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医》 第一章 将死之人 秋十月,未城医大附属医院 金黄色银杏扇叶一片一片缓缓飘落人行道,一同飘落的还有一张脑部扫描片。 人行道旁,门诊部5楼,脑科室。医大三年级学生易歌正要敲门,许是过堂风有点大,微微隙上的门自动打开。 “陈教授人呢?”易歌向里看去,嘀咕道。 前些天,易歌发现眼睛里不时出现“幻觉”,向学校脑神经外科专业教授咨询问诊后,保险起见,预约做了一次脑扫描检查,今天是出结果的日子。 也没怎么担心,他觉得多半是最近为了陪实习值夜班的女朋友,没睡好累着了。 过道走廊响起女声:“听说纪教授又在招收无国界医疗志愿者,去两个月就能拿到半年的学分。” “谁会去?不要命了?去年两个学长一个中枪,一个染了埃博拉,差点没救回来。 现在学校里大四大五的学姐学长见到他躲都来不及,暗地里都叫他纪疯子。” “为什么呀?我看纪教授挺正常的。” “中枪那个学长亲口说的,那天要不是un的人拉…… 啊。陈教授,刚看你人不在,ct片(脑部扫描片)放你桌上了。” 听到声音,易歌向外探身,看到陈教授提着保温水杯向两位实习女生点头。 ………… 办公室里 陈教授一边笑着伸手,示意易歌坐下,一边拿起桌上黑乎乎的ct片放到白色阅片灯上,灯打开,脸色随即沉下。 大脑横截面扫描图上,左眼球后方,一颗鸽子蛋大的白点异常扎眼。 易歌两眼失焦盯着白色阅片灯,一口郁气在胸中集结、扩散,很快整张脸都麻了。 陈教授声音发紧道:“你……先别太早下定论,说不定是良性的呢?” 易歌自己就是学医的,“鸽子蛋”的大小还有位置,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句安慰话。 “我还有多少时间?”易歌直视陈教授,问。 “最多3个月……” 浑浑噩噩走出办公室,易歌看了眼从身边飘过的虚影,自嘲般笑道:“难怪会出现幻觉……” 门诊楼外,秋日里阳光似乎格外刺眼,易歌眯起眼睛看向天空:“我才21岁,你也太瞎了吧?” 手机响起:“易歌是吧?你儿子被扣在xx派出所了……” 一股止不住的烦躁涌上心头,易歌朝地上含恨摔碎手机。 没回宿舍,他直接往家走去。 ………… 家里就他一个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三天后,经历了否认、愤怒、讨价还价、低落,最终易歌不得不接受他只有3个月可活的残酷现实。 起床走进卫生间,习惯性拧开水龙头洗漱,似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没改变。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机械重复刷牙动作,白色牙膏沫顺着嘴角流下,易歌停下自语道:“就剩3个月的命了,这么赖活着有什么意思?” 自杀没那个胆,可他又不想干坐着倒数时间,愣神间,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易歌决定在最后三个月里,给自己短暂人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干点疯狂的事情! “横竖都是个死,那最后疯一把至少也该有点意义!”镜子里,空洞眼神重新焕发神彩。 想了想,他吐掉牙膏沫,拿上钥匙穿衣出门。 ………… 未城医大教学楼 三天没来学校的易歌直奔3楼办公室,敲开门,就见一胡子拉碴,一头油腻中分的中年人心气不顺道:“干嘛!?” “纪教授吗?听说你在找无国界医疗志愿者?” 纪珉瞬间变脸,起身热情相迎:“来来,这位同学进来坐。” 易歌走进后发现,办公桌旁放着一只塞满的登山背包。 纪珉咧开一口黄牙:“你来的正好,我刚准备叫车去机场。” 易歌:“是这样的,纪教授,我今年才大三,不知道可不可以……” 还没说完,纪珉打断道:“可以,绝对可以!你学过手术基本流程吗?” 不等易歌回答,纪珉抢着道:“没学过也没关系,到时候我教你,现场实践比什么书学得都快。 学校的事也不用你操心,两个月后学分一分不会少你。 同学,要是决定了,我们现在就走?” 易歌:“现在就走?” 纪珉心急点头。 “给我点时间,我要回家拿行李和护照。”易歌道。 纪珉痛快答应:“好!我正好给教务处报备一下。3小时后在机场东门等你。别迟到,我最多只能让飞机等到下午1点。” ………… 回家拿了几套换洗衣物,易歌停住:“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该带冬装还是夏装?” 甩了甩头,他道:“管他呢,都活不成了,还在乎冷热?到时候再说。” 很快打包完行李,看看时间还早,易歌坐到桌前,打开电脑。 他孤家寡人一个,除了一个刚牵过手的女盆友,其他了无牵挂。 想想略有可惜,就是因为只牵过手,他才会去陪人家值夜班,易歌又不是圣人。 打开qq,花了点时间编出一段还算“感人肺腑”的分手消息,易歌犹豫稍久,最后咬了咬牙,点击发送。 他觉得当个渣男才能让自己在良心上好过一点。 中午12点10,家里没什么好待的,打量一圈后,锁门离开。 ………… 出租车上 感情的事能疏不能堵,原以为自己是个纯爷们,女盆友可以说踹就踹。 可事si到临头,易歌脑海里全是许暮烟的影子,赶都赶不走。 两人是因为今年夏天一款游戏认识的,某次副本过后,战士角色的许暮烟就盯上了奶量惊人的易奶爸。 慢慢相熟到线下见面花了1个月左右时间,得知许暮烟也是未城医大的学生,比他大一届,这易歌能放过? 胆大心细脸皮厚,加上不错的清秀外表,易歌总算将这学姐拿下。可惜,只到牵手这一步就不得寸进,“我就蹭蹭不进去”这种鬼话易歌都没机会说…… 出租车上,12点20,一想到给喜欢的姑娘留下的最后印象是个渣男,改都没机会改,易歌越想心里越堵得慌:“不行!至少分手得当面说!” 眼看出租车就要上机场高速,易歌道:“师傅,麻烦你掉头。去未城医大。” ………… 急诊室外,又是一个24小时连班,一身白褂,许暮烟眼神迷糊走出,刚巧碰到拖着行李箱跑来的易歌。 “暮烟,我觉得话还是当面和你说比较好。”易歌喘道。 注意力被吵闹的行李箱吸引,许暮烟问:“你去哪?”随即摇了摇头,一脸困倦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如果是约会这种复杂的事情,等我睡醒了再说好吗?” 想成为医生不容易,竞争激烈,要是家里没路子,区区一个5年本科毕业别想拿到正式合同。意识到许暮烟也许手机都没时间看过,加之她写满脸上的疲惫,易歌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咽回肚子,易歌忍不住张开双手,想最后抱一次。 许暮烟几乎闭着眼睛,说道:“你敢。” 见始终无法突破卡纳瓦罗加内斯塔式的混凝土般防守,易歌尴尬握拳收手。 许暮烟抿嘴叹气:“晚上我睡醒了去宿舍楼下找你,现在先准臣妾回宫就寝可以吗?人家困晕了。” 不等易歌点头,许暮烟一脚轻一脚重往女生宿舍方向挪去。 易歌:“mt!” 等许暮烟眯着眼睛回头,他亮出一口白牙,爽朗笑道:“再见!” “好啦,晚上再见。”许暮烟无力摆手,再次挪向宿舍。 易歌:“还有,我手机中病毒了,它自动乱发消息。” 说完,他拖着行李箱快速奔往医院门口。 许暮烟一边走,一边好奇拿出手机:“他发什么了?” 很快,许暮烟看向即将坐上门口出租车,易歌的背影道:“这小子刚是想跟我说分手来着?” 而后手指指着依然困倦迷糊的面庞,傲娇道:“开玩笑,看到这张脸,分手两个字他说得出口才怪! 好吧,看在他敢过来当面说的份上,嗯……最近好像是有些冷落他了,做骨头也难怪。 等忙过这一阵再仔细收拾他!” 眯起眼睛进入待机省电模式,许暮烟挪出没两步,不远处,门诊部5楼窗口,陈教授朝医院门口已经坐上车的易歌喊道:“易歌!等一下,别走! 错了!ct片搞错了!!!” 听楼上嚎得撕心裂肺,许暮烟好奇抬眼望去。 “许暮烟!快!快去拦下易歌!!” 见许暮烟发呆没动,陈教授懊恼“啊呀!”一拍窗沿,匆忙跑下楼来。 “许暮烟……快把易歌叫回来!搞错……ct片搞错了!”片刻,陈教授上气不接下气道。 许暮烟迷糊眨眼:“什么搞错了?真搞错了就给易歌打电话啊。” 陈教授:“我打了,这三天都快把手机打爆了,可他一直不开机啊!” “到底什么事情?这么急?”许暮烟。 陈教授一拍大腿:“三天前我把一张恶性脑瘤患者的ct片错当成易歌的,他现在以为自己患了绝症,我怕他想不开啊!!” 许暮烟眼睛终于睁开:“难怪这小子会给我发分手消息。” 紧接着,她突然激动捂嘴:“这么说,他刚才是在……” “mt!再见~” 不久前的爽朗笑容,就是易歌留给她的永别。 许暮烟耳中轰然巨响,眼泪溢出。 第二章 老子活过1 含着眼泪,意识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让易歌就这样走掉,许暮烟拿起手机,先试过易歌的号码,提示对方关机。 看着屏幕犹豫十多秒,她用力咬了下嘴唇,按下快速拨号键“1”。 挂断通话数分钟后,提示音响起,许暮烟看过短信,顾不得24小时连班疲累,快步跑向停车场。 后面陈教授喊道:“许暮烟,你去哪? 都不知道易歌在火车站还是机场,你怎么找?” ………… 下午1点差3分,机场东门,焦急等待的纪珉见易歌走来,迎上前,一边抢过他的行李箱,一边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走快点,飞机马上起飞了。” 易歌跟着纪珉通过特别快速通道,扫描过护照后,两人在机场偏僻跑道上,一架绿皮运输机前停下。 运输机尾部舱板敞开,易歌走入机舱,里面囤了三只固定好的大木箱子。 大概真的在赶时间,纪珉上运输机后,用力捶了两拳机舱舱壁,尾部舱板随即升起合拢,发动机启动。 不一会,运输机在跑道上加速,副翼下切,逐渐离地升空。 这时,机场北侧门口,一辆红色甲壳虫急刹车停下,许暮烟下车,没命似的往机场内奔去。 ………… “就我们两个人?” 发动机嗡鸣,机舱内只有贴着舱壁的两排座位,易歌系着安全带,向旁边问道。 纪珉咧开一口黄牙,嘚瑟道:“对啊,整架飞机就我们两个,包机接送,待遇不错吧?” 易歌无所谓撇撇嘴,纪珉打开塞满的登山包,从里面拿出一只沾着水汽的透明塑料袋:“你午饭吃了吗?” 见易歌摇头,纪珉递上:“包子,青菜香菇陷的。” 而后,他又从登山包里翻出一小瓶装的二锅头,仰头“汩汩汩”吹了大半瓶,找了个舒适的坐姿,闭上眼睛,就此不省人事。 ………… 8小时后,易歌和纪珉同时被吵醒。 副驾驶走进机舱,一一解开三口木箱上的固定带。纪珉见时间差不多了,从驾驶室取走两个大背包。 感受到飞机在盘旋向下,易歌觉得应该是要着陆了。“也不知道飞到哪了。”他嘀咕道。 “降落伞你见过吗?”纪珉提着两背包走来,问。 “没有。”易歌。 纪珉:“你先背上,我来给你讲解一下。” 没多想,易歌照做,反正纪珉总不可能让他一个头一次坐飞机的人跳伞。 纪珉:“这是你右肩上的拉环,跳出机舱后,拉下拉环,降落伞就会打开。” “万一没打开呢?” “在你左肩位置还有一个备用伞的拉环,两个拉环同时失效的概率无限接近于你中六合彩的概率。” 闻言,易歌点了点头。 纪珉忽然问道:“你平时踢球吗?” 易歌不明所以道:“有时候踢。” “那知道怎么摔了?” “嗯……算知道吧。” 得到答复,纪珉脸上泛起疯狂笑意,用力捶了两拳舱壁,尾部舱板缓缓打开,三口木箱往外滑去,片刻,白色投物伞接连自动绽开,木箱缓缓飘向地面。 易歌被突然灌进来的猛风噎了下,纪珉一把架住他:“我们跳伞的时候一般会喊一句咒语:玛丽隔壁的开伞啊! 现在跟我一起喊……” “你要干嘛?”易歌被推着倒退,急道。 纪疯子在他耳边道:“等下记得把手脚张开,注意保持身体平衡。在空中自由滑翔那段时间,你会看见天堂。” 易歌挣扎:“我一次都没跳过!” 纪珉:“没事,跟我一起喊咒语。 玛~丽~隔~壁~的~开~伞~啊~~~~~~!” 易歌倒退着,脚下一空,顿时天地翻转。 ………… 大约4500米高度,自由落体离地40秒左右。 纪珉虽然疯,却还没把人命不当回事,他一直跟在易歌身边,到合适高度,会主动替易歌打开降落伞。 一般跳伞教练都是这么教的。嗯……就野路子来说……纪珉的教学方式确实粗暴了一点。 易歌手舞足蹈下坠,想要大喊,可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吹散。 据说,人在临死前会有一种近似顿悟的空明,易歌坠了一会,停住动作。 “反正都是个死,我有什么好怕的?!” 怀着这种必死觉悟,易歌面朝下张开双臂,张狂笑道:“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 展开的四肢兜住劲风,重力加上空气阻力共同作用,他的身体自然而然维持住平衡,坠落速度稍缓。 在得知噩耗后,他郁塞多日的心怀骤然打开,肾上腺素飙升。 下面无垠广袤的黄土中点缀着片片绿色,易歌心道:“这是塞伦盖蒂?” 一团棉花糖般的云彩在面前飘过,他忍不住伸手抓去,冰冰凉凉在手掌间化成水汽。 已经不管不顾的易歌翻过身,面朝上,双手枕在脑后,悠闲翘起二郎腿,看向蔚蓝天空,任由阳光洒在身上,脑内肾上腺素、多巴胺一起发挥作用,眼前一切都看起来美奂地不似真实,易歌:“这就是那疯子口中的天堂吧?” 闭上眼睛,易歌敞开身心,享受此刻无拘无束的短暂自由。 见他这样,旁边纪珉便没有去打搅,只是在一边跟着滑翔。 然而,易歌现在的姿势根本兜不住风,不知不觉间,坠落速度越来越快。 自由落体时间只有40秒左右,30秒后就必须打开降落伞。纪珉看向手环上的高度指示,见差不多了,伸手抓向易歌。 手上一空,他这才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易歌的速度。 心下一紧,纪珉并拢手脚,减小风阻,向下冲刺追赶。 离地最后200米,接近降落伞极限打开高度,闭着眼睛的易歌发觉鞋子被人拉了下,睁眼看去,纪珉正在猛打手势,指向右肩拉环。 易歌朝纪珉送去一个淡然笑容,继续闭上眼睛,他还没享受够呢~ “次奥!”纪珉暗骂一句,用力伸向前的手指将将够到易歌鞋子,抓住后,他将易歌拽近,拉开易歌右肩环扣的同时,一把推开,拉开双方距离。 两顶降落伞先后打开…… ………… 总算赶在极限距离之前打开降落伞,缓缓飘落,易歌在地上打了个滚,顺利着陆。 站起后,树杈断裂声传来,易歌转头看去,纪珉挂在一棵树冠呈伞状打开的龙血树上,喊道:“卧槽! 我已经够疯了,没想到你比我还疯,头一次见到跳伞不拉降落伞的!” 远处,三四辆吉普车拖着尘烟往这里驶来。 ………… 坐上黑哥们开来的吉普,照着gps找到三口木箱,搬上车后,易歌道:“我的行李怎么办?” 纪珉:“放心,飞机直接带回营地了,我们在这里待一天就走,离营地也就大半天车程。” 情绪冷静下来,易歌才知道后怕,问:“为什么不到营地后再开车过来?” 纪珉:“箱子里都是救命药,这里的反叛军不允许药品通过。” 一小时后,吉普车队开进遍布圆柱形土墙,盖着尖顶茅草屋的塞伦盖蒂土著村落。 车子开近,一群光屁股,挺着大肚子,身体干瘦的黑小孩聚拢过来,口里热情喊着:“纪~纪~” “这些孩子认识那疯子?”易歌嘀咕道。 许是猜到他在说什么,驾驶座上,黑哥们亮出一口白牙,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道:“纪教授每年都来,孩子们已经认识他了。 要不是他每年按时送来的这些药,附近几个部落早就没了。” 易歌意外朝纪珉看去。 纪珉撬开一口木箱,里面至少一半都是零食。一只只迫不及待的小手簇拥下,纪珉一一发给他们。 入乡随俗,纪疯子就地躺下,小孩们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手里的棒棒糖嘬地滋滋发响。 易歌挑眉道:“疯子么……?” ………… 10月19日,唐国已是第二天天亮,未城医院住院部,许暮烟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环视病房,发现只有自己的闺蜜在,她轻声哽咽道:“还是没能拦住易歌吗?” 昨天下午,许暮烟冲进机场,疯了一样喊着易歌名字,四处寻找。 召来机场旅客侧目,却始终没得到回应,连日劳累加上急火攻心,许暮烟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瘫倒在地,等醒来,已是第二天在医院病房。 “你醒了?”闺蜜胖乎乎的唐静关切道。 看到许暮烟眼神,唐静:“易歌有消息了,教务处说他跟着纪疯子走了。” “纪疯子?”许暮烟忽然坐起。 “你慢点!你都不知道昨天被救护车送来的时候,脸色有多吓人。 纪疯子就是我们学校的纪珉纪教授,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作为无国界医生去塞伦盖蒂援助治疗。” 许暮烟:“塞伦盖蒂?这么说易歌在塞伦盖蒂? 快给纪教授打电话啊。” 唐静:“打了,一直打不通。 你别急,既然已经知道易歌下落,总能联系到他的。 你好好休息,我只要一有空就试电话。” 松了口气,许暮烟躺回病床。 可是,纪珉的电话一打七八天,始终没人接听。 ………… 瓦图峡谷口,这里是塞伦盖蒂政府军和反叛军交火重灾区,营地里聚集了十多位来自世界各地的无国界医生,由un维和部队负责守卫。 “哒哒哒……”外面一阵密集枪响,易歌没当回事,继续低头啃面包。 隔个几分钟就有枪响,每天不定时还有炮弹落下,他早就习惯了。 时间过得很快,从土著部落来到营地十多天,易歌的临床手术经验正在以火箭速度每天暴涨。 没办法,这里试手材料多,而且不是一般地耐操。正像纪珉说的,实践比任何书本教的都快。就拿扎针来说,在未城医院里,三针是底线,超过三针还不见回血的话,患者就该骂娘了。 可这地方,把黑哥们抬进来后,易歌抖着手,一针下去,哎呦不行,第二针,还是不行,等到七八针过后,易歌急得满头大汗,一个劲说对不起,病床上黑哥们抬起头,眨眨眼,都不知道易歌在讲什么…… 随着扎针技术逐渐熟练,试手材料无限量供应,他已经能保证5成一针回血的成功率。了不起再扎第二针,反正没人介意。 而昨天下午,易歌在纪珉指导下,成功为一位呼吸道阻塞的患者实施喉口/插/管,这本该是5年本科毕业后,进入实习期的医生才有机会挑战的初级副本。 宝贵的临床经验在一点点积累,纪珉根本不挑,也不在乎易歌只是个大三学生,只要有手术,一定会叫上他。 经常在手术台边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回到营房倒头便睡,中间有几天,易歌甚至忘了自己只剩三个月可活的事情。 而相处久了,纪珉的疯劲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易歌。 某天,一颗炮弹落入营地,很快有一位un士兵被抬进医疗帐篷,弹片扎穿肝部。 麻醉开胸后,纪珉小心取出弹片,正要对士兵进行内脏修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怎么也打不准的炮弹又一次蒙中营地,un守卫士兵进来紧急疏散医生。 无国界医生一个个撤离,可纪珉打死不动,拉都拉不走,指着手术台上,胸腔打开的士兵道:“你现在拉走我就等于亲手杀了他!” 纪珉的疯名早在营地里传开,都知道他是个一心寻死的神经病,un上尉见没办法,只好由他去了。 人都走后,纪珉挑眉看向易歌:“还不走?留在这不怕被炸死?” 这时候的易歌病情比纪珉还严重:“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哈……”一阵大笑,纪珉道:“来点音乐。”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响起,纪珉在手术台用力前挥舞手指,看起来跟个疯子一般无二。 旋律热血激昂,渐攀高/潮,纪珉朝易歌伸手:“3号手术刀。” “咻~轰~~~”今天吃错药的反叛军准确射来第三颗炮弹,医疗帐篷内地面剧震,纪珉摔倒。 等他爬起,易歌一脸阳光帅气笑容,已然将三号手术刀送到他面前。 两个疯子在炮弹声与音乐声中,尽情挥洒癫狂,谁都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 进入十一月,前些天政府军把附近扫荡了一圈,纪珉难得一天清闲。 终于有机会打开手机,看到成吨的留言和未接来电,他好奇回拨。 “恶性肿瘤?搞错了?”纪珉挂断电话,呆了一下,之后笑道:“我说那小子怎么比我还疯,原来……” 不过,纪珉没打算把误诊的消息告诉易歌,如果让易歌知道,他很快会恢复正常,到时候纪珉找谁一起疯去? 站起身,拍拍屁股,纪珉转眼就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营房里找到易歌,他正光着膀子,跟一位健硕大头兵下棋,五子棋…… 没办法,打架打不过人家,他只好在自己擅长的方面找回场子。 纪珉:“易歌,你来营地这么多天,都没出去过。走,我今天带你到峡谷那边转转。” 近来永远不会觉得累,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易歌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接着对大头兵道:“你先自己练着,晚上回来我再虐你。” 战争地区,不管是谁都对医生区别对待,大头兵一点没介意,听说他们要出去,送上一把“满身疮痍”的小左轮,挤眼道:“这是我的私藏货,你们出去想办法搞点野味回来。” 易歌摇头:“不要,我不喜欢枪,而且这辈子也没打算开枪。 野味么……我看着办。” ………… 营地外,破烂敞篷吉普点火启动,纪珉想了想,道:“你会开车吗?” 易歌眼睛一亮:“还真没开过,跟我换个位置,我想试试。” 两人交换座位,纪珉道:“离合器踩到底,慢慢松开,同时踩下油……卧槽!” 没说完,纪珉顿时一个后仰,吉普车发动机轰鸣咆哮,一头冲了出去。 在塞伦盖蒂草原开车,只要别自己开进沟里,想怎么开都没人管,一切交通规则,全!部!没!有! 这直接导致日后某人被誉为“马路杀手”的狂野驾驶风格。 油门踩到底,刹车根本懒得碰,“马路杀手”在塞伦盖蒂横冲直撞,沿途斑马野猪四散奔逃。 “往东去,那边是峡谷,听说风景挺不错。”纪珉开口道。 “好!”易歌一打方向盘,破吉普拖着灰尘漂移出去,惯性作用下,易歌侧着身子,惊讶张嘴:“我靠,秋名山车神有没有!?” “呸、呸……”旁边纪珉灰头土脸,吐掉嘴里泥沙。看到易歌打了鸡血,永远精力溢出的样子,可惜道:“他要是真疯该多好……” 一路往东,半小时后,峡谷悬崖不远处,易歌正要减速,纪疯子挑衅道:“敢不敢冲过去?” “有什么不敢的?” 踩死油门,吉普向悬崖加速。 速度接近90码,只剩不到10米距离,易歌“秋名山车神”附体,一脚刹车,吉普横着车身,往悬崖边漂移过去。 眼看悬崖边缘越来越近,纪珉抓紧吉普栏杆,心跳飙升到每分钟180,瞪大眼睛死死咬紧牙关。 终于,当吉普将将停下,右侧一排车轮,一小半露在悬崖外,纪珉大口喘息,手脚发软。有那么一瞬间,他真觉得要连人带车一起翻下数百米高的断崖。 “哈哈哈,爽!”易歌畅快大笑,就这段时间而言,比玩命,他天下无敌! ………… 站在悬崖边缘,易歌迎着风,张开双臂,根本不在乎脚下百米高崖。 纪珉:“你有想过将来要干什么吗?” 易歌自嘲笑道:“将来?呵……我得有才行。” 纪珉眼神飘忽:“如果有呢?” 易歌想了下:“如果有的话,多半会娶个老婆,生个儿子,然后混吃等死吧。” “经历了这大半个月,你还想着以后混吃等死?”纪珉瞥向易歌。 易歌闭嘴,没接话。心道:“真有将来的话,也许……也许无国界医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旁边纪珉看起来疯疯癫癫,可说实话,易歌多少有些羡慕他的活法。至少蹬腿那天,可以拍着胸脯说:“老子活过!” ………… 傍晚,吉普车返回营地,un上尉愣神看向后座一匹巨大角马,犄角断了一根…… “这……这哪来的?” 易歌挠头口胡道:“刚刹不住车跟它怼了,我想试试带回营地能不能救活,结果死路上了……” “这都可以?我怎么从来怼不到?”un上尉眨眼道。 不远处营房,壮硕大头兵一个劲朝易歌比大拇指。 易歌悄悄挤眼回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活一天少一天,离大限越来越近,易歌愈发珍惜倒数的时间,每天都在打了鸡血的亢奋状态中度过,临床手术经验也在飞快增长,他已经开始为纪珉在术后缝合伤口了。 11月中旬,易歌发现自己的“幻视”症状越来越严重,昨天给一位患者输液过后,居然有一缕白烟从天而降,在周身环绕很久才逐渐散去。 “时间快到了么?”连轴转的陀螺终于停下,他望天叹道。 11月18日,来到塞伦盖蒂正好一个月,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脑中的“定时炸弹”会爆炸,易歌想要抓紧最后时间再干一件疯狂事情的想法就越发强烈。 蹬腿时候能说一句“老子活过!”,成为他大限之前的唯一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