起身穿衣便走了,徒留喻贤妃独自怀恨。 杨明心中自有判断,只是未到与喻贤妃挑明的时候,此时若是明说朱士弘不可杀,那意味着与喻贤妃纠缠这许多心血白废了,托喻贤妃帮自己打探的消息还无半点风吹草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过多表露自己心思。 喻贤妃颓然坐于床上,她何尝不知杨明方才之话分明就是不愿助自己报大仇。若是如此,到头得不偿失可如何是好?此时若是惹怒了杨公子,不仅血海深仇不得报,还寒了杨公子的心,他若是气恼之下走了,自己又将陷入了无边的孤寂。哪一日与杨明相好之事败露,自己却是永世污名,还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柳月儿到小厨房端了些果品过来撞见杨公子跃身上房,便转进喻贤妃卧房道:“娘娘,杨公子走了?” 喻贤妃失神的“嗯”了一声。 “娘娘,适才看到天霞宫两位姑姑朝这边过来,许是有什么东西要送与吕婕妤。”说完柳月儿坐到喻贤妃旁边,替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看着主子这般伤心自己心里亦是难受不已。 我受玉顺主子之命与玉容的侍女琴珍一道,拿了许多奇珍异宝与华服,和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及吃食送与吕婕妤。玉顺主子思虑周全,病中仍挂念着吕雪贞,或许多少有几分亏欠,亦或是对她形单影只的一种弥补。 此行既是到舟绮宫中,喻贤妃身为一宫主位自是不能少了她的。我携了些许珠宝转而朝东向喻贤妃殿中行去,琴珍携余下之物行至吕雪贞房中。 柳月儿听闻叩门声迎将出来,我说明来由,柳月儿答道:“我家娘娘现下已经睡了,这些东西就交于我吧,明日我再与娘娘禀报。这天寒地冻的还劳烦千儿姑姑走一趟真是过意不去了。千儿姑姑进来喝杯热茶再走吧!” 我摆摆手道:“柳月儿姑姑言过了,我家主子入宫日浅,前几日本就该来看望贤妃娘娘的,怎奈病倒了,现下已卧床数日,礼数不周还望喻贤妃勿怪才是。时候亦不早了,我还得去吕婕妤那边走走,就不叨扰姑姑了。”说罢我转身走了。 我推门进屋时,素心与琴珍、吕雪贞一起坐于榻上,火红的炭盆映衬着三人冬日苍白的脸。 吕婕妤上前拉住我道:“千儿,快些来坐下取暖!这大半夜的,玉顺姐姐怎的突然想给我送这些来,明日送来亦是一样的。” 我取来一个外纹彩凤的锦盒打开与吕婕妤闻了闻道:“这香膏是采四季当令之花:桃花、荷花、菊花、梅花,配以八月晨露洗濯干净,和当日采摘之露水及霜雪置于翁上猛火蒸熏后分别细细研磨,再合上盖子蒸半个时辰后立时用罐子翁起来。待四花凑齐便各取9钱出来和到一起,配上一钱檀木、一钱降真、两钱百合根才制成这灵虚香的!” 我接着道,“玉顺主子连日高烧,皇上赏赐了数不尽的珍奇宝贝。今晚玉顺主子稍好些醒还过来,闻到这香味甚是舒适,亦不问现下什么时候,只说‘千儿,快把这盒香送去给雪贞妹妹,她最是喜欢香了’,我刚想回话,玉顺主子复又沉沉睡去,这不,亦顾不了这夜黑寒凉,便拉上琴珍来了。” 其时实情并非如此,玉顺主子的病来得恰到好处。 权玉顺在册封当日头上插了贵妃凤钗,虽是遭人陷害,但的确是失了礼数。当今圣上对于宫规礼数,穿戴品阶向来极其严厉。太祖时期,诸藩王觊觎太子之位,服饰尽皆效仿太子,从朝服材质、样式及图案,住所四宫布置、方位及陈设,甚至连生活起居、茶品菜式都纷纷近之。因此皇上为了皇权永固对礼数的讲究是极其严格的,任何人不能僭越! 那日册封大典,权玉顺头上耀眼的凤钗步摇如白日辣眼的光芒,一道道针扎进心里。《内训》乃后宫妇人之典范典籍,越了礼制便是欺君罔上、心有所图。皇上知晓第一次宠幸权玉顺时便许予她贵妃尊位,但礼法难违,万不能让一异族女子一步越至高位。 皇上对于权玉顺的疼爱已然超越了之前所有,初次见权玉顺便觉惊为天人,萧声一出更是惊醒了多年孤寂的心绪,皇上清醒的意识到那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感情——爱!像一场停滞了百年的大雪,覆盖了万物,圣洁了万物,所看之处溢满了冰清玉洁的清凉。一股盛大而高远的清雅灌注了全身,仿佛与她在一起便会这般永远遗忘世俗的烦恼,直到自己亦变成一瓣雪花藏匿进无边而浩瀚的温情中。但徐皇后的《内训》似无情的白昼光芒,叫醒了不愿醒来的人,慢慢融化着一片片飘舞的雪花。 对于这段来得突然而略显迟暮的爱情,作为一位明君,手捧《内训》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予她无限宠爱与信任,而身份地位似被《内训》永隔墙外一般。因此册封大典上,权玉顺僭越着不容藐视的礼制却得到了皇上的宽容,同时收获了协理六宫的实权。 权玉顺平顺而静默的接受着一支步摇带来的羞辱,以及皇上隆恩浩荡赐予的权利。她想得到权利却不是这个时候,因为太早点燃的烛火最终亦会早早燃尽。唯有以病谢客才能推掉突如其来的招摇,才能削弱旁人眼中的赤火。 而对于吕雪贞,纵使姐妹情深,权玉顺何尝没计较盘算过。五人之中,此时怨念最深者便是吕雪贞,此刻不消除她心中怨气,日后宫中便少了一照应之人。因此特地吩咐千儿与琴珍送些贵重东西过去,顺便演了一出姐妹情深的感人戏码。权玉顺是聪慧的,她不精心设计陷害谁,不刻意为难谁,却用心来维护着一份心灵深处的相交。 “玉顺姐姐怎会这般病重?皇上不是派了最好的太医前去医治了么?”吕雪贞似是不愿相信一向身强力壮之人能在一夜之间便倒下,竟连举国上下屈指可数的拥有精湛医术的太医们都一点法子都没有。 吕雪贞此时内心泛起了些许温暖的恻隐,或许亦只有玉顺姐姐还能想起自己。“可惜皇上下令不能去探视姐姐,不然我早早的就去了!” 素心缓缓说道:“婕妤莫要太担心,有皇上在,有宫内这么多太医看守医治,权贤妃向来是有福之人,一定会好起来的。” “真是病来如山倒,说的一点亦不错!”我实在是不愿过多修饰这个美丽的谎言,因为往往有时候说得太多反而会造成以后诸多麻烦。既然是谎言,那就让它发挥出最美丽的作用,太多渲染徒增枝节。 “我此刻恨不能跟你到天霞宫去看看姐姐,可惜皇上~~”吕雪贞内心的柔软被快速剥开,玉顺主子断人果然厉害! “时候不早了,我们亦要回去了,婕妤要多保重身体,我家主子时刻挂怀着婕妤!”说完我与琴珍便告退了。 第三十四章 琴珍落井 我与琴珍刚想出舟绮宫,一阵漩涡裹挟着冬夜寒冷潮湿的灰尘扭曲快速移来。我与琴珍避之不及,那阵旋风一直在舟绮宫后院的一小丛竹林与井口旁盘旋。吕雪贞和素心亦是惊惧不安。 琴珍做事素来硬气,胆子亦是我们几个中稍大的。她甚觉奇怪壮着胆子朝漩涡走去,刚行至井边,漩涡一个回旋从琴珍身后刮过去,琴珍惊叫着跌入井中。呼呼的风声渐渐微弱了琴珍从井底发出的呼叫。余下三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我在最关键的时候朝着漆黑的夜空惊惧大叫:“师父、师兄,救命!”无疑这一幕诡异得连无神论者的我亦觉得不可思议。我亲眼目睹着一个无助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自然界强大的外力生生推进不见底的深井,那划破长空的惊惧声淹没在夜色无情的遮掩下,好似暗夜覆盖了一切污垢与不堪。 吕雪贞慌张的哭喊起来,她紧紧捉住素心手臂不住发抖。闻声赶来的喻贤妃与柳月儿看到我们一行人对着井口发呆、哭喊,多少亦有些害怕。不待片刻漩涡方才渐行渐远离去。柳月儿取来灯烛对着井口看下去,却是看不到任何东西。我们三人完全不敢靠近,惧怕映入眼帘的一幕可能是此生不愿看到的惨状。 柳月儿摇摇头:“什么亦没有,这是一口枯井。” 喻贤妃一个失宠多年的妃子,形同废妃,又怎肯替我等做主呢。她闲闲的道:“这大半夜的,看走眼亦是有的,柳月儿已经看过了什么亦没有,大家还是散了吧,说不定琴珍正在天霞宫安安稳稳的服侍主子呢!” “贤妃娘娘,琴珍与我一道同来,方才我等三人亲眼所见,她的的确确是跌入井中,娘娘怎可坐视不理,反说她好好的呢?”当时的我被巨大的恐惧推动着,此刻我亦希望琴珍好好的,但是事实确实是坠入井中生死未卜。 “你家主子不是很得皇上恩宠吗?你去告诉你家主子便是,我一个失宠的妃子说一百句顶不过得宠的说半句呢!”喻贤妃心中对皇上充满了怨愤,心中连最后一点希望亦消失殆尽后,还在乎他一举一动吗?无非就是说自己未管好这舟绮宫,大不了打进冷宫,在这毫无生气的舟绮宫和冷宫亦没什么区别。 我抢过灯烛俯身趴到井口探视,隐约看见井底杂乱堆叠的繁厚枯叶,亦不知积攒了多少个春秋,却看不到琴珍半分影子。 喻贤妃目不斜视转身走了,柳月儿低声道:“灯烛你们先拿着吧!”便跟着走了。徒留喻贤妃打散的头发若隐若现的飞扬在暗夜中,那样冷漠。 回到房中,吕婕妤已经话不成语,素心在外人面前向来不太言语。 “现下后宫无主,皇上亦不会为了一个小宫女劳心费神。毕竟在这皇宫中出身低微卑贱的哪个不是命如草芥”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与素心倾诉一般。 “千儿,现下后宫虽无做主之人,去求一求咸宁公主或可有转还余地!” 我拍案叫绝,咸宁公主已然是我徒弟了,师父有难理应相助才是。话不多说,我起身便要走,却迟迟迈不开腿,内心的恐惧一直萦绕在侧。吕婕妤受了惊吓,素心一时走不开,金得、金良亦回庑房了。人命关天,我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当我奔至咸宁公主宫门时撞见了肖和风从东宫出来。我慌慌张张便拜了下去,慌不择言:“肖大人救命,琴珍跌进井里生死未卜。” 显然肖和风生里来死里去,已然习惯了人命无常。“千儿姑娘大可去找今夜值守的兵部侍卫,何以跑到这里求我,岂不是舍近求远!” 我心知肖和风是不愿帮我的,立马提裙起身往公主宫中冲进去。肖和风见我如此无礼伸手便来挡,“公主已经睡下,千儿姑娘还是另请高明!” “公主,我是千儿!!千儿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报告!!”我自知打不过他便大叫起来。喊完我小声道:“肖大人刚从公主寝宫出来吗?怎知公主睡下了?” 肖和风肃然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一扬复又降下。“千儿姑娘果然才智过人,不过我肖和风不吃这一套,公主就不就寝我自有知晓的法子,不必千儿姑娘费心揣摩。” “肖大人消息通广,公主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千儿实在佩服。千儿本是朝鲜属国之人,人微言轻,位份低贱,实无冒犯肖大人之意,左不过是救人心切言语有失,还望大人莫与我计较。”我躬身谦逊之极,锦衣卫在整个皇宫都是横着行走的,我一个婢女万不敢得罪的。 肖和风负手而立,挺立在我身旁,咸宁公主奔至我面前拉起手便问:“千儿快说快说,什么人命?” 我将情形说与公主之后,公主觉得甚是奇怪,非要拉上肖和风一同前去观望。肖和风道:“公主,宫中宫女数万人,若是每人出事均来找公主,公主能管过多少?况且千儿姑娘方才那番言语过于离奇,深夜寒凉,公主还是不要去了。” 殊不知肖和风对咸宁用心良苦。他实则相信我方才之言,且宫中近来黑色人猖獗,四面高墙皆有数百甲士看守,何以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出没?其中缘由若是如猜想那般,此中关节许和这个宫女琴珍失踪脱不开干系。现下肖和风尚不明真相,且纪纲大人都打不过那黑衣人,自己亦无十分把握能胜。若让咸宁前去无疑是将她置于生死险境。他方才言语阻拦不过是希望咸宁莫要搅这趟浑水,以保平安。 咸宁跺着脚非要跟去,肖和风趁人不留意于公主后背悬枢穴一击,横抱起公主将她送回房中,让正在收拾房间的彩月一头雾水。肖和风放下咸宁转身便朝舟绮宫去了,留下了一句“我去舟绮宫看看”顺着寒风吹至我耳中。此时已然来不及回天霞宫禀报玉顺主子了,只能赶回第一案发现场。 待我赶至舟绮宫,一切风平浪静,肖和风连个人影都没有。吕婕妤与素心远远站着不敢靠近,我壮着胆小心翼翼行至井边,在我仔细分辨井底情况之际,忽然从井里冲出一道影子,吓得我魂都飞了。肖和风缠抱着一女子,不是琴珍是谁?只见琴珍已然晕厥,脸上手上均有咬伤的痕迹却无半点血渍。将她扶至房中才看清她已脸色铁青,毫无生气。 肖和风坐下手掌运力推至琴珍后背,一道道乌黑的血流从那些微小的伤口处流出。肖和风收掌道:“切勿移动她,我到太医院走一趟!” 片刻之后,肖和风拿了些药末道:“白瓶洒于伤口上,红瓶口服!”说完又走了。 待得一个时辰后琴珍开始胡言乱语:“蛇、蛇~~有鬼,大侠饶命,鬼~~”她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汗珠,嘴唇乌紫。素心帮她擦拭汗珠时忽然轻声叫了出来:“呀!她裤子上有血!”素心将外裙拉开,一滩血渍赫然! 我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极其邪恶的念头,定是肖和风干的好事!可是以肖和风的身份绝不会做这等下流之事,或说不屑于做这等无耻之事!难道这血渍不是女子初潮之血。 素心让我与吕婕妤回避了片刻,亲自验视了琴珍下体。素心无奈的对着我和吕婕妤点了点头道:“好好一个姑娘被人玷污了!” 房中一片静默,许久我开口道:“肯定不是肖大人!”吕婕妤附和道:“不会是肖大人的!” 只见琴珍继续说道:“求求大侠,放过我~~”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是师兄进来了。师兄看着躺在床上呻吟不止的琴珍,双手环抱道:“是我!” 我不容师兄分说,过去甩了他狠狠一记耳光!!师兄亦不闪躲,生生受了这一掌。尔后,师兄带我回天霞宫。我此刻恨透了师兄,我怎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师兄!师父可知师兄的此番行径已够师父悔青肠子数遍!我实不想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师妹,当时我正练功,体内阳气冲撞,这本是此功修炼必经之节,只需依师父传授之法运化片刻便可消减阳气。此节最是关键要紧,万不可受外界打扰!皇宫之中本就危险,因此我便在洞口布置了赤链蛇看守。正值最紧要关头她却偏偏掉了下来,赤练蛇生性狡诈暴戾,见了生人闯入便扑咬上去。我受了惊扰来不及收住阳气,见那女子被咬不得不强行停止运功救她。我将赤链蛇制住后,体内阳气已然到达极点,若不疏导释放便会暴毙而亡。洞中隐蔽无人可求助,情急之下我只能如此。”师兄深邃的眼眸看着我,继续道:“赤链蛇乃至阴至寒之物,她中了蛇毒,已危在旦夕。而我体内纯阳之气进入她体内正好可制住她体内蛇毒扩散。赤链蛇之毒纵是大罗神仙亦救不了的,师妹你可懂?” 我用充满怒火的双眼瞪着师兄拒绝着他的一番解释。 师兄猝不及防凑了过来,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道:“半个时辰后穴道自行解开,漂亮的小师妹会理解师兄的。” 对于师兄这一举措我内心是慌乱与暴怒的。无可否认他的玩世不恭,但他认真之时冷峻深邃的眼眸多少让人有些痴迷。师兄的确是一个情场高手,他懂得如何博取女人欢心,懂得呵护女人。对于他来说肌肤之亲在这个礼数大于天的时代确是有些违和。46 第三十五章 独特疗伤法 杨明暗夜中往舟绮宫飞奔而去,本想带走琴珍继续医治,不料跃至天霞宫屋脊时肖和风赫然屹立,萧瑟的寒风中弥漫着对峙的气息。 肖和风冷峻道:“皇宫守卫森严,能轻易进出,想必阁下定是武功了得了!肖某倒想领教一番。”说罢右手手掌运气,朝杨明面门一掌推去。 杨明岿然不动待肖和风掌力逼近,肖和风瞬间收掌向下朝杨明左肩推去,由于掌法变换,掌力削减了三成。受了这一掌之后,杨明微微后仰,下盘却纹丝不动。肖和风情知杨明内力深厚,却不料竟如此深不可测。 肖和风拱手道:“我肖和风自知不是你敌手,但职责在身,得罪了!”刷一声反手抽出腰间绣春刀便朝杨明刺去。杨明身形右偏,让开这一刀,左手反抓住肖和风手腕,双指用力,只听‘当’一声削铁如泥的绣春刀哐当落下。杨明顺势朝前一推,肖和风踉踉跄跄退开数十步。 杨明:“现下没功夫跟你缠斗,我还有要事在身,你若是不死心,那明日此时此地一较高下!”说罢遁迹而去。 肖和风心知不是杨明对手,但此事亦本不在于谁高谁低,较出来高低又如何?只是身为锦衣卫捍卫皇室尊严、维护皇宫安宁是不容人亵渎的责任,哪怕粉身碎骨亦不能教人这般无视皇室圣地。杨明数次神鬼莫测潜入皇宫,定是有什么阴谋,此刻不追更待何时!肖和风朝着杨明消失的方向追去。 杨明潜至吕婕妤寝宫,轻步移至琴珍床前。此时吕雪贞与素心正照顾备受煎熬的琴珍。两人见到杨明不由得惊住,素心立马上前一步挡在了吕雪贞前面。杨明道:“我要带她走!”说罢上前便横抱起琴珍,杨明临出门前交待了一句:“两位放心,我会将她完整无缺的送回来,还望两位帮忙遮掩打点一番,就说她病了不便见人。” 匆匆赶来的太医正好撞见了抱着琴珍出门的杨明,杨明冷冷道:“此女子中的是赤链蛇之毒,你没本事医治,她痊愈前说她突发顽疾即可,若是走漏风声你一家性命不保!”待杨明纵身跃上屋顶,太医颤抖着双手拭去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素心将太医引进宫中,三人商量许久太医方才匆匆离去。 我伫立良久穴道才自行解开,第一时间便去给权贤妃禀报。我屏退左右,轻轻唤醒权玉顺道:“娘娘,方才去吕婕妤宫中送灵虚香,琴珍失足落入婕妤后院的枯井中,被毒蛇咬伤,现下已救出来,太医正在医治。”我极尽简洁的叙述这整个诡异的过程,毕竟其中涉及到了师兄和锦衣卫。我虽怨恨师兄,但想来还是愿意相信师兄方才所言,因此亦不愿提及师兄。 “琴珍伤势如何,有无性命之忧?玉容知道吗?”贤妃娘娘紧张的蹙起眉头,虚弱的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低下头轻轻摇了摇。 “此事过于蹊跷,你细细说来。怎会无缘无故失足的,后院如此偏僻之地你们怎会到那里的?”玉顺撑起身子。 我将师兄相关的所有环节全部略过,只是说了如何坠入井中,被肖和风救起并传来太医诊治。包括了琴珍被玷污的环节亦未提及。 权贤妃道:“千儿,你再去舟绮宫看看琴珍现下情况如何。对了,此事切莫让玉容知道,她定会伤心的。你且先去,回来再想法子。” 我复又一个人孤零零的行走在寒冷漆黑的皇宫行道上。到了舟绮宫却见床上空空如亦,马上询问了琴珍去向。听完素心一番话,此刻对师兄却隐隐有些钦佩,若师兄说的均是实话,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挽救琴珍性命,事后又极尽周全想法子医治琴珍,真是一个敢作敢当的男儿!北冥峡看来个个都是行走的荷尔蒙! 我回禀了贤妃后,按照太医与吕婕妤他们商定的,谎说琴珍突发心痛病,病发会胡乱撕衣有伤风化,因此暂时将她禁闭在吕婕妤寝宫中,待诊治好之后便送回天霞宫。 拖着疲惫的身躯,本想此事算是暂告一段落,静待师兄好消息。才推开门,不堪入目的一幕映入眼帘!师兄正chi身luo体伏在琴珍身上,后背不断冒出腾腾热气。我的眼口不由得张得大大的。 师兄起伏完毕后回掌调息。我顺手拿了个烛台便扔了过去,方才还对师兄另眼相看,现下便又原形毕露,真是不知廉耻二字怎么写!还在我房中行这苟且之事! 结果可以预料,师兄不费吹灰之力将烛台接住,且大大方方在我面前穿衣结带,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缓缓坐下道:“我在救她性命!”此时琴珍微微睁开双眼,目光轻柔的看向师兄。 此情此景师兄尚未发觉,我虽看见却并未在意,想必现在的她恨透了眼前这个男人。醒了又如何,琴珍无力杀了这个男人。被人无端拿走清白,纵然心中如何愤怒,此时却连自杀的力气都无半分。只能任由他一次次摆弄,真是可怜。现下她太过虚弱,即使想自行了断,我们亦是不肯的。 师兄起身坐在床榻边道:“醒了吗?感觉可好些了?如果觉得冷,忍一忍便过去了,我明天还会过来看你。” “杨大侠,你未免过分了些!这是我的卧房,这般明目张胆把琴珍姐姐放在这是何用意?于情,我自是希望琴珍姐姐能在这里静养疗伤,于理,你把她悄悄带到这里怕是不妥!太医已跟我家娘娘回话说琴珍姐姐在吕婕妤那里静养,被人发现在我这儿,当真是百口莫辩!” “小丫头,别说得那么有理有据。不就是不喜欢我的疗伤之法吗?” “哼,不止不喜欢,简直厌恶至极!”我拿个杯子就朝师兄扔过去! 师兄接住杯子道:“师父怎么收了你这暴脾气的小丫头!厌恶亦没法子。锦衣卫已严守皇宫各处通道,我抱一女子进出多有不便,且她的蛇毒不宜太过奔波劳累。目下只有你这里最安全了,谁让你是我小师妹呢!” “方才为何偷亲我?师兄可知我已心有所属了,你这般举止轻薄,我到师父面前参你一本,保证将你立时扫地出门。” “放心吧!师父不会逐我出师门的,我犯下的大错何止这些。”师兄轻叹一口气,又不正经的说道:“师兄我看到这般可爱的小师妹,表达一下喜爱之情亦是情理之中,若是师兄妹都不相亲相爱那怎能称得上一家人。师妹不愿意和师兄是似一家人般相亲相爱才是有违师门呢。先来后到,应该先把你逐出师门才是呀!”这世上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我只服师兄。 “师兄,我知道你为何口才这般好了!”我已然放弃与师兄就某一问题进行深刻讨论与辩驳。 “为何?”师兄玩弄着手中的杯子,闲闲问道。 “哈哈哈,只因师兄是双子座!”我不懂古代五行八卦之说,对于天干地支知之甚少,只能用一点点现代知识来和巧舌如簧的师兄胡搅蛮缠几句。 “~~~”师兄斜眼瞟了我一眼,竟自斟自酌起来。我抢过酒壶,兜头便是一大口!有酒岂可少了我一口。 “小师妹果然不是凡人,这酒是壮阳的!” “噗呲~~~”我一口没咽下去喷了出来,师兄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师兄随身携带此等神酒,原来只为寻花问柳。不知师兄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小师妹我有一事想向师兄讨教,师妹速来识字甚少,还望师兄教我!”面对咫尺师兄,我并未太多忧虑。师兄虽行事放荡不羁,或说行为不端,但在我面前却还是有一番谦谦君子之态。 “小师妹冰雪聪明,灵气逼人,还用师兄教吗?”杨明心知我在给他设圈套。 “冰雪聪明、灵气逼人均是先天的。俗话玉不琢不成器嘛,美玉还需后天雕琢!” “且说来听听,师兄我虽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但亦有诸多不懂的。”杨明双手叠于脑后,一副长者教导晚辈的姿态。 “敢问师兄,‘羞耻’二字怎写?!”我亦不绕弯子。 “师妹问得极好,想当年我初入师门,从小习字练武皆是师父亲自教授,如今再由我教授予师妹亦是理所当然。过来写与你看。”杨明不愧为北冥峡弟子,只言片语间便将窘境化解并顺带把矛头转移到别处。把师父搬出来,谁敢继续做文章便是不知好歹了。 “师兄,明日再教吧。师妹明儿得早起呢,只是现下不知睡何处?” 师兄环视一遍卧房:“她现下垂危,不可少了人在旁照看,若不然我去拿些被褥来,你睡那!”说罢往我床前一指,竟然让我睡地上! 我毫不犹豫过去便跺师兄一脚,师兄料不到我会出此大招,瞬间抱脚皱眉哇哇大叫。随后往地上一坐:“师兄脚受了重伤,已无法行走,今晚住这了。” 我蹲下凑近师兄看了看道:“师兄,从你面部表情扭曲程度判断,受的伤相当严重呀!正好,琴珍需要师兄悉心呵护,你在这里照顾琴珍姐姐吧!我去和秀儿一道。哇!她卧房紧挨着贤妃娘娘的,怕呛到贤妃娘娘用的黍炭亦是上好的,且三个火盆暖烘烘的。我走了!” 我拿上些洗漱物品便大踏步去了秀儿卧房。师兄见我离开,坐到了琴珍床边反手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蛇毒是至寒之毒,她的额头甚是冰冷。师兄在床边打坐调息,过了一个多时辰,琴珍开始不停颤抖,微弱的传出“冷~~~”。 杨明立刻抱住琴珍,开始用自己的体温来克制琴珍涌出的寒气。46 第三十六章 紫极宫风波起 在这寒冷潮湿的夜里,琴珍时而如炙火烈烤,时而如寒冰覆体。在冰火交织中微弱的感受着一个男子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与关心,以及所谓的疗伤之法。 琴珍自小何曾受到过这样温情的对待,在朝鲜出生尚且卑微,陪嫁到天朝更是无尊严地位可言。琴珍自知相貌丑陋,从不敢奢望得到任何人垂青,亦不求食禄富贵,只愿安安稳稳尽心尽力伺候主子便好。可一场飞来横祸让她陷入了无边的黑暗,眼前这位风流倜傥的侠者为救自己竟愿发生肌肤之亲,还如此呵护备至。所有女子最美好的情感此刻亦在琴珍心里汹涌而出,可这美好的情感带来的不是无限光芒,而是无边黑暗。 一切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一个卑贱的婢女,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士,两者生来便是陌路之人。纵使郎情妾意,琴珍背负着对主子的忠心,断不可扔下主子随一个高高在上的侠者逍遥江湖。 杨明怀中的琴珍数次因承受不住痛苦而醒来,端详着闭目熟睡的杨明竟是那样深情,他的眉这般浓黑,他的鼻这般笔挺,他的唇这般魅惑,他的轮廓这般刚毅,他的一切都如此美好,真想永远永远这样下去,不复醒来,无需面对,不管白昼,不要所有无关的人和事来惊扰这一刻的宁静美妙。如果可以,她愿意用此刻承受的痛苦来与老天交换,交换这短暂黑夜。 琴珍微微咳嗽了一声,杨明立刻睁开双目轻轻在她胸口拍了两下,四目相对,杨明开口道:“姑娘,你醒了,哪里不舒服?” 琴珍虚弱的看着杨明,微微抖动了下睫毛,眼中蓄满了感激的泪水,感激杨明给予她的所有关怀,感激她不配拥有的一切情爱。 杨明道:“姑娘,不用怕,你不会死的,我会尽全力救你保你周全。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我杨明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姑娘切勿伤心。”杨明只道是琴珍惧怕死亡而落泪。 琴珍太过虚弱,数次昏睡过去前都在强撑着双眼不愿闭下,只为多看一眼杨明,生怕一睡过去便醒不过来,或是多睡一会便少看几眼这俊美的男子。 静谧的夜一点一滴流逝,窗口突然斜飞进一个包裹。杨明轻轻放下琴珍,下床查看,只见包裹滚动的痕迹湿漉漉的,打开一看不惊大骇,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还呼呼冒着热气,想是刚被人割下! 杨明夺窗而出未见任何踪迹,回房将头颅安置好,气定神闲上床休息。 天微微亮时,只听得天霞宫一片嘈杂之声。杨明二话不说抱起琴珍便朝粗大的房梁窜上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太监并上官迟带领一众侍卫进来,只是屋里空无一人,只剩凌乱的床铺。上官迟用手触了下被子道:“江大人,余热尚存,看来方才还有人。” “一大早发生了何事?”我睡意朦胧穿着睡衫走进来,“我方才只是去了趟茅房,怎的突然来了这许多人?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假意颤抖着声音说罢,接着便跪了下去。 上官迟道:“昨夜可有人闯入你房间,或者有无察觉异常?” 我奋力的摇摇头道:“回大人,奴婢向来睡眠浅,若是有响动想来是能听见的。不过偶尔睡得沉亦难免有的。” “走!”上官迟和江保未发现异常便带人走了。 等一行人走远,我环视了一遍屋子,忽然从天而降一阵风,回头一看正是师兄和琴珍。师兄将琴珍放至床上,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照看一下她。” 琴珍痴情的看着师兄离去的方向,竟未看我一眼,她眼中的失落隐没在失神的眸子里。我过去帮她掖了掖被子。 过了许久,秀儿把我叫到了贤妃寝宫,原来是玉容来追问琴珍下落。我依照事先与权贤妃统一的口径说琴珍突发顽疾,暂被隔离在吕婕妤宫中静养。玉容将信将疑一直追问,我们亦只是安慰她过些日子一定还她一个活蹦乱跳的琴珍。 紫极宫中,宁贵妃张娴正与莲春挑选皇上刚赏赐的玉簪。小德子此刻入殿奉上一盒精致的楠木匣子。 “可有人看见?”宁贵妃问道。 “无人看见,贵妃娘娘放心,纵使娘娘不放心小的,大人总是信得过的吧?”小德子答道。 “下去吧!”宁贵妃淡淡的道。 张娴打开匣子,取出一张木浆纸打开,用烛台旁的碘酒蒸烤一番便显现出四个字。宁贵妃脸色突变,刷的一下撕毁纸条。 莲春急忙收拾纸片残骸,安慰道:“娘娘切勿心急,得一步一步来。” “皇上今儿要到本宫这儿用早膳,你先去小厨房看看。”宁贵妃眉头舒展,瞬间将方才的事抛之脑后。 待莲春走后,宁贵妃唤来小德子道:“我有话回予大人,务必帮我告诉他”说罢附耳与小德子低语了几句。小德子点着头便走了。 “爱妃在忙什么呢?”皇上携一群人来。 宁贵妃连忙道:“皇上来了亦不通传一声,这些个下人越发不会做事了。瞧臣妾披头散发的,还未来得及梳妆呢!” “贵妃勿要生气,是朕等不及要见到贵妃,贵妃哪般模样都好看。现下这样朕更喜欢,多了几分随意,每次见到贵妃都是穿戴整齐的,倒少了些夫妻间的亲昵!”说着扶起了宁贵妃。 待莲春布好菜,皇上与宁贵妃吃到正酣时,一条赤红色的小蛇正沿着墙角悄悄溜入紫极宫中,朝着宁贵妃寝殿蜿蜒匍匐过去。用过早膳,皇上深情凝视着宁贵妃道:“良辰美景,饭饱酒足,人生何其妙哉!来,今日朕便与你梳妆一番!” 皇上起身拉过宁贵妃之手,抚摸着她垂下的发丝朝着寝殿走去。 两人正耳厮鬓摩互传爱意时,一条火红的小蛇丝丝盘踞于一个匣子上注视着这一对恩爱璧人!宁贵妃斜眼看到赤链蛇吓得扑到皇上怀中,皇上毕竟沙场见惯了,心中虽然惧怕亦强自镇定:“爱妃不用怕,来人!” 冬日出现蛇是一件有违常理之事,必定是宫中有什么血腥之物招来此蛇。且此蛇通身火红,定含剧毒,盘踞缩头丝丝不断,想必准备随时进攻。 大队人马赶到之后,紫极宫成了炼狱场。整个清晨弥漫着人们惨烈的嘶吼,被赤链蛇咬伤后,毒性立时发作毙命,紫极宫遍地躺着身体扭曲可怖的侍卫,却无一人能制服这条小小的赤链蛇。 此时的皇上与宁贵妃已然受到极大的惊吓,外面源源不断涌进的后援侍卫躲避不及一片片倒下。直到上官迟的出现才终止了一切惊悚可怖的惨叫。 赤链蛇见上官迟很快窜出门去,落荒而逃。 “皇上,娘娘,下官救驾来迟!” “查!给朕查!为何会有毒蛇肆意出入皇宫!”皇上暴跳如雷。 一切平息之后,皇上亦惴惴不安的离去。上官迟对着张娴道:“宁贵妃是否无恙?” “谢上官大人关心,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未伤及。”张娴看着殿中来来往往忙碌的下人们,没有过多言语。 “方才下官到御膳房寻了些雄黄酒喝下,下官还带了些凤仙花香囊与娘娘,蛇最怕这味道,可保娘娘一时周全。”说罢将香囊呈上。 “有劳上官大人挂念,只是寒冬本不是蛇虫出没的季节,这火蛇确实有些奇怪,还望上官大人能查明此间实情!”宁贵妃保持着一宫之主的威仪。 “下官职责所在,定会给皇上与娘娘一个交代,只怕娘娘寝宫现下不宜居住,待赤链蛇捉住确保无后患,娘娘再搬回来。” “方才不是见那火蛇出去了吗?”宁贵妃内心的惧怕无法掩饰,言语中微微带着一些颤抖。 “娘娘房中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若是不及时清除,只怕赤链蛇还会回来。” 宁贵妃蹭一下站起来,大声道:“搜,快给我搜!到底是什么脏东西招来的。” “娘娘切勿急躁,寝宫毕竟是女子闺阁,锦衣卫不便随意搜查,请娘娘恕罪!还请娘娘听下官一言,此事不宜太声张!” 张娴坐下思索片刻道:“谢上官大人提醒,本宫自会安排。” 上官迟并未即刻离开,而是指挥着锦衣卫将宁贵妃行宫中的狼藉收拾干净。晌午时分皇上诏令上官迟问话,上官迟方才离去。上官迟匆匆赶往乾清宫途中,心中一直放心不下宁贵妃,生怕那赤链蛇会再次出现在紫极宫。 张娴心里一直突突跳不停,莲春一个劲儿的给她抚背。此时江保公公前来传话:“贵妃娘娘,皇上有旨,近几日特批娘娘住乾清宫,日夜陪伴皇上。恭喜娘娘因祸得福了!” 张娴还兀自沉浸在恐惧中,莲春连忙道:“有劳江大人了!我家娘娘受惊吓了,这就收拾东西晚些过去。” 江保告退后,张娴突然看向了方才赤链蛇盘踞的那个匣子,脑中不由得一阵晕眩,心里害怕极了“会不会是这里面?” “娘娘勿要惧怕,等一会儿去了乾清宫,我叫人仔细翻看一遍,这箱子亦是要看的,只怕现下看~若是有什么不好的,脏了娘娘眼睛。”莲春扶起张娴往外走去。46 第三十七章 皇上话中有话 惊魂未定之余,宁贵妃匆匆住进了乾清宫。这一消息无疑在后宫掀起了波澜。张娴向来少与人交往,深居简出,独自守得一份清闲自在,不揽大权,不抢恩宠,自顾自的活在紫极宫中。连统领六宫的王湘月亦要相敬三分,那份羡煞旁人的显赫家世及高贵像无法撼动的山岳,矗立在每位嫔妃心中,仰望抑或遮挡,遮挡住了本应如万丈光芒普照后宫的圣意恩宠。 午膳时,宁贵妃应召与皇上一起用膳,皇上轻抚着宁贵妃的背:“爱妃现下可好些了?” 宁贵妃微微点了点头,显然她内心的惊惧还未平定。皇上拉张娴坐下,细心的给她说着菜肴口味儿:“来,贵妃尝一口这冬笋腊肉,质嫩肉香,甜脆可口。” 说着往宁贵妃碗里夹了一块。 张娴轻咬一口啧啧称赞:“这冬笋爽脆,却带了些腊肉的香鲜,确实可口。只是不知这腊肉如何腌制的,竟能这般色鲜肉嫩。” 皇上道:“哈哈哈,这是去岁末时爱妃兄长从滇南带回的。当时朕还笑话这个河间王打个仗还有心思惦记这些个牙祭之物,亦没放心上,只是随口打笑几句。前几日偶然吃到还真是回味无穷!朕知爱妃对食物品鉴亦是颇有见地的,不拿来与爱妃分享真真是浪费了这人间美味。” “皇上就爱拿臣妾说笑,臣妾吃与不吃它都是人间美味,怎的臣妾不吃便是臣妾之过了,皇上好不讲理!”宁贵妃假意生气,筷子却往皇上碗中又夹了两块腊肉。 皇上突然叹了口气道:“爱妃不知,这一桌子菜均是美味,每道菜都是御膳房精心烹制的。只是今日朕独挑这道菜与爱妃品鉴,确是颇有感慨!” 宁贵妃放下筷子,起身拜了下去:“皇上,臣妾自知今日一粥一帛皆来之不易,臣妾无德无能,前不能帮衬皇上排解社稷之忧,后不能顾全后宫顺遂安宁。今日还招来那东西~那~那火蛇,使紫极宫顿变炼狱场,白白死去这么多锦衣卫,呜呜~~~~”,说着便抽泣起来,“方才那道菜亦是臣妾兄长跋山涉水,生死一线间带回的,臣妾岂能吃得心安?皇上之意臣妾已领会,臣妾虽无能统协六宫,现今闲居贵妃之位,定会恪尽己责保紫极宫平静。” 皇上听宁贵妃言毕才缓缓起身过去将她扶起:“爱妃多虑了,朕何曾责怪过你?爱妃父兄皆是我大明第一功臣,这番言语岂不是说朕薄情寡义么?这一切爱妃都当之无愧受得起!” 张娴起身拭去挂满脸颊的泪水,食不知味的用完了午膳。皇上方才分明是在警告自己,独善其身这么多年却终因权玉顺而泛起波澜。张娴明白皇上是不会对哪个女子爱得义无反顾的,一切情感都在他的睿智与权威下举步维艰,谁能靠近他?本以为没有谁可以靠近,但权玉顺一个朝鲜进贡的卑贱女子,却在皇上盛宠之下得以被宽恕所有冒犯之举。若不是徐皇后的《内训》提醒,皇上早已将她册封为贵妃。她僭越礼数,穿戴贵妃服制,进宫三日便借机火烧坤德宫并夺走王湘月后宫大权。这一切都不可思议的发生了,千百次的感动终究抵不过那一次的心动! 张娴知晓皇上厌恶后宫争风吃醋之事,便甘心不问世事独自守候在紫极宫,每日最大的期盼便是皇上驾临,那恍恍惚惚的长日,用琴棋书画打发,只因皇上喜欢这样的女子。这样的爱显得多么卑微与廉价。 可是转念一想,我张娴之父乃荣国公,兄长乃英国公。放眼后宫谁能与我抗衡?皇上被围困东昌之时,父亲甘冒大险入围解救而战死,兄长追随皇上屡建奇功,数次出征安南使其归顺大明。这等功勋何人能及?王湘月不过是徐皇后的一个侍女,权玉顺不过是一个属国进献的贡女,纵览后宫谁能有我张娴这无尚荣耀? 今日之事皇上亦只是稍加责怪一番,以皇上现今的脾气,换做他人定然是人头落地了。想来皇上还是顾念与自己的恩情。想到此节张娴嘴角又微微挂上了笑意。 莲春看在眼中不愿多语,自欺欺人有时候亦是一味解痛良药。宁贵妃对皇上的仰慕日久弥深,即便皇上对宁贵妃无真心实意,但那些假装出来的关怀与疼爱已足以抚慰宁贵妃这一点点干枯空洞的期望。 上官迟受皇上之命调查今日赤链蛇一案。便寻来太医院守正大人易正平,细问之下才知这赤链蛇乃蛇中极品,其中通体赤红的赤链蛇更是极品之中的极品,阴寒之毒最厉!此蛇虽毒却不轻易出入人烟热闹之地,饶是人迹罕至之地亦极难遇见。更何况冬寒刮骨的季节! 易正平并未多说自己内心之揣测,只是将这其中怪异一一叙述。 上官迟追问:“易大人可知这赤链蛇之毒有何药可解?” 易正平满脸堆积的皱纹下平静而淡然,他略微沉思道:“赤链蛇药用极广,只是~将其擒住打死后用药,其药效与一般蛇虫无异。若是活捉倒是药用极大,赤链蛇虽含剧毒,但亦能解剧毒。这解毒之理乃毒之至阴至寒克毒之至刚至阳。或说至阴至寒与至刚至阳本身无毒,两者仅仅是阴阳相克!” 上官迟细细思索着易正平的话,毕竟宫中行走多年,易大人言词还是颇有分寸,无真凭实据断不会轻易揣测以免误导他人,这亦是自保之道。 此时刘瑜前来禀报:“上官大人,已查明,宁贵妃寝宫有项上人头一颗,正是那脏物招来了赤链蛇。” “可查明死者是谁?” “回大人,是大理寺一死刑犯,名朱孝年,因与京城翠烟阁花魁私定终身,相约逃跑被捕。那花魁便是黄子澄旧部一党王克之女,充作官妓的。只因大理寺的人亦看上这花魁,因此将朱孝年定罪拷打,准备折磨至秋后问斩的。”刘瑜答道。 “大理寺知道此事吗?” “今日动静如此之大,想来是知道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继续查访此事,有什么消息随时上报!”上官迟说毕便沉默良久,转向一旁的易正平道:“易大人,可知朝鲜北寒之地有什么隐秘的巫术或功夫?” 易正平聚拢眼角的皱纹笑道:“上官大人这话问错人了,我一个侍弄草药的太医哪里知道这些事,上官大人都不清楚,下官怎会知道。” “易大人,失礼失礼,今日有劳易大人跑这一趟了!” “下官吃罪不起呀,镇抚司办案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定当效劳。若无其它事,下官告退了!” “好!易大人慢走!” 上官迟马上动身进宫面见宁贵妃。莲春进来通传时,宁贵妃还在怔怔的出神。 “宁贵妃现下可还好?”上官迟拱手一拜。 “已无大碍,上官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吗?”张娴尚未从失神中回过神儿来。 “娘娘无恙便好,还请娘娘明示下官一些事,昨日夜里娘娘寝宫可有什么可疑之人进出过?” “上官大人此话何意,紫极宫向来干干净净,何曾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出过?”张娴尚自在对皇上的思绪中,以为皇上怀疑自己才让上官迟前来问话的,因此一时着急亦没细想脱口便出。 “娘娘切勿急躁,下官只是想查清娘娘寝殿里的脏物何时进去的。并无其他意思。”上官迟解释道。 “上官大人勿怪,我家娘娘许是受了惊吓还未回过神儿来。昨夜娘娘寝宫并未有任何人出入,一夜安宁。那脏物亦不知是何时在寝宫的,若是有什么可疑之处,现下非常时刻亦定然会回想起来的。”莲春上前一步道。 “莲春,你先退下,我有话要与上官大人说。”张娴支开了莲春,见莲春走远接着道,“上官大人那四字何意?为何会突然有这等事情发生?这两件事是否有什么关联?还请上官大人明示。现下皇上怀疑我在后宫兴风作浪,方才午膳还给我好一顿说呢!”张娴说着不仅眼眶湿润了。 上官迟心里紧紧一抽,“娘娘勿要伤心,皇上定是错怪娘娘了。是我有负娘娘重托,本计划周详万无一失的,未曾想会殃及到娘娘,都是下官之错!” “上官大人缘何不告诉我实情,我虽有托于你,但上官大人一直不愿以实相告,今日发生的一切本宫的确是不知情。其中是否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堂堂大明贵妃,绝不做见不得光的事,若是上官大人以本宫之意而肆意妄为,那亦勿怪本宫无情。”张娴原本觉得上官迟是个可信之人,现下上官迟言语却不清不楚,还教自己被皇上无故责怪一番,亦不知此间有何隐情是上官迟不愿相告的。 “娘娘无需多虑,娘娘无任何事相托于下官。现下下官亦只是办案例行问话,娘娘还请安心。”上官迟行君臣之礼,单膝跪地扣手。 张娴对上官迟这大礼有些措手不及,但上官迟此举确实表明了忠心,自己还是没看走眼。既然上官迟愿意一力承担那就随他吧。毕竟一个深宫妇人有个信得过的锦衣卫,无异于利剑在手。张娴迟疑了一会儿便亦没说什么。144 第三十八章 峦珀儿殿前侍候 纪纲手执热气腾腾的瓷花茶盏,近日宫中接连发生怪异之事。据肖和风和上官迟奏报,似乎皇宫中有一只无形的力量涌动。 自从朝鲜女子进入宫中,一切开始变得有趣,皇上如枯木逢春般龙心大悦,对一吹箫女子极尽宠爱;王湘月亦不安分的收了个异族养子;黑衣人数次夜闯皇宫,其武功之高已远在锦衣卫之上;现下朝鲜婢女莫名落井险些丧命;今早向来不问世事的张娴亦被人嫁祸。当然方圣的闯入是个意外。 纪纲饶有兴趣的品味着手中的闻林茶,此时一个仪态妩媚的女子拖着长长的裙裾婀娜的移步至纪纲面前,纪纲刚放下手中茶盏,此女子便一回身坐在了纪纲腿上,玉雪胳膊温柔一绕圈住了纪纲项颈,头轻媚的靠在纪纲肩头。纪纲揽住她的腰身,右手顺着流瀑发丝抚了抚背。 “夫君又在思量何事,这般出神。妾身来了都不知道。”这声音如芬芳的香味袅绕在耳侧,一股沁人心肺的舒爽霎时将凝滞的思考变得不那么沉重。 “夫人来了我怎会不知呢?”纪纲宠爱的轻抚着妻子的脸颊。纪纲戎马倥偬一生,有心做孤胆英雄以报皇上知遇之恩,皇上却特赐了这门亲,将世间如此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子赐予他。 纪纲虽妻妾成群,对发妻确是始终如一,可惜的是妻子至今无所出,倒是妾室为纪纲开枝散叶了许多子女。纪纲现下心愿便是与发妻能有个一男半女,亦不枉夫妻一场。庶出的终究不及嫡出金贵! “夫君有何心事,说来妾身与你分解分解。”纪纲在外是华服加身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对人对事一向秉持公正不偏私之态。锦衣卫本已被太祖撤除,是当今皇上重建了镇抚司,重新启用锦衣卫。锦衣卫所办案件均是关系家国的大事,无论有何难处,严守秘密不仅是职责所在,亦是保护周围人的唯一方式。 可是,纪纲此生唯一软肋便是发妻,虽不会事无巨细说与她听,但大致情形是会说的。这亦是纪纲与妻子唯一的沟通方式,他们之间没有太多夫妻耳语,没有太多生活琐事,妻子是自己背后唯一可倾吐解忧之人。纪纲亦知此举是将夫人置于生死险境,但是转念一想,锦衣卫严守机密已是世人皆知的秘密,即便有仇家寻仇亦不会妄图从夫人处打探,且凭自己武功在江湖上已鲜有人能超越,这一身本事定不会让夫人有什么闪失的。纪纲便是报着这样的侥幸心理与夫人在无人的密室轻快的倾吐着心事,毕竟这样已维持了数年,夫人一直安然无恙的活在府中。 纪纲是孤独的,他会在孤寂的夜中突然觉得世事皆是陌生的,夜色的漆黑像铺开的大网沉重的将内心的孤独一一排开。白天人前显赫亦是虚妄之景,只有如影随形的孤独是真实的。孤独的出口便是那一碗碗烈酒,消解世间忧愁,消解内心无助。直到夫人的到来,将他深入骨髓的寂寥统统消融掉,这世上唯有夫人是纪纲心中无法撼动的明媚。 这一夜纪纲将近日宫中之事一并说与夫人,在暖洋洋的密室中,隔绝了寒冷与墨色,隔绝了孤寂与荣耀,一切都温情甜蜜而舒心。 这一夜张娴亦在乾清宫伴驾,皇上极少让嫔妃进入乾清宫,宁贵妃因祸得福得此殊荣真是羡煞旁人。皇上批阅完奏折便披着厚厚的貂皮斗篷过来陪伴宁贵妃,乾清宫伺候的丫鬟见皇上来了便上前娴熟的摘下斗篷,轻轻一笑替皇上打起了御寒的帘子。皇上大踏步走进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道:“爱妃,朕来迟了!” 皇上与宁贵妃双手相执坐下,莲春与丫鬟沏好茶,将炭盆填满便退了出去。 “皇上这般操劳,臣妾心疼。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还给皇上添乱子。”说罢宁贵妃转过头去。 “爱妃不要太心忧,只管安安稳稳在后宫闲情赋诗赏画便好!爱妃父兄已是我大明最大功臣,爱妃何须自怜呢!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皇上抿了一口茶。 宁贵妃抬手捋了一下鬓边的步摇,眼含流波道:“臣妾方才见那丫鬟姿色颇佳,皇上可真真是福泽深厚呢!” “哈哈哈,爱妃莫不是吃醋了?这丫鬟名唤‘峦珀儿’,是成国公送来的!”皇上亦不避讳,直接说与张娴听。 张娴听后心里不免一阵失落划过。皇上当时在北平做藩王时,惠文帝守兵满城,是父亲张玉与朱能率壮士八百进府守卫,皇上被围困东昌时亦是父亲孤身涉险营救,父亲为护主而死,忠肝义胆!兄长数次拜将出征,平定边陲叛乱,军功赫赫,承袭英国公爵位。得皇上厚爱而选己入宫为妃。朱能授成国公并由其子朱勇承袭爵位。 今日成国公府亦送美女入宫于乾清宫侍奉皇上,虽未丫鬟其出身亦是显赫,现下在御前为婢,凭其姿色他日一朝封妃亦是极有可能的。纵览后宫唯宁贵妃一人独大,连协理六宫的王湘月尚不在话下,若此丫头来日得势,与自己平起平坐亦未可知。 且那峦珀儿明眸皓齿,眉梢眼角皆是妩媚,做事利落干净亦不多言语,怎肯长时屈居人下。现下五个朝鲜女子已将皇上迷得三荤五素,若不是自己母家得力,恐怕皇上早已将自己抛之脑后了,再来个家世背景与自己相平的峦珀儿,只怕这以后的日子不好过。那独一无二的优越感与骄傲霎时被人掠走,张娴心中甚不是滋味! “臣妾看那什么珀儿的做事倒是妥帖得当,生得亦是千娇百媚,有这样秀外慧中的可人儿服侍在圣侧,臣妾私下里是替皇上开心的。皇上每日为国事操劳,臣妾这身子亦不争气,总是病恹恹的,现下有个机灵稳妥的人在身边,臣妾亦心安一些。只是皇上还需多珍重身体,切勿太过操劳。”张娴的通明达义是皇上最看重的。 “方才那小家子气哪里去了?”皇上故意逗张娴,“朕疆场戎马半生,能得爱妃这样的知心人是福气。爱妃出身高贵自是不会与他人计较,现下这大半个后宫朕唯一信得过的便是你呀!” 张娴听到此处不由得心里微微一颤,帝王之爱素来变幻莫测,独得恩宠的亦只能风光一时。世间女子生来便是依附男子的,莫说母家如何贵不可言,终究还是要仰仗自己的夫君了此一生。皇上对自己向来恩宠不衰,偶尔的情话在心里泛起涟漪真真是妙不可言,就凭着这份持久的信赖,张娴已是知足。 火红的炭盆映衬着两人的脸颊,一对佳偶各怀心思的依偎在一起。 这一夜杨明依旧在千儿的卧房中为琴珍疗伤,琴珍寒毒渐褪不像前日那般煎熬,与杨明在一起时显得更羞涩,这无法抗拒的一切越发深入骨髓。卑贱之躯在黑夜中似一团明艳的火炬燃烧着一颗萌动的芳心。 杨明心中实无牵挂,他此行入宫不曾料想会招惹上喻贤妃与琴珍,幸而师父收了一个小师妹作为内应,若不然早被锦衣卫发现了。师父训言尤在耳畔,自己却做下有违北冥峡清誉之事,杨明早就打定了主意,一旦事情水落石出便负荆请罪于师父,自行离开北冥峡隐退江湖。世间情爱皆如流水,无心招惹谁亦不想被谁牵绊。 杨明双手枕于脑后,与琴珍双双躺在床上,不时侧眼看千儿练功指点一二:“足心含空,五指微屈,虎口圆撑。由上往下调息,以全身通透为佳。以你现在的功力,万不可引气、导气,否则易有吸斥感。随意念轻重而深浅神游。似有若无、若即若离、感而不感、不感而感,神入神室,气入气窍。” 功后收掌顿觉周身通畅,轻盈不滞,神凝内聚,意动形随,入微入妙,玄奥不可言。我缓缓睁开双眼:“谢谢师兄引导!” “现下如何?皮肤可有灼热?”杨明依旧安然躺在床榻上,悠闲的问道。 “结痂处痛痒微热,但是通身畅快,气感充盈!”方才练习多亏师兄在旁指导才能事半功倍。北冥峡之武功当真神奇!我言语间透露出欣喜与激动。 “别高兴太早了,洗髓不是一件易事。练到后面会有你受的!” “师兄可否给小师妹我点正面鼓励?我一丁点武功没有,能领略十之一二已是相当不容易了。不过小师妹有一事不明,师兄自残当晚,师父来了为何不先行给师兄疗伤,而是先输内力给我?” “小师妹天性开朗活泼,自我鼓励不在话下,作为师兄责任重大,时刻鞭策小师妹是理所当然的。对了方才小师妹说错话了,不是领略十之一二,是万万之一二!至于师父那日为你疏导内力是在救你,你运化内力时丹田督脉未打通,若是晚一步,恐怕就见不到师父了。”杨明此时侧身单手支住下巴,一副小人得志之姿。 “师兄在不谙世事的小师妹面前行男女之事真是鞭策的好呀!北冥峡弟子当真是豪杰!”我亦不退让跟师兄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拌嘴。170 第三十九章 不安分的吕婕妤 正与师兄辩论至胶着状态时,师兄突然:“嘘~~别出声。”眼睛看向窗口。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若是窗外有人那还了得?现下我屋内的情景只怕谁见了都会震惊不已,震惊是小事,毁了我的名节才是大事,跳进黄河亦洗不清的。话不多说,我用眼神示意师兄赶紧上梁。 见师兄凝神窗外,对我的指挥视而不见,突然以迅雷之势夺窗而出,一把便抓进来一个小太监!手起指落,小太监未及说话便被点了哑穴。 我端着烛台凑近一看,一张稚气未脱的清秀小白脸。啧啧~可惜了,这白白净净的小子竟然进宫做了太监。只见这小太监哆哆嗦嗦,扑通往地上一跪便头如捣蒜般把地磕得嘣嘣响。 “你可识得此人?”师兄问我。 我围着这小太监绕了约莫三圈,实在是想不起,只能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师兄,然后无辜的摇摇头。嘣的一声,额头被敲了一下,“真是糊涂蛋!师父怎会给我收下你这样的师妹,师门不幸呀!” 我不等师兄再说下去,上前就往师兄脚上重重一踩。怀疑师父眼光就罢了,竟然直接质疑我的智商,坚决不能容忍!师兄压低声音叫道:“有你这样欺负师兄的小师妹吗?” “有”我亦压低声音重重说道。 “快,扶我坐下”,说着一只胳膊抬起,佯装让我过去扶他。 “师兄武功盖世,方才那一脚对师兄来说就像蚂蚁掉脚上一般,可忽略不计!”我咯咯笑着。 “哎呦喂,这般大的蚂蚁,世所罕见呀!”师兄见我气得怒目圆视,转移了话锋,“这小太监可是天霞宫的,若是,那天霞宫可能被安插进了耳目。若不是天霞宫的话,那便有意思了,凭他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使了何种手段混进天霞宫的?要知道你家娘娘近日身体欠安,皇上可是派了无数护卫及太医看守的。” 我对这小太监说道:“解开你的穴道不可出声,否则会让你死得痛不欲生”说着便取出一粒任尚清那日给我的安神丸,逼迫这小太监服下。接着道:“这药丸含有七七四十九中剧毒,毒性半个时辰内发作,若是不及时服下解药会七窍流血而死,全身如蚂蚁啃噬,肌肤溃烂,十分可怖!” 那小太监听到此处立时作呕想将那药丸吐出,可惜晚了,这药丸遇水即化。我再次眼神示意师兄解开他的穴道。这次师兄倒是听话,过来便解开了他的哑穴。 “说,你真正的主子是谁?”我厉声质问道。 “姑娘饶命,大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叨扰了二位实属无心之举!”小太监不停的磕头求饶。 “你主子是谁?”师兄言词肃然,带着一分不由狡辩的逼迫。 “小的万死呀,说与不说都是死,求饶了小的这条贱命吧!” “是不是权贤妃?”师兄不容分说追问道。 “不是”这小太监亦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 “看来你真是藏匿在天霞宫的耳目,你今日若是不说出你家主人是谁,那亦可以,半个时辰内回去复命,若不然暴毙途中连句准话都带不到你主子那里,亦白白可惜你一条小命。”师兄收起了方才的玩世不恭,此刻像一个匡扶正义、锄强扶弱的大侠,一副凛然之态。 “大侠饶命,小的说,小的说,是舟绮宫吕婕妤!”听见舟绮宫三字,杨明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滚!!”师兄未及我问话便将他打发走了。 我立马翻身挡在门口,“想走哪有这么容易!”师兄上前便伸手想将我拉开,我右手架开师兄左手,师兄便举右手拉我,我翻身双手扑在门上仅仅抓住雕花窟窿,打不过还是可以耍赖的,毕竟这任性的特权不是谁都可以有的。 师兄见状臂弯一揽,生生将我抱起,徒留我双手双脚在漆黑的夜色中乱抓乱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小太监走了,心里一百个不甘心。 待小太监奔远,师兄方才将我放下。我气恼之极抓起师兄胳膊便一口咬下去!师兄竟然未有半分不情愿,生生受了我这毫不留情的两排牙印。 “你知不知道吕婕妤与权贤妃情同姐妹,皇上已然下旨其他嫔妃不得打扰贤妃娘娘养病,现下这小太监不明不白出现在天霞宫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贤妃娘娘自是无法得见,他有事寻我亦未可知,你这样将他打发走是何原因?若是吕婕妤宫中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可坏了大事!”我一股脑将心中之想说了出来。 “额~”杨明无奈的看着我。 方才杨明听见那小太监说是舟绮宫的,竟未及细想舟绮宫近来搬进一位婕妤,而误以为那小太监是喻贤妃派来寻他的,杨明心中虽对喻贤妃有愧疚之情,但实则并未动真情,他清醒的知道因何故与喻贤妃私下相好,左不过是互相有利可图。而对于现下正卧于千儿床榻之上的琴珍而言则愧疚更深。杨明心中人本无贵贱之分,这朝鲜姑娘莫名遭此一劫,亦是无辜受苦。只是见她受蛇毒之苦撕心裂肺不忍视之,故而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行非常之举为她解毒。 喻贤妃自始至终时时试探自己,且脾气古怪,时而忧愁,时而妒忌,不讲理时更是恶语相向。与喻贤妃在一起的时刻得处处留心她的心情,稍不留神言语惹她伤心便泣涕涟涟。若是言语举止不当,便说自己对她无半分真情实意。 杨明实不愿与心思深沉变幻不定之人相处,但为了探得想要的东西,现下亦只能处处顺着她。他与她之间的情爱是利益促使的,一个不得宠的女子,为报仇而变得狭隘阴暗,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报仇,而是曾经至死不渝奋不顾身的爱情会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被残忍屠戮殆尽,独单而伤痕累累的弱女子却无法推让开父兄大仇。所以喻贤妃变得异常敏感,异常孤僻。 “恋爱中的人智商真的真的真的为零!你与琴珍姐姐相好便罢,却这般不分黑白放走那小太监!”我几乎怒吼道。 “琴珍姑娘,我,我们只是~”师兄试图解释什么,但一开口便将一箩筐话化成了无数省略号。 “我什么我,解释便是掩饰。你若是真心实意喜欢琴珍姐姐,等她伤势好了便带她离开!”生米已然煮成熟饭,一对有情人终成‘家属’亦是好事一桩。 “师妹,我~~我和琴珍姑娘不是你想的那般,若不然~~,我现在便去将小太监追回来。”师兄支支吾吾便出门去了。 待杨明追出去,奇怪的是竟然无半点儿那小太监的踪影,以他杨明武功身手竟是察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难道他飞天遁地走了?杨明四处查看亦不见任何可疑之处,便遁至天霞宫外,远远看到一个慌神的背影朝着舟绮宫奔去。 杨明心里盘算了一番计上心来。待小太监奔至舟绮宫时,已是慌得六神无主。跌跌撞撞的进了吕婕妤宫中,一进门便伏在地上哭喊道:“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吕婕妤刚进宫不久,见金得惊惧如此亦是让她跟着慌了神:“莫不是被权玉顺知道了?” “娘娘饶命,千儿姑娘卧房中有一男子武艺高强,小的现下被迫服下毒药,命不久矣,还请娘娘救我!”金得伏在地上,显然是怕极了。 吕婕妤定了定神道:“你且细细说来,贤妃可知此事?千儿房中的男子又是何人?”吕婕妤只知道杨明将琴珍带走,并不知带到何处。此番派金得潜进天霞宫亦不是打探琴珍伤势,而是另有他图。 “小的进去无人知道,是行至千儿姑娘卧房外被捉住的。不知千儿姑娘会不会将此事告知贤妃娘娘。至于那男子,小的真不知是何人。只是那男子武功高强,小的未及驻足细听便忽然被捉了进去。”金得颤颤巍巍说着,“千儿姑娘还逼小的服下了毒药,只怕是挨不到酉时了。” 金得从未见过千儿,千儿亦从未见过金得,因此面生不相识实属正常。杨明静静的立于窗外,心思快速盘转着。 “这般说来,是未得手了?”吕婕妤追问着。 金得点了点头,再次哀求:“娘娘救我!” 素心在一旁,此时亦是看不过去,去婕妤卧房取出一个药匣子,打开盒子便闻到药香扑鼻。素心道:“今日辛苦你了,这是娘娘从母家带来的一些药丸及药材,均是精心炮制的。”素心将匣子最里层的小抽箱打开,取出一只精美的瓷瓶,抖了两粒给金得道:“这是北寒极苦之地生长的沙冬青及芦琥研制而成,只要不是至阴至阳之毒都可解!” 金得如得至宝连连叩谢!吕婕妤却不知素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何曾有这等神药可解剧毒?素心向来不太言语,但吕婕妤心中甚是倚重她,故而方才素心与金得说话之时她没有言语半句。91 第四十章 权玉顺之病 杨明听毕几人言语后便独身回天霞宫。 “人呢?”我好奇的看着师兄一人飘荡回来。 “我不是人吗?”师兄径直往床边走去。 我本打算发作的,但见师兄神情凝重忧郁,便改变了策略道:“师兄在小师妹心中可是神一般的存在,因此师妹问的人是指那小太监。若是问师兄,我一定问神呢?” “此事怕是不简单,琴珍姑娘身体虚弱,需要静心养伤,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师兄以惯有的姿势双手枕于脑下躺在床上。 我心中好奇之心霎时被师兄勾起,师兄方才之言明显是要避开琴珍,不愿被她听到。莫非此事与喻贤妃有关?喻贤妃要害琴珍!一定是!喻贤妃若是知道师兄背着她还与其他女子相好,醋意大发派人来杀人灭口,但师兄武功盖世想杀师兄比登天还难,且喻贤妃亦舍不得杀师兄,便来杀琴珍姐姐! 不对不对,琴珍在我这里之事现下只有权贤妃知道,喻贤妃不可能料事如神。难道喻贤妃此举意在打探天霞宫虚实,根本与师兄、琴珍这档子事无关系。 “别费神了,要么就练功,要么就休息。这么劳神费心,明日谁来照顾琴珍姑娘呀!”师兄闭目言道。 琴珍琴珍,就知道琴珍,师兄对琴珍姐姐如此一往情深。但站在公开公正公平的角度来说,琴珍姐姐确实一万个理由配不上师兄。纵使师兄人品如何差,但论相貌武功与胆识及身份,与师兄相配的,喻贤妃还勉强算得上。但琴珍姐姐天生老相,一副粗狂微贱之相,皮肤枯黄,鹗骨高耸,双目微远。虽心底极好,为了崔玉容可以说是鞠躬尽瘁,但性格中强势一面定不会是师兄喜欢的那类。说得直白些,便是性格有些执拗。 师兄这般上心琴珍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回了一句:“师兄不弃糟糠,一心一意疼爱琴珍姐姐,人品实属世间少有之上品,只愿琴珍姐姐寒毒早日褪去,师兄亦好与琴珍姐姐双宿双飞。” “信不信我现下便点你哑穴?”师兄依旧一副逍闲之态胁迫我。 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本是打趣师兄,不料琴珍却偷偷流泪。只是师兄发觉又如何,杨明可以洞察世情揣摩女子之心,但却无意开口去安抚藉慰谁。女子之心深似瀚海,自己的心结打不开,纵使别人千言万语亦无济于事,她要哭便随她,杨明对于琴珍现下的心思亦只是想尽快将她体内蛇毒解掉。 杨明心知琴珍是朝鲜异族的宫女侍婢,这偌大的皇宫无数女子的命运与她一样,都是日夜不息的侍奉主子劳作至死。他杨明一人哪里怜悯得过来这世间千千万万身处囹圄之人,在杨明眼中琴珍亦是他无能为力的一个生命体。只是既然琴珍蛇毒因他而起,为她解毒自是不容推辞之责。 “不信!”我负气道。 师兄翻了个身背对我,已然对我显出无语之态。 师兄还是不愿吐露实情,我抓心挠腮之余放弃了追问。自己继续练习洗髓经。漏夜寒冷,我专心练习心法时,师兄从我背上身柱穴缓缓输入一股温暖的气流。顿时觉得百花开放,春暖气清,如临无际碧野,四周刮起的微风舒畅温柔。连绵不绝的怡人妩媚之气在无人的旷野回旋。不知不觉我便沉沉睡去。 次日待我醒来,已是锦被加身,炭盆火红炙热得噼噼剥剥作响。环视屋内,但见琴珍哀伤虚弱的躺于床榻上,我则躺在屋中央,脑下一个柔软的枕头,师兄踪迹全无。 唤醒我的定然不是梦想,是身为一个婢女该起床去照顾主子了。 权玉顺躺在火红灯花倒悬垂牡丹锦缎帐幔中,身边一群侍女守候。我问道:“娘娘今日可好些了?” “娘娘还像往日那般直喊头痛,偶尔胡话几句,其他倒还正常。”一个婢女回答道。 我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秀儿和张台季三人伺候在侧。我打起帘子,只见权贤妃脸色苍白,目光离散,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三魂没了两魂。我回头看秀儿和张台季在殿中收拾,便轻声道:“娘娘,琴珍现下在我阁房养着,已经好了很多,娘娘放心便是。” 权贤妃听后微微点头,此时张台季通传:“易泰来为娘娘请脉了。”易泰躬身提着药匣拜伏道:“贤妃娘娘,今日感觉可好些了?”权玉顺没有回答,我道:“娘娘的病怎的一日不如一日,还望易大人多加照拂。” 易泰叩首起身便为权玉顺悬丝诊脉,收线后道:“娘娘之病无大碍,只是折磨人些,头痛想是数月来舟车劳顿积下的,需要慢慢调理。这一日半日定是好不了的,毕竟经久劳顿的病亦不是一日半日染上的。还是按照臣前几日开下的方子服用可保无虞。” 易泰走后,权玉顺轻声道:“千儿,琴珍能保得一条命已是万幸,我卧病期间诸多不便,许多事要你帮我才是。”我拍着玉顺的手:“娘娘放心,千儿才智虽不及娘娘,但宫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会及时禀报娘娘的,千儿权当跑腿的,主意还得娘娘拿。” “那便好,只是兰贵妃执意不愿再执掌六宫,想来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权贤妃喃喃自语,“这招若是灵便罢,若是不灵,今后便是自己给自己设槛。” 权玉顺何尝不知其中厉害,宫里宫外都道权玉顺一曲《芙蓉雪》一虏圣心,其实没这般简单,当今皇上叱咤疆场如雄狮般骁勇,金瓯江山身负济世之才,其胸怀谋略无人能及,岂是一曲《芙蓉雪》可将之拜倒的。皇上如此抬爱一个地位卑下的朝鲜女子又是何故。泱泱大明何种姿色美女没有,偏偏盛宠一个异族女子。 论资历背景,权玉顺何处比得过王湘月与张娴,就两家的军功已如日月光芒令世人不敢仰望。权玉顺相信皇上对于后宫女子的偏爱定是理智的。皇上初次临幸便与她许下后宫女子想都不敢想的贵妃之位,后又在册封当日改为贤妃,这已足以证明皇上的睿智与无情。王湘月与张娴皆册封为贵妃,并赐封号“兰”“宁”,这无尚的殊荣皆因母家显赫的背景,王湘月先前虽是侍候仁孝皇后的,但出身亦是与仁孝皇后一族。 协理六宫之大权自仁孝皇后仙逝便移交予兰贵妃,册封当日无故褫夺其协理六宫之大权,无疑是给了王湘月一记重重的耳光。这烫手山芋却给了一个进宫方三日的朝鲜贡女,这等偏爱昭然于世,但却改变不了皇上内心对于位份卑贱的权衡。此番称病不能行协理六宫之权,亦是缓兵之计。一来是拖一拖后宫诸位娘娘的怨气及怒气,时日久了稍许接受了再接手,二来是不愿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之位,毕竟身负国君大人之命,不便这般急着出头。现下权且将大权让与王湘月,等他日关系缓和些再议不迟,只是若王湘月执意不愿接手致使后宫混乱,出现什么变故,残局还是要权玉顺来收拾。毕竟任何有条不紊都经不住一次元气大伤,整肃起来所花费的精力心血绝不在维持有条不紊之下。 “千儿,我躺了数日,现下宫中已无外人,你扶我起来走动走动。”权玉顺躺了这几日亦是憋坏了,好好一个人偏是生生躺了数日。 我扶着玉顺行至窗前,她伸手轻推窗扉,湿冷的寒气瞬间弥漫进来。一阵北风卷过,刮动着枯木枝,一切凝滞而不情愿。天地万物谁愿意承受这凌冽毫无生气的冰冷寒风,连小小的枯木亦摇动得毫无美感。它们是否亦在怀念那一碧见底的晴空和温暖和煦的微风,以及那份慵懒躺于大地之上的倦怠。 “皇上旨意让娘娘安心养病,旁人打扰不得,足见皇上对娘娘的倾心。只是这般便使娘娘的几个姐妹亦不得前来探望,娘娘不免烦闷。”我在旁看着虚弱的权玉顺道。 “千儿越发糊涂了,我称病的虚实你还不知道吗?来往人越多越是不好,皇上不许人叨扰自是有他自己的顾虑。皇上亦有几日未来天霞宫了,倾心何见?”权玉顺语气越来越低沉,眼中流露的怅然一览无遗。 “千儿,世间大多女子奢求不多,只愿得一有心人白首不离。可现下我们此行之人都不再是这大多女子之中。费心费力活着亦只是皮囊一具,得真心如何,不得又如何,诸般滋味都是自己尝,他人岂能知晓?”权玉顺关下窗户,拢了拢披风,“还是躺下吧!” 我并未吱声,古代女子的爱情是单纯的,无论嫁予谁人,这份爱情便会一夜滋长,从无到有,没有铺垫。或许在她们心中,只要将己身最宝贵之贞洁交付出去,便有了向那人索要爱的权利。她们不考虑性格,不考虑门第,不考虑其他,有契约婚姻与肌肤之亲,两者便足以让她们产生单向情爱,并理直气壮去索取。 第四十一章 千儿被锦衣卫带走 权玉顺方躺下,张台季便急急忙忙奔进来:“娘娘,纪纲大人~” “贤妃娘娘得罪了,镇抚司现下办案需要千儿姑娘跟我走一趟!”纪纲未及任何人做出回应,便示意身后锦衣卫将我押解走了。 不明就里的我就这样被锦衣卫毫无商量的带走了,在从天霞宫至镇抚司的途中我以犯人的姿态被大家注目着离开。锦衣卫拿人不问理由,不论身份,但一旦被锦衣卫拿去问话,意味着非死即伤。 镇抚司正堂上,纪纲端坐,上官迟立于一旁。我被强制押解跪下,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纪纲开口问道:“据报前日夜里,有人将一颗人头扔进你房中,你可知此事?” 我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道:“回指挥使大人,奴婢确实不知情。” 刘瑜大步上前便重重给了我一记耳光!打在脸上火辣辣的,我自小至大,哪怕现下为奴为婢何曾受过这般对待,不禁倔强的仰头怒目看着刘瑜道:“刘官校缘何打人?!”我转而向纪纲道:“若是大人有铁证证实确实有人头扔进我房中,那大人亦不必将我捆至堂上责问,直接将证据拿出奴婢亦无话可说。既然不信奴婢之言,想将我屈打成招,现下直接上刑便可,无需多此一举问我可否见过。” 纪纲心中一震,一介草莽卑贱、异族女子竟说话这般不卑不亢,纪纲办案无数,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眼前这女子不仅聪慧,还有这般胆识。怎看都不像一个简单普通的女子。哪个宫女不是战战兢兢的,但凡锦衣卫问话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因镇抚司的手段莫说是尝过的,耳朵听一听便已是心惊肉跳闻风丧胆。 刘瑜刚要扬手再打,纪纲示意他停下,“方才是刘官校失礼了,姑娘想必亦知道锦衣卫手段,若是不愿据实相告,那皮肉之苦可是免不了的。” “回大人,奴婢确实未曾见过何人头,且暗夜寒冷睡得沉些未曾察觉亦是有的。故而奴婢只敢言未曾见过,不敢言未曾有过。”生死攸关之时,一定要注意措辞。 “千儿姑娘此话倒是有些意思,只是千儿姑娘百密一疏。无论姑娘见与未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扔进房中,纵使中间有什么曲直人头不见了,那地上血渍想必是抵赖不掉的。姑娘莫说提头之人顺手将血渍擦净才走的。”纪纲思维缜密,但其中还是有些疏漏。 “回大人,奴婢至始至终在房中沉眠至次日方醒,未曾有什么血渍、人头。期间发生的一切奴婢实不知情,若大人非要奴婢说出其中是非曲直,那奴婢亦斗胆猜想一番。” 纪纲与上官迟饶有兴致的侧耳听着。 “方才指挥使大人言道那人头血淋淋,想必是被杀害不久。但天霞宫目下尚未发现有人失踪,那颗项上人头定是天霞宫之外之人,能将一颗人头神不知鬼不觉的携至守卫森严的天霞宫,那贼人定是武功高强之人。武功高强之人进出天霞宫尚且神出鬼没,一枚小小人头又岂会弄出声响?且那人头若真是血淋淋,只怕那贼人得一路擦拭这些滴下的血渍吧?可天霞宫昨日与今日未曾有人发现何处有血渍。何以在我房中便就有血渍了?这是其一。” “若是贼人飞檐走壁将人头携至天霞宫亦可解释方才疑惑。但天霞宫刚新进权贤妃与崔美人,未曾与人结怨,若要嫁祸亦不至于出此下策。两位主子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此番行为却是身负高强武功之人为之,此间蹊跷实难得知。若真是冲着天霞宫来的,何以将这等可怖之物抛至我一个小小婢女房中?料想他对天霞宫地形不熟复又取走,那亦未曾见在何处出现?现下无凭无据,空说有人扔了一颗人头至我房中,此番说辞难免不能让人信服。此其二。” “方才指挥使大人说有人见到那贼子之行为,何以不追查那贼子去向。我熟睡中对此事无知无觉,现下只回复一句未曾见过,亦只是据实相告,便遭刘官校毒打!这是何理?”我并未看一眼刘瑜,而是一直直视着纪纲。 纪纲转而看向上官迟,两人似心意相通一般,上官迟道:“暂将她押进天牢!” 我只差晕过去了,天牢一词陌生又熟悉,里面关押了多少铁骨英雄与乱臣贼子,我一个小小婢女何德何能才得以被关进天牢,本想把我关至什么慎刑司便好了。不知这是殊荣呢还是殊荣呢?只是以天牢之坚固,被劫狱的可能性很低,再就是酷刑了,这是要惨死异空啊! 清晨本应是一日之中阳气初生之时,但天牢中阴暗潮湿,微弱的烛火偶尔闪动,这微薄呛鼻的空气令人窒息。我被侍卫不友善的推进牢房,环视一番还姑且能将就,天牢毕竟是关押军事、政治重量级要犯之地,刑法虽花样百出可怖之极,但这些达官显贵毕竟生前亦是锦衣玉食的,天牢亦干净些。 我踩着潮湿的稻草,被侍卫骂骂咧咧的吼道:“一个贱婢修了几世福气才进得这天牢的,还那么磨磨唧唧。信不信爷几个今夜好好伺候你!”说毕还猥琐的笑着。 这几乎已经踩到我的雷区了,毫不客气的回道:“你们这群贱人,狗眼看人低!本姑娘必定出得去这天牢,若是谁不幸落我手里定让你们死得难堪。” “哟哟哟,脾气还挺大的。告诉你,你这条贱命比猪狗蚂蚁还不如,就算是现下爷几个把你伺候了,指挥使大人亦是不会说什么的。这天牢有进无出你不知道吗?” 真真是被这些个市井小民气炸了,一时半会儿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镇抚司中纪纲正与上官迟议事。纪纲道:“同知大人可是遇到敌手了,这么些年的经验被一个小丫头给剖解得头头是道。” “指挥使有所不知,那朱孝年确实是我割头提去天霞宫的,只是缘何会出现在紫极宫,这其中真真是蹊跷至极!张辅大人若不是与我们交情深,只怕揭发出来牵连宁贵妃,皇上定然是会追查到锦衣卫身上的,现下只能将这脏水往天霞宫泼了。紫极宫一事权且不提,就当做个顺水人情。”上官迟本以为万无一失,未曾料到中途会有此等事情发生。上官迟用张辅做挡箭牌,实则是在维护张娴,只是面上不说。他不愿让她牵涉进这样复杂的党派斗争中,徒增烦恼。 “此事倒有些意思,现下权贤妃翅膀未丰,处理一个小婢女倒是来得干净利落!上官大人意下如何?”纪纲摩挲着下巴,他亦在揣度其中利害。 镇抚司与大理寺向来水火不容,镇抚司以纪纲法家之学为首领,办案亦是雷厉风行以大是大非为掩护,实则以皇上喜怒为是非准则,杀人无需理由。大理寺却严守法度,无论皇上意欲如何皆以法理为准则。因此镇抚司与大理寺表面看似同为皇上国家做事,实则背道而驰。 此番上官迟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嫁祸大理寺右少卿虞谦,以此激化两家矛盾,虽不能除之而后快,但挫挫大理寺锐气亦是好的。虞谦与朱孝年同时看上翠烟阁花魁,本是私人之事,只是那花魁是王石之女、罪臣之后,朱孝年与她相约私奔是触犯了法律的,因此才将朱孝年抓捕。锦衣卫以此大做文章,说虞谦假公济私,想形成社会舆论压力,让他引咎辞职。 上官迟还打算一石二鸟,走了另一步棋。便是出于私心,帮宁贵妃出一口恶气。亦就是这小小一步没走稳反而牵连了宁贵妃紫极宫横尸遍地,触怒皇上追查此事。纪纲早就知道上官迟心思,亦是真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人说定便往天牢赶来,只要我将所有罪责揽下便可结案。 哐当一声,但见纪纲与上官迟疾步走来。两人行至天牢,狱史低头哈腰连忙赔笑请两位上坐,纪纲道“提审那朝鲜宫女!” 狱吏立刻吩咐手下准备上各种刑具,一面过来将我的牢房大门打开。我抱着牢房柱子死亦不肯出去,最终还是抵不过四个狱卒将我抬出去。我的心情此刻无比悲壮,这是要对我下手了。想我对锦衣卫崇拜得五体投地,特别是颜值,现今却要被施以毒刑。 “指挥使大人,在事情尚未明晰之前,怎可对我动用私刑?我家主子深得皇上宠爱,她定会想法子救我出去的,指挥使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想我素来敬仰锦衣卫,今日这般却是为何?”我一面对着纪纲说着,手脚却被绑在了刑架上。 旁边狱卒将生铁刷一下插进火红的炭盆中,另一个狱卒则取下一旁缠绕得厚厚一圈的长鞭走过来。还有许多我从未见过的刑具,此刻我只祈求天降灾祸,来场地震呀,大爆炸呀,否则我真真是插翅难飞了。 第四十二章 牢狱之灾 天霞宫中,权玉顺已然无心再病下去。立刻吩咐秀儿:“秀儿快去太医院将易泰大人寻来!”“小季子速去奉天殿将我那把芙蓉扇送去给亦公公。” 权玉顺依旧躺在床上,等易泰到了之后,权玉顺裹上厚厚的衣服便不由分说叫上易大人一起前往乾清宫。易泰一路小跑跟着权贤妃,一边听着权贤妃交待叮嘱他。 到了乾清宫前,权玉顺扑通跪下,大声疾呼道:“皇上!臣妾大罪,请皇上开恩!”黄俨此时守在乾清宫门口,见状亦是吓了一跳,上前道:“娘娘快些请起,天寒地冻的,纵使天大的罪过先保重身体呀。” “还望黄大人进去通传,朝鲜贡女权玉顺求见!”权玉顺将自己身份这般直言不讳的说出,已是将自己定为罪人了。黄俨见状便马上进去通传。 权玉顺再次大声呼喊道:“皇上!臣妾大罪,请皇上开恩!” 皇上听闻后不到片刻便匆忙疾步出来,见到权玉顺跪于寒冷石板上,上前便横抱起权玉顺往乾清宫走去。将权玉顺放至床上后,立马让易泰把脉。 易泰把完脉跪下道:“皇上,贤妃娘娘无大碍,喝些温补的汤药便可。”说着将开好的药方递给了黄俨。易泰复又跪下叩首道:“皇上恕罪,臣有一事要奏。” “说!” “方才臣刚至天霞宫为贤妃娘娘例行请脉,不料娘娘强撑身体,逼迫臣给她服下大补汤药,强自振作精神。娘娘积劳成疾,身体非一日可转还的,方才又进补如此力道过猛之汤药,只为能下床面见皇上!臣罪该万死!只是贤妃娘娘言道臣若是不给她这剂汤药,她便当场咬舌自尽。请皇上念在臣鞠躬尽瘁这些年份儿上,饶恕微臣吧!”易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朕姑且饶你一命,你能将贤妃身体调养好便重重赏你,若是不能便一起治罪!”皇上已无心责怪易泰今日之举,转而向贤妃道:“贤妃何苦如此,再大的事情差人通传一声便是,何以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 张娴等人站在一旁,权玉顺亦顾不了许多,“皇上,今日锦衣卫忽然将我陪嫁丫头带走,说是办案。臣妾在这偌大的皇宫举目无亲,唯有千儿与我相依相伴。幸而得皇上垂爱不至孤单至此,但千儿自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现下她无缘无故被锦衣卫带走,臣妾实在是心急如焚,若是千儿有个三长两短,臣妾~~”说着便哽咽起来,声泪俱下。 “黄俨,速去镇抚司让纪纲放人。” “皇上~”黄俨欲言又止,似是极为难。 “快去!”皇上近乎是咆哮着。 峦珀儿端着汤水扶起贤妃,“娘娘先喝点温补的银耳汤,已安排人去熬药了,娘娘切勿焦急,有皇上做主,千儿会安然无恙回到娘娘身边的。” “易泰,你在这里好生照看着,朕去朝议了。”说毕轻轻在权玉顺额上一吻,“好好养着,朕一定把千儿还你,待朕下朝便来看你。” 皇上走后,张娴怔怔的立于一旁,愣怔了一会儿才行至权玉顺床边道:“妹妹这身子要多加休养才是,今后有什么事不必这般一心扑来,差人来报便是。这损了夫人又折兵,自个儿亦不好受。说来咱俩亦是同病相怜,都是身子不争气,成天病恹恹的,哎~~这女人呀还是要保重身体。”说完便头亦不回的走了。 权玉顺没有接张娴之话,因上次册封之时张娴送来的贵妃步摇已然让权玉顺在文武百官面前出尽了丑,现下权玉顺唯一目的便是千儿安然无恙,其他的置若罔闻便了! 天牢之中,我正饱受酷刑前的心理煎熬。纪纲问道:“千儿姑娘,今日便要得罪了,无论你再说得天衣无缝亦推脱不了,缘何凶手只朝你房中扔?缘何又凭空消失不留痕迹?上次黑衣人闯入皇宫中,亦是千儿姑娘故意放走他。当时念及两国邦交未追究,现下回想两件事皆与你推脱不净。若是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你这可是欺君大罪,莫说你,连你家主子贤妃亦逃不开干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弱女子,你们说红便是红,说白便是白。若有一日我得以昭雪定然不会忘了纪纲大人与上官大人今日之暴行。”方才纪纲之言已明确给我下了通牒,无论我承认与否,分析的如何透彻、与己无关,这个黑锅我必背不可,死即死,痛快些亦好! 此时纪纲心中恻然,一个柔弱女子竟这般刚直。当一块火红的烙铁滋啦啦印在我胸口时,那锥心刺骨的疼痛伴着皮肉烧焦的味道一度让我晕厥过去!那火辣辣的烧焦之痛又使我晕厥过去还兀自疼痛。 纪纲见我痛晕过去却不喊叫一声,不禁心下暗自佩服。纪纲示意狱卒住手,上前双手支起我几欲昏死的头,仔细端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寻找身为封建女子应有的无助与软弱。我抬眼看着纪纲,忍着剧痛咬着牙道:“我无罪!” 纪纲屏退所有人后,往我脸上便是一瓢冰冷的寒水,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方清醒过来。纪纲一把扯下我胸前方才被烙铁烫了一个窟窿的素衣,我已然痛彻心扉,暴露便暴露吧,无所谓了。 纪纲看着我的身体,在朝鲜时烧伤的皮肤皱巴巴的映入眼帘。纪纲伸手触上这不光滑的肌肤,慢慢的一点点肆意开。许久开口道:“我看你不似寻常家的女子,可否愿意说说你这一身的疤痕是如何而来?” “一场大火烧伤的。” “千儿姑娘好身材,可惜了。我锦衣卫手段毒辣,想必姑娘早有耳闻,贤妃娘娘定然会救你出去,所以在你被救出去之前,你必须死在这里。正所谓死无对证。”纪纲迫视着我。 “天地昭昭,没做下之事,纵使指挥使大人如何折磨我亦不会承认。这般大案指挥使却要我一个死不足惜的女子来一力承担,传出去只会污大人英明。”我用鄙视的眼神回敬着纪纲,“指挥使大人神武一世终究不会得善终,一切皆因你为虎作伥所致!” “千儿姑娘想拿话激我,死得痛快些?” “千儿不敢,只是说事实罢了。千儿知道的还很多,只可惜生错了时代。未能真真切切体验一番明朝生活便这样死去。可惜了师父传授我坐忘心法。” “有意思,姑娘还会心法?”纪纲面对眼前这个小丫头倒是颇感兴趣,双手不自觉又抚了上去,“是这里吗?” “偏了,是左边。”人之将死放-荡一回吧,毕竟看在高颜值的份儿上。 感受着他温柔的抚摸,我竟然忘却了疼痛,真想给自己两记耳光,花痴病一犯便不知天高地厚了。纪纲突然吻了上来,这是始料未及的!男神竟然!! 他略微扎人的下巴摩挲着我的脸颊,“你是一个有趣的姑娘,我纪纲喜欢玩弄这样的女子。”说着手往伤口上移去! “士可杀不可辱,大人在无人之地行这般不齿之事,就不怕传出去被人指骂吗?” “传出去?谁传出去?” 我的内心是崩溃的,这神坛高高在上的形象瞬间跌落,难道世上男子真是衣冠楚楚的禽兽?这确实将我的三观毁得跟八级地震一般。 纪纲停下一切活动仔细的端详着我,突然大喝:“放人!”,并把他厚重的御寒披风将我裹挟进去。 上官迟赶来不明就里,问发生了何事,纪纲不言语。上官迟亦不敢多问。 我心下狐疑,方才发生的一幕犹在眼前,纪纲为何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我并未央求,更未言语,突然将我放了是何道理。 “皇上有旨释放这位朝鲜姑娘。”黄俨匆匆赶到。 纪纲一人坐于镇抚司堂上开始饶有兴致的回想方才那一幕。自方圣入宫,千儿引方圣自投罗网,后又助他出宫,再到刚刚堂上辩驳之言,受刑时亦不哭天抢地,问话时回答亦不拖泥带水,这样的女子怎会是一个婢女呢?还有那倔强的眼神,分明是在挑衅自己,如此聪慧有胆有识的女子真是世所少有。千儿身上有这个时代女子身上没有的东西,一股不受胁迫、坦荡之气令人佩服。若不是有案件牵涉,纪纲还真想私下与这样的女子好好周旋结交一番。 我被黄俨带回途中忍着剧痛回忆方才之景,纪纲行为太过怪异,莫不是放我回皇宫另有他图?看我尚有利用价值,或是心中又盘算出什么好棋?今日占尽我便宜,他日若得机会定然加倍奉还,什么风光凛凛的正义化身,都是诓骗脑残小女生的。关上门都原形毕露! 我被黄俨直接带至乾清宫,权贤妃要亲眼见到我才得安心,贤妃安心便是皇上安心。还未进乾清宫门时便遇见宁贵妃,我忍着痛拜了下去。宁贵妃斜眼瞟了我一眼,冷冷的丢下“起来吧!”三字。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寒风中孤独成一道凄然的风景线。 ? 第四十三章 出狱 张台季拿着权玉顺的芙蓉扇急匆匆往奉天殿奔去,亦失哈接过扇子不明白此中关窍,只见扇上一派宫廷富贵,芙蓉花神韵飞动,墨色妍雅,不落窠臼。华贵雍容的芙蓉设色简淡而不失变化,浓郁而不刻板。远处两只鸳鸯灵动静丽,衬托着墨绿荷叶,笔墨沉雄,当真是妙手之作!亦失哈细细看扇角落笔,一行朝鲜行文及红红的印章依然鲜红。 亦失哈不禁问道:“权贤妃这扇子可不简单啊!想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张台季赔笑道:“小的不懂这些山山水水的,主子的心思亦不敢揣摩,这扇子是贤妃娘娘让小的送与亦大人的,只要亦大人喜欢,小的这就回去复命。”张台季亦是随权贤妃陪嫁过来的,厨艺尚好。 亦失哈心道:我在宫中行走多年,行事正派从不收受贿赂,虽称不上两袖清风,但洁身自好还称得上。权贤妃送我这把扇子必不是贿赂我,凭这些年侍奉在皇上身边什么旷世奇宝未见过,还能将一把小小名家之扇放在心上? 不禁然又开始细看芙蓉花,一朵雍容华丽低头垂瓣,一朵色泽淡雅高扬向上,远处水上两只鸳鸯划水嬉戏,此图久观甚是温馨。亦失哈心下奇怪,权贤妃明知我乃半百残躯,何以用这双宿之画赠我。亦失哈突然间想明白了此中暗喻,嘴角微扬踱步进殿,那一抹似笑非笑无人察觉。 皇上今日朝政再次商议征讨安南一事,永乐丙戌年安南陈天平还国被黎氏所杀,张辅统兵攻安南,漏网之鱼陈季广诈降,趁张辅班师回京又开始烧杀攻略,皇上今日决定派张辅复去安南与沐晟共同征讨。 今日朝议还似往日那般紧锣密鼓进行。 到权玉顺面前时,她见我伤势严重便交由易泰医治。易泰开了些药草单子给秀儿,让她研磨后敷在我伤口上。 刚至午时,皇上便大踏步的回乾清宫看望权玉顺。权玉顺见皇上来了便道:“千儿重伤未愈,不便伺候我,且先安心养伤,这些天秀儿伺候着就好了。” 我忍着胸口的剧痛,被人扶着退下了。待我回到天霞宫时,一心想着伤口快些好起来。这钻心的痛每分每秒都在折磨我,何时是休?好不容易挨到夜里,希望能睡过去,睡去便不知疼痛了,暂时让我在梦中忘却一些痛楚及烦恼吧! 正当我辗转难熬时,师兄又与琴珍双双出现在我卧房。我内心奔腾的诅咒真想瞬间淹没师兄这没脸没皮的家伙。师兄不由分说便将琴珍抱至我床上,顺手还推我下床,若不是我吨位在这放着,早就被师兄推下去了。我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师兄似是闻到了草药味,亦不经我同意腾一下便拉开我的被子,看见我衣服上隐隐渗出的草药色及血色,眉头一皱:“谁?” 我痛得不想过多言语,只是在床上默默承受着伤口的巨痛。师兄将琴珍抱至为我打的地铺上,过来便刷一下扯开我的衣服,我忍着剧痛骂到:“师兄你作甚!!” 师兄仿佛未听见一般,含怒的眼神死死看着我的伤口。轻轻将我扶起,在库房穴及天池穴重重点下,瞬间觉得疼痛感没有那么强烈了。师兄与我面对面而坐,运气片刻后大手覆上我的前胸,真气源源不断从膻中穴灌入,顿时觉得身轻如燕、天朗气清。师兄为我疗伤后,从袖中取出一瓶药粉,“这些庸医,消炎草药亦混进去,这天寒地冻的大可除去此味草药,伤口更易愈合结痂。这是师父在北冥峡数年研制的金创膏,前几日为了俞大美人自伤便是用了师父的独门秘制。” 不知是师兄从未将男女之间的廉耻看重,还是江湖飘荡久了内心实在粗糙,竟脸不红心不跳为我这般疗伤。“师兄看来确实是惯犯呀,这般都脸不红心不跳的。” “脸不红倒是看得出来,小师妹如何知道师兄心不跳呢?要不要亦摸-一-摸?”师兄似家常便饭似的一边打趣一边娴熟的替我上药。 其实此刻的杨明内心是慌乱的,纵使江湖踏遍,阅尽人情冷暖,看遍世情如霜,对女人自有一手,但面对这样言语豪爽的小师妹还是第一次。师父收徒向来以天资和人品为上,这小师妹虽接触时日不多,却爱与她拌嘴饶舌。与这小不点说话不要揣摩太多,不用顾忌太多,她心性单纯不计较一句半句得失,亦不因小事而纠结于怀。且小师妹之聪慧顽皮是杨明所喜欢的,此时的他感谢师父收了这样一个小不点与他在皇宫中说话解闷。 方才第一次见她痛苦难耐,不由得心下一紧。杨明不愿亦等不及看小师妹多一分一秒的苦楚,硬着头皮不顾这许多男女礼节为她止住疼痛。仿佛她微微皱一下眉头都如针刺一般疼在自己心里。杨明此时才开始渐渐明了心中牵挂者是何人。 杨明替我敷好药之后为我盖上被子,深情的注视着我。我霎时觉得师兄变得无比诡异,这般含情脉脉看着我到底有何企图,难道又把持不住了?那琴珍姐姐不是在旁边吗?完全可以以解毒之名行男女之事呀,这样看着我看得毛素悚然。 我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师兄,我相信此时我的眼神中一定还含有很多疑问与自我保护,“师兄干嘛这样看我?” “喜欢看便看,管那么多!”师兄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更显得魅惑。 “你看我我当然要管,转过去,本姑娘伤势严重需要静养。”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师兄方才全心全意医治小师妹,现下刚好些便翻脸无情,连看一眼都不让。我北冥峡的小师妹真是人品极好呀!”师兄依旧目不转睛看着我,以一种我无力反抗的姿态。但我却不敢再看他一眼,于是闭眼,这邪门的师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师兄当真心疼小师妹吗?”我脑袋骨溜溜一转,计上心来。 “嗯”师兄亦是一副坐观我冒坏水的样子,想必他早已习惯了。 “方才师兄不是问是谁伤了我吗?若是我说出来,师兄会不会替小师妹报仇?”其实我不愿将纪纲说出来,毕竟我对纪纲大人的仰慕极深,虽办案手段残忍些,但那亦是不得已为之。数不清的大案要案若不逼供的话,以作案人心里及信仰是极难吐露实情的。 “说!”师兄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包含了杀机与愤怒。他切齿时下颌的骨骼棱廓凸显,一副要嗜血的样子。 “嘿嘿,师兄不要上火,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说亦罢不说亦罢。”我怕真惹出什么事来,两败俱伤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好?哪里好?对一个弱女子这般残暴!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方才还疼得死去活来,刚好一点就遮遮掩掩,是怕师兄打不过他吗?”师兄语气转而温柔了许多。我恍惚觉得是在谈恋爱一般,这语气~~ “额~~我不是怕师兄打不过他,我是怕师兄打得过他。”我咯咯笑着,这略显尴尬的笑声试图掩饰着师兄不太对劲儿的情绪。 “小师妹这时候怎的变得如此仁慈了?放心师兄不会灭口,最多以牙还牙。说罢!有师兄在还让小师妹受这般大罪,真是有负师父重托呀!”师兄还是对我行注目礼。 “师兄,此人是我心上人,所以师兄不要追问了,一切都是我愿意的。”我亦不知道自己脸皮要多厚才能说出这些话来。 “额~~”师兄显然是有些接受不了我方才之话,眼神游移了一下道“好!不问了,但若是让我知道,定不会绕过他。” 师兄起身刚行至门边复又转身道:“真的不说吗?” 我竟兀自流下泪来,一点点抽噎开了。自从我进宫以来,心心念念便是纪纲大人,数次与他对视说话都让我从心底仰慕这样的大英雄,他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他便是我想要依附之人,甚至私下里无耻的决定,只要纪纲喜欢我,无论他有三妻四妾亦好,不孕不育亦好,我便跟定他了,当然这是脑残时一时冲动的想法。恢复理智后还是将这份爱慕克制住,毕竟真要与别人分享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可正是这样的痴心换回的却是纪纲毫不留情的酷刑,当炙热的烙铁印上我胸膛的时候,他竟然没有眨一下眼睛,不由得眼泪簌簌往下掉。难道这便是我在这个时空的桃花劫吗? 这般心系一个高高在上之人,自己却偏偏又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这不亚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他可以高高在上肆意选择他喜欢的,亦可以不费吹飞之力将一个微贱的生命说杀便杀。 能与他抗衡的只能是皇权,能制约他的亦只能是皇权。连后宫主子都尚且不进他眼,余下的达官显贵何人能放在眼中。便是这样的差距让他从身份上便无视我的存在,甚至说我不配与他有关联。 第四十四章 赌约 师兄见我忽然哭得如此伤心,本打算出门又折身回来。坐在床边默默看我哭得昏天暗地,待我哭毕带着哭后余腔道:“这般看着别人哭无动于衷好意思吗?”说完不禁我自己都破涕为笑了。 师兄当时那无奈的表情,真是对我无语至极,“问你是谁弄伤的又不说,现下哭得这般伤心定是受了委屈,小师妹心有所属,师兄亦不便过多干涉。日后只希望那人能好好照顾你,不要再让你受委屈便好。” 我泪眼婆娑的看着师兄,“师兄,我心里难受,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真的假的?”师兄将信将疑问道。 “当然是真的,若不然我哭这么伤心干嘛。” “无碍,师妹如此灵巧之人,谁会不喜欢呢?或是他还未发现师妹长处。”师兄角色转变太神速,俨然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 “师兄,你不懂的。爱情一定要专一,一心一意才行。像你这般见一个爱一个哪行?”我还顺便哽咽了两声。 “小丫头片子,谁跟你说我见一个爱一个了?我杨明绝对是只对一人从一而终。” “才不信呢!”我拭去眼泪,嘴一嘟,鬼才相信! 一旁的琴珍一直闭着双眼,此时听到杨明说只对一人从一而终,心下甚是甜蜜。她不是故意要假装睡着,只是这样醒着却动惮不得,看着别人忙活甚觉自己有些多余,反而让别人觉得不自在,不如闭目假寐,别人落得舒适,自己亦少一些尴尬。 本想暴-露师兄与那些妃子有染之事,我眼角看了一眼琴珍没有说,万一被听见~~私下跟师兄拌嘴就可以了,把他的品行随意在别人面前置喙确实不好,这就变成我人品不好了。 “不信便试试?”师兄亦不给我台阶下。 “无需试了,”我扬高声音,突然音量急转直下,“师兄不是试过好几次了吗?哪次从一而终了?”我尽量保证声音不被琴珍姐姐听见。 “小丫头懂什么?” 我无辜的摇摇头“小师妹是不懂,但师兄不懂爱情,爱情懂吗?”和皇上的妃子都搞到一起了,现在来跟我说爱情,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是吧,不知道了吧?!” “师兄,你的爱情和我的可不一样。我是柏拉图式的纯精神爱情。师兄的爱情恐怕是”瞬间我又压低了声音“肉-体上的”,恢复音量“师兄,你说你哪个从一而终了?” “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精神上的?懒得跟你瞎扯了。不信便试一试,不信亦不试,那我有何法子。” “好,这次小师妹我让着师兄,你说怎么试?”言语上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师兄是不会生我气的。 此时的琴珍内心十分慌乱,因为她似乎坚定地认为杨明说的试一试定会是她,她何曾奢望过这样的感情。 “如何试?试从一而终喽!”师兄登时似亦接不上话。杨明本想说与小师妹试一试的,但是方才小师妹已经说有心上人了,还为了那人哭得如此伤心,想必是动了真情了。现下说出来岂不是自讨没趣?原以为小师妹懵懂小丫头一个,没想到比自己当年还早熟,小小年纪便情窦初开。现下再以此开她玩笑是万万不可了,再哭一次会抓狂的。 “师兄,你今晚为何语无伦次的,你一个人如何从一而终?总得告诉我,你和谁从一而终吧!”说着我眼睛示意师兄与琴珍姐姐。就我内心来说不是不愿师兄与琴珍一起,论相貌德行在琴珍之上的大有人在,与师兄相配的应该比之琴珍好才是。 师兄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疑问的眨了眨眼,“师兄,不如先说一说赌注吧,若是师兄输了如何?” “输了,这个好说,师兄任你驱使三件事,杀人放火都可以,不过相信善良淳朴的小师妹不会让我这么做的。要是赢了呢?”师兄反问道。 “呵呵呵,师兄,等你赢的时候咱俩都老了!所以赶紧先输吧,若不然到时候我都不知上何处找你要赌注呢!就这么定了啊,师兄,那小师妹亦不客气了,第一件事便是娶了琴珍姐姐。”必须要掌握主动权。 “娶?就不怕这一娶我便赢了?”杨明本意是与小师妹玩闹,一旁的琴珍听见更加坚定了此生非杨明不嫁,这句话对于琴珍来说便是无言的感动。 “不怕!”我低头毫不介意。 “那第二件是什么?”师兄问道。 “师兄注意一下言词,若是有第二件,先是要把第一件做了,且第一件没做到从一而终,才有第二件。你这样轻易问我第二件事有欠妥当吧?”我不知这个逻辑师兄能否听懂。 “那第二件亦可变成第一件啊!”师兄能言善辩已然登峰造极。 “第二件便是纪刚大人~师兄你说怎么办?”我一时激动竟口无遮拦说了出来。 师兄砰一拳砸重重砸在床沿上,狠狠说道:“我早该想到是他!亦只有锦衣卫有这个能耐伤你!” “师兄,一切都过去了,他亦是为了办案。前日夜里不知谁扔进来一个人头被锦衣卫知道,我又不在房中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那天夜里只有师兄和琴珍姐姐在,因此我咬定什么都不知晓,只说我睡得沉。锦衣卫亦是撬不开我的嘴,才对我施刑了,但就这一下而已,见我不说便把我放了。”我一面解释一面伤感。 “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现下你刚好些,多休息。额~~酉时已到,我要替琴珍姑娘疗伤了。” 师兄与琴珍姐姐这样,我一个大活人看在眼里怎会无动于衷?真是受够了!但却又别无二选,这样严重影响我练功。 杨明每每和琴珍接触之前都要轻声说一句:“冒犯姑娘了!” 我对师兄此等行为的厌恨程度骤然飙升,扭头看着师兄伏在琴珍姐姐上面,看着两人一副极其享受的神情觉得这玩意儿难道真会让毫无感情的两个人凭空陡生爱慕么?师兄真是阳气太盛,竟然这许久还在继续。给我袋去污粉吧,顿觉自己污得跳进大海亦洗不净。我正无下限污师兄和琴珍时,突然师兄低声似刚出笼的狮子咆哮一般吼了一声:“啊~~”,我反手就将枕头打了过去,要不要脸! 师兄无视飞来的枕头,扭头看着我,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这神情根本无法捕捉到任何信息。此时他真像书中写的万念俱空?咳咳,原谅我确实受现代社会熏陶太久了。 “怎么,小师妹这样看着我,是要欣赏师兄的身-体吗?”师兄半天终于吐出一句话。 我白了他一眼,“还债,以后互不相欠!”方才师兄为我疗伤已然对我青睐有佳,现下看一眼他亦是可以有的。 话音未落,师兄噌便站了起来。我眼光还不及闪躲便映入眼帘,我立马双手捂住眼睛大喊:“无耻!” 师兄已然躺在我身旁,长舒了一口气道:“累了,休息一下。” 此刻我内心奔腾过无数匹马儿,“师兄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高手,才那么一会儿就累了,真是浪得虚名!” 师兄单手支头,侧身看着我:“呦呵,小师妹看来颇懂男女之事呀!还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我一把抓起师兄衣领威胁:“再说我不客气了!”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师兄毫不惧怕的重复道! 我猝不及防抓起师兄胳膊一口便咬了下去,充分发挥了武学三大要素:稳、准、狠!伴随着师兄扭曲疼痛的表情以及不敢大声嚎叫的无奈,这招成功的报仇雪恨了! 待两排整齐的牙痕深深嵌入师兄臂膀,我才松口,凝神看了一眼这完美的杰作道:“师兄,这牙印真是神来之笔,浑然天成,忍不住想再咬一排,留着下次吧。”说完幸灾乐祸,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安然恢复悠闲睡姿。 师兄依旧保持侧身支头的姿势看着我,我亦早已习惯他这般无礼的注视。半睁开左眼道:“师兄早些休息吧!” 迷迷糊糊间怕挤到师兄,亦是下意识的保持距离,因此尽量往床边上躺,发现被子全在我身上,一看旁边没人,这大半夜师兄又去何处了? 琴珍一切入眼,不禁有些微微醋意。方才咬师兄那一口当真是疼在了琴珍心里:千儿怎能如此对待这般神武侠骨柔情的大侠,千儿虽口口声声叫他师兄,但亦不能放肆到此般程度。杨大侠胸怀宽广,对千儿的咄咄逼人容忍有度,这样宽厚的男子竟让自己遇见,真是上天给与她今生最大的惊喜。 第四十五章 喻贤妃过往 夜里,杨明见千儿和琴珍熟睡,便到纪纲府上溜达了一圈。 纪纲府邸真是大气恢弘,料定纪纲亦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仗着皇上特赦的权力定是敛了不少钱财。纪纲此时正躺于西厢房中,杨明见到这般香艳情景亦不由得赞叹,真是享尽人间艳福啊! 宽大的暗紫雕凤乌木床,双凤飞舞,翎羽翻飞,似凌空朝鸣。轻烟曼纱似烟似雾垂钓而下,隐隐约约萌生一丝丝魅惑香艳之感。透过曼妙的幔帐,纪纲身旁躺着三个柔媚无骨的绝色佳人。房内热气萦绕,香气袭人,四角烛蜡凝滞,若不是缕缕轻烟直上,还发觉不了烛火的燃动。四人便这般赤-身-裸-体的躺在一起,那撩人的姿势更是让杨明血脉喷张,纪纲的手握在其中一胸-上,另一女子之手搭在纪纲下面,正好遮住了杨明想了解的~事物。 想到今日纪纲对小师妹施以极刑便不由得对这个男子恨之入骨!白日里衣冠楚楚,私下里确实这般残暴yin-乱!杨明书一张纸飞刀入房:当心狗命! 纪纲闻声起床,只见墨迹未干,看飞刀方向是从窗外飞进,却不见窗户有何破损,纪纲裹一件貂毛大衣朝窗口追出去,人影全无。纪纲心中恼怒回至房中,三个美人攀附上来:“大人勿恼,这些小毛贼敌不过大人,亦只能做些滋扰大人的勾当了。” 纪纲推开三人,事情岂是这么简单!一群无脑之人,再生得倾国倾城千娇百媚还不是一副空皮囊,唯有夫人稍能开解一番。纪纲细思:指挥使府邸养兵八千,日夜操练,个中高手亦是不胜枚举。自纪纲上任以来便树敌无数,因此在府邸安排了武功尚算好的日夜看守,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夫人。府邸四面高墙之上均设埋伏与陷阱,此人若非府中之人却又是怎样进得来的。 再者纪纲武功莫说是横行宫廷,在江湖上亦是屈指可数,刺杀皇上之人普天之下不在少数,皇上能安枕乾清宫多少是忌惮锦衣卫的。方才那人出没无痕无际,潜至门外尚毫无一丝动静,连房中烛火都未被搅扰,此人武功之高已不在纪纲预知范围内。这些年江湖之人闻锦衣卫三字皆如丧家之犬,后起之辈亦无人能与锦衣卫抗衡,纪纲独步江湖已不在话下,今日此人若是有心取命,纪纲未必能有这个自信胜过他。 纪纲不禁想到了今日宫中出没的黑衣人,武功均在自己之上,若前后是一人便还好,若不是一人,那么江湖上恐怕武功胜过纪纲的已不止一人。武功强弱向来是习武之人狂热追逐的,纪纲被超越心中自是不悦,但其中更危机的是皇上安危。黑衣人数次出没皇宫却从未对皇上下手,纪纲亦不解其中缘由,那便只能推测黑衣人目的不是皇上,更或许是那帮朝鲜蛮女。 凭黑衣人武功要刺杀皇上易如反掌,因此借手后宫朝鲜贡女兴风作浪岂不是放着大道不走,走泥路么?若目标是自己,又缘何今日才发出威胁?难道背后有什么惊天秘密?纪纲越想越不对劲儿,一夜无眠。 杨明虽恨极纪纲,亦不齿于纪纲之行径,但杨明心中明了纪纲不是能随意除之的。北冥峡向来不问俗世,一旦出动便是牵涉大是大非甚至是国家攸关的人事。前几日杨明听信喻贤妃之言欲除去朱勇将军,亦是先要探访一番实情,确有证据方可为民除害!今日亦是如此,纪纲因办案伤害小师妹,但要了结纪纲需要一个更充分的理由,对师妹的伤害仅以一纸警告让其注意言行即可。 况且杨明此番进宫并不想过多关心军机大事,只是为了一个夙愿,了却完了便走。不过现下似又多了一件事——把小师妹带走。岂能让小师妹在这里为奴为婢呢!待杨明回到天霞宫已接近破晓时分,杨明趁着天色尚不明朗又将琴珍带至枯井中。 说到枯井亦是有一番由来,杨明此行皇宫并未曾想在这里过夜,刚来时对地形不甚了解。偶然来到舟绮宫却看见喻贤妃在枯井旁边焚纸燃香,私下祭奠亡灵是宫中大忌,此举甚是危险,莫不是有何重大冤屈或是至爱至亲离世。杨明并未想多管闲事,但既然是进宫打探事情,未必就与这位女子无关。待喻贤妃祭奠完毕,柳月儿将痕迹掩盖一番之后,杨明趁柳月儿走了便潜进喻贤妃宫中,探知喻贤妃真实身份后,杨明故施一技,次日假意误入舟绮宫,制造一次浪漫而唐突的巧合。光天化日之下不便过多正面接触,因此杨明把握时机将喻贤妃点晕后先行了男女之事再说。不料喻贤妃却倾心相见,杨明确定喻贤妃真实身份后方决定与她暗中相好,以便在宫中行事。 杨明此举意在借手取物,未曾想这般顺利。亦无意与喻贤妃双宿双飞,因一开始便清楚喻贤妃不过有事相托,两人互取其利,亦算两不亏欠。可是女人终究是感性的,喻贤妃似是后来情不自已,常以真情试探,多次打乱杨明计划,杨明不得已自伤以示真心。 那枯井的玄机亦是喻贤妃告知杨明的,因杨明与喻贤妃私下相好,被巡行的护卫看见可是灭门的大罪,且杨明师父亦前来捉拿他,无处藏身时喻贤妃便将枯井底部的密室告知了杨明。 这密室亦是密道,直通京郊栖霞山。洪武年间朱元璋打天下时,世道纷乱,饥民遍野,盗墓之风盛行。一个名叫陈奉的盗墓者,善于挖掘各种墓室而敛取钱财,朱元璋建都燕京后下令杜绝盗墓之风,这盗墓者行当受阻便动起了歪脑筋,趁朱元璋皇帝之位还未坐热,买通了宫内做太监的胞弟得到图纸。事不宜迟,陈奉便带领乡里私下组建的赤首军以掘墓之技一路打通了皇宫与栖霞山的地道。建国初期,宫内面孔颇生,大家互不相识。里应外合下,陈奉乔装宫内太监数次盗取嫔妃金银器饰,因分赃不均赤首军内乱,密室内死伤无数。 杨明听喻贤妃言毕,抚掌大笑:“真是天助我杨明!” 杨明并未追问喻贤妃如何得知这密室曲直,他心思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杨明动身将密室清理一番,并将赤链蛇养在洞口以便练功时不被打扰。这密室狭小,仅有简陋的一桌一椅,一张石台用以睡觉,并未见什么珠宝珍奇。冬日寒冷,亦无食物,因此杨明仅将此地用来练功。迫不得已时才将琴珍带至此处,大多时候杨明还是愿意待在师妹房中。 喻贤妃知道枯井密道,本可以一走了之,告别这无情的一切。可是女子本性终究是软弱的,天大地大却早已无容身之所,若是要走早就跟着多年前的不速之客走了,何必在这里承受这样的折磨。若是走了便是灭族大祸,父兄虽已不在,但喻氏一族尚在,以当今皇上之冷血残忍,莫说是九族,十族亦是不眨眼的事。 且那人与皇上一般凉薄,情知带走皇上嫔妃乃灭族大罪,竟是各种托词不愿带走喻贤妃,后又与喻贤妃最亲近的婢女有染被撞见。喻贤妃大怒将那婢女私下里用剪刀生生刺死,埋于树下。只说染病暴毙,皇上亦不愿多问,草草将那婢女尸-体处置了。喻贤妃自此再不相信任何人,亦未想过出宫,直到杨明出现,内心虽纠结矛盾,但还是不愿轻易错付,多次试探。 喻贤妃本是一聪慧女子,却被岁月的无情一点一滴侵蚀成为一个尖酸刻薄、心胸狭小、疑神疑鬼的半老徐娘。她的一生注定与悲凉相伴,此间曲直谁人说得清道得明?父兄坚守婚约,不想悖逆道德伦常,终以死守得高节在,喻贤妃与皇上两情相悦,自是天作之合,却偏偏受未曾履行的婚约约束,朱能夹在中间,一人接下了两头的怨恨。时间缓慢的爬过喻贤妃的皮肤,留下的不是美好的景色,而是眉宇间紧皱不开的偏执,曾经的清丽婉约慢慢化成了一腔解不开的愁绪。 现下的她特别需要人安慰,殆尽的喜悦太需要有人递来一根明亮的柴火重新点燃,内心干枯的希望变成了看不到尽头的一生。 无论怨谁,终究是自己选择的万劫不复。杨明不贪图钱财,不贪图名利,行走江湖亦是浩然正气,喻贤妃知道若得杨明之心,既可大仇得报,又可随他远走高飞无所顾忌。以杨明之身手明目张胆将她带走亦是轻而易举,皇上又能责问谁?大不了随着杨明浪荡江湖,朝廷又能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