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拳》 第一章 鳌愤龙愁(1) 昆仑决之夜,深圳体育馆座无虚席,灯光闪耀的擂台上,法国拳击冠军、两届世界泰拳锦标赛冠军“怒吼金刚”鲁德斯勾着头,左右双拳一前一后地举在脸前,防护着自己的脑袋,他以轻快的步法摇闪着身体,凶狠的目光直下往上盯着中国自由搏击巨星“死亡巫师”黄毅达。这是一场80公斤中量级中外拳王之间的对决,牵动着很多中国人的心。鲁德斯生涯战绩98战17负,50ko,ko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五十以上。而黄毅达则是68战59胜,25ko。 鲁德斯身高一米八二,肌肉维度很大,一块块隆起,就像一身坚硬的铁甲一样包裹着他,他以前手重拳、高扫腿、铁膝和拼命三郎般的泰式打法扬威踢拳界。 而身高一米七八的黄达毅是一位将技术、力量、智慧巧妙地融为一体的拳王,他攻守兼备,善于打防守反击,以灵活多变的招式、诡异难测的战术和超强的抗击打能力在国内外不断赢得比赛,声震武林,成为这项体育运动中的中国最知名的拳手之一。 第一回合,双方打得非常谨慎,你来我往,不住地相互试探。几个回合后,身高力量似乎更具优势的鲁德斯率先对黄达毅发动了正式的进攻,他快速移动着,展开了立体式的攻击,后腿扫踢、前后重拳组合像犀利的长剑一样不断挥向黄达毅,似乎让黄达毅有些难以抵挡,紧张的气氛从擂台弥漫向整个深圳体育馆,观众不再像开场时那样向黄达毅大声欢呼,而是屏气凝神,睁大双眼望着这两个不断在擂台上灵活移动、用拳腿对攻、激烈碰撞的人影。他们穿着色彩鲜艳的搏击短裤,汗水很快渗出了他们强壮的身体,在擂台上的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如同镀上了黄金一样。体育馆里瞬间变得一片肃静,只能听到拳套打在对方拳套上发出的沉闷急促的嘭嘭声、脚胫骨撞击在身体上发出的危险的啪啪啪声和双方拳腿迅猛出击时嘴巴发出的蛇一般的呲呲呲呲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体育馆里有一个男人大喊一声:“黄达毅,加油!” 于是,体育馆里的上万观众都跟着他大喊起来:“黄达毅——加油——黄达毅……” 观众虽然因鲁德斯的凶猛进攻而为黄达毅捏了一把汗,但是黄达毅毕竟是中国最具知名度的拳王之一,他的“死亡巫师”的绰号不是平白无故就得来的。他在对方的拳脚组合的狂风暴雨中,依然从容不迫,进退自如,频频打出有效反击。在鲁德斯一次狂飙突进的逼攻中,黄达毅运用灵活的步法躲过对方的后手重拳,一记快如闪电的摆拳,压着鲁德斯的右腮肌肉穿过去,将鲁德斯打得晃了一晃,让像猛兽一般撕咬黄达毅的鲁德斯收敛了很多。 现场的观众又高呼了起来,场边的解说员惊叫着:“哇哦!如果不是躲闪得快,黄达毅这一记摆拳将正中腮帮,ko鲁德斯,就此终结比赛。” 第一回合很快结束了,双方提着拳头,大汗淋漓地转身回到擂台边角,进行短暂的休整。 在第二个回合,黄达毅快速调整打法,化被动为主动,利用组合拳频频进行立体打击,在一次超近距离的对攻之中,鲁德斯试图箍颈膝撞,但黄达毅没有保守地进行防卫,而是抓住时机,在他的顶膝成功之前,前后组合拳快速出击,攻击鲁德斯的肋部,他的前勾拳结结实实地撞击着鲁德斯的肋骨,换做是其他人,可能已经ko了,但鲁德斯的抗击打能力很强,挺住了这危险的一击。他放在黄达毅脖子上的手臂迅速移下来,试图夹住肋部,去防护黄达毅的后手重拳。 但黄达毅马上改变出拳路线,一记左摆拳击中鲁德斯的颧骨,鲁达斯的身体摇了摇,向后退防,黄达毅跨步向前,右腿像斧头一样抡起来,把整个身体都抛出去,这柄斧头擦过鲁德斯的蓝色拳套,再狠狠砍在鲁德斯的耳根上,鲁德斯像一截被砍断的树桩一样应声而倒,躺在擂台上一动不动,只有胸脯在急剧起伏,右腿在无意识地抽搐着,全场观众陷入疯狂的欢呼声中。 “耶!”唐龙右手握拳,举起来晃了晃,大声喊着。 黄达毅以鲁德斯擅长的打法ko了鲁德斯,鲁德斯的场边教练和医务人员赶紧跑上擂台,蹲在他的身边,为他实施救护。这场中欧拳王大战,以中国的黄达毅酣畅淋漓地完胜而结束,体育馆里满座的观众瞬间陷入了疯狂,站起来朝黄达毅不断地喊叫着,黄达毅的场边指导将印着“拳星搏击俱乐部”的文字的t恤递进擂台,黄达毅接过来,迅速套在大汗淋漓的身上,然后冲到擂角,跳上擂台的第二根围绳,向欢呼的观众高高地举起了右拳。 唐龙紧盯着手机里不断晃动的点燃体育馆里观众激情的红色人影,他看到自己的双眼在横着展开的手机屏幕上闪闪发亮,像两柄磨得锋快的匕首一样。 该干活了。唐龙锁上手机屏幕,走到车尾,打开一边的后厢门,使劲一推,车门嘭地狠狠地撞击着车厢,在反作用力的驱动下,几乎擦着他的鼻尖反弹回来,不安地在车尾上颤抖着,然后与另一扇车门缓缓合在一起。显然,刚才的比赛还在刺激着他,让他的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 他将两边车门打开,插上插销,将车厢里装得满满的200箱啤酒一箱箱搬下来,堆在车尾后面的东园大厦的回廊里,码得整整齐齐。回廊里有两座老货梯,载着人或者物品往上爬时,总会吱吱作响,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让人心生恐惧。 码完这些啤酒,唐龙舒了一口气,他坐在一箱啤酒上面,他能感受到血管里的血液像一群打了激素的小蛇一样回环奔突,躁动不安,寻找摆脱身体禁锢的突破口。他舒展腰肢,舒展着双臂和双腿,舒展着那身结实而酸胀的肌肉,那身肌肉一直包裹着他的躯体,让力与美在他的身上时刻燃烧着。自从他做送酒工以来,他的三角肌、肱二头肌、三头肌、胸大肌、臀大肌很快饱满起来,这身结结实实的肌肉,有一部分功劳或许要归功于他那牛高马大、身强体壮的父亲唐强的基因遗传吧! 高大的身材和结实的肌肉,让他显现了出跟他的年龄毫不相称的成熟,行走在这座人流汹涌、喧嚣浮躁的钢筋丛林里,平添了不少安全感。然而,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显摆和炫耀的人,和很多肌肉男喜欢穿紧身衣裤吸引异性的目光不一样,大多数时间里,他总是把他的肌肉深藏在宽松的裤子和大号t恤之中,就像一个狙击手把他的狙击枪藏在树丛中一样。 他望着运送啤酒的这辆轻型货车,它忠实地陪伴他已经三个多月了,身体机能依然像他第一次看到它时那样良好。这是一辆蓝色的解放牌轻货车,货箱长37.2米,宽19米,即使全身刻满岁月的痕迹,使人一眼望去,就知道这是一辆有着至少七八年车龄的老车,但依然不影响它驮着200箱啤酒和唐龙在深圳的各大街道往来穿梭。 第一章 鳌愤龙愁(2) 高考前填报志愿时,热爱文学的唐龙本来想考本省的武汉大学,读那里的中文系,原因是他家在湖北咸宁市桂花镇大屋雷村,离武汉非常近,去咸宁北站坐高铁,十几分钟就可以到武汉武昌火车站,坐城铁也就三四十分钟,非常便利。最重要的是,武汉大学的中文系非常出名,人文传统深厚,走出了很多著名作家。他喜欢文学,想象丰富,从小到大,他的作文写得非常好,经常被老师翻出来,当作范文念给全班同学听,让他非常有成就感。在很多同龄同学对未来一片茫然,没有长远目标时,他在初中就已经奠定了自己的梦想——成为一个著名的作家。 但父亲唐强和母亲金玉花反对他去武汉大学。于是在填报高考志愿时,唐龙只得按照父母的意志,选择了深圳大学文学院的中文系。父母的本意不难理解,他们都在深圳工作,唐龙如果能够考上深圳大学,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在深圳团聚了。而对于从小就作为留守儿童和爷爷奶奶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唐龙,回到父母的羽翼之下,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儿。 18岁那年暑假,唐龙顺利考上了深圳大学,他的高考分数线甚至高过武大录取分数线十分。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桂花镇的邮局后,整个镇子都被这张录取通知书搅动了,此后的两个多月里,镇子里又多了一个热门话题,认识唐龙的街坊邻居,看到唐龙后,总会多看他一两眼。但唐龙看到录取通知书后,并没有感到多么兴奋,他依旧像以前一样沉默而低调,依旧喜欢低着头贴着路边迈着快步行走在热闹的桂花镇大街上。 每当有亲戚熟人在街上叫住他,问东问西时,他就巴不得早点逃离这些没有意义的客套寒暄,回到大屋雷村。只有回到宁静的大屋雷村,他才能真正感到心安与愉悦。 按照唐强的安排,唐龙在桂花镇的一个小驾校,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考好驾照后,来到了深圳。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很多人非常向往的繁华都市,长途火车到达罗湖火车站后,当他拎着两大包文学书,背着一背包衣服,被人流裹挟着,从长途火车里被推到罗湖火车站广场时,他有些迷茫,眼前这个车水马龙、高楼耸立的繁华都市,和他高中以来,每年暑假都要去一次的因水而兴、因湖而秀的文化古城——武汉迥然不同,而深圳大学和典雅美丽的武汉大学肯定差异更大了。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广场中间,没有人在乎他在想什么,甚至没有人瞧一瞧他,人海茫茫,人影匆匆,他感到彻底迷失了,就像一叶浮萍迷失在滚滚浪涛之中。 大一新学期刚上学还没两周,在罗湖区布心德福宝啤酒公司仓储部当主管的唐强就开始安排唐龙去他的公司去兼职送啤酒,这正是当初唐强刚来深圳时做的工作,经过几年时间的努力,唐强已经当上了主管,不需要亲自去送酒了。他当年运送啤酒的小货车还一直停在工厂的停车场里,虽然有些老旧,但还可以用。 有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唐强把自己的想法跟唐龙说了,但是唐龙不想走唐强的旧路,他不想做一个送酒工,却又不知道如何拒绝唐强帮他安排的这份工作,他只能用沉默来应对自己的父亲。 “你到底想不想去啤酒公司打工?怎么像块木头似的?”唐强看他沉默不语,只知道坐在沙发上看湖南卫视的《快乐大本营》,于是提高嗓门,没好气地问。 唐强刚喝过几瓶厂里生产的啤酒,脸有些泛红,唐龙继续沉默不语。 “你一直都是个听话的乖孩子,怎么到深圳就变了呢?”唐强有些恼火说,他皱了皱眉头,从嘴里喷出一股酒气,“是不是上了大学翅膀就长硬了?真了不起啊!” 唐龙的妈妈金玉花适时走了过来,坐在唐龙和唐强两人中间,为两人打圆场。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什么话好好跟他说。”金玉花轻声对唐强说。 “你看看他,石磙都压不出个屁来,能有什么想法?”唐强伸直右手食指,贴着金玉花的鼻尖伸过去,遥戳唐龙的脑袋说。 唐龙将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回来,打在廉价的玻璃茶几上,低着头,依旧沉默不语。他听到一阵风从窗外掠过,从楼顶带来一阵咕咕的鸽子声。 “啧!别这样。”金玉花拍了拍唐强的手背,等唐强收回手掌后,金玉花将脸转向唐龙,微笑着看着唐龙说,“小龙,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大胆跟爸爸说,。” “从小到大,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没得到过你们的支持……我有自己的想法又有什么用?”唐龙看了看金玉花说。他眼睛的余光瞥到唐强正在紧紧盯着他,于是就又低下了头,躲避着那两道锐利的目光。 “好,你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好了,我不管你这家伙了。”唐强压着声音向唐龙吼道,从嘴里的唾沫子飞溅到了唐龙的右脸颊上。 在唐强的记忆里,这是唐龙第一次公然顶撞他,尽管他想和以前那样,一巴掌呼过去,但他看到金玉花的眼神后,克制住了自己,两瓶啤酒还不至于让他完全失去理性。 唐强拿起桌上的黄鹤楼,抽出一根,咬在嘴上,拿起打火机正要点火的时候,大腿被金玉花掐了一下,金玉花示意他去阳台抽烟,唐强怔了怔,站起来大步走向阳台。 从他还在湖北老家读高中,唐强和金玉花将帮他设计好了这条道路,他又怎能拗过他们的意愿呢?他最终还是开着唐强的那辆轻货车,在深圳的大街小巷穿梭了起来,开始了送酒的工作。 第一章 鳌愤龙愁(3) 除了上学期间不用工作外,节假日他每天工作八小时,一天四百块,碰上忙的时候,晚上还要加班。其中有一半时间都开着车在路上奔跑。深圳很多酒吧街都会闪现他的身影,如:华侨城酒吧街、世界之窗酒吧街、cocopark酒吧街、第五大街酒吧街、蛇口酒吧街……但没有人在意他。在深圳这个欲望都市,他卑微如同蝼蚁,他开着这辆破旧的解放牌轻货车在深圳市那盘根错节的公路上回环奔突,就像一只在钢筋丛林里不断奔跑的疲惫骆驼。 正在他陷入对往昔的漫想时,货梯门“嚓”地一声裂开了。面容苍白的酒吧领班带着几个服务生,拉着一辆推车出来了。领班和他打了声招呼,点过啤酒的箱数,在送货单签上字,然后按开货梯,走进去。唐龙紧跟着酒吧领班,乘着货梯,来到了四楼的本色酒吧。 本色酒吧门口走廊的两边墙壁上,贴满了曾经在这里驻唱或者造访过本色酒吧的明星照片,无声地叙说着这个酒吧的原创音乐文化的优秀传统,而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驻唱歌手无疑是陈楚生,他于2007年走上快乐男生的耀眼舞台,并获得全国总冠军,一举成名,逆袭成功。那个领班已经消失在酒吧里面了,而唐龙还久久站在陈楚生的照片前,端详着这个无比风光的娱乐明星。 他的耳畔依稀响起了陈楚生唱的《有没有人告诉你》这首歌的忧伤旋律,他记起了这首歌的两句歌词:看不见雪的不夜的城市,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酒吧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服务员在低头打扫卫生,尽管排风扇开得很大,空气流通,但仍能闻到淡淡的烟味、酒味、消毒水味、空气清新剂味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儿。 他来到吧台,将送酒单递给梳着溜光的背头的胡经理签字。胡经理签好字后,他拿着胡经理签好的单子,坐上电梯,来到停车场,开上轻货车去往cocopark酒吧街的两个酒吧送货。 cocopark是深圳一处比较知名的商业购物中心,紧邻国际会展中心和平安国际金融中心,中国第二高的平安金融大厦就像狂欢的资本竖立的丰碑一样,高耸入云,傲然耸立,它已成为深圳人的新骄傲,使曾经的深圳地标——老态龙钟的地王大厦在它面前黯然失色。除了蛇口酒吧街,cocopark酒吧街是外国人出现得比较多的夜场,每当夜色像黑色舞裙一样在这里旋转飞舞,这儿的各大酒吧总会涌现出很多中国美女,衣着暴露,长发披肩,面容皎洁,红唇如血。从她们头顶流泻下来的浓密柔顺的长发,无时无刻不在向在酒精的刺激下,肾上腺素不断升高的外国男人们展示着独特迷人的东方风情。凌晨一两点,正是杯觥交错,激战正酣的时候,人们或舞动,或静坐,或欢呼,或哭泣,或小酌,或狂饮……在热闹欢腾的酒吧街外面,铺满金色灯光的马路上,车辆渐渐稀少,大多数商店都已紧闭店门,只剩炫目的广告像一只只巨大的萤火虫一样,在迷离的夜色中闪闪发光。 唐龙送完cocopark酒吧街的两家酒吧的酒后,开着车沿着深南大道回家,当他开车来到深南中路的福医社区公园附件时,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固定在空调出风口处的支架上的手机,是深圳大学同班同学兼室友方飞云打来的电话,于是点了点接听键。 “唐龙,我在猜火车酒吧,来聚聚吧!今晚有白领搏击赛。”张军兴奋地在电话那头喊道。 “我开着车,正在回家的路上。” “没事,不逼你喝酒,赶紧过来吧!” 方飞云是他的室友,也是他在深大的唯一朋友。他们的宿舍住了四个人,除了方飞云,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叫林正东,一个叫方承泽,除了唐龙,这三个人都是深圳本地人。他们经常不在宿舍,要么回家了,要么和女朋友在外面约会。林正东和方承泽在宿舍时,也基本上夜晚都在忙着通宵打《王者荣耀》,白天则呼呼大睡。唐龙、方飞云和他们的沟通仅仅限于日常的客套,然后就是在他们俩深更半夜打游戏兴奋得大叫时,忍无可忍地恳请他们小声点,不要影响他和方飞云的睡眠。 方飞云家庭富有,性格开朗,有一个叫李菲儿的非常漂亮的女朋友,她是和他们同级的外国语学院英语系的学生。唐龙和方飞云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有一个武侠梦,都喜欢看武术搏击比赛。 唐龙挂掉电话后,没有片刻犹豫,马上改变路线,开车来到泥岗西的第五大道酒吧街,停好车后径直走向猜火车。 猜火车是一间以火车为主题的大型朋克酒吧,在深圳酒吧行业非常有名,离深圳大学不远。酒吧门口的墙上,铺满了装饰性的铁轨,青褐色的枕木和锈迹斑斑的钢轨,刻画出铁栅栏一般简单坚硬的线条,门顶上竖立着三个火车轮,上面镶嵌着三个大字——猜火车,这三个大字是用电焊在赭黄色的皱巴巴的铁皮上切割出来的,与火车轮组合在一起,就像机器人的脸庞一样粗犷而冷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部在英国爱丁堡拍摄的著名朋克电影——《猜火车》。 酒吧里的大厅很大,足有六百多个平方,可以容纳几百人。墙壁和天花板大厅的中间有一个方形的升降大舞台,舞台周围散布着散座,贴近墙角安放着一些卡座,穿过大厅,则是休息室和贵宾房。 走进酒吧,最使人震撼的不是那偌大的空间,而是酒吧墙壁上悬挂着的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齿轮、车轮、朋克蒸汽灯以及各种机械装置,再加上静静屹立在四个墙角的不断转动眼珠的机器人,在朋克蒸汽灯那昏黄迷离的灯光的渲染下,整个酒吧犹如一个被机器统治的魔幻世界。大大的吧台被设计成一列正在铁轨上整装待发的火车,火车头还时不时会冒出缕缕白汽,吧台后面的酒柜上装满了各种进口的烈酒酒、啤酒、红酒,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吧台上的钟表,也被设计成不停运转的齿轮,秒钟像时间之河的摆渡人一样,不停在这条圆河里游弋,一刻不停。 这个酒吧出名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朋克文化,还因为这个酒吧每晚都会举行白领搏击比赛。前来参赛的人都是这个城市里的自由搏击业余爱好者,有男有女,每个人的身份都不一样,公司高管,有工厂打工族,有律师,有警察,有老师,有大学生……当然,也有一些刚开始训练还没能打上比赛的菜鸟拳手。每个人来比赛的心情不同,目的也不一样。有人为了寻求发泄,有人是为了体验自由搏击的魅力,有人是为了突破自我,有人是和别人发生矛盾而来这里约架,有人是为了积累自由搏击的比赛经验,有人则纯粹是因为喜欢这种暴力的行为,乐在其中。 而来这里参加自由搏击比赛的人,大部分人受武侠小说、电视的影响,从小就有一个武侠梦,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在现实的压迫下,他们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但又不甘于梦想破碎,随波逐流,于是选择来这里做一次真正的侠客,暂时从现实的牢笼中解脱出来,享受梦想和初心给予自己的乐趣。 对于真正的职业拳手来说,这种三级赛事都算不上的搏击比赛,是不入流的,出场费很低,他们不屑于来参加这样的比赛。但对于这些来酒吧寻找失落的梦想的参赛拳手,酒吧中的这个小擂台就是他们的神坛和信仰。 一个酒吧,是一个暗流汹涌的江湖;一个擂台,仿佛这个江湖上的唯一救生艇,这艘救生艇只有一个座位,每次只能载一个客人渡彼岸。你要去往彼岸,必须要使出浑身解数,全力抗争,不断搏斗,否则,就会被涌起的波浪淹没,没有人会怜悯孱弱的落水者。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和潜藏在人体某个隐秘角落里的兽性,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淋漓尽致地释放着,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有人赢得比赛后,仰天长啸;有人不幸落败,痛哭流涕——现实仍然是那么的残酷,尽管他心存侥幸,但是梦想的泡影还是被对手刺破了,他从天空跌落到地上,又成了现实中被侮辱的一方,酒吧里,不少人不怀好意地为落败的一方送来了嘘声和嘲笑声——擂台上的一切总是那么残酷和邪恶。人们永远只会仰望唯一的胜利者,掌声和心悦诚服的欢呼声,也永远只会送给他们,却从不去俯视失败者那伤痕累累的心房,去感受他们的切肤之痛,这是自由搏击的残酷之处,却也是魅力所在。 第一章 鳌愤龙愁(4) 唐龙在酒吧里很快便找到了方飞云,他和他的女朋友李菲儿坐在舞台对面不远的卡座上。 桌子上摆着几罐啤酒,还有果盘、豆腐干、鱼片、羊肉串、日式炸虾、香辣豆皮卷等佐酒小食。等唐龙坐好后,方飞云为他点了一杯拿铁咖啡。然后问他吃过晚饭没有,唐龙告诉他吃过了。 李菲儿朝唐龙礼貌地笑了笑。她五官精致,身材丰满,披着一头柔顺浓密的黑发,穿着v领白色t恤,一条玫瑰金镶钻项链滑进丰满的胸部中间,在酒吧幻动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酒吧的生意很火爆,几乎所有的散座卡座上都坐着客人,其中,还有一些外国客人。浓浓的香烟味在酒吧里弥漫着。酒吧的十几台电视里,一个身材火辣的女歌手正在忘我地唱着歌,朝酒吧中间望去,你会发现那个女歌手就在舞台上表演,她披着黑发、穿着鲜艳的碎花长裙,用幽怨空灵的声音唱着一首英文歌: “trippingout(跌倒了) spinningaround(眩晕) i''munderground(现在的我在整个世界的底部) ifelldown(因为我坠了下去) yeah,ifelldown(是的,我坠了下去) i''mfreakingout(现在的我十分兴奋) so,whereaminow?(我现在到底在哪里?) upsidedown(一切都在颠倒变化) andican''tstopitnow(我不能让它停下来) itcan''tstopmenow(它也不能让我停下来) ooohooooohoooohhh(啊啊) i-i''llgetby(我要穿越这个地方)……” 唱的是加拿大女歌手艾薇儿?拉维尼的那首《alice》。 二十多分钟后,蒸汽朋克灯暗了下来,巫师灯、激光灯扫射着整个酒吧,影影绰绰,光怪陆离,充满了魔幻神秘的气氛。正在演唱的乐队随着升降台降下去后,升上了一个红色的擂台,擂台上站着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主持人,他个子很高,左手拿着话筒。主持人后面的墙上,有一副巨大的led电子屏幕,屏幕上弥漫着白色的浓雾,浓雾中间有一圈金色的齿轮,齿轮中间写着一行红色大字——猜火车酒吧白领搏击赛。红色大字底下写着一行黑色小字:弘扬武术,以武会友。 “先生们,女士们,大家晚上好!”主持人说。 “好!——”底下的客人们喊叫着回应他。 “今天晚上,这里将展开三场精彩的白领搏击比赛,拳手们将上演龙争虎斗,博取荣耀,而大家将有幸成为精彩比赛的见证者。”主持人用右手指着台下的客人喊,“你们准备好了吗?” “好了!” “大声点,你们准备好了吗?” “好了!!!” 主持人笑了笑说:“ok,首先开始的是七十公斤的比赛,有请拳手王刚。” 在哒啦——哒啦——哒啦——哒——哒——哒的没有歌词只有快节奏的舞曲中,一个穿着红色拳服、戴着红色拳套的拳手在两个人的陪同下,昂着头快步穿过吧厅的客人,来到擂台下,掀开擂台的围绳,钻进擂台,脱掉上身的泰拳服后,侧着步子高举拳头,轻快地在擂台环跑一圈,向酒吧的客人致意,底下响起了一阵阵的喝彩声。 “王刚,今年20岁,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七十公斤,战绩——零场,来自于鹏强搏击俱乐部。” “鹏强搏击俱乐部非常有名,离深大很近。”方飞云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说。 “听说‘战神’金天亚就在那个俱乐部?”唐龙问。 “没错,他是俱乐部的老板兼总教练。” “你去过?” “没去过,曾经想去那个俱乐部练搏击,后来想想,要是去练搏击,就没时间陪我可爱的菲儿了,所以放弃了。” 李菲儿白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得了吧,你没去练也没拿多少时间来陪我啊!” “亲爱的,这不是在陪你吗?”方飞云楼起她的肩膀,侧过脸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战神”金天亚和“死亡巫师”黄达毅是中国最有名的搏击巨星,两人都主打八十公斤级的赛事。听媒体报道,两人是师兄弟,少年时代曾经拜在同一个散打教练门下学习散打,是湖北省散打队的队员,后来转型自由搏击职业赛事,获得了巨大的成就,屡屡在各种搏击比赛中斩获金腰带,并都在深圳创立了各自的搏击俱乐部,广收学员。其中,金天亚的成就无疑比黄达毅更要有说服力,因为金天亚凭借不败战绩,已经进入竞争异常残酷的中量级世界第七的排名,他是第一个在自由搏击领域获得世界排名的中国拳手。 唐龙睁大了眼睛,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现场看比赛,拳手王刚戴着蓝色拳套,理着板寸头,赤裸着上身,胸肌胀鼓鼓的,八块腹肌,轮廓鲜明。不一会儿,王刚的戴着蓝色拳套的对手钻进了擂台。他和王刚的战绩一样,都是零场——这是一场菜鸟对菜鸟的比赛。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比赛,也足够让平时只能在网络或者体育馆看到搏击比赛的客人们兴奋不已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举牌女郎,正微笑地举着第一回合的牌子绕场,宣告比赛即将开始,她披着黑色长发,身材高挑,前凸后翘,脸蛋很漂亮,看起来非常像明星王丽坤。她穿着红色的运动胸罩和黑色的运动短裤。修长的双腿在擂台上款款行走着,在那些因酒精和搏击比赛的刺激下而紧张兴奋的客人的中间搅起了一股骚动,有人朝她打着响亮的唿哨。 “这是我们人文学院的院花白素梅。” “她就是白素梅?”唐龙有些吃惊地说。 白素梅的名字在人文学院甚至在深大广为传扬,很多学生可能不知道人文学院的院长是谁,但却有可能知道人文学院的院花叫白素梅。 “对,她还是银桦文学社的社长,文笔很好。”方飞云说。 方飞云是银桦文学社的社员,不过唐龙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多少文学才华,他唯一跟文学有联系的地方是——他选择的是汉语言文学系,平时喜欢捧着手机看网络小说。 “才貌双全,你心动了吧?”李菲儿望着方飞云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早就有主了,再说,我也有主了,对吧?”方飞云对李菲儿说。 李菲儿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 主裁判站在两位拳手中间,向他们讲述着比赛规则,两位拳手点了点头,主裁判朝下挥着两只手掌,大喊一声fight,退到擂台边,王刚伸出拳头,和对手碰拳致意后,后退两步,缩着脖子,弓着腰,摆好格斗式,轻轻前后跳动着,伺机进攻。 唐龙举起杯子,仰着头,将剩下的小半杯果汁咕噜咕噜地倒进喉咙后,跑到了王刚所在的擂台边角休息区下面,站在王刚的教练后面,近距离观看着这场搏击比赛,旁边是边裁台,边裁台上除了坐着两位边裁外,还坐着披着黑色外套的白素梅。 第一回合,双方打得很小心,在不断试探过后,蓄着力量,开始了简单的进攻。双方都是打第一场比赛的菜鸟拳手,酒吧里的客人们的目光像激光灯一样射向他们,让他们有些紧张,同时也让他们的拳腿多少变得有点僵硬。双方的教练在擂台下为他们大声喊着战术,双方你来我往,拳来腿往,然而有威胁性的击打并不多。 锣声响起,第一回合很快结束了。快节奏的舞曲就像一颗罩住整个酒吧的巨大心脏在激烈地跳动。两个拳手慢慢朝擂台边角处的休息区走去。双方的场边教练一听到铃声响起,便手脚并用,沿着搭在擂台下的简易阶梯爬上擂台,猫腰钻进擂台。 王刚的教练拿起搭在擂台的围绳上的白毛巾,利索地帮王刚擦去头上和脸上的汗水,将一瓶矿泉水浇洒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揉搓按摩着他的肩膀、手臂和大腿,凑在他的耳边大声向他讲解着战术。 第二回合开始了,唐龙掏出手机,站在擂台下拍摄着视频。空气中弥漫的尼古丁钻进拳手们的肺里,让他们更加兴奋和勇猛,似乎忘记了拳头和鞭腿撞击在身上激起的疼痛。 王刚敢打敢拼,气势和斗志都比对手要好,全场压着对手打,而对手只能采取防守反击式的战术,边打边躲。 “加油,ko他,尖叫在哪里?”dj在擂台旁怒吼着。 在酒精的刺激和dj的鼓动下,四周的观众,就像在罗马竞技场上看斯巴达克斯勇士生死决斗般兴奋地欢呼起来。 比赛进行到一分零八秒时,王刚抓到对手的防守漏洞,左手一个击腹拳,撞击在对手的右肋上,蓝方拳手嘭地扑倒在擂台上——岔气了。酒吧里,掌声、呼喊声、口哨声交织在一起,涌向胜利者。主裁一把推开冲到蓝方拳手身前的王刚,开始对蓝方拳手读秒,蓝方拳手用左拳捂着右肋,右拳撑在擂台上,蜷缩着身体,埋着脑袋,跪在擂台上,他想站起来,但肝部疼痛难忍,他最终没能站起来。十秒时间已过,主裁判摆摆手,示意比赛结束。 “医护——医护——医护在哪?”主持人喊道,用有些慌乱的目光扫视着酒吧。 场边的一个医护人员和蓝方拳手的教练马上冲进擂台,医护不断用手轻搓着那个拳手被打到的肋部,他的教练蹲在他的身前,关切地盯着他的脸。 王刚兴奋地向着主裁台举起双拳,使劲挥了两下,酒吧里的客人又为他送上了一阵阵欢呼。他回过头,看到被他击倒的对手依然躺在地上,于是走了过去,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他几句后,再走到擂台中间。有一些客人跑走到擂台下,举起手机对着王刚拍了起来。 蓝方拳手在医护人员的救护下,已无大碍,他站了起来,在主裁判的示意下,走到擂台中间,和王刚并排站在一起。主裁判站在他们中间,握着他们的手腕。 “下面宣判比赛结果。”主持人看了看擂台下工作人员递上来的场下的裁判们的判定书,微笑地说,“经过一致判定,红方拳手以ko获胜。” 酒吧里的拳赛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出于安全因素,对于规则把控较严,参加比赛的大部分是业余拳手和武术搏击爱好者,所以ko率并不高。而今晚,第一场比赛,便为客人奉献了一次精彩的ko,点燃酒吧气氛的同时,也让观众兴奋不已。 王刚走到蓝方拳手身前,和他拥抱致意。 “上面有请猜火车文化传播公司董事长范天雷先生为拳手颁奖。”主持人说。 主持人和主裁判退到擂台边,工作人员拉下擂台的围绳,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和刚才举牌的白素梅跨进了擂台,白素梅手上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个镀金奖杯和一个红包,红包里装着属于胜者的出场费。范天雷依次和两位拳手握过手后,双手举起奖杯,递给王刚,再将红包递给他,然后和两位拳手、举牌女郎一起合影留念。 王刚自豪地握着奖杯,另一手握起拳头摆着psoe,成为整个酒吧的焦点,享受着众人的膜拜。拍完照后,灯光切换,音乐响起,巫师灯旋转着,昏暗斑斓的灯光搅荡着迷离的音乐,为刚才的激烈比赛蒙上了一层失真的色彩,恰如一场倏忽即逝的白日梦。 在猜火车酒吧看完三场搏击比赛后,他们三人一起走出酒吧,相互道别后,方飞云搂着李菲儿走向一辆停在门口的出租车,唐龙望着他们坐的出租车跑远后,怅然走到停车场,开着自己的轻货车,朝家里奔去。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了,爸爸妈妈已经入睡,他轻手轻脚地洗了个澡,躺在了床上,楼顶鸽子的咕咕声和窗外的阵阵蛙鸣,显得特别刺耳,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第一章 鳖愤龙怒(5) 他想起了他的故乡——湖北省咸宁市桂花镇的大屋雷村。咸宁市是中国的“桂花之乡”,又被称为“温泉之都”和“嫦娥故里”,而桂花镇的桂花尤为出名,大屋雷村是桂花镇中的一个古村落,以祭月的民俗文化而闻名,每到农历八月份,村子里的金桂、银桂、丹桂、铁桂、四季桂、月桂等各个品种几百万株桂树灿然开放,香波浩渺,醉人心魂。村子里铺设了宽阔的柏油马路,马路下的溪流淙淙流向远方。远远望去,村庄里盖着黑瓦的老屋和祠堂在碧绿的波浪中若隐若现。 村口的山坡上建有一座吴主庙,石质门框左右阳刻一副对联:“进门皆有福福萌儿孙能报国,举目可寻训训贻善德以承宗”,主神殿供奉着吴主孙权,手持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泽被江东”。威严的神像左右摆放着周瑜、鲁肃、黄盖、程普、陆逊等部将牌位,建庙以来,香火不断。 在大屋雷村里,有一个很大的池塘,叫月塘。他家就在月塘旁边,正对着巍然耸立的正道山。 正道山是湘鄂赣最高山脉幕阜山脉的支脉,站在正道山顶端,能望见同为幕阜山脉的道教名山——位于通山县的九宫山。正道山最引人入胜的是三大自然景观——温泉峡、樱花谷、吴悠湖。 从七岁起,他就离开了村庄里的那套连五瓦房,一直跟着唐强和金玉花生活在大屋雷村正道山的温泉峡里,温泉峡在正道山的山脚下,早在70年代就发现了三口泉眼。与咸宁市温泉谷的温泉旅游发展得红红火火相比,温泉峡的温泉因为大屋雷村部分村民的阻挠反对,并没有被旅游公司开发出来,但每年还是有将近二十多万的游客慕名而来。 而他家的温泉旅馆——温情时光,就建在温泉峡中。为了这家温泉旅馆,唐强没少朝大屋雷村和镇里的领导的家里跑。好在经过他的周旋,温情时光顺利建成营业。 游客进入温泉峡后,远远就能看见温情时光的飞檐稳脊、黑色琉璃瓦以及屋檐下的大红灯笼。旅馆主要提供住宿和饮食,饮食以咸宁土菜为主,比如:通山包坨、腊肉薯粉条、鄂南石鸡、宝塔肉、土泥鳅炖豆腐渣、鸡蛋麻花、三鲜千张皮、红菜苔炒腊肉、野藕龙骨吊锅…… 这些土菜里面,属于煎炒烧炸的菜肴,配上咸宁通山县杨芳林乡出产的具有三百年历史、采用古法手工酿制的杨房酱油来调味,鲜美浓香,十分开胃,吸引了很多回头客。 顺着温泉峡往前走,就到了樱花谷,樱花谷两边的山上长满了野生樱桃树,每到阳春三月,白色和粉红的樱花竞相开放,就像铺着厚厚的白色和粉红的春雪。春风吹过,雀鸟在树林里扑腾着翅膀,花瓣像雪片一样纷纷飞洒,野生兰花的幽香蓦地袭向人们的心房。 走到正道山的半山腰就可以看到吴悠湖,这是一个可以与咸宁市通山县九宫山的云中湖媲美的高山大湖,面积有八十亩,最深处约三十米左右,碧绿的湖水映照着蓝天、白云、绿树,让正道山充满了灵秀之气。 山顶空气湿润,常年雾气弥漫,山顶有一座比吴主庙略小的寺庙,庙里没有僧人,住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护林人,他叫卢祖六,和唐强的交情不错,经常下山跑到温情时光和唐强、林天一起喝用稻谷酿制的米酒、侃大山。 那时,温情时光的生意还不错,唐龙的爸爸唐强便请了村里的林天和石小青这对夫妇来旅馆帮忙,他们两家人的房子挨得很近,关系一直不错,为人处事很好,在镇子里没有人说他们闲话。唐强除了和林天负责厨房外,还负责开着那辆老掉牙的面包车去镇里和市中心区采购旅馆日常所需物资,接送唐龙和林嘉丽上下学。唐龙的妈妈金芳和石小青负责客房、餐厅和招待来客。随他们来到温情时光的还有他们的小女儿——林嘉丽,林嘉丽和唐龙同岁,都在桂花镇的柏墩中心小学读书,两人从小就是青梅竹马。 每天放学后,他们都会跑到厨房帮大人们洗碗、洗菜,或者和妈妈们一起打扫温情时光的卫生,做了一会家务,吃完晚饭后,两人便挤在一楼的小书房里做课外作业。书房里放着一个大书架、一张长方形的餐桌、几把椅子,这些家具是唐强请镇子里的木匠师傅专门用杉树木制作的,没有上油漆,只涂了一层清漆,裸露着浑然天成的木纹。窗外,是一颗有着百年树龄的古桑,古桑魁伟挺拔,枝繁叶茂。古桑旁边有一条山溪,贴着砂岩山壁欢腾着穿过温泉峡,流向山下,温泉峡的泉眼就在古桑对面的山壁裂隙之中。唐强将温泉眼凿大,塞入管子,将热气腾腾的温泉引入温情时光的池子里,建成了这个温泉旅馆。 星期六星期天的节假日,是温情时光游客较旺的时候,尽管如此,除了上午帮帮忙外,吃完中饭后,就是属于唐龙和林嘉丽的自由时光。他们漫山遍野撒着欢儿奔跑着,掏蜂窝、挖野菜、摘野果、寻野花、钓野鱼、浴山溪…… 那是六月中旬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大约两点左右的时候,正在午睡的唐龙被林嘉丽的拍门声惊醒了。 “阿龙,阿龙……”林嘉丽边拍门边喊。 “嗯——怎么啦?”唐龙迷迷糊糊地问。 “起来啦,懒猪。” “起来干嘛?” “窗外的桑葚熟了,去摘了吃啊!” “真的吗?”唐龙顿时来了精神。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自己拉开窗纱看看就知道了。”林嘉丽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的,你等等我。” “快点,再不去摘,过几天就被游客摘光啦。” 唐龙掀开搭在肚子上的被单,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趿拉着拖鞋打开了房门。门外,留着齐刘海、披着长发的林嘉丽正睁大溢满笑意的眼睛望着他,她头上戴着一个淡蓝色的发箍,发箍上有一只红色蝴蝶结,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和粉红色的凉鞋。那身连衣裙是她在前天过九岁生日时,唐强送给她的礼物。看到唐龙出来了,林嘉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领着他快步往外走。 当他们走出温情时光的大门,来到院子里时,正在拖地的唐强瞅见了这两个瘦小的身影,于是问他们: “你们干嘛去?” “摘桑葚。”唐龙头也不回地答道。 “桑树很高,小点心。” “知道啦,爸!” 快走出院子时,唐龙回头看了看唐强,他看到唐强正在皱着眉头看着他们的身影,唐强身后是林嘉丽的妈妈石小青,石小青扎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盆青翠的藜蒿。她看到唐龙的目光后,朝这两道粘在一起的身影笑了笑。 他们从温情时光正门绕到桑树下,碧绿的古桑上,星星点点的桑葚红黑相加,个头饱满,汁液欲滴,小鸟在树顶上唱个不停,蓝色的树荫在小溪上颤动着,夏风拂过,熟透的桑果掉落在小溪中,引来野鱼群的追逐。林嘉丽递给唐龙一个折成正方形的白色塑料袋,唐龙脱下鞋子,在林嘉丽的仰视下,利索地爬上了桑树,从裤兜里摸出塑料袋,将它打开,挂在树枝上,看准黑色的桑葚,边摘边吃。 “唐龙,味道怎么样?好吃吗?”林嘉丽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问。 “有甜的,酸的,也有甜包酸的,好吃。” “赶紧摘,别光顾着吃啊!”林嘉丽看着唐龙咀嚼着桑葚,鲜红的汁液从嘴角流溢到下巴,一脸惬意的样子,有点恼了。 “好的,别急。”唐龙说。 他刚说完,就使劲儿摇了摇树枝,桑葚像一场黑色的冰雹雨一样砸了下来,劈头盖脸地打在林嘉丽的身上,林嘉丽啊地惊叫起来,赶紧抱着头蹲在地上,上身的白色t恤和下身的牛仔裤布满了红色的印儿,唐龙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啦?”有人推开温情时光二楼一间客房的窗户,探出头喊道。 唐龙和林嘉丽回头一看,是林嘉丽的妈妈石小青。 林嘉丽连忙回道:“没事儿,我们在闹着玩呢!” “树很高,你们小心点。” “知道了,妈!”林嘉丽点了点头。 石小青的头缩了回去,客房的窗户随之关上。唐龙一边用口哨吹奏着《孤独的牧羊人》,一边飞快地摘着桑葚,很快就摘了大半袋子。从树上溜下来后,唐龙将桑葚递给满脸欢笑的林嘉丽,两人开心地吃着桑葚,快步向吴悠湖走去。 山路像长蛇一样没进树丛,为他们指引着方向。路面上落满了不知名的花瓣,唧蛉子和知了你唱我和,欢闹不停,四周的树丛里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这股生命力的脉搏和他们身上的脉搏的韵律完美合一。 他们顺着山路,慢慢走到吴悠湖畔,坐在草丛中,身前两三米处就是微微荡漾的湖水。无数红蜻蜓在湖面上飞来舞去,煞是动人。不一会儿,大半袋桑葚已被他们吃完了。正是下午四点半左右时的光景,吴悠湖像一只深邃的绿眼睛一样望着天空,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湖边茂密的草丛里,散布着几只嚼食的白色山羊,有一只公羊看到唐龙和林嘉丽走过来,抬起头,朝他们友好地咩咩叫了几声后,继续低头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嫩草尖。 这几只羊是护林人卢祖六养的,他从来不管这些羊,任由它们在正道山漫游。每天天还没亮,这些羊就倾巢而出,四处觅食。到了黄昏时分,羊群会在公羊的带领下,慢慢回到破庙旁边的羊圈,让卢祖六非常省心。 和这些山羊接触的时间久了,它们渐渐和唐龙、林嘉丽熟络起来,有时候看到他们两人,这些山羊会慢慢走过来,任由唐龙和林嘉丽用手抚摸着它们。而唐龙和林嘉丽也乐于看到这些山羊,这让他们平静简单的生活多了一些欢乐,在他们的世界里,这些羊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童年伙伴。 林嘉丽迎着凉爽的山风,望着湖面上飞舞的红蜻蜓,用欢快清脆的声音唱起了日本民歌——《红蜻蜓》:“ 晚霞中的红蜻蜓, 你在哪里啊,童年时代遇到你, 那是哪一天? 提起小篮来到山上, 桑树绿如阴,采到桑果放进小篮, 难道是梦影? 十五岁的小姐姐, 嫁到远方,别了故乡久久不能回, 音信也渺茫。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 你在哪里啊,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红蜻蜓。” 这首民歌是林嘉丽的爸爸林天教林嘉丽唱的,他经常在闲暇时,坐在温情时光的院子里,一边望着山顶的夕阳,一边教林嘉丽和唐龙俩唱《红蜻蜓》。这首歌在国内流传很广,但歌词并不完整,“十五岁的小姐姐,嫁到远方,别了故乡久久不能回”——这一段一般都被剔除,只保留三段,但是林天教他们唱的是完整版本的《红蜻蜓》。 林天的嗓音低沉嘶哑,歌声里充满了沧桑,唐龙第一次听林天唱就记住了这首歌。 唱完一遍后,林嘉丽又接着唱第二遍,唐龙也跟着唱了起来,两个稚嫩的声音跟着红蜻蜓一起在吴悠湖上自由飞舞。 太阳躲在西方的云层里,从云朵的缝隙里射出的光束,愈加明亮耀眼。游客正在下山,森林里人声越来越少,终究变得一片寂静。唐龙拍了拍鼓鼓的肚子,躺在草丛上,微眯双眼,望着蓝色天空和漫游的白云,他的思绪也被云朵缠绕着,带到了遥远的地方。 林嘉丽用手拍了拍唐龙的手掌说:“唐龙,时候不早了,回家吧!” 唐龙瞬间回过神来,于是把手伸起来,微笑着说:“好的,走吧!” 林嘉丽站起来,紧握他的手掌,正要拉他起来的时候,唐龙用力一拽,林嘉丽马上滚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唐龙一个翻滚,压在林嘉丽的身上,林嘉丽伸出双手,想要推开唐龙,却被唐龙捉住手腕,按在草丛上。从小时候,他们第一次成为玩伴到现在,唐龙和性格有些野的林嘉丽不知道玩过多少次类似的在草地摔跤的游戏,但今天这次,却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唐龙看着身下的林嘉丽,林嘉丽睁大眼睛,正仰望着他,夕阳钻出云层,将湖水烧得通红,仿佛像滚烫的钢炉一样,都快沸腾了。夕阳将林嘉丽的脸庞染得绯红,越发美丽动人,唐龙怔怔地看了看林嘉丽的眼睛,她的眼睛像两个闪烁着金光的黑色湖泊,倒映着他的脸庞。 他俯下脸,那两个黑色的湖泊消失不见了,他抬起头,只在她的额头上看见一个透明的吻痕。于是他惊慌失措地爬起来,背对着她,沿着草地上的来路快步跑了起来。 “喂,等等我。”林嘉丽撅起粉嫩的嘴巴,有些生气地朝他的背影喊道。 第一章 鳖愤龙怒(6) 唐龙停下脚步,他的前面出现了三道身影——两个瘦高的男孩和一个胖胖的男孩,看上去像是十四五岁的初中生。他们甩着双手,大步踏着草丛,向正在吃草的山羊走去。平整的草丛很快就被他们踏出了一条绿色的道路。能看到蚱蜢和小青蛙在他们的脚下慌乱地扑腾逃窜。 他们随意扫了唐龙和林嘉丽几眼,但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捉住三只山羊,哈哈大笑地骑了上去。 “你看看他们,这不是乱来吗?”林嘉丽指着那三个男孩说。 “别管他们,我们赶紧回家吧!”唐龙说。 唐龙看了他们一眼,当他意识到他们中有一个人也正在望着他时,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望着逐渐变暗的树林。 但林嘉丽没有理会他的话,她朝着那三个男孩大喊: “你们在干嘛?那只母羊怀孕了,难道你们没看到吗?” “哈哈哈……哈哈哈……” 林嘉丽的喊声引来他们阵阵放肆的笑声。 林嘉丽气鼓鼓地走向他们,唐龙伸手试图捉住她的手腕,但被她甩了出去。于是,唐龙只得跟在林嘉丽的后面,硬着头皮走向那三个男孩。 “这是正道山护林人卢祖六叔叔的羊,那只母羊已经怀孕四个月了,祖六叔叔说它至少怀着六只羊崽,你看看,它的肚子鼓鼓的,你怎能骑在它身上?”林嘉丽有些生气地指着胖男孩胯下的母羊说。 那个胖男孩没有回应林嘉丽,但也没有终止这个游戏。他看着走到他们面前的唐龙和林嘉丽,然后小声和另外两个男孩子叽咕了两句,三个人继续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胖男孩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t恤上印着一个白色的狼头,狼举头号叫着,露出一嘴锋利的牙齿。他至少有70公斤重,的脸圆得像个足球。他跨下的母羊望着唐龙和林嘉丽,在他的肥臀下发出阵阵哀鸣。那只稍显强壮的领头公羊望着母羊,想冲到母羊身边来,但是背上那个戴着黑色洋基棒球帽的男孩用双脚夹住了它的肚子,牢牢地攥紧了它的两只羊角,这样折腾了两次后,它明白斗不过背上的人类,于是站在原地,无奈地朝公羊叫唤着。 “我们就爱骑母羊,你管得着吗?”那个戴着黑色纽约扬基棒球帽的瘦高男孩扬起下巴,睥睨着林嘉丽说,“小胖,下来。” 胖男孩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从羊背上移开他硕大的屁股。 “你要干嘛?”林嘉丽问。 “有你什么事?我爱干嘛就干嘛!”棒球帽男孩说。 母羊摆脱了小胖的控制后,连忙向山顶的那个方向跑去。 “哈哈,石头出马,”另外那个扎着蓝色防汗发带、穿着一身球衣、脸庞晒得黑黑的瘦高男孩笑着说,“好戏要上演了。” 那个叫石头的男孩撒开步子,向母羊追去,母羊怀着崽,毕竟跑不快,很快就被石头追上了。石头用双掌紧紧揪住母羊的双耳,母羊咩咩叫着,甩着头想要挣脱石头的双掌,但是石头的力气很大,怎么也挣不脱,石头半蹲下来,右手搂住山羊的脖子,将山羊紧紧箍住,然后直起身子用臂弯将山羊提起来,腰一扭,右臂一抡,将山羊狠狠摔在地上,还没等山羊爬起来,他便猛的一脚踢在山羊鼓鼓的肚子上,母羊惨叫了两声,然后站起来,继续朝山顶的方向慢慢走去。 “厉害,石头,这两年在武馆真没白练。”小胖在一旁鼓起了掌,问那个扎着蓝色发带的男孩,“飞飞,你不去玩玩?” “哈哈,当然想体验一番,太有趣了。”叫飞飞的男孩子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虐待动物会有报应的。”林嘉丽愤怒地望着小胖和飞飞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林子清喜欢说的一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嘉丽也学会了,树林深处,猫头鹰在呜……呜……呜……地哭着,晚风拂过,月亮这柄银色的镰刀,在湖水里晃动着,蓝色的血液在无忧湖里涌动,唐龙感到脚在发抖。 “你诅咒我们?”飞飞问。 “瞧瞧你们干的好事,你们不该被诅咒吗?”林嘉丽反问。 飞飞看着走过来的石头说:“石头,这两个家伙诅咒我们。” “是吗?看来,我们可以玩新游戏了。”石头走到飞飞和小胖面前,看着唐龙和林嘉丽说。 “什么新游戏?”小胖笑着问,“刺激吗?” “我们来骑这只公羊和母羊好不好?”石头指了指唐龙和林嘉丽说。 飞飞拍了拍手掌说:“好,这个主意真不赖。” 小胖笑得更加刺耳了。 “我们是人,不是畜生,你们才是。”林嘉丽怒不可遏地说。 唐龙扯了扯林嘉丽的衣服,小声地说:“走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 “回家,往哪里走?”石头走过来推了唐龙一把说,“我们还没过完瘾,你们就想回家?” 唐龙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他抬头望着石头,他比自己高一个头,脸庞晒得黑黑的,虽然天色已暗,但是他嘴唇上的那圈黑色的绒毛仍能清晰可见。他的两块像乒乓球拍一样的胸肌从t恤里凸显出现,手臂很粗很长。 “看什么看?”石头一巴掌扇过来,“欠揍对吧?” 唐龙的左脸火辣辣地燃烧了起来,由于紧张,心儿狂跳不止,呼吸也变得急促记起来。他攥紧拳头,想一拳打过去,但是他犹豫了,对方有三个人,而且个个比他高大强壮。如果他还击,肯定会被暴揍一顿,唐强曾经多次跟他说过,要做一个好孩子,不要惹事生非,忍一时风平浪静。 “想打我?打呀!你打呀!”石头向前一步贴近他,低下头,用额头顶着唐龙的额头,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说,“废柴,谅你也没这个胆。” “你想干嘛?”林嘉丽快步走过来,奋力将石头推开,挡在唐龙的身前。 “喔!公羊被阉割了,没有一点用处,”石头转头看了看他旁边的两个伙伴说,“母羊开始发威了,你们还站着那里干嘛?捉住她,我们先来骑骑这只母羊。” 飞飞和小胖马上走了过来,飞飞一把将林嘉丽推倒在地,唐龙慌忙跑到林嘉丽身旁,弯腰扶林嘉丽,却被石头一脚蹬倒在地。唐龙打了个翻滚后爬起来,看到飞飞用左手揪住林嘉丽的头发,右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牢牢按在地上。林嘉丽用手使劲去掰她脖子上的那只手掌,但怎么也掰不开,她哭了,呜呜地哭着,纤长的双腿无可奈何地挣扎着,弹动着。 林嘉丽的哭声像匕首一样狠狠扎在他的心里,唐龙想再次冲过去,但人高马大的小胖张开双山挡在了他的身前,不让他靠近林嘉丽。他往左移,小胖跟着他的步伐往左移,往右移,小胖马上移到右边挡住他,如影随形,不让他突破防线。他用手去推小胖,但是他纹丝不动,就像山顶破庙里的那口巨钟。徒劳地推了两次后,激起了小胖的怒火,小胖向前一步,用臂弯勒住他的脖子,顺势一带,再快速松开手臂,唐龙被小胖狠狠摔在地上,滚了几个翻滚,一只脚探进湖水里,差点整个人都滚进了吴悠湖。 石头褪下运动裤,扑到林嘉丽的身上,撩起她的白裙,捉住她的两只手腕死死按在地上。林嘉丽呜呜的哭声变成了哀嚎。 石头褪下三角裤,露出精光的屁股,扭过头望着唐龙,冷笑地说:“你要来试试吗?废柴,等我们三人骑过后,就轮到你玩了。” 唐龙爬起来,垂着双手,背对着他们,默默望着脚下的吴悠湖,吴悠湖这只幽深的巨大独眼,也在默默地凝视着他。这只独眼像镜子一样倒映着他,将他的身影拉得狭长,他看到另一个自己,奇丑无比,面目可憎,像一只阴森恐怖的怪物。一阵风拂过,他看到怪物张牙舞爪,向他扑过来,似乎要将他拖下吴悠湖。他浑身颤抖,然后转过身,慌不择路地向着来路跑去,向着温泉旅馆跑去,向着林嘉丽的哭喊声渐渐消失的地方跑去,向着黄昏寂静阴暗的怀抱跑去。 一弯银白的月亮,像一把锋利的弯刀一样切割着夜空的心脏,蓝色的血液汩汩流淌着,溢满了整个吴悠湖。山顶上的破庙溢出了一点金黄色的灯光,公羊正带着羊群朝灯光走去,它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永远也不会成为迷途的羔羊。然而,唐龙却迷失了,永远迷失在正道山。 当唐龙回想起九岁那年发生的这一切时,不禁扯起被子捂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不一会儿,滚落的泪珠就把床单打湿了。 第二章 龙游浅滩(1) 11月的深圳,天气渐渐转凉,正是一年最舒适的时节,位于深圳南山区后海湾的深圳大学里弥漫着树木的芳香和野草的腥味,小鸟的歌声穿过斑驳的树荫,消失在宽阔干净的道路尽头。秋风拂过,将淡淡的海潮味和淡淡的鱼腥味洒在宁静的校园里。文山湖畔、杜鹃山上的勒杜鹃开得正旺,团团簇簇的,引来了很多游人前来赏花。唐龙背着黑色背包,踩着斑驳的树荫快步走向文科楼,今天上午十点有一节现当代文学课。 来到深圳大学两个多月后,尽管唐龙依然会时不时地把深大和武大放在一起默默对比,为无缘武大而感到难过,但毕竟也适应了深大的文化和学习环境,而不适应又能怎么样呢?他当初不敢违抗父母的意志,在高考志愿上填报心仪的武大,就得接受命运的安排。 “唐龙。” 唐龙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和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他回过头,看到穿着白色t恤的方飞云正跨在一辆白色捷安特山地自行车上望着他。 “嗨!方飞云。”唐龙向他挥了挥手。 “昨晚从猜火车回去睡好了吗?” “还行,你呢?” “两个人折腾到凌晨两三点,一个字——累,对了,”方飞云打了个哈欠说,“《银桦》杂志正在征稿,你可以投稿。” “我很少投稿,写诗一般都是取悦自己。” “不要埋没才华,要多展示一下自己。” “得了吧,别取笑我了,我有啥才华啊!”唐龙笑着说, “白素梅也喜欢诗歌,杂志上经常会刊登她的诗歌。” “是吗?” “是的,人家是真正的才貌双全,喜欢她的人简直从后海排到了前海。” “有机会我把你拉进文学社微信群,在群里可以和大家交流一下。” “谢谢你。” 唐龙和推着自行车的方飞云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了教学楼下。距上课只有五分钟了,他朝们小跑上楼,教室里面坐满了人,只在最后两排有几个空位,来的大部分是汉语言文学系的同学,也有一些其他系的学生,教室里面的人用齐刷刷的目光望着他和方飞云,他低着头,右手拽住胸前的背包带,跟在方飞云背后赶紧朝里走去。 这节选修课是《新派武侠小说研究》,主讲老师是中文系的孙宇教授,他是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职业作家,同时也是深圳大学的客座教授,研究新派武侠小说多年,在新派武侠小说研究这个领域里有不小的名气。 整个课程,孙宇老师先从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开始讲,然后讲梁羽生、金庸、古龙、温瑞安、王度庐、黄易、萧逸、卧龙生……而今天,孙宇老师讲的课程主题是《武侠小说中的“江湖”概念》: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江湖,是武侠小说中出现频率非常高的一个词语,看过一些武侠小说或是武侠电影的人,应该对这个词语耳熟能详。这个词儿最早出现在于《庄子·大宗师》中:“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在庄子的散文里,江湖指的是自然地理概念上的江湖河泊。后来,‘江湖’的词义发生变化,成了远离朝廷与统治阶层的民间地带和文人士大夫的精神家园,所以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写到范蠡助勾践完成复仇大业后,急流勇退,‘乘扁舟泛于江湖。’到唐代时,‘江湖’逐渐演变成武侠小说作家普遍认同的特殊符号、文化概念。最早出现在唐代李功佐的《谢小娥传》中。《谢小娥传》中写道,‘小娥父蓄巨产,隐名商贾间,常与段婿同舟货,往来江湖……’” 下课后,唐龙和方飞云一起走下教学楼,准备去餐厅吃饭,在教学楼门口,他们看见了白素梅。白素梅正和一个瘦高的男生在一起,那个男生身高约一米八二,块头很大,皮肤白皙,穿着黑色皮夹克,黑色窄腿牛仔裤,黑色皮靴,左腕戴着一条铂金镶钻手链。 白素梅看到方飞云后,撇下那个男生走了过来。她背着一个黑色小背包,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碎花小短裙,外面罩着一件牛仔外套,脚上穿着一双黑色低跟皮靴。 “嗨,白素梅。”方飞云看到白素梅向他们走来,主动和她打招呼。 “嗨,方飞云。” “这是我的室友,唐龙。”方飞云向白素梅介绍唐龙。 “很高兴认识你。”白素梅说。 “我也是。”唐龙看了白素梅一眼,当他看到白素梅描着眼线的双眼正在注视着他,马上低下了头。 “唐龙也是文青一枚,喜欢写作,我可以把他拉进银桦文学社微信群吗?”方飞云问白素梅。 “当然可以!欢迎你们多参加文学社的活动,多向《银桦》杂志投稿。” “好的,我们会的。”方飞云说。 “素梅,我们走吧!”不远处那个瘦高的男生有些不耐烦地对白素梅喊道。 白素梅回过头,举起右手朝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向方飞云和唐龙道别后,走到那个瘦高的男生身边,两人钻进路边的一辆红色保时捷跑车,车子疾驰而过,很快就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中午,唐龙和方飞云一起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方飞云把唐龙拉进了银桦文学社微信群,微信群里有一百多人。唐龙进群后,向白素梅发送了添加好友的请求。一点钟,他躺在宿舍的铁架子床上午休时,白素梅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他想起白素梅邀请他投稿的事情,于是点开白素梅的微信,给她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三秒钟后,白素梅就回了他。 白素梅:你好。 唐龙: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之前写了一首诗歌,想发给你看看,烦请指正。 白素梅:指正不敢,相互交流学习吧。 唐龙:谢谢你。 白素梅:不客气,欢迎加入我们文学社。 文字后面是一朵玫瑰花和三个笑脸的表情。 唐龙:昨晚在猜火车看到你了,你很棒。 唐龙回了她三朵玫瑰。 白素梅:哦哦,是吗?喜欢看搏击比赛? 唐龙:是的,我和方飞云就是为了看比赛才去猜火车。 白素梅:那里经常有搏击比赛。下次在酒吧看到我记得不要不打招呼就走了。 唐龙:好的,一定。 聊了一会儿后,唐龙在手机的文件夹上找到那首诗歌,打开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发到白素梅的微信上。 12月底的一个星期五下午,唐龙没课,他想读会儿书就回家,便于星期六和星期天一大早起床送啤酒给各大酒吧。他来到图书馆,找到切-格瓦拉的写的《摩托日记》看了起来。切是他从小就喜欢的英雄人物,他非常向往切和他的朋友阿尔伯托骑着大力神摩托车遨游整个南美洲的非凡经历。 他看得正出神的时候,有人用手指在他的左肩点了一下,他将头扭向左边,没有看到人影,再转向右边,看到了笑吟吟的白素梅。 “嗨!”他举起右掌向她打招呼。 “有空吗?我想跟你聊聊。”白素梅说。 “在图书馆?”唐龙看了看四周阅读的人群。 “不,我们去文山湖吧!” “文山湖?好啊!”唐龙欣然而应。 文山湖是赏景、休闲、锻炼的好去处,更是情侣约会的圣地。然而,唐龙很少去文山湖,他非常喜欢文山湖的美景,但他不喜欢孤零零一个人在文山湖溜达,而在深圳大学,除了方飞云,他几乎没有男性朋友,而就算方飞云丢下他的女朋友陪他去文山湖,他也会婉言拒绝,两个大男人在文山湖晃荡,他觉得怪不自在的。 而今天,有美女约他去文山湖,他怎么不会怦然心动呢? 文山湖畔游玩的人很多,小鸟、秋虫的鸣声与游人的脚步声、低语声交织在一起,在湖面上飘荡。他们肩并肩,向前自由漫步。 “还记得你投给我的那首诗吗?”白素梅问。 “记得。”唐龙说。 “已经在杂志发表了。” “是吗?”唐龙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白素梅,又惊又喜。 这是他的作品第一次在刊物上发表。 白素梅取下黑色的安踏背包,从里面小心拿出一本《银桦》杂志,递给唐龙。 唐龙翻开封面,在目录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在诗路历程这个专栏里,他看到唐龙这两个小小的黑色楷字,安安静静地和其他几个校园诗人的名字整齐地排成一列。他按照页码翻开书页,找到了自己的那首诗歌: 秋天的风 唐龙 在炎热的阳光中,秋天的风, 像金色的燕子一般掠过莲花山, 山路两边的珊瑚树碧波荡漾。 我感到茫然:这就是我深爱的秋天? 为什么黄叶不再像往年一样, 带着诚挚的问候敲响我的心门? 为什么人潮之中的那些年轻身影, 像苍白的幽灵一样孤独而忧伤? 是的,这是南方深圳,不是我的故乡, 我多么想回到故乡的怀抱之中。 在深圳那带着海腥的秋风里, 我闻到了故乡土地散发出的清香, 我看到,在流着金色眼泪的大白杨下, 在滚向天边的黄澄澄的稻浪中,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衰老的身影, 戴着大草帽,迈着蹒跚的脚步, 越走越远,被稻香和火焰所埋葬。 “谢谢你,白素梅……”唐龙喃喃道,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激动得有些无语伦次。 第二章 龙游浅滩(2) “不客气,诗写得不错,一字没改,文学社的编辑都很喜欢这首抒写乡愁的诗歌。” 当他将这首诗歌发给她时,并没有抱多大希望,这只是灵光一闪之际,随手写下的诗歌,他并不知好坏,也不想发给别人让别人对他的诗歌指指点点。他写诗时,从不拘泥于形式,他只喜欢用通俗简单的语言去倾诉心声。他梦想过自己的诗歌变成铅字躺在报纸杂志上的那一天的到来,但他没有刻意去寻求这样的结果,他有点不太在乎,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诗歌能得到别人的认可。而现在,他梦想成真了。 “过奖啦!” “听方飞云说,你的梦想是成为作家?” 唐龙犹豫了一下,把投在白素梅脸上的目光移向文山湖的中央,那儿,蓝色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碧绿的树丛,被秋风的利爪撕成了碎片。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白素梅真正的答案,作家这个词很容易让人想起穷酸的书生形象,它是一个在很多人看起来有点可笑没有什么前途的职业,面对白素梅时,他有些羞于启齿。但白素梅是文学社的社长,虽然她的人生梦想不一定是成为作家,但至少也不会讨厌作家吧!于是他坚定了内心的想法,重新将目光移回来,看了看白素梅说:“是的,这是我最初的梦想,一直都没变过。” “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写作,你一定会成为大作家的,加油!” “谢谢,希望如此……” “喏,特别是这一句,我非常喜欢。”白素梅靠近他,将脸贴了过来,用纤长的食指划着“在流着金色眼泪的大白杨下”这句诗说,“色彩绚烂,意象鲜明,散发着淡淡的忧伤。” “是吗?你喜欢就好……”唐龙说。 他鼓起勇气,抬起头,趁她还在低着头默读诗歌时,就像欣赏艺术品一样仔细地凝视着她。她就在他的眼前,她的长发,她的眉毛,她的双眼,她高高的鼻子,她红润的嘴唇,她高耸的胸脯,就像一场美丽的幻梦一样展现在他的面前,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以至于从她头上垂下来的几根发丝,在他的脸上摇晃着,撩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从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桂花香水味,这是故乡的味道,这是妈妈的味道,这是林嘉丽的味道。在种满桂花盛产桂花香水的桂花镇,几乎家家户户的女性,无论是家庭主妇,还是妙龄少女,都会在身上喷洒这种桂花香水。然而,如果你仔细去分辨品味,会发现每个人的体味都不一样,同样的桂花香水,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和体味混合交融后,再散发出来的桂花香水味,会发生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调香师,或者是像唐龙这样从小便闻着桂花香和桂花香水味长大的人,是很难分辨出香水的这种细微变化。 然而,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无论是母亲,还是林嘉丽或者白素梅,从她们身上散发出的桂花的香水味,似乎完全相同,,都是在桂花的浓郁芳馨之中,带着淡淡的熟透的杏子一样的甜香味,这种味道将这三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完好地融合在一起,让他意乱神迷,恍若隔世。 “真有趣,你们在拍拖吗?”从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个声音就像一辆快要报废的火车一样慢悠悠地在空气里穿行,里面夹杂着嘲弄、不解、怒火,唐龙和白素梅转过身,看到一个脸上化着妆、穿着黑色t恤,穿着窄腿牛宅裤和黑色高帮皮靴的高个子男生站在他们身后。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低着头,眼睛呈四十五度角,犀利的目光自下往上盯着他们,他左耳垂打着两个钻石耳钉,闪闪发亮。他身后跟着三个高大的男生。 白素梅看到他,脸刷地变了颜色,泛起了红晕。 “你想多了,这是中文系的同学,我们在讨论银桦文学社最新一期刊物中他写的诗歌。”白素梅将《银桦》杂志合上。 “怪我眼睛不好,看走眼了。”他走到他们面前说。 “我叫东方洲,白素梅的男朋友。”他向唐龙伸来手掌。 “我叫唐龙。”唐龙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哦哦,我对你有印象,我有几次在华侨城暗夜酒吧里见过你,那家酒吧是我们家开的。”东方洲说。 唐龙沉默不语,全身神经像弓弦一样紧绷了起来。暗夜酒吧是福德堡啤酒公司的客户之一,他经常去那里送啤酒。 “那时你正往酒吧里搬送啤酒,很荣幸在文山湖这么一个浪漫的地方遇见深大唯一的送酒工。”东方洲边说边向那三个男生看去。 他们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 “东方洲,你在说什么?”白素梅提高声调,有些生气地问。 “没说什么,我只是不懂你怎么和一个从乡下来的送酒工聊得这么来?” 唐龙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东方洲,他低着头,感到脸在燃烧。他出生于一个贫穷偏僻的村镇,这是他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从他离开桂花镇中学,考到咸宁市第一高中——鄂南高中起,他就紧闭心门,羞于在同学们面前提起他的家乡和出生,也因为他的出生,他始终无法融入到他的同学里面去,一直被那些城市里的同学们视为一个性格内向、永不合群、埋头苦读的书呆子。 “深圳是一个兼容并包的移民城市,请收回你那深圳原住民的优越感,把偏执狭隘的地域观念丢到一边。”白素梅直视着东方洲,没好气地说。 “这么护他,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谈论诗歌了?” “你说呢?” “可以给我看看他写的诗歌吗?” “当然。”白素梅将诗歌递给他说。 白素梅将《银桦》的目录翻开,找到唐龙写的那首诗,再按照页码把诗歌翻出来,然后递给东方洲。 唐龙有些紧张不安,他不知道东方洲会怎样评价他的诗歌。他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他不甘心和白素梅漫步湖畔的美妙时光就这样结束,而且他认为两人讨论文学诗歌,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看到东方洲出现就离开,反而更会让他误会他和白素梅之间的关系。 “啧啧,好诗,写得真棒。”东方洲赞叹道。 “过奖了。”唐龙说。 只听到哧的一声,东方洲将唐龙写的《秋天的风》这首诗撕了下来,揉成一团,丢在了路边的草地上。 唐龙吃惊地开着东方洲的举动,白素梅气得发疯。当东方洲将那首揉成纸团的诗歌踢给和他一起来的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三个男生时,白素梅再也忍不住了,她夺过东方洲手里的杂志,砰地扇在东方洲的头上。 “真舒服。”东方洲看了看白素梅,耸耸肩说。 “东方洲,你有时让人很失望。”白素梅摇着头说。 “真是一首好诗歌,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东方洲摇摇头自言自语说。“写得再好不还是一个从乡下来的送酒工?” 他那三个同学中的一个将纸团踢回来后,他走上去,一脚将纸团踩扁,用脚尖使劲揉搓着,像揉搓着面团。 “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正常一点?”白素梅瞪着他说。 “我在说什么?他的底我都摸清了。八年以前,他爸爸就在开车为暗夜酒吧送啤酒,八年后,他子承父业,开着他爸爸的那辆破货车,继续送啤酒,你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泡在一起?就因为他会写几首烂诗?看来我得向这位大诗人学习一下怎么写诗歌了。” “东方洲,你给我听好了,他来自哪里他爸爸以及他做什么工作,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和他是朋友、文友,我们在一起交流文学,没有你说的那么复杂,你别乱说。” “是吗?只是文友?你不要把所有人当傻子。” “是你让你自己变成了傻子。” “我愚蠢,我弱智,你看看这只呆头鹅,我至少比他强多了。” 东方洲都点到了自己的头上,唐龙感觉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用力稳了稳颤抖的双腿,望着东方洲说:“大家都是平等的,你不能侮辱我的人格。” “在这个世界除了我爸爸,没人告诉我不能去做什么。也许你认为你的人格高贵如诗歌,可在我眼里,它卑贱如这团废纸。”唐龙说。 他又开始用右脚的鞋尖用力揉搓着唐龙那首蜷缩在纸团的诗歌,很快,那个纸团变成了像饼干一样的椭圆形的扁薄纸片儿。 虽然唐龙有意识地用力去控制自己的双腿,但是双腿还是不争气地抖动着,不,不止是双腿,他的嘴唇,他的双手,甚至他的心脏都在颤抖着。他知道这种紧张恐惧的囧相无法逃脱东方洲的双眼,可是他根本抑制不住,越是有意识地去抑制,越加紧张不安。 “我从不认为自己的人格很高贵,正如……正如我从不认为你的人格很低贱一样。” “婊子养的,你在说什么?你敢用反话讽刺我低贱?”东方洲猛地窜到他的面前,用手指遥戳他的额头,怒视他的眼睛,“信不信我揍你一顿?”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龙看着他。 “够了,东方洲,你今天吃错了药,赶紧回去!”白素梅怒喝道。 “你给我闭嘴。”东方洲向白素梅吼了回去,然后又扭头转向瞪着唐龙,向前紧逼一步,“那你是什么意思?你除了能耍耍笔杆子,耍耍嘴皮子,送送啤酒,还能有什么用,废柴?” 废柴这个词像一颗子弹一样射进他的心里,他感到一阵疼痛从心灵深处传来,这个词把他带到了正道山吴悠湖畔,带到了那个让人绝望的黄昏,带到了林嘉丽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当中。他想一拳打向东方洲的嘴巴,用拳头惩罚他,让他闭上不断嘲讽和折磨他的嘴巴,但是他不敢向他挥拳,愤怒加剧了他紧张的情绪,但并没有给他以勇气,他空有一副高大的骨架,空有发达的肌肉,骨架和肌肉包裹着的却是一颗脆弱胆怯的心儿。 他清楚记得,在九岁之前,他调皮捣蛋,经常和村里的小孩子打架扯皮,但是九岁以后,他的人生被那三个恶魔一般的少年改变了,他们打倒了他的身体,也打倒了寄居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他。从此,他就像掉了魂儿一般,面对他人的挑衅、嘲讽、谩骂甚至殴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和忍受。 第二章 龙游浅滩(3) 唐龙和东方洲两人站在一起,身高一米七六的东方洲明显比他瘦上很多,估计体重只在七十公斤左右,而一米八二的唐龙从小跟着父母、爷爷奶奶在乡村劳作,来深圳后,送了几个月啤酒,再加上平时经常跑步锻炼,身体更加强壮结实。但是在气势汹汹的东方洲面前,他完全不觉得强壮的身体能使他在这场对峙中有什么优势,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利用自己身体上的优势来赢得这场对峙。 唐龙的身体已经无法服从他的意志了,他只知道一个劲儿簌簌发抖,将他的紧张不安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东方洲和白素梅的目光里。他只盼着东方洲早点离开文山湖,或者,白素梅将他劝离文山湖,从而让自己早点解脱出来。一连串的嘲弄侮辱,让他的大脑弥漫着一片灰白色的茫然,他深深地陷入到了无奈、自卑、绝望的泥淖之中。 东方洲向他紧逼过来,左脚迈出一步,旋即拖着右脚,紧跟上来。唐龙慌忙向后退去,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是不是想打我?动手啊,快点动手!”东方洲又用手戳向他的额头。 东方洲的手指将一股玫瑰香水味带到了他的鼻腔之中,让他感到恶心想吐。 这一次,东方洲的食指结结实实地戳到了唐龙的额头,他默默地摆了一下头,躲开了东方洲的手指。 “废柴,看你牛高马大,一丁点用处都没有,让你打都不敢打。”东方洲猛地推了他一把,摇了摇头冷笑着说。 唐龙被推得退了两步。又一次听到废柴这个词儿,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他也实在没法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窝囊下去,于是,作为回应或者反抗,他伸出手轻轻推了东方洲一把。 他刚推完东方洲,手还没有收回去,东方洲便用左手捉住他的右手手腕,然后肩膀往右一晃,一个小勾拳击在他的左肋,东方洲出拳的速度很快,精准度很高,出拳的速度越快,爆发出的力量越大,东方洲的拳头穿透了他结实的腹肌,狠狠撞击着他柔软的肝,他瞬间就岔气了。 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东方洲的右手像蛇一样敏捷地绕到他的脖子上,侧过身子,用屁股顶住他腹部,右肩向左一转,将他狠狠摔在了草地上。 唐龙晕乎乎地躺在草地上,被击打的左肋刺痛难忍,几乎难以呼吸,背部则传来一阵阵钝痛,在着地的那一瞬,他感到五脏六腑都快被震荡出胸腔了。他望着天空,天空的云朵像花滑运动员一样地旋转着,然后他看到了白素梅惊慌失措的脸庞。 “你没事吧?”白素梅蹲在唐龙身边,手足无措。 “没事。”他说。 他尽量放松身体,在草地上躺了几十秒后,向左侧起身子,用左手的肘部和右手手撑住地面,跪在草地上费力地向前爬了几步,捡起东方洲身后的那团纸片儿,紧紧攥在手上,然后在白素梅的注视下慢慢爬了起来。 “我……我先回宿舍了……”他看了看白素梅,将那团沾满污泥的薄纸片儿放进裤袋里,低下头说。 “你没事吧?我们一起走。”白素梅走到唐龙身边关切地看着他的脸说。 “给我站住。”东方洲怒吼道。 他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他已经不再全身颤抖了,最紧张恐惧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他已经释然放松了许多。反正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东方洲打一顿。刚才他已经挨了一下子,再挨几下,也不会太在乎了,他只希望东方洲不要再纠缠自己,快点放他回宿舍。 白素梅听到东方洲的吼声,转身快步走到东方洲的面前,啪地一巴掌铲在他的脸上。 “当你打人的时候,你是否想过被人打是什么感受?”白素梅直视着他的眼睛说。 东方洲怔了怔,他没想到白素梅会铲他一巴掌,他睁大眼睛望着白素梅,眼里似乎有泪花在闪烁,他偏过头看了看唐龙,眨了眨眼睛,再把目光投向唐龙身后的人群,然后回过头,重新望向白素梅,微微一笑道:“当雄鹰用凌厉的爪子撕碎兔子的时候,它为什么要去想兔子是什么感受?” “东方洲,不要以为练过自由搏击就很了不起,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凡事不要太过了。” “好,谢谢你的忠告。” 白素梅与唐龙一起钻出人群,慢慢地向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东方洲和那三个男生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他们俩的背影。 在路上,他们看到一辆绿色出租车迎面驶来,于是白素梅挥手拦住了出租车。 “上车吧,唐龙。”白素梅愧疚地望着他说。 “去哪儿?”唐龙问。 “去医院看一看。” “不需要了,我没事。”唐龙摇摇头说。 “不,去看看吧,这样我才放心。”白素梅说。 在白素梅的一再坚持下,唐龙只得坐上了出租车。 车子穿过树影婆娑的校园,驶出深大北门,向深圳市第六人民医院奔去。来到医院后,白素梅和唐龙在大厅挂好号,来到内科医生办公室,敲了敲门。一个戴着金色眼镜的老医生简单问了一下情况后,撩起唐龙的衣服,看了看他的背部,用手掌按了按受伤淤血的位置,然后问唐龙痛不痛。唐龙告诉医生:还行,不是太痛。医生看完后,说唐龙背部有些地方肌肉挫伤,为了安全起见,他建议唐龙拍张x光片仔细检查一下,看看骨头有没有损伤。白素梅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在一楼窗口缴完费后,他们一起来到了放射科拍片,一个小时后,片子出来了,他们拿着x光片再找到开单的内科医生,医生告诉他们,x光片表明唐龙的骨头没有什么事儿。至于背部肌肉挫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离开医院后,白素梅叫了一辆滴滴顺快车,把唐龙送到了他的宿舍——风槐斋楼下。 “不好意思,唐龙,不该约你出来谈聊诗歌,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已经过去了。” 白素梅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她从裤袋拿出手机看了看,皱着眉头挂断了电话。 肯定是东方洲打来的电话,唐龙不安地想。他那冷嘲热讽的语调一直在他的脑海回响,犀利逼人的眼神像锋利的匕首一样在他的眼前闪动。 “好好休息一下,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及时告诉我。”白素梅轻声说。 “嗯嗯,好的。” “再见,唐龙。” “再见……” 白素梅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看到唐龙还站在原地望着她后,她向唐龙挥挥了手掌后,迈开步子,很快就消失在林荫中。 他慢慢走进风槐斋,坐电梯来到宿舍,宿舍里只有方飞云一个人。他来到床边坐下来,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依然愤愤难平。他也想起了白素梅,她肯定是去见东方洲了,她们之间会谈些什么呢?她用书打了一下东方洲的头,又铲了她的男朋友一耳光,看上去似乎闹得不可开交,但是谁知道呢?也许他们很快就会和好了。而那时,再见到他们,自己会显得越加可笑,就像一个小丑。 “伙计,你今天不对劲啊,怎么啦?” “没什么。”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有事儿。” “你想多了。”唐龙说。 他坐在床上,脱下背上沾着一些泥巴和草屑的t恤,将t恤丢进洗手间的水桶,然后拿来毛巾,扭开水龙头洗头。他洗完头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方飞云瞪大眼睛望着自己。 “你还好吧?” “好啊……要不然呢?” “没受伤?” “受什么伤?” “你装吧,慢慢装,先来看看这个视频,这是我的一个学长在朋友圈发的一个抖音视频。”方飞云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说。 唐龙走过去,看到那个短视频上配的文字是——“文山湖畔秒杀大块头,深大惊现武林高手”。点开那个视频,能听到背景音乐是《男儿当自强》,他看到自己被东方洲大骂“废柴”,然后是相互推搡,接着他被一拳ko,像一个稻草人那样被东方洲摔在草地上。镜头切近,他的脸被放得很大,充满了痛苦的表情,双眼迷离,两只手在草地上摊开,双脚在无意识地屈动着。然后,视频在这里播放结束了。 他感到很愤怒,他想把方飞云的手机在地上砸成百万碎片。 他没想到他们居然录下了他被殴打侮辱的视频,而且上传在社交媒体,视频通过网络快飞速传播,他预感到他的生活可能是要被毁了。 “听说,白素梅的男朋友东方洲在拳星搏击俱乐部业余班练习自由搏击有一年多了,你小心点,不要招惹白素梅。” 拳星搏击俱乐部是wbc世界搏击组织、日本k-1在中国的训练基地,同时也是wka世界搏击组织、泰国泰拳协会在中国的合作伙伴,具有雄厚的实力和一流的知名度。旗下有很多知名的搏击名将,如:“半兽人”张磊、“鬼虎神功”谢天刚、“青面魔兽”张进、“恐怖恶童”方小龙等。当然,这个俱乐部被人所熟知,主要是因为“死亡巫师”黄达毅是这个俱乐部的台柱,他也是这个俱乐部的股东之一。 唐龙打开微信朋友圈,他认识的很多深大学生都在转载这个视频,唐龙啪地将手机摔在床上。 “消消气吧,离白素梅远点,就没事了。” “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就是在谈论我发表在《银桦》杂志上的诗歌而已。” “可东方洲不这样认为。” “他这家伙是疯子。” “听说东方洲是福田区岗厦村人,家里有钱有势,可不好惹。” 唐龙没有回应方飞云,他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白色t恤穿上,拿起手机,离开了宿舍,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漫步,他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明天的生活。他像一只受伤的熊一样在校园里独自前行,刚才发生的一幕不断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他无法从肉体与心灵的折磨中挣脱出来。 他想起了父亲唐强,来深圳的第五年,即2012年,他不顾金玉花的吵闹阻拦,取出这么多年来省吃俭用存在银行里的20万元钱,向家乡的亲戚朋友借了8万,凑足首付28.8万元,贷款在深圳龙岗区南湾街道大世纪水山缘购买了一套80平方的两室两厅的房子,算是渐渐地在深圳站稳了脚跟。从现在看来,这是唐强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情,因为房子现在升值到了300多万元,金玉花再也不会像当初刚买房子时那样,在偿还亲戚借款、银行按揭的压力下心浮气躁,一不顺心就与唐强大吵大闹。 然而,和东方洲这样的深圳岗厦村原住民相比,一套位于市郊的小小房子算什么呢?2009年,深圳岗厦村拆迁,一夜之间造就了10个亿万以上的富翁,作为深圳cbd内唯一的城中村,全村几乎无人不是千万富翁。 深圳,是一座繁华的梦想之城,无数人在这里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成就了精彩的人生,生命如烟花一样在南粤海滨的上空绽放;深圳,是一座失落之城,无数人在这里失落了梦想、希望、爱情、信仰。每天,有很多人来到这座梦想之城;每天,有很多人离开这座失落之城。有人在这里洒下辛劳的汗水;有人在这里流下伤心的泪水。有人在这里留下了身体,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灵魂;有人在这里留下了青春,却始终无法阻止悄然离去的脚步;人们有一千个理由离开深圳,人们有一万个理由留在深圳! 一对外国留学生情侣夹着香烟,手牵着手从他身边走过,一股淡淡的烟味和他们的欢笑声纠缠在一起,消失在远处的树影中。路两边的榕树默默地注视着他,秋风拂过,不时有金黄的小叶片从浓绿的树冠中滚下来,摔在地上。他纷乱的思绪就像老榕树的根须一样,盘根错节地缠成一团。他想起了在猜火车酒吧看的那场搏击比赛,他想起了拳手在擂台上酣畅淋漓地打比赛的场景,他想起了他喜欢的搏击巨星——“战神”金天亚,他想起了鹏强搏击俱乐部。 唐龙掏出手机,叫了一辆滴滴快车,直奔鹏强搏击俱乐部,十分钟左右后,车子在海王科技大厦前停了下来。 他一走下车,就望见了二楼挂着一块巨大的led广告牌,上面的五个红色行楷大字——鹏强搏击俱乐部,非常醒目。他在旁边的兰州拉面馆里吃了一碗牛肉炒拉面后,坐上电梯,来到三楼。楼道的墙壁上,贴着写着“鹏强搏击”四个字的指示牌和许多镶嵌在镜框里的金堂在擂台搏斗和获奖的大幅照片。他按照指示牌,穿过一家美容院、网络科技公司、小额贷款公司后,来到了鹏强搏击俱乐部的门口。 门口上挂着一块和他刚才在大厦外墙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招牌,唯一的不同之处是这块招牌小了许多。从门口望过去,能看到一个干净整洁的接待区,里面灯光闪烁,笔直走过接待区,就是运动员们训练的训练馆了,训练馆的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空间很大。 接待区里面有一张接待台,里面坐着一个女孩子,她扎着马尾辫,穿着黑色的鹏强搏击俱乐部的服装,正低着头敲打着键盘。接待台上摆着一叠彩色的宣传单,两盆盛开的蝴蝶兰,接待桌旁边放着一台饮水机,桌对面隔开了三间玻璃房,玻璃房里都放着一张茶几和几把木沙发。没间玻璃房里都竖着一个大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有一间玻璃房的门上写着一张蓝色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吸烟区三个字。 看到他走进来,那女孩子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你好。” “您好。” “是想体验自由搏击吗?” “来看看。” “好的,欢迎。” 第二章 龙游浅滩(4) “没有拳手训练吗?” “下午的训练结束,拳手们回去吃饭了。晚上八点有业余队的拳手过来训练,你可以跟他们一起体验一下。” 唐龙看了看手机,六点十五分。距离训练还早。于是他问:“我可以进去参观一下吗?” “当然可以。”女孩说。 “谢谢。” “不客气。” 唐龙用缓慢的脚步拖着身体,走了进去。 里面装着几台大空调,同时吹出28度的冷气,让俱乐部里面变得非常凉爽,整个俱乐部很大,约莫有一千五百多个平方,里面弥漫着消毒液的气味,主要分为训练区、健身区、办公区、储藏区、更衣区、冲凉区等几个部分。 训练区一分为二,中间用一排长方形的水泥柱子隔开,两个区域的墙上分别写着一号训练区和二号训练区几个红色大字。柱子之间挂着圆柱形的大沙袋、venum(毒液)牌的黑色梨球和几个黑色速度球,有两根柱子中间放着一排木凳。训练区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上贴着一排镜子,地面上铺着黑白相间的防滑海绵垫,打扫得干干净净。 二号训练区里有一个红色正方形擂台,擂台有着一副钢管骨架,擂台的台面上铺着红色的防滑革。四角装有四根角柱,角柱上拴着四道钢丝围绳。每道围绳距离台面绳子外包裹着红色的橡胶管,有两个角柱下安装着旋转角垫,一个红色,一个蓝色,角垫上的角柱靠背为厚厚的黑色pu皮,估计里面填充了海绵,每个角垫下都铺设着一道台阶,以方便拳手登台打比赛。 擂台后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装裱在相框里的行楷书法作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幅书法作品的左边贴着“仁义礼智信”五个黑色大字,右边贴着“忠孝廉耻勇”。健身区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健身器材,角落里摆着两个柜子,柜子上整齐有序地摆着五颜六色的拳套、护腿、缠手布、手靶、脚靶、腰靶…… 一个约五十多岁的大叔,弯着腰在健身区拖地,他的头发一片花白,满脸的络腮胡子也白了,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一条肥大的棉麻灰色长裤。他看到唐龙走了过来,直起腰扶着拖把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唐龙也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这时,有一个人从健身区里面敞开的消防门大步外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1.78米的个头,穿着一件黑色无袖t恤,黑色运动短裤,肩膀很宽,身体健壮,一身的腱子肉。 大叔也对他点了点头,他目视前方,没有理会大叔。他看到训练区除了唐龙外,一个人也没有,于是转过身,问大叔:“喂!拳手们去哪啦?” “你在跟我说话吗?”大叔问他。 “能不废话吗?当然是跟你说话。”黑衣男说。 “请问找他们有什么事?”大叔笑了笑。 “听说鹏强搏击俱乐部不错,想过来跟拳手们切磋切磋。” “他们训练完,回去吃饭了。” “那是你们俱乐部的拳手吗?”他指了指唐龙说。 唐龙闻言,紧张地看了看黑衣男,然后望着大叔。 “那是来俱乐部参观的人。” “真扫兴,偌大的馆子,没有一个拳手,白来一趟。” “如果你想切磋,我可以陪你玩一玩。”大叔说。 “我是拳手,所以只和拳手切磋,我可不想让一个老掉牙的清洁工躺进医院,然后支付一大堆医药费!老人家,你想碰瓷,找错了人,你应该去找坐在宝马中的土豪们。”那人不耐烦地对大叔说。 大叔沉默了两秒,然后望着他的眼睛,缓缓说:“拳手不仅仅是一个称号,更是一种荣誉。不是任何人都配称为拳手。也许你认为你是拳手,但我不这样认为。如果你认为我说得不对,我们可以让拳头来证实一切。”大叔抬起右手,指了指擂台说。 他的手臂青筋暴凸,半握的右拳头很大,掌指关节上结着一层老茧,看上去就像生了冻疮一样。 “你要跟我切磋?”那人轻蔑地看着自己眼前打扫卫生的大叔。 “我从不说假话。” “要我让一只手吗?”黑衣男哈哈大笑起来。 “你用手护好你的脸就好了,免得出了俱乐部,不敢去见人。”大叔微微一笑。 “好,找个老头练练也好,总比憋得发慌好。” “小伙子,去教练办公室把刘教练叫出来做裁判。”大叔朝唐龙喊道。 唐龙走到教练办公室门前,教练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放着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放着一张黑色靠背椅,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上面放着一部台式电脑,一个蓝色文件架和一个笔筒。办公桌左边放着一张黑色沙发,一个茶几,几张木椅,茶几上放着一套茶具和两盒茶叶,一盒普洱茶,一盒安化黑茶。沙发对面,贴墙放着一个土黄色实木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类型的书,书架两边放着两棵长势茂盛的发财树。 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短短的头发,穿着红色的鹏强搏击俱乐部的训练服,正微笑地看着手机上的抖音视频。听到唐龙的脚步声后,抬起头望着唐龙。 “请问是刘教练吗?”唐龙敲了敲门说。 “是的。” “有一个拳手过来切磋,里面打扫卫生的大叔说,让你去做裁判。” “打扫卫生的大叔?你叫他大叔?”刘教练咧开嘴,笑着摇摇头。 他端起茶几上的一个小茶杯,一口喝干,然后轻轻放下杯子,和唐龙一起来到擂台边。 擂台上,大叔和他的对手正在戴拳套,黑衣男脱掉了他的黑色t恤,露出了鼓起来的满身的肌肉块和胸口的一道刀疤,他时不时用凶狠的目光盯着老人。 “大叔,这样好像不太好吧!”刘教练笑着说。 “没啥,点到为止,后生可畏啊!”张叔说。 刘教练来到健身区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秒表,慢慢来到擂台上。大叔和黑衣男已经戴好了拳套。刘教练问黑衣男有没有带牙套,黑衣男告诉他说没有。 “大叔,要给你拿一副牙套吗?”刘教练问。 “大道至简,不需要那么复杂。”大叔摇摇右拳说。 刘教练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跟他们讲述着比赛规则:不许击打后脑,不许用肘,不许踢裆,倒地之后没有地面…… 规则讲完后,刘教练拿出秒表,设定好时间,举起手掌,往下一挥,喊了一声开始后,退到擂台内围边缘。 黑衣男摇闪着上身,伸出前拳测了测距离后,便跳步切进去,一个前直拳加一个凶猛的后摆拳,攻向大叔。大叔躬起腰,缩起脖子,抱起双拳,迅速后退两步,灵活地躲过了黑衣男的进攻。黑衣男紧跟着又跳步逼近大叔,在前脚落地的同时,一个前直拳加一个后直拳攻向大叔的下巴,大叔抱起拳头,拳头紧贴着额头,挡在脸前。黑衣男的拳头砰砰地打在大叔的拳套上。黑衣男抡起右腿,扫向大叔的左大腿,大叔抬起膝,挡住了他的低扫腿。 “大叔,你得进攻了,已经让了三招。”刘教练在一旁说。 “好,我知道。”大叔说。 大叔后退一步,离开黑衣男的攻击范围,扭扭脖子,放下拳头,舒展了下手臂,然后摆好了格斗式,眼睛紧紧盯着黑衣男。黑衣男三次攻击都没有得手,有些懊恼,而大叔的一味防守退让,也助长了他的气势。当黑衣男再度用前直拳攻向他时,他用右手格挡住了黑衣男的拳头,然后肩膀一转,一个快如闪电的前直拳打在黑衣男的下巴上,黑衣男的脑袋向后一仰,大叔紧接着又是一个势大力沉的右摆拳打在他的左腮帮上,黑衣男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就像喝醉了酒一样。 大叔向前跨进一步,一右一左两个击腹拳,像锤子一样砸在他的两肋上,他皱着眉头蹲在了地上,左拳捂着肚子,右拳撑住地面。 “1、2、3、4……”刘教练走到黑衣男的身边开始读秒。 数到6的时候,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大叔靠近,大叔一个侧翻,头朝下双脚朝上,整个身体向黑衣男抡过去,双脚以头为中心点,划出一个180度的半圆,右脚脚跟重重砸在他的头顶,他四脚朝天,瘫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刘教练赶紧跑过去,蹲在他脑袋旁掐他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黑衣男苏醒了过来,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眼睛上像蒙着一层迷雾。 “小伙子,你没事吧?”大叔脱下右手的拳套,走到黑衣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黑衣男低着头摇了摇头。 “年纪大了,拳法不利索,只能玩一下舍身踢,好在身体还没生锈。下次你要玩,可以跟刘教练玩一玩,我得去拖地了,这是我今晚的本职工作。” 黑衣男沉默不语。 大叔走下擂台去健身区拖地后,黑衣男站了起来,脱下拳套,一声不吭地走下擂台,拖着沉重的身影,慢慢走向健身区的消防门,消失在门外昏暗的夜色中。 第二张 龙游浅滩(5) “晚上八点这里有训练,欢迎跟我们一起练一练,体验一下。”刘教练走到唐龙面前说。 “好的。”唐龙说。 “你可以去接待室坐一下,也可以在健身区健身。” “好。” 刘教练回到教练室后,他的手机震了,唐龙掏出手机,方飞云给他发了一条微信,他点开微信,看到方飞云给他发了一篇网文,标题是《送酒工调戏练家子女友,文山湖畔惨遭秒杀教做人》。 唐龙用颤抖的手指点开这篇文章,文章以一种调侃的语气,将他描述为一个好色的流氓,因为在文山湖畔调戏东方洲的女友,结果被东方洲发现暴打。文章前面插入了着东方洲ko他的那个短视频。不仅如此,文章后面还详细介绍了他的名字、年龄、学校和院系,把他节假日送酒的工作也写了出来。 唐龙看完后,手簌簌发抖,手机差点从手上滚了下来。他感到血液瞬间变得滚烫起来,像岩浆一样灼烧着自己的身体。他脱下鞋子,冲到训练区的沙袋前。黑色的沙袋似乎在望着他,嘲笑他。他咬紧牙齿,一拳打过去,沙袋晃了起来。他加快速度,一拳接一拳地打在沙袋上,沙袋像钟摆一样摇来晃去。很快,他就累了。他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墙,目光锁定训练馆的一角,整个人陷进了痛苦浓愁之中。 “小伙子,你没事吧?”大叔放下清洗拖把的水桶,站在训练区外望着他。 “我没事。”唐龙看了看他说,然后把脑枕在墙上,望着天花板上的错综复杂的黑色管道。 “等下练练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好的,谢谢你,大叔。”唐龙感激地说。 大叔很快就把俱乐部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晚上七点十分的时候,业余队的拳手陆续来到俱乐部,先到的拳手们将拳套放在柜子上后,换上馆服,坐在地板上开始在两个拳头上缠绷带,缠好绷带的拳手们有的在压腿,有的在镜子前空击或者击打沙袋。 到了七点五十的时候,业余队的二十多名拳手都到齐了。学员里有初中生,也有大学生;有六十多岁的老人,也有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有朝九晚五的上班男士,也有在家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有的体态肥硕,有的精壮强健,有的身材妙曼,有的单薄瘦弱……形形色色的人汇聚在训练馆里,空空荡荡的训练馆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音乐响起了,是一首快节奏的舞曲。刘教练和两个年轻男教练走到训练区中间,让学员们按照高矮顺序站成三排,矮的站在前面,高的站在后面。大家在刘教练的示范下,开始热身了,先是2分钟的旋转手腕和脚腕,接着是2分钟的前后左右侧扶头,活动颈部肌肉,然后是2分钟的旋转脖子和腰部,最后,依次做完扩胸运动、三角肌拉伸、胯腰肌拉伸和大腿内侧拉伸后,大家在教练的带领下,排成长队绕着训练区跑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跑步结束,汗水浸湿了拳手们的上衣。他们在刘教练的带领下,面对着镜子开始空击练习,像野鹿一样灵活地跳跃着,打出一套套的组合拳,在拳法里,也交融着腿法和膝法。那缠着五颜六色的绷带的拳头,不断地向着他们前方的假想敌挥动着,精气神瞬间就充满了他们的身体。 唐龙手足无措地站在后面,看着他们空击,既紧张又兴奋。 “你过来一下。”刘教练挥着手喊他。 唐龙走过去,和其他三个新生站在一起。 训练馆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汗酸味。训练馆的门口,刚才那个前台女生在举着手机拍拳手们空击的视频。窗外,隐隐有车声传来。 “今天第一次来上课,先教你基本的直拳,希望你不断精进。” “好的,谢谢。”唐龙说。 他忽然想起了东方洲,想起了白素梅,此时此刻,他们在干什么呢?他们会不会前嫌尽释,现在就在一起?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他在心里喃喃道。当他想到这里时,来到鹏强搏击俱乐部后被暂时忘却的痛楚,又从四面八方绵绵无尽地袭了过来。 “保持专注,唐龙。”刘教练拍了拍唐龙的肩膀。 唐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刘教练的手掌像刀子一般切断了唐龙悠长的思绪,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训练之中。 直拳不仅是最基本的拳法,也是拳手们最常用的拳法。直拳顾名思义,是沿着直线运动的一种拳法,直拳出击,直线收回,简单利索。直拳精湛的拳手,在用直拳点击试探时,很快就能找出对手的出拳习惯和弱点,进攻时精准迅捷,威力较大,防守时可以控制距离,封住对方的拳头。在使用直拳的过程中,因为左手离对手距离最近,所以便于防守和进攻。而右直拳则是大多数拳手的重拳之一,右拳较左拳距离对手的身体稍远一些,适合配合左直拳形成组合拳作远距离的攻击,因为是重拳,一旦击中,杀伤性会比前直拳更大…… 刘教练简单地讲了一下直拳的作用和基本出拳原理后,就开始用慢动作来演示前后直拳给他们看,让他们按照他的出拳方式来练习。 大家摆好格斗式,按照刘教练的讲解和要求,一板一眼地练了起来。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的头部出击,拳要打直。出拳时,注意转腰转屁股,用腰发力。”刘教练大声喊道。 练了十多分钟前后直拳后,刘教练让大家休息五分钟。休息完后,接着练习,一个小时后,唐龙已经掌握了前后直拳的基本动作和原理,虽然,他打得还不标准,有时出拳不够直,有时打出后拳,前拳就掉了,忘记了防守,有时忘记转肩,转肩时又会忘记转腰,打出去的拳软绵绵的……所有新人遇到的问题,都无一例外地在他身上显现出来。当他朝镜子里的人影送出拳头时,他觉得打的不是镜子里的自己,而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这个影像似曾熟识,又无比陌生。这个影像带着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让他重新审视着一段不堪回首的画面,让他回到无忧湖畔,与林嘉丽以及给予林嘉丽致命伤害的那三个少年重逢,他们三人的音容笑貌与镜子里的影像交织一起,轻轻荡漾,影影绰绰。 他用尽力气挥出拳头,将那三个邪恶的影像击得粉碎,当他收回拳头时,那些影子碎片重新弥合在一起,拼凑出东方洲的面容。他咬着牙,不断地挥动着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击打着东方洲,可是东方洲巍然不动,依旧在他对面静静地睥睨着他,嘲笑着他…… “停,唐龙,你在干什么?”刘教练喊道。 唐龙将拳头收回来,慢慢垂到身体两侧,低下头沉默不语。 “刚才跟你说的出拳要领你都忘了?这不是乱打一气吗?” “不好意思,刘教练……” 刘教练又耐心地讲了一遍前后直拳的出拳要领,再三强调出拳的同时要记得防守和转腰转肩,然后刘教练让大家再休息一会儿。趁着休息的间隙,刘教练在存放训练用具的柜子里找来两根黑色绷带,一副12盎司的红色拳套。 “先教你缠绷带,拳头缠上绷带可以防止关节受伤,看仔细了。”刘教练边说边将长长的蹦带在地板上甩得直直的。 黑色的绷带像黑曼巴蛇一样先从他的左手手掌中间绕几圈,再绕过手腕,然后在他的五根手指间穿梭着,不一会儿,将他的左掌缠得厚厚的,再回到手腕,和尼龙搭扣牢牢粘在一起。缠完左手后,刘教练如法炮制,帮他迅速缠好右手,然后拿起拳套,套在他的手上。 尽管拳套口被套带在尼龙搭扣上扣得严严实实的,但是还是有一股浓浓的汗酸味从拳套里散发出来,侵入他的鼻腔。他举起双手,看着这幅拳套,非常兴奋。电视里的拳手们专属的用具,现在也套在了他的手上。这是不仅仅是一副拳套,而是激情、力量、强硬、征服、斗志、尚武的象征…… 训练馆的喇叭上正播放着《速度与激情7》的片尾曲——《seeyouagain》,张叔打扫完卫生后,正在健身区里撸铁,有几个瘦高的男孩子走进俱乐部,站在俱乐部的门旁边看着训练区的队员,窃窃私语。 “感觉怎么样?”刘教练走到唐龙身边说。 “还不错,挺有意思的。”刘教练走过去跟他们说。 “喜欢的话,以后就过来跟大家一起练吧!” “我得回家跟爸爸妈妈商量一下,他们也许会同意的……”唐龙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唐强怒吼他时那愤怒的眼神和喷在他脸上的口水。 “好的,希望你能成为更好的自己。” 唐龙看着刘教练,点了点头。 音乐停止,喇叭里响起了铛铛铛铛的铃声。刘教练让大家停下休息。休息了几分钟后,拳手们戴起拳套,开始击打沙袋。刘教练拿来一副手靶,让唐龙他们四个新生用刚学的直拳拳法打手靶,绿色的venum品牌手靶上面印着黑色的眼镜蛇蛇头,蛇的嘴巴大大地张开,露出尖锐的毒牙。 戴着拳套的拳头打在手靶上,发出嘭嘭的声响,那种实实在在的击打的感觉和向着空气出拳的空击完全不一样,不良的情绪随着挥出去的拳头,传输到手靶上,被唐龙的拳头震成碎片,四散飞溅。用力打完三分钟后,他盘腿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感觉打靶比搬一箱箱的啤酒都累,但是内心轻松安详了许多,他喜欢这种感觉。 唐龙他们四人打完几组手靶后,刘教练让他们去打沙袋,换其他拳手轮流来打三个教练的手靶。打了三组手靶后,刘教练让所有人都脱下拳套,重新站成三排,开始分别做三分钟一组的平板撑、五十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做完后接着在刘教练的带领下拉伸身体。 一个半小时的训练很快就结束了,唐龙的上衣、裤子、内裤全湿透了。他拖着湿漉漉的衣服来到淋浴间随便用冷水冲了一下双脚,抹了一把脸,然后去卫生间找来几张纸巾擦脚,穿上鞋子走出来。 训练结束后,俱乐部内的音乐也停了,训练馆内的队员稀稀拉拉的,有的人在击打沙袋,有的人在俱乐部里踱步放松身体,有的三五成群,盘腿坐在地板上小声聊天,有的在健身区撸铁、举重、练力量,还有的队员脱去上衣,靠在墙上,露出八块腹肌,让教练击打他的腹部,锻炼抗击打能力,看得唐龙心惊肉跳。 “累吗,唐龙?”收拾训练工具的刘教练走过来问。 “不累。” “今天表现还不错,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刘教练说。 “好的,谢谢刘教练。” “不客气,你今年多大?” “十九岁。” “十九岁是学习搏击的黄金年龄,我十九岁的时候正在少林塔沟武校练习套路,后来再练习自由搏击。”刘教练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说,“你很年轻,身体条件不错,肌肉爆发力强,适合学习自由搏击。” “好,希望我能来这里学习搏击。”唐龙说。 刘教练加了唐龙微信后,唐龙离开鹏强搏击俱乐部,在海王科技大厦楼下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深大风槐斋,走进宿舍后,他发现宿舍里空无一人。他脱下湿衣服,冲完凉后,来到深大北门地铁站,坐上七号线地铁,一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大世纪水山缘。他走到家门口时,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以往在这个时候,唐强和金玉花肯定已经睡了,但今天防盗门的猫眼里竟透出了几缕白色灯光。 第二章 龙游浅滩(6) 唐龙从身上摸出钥匙,轻轻打开房门。唐强和金玉花正坐在沙发上看当红小鲜肉鹿晗和他的绯闻女友关晓彤主演的格斗题材偶像剧《甜蜜暴击》,听到开门声,扭过头望着唐龙,脸色铁青。唐龙换上拖鞋,走进客厅,轻轻带上房门。他正要走向自己的卧室,被唐强叫住了。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唐强冷冷地看着他说。 “放学后,我……我去搏击俱乐部玩了一会儿……”唐龙低着头说。 “不好好学习,跑去搏击俱乐部干嘛?尽走歪门邪道。”唐强愤愤地说。 “搏击是一项体育运动,不是歪门邪道。”唐龙皱着眉头说。 电视里,化着浓妆身材瘦削的鹿晗以违背物理学原理的洪荒之力,在草地上一个旱地拔葱,腾空飞起几十米,稳稳落在百米外的一扇铁门前,头发纹丝不乱,酷酷地摆着pose。唇红脸白、涂脂抹粉的鹿晗让他想起了东方洲。 “你还跟我顶牛!今天在学校惹的好事啊,网络上传疯了,很多人都知道那是我唐强养的好儿子。我这张老脸被你丢尽了。”唐强朝着唐龙吼道,“在老家嫌丢人丢得不够,非得跑到深圳来丢人!!!” 两行热泪顺着唐龙的脸庞流下来,一串接着一串砸在他的脚前。 “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要一味地骂孩子行不行?”金玉花从茶几上的蓝色维达纸巾盒上,使劲抽出两片纸巾,走过来递给伤心的唐龙。 “怎么不清楚?”唐强指了指茶几上的手机说,“微信上的文章写得明明白白的。” “可那是别人写的文章,我看就是胡编乱造,抹黑这孩子。”金玉花看唐龙偏过头不肯接纸巾,于是用纸巾轻轻擦着他的眼泪,“唐龙是我们自家的孩子,他的秉性怎么样,你还不了解吗?” “不管是不是别人抹黑他,他都已经惹上了是非,我这张老脸也被他丢尽了。去深大之前我跟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过,要用心学习,不要惹是生非,凡事包容,忍一忍,让一让就过去了。否则,就会影响自己的学业。你看看你看看,这倒好,直接跟别人打上了。”唐强用右手食指点着唐龙的脑袋说。 “明明是别人打他好不好?你能不能歇会儿再说?”金玉花提高嗓音说。 唐强不再说什么,他拿起遥控器,盯着屏幕,不断地调换着频道。 “孩子,你能不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不相信谣言,只有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才信,因为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个诚实的孩子。” 唐龙抽动着鼻子,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不要憋在心里,越憋越难受,你把委屈说出来,我们再去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这件事不需要你们管。”眼泪又溢了出来,唐龙用右手手背抹了一下眼泪。 “你不把事情说清楚,从明天开始不用去送啤酒了,我开除你。我们公司不需要你这样的员工。” “这是你说的……”唐龙看了唐强一眼,突然下定了决心,“从明天开始——我再也不送去送啤酒了。” “翅膀长硬了是吧?好,你今年十九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从今往后,生活费学费你自己想办法,不要找我们。” “好。”唐龙说。 唐龙说完,扭过头,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嘭地摔上房门。他关上灯,将枕头垫在背上,靠在床头陷入了沉思。这天晚上,注定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客厅里的白色灯光从门缝渗进卧室,客厅里面静寂无声。突然,手机震了一下——白素梅的头像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她发了一条微信过来。 白素梅:睡了吗? 唐龙想了想,回了她几个字:没睡呢! 白素梅:对不起,微信上的文章想必给你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吧!我为他的这些把戏感到痛心。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我已经通过你们班上同学跟你们班主任联系上了,相关情况,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你们班主任,免得班主任以及学院领导误会你。 唐龙:谢谢你。 白素梅:不要说谢谢,你这么说我就更愧疚了,本来这事就是因我而起。 唐龙:不怪你。 白素梅:没有我,东方洲就不会找上你。 唐龙:没关系,这事已经过去了。 白素梅:早点休息,明天我再联系你。 唐龙:好的,晚安。 他点开白素梅的微信头像,白素梅戴着一袭白色长裙,站在金色的沙滩上,手撩迎风飞舞的长发,开心地笑着。海浪滚滚而来,似乎要将她攫走,将她吞噬,将她拉入海底。沙滩上落满了凌乱的深浅不一的脚印。 她的照片真美,而他的名声却已经臭了,他不知道回学校去了该如何面对东方洲,如何面对白素梅,如何面对所有认识他的深大同学和老师。他不敢想象那无穷无尽的嘲笑鄙视的眼神像海浪一样拍打着他的生活,他有过这样的痛彻心扉的体验,他曾以为厄运不会反复折磨同一个人,但是他想错了,这个世界多么残酷,而生活又多么邪恶!厄运似乎偏好垂青弱者。如果不想被命运折磨,必须让自己变得坚韧,变得强大。 想到这里,他点开刘教练的微信,他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四十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刘教练发了一条短信: 刘教练,这么晚打扰了,我想知道,你们俱乐部怎么收费? 很快,刘教练便回了一条信息给他: 业余班一年6800元,专业班一年12000元。近期正在做活动,打八折,错过这次活动就没有优惠了。 唐龙:我报名。 刘教练:欢迎你。 唐龙:我要报专业班,专业班才能学得更快更好。 刘教练:好的。 唐龙:可以分期付款吗? 刘教练:在校学生可以半年缴一次费,你带上学生证就好了。 唐龙:好,我明天上午开始去报名。 刘教练:好,明天上午见。 唐龙:晚安。 刘教练:晚安。 放下手机,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从客厅渗进卧室的灯光终于熄灭了,他竖起耳朵,听到了轻轻的低语声和关门声,然后四周归于寂静。只有小区外寂寞的流浪猫时不时如婴儿拗哭般叫几声,尖锐的哭声像刀子一般,将夜幕割出一道道很深的口子。 他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难忘的夜晚,他又听到了那三股邪恶的笑声,他又看到了那双不断挣扎扑打的手脚,那张向着他的脸庞在朦胧的夜色中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至今都能感受到从那张脸庞上向他射来的求救的目光是如何灼热,如何痛苦,如何惊惶,如何绝望。一想到这儿,他心如刀绞。但是他无法切断往昔的场景沿着记忆的通道悄然而来,在他从幼年起就伤痕累累的心房再补一刀。 他不愿去想,但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是如何趁着朦胧暮色逃离吴悠湖,跌跌撞撞地回到温情时光的。当他失魂落魄站在温情时光的院子里,放声大哭时,吓到了里面所有的人,住在温情时光的旅客都从窗外探出头望着他。 唐强和金玉花从厨房冲了出来,紧跟着,小清和林天也快步来到院子里。小清手上戴着一副袖头,将一对手掌举在胸前,厚厚的油污使她这双手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怎么啦,小龙?”唐强沉声问。 他依然大哭不止。 “小龙,丽丽呢?”小清问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他只能把手举起来向上指着。但大人们显然不明白他指的是无忧湖,越发让人焦灼。 “哭什么哭,丽丽呢?她在哪?”唐强呵斥道。 “在……在……湖边。”他好半天才憋出这几个字。 听完,林天厉嚎一声“快走”,马上冲出了院子,扎入夜色中。后面跟着他那面色煞白的妻子。唐强让金玉花去拿手电筒,唐强蹲下来对他泪流满面的儿子说: “跟妈妈待在一起,我去山上找小丽,马上就回来,再问你一次,小丽在湖边吗?” 唐龙点点头。 唐强接过金玉花递过来的手电筒,站起来冲进茫茫夜色之中。他抬起头,看到刚才那轮弯刀般的月亮,现在已经变得浑圆,星星像无数滴泪珠一般从月亮的苍白脸庞上滴落。那棵披着夜之黑纱的古桑,在屋顶上不住摇头,发出声声叹息。 唐龙跟着妈妈进屋去后,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听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这阵脚步声而来的还有粗重的喘气声。他听到金玉花在院子里跟唐强在悄声说什么。他想跑出房间,去看看大人们是不是找回了林嘉丽,去看看林嘉丽现在什么情况,去看看她是不是还在流泪哭泣,他想去安慰她,想去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 但是,他的勇气已经彻底遗失在吴悠湖畔了,驱使他从吴悠湖畔逃离的那股恐惧,现在将他紧紧封闭在房间里。尽管已经远离了那三个少年,回到了大人们的保护圈之中,再也不会遭受他们暴力袭击,但他的手和脚在大人们从吴悠湖畔回来后不停地颤抖着,他听到他的上下两排牙齿像寻仇一般相互撞打起来,磕磕作响。这股轻微的磕磕声,像是悲歌的前奏一样,不一会儿竟然在大脑里引起了一片嗡嗡声,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敲响了脑鼓,脑子里空空如也,弥漫着一团白色的迷雾,只有沉闷压抑的嗡嗡声在脑子里萦绕回荡。 就这样,就因为他在那个他不愿再提起的夜晚不敢走出房门,所以,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林嘉丽和她的爸爸妈妈了。 十多年过去了,这个世界在不断变化,日新月异,只有他,除了躯体在不断成长,其他的似乎一成不变,他还是那么的懦弱,那么胆怯,那么害羞,那么窝囊。是的,石头和东方洲他们也许说得对,他就是废柴,废柴,一根真真正正的他妈的废柴。 他早就开始讨厌自己了,这种厌倦延续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切肤之痛,他恨自己,恨这个世界,恨故乡,恨往昔的记忆,恨唐强,恨一切给他造成困扰的人。恨已经变成了幽暗的深海,将他紧紧禁锢。 林嘉丽遭遇不测一个月后,她就和她的爸爸妈妈从村庄消失了。整个镇子都在流传林家的变故,人们议论纷纷,各种版本层出不穷。最后有一个版本似乎得到了大部分无事之余好搬弄是非的村民们的认可:林家的女儿被三个少年强奸后,林父去镇派出所报案,结果案子被压了下来,迟迟没有进展。后来才发现,强奸他女儿的三个少年,来自湖北武汉市,一个是富二代,另外两个是官二代,他们一家根本惹不起。最后在咸宁市、桂花镇、大屋雷村里的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的调解下,林家和那三个少年的家人在咸宁市潜山脚下的一家温泉酒店里进行了几次秘密磋商,达成了和解。林家得到了三笔数额不小的赔偿,去到了远方的城市生活。在去离开大屋雷村之前,有村民亲眼看到林父租着一辆面包车,回到家中收拾了一下行囊,然后关上窗户,锁上房门,永远离开了大屋雷村,离开了桂花镇,离开了湖北咸宁,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嘉丽一家从村庄消失后,村庄里的大人当着他们一家人的面从来不说什么,然而,却经常在背地里戳着他的脊梁骨批评他,嘲笑他,讽刺他,责骂他,除了他的唐强和金玉花,没有人想要去怜悯他。他们认为丽丽出事,他应该负主要责任,是他在黄昏将一个女孩子带到寂静的湖畔,遇到了不良少年后,抛下人家小女孩,独自一人逃回家,让一个柔软的小女孩独自去面对六双魔爪,他的懦弱无能,毁灭了这个像桂花一样灿烂的女孩子。 这些风言风语总会从不同的方向吹向他们的家门,这些风言风语影响了村庄里的那些小孩,他原先的那些小伙伴不再和他玩耍嬉闹,有时还会在他头上撒野,大声笑他,调侃他,骂他,打他,将口水吐到他的脸上。而他只能默默地任由他们欺辱,他在他们眼中是如此的不堪,卑贱如地面尘埃,他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信心和权利。村庄里的女孩子,或许是在各自父母的告诫下,看到他就会躲得远远的,简直视他为魔鬼。 他只能行走在孤独和悲伤之中,他只能将心灵封闭在没有一丝儿光的潮湿的阴影之中,他只能像推着一块石头一般负重前行,他的心灵随着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的时光的流逝而倍加沉重。 多年以后,当他长大,他终于明白,那个夜晚改变了他的人生,也改变了林嘉丽的人生,命运的铁链从那一刻起,就已经套在了他和林嘉丽的脖项上。 第三章 卧虎藏龙(1) 自从林嘉丽一家离开温情时光旅馆后,唐龙就再也没有去过吴悠湖了。两年后,当他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在咸宁市一些位高权重的人的撮合下,大屋雷村村委会将正道山承包给武汉一家文旅公司,开发旅游景区,唐强的温泉时光旅馆也被迫关闭。于是,唐强和金玉花将唐龙托付给唐龙的爷爷奶奶,他们背着两个大大的背包,来到了广东深圳打工,从此,就在这个南方都市扎下了根。 六年后,唐龙考入深圳大学,追随父母的脚步,来到了深圳。来到深圳这么长久了,他始终没有融入这个城市,尽管唐强在深圳买了房子,但并没有家的感觉。深圳不是天堂,深圳不是地狱,只是一个上演红尘百态的人间剧场,人们在这里欢笑,人们在这里哭泣,人们在这里得到,人们在这里失去,人们在这里实现梦想,人们在这里梦想破灭,大海一成不变,日夜喧腾,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一切就像是无常导演的一场戏。 在白天的艳阳下昏沉入睡的酒吧、夜总会、ktv、会所、diso等夜场,一到夜晚,就像参加假面舞会的舞女一样,花枝招展,精神抖擞,光彩照人,用各种妖娆的的舞姿吸引着人们靠近她,就像燃烧的篝火吸引着一群群的飞蛾。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连绵不断的音符一样明目张胆地谱写着人们内心深处激荡的欲望,深圳的地标——平安大厦像巨蛇一样昂起头颅,直飞冲天,将对物质和生殖的崇拜傲然耸立在云霄之中。在夜色与月光的掩映下,大海暗流汹涌,骚动不安,不断拍击着这座城市的心房,急速紊乱的心跳声,与那阴邪的湿气交织在一起,渗透进每一个在这座城里奔忙的人的肌肉和筋骨之中。 当他走在大街上,当他置身于闹市里,当他穿行于人潮中,他总是那样焦虑不安,无法平静,就像丢了魂一样。一道若隐若现的阴影对他紧跟不舍,无法摆脱,像透明的巨大玻璃茶杯一样罩着他,有时候让他心跳加急,透不过气起来。只有回到深大的美丽校园,或者只有像此时此刻,回到家里,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静默深思,从他心灵深处伸出来的猛兽的利爪才肯松开他的身体,他的心灵,他的神经,让他享受到真正的宁静和安详。 唐龙躺在床上,静静沉思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带着某种期待,沉入了暗蓝的梦之深海,他看到自己变成一条蓝色的鲸鱼,漫无目的、孤苦伶仃地遨游着,在他前方,他发现了一道朦胧的光,于是挥动尾部的双鳍,驱动庞大的身躯分开海水,使劲向着光前行。突然,一条巨大的章鱼出现在他的面前,遮住了那道光,它有七个巨大的头,六只滴溜溜地转动的大眼睛,十条巨大的触角。那十条触角一起向他伸过来,他吓得浑身一颤——梦醒了,阳光透过蓝色印花窗帘的隙缝射进来,小鸟在楼下的树丛里不住鸣唱,又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他摸出手机一看,快七点了。 他爬起来,在洗手间里刷过牙,洗过脸,在衣柜里找出一条军绿沙滩裤,一件黑色背心,一条三角内裤,装进金玉花洗得干干净净的背包里,然后从衣柜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建设银行卡,他送酒赚来的钱,基本都存在这张卡里面,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张卡里还有11000元,这是他的全部存款了,虽然不多,但也够他交学费了。他将手机和深圳通装进牛宅裤的裤袋后,背着背包,踩着拖鞋,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走到门口。他穿上那双半新半旧的安踏篮球鞋,坐着电梯兴奋地下了楼。 自从2018年3月份以来,他终于不用在周末的一大早就去面对一箱又一箱的啤酒瓶了。他终于不用为必须去完成的一天的繁重体力活而感到沉重和焦虑,他不知道唐强是如何从一个送酒工一步步做到公司主管的,他根本不愿去想象。,刚走到楼下的游泳池的时候,背后有人大喊:“你这个倔头的家伙,招呼不打一声就跑了,真的不去公司上班了?” 唐龙回头一看,窗户上挤着两颗脑袋,金玉花的头发浓密蓬松,垂在胸前。唐强的头发短短的,越来越稀疏了,显得脑袋亮而圆大,金玉花微笑地望着他,唐强的脸上弥漫着怒火,两只眼睛向下紧紧盯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 “是的,晚上见!”唐龙向他们挥挥手掌,笑着说。 金玉花将头缩回了房间,而唐强继续像雕塑一样僵立在窗前,默默望着唐龙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健步如飞的唐龙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面。 他走到小区门口,买了一杯牛奶和一个蛋糕,就着牛奶吃完蛋糕后,他坐上822路公交站,来到白鸽笼地铁站,坐地铁到田贝站转7号线,坐到车公庙站后,再转1号线,坐到深大北门。出站后,他骑着小黄人赶向鹏强搏击俱乐部,当他走到俱乐部的门口时,已经八点半了。 前台坐着昨天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吸烟区里坐着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年轻男人,他肩膀宽阔,手臂粗壮,背膀上纹着一只尖嘴利爪的黑色食猴鹰,他正边吸烟边看着手机。 唐强向前台女孩打了声招呼,直接走了进去,一号训练区里,有一个昨天晚上配合刘教练给业余班的学员上课的教练,正和几个穿着训练服的小孩子在聊天,有的小孩子七八岁,有的十来岁。健身区里,刘教练正在跑步机上跑步。 他轻轻走到健身区,向刘教练说了声早,刘教练看到是他后,向他点点头说早,先去换衣服吧。 唐龙来到更衣室,从背包里找出拖鞋,脱下鞋子换上拖鞋,将背包装进柜子里后,来到二号训练区的那排黑色的大沙袋面前,按照刘教练昨天教的拳法,用力击打着沙袋。 “小伙子,早。”有人在过道里扯着嗓子大声喊他。 唐龙回头一看是,是昨晚ko黑衣男的那个打扫卫生的大叔,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鹏强搏击俱乐部的训练服,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大步走进训练馆。 “早上好,大叔。”唐龙喘着粗气望着他。 “早上好,小伙子!最好去找一副12盎司的拳套戴上,可不要把手打坏了。” “好的,谢谢大叔。” “不客气。”大叔说。 他在柜子里找到一副蓝色的12号拳套,照着沙袋使劲打了起来。打了几分钟后,陆续有拳手走进俱乐部,一个个全身湿透,大汗淋漓。 “累吗?”跑完步的刘教练走过来问他。 “不累,这不算什么。” “打拳时要放松,手臂不要太僵硬,昨晚跟你说的出拳时要转腰转肩膀,你又忘了。”他的脸红通通的,上面溢满了汗水。 唐龙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出拳了。刚才出拳时的豪气和激情,在一瞬之间荡然无存。 “没关系,别急,先到休息室来坐坐吧!”刘教练说。 唐龙脱下拳套,放到柜子里,穿上鞋袜,跟着刘教练来到休息室。坐在另一个休息室吸烟的那个男人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了他一眼,目光非常锐利坚定,那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拳手特有的目光。这目光让唐龙感到有些心慌,他对着看他的男人笑了笑,那人点了点头,又回头看起了手机。 “那是我们俱乐部专业队的拳击教练,叫马隆,来自菲律宾,来中国之前,一直跟着世界拳王帕奎奥训练,曾经获得过wbc洲际拳王金腰带,他的中国话说得可溜了。” “这么牛?”唐龙吃惊地说。 亚洲现役最伟大的拳王——帕奎奥的大名他是知道的,帕奎奥号称“亚洲驱逐舰”,被誉为成吉思汗外,第二个征服西方的男人,一生获誉无数,从最初的睡天桥、吃了上顿儿没下顿的流浪小男孩,到成为世界拳王和菲律宾议员,他的一生励志而传奇,感染了很多人。他和酷爱炫富的不败拳王梅威瑟在美国拉斯维加斯的世纪大战,轰动了全世界,虽然惜败,但是,在2018年7月15日,帕奎奥王者归来,他在与wba次中量级拳王马特西的王者之战中三次击倒对手,ko获胜,在boxrec的世界排名也回升至147磅的第三位,再次震撼了世界拳坛。 “还有昨天用舍身踢ko那个黑衣男的大叔,是我们的副总教练。他很厉害,人也很好,我们叫他张教练,昨天你叫他大叔时,我有些哭笑不得,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拳馆里叫他大叔。”刘教练忍俊不禁,又嗤嗤笑了起来。 昨晚打扫卫生的大叔是俱乐部的副总教练?唐龙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第三章 卧虎藏龙(2) “总教练从小就跟张教练学习搏击,是张教练最得意的弟子。” “至于我们总教练,你肯定知道他吧?” “是的,他的名字很响。”唐龙说。 想到就要成为金天亚门下的学员,近距离接触这位只有在电视和网络上才能见到的搏击巨星,唐龙就激动不已。 “只要你真的想学搏击,坚持下去,三个月后你就明白你来对了地方。” “好的,我已经决定好了。” “欢迎你成为鹏强搏击俱乐部的一员。把费用缴给前台的小妹就好了,她叫江翠羽,叫她翠翠就好了。” 唐龙走出接待室,来到前台问翠翠,报名缴费可以刷卡吗? 翠翠微笑地看着他,告诉他可以。 他从口袋掏出银行卡和学生证递给小月。他清楚得记得银行卡里的五个数字——13000,里面有6000元是他送啤酒赚来的,还有7000元是这么多年他攒起来的压岁钱。自从他开始在啤酒公司打工以来,他就再也没有伸手找唐强和金玉花要过生活费了。他告诉翠翠,他是在校大学生,先缴半年的学费,剩下的学费半年后再缴。 “刘教练说现在报名八折优惠,对吗?” “是的,活动期间打八折。” “你需要购买拳套、牙套、护腿、缠手绷带吗?这些都是训练时要用到的用具。还有鹏强搏击俱乐部的训练服,你也可以买一套或者两套。” “好的。”唐龙点点头。 翠翠带他来到仓库,仓库里放着很多高高的柜子,装的都是各个品牌的训练用具,翠翠先用钥匙打开装拳套的柜子,柜子里放着venum、fairtex、hayabusa、evest、csk等品牌的拳套,颜色各异,大小不一,把唐龙的眼睛都看花了。 翠翠告诉他,除了csk是国产品牌,其他都是国外品牌,venum和hayabusa是法国品牌,fairtex是泰国品牌,evest是美国品牌,他看着电视里的那些搏击明星戴的国外品牌的拳套,非常羡慕,但是它们对于他来说,实在有点儿贵,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选择了一副380元的国产csk品牌的12oz红色拳套,一对红色csk护腿、一对五米长的黑色棉布绷带、一个白色的牙套,还选了一个可以装拳套、护腿、服装的红黑相间的护具包,最后,又买了两套鹏强搏击的服装,一套400元,2套800元,算了算,除了学费外,他又花了将2000多元。 这一下,卡里只剩4000多块了,就算节衣缩食,也仅够他四个多月的生活费了。 他来到更衣室,换好服装,拿着拳套、绷带、牙套、护腿来到训练馆,训练馆里播放着说唱歌手gai唱的《万里长城》。 他抱着服装和训练用具来到更衣室,关上门换上崭新的训练服,然后拿着拳套、护腿、绷带来到了二号训练区,坐在柱子下的木凳上,缠起了绷带。但是他忘记了昨天刘教练是怎么教他的,绷带缠得松松垮垮的,难看极了,他不得已,又解了下来。 “小伙子,我来帮你吧!”唐龙抬头一看,是张教练。 “好的,谢谢大叔——不,谢谢张教练。” 张教练笑了笑说:“不客气。” “绷带保护的是掌指关节,所以这里一定要缠厚缠紧一点。”张教练扯着绷带,慢慢地在他手上缠绕着,演示给他看。 张教练帮他缠完绷带后,穿起鞋子,走到跑步机上跑起了步。专业队的拳手和业余队的少儿拳手陆续来到了训练馆,专业队的拳手有二十多人,少儿队的拳手有三十多人,训练馆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八点五十分的时候,学员集中到了两个训练区里,唐龙在人群里看到了那天晚上在猜火车酒吧里以ko赢得比赛的王刚,他戴着一副蓝色的venum拳套,头发理得很短,头上套着一个蓝色的头箍,看上去很精神。刘教练和其他两个教练负责训练二号训练区的少儿拳手,张教练和马隆教练负责训练二号训练区的专业队的拳手。 两个区域的教练开始带领拳手们进行拉伸和热身运动,热过身后,专业队的拳手分成两拨训练,黄金战队和白银战队的拳手捉对厮杀,练习防守反击,另一拨片青铜战队的拳手在菲律宾拳击教练的指导下练习着组合拳。 张教练来到唐龙面前,仍然是指导他练习前后直拳。他耐心地帮他纠正不规范的动作,严肃而专注,和昨天那个风趣随性的大叔截然不同。 铛铛裆……铃声响了,大家停了下来,接下来是一分钟的休息时间。 唐龙叉着腰,站在镜子前发愣的时候,浑身湿透、戴着黑色拳套的王刚走了过来。 “上午好。”王刚说,他的胸脯在一起一伏。 “上午好。”唐龙说。 “护腿和牙套暂时用不上,你可以放在柜子里,缠上绷带,戴上拳套就好了。” “好的。” 放好训练用具后,唐龙打开卷成圆团的绷带,捏住头部,将其它部分抛在地上,按照刘教练昨晚教的方法缠绷带,但是缠得松松垮垮的,王刚走过来,把他缠好的绷带解散,再帮他缠得结结实实的,然后帮他套上红色的新拳套。 大家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训练了,刘教练带着早上跟小孩子在二号训练馆聊天的年轻教练走了过来。 “加油!”刘教练拍了拍唐龙的肩膀,望着他说。 “必须的。”唐龙点点头。 “今天由胡教练负责教你直拳,把基础扎牢点。”刘教练指了指身边的教练说。 他约莫一米七六,六十五公斤左右,剃着短平头,单眼皮的小眼睛。手上缠着红色venum绷带。 胡教练带着唐龙来到训练馆的左下角,先用慢动作演示了几遍前后直拳的出拳动作,再跟他讲出拳要领。 出拳前要微微低头,前拳(左手拳)放在眉前,后拳(右手拳)贴着眉骨和颧骨,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双腿前后左右之间,保持一步的距离,双腿微微弯曲,摆好格斗式。出拳时,要转腰转肩,手臂放松,不要太僵硬,拳头半握,等到手臂快要伸直、拳头快要接触到攻击目标时,才迸发出力量,拳头在攻击到目标的一瞬间,要向内旋转,手背朝天,手掌朝地,形成一条直线出击,然后快速直线收回来,前拳收回来贴在眉骨和颧骨处,保护面部和下颌,做好防守后,再直线打出后拳。出前拳时,前脚(左脚)要随着腰和肩膀的转动而向前微微转动,后脚(右脚)用力蹬地。打后拳时,要转肩转腰转骻,膝关节弯曲,右脚的脚尖蹬地开始发力。不管出前拳还是直拳,身体重心要压在两条腿中间。 胡教练讲完后,再慢动作示范了几遍,让唐龙一拳一拳地对着镜子练习。 “转腰,转腰,对,很好,加油!”在唐龙出拳时,胡教练不断纠正他的错误,同时也在不断地鼓励唐龙。 唐龙心里一暖,他不知多久没有得到过鼓励了。唐强从来不会鼓励他,有的只是说教、批评和责骂。金玉花对他很温柔,但是从不会去赞美他,鼓励他。他知道,这不是父母不爱他的表现,因为从严管教也是一种爱。但是他也渴望像别的孩子一样,得到来自于父母的鼓励、赞美和肯定。 十一点半的时候,大家停止了训练,收拾好自己的训练用具后,开始去冲凉房冲凉。训练馆里的音乐也随之停止,地上的垫子上洒满了一团团的汗水,刚才还热闹喧腾的训练馆一下子变得空荡冷寂起来。 他脱下拳套,解下绷带,将拳套和绷带在柜子里放好后,在鞋柜里找了一双拖鞋慢悠悠地走到更衣室。更衣室里放着一个高高的储物柜和一个长而低矮的木鞋架,有两个刚冲完凉的拳手坐在鞋柜上笑着聊天,他们赤着上身,露出满身肌肉。一个留着长发,在脑后扎着一条小辫子,一个理着短短的莫西干头,头发染成金黄色。看上去酷酷的。长长的鞋柜里面放着许多拖鞋和运动鞋,有些鞋子里塞着袜子,散发着刺鼻的汗臭味。鞋柜上面堆放着学员们的包和衣物。 唐龙进来后,他们转过头朝他友好地笑着,点了点头。他也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 第三章 卧虎藏龙(3) 他从柜子里找出干净衣服、毛巾,正准备去冲凉房冲凉时,正在聊天的莫西干头的拳手叫住了他: “冲凉房里现在人满了,冲凉得等一下会儿。” “这样啊,好吧!”唐龙说。 “新来的吧?”莫西干头问。 “对,今天第一天上课。” “别急,过几分钟就可以洗了,欲速则不达。” “好的,谢谢。” “不客气,之前来过我们这儿吗?” “昨晚第一次来,但我知道你们俱乐部,也见过你们俱乐部的拳手打比赛。” “你见过我们这里的谁?”莫西干头望着他。 “王刚。” “哦,‘战警’啊!他的比赛不多,上个月在酒吧打了一场。”莫西干头说。 “是的,猜火车酒吧,战警是他的绰号?”唐龙说。 “对,‘战警’的绰号是我们给他起的绰号。”留着辫子的学员告诉唐龙。 “为什么叫‘战警呢’?”唐龙不解。 莫西干头告诉唐龙:“因为他是退役武警。” “原来如此,这个绰号很有意思,你们有绰号吗?”唐龙问。 留辫子的拳手看着留着莫西干头的拳手,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告诉唐龙:“他叫王达龙,绰号‘幻影飞龙’。” “这位型男的绰号是‘微笑刺客’,真名叫石天城。”王达龙向唐龙介绍莫西干头说。 唐龙吃了一惊,想不到面前这两个热情随和的年轻人,就是让很多拳手心生畏惧的拳手“幻影飞龙”和“微笑刺客”。“火麒麟”赵开山、“微笑刺客”石天城、“幻影飞龙”王达龙、“轰天雷”孙大雷、“齐鲁少侠”张斌是在鹏强搏击俱乐部打出来的有名的五个拳手,已经跻身国内一线选拳手行列,被称为“鹏强五虎”。 “你叫什么名字?”王达龙问他。 “我叫唐龙。” “唐朝的飞龙,穿越到21世纪,不错,好名字。”王达龙调侃他说。 “他以后要是打出来了,你把‘飞龙’的绰号给他,你叫‘幻影’就好了。”石天城笑着对王达龙说。 “哎呀妈呀,只要师弟打出来了,啥都行,别说给一半绰号,“幻影飞龙”的绰号全给他都成,够意思吧?” 石天城听完,和王达龙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候,有一个身高两米、双腿像大树一样粗壮的拳手冲完凉,手拿湿漉漉的毛巾低着头走了进来。他像巨人一样耸立在更衣室里,头都快顶到天花板了。他左脸颧骨位置上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浓密的络腮胡子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他的脖子上青筋暴凸,宽大的肩膀上的肌肉很高,前胸上毛茸茸的,双腿像椰子树树一样粗壮。当他一走进更衣室,更衣室的空间骤然变得狭窄了很多。 “大雷冲好了,你赶紧去吧!”王达龙对他说。 大雷?难道刚才走进更衣室的巨人就是“轰天雷”王大雷?一定是了,今天真是开了眼界,唐龙边走向冲凉房边想。 冲凉房打扫得很干净,每一个冲凉间的铁艺搁架上都放着飘柔洗发水和沐浴露,里面很多人一边冲凉一边聊天开玩笑。训练完了之后,大家都很放松。 冲完凉,在冲凉房的洗漱台前吹干头发后,唐龙回到更衣室,发现王大雷、石天城、王达龙他们已经走了。他将换下来的衣服装、洗脸巾、洗澡巾分别装进三个塑料袋,把塑料袋放进背包,再擦干双脚,穿上鞋子,背上背包来到训练区。 二号训练区里,刘教练和胡教练正在带领第二拨少儿班的学员训练,一号训练区里,王刚训练完后在加练,不断击打着沙袋,每出一拳或者一腿,嘴里都会“嘟”地喊一声。随着拳腿组合的变化,你能听到他嘴里的“嘟”声时高时低,时快时慢,有时是“嘟”,有时是“嘟嘟”,有时是三拍的“嘟嘟嘟”和四拍的“嘟嘟嘟嘟”。这喊声和他的拳腿击打在沙袋上发出的低沉的嘭嘭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凶悍的食肉动物发出的野性的吼叫。 王刚不远处,有五个孩子挤在一堆,中间那个孩子手里捧着一个手机,其他四个孩子都把头凑到他的肩膀前,盯着手机屏幕。 唐龙走进一号训练区,来到王刚身旁,近距离观察他如何发力出招,击打沙袋。打完一组沙袋后,王刚脱下拳套,朝唐龙微笑着点点头: “刚来俱乐部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是的,上午刚上第一节课。” “你来了多久?”唐龙问王刚。 “三个月。” “三个月就打比赛?”唐龙有些吃惊,“不过你打得很棒,我看过你的比赛、” “在哪儿看的?” “在猜火车酒吧,你ko获胜,很厉害。” 王刚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我打得很差劲,只是你现在看不出来,‘鹏强五虎’才是我们馆里除教练外最厉害的。” “以后的日子里,烦请多多指教。” “相互学习,不敢谈指教。” “昨晚第一次看到张教练的时候,他正在健身区打扫卫生,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专门做保洁工作的大叔,后来才知道他是我们的副总教练。”唐龙有些哭笑不得地说。 王刚指了指柱子中间的木凳说:“坐坐吧!” 在木凳上坐好后,两个年轻人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 “张教练以前是全国散打冠军,后来去泰国后,还以外来拳手的身份在泰国本土拿过泰拳冠军,现在的拳手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在九十年代,他可是大名鼎鼎!” “是吗?这里果真是卧虎藏龙。” “张教练训练时很严肃,私下里随和有趣,还有点玩世不恭。平时经常带头打扫俱乐部的卫生,教练们在他的带动下,训练馆内的脏活累活都干得非常积极。听说张教练和总教练都是湖北武汉人,总教练从小就在张教练的武汉的拳馆练习搏击。所以,总教练是张教练门徒,总教练打出名头后,离开了张教练的拳馆,在深圳创建了自己的搏击俱乐部。” “张教练为什么会来深圳呢?他自己不是在武汉有拳馆吗?” 王刚抬眼望了望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在听他们聊天后,压低声音说:“张教练的妻子去世后,心灰意冷,关闭了拳馆,想要离开武汉这座触景伤情的城市,总教练知道情况后,把张教练请到了鹏强俱乐部,继续指导他和这里的职业拳手。” 正在他们聊得起劲的时候,张教练从更衣区走了出来。他看到唐龙和王刚坐在一起聊天,便喊王刚: “王刚,累吗?” “不累,张教练。”王刚回他道。 “唐龙,在宿舍给你找个地方休息吧!” “好的,谢谢张教练。” “不客气,你们两个跟我一起走吧!”张教练说。 唐龙和王刚赶紧站了起来,向张教练走过去。 “阿杰、李默,你们不要玩手机了,早点回宿舍,下午还有训练呢!”张教练朝那五个玩手机的小孩喊道。 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抗拒的威严。中间那个拿着手机的小孩抬头看了看张教练,连忙将手机收进短裤的裤袋,向更衣区走去,其他孩子都跟在他的身后。五个孩子从更衣区拿来装着湿透的训练服的包后,一行人朝鹏强俱乐部的宿舍走去。 第三章 卧虎藏龙(4) 宿舍不远,就在武馆不远的小区内,十分钟就走到了。小区内环境不错,树木葱茏,干净安谧。张教练带着他们来到小区13栋6单元202房,王刚从包里找出钥匙打开房门后,他们脱下鞋子,蹑手蹑脚走进房间。房子很大,三室一厅,客厅的门后摆着一个鞋架,上面摆满了各种颜色的鞋子。客厅里摆着沙发、茶几、电视柜,电视柜上面放着一台旧电视机,电视柜旁边放着一台饮水机,饮水机上的益力矿泉水桶已经滴水不剩了。沙发上摆放着几个手靶和几只拳套,茶几上放着几个空酒瓶、一个烟灰缸、一套茶具、三个蒸蛋器。厨房很小, 灶台上的电饭煲上热气腾腾,还乱糟糟地摆放着几罐蛋白增肌粉和很多瓶瓶碗碗,灶台里面摆着五板鸡蛋,燃气灶上沾满了油污,垃圾桶里满满的食物残渣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味,残渣上面丢着一层白色的碎鸡蛋壳。 厨房里面有两个拳手正在炒菜,看到张教练走了进来,连忙和张教练打招呼。 “王刚,要招呼大家做做宿舍的卫生了。”张教练对王刚说。 “嗯,好的,张教练。”王刚应道。 那五个男孩走进主卧后,张教练和王刚带着唐龙来到次卧,次卧里放着三间上下铺的铁架子床和三个衣柜。张教练问王刚哪张床没人睡,王刚指了指靠近窗口的一间铁架子床的下铺,说那间床没有人睡。 张教练对唐龙对说,那你以后就在这儿休息了。唐龙点点头说好,将背包放在了床铺上。 张教练安排好唐龙的床位后,来到主卧门口,敲了敲门,喊道: “小家伙们,走,上楼吃饭了。” 那五个孩子闻声立刻冲出来,跟着张教练出去了。 王刚打开一个插着钥匙的柜子的柜门,柜子里空荡荡的,王刚告诉唐龙,这个柜子可以用。唐龙把背包放进这个柜子,锁下柜门后,跟着王刚来到小区外面的一家兰州拉面馆吃午餐。 服务员端来一壶菊花枸杞茶,递给王刚一张菜单,王刚点了两盘牛肉炒拉面、一盘新疆大盘鸡、一盘凉拌牛肉、一盘爆炒牛杂、一盘番茄炒蛋,两个人很快吃得精光,吃完后,唐龙准备刷微信买单时,王刚拨开他的手机买了单。 从兰州拉面馆回宿舍后,疲惫的唐龙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胸闷气急,呼吸困难,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看到五张模糊的小孩的面庞在他眼前晃动着。他看了他们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这时两根手指伸过来捏住了他的鼻子。 “干嘛?”他猛地睁开眼睛呵斥道。 他看到阿杰的手臂像蛇一样从他的脸上缩了回去。哈哈……这个眼睛明亮、脸庞有些黧黑的孩子阿杰回头看了其他四个孩子一眼,和他们一起开心地大笑起来,嘴都合不拢了。 “阿杰,又在开别人的玩笑了?”王刚从客厅走进来说。 “我在叫唐龙哥哥起床。”阿杰扑闪着大眼睛说。 王刚皱起眉头故作生气地斜了阿杰一眼,然后对睡眼惺忪的唐龙说:“四点训练,现在三点二十了,赶紧起起来吧!” 唐龙马上爬起来,来到散发着尿骚味的洗手间抹了一把脸,跟着王刚来到俱乐部。到俱乐部的时候是三点四十五分,大部分的学员都到了,大家有的在自由踢打沙袋,有的在压腿、舒展身体,有的在缠绷带。下午的训练很快开始了,热身过后,除了他继续在胡教练的指导下练习直拳外,其他拳手都在练实战对抗。 一个半小时的高强度训练结束后,进行身体拉伸,然后,唐龙来到冲凉房完凉以及收拾好衣服后,和教练以及其他学员们告别后,离开了鹏强搏击俱乐部,步行回到了深大。宿舍里空荡荡的,三个室友的家都在深圳,周末一般不回来,他将衣服放进洗衣机,启动洗衣程序后,来到到深大食堂吃晚餐。 因为是周末的原因,食堂里的人少了很多。唐龙刚走进食堂,就发现很多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他,就连食堂里打菜的师傅的眼神都怪怪的,让他浑身发毛。他低着头,很少在食堂打包的他,让师傅帮忙打包一份白切鸡饭,逃也似的匆匆走出了餐厅。 他拎着猪脚饭,重新回到宿舍,坐电梯来到天台,天台中间有一床破竹席凉席,他坐在上面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后,他躺在凉席上焦虑不安地望着夜晚的天空,天空昏暗不明,看不到一丝儿月色和星光。从未有过的孤独像深海一样包裹着他。不一会儿,手机振了起来。他掏出手机一看,是金玉花打来的电话。 “小龙,吃晚饭了吗?”金玉花在电话那端说道。 “刚吃过。” “今天练拳练得怎么样?” “还好。” “以后晚上不回来,打个电话给老妈吧,这样我们安心一些。” “好的,没什么事我挂了。” “这孩子……”金玉花在电话那端叹息。 金玉花的电话刚挂没一会儿,白素梅的微信就来了。 白素梅:唐龙,你在哪里呢? 唐龙:在深大。 白素梅:深大哪儿? 唐龙:干嘛? 白素梅:我想见见你。 唐龙:有什么事你可以在微信上说。 白素梅:我想见面跟你聊。 唐龙:我在风槐斋的天台上。 白素梅:我在家里,马上过来。 三十多分钟后,她的细碎的脚步声就在风槐斋的天台山响了起来,听到脚步声,唐龙连忙从竹席上坐了起来。 “唐龙,唐龙。”她在天台上轻声喊。 “我在这里。”唐龙说。 一身白色连身裙的白素梅循着声音来到了唐龙身边,她看到唐龙坐在竹席上,于是脱下鞋子,抱着双腿坐在了唐龙的身边。 “对不起,唐龙。”白素梅侧过脸看了唐龙一眼说。 她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就像天台上的落叶被轻风推动,在地面上不断打滚而摩擦出的声音。 “没事,这不怪你……你没必要总跟我说对不起。”唐龙说。 尽管他对于自己成为深大以及网络上的笑料而忧心忡忡,尽管他仿佛看到了全中国的人都用在鄙夷的眼神看着手机屏幕上他被暴揍的视频,听到了全中国人发出的嘲笑声,但是当白素梅来到仿佛是他一个人的小世界的天台上,坐在他的身边时,他那承载着痛苦和煎熬的心灵,得到了很大的慰藉。 “我知道这些歪曲事实的文章,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困扰,希望你能够从这些困扰中走出来,不要影响到你的学习和生活。” “这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不会一直困扰我的。” “那就好。” “普希金有一句名诗写得非常好: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是的,我也读过这首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这件事儿终究会过去,没啥的。” “我和他是暑假的时候认识的,暑假期间的一个周末的夜晚,我在模特公司的安排下去他们家位于华侨城的暗夜酒吧举行的搏击赛举牌,那天他在现场看比赛,他找我要了电话号码,不断给我发信息,后来我知道他是暗夜酒吧老板的儿子,也知道他是深大管理学院2015届工商管理系的学生,那时我刚拿到深大的录取通知书,同是校友和深圳人,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几个月后,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一开始相处得很融洽,但是不久,他偏执乖张的一面渐渐浮现了出来,我喜欢自由,而他具有极强的控制欲,而且多疑成性。我们闹过分手,但是分手后,他又会不断向我道歉,像柔软的黏皮糖一样黏上来,我们就这样一直走到现在,我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他。” 唐龙沉默不语,眺目遥望汉京集团总部大厦,大厦上面的灯光描绘出i?sz的醒目标语,白色的英文字母,红色的心形图案,烧穿了厚厚的黑夜。 第四章 见龙在田(1) 星期天一大早,唐龙就来到了鹏强搏击俱乐部,俱乐部的门还没有打开,他坐在俱乐部外面的椅子上等了半个小时候,到了八点三十的时候,前台接待翠翠来到俱乐部打开了门。这天,唐龙依然在胡教练一对一的指导下练习前后直拳,下午,胡教练开始教他跳步直拳了。下午的训练结束后,他没有回家,而是像昨天一样,返回深大。 星期一上午有一节中国古代文学课,早上五点,他就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他索性爬了起来,来到运动场跑万米,然后冲凉,背着背包走向食堂,当他快到食堂门口时,看到汹涌的人潮,于是改变主意,折向食堂附件的小超市,买了几个面包,两盒伊利纯牛奶,一盒奥利奥饼干,低着头边吃边向教室走去。 吃完早餐后,他来到教室门口朝里望过去,教室里空无一人。他犹豫了几秒,然后走进教室,在最后一排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翻开课本埋头看了起来。过了半个小时,慢慢有同学走进教室。他不敢抬头,他知道他一抬头,准能品味到同学们那充满鄙夷和嘲弄的目光有多么犀利狠毒。 他的目光打在书本上,但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离上课只有十五分钟了,同学们不断涌进教室,尽管他低着的头快贴到桌面上了,尽管他前面的同学坐得笔直的,像稳固的屏障一样竖立起来,但是他仍能感受到每一个走进教室的同学的目光如何像火焰一样在他脸上熊熊燃烧。他眼睛的余光瞥到教室中间位置上,有几个调皮的同学转过头来,望着他议论纷纷,他听到了那不怀好意的笑声伴随着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传来,他的大脑一片茫然,心跳加急,身体像雕塑一样僵硬,他不知他保持这种埋头阅读的姿势有多久了,这样蜷缩着身体久了,他逐渐感到难受起来。 但是他连变换姿势舒展身体的勇气都没有了。 老师走进教室开始上课后,适时拯救了他,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他看着老师的嘴巴在翕动,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黑板上白花花地写着很多文字,但他一个也没有去认真看。铃声响了,课间休息十分钟,他不知道第一节课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在毕竟下课了。 他站起来,低着头夹杂在人群中走出教室,来到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后,他看到走廊里的同学都在齐刷刷地望着他,有的同学在望着他笑,有的同学看了他一眼后,侧过脸附在其他同学耳边窃窃私语。他看到他的室友林正东和方承泽站在一起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笑意,方飞云站在他们一边,看到他后与他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把瞬间变得有些冷淡的目光投向一旁。没有人跟他打招呼,没有人向他走过来,他感到他和他们隔了一层厚厚的透明的钢化玻璃墙,但是几乎班上所有人,都在透过这层玻璃墙有意无意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场拙劣的马戏一样。 唐龙绝望地走向教室门口,正要进教室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唐龙……唐龙,能过来一下吗?” 唐龙回过头,看到白素梅和东方洲向他走来。 他望着东方洲,东方洲唇角上飞扬着戏谑的笑容,微眯着眼睛也在望着他。 东方洲穿着黑色紧身皮裤,白色的v领t恤,戴着一条玫瑰金的十字架项链,两耳戴着小十字架耳吊,头发染成了银白色,从头顶中间向两边分开,遮掩着他的眼睛。看到东方洲和白素梅走过来后,刚才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又纷纷投向他们。就连教室里的一些人也聚集在窗口,望着他们。 唐龙紧张不安地走向他们,他能感到自己呼吸急促,手脚在微微颤抖。 “我该怎么说来着?”东方洲把脸转向白素梅,冷冷地笑着说。 “这需要我教你吗?”白素梅反问东方洲。 “好吧!” “对不起,唐龙同学。”他笑着说,他看到一些人有意无意地在向他们这边靠近,聆听他们的对话,于是停了下来。 唐龙低着头沉默不语,好像是他做错了事儿一样。 “还有呢?一句对不起就完了?”白素梅紧盯着东方洲的眼睛。 “我不该向你恶语相向,不该动手,对于因为我们的冲突而引起一些不实文章给你造成的攻击,我感到非常抱歉,希望大家忘掉这件事,我们能成为朋友。” 东方洲说完后,向唐龙伸过手来。 唐龙望向白素梅,白素梅向他点点头,于是唐龙伸过手,和他象征性地握了握。 “好了,你要求我的我都做到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吧!”东方洲说完,将白素梅甩在身后,扭头就走。 白素梅看了看唐龙,叹了叹,然后告别唐龙,走向自己的教室。 第二天,唐龙被辅导员叫进了办公室,向唐龙求证网络疯传的文山湖畔斗殴事件的真实性,看着辅导员满眼狐疑的目光,唐龙有口难辩,只得打电话把当事人白素梅叫了过来佐证,真相大白,而且唐龙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于是辅导员告诉唐龙,她会与班主任商量这件事情,并尽快通告东方洲的班主任和辅导员。 东方洲主动找唐龙道歉的事情,很快就在深大人文学院传开了。唐龙内心稍稍平静了不少,但是同学们对唐龙的看法并没有改变多少,在课间休息、食堂就餐或者参加大型活动时,他总是能感受到那种异样的目光无处不在地压迫着他,让他的心儿辣辣地痛。曾经的同学们越来越疏远他,他像一只受伤的狼一样在校园里孤独地穿行着。好在他和方飞云之间的友情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多少影响,在教室、图书馆、食堂等公共场合,他虽然和唐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回到宿舍后,他依然和唐龙无话不谈。而作为东方洲的朋友,林正东、方承泽和唐龙之间,除了见面打个招呼外,基本上不再交流了。 孤独、压抑、焦虑的校园生活,不断将他推出校园,推向鹏强搏击俱乐部。他每周一三五的早上六点,都会去运动场跑10公里,锻炼体能。鹏强搏击俱乐部除了周一放假外,其余时间上午、下午、晚上都有训练,白天是专业队的拳手训练,晚上是业余队的拳手训练,这让他可以较灵活地安排时间去练习搏击,除了周二、三课程比较密集,他只去训练一次外,其与时间,他都会抽出时间去俱乐部训练两次,有时是上午和下午训练,有时是下午和晚上训练,训练完后,他会去健身区加练力量。为了训练,他开始翘课了,他异常专注努力,就像虐待自己一样,拼了命似的在俱乐部锤炼着自己的躯体,宣泄着好像用之不尽的力量。 鹏强搏击俱乐部的专业队拳手分为钻石、黄金、白银、青铜三个级别的战队,黄金战队是属于那些打出名头的一线或准一线拳手,比如“鹏强五虎”;白银战队是那些技术水平虽然比不上黄金战队的拳手,但也是积累了很多b级和c级赛事经验、在搏击界暂露头角的拳手;青铜战队是指来俱乐部不到一年的菜鸟拳手,比如王刚等。钻石级别是属于世界顶级拳手的级别,目前只有金天亚一人。四个级别之间的拳手相互竞争,优胜劣汰,黄金战队的学员如何连续战败3场,将降级到白银战队,白银战队连败则会降级到青铜战队,每个级别的学员的出场费有着很大的差异,黄金战队的出场费一般能够达到三四万一场,白银战队的则是一万左右,青铜战队一千五到四五千不等,至于钻石级别的金天亚,他的出场费是五十万一场。拳手每一场比赛的出场费,三七分成,俱乐部得三,学员得七。 作为青铜战队的队员,唐龙也非常期望有一天像那些高级别的拳手一样上场打比赛,这样的话,不仅提升更快,还能拿到出场费,自己养活自己。 他知道,虽然唐强和金玉花接受了他在课余时间放弃送啤酒,去练习搏击的事实,但是固执的唐强说得出做得到,在他不按照他的意愿行事之前,他是不会给他一分钱的。他知道唐强的想法:等他饿到受不了,活不下去了,他就知道练拳不能当饭吃。他就会放弃玩这项杂耍,重新半工半读开着货车去送啤酒。 每过一个星期,他都会在头脑里换算着银行卡上不断缩小的那串四位数的数字,他时常想,也许他是俱乐部最穷的一个人。 第四章 见龙在田(2) 生存的本能欲望驱赶着他不断进步。一个月后,在刘教练、胡教练的单独指导下,他掌握了基本的拳法、腿法、步法、膝法,此后,他开始慢慢融进专业队的拳手之中,在张教练和马隆的指导下,进行拳腿组合和一些如防守反击、反应对练之类的对抗训练,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勤于运动,稳步前进,让他的心儿变得安宁起来,在俱乐部获得的成就感冲淡了一些来自校园里的痛苦和生存带来的焦虑,他迫切地需要这样的成就感。 他的努力和专注也赢得了很多同门师兄的尊重。 在他学习的这段时间里,他从没有见过俱乐部的创始人、总教练“战神”金天亚,王刚告诉他,总教练去泰国西提猜的拳馆跟西提猜一起训练去了。说着,王刚打开微信,找出总教练的微信,进入他的朋友圈,点开一张照片,他赤着上身,大汗淋漓,戴着黑色的拳套,和赤裸上身、露出八块鼓壮的腹肌、穿着标志性的黑底橙色图案的venum搏击短裤的西提猜笑吟吟地站在拳馆的擂台中间望着前方。 在鹏强俱乐部不断精进的这个月里,他和专业队的拳手们混得越来越熟,结实了很多新朋友,同时,也意外见到了自己的老朋友。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走进俱乐部,居然看到了白素梅,他望着白素梅,白素梅看到他后,也在惊愕地望着他。这是自她领着东方洲在深大教室外向他道歉后,他第一次见到白素梅。 “你在这里练搏击?”白素梅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俱乐部的训练服问。 “是的。”唐龙回答道。 “我以前在这里怎么没见过你。” “我刚来不久。你也报名了?” “我没有报名,我是来看他们的。”白素梅指了指正在二号训练馆热身的阿杰等五个小孩说。 “看望他们?” “是的,我是他们的朋友,也是他们的亲人。” “怎么说?”唐龙越发迷糊了。 “说来话长,找机会再聊吧!”白素梅说。 白素梅一直呆在俱乐部看着阿杰他们训练,有时帮他们拍拍照片和视频。训练结束后,白素梅叫了唐龙,带着五个孩子来到俱乐部旁边的一家湘菜馆,找到一张十个座位的大圆桌坐了下来。服务员端来一壶茶,摆上一个装洗餐具水的塑料大碗,递给唐龙一张菜单。 “女士优先。”唐龙将菜单递给白素梅。 白素梅推了推,见王刚执意要将菜单递给她,于是接了过来,问唐龙: “你想吃什么菜?” “随便,你们点就好了……”唐龙在桌下搓着手掌说。 白素梅点点头,转过头问那些孩子: “小家伙们,你们今天累到了吧?想吃点什么?跟姐姐说吧!”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估计还没想好,一时也说不上来要吃啥。 “阿杰,你要吃啥?”白素梅望着阿杰说道。 “嗯……嗯……农家小炒肉吧!”阿杰说。 其他孩子见阿杰点了菜,也每人报了一个自己想吃的菜的菜名,白素梅用铅笔仔细地在菜单上将他们点的菜打上勾。她的手指纤长,涂着红色指甲油。 五个孩子训练了一整天,消耗很大,菜一端上来,过不了一会儿就被筷子夹光了。小月在一旁不断叮嘱他们吃慢点,不要急,后面还有很多菜。而她只在碗里装半碗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唐龙低着头,很快吃完了三碗饭。两个大人五个小孩,十三个菜吃得干干净净。吃完饭,喝了一点茶水,跟孩子们聊了一会儿天后,小月拿着手机去收银台买完单,离开了餐馆。在路边,白素梅叫下一辆比亚迪出租车,打开车前门,钻进去后摇下车窗,望着唐龙说: “上来吧,刚好我也要回深大。” 唐龙上车后,白素梅挥手和孩子们告别。 “中午好好休息一下,你们是最棒的,要加油喔!”白素梅握起拳头,在车窗前对孩子们晃了晃。 “我们会加油的,姐姐再见。”阿杰说。 其他孩子跟着阿杰的话头一起向白素梅告别。 王刚带领着唐龙和那五个孩子向宿舍走去小孩子们吃饱喝足了,非常开心,一路上欢声笑语,唧唧喳喳。 车里弥漫着他非常喜欢的香醇醉人的桂花香水味,他看着白素梅披下来的长发和修长的手臂,有些意乱情迷。 “文艺青年去学自由搏击,难不成是想修炼成文武双全?” “也没想过一定要文武双全,主要是为了磨砺意志,锻炼身体。” “由于做举牌女郎的原故,我接触了很多职业拳手,他们也许读书不多,文化水平不怎么高,但是健美沉稳,自信乐观。练习格斗搏击是一件好事,这比抽烟喝酒泡吧打游戏刷微信好多了。” “对啊!”唐龙点点头。 “特别是玩游戏刷微信,使炎黄子孙变成了低头族。满清入关以来的三百多年统治,使得士大夫们低头俯首,儒侠风尚和节操义气,荡然无存了。直到新中国成立,国人才真正站了起来,挺直身子,抬起头颅。而现在,又低下了头。”白素梅说。 “是啊,人们心甘情愿地低下头,任由智能手机支配自己的思维,而不是抬头仰望星空,这是确实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黑格尔说过: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 “仔细想想,但很有道理。”唐龙说。 “没啥事的话,我们找个咖啡厅坐坐吧!” “好的。” “我宿舍乔木阁的楼下有一家咖啡厅,我经常去喝东西。” 唐龙很想从她嘴里知道东方洲的一些信息,但她对于东方洲只字不提。而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挑起这个话题。 车子很快拐进了深大,来到了女生宿舍乔木阁旁。唐龙和白素梅一起向那家小咖啡厅走去,这个咖啡厅有两层,门口摆着几张桌子,坐着两男两女四个外国人,他们的桌子上摆着几瓶进口啤酒。留学生居住的宿舍楼就在不远处,很多外国留学生会来这里喝咖啡。白素梅带着唐龙走上楼梯,来到了二楼。二楼客人不多,里面有一个大书架,上面放满了书。落地玻璃窗下摆着几张木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坐在窗边,低头读着恰克·帕拉尼克的小说——《搏击俱乐部》。安实惠奈美的歌声在狭小的空间荡漾着,软绵绵地摩挲着耳根。 服务员来了,白素梅点了杯黑珍珠奶茶,唐龙点了杯鲜榨苹果汁。柔软的夜色悬垂在玻璃窗外,路灯的灯光如金色的咖啡泡沫一样在树影上浮涨,不断有三五成群的学生们从咖啡厅旁经过,走向后面的桂庙,此时的桂庙,最为热闹。 “以前来过这里吗?”白素梅问唐龙, “没有。”唐龙说。 这是他来深大后,第一次单独跟一个女生在一起喝东西聊天。他离她是那么的近,他紧张不安,心儿在加速跳动,当他发现放在桌面的手指在抖动时,连忙将双手放到了桌子底下。他不知道如果东方洲碰到他跟白素梅在一块儿,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感觉怎么样?” “嗯,还行。” “好吧,言归正传,我们聊聊你想知道的事情吧,因为我知道你和俱乐部的其他拳手一样,对于我和这几个孩子之间的事儿充满了好奇,我要是不说个清楚,难免让人误会。” 唐龙透过落地玻璃窗望了望楼下,然后凝视着白素梅。 第四章 见龙在田(3) 白素梅吸了一口奶茶,告诉唐龙说,她高二暑假的时候,不顾家人的反对,加入了一个高中生支教联盟,被单独分派到偏远的海拔3000多米高的大凉山地区支教。她坐着破班车来到镇里后,当地一个女老师早已等候多时,在那个女老师的带领下,她来到了被高山层层包围的贫困的南山村。村庄里,有一所破旧的小学校,学校是用泥砖建起来的,屋顶的横梁上盖着黑瓦,年久失修,瓦片碎裂,一到下雨天,雨水就会撒着欢儿从上往下流进教室,孩子们只能找出所有的脸盆脚盆、瓶瓶罐罐来接雨。而且横梁被雨水腐蚀,非常脆弱,保不准那天就会断裂掉下来,砸在学生的头上。 她看到这样的情况后,立刻搭车来到镇子里唯一的一家银行——农村信用社,取出了自己的压岁钱,将学校非常危险的地方,请当地工人修整了一番,更换了腐烂的横梁和破裂的屋瓦。 这个学校有三十六个学生,主要是二三年级的学生,他们全部都是留守儿童。她和当地一个五十多岁的女老师,一起教那些孩子语文、数学、外语,同时,她也发挥了自己多才多艺的优势,还教孩子们学习唱歌、画画、跳舞。 她很快适应了乡下里的生活,融入了进了这群单纯活泼的孩子们之中,孩子们也迅速爱上了她这位从深圳来的未成年的女老师,他们亲切地叫她梅梅老师。因为她对孩子的付出,整个村庄的人都非常尊敬她。 村庄里有三个孩子,那年四月份还在这所学校里读书,但是后来,他们的监护人以他们成绩差,读书没有前途为由,不顾老师的反对和孩子想要继续读书的意愿,将这三个孩子带出了学校,将他们送到村庄附近一座南红玛瑙矿山上挖南红玛瑙矿去了。他们分别叫阿杰、李默、张帅,阿杰那年十三岁,因为经常辍学留级,还在读五年级,他的爸爸妈妈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山西煤矿挖煤,最后双双患了尘肺病,当他们查出得了尘肺,向煤矿老板索赔的时候,那个煤老板的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事件,煤老板连夜潜逃,最后跑到了外蒙古。 没有办法,他们夫妻俩只能带着一堆破旧的行囊和两列乌黑绷硬的肺回到乡下老家。回到乡下后,阿杰的妈妈先行离开了阿杰,永远闭上了眼睛。他的爸爸在绝望中居然染上了毒瘾,只能不断靠吸毒来麻痹自己,减轻对死亡的恐惧和病痛的折磨,吸毒耗尽了家里的一点积蓄,也加速了他的死亡,不久,他也永远离开了阿杰,去寻找阿杰的妈妈去了。阿杰的奶奶早在他五岁时就去世了,此后,他只能和六十五岁的爷爷相依为命。而李默和张帅的情况比阿杰好不了多少,他们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严格地来说,是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他们的爸爸就和妈妈离婚了,李默的爸爸妈妈在广州打工的时候离婚,他的妈妈嫁给了当地一个富有的老汉。张帅的妈妈在一个秋日的黄昏里,毫无预兆地丢下六岁的他离开了村庄,她们再也没有回过这个贫困的山村,而这两个孩子,也再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她知道这三个孩子的情况后,在那个当地村支书和那个当地女老师的带领下,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找到那三个孩子的家,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些破旧的用黄土筑成的房子,在山坡上孤独地耸立,松树做的门框和窗棂上,长着一团团的绿色的霉和一些黄色的小蘑菇。 她跟那三个孩子的监护人——爷爷奶奶们沟通,希望他们去做三个孩子的工作,说服他们重返学校学习。她告诉那些并不太能听懂普通话的老人们——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找到一条真正的出路,走出这些包围他们的大山。 一开始那些老人虽然对她的到来感到吃惊和感动,但是对于让孙子从工作的矿山重返学校读书的事儿却置之不理,特别是阿杰的爷爷认为,穷人的孩子根本读不起书,即使成绩好,考上了中学高中,他也出不起学费和生活费,考上大学后,费用更高。孩子现在能够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有什么不好呢?至少比在家里好吃懒做要好吧! 后来,在她和村支书三番五次登门劝说后,特别是当她告诉阿杰的爷爷,矿山很危险,不能让阿杰步他爸爸妈妈的后尘,而村支书则很严肃地告诉这些老人们,矿山雇佣童工是违法的,如果上头查起来,是会罚款的,这三个孩子的监护人在他们的软磨硬泡下,终于带着她们三人爬了几个小时的山路来到了他们挖矿的矿山。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矿山,光秃秃的山头上,满目疮痍,钻机钻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矿洞,就像外科医生在病人身上用柳叶刀割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口子,洞口堆着用蛇皮袋装的一袋袋泥土,每个洞口旁边都放着一台吊机,吊机的脚垫上压着几蛇皮袋泥土,矿山上横七竖八拉满了电线和绳子,到处能看到一辆辆双轮车,有些车子是空的,有些车子上装满了玛瑙原石。车子下面,蹲着许多妇女和十来岁的孩子,妇女戴着头巾或者帽子,孩子们主要以男孩为主,也有一些女孩子,他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双手黑乎乎的,沾着许多泥巴,结满了老茧,有很多孩子手上缠着厚厚的胶带,原本是白色的胶带,变得和他们脚下的泥土一样黧黑。 这些女人和孩子握着短柄铁仟,不断地敲击着一堆二轮车刚从矿洞里运载出来的玛瑙原石。而一些中年男人和一些老人,则守在洞口,负责用吊机将装满玛瑙原石装上来的二轮车吊上来,将玛瑙原石倒在洞口附近,让女人和孩子拣选出好的石料。 走近洞口朝下望去,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两米宽的矿洞,直线下去有四米多深,然后斜着向地下延伸,地道边上能看到一两台发电的柴油机,柴油机发出暴怒的轰鸣声,让人感到焦躁不安。矿洞几乎没有什么防护措施,也许随时都会坍塌,将沿着矿洞钻进去采挖南红玛瑙原石的矿工埋葬。 阿杰的爷爷一边吃喘吁吁地向前走着,一边朝人群密集的地方大喊:阿杰……阿杰……,那沙哑急促的声音冲进吊机和铁仟发出的单调沉闷的声浪之中,显得格外刺耳。一个瘦瘦的穿着一件黑色毛衣和棕色破夹克的男孩子,听着老人的呼唤声,手握着铁仟站了起来,脸庞晒得很黑,两道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灵气。这双眼睛充满疑惑地望着他的爷爷以及爷爷后面的村支书和陌生的她。 老人告诉阿杰,这是新来的老师,赶紧跟老师回去念书吧!阿杰望望爷爷,再望望她,一脸的迷茫。 工头看到村支书过来了,赶忙走过来,发了一支烟给村支书和阿杰的爷爷,并给他点燃。村支书夹着烟,跟他讲起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工头表示支持孩子们回去念书。 当她告诉阿杰,我是学校新来的白素梅老师,是专门来看望你的,学校里的同学们都期望你重返学校读书,你愿意跟我们回学校吗? 阿杰看了看她,犹豫了三秒,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第四章 见龙在田(4) 他松开手,铁仟掉在地上,铁仟的木柄上沾着血迹,她看到他那如鸡爪般粗糙的手掌,磨出了几个血泡,有一个血泡磨破了,血从血管涌出来,滴落在地下一堆堆的南红玛瑙原石上。他看到她在盯着他受伤的手掌,于是赶紧握紧拳头,他的十个指甲里嵌满了黑泥。 她问阿杰怎么样,是不是很痛?阿杰羞涩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她看到旁边有一个贴着红十字的箱子,她问了问一个低头劳作的四十岁的妇女:这是不是药箱?那妇女告诉她:是的。 于是她打开箱子,从里面找出碘伏、棉签、创可贴、云南白药,她先用棉签蘸上碘伏给他的伤口消毒,然后洒下一些云南白药,再用创可贴牢牢包上伤口。 阿杰的眼睛湿润了,自从他爸爸、妈妈、奶奶去世以后,关心他的人就少了。而他爷爷也老了,身体不好,体弱多病,基本上就是以粗犷的放养方式来抚养他,他来矿山工作,除了不喜欢上学,没有更好的出路外,还可以赚点钱补贴家用,必要时还能带爷爷去镇上的医院治一治时有发作的小毛病。 工地里的很多工人——男女老少都在望着这个年轻漂亮的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女孩给阿杰处理伤口。 另外两个孩子跟阿杰是好朋友,他们看到阿杰要回学校读书了,也想离开这残酷劳累折磨他们的肉体与心灵的矿区,重返学校。学校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学习的摇篮,更是可以使他们逃离这个炼狱一般的矿区的乐园。 当她带着阿杰、小凌、王峰从矿区离开时,她不经意地回了一下头,看到十几个原本低着头敲击南红玛瑙原石的小孩子站了起来,有的握着铁仟,有的空着手,有的张开嘴巴,有的脸带微笑——久久地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在他们身后,矿区就像一具伤痕累累的巨大尸体。 回到学校开始上课后,她发现这三个孩子确实基础很差,一篇作文写不到三百字,而且字迹潦草,错字连篇,很多数学题都不会做。但是他们性格很活泼,一下课就能听到他们响亮的笑声,而且体质和运动能力不错,在体育课上表现出色。她耗费了很多心血和时间,在课后辅导他们的语文和数学,几个月下来,他们的成绩有着明显的提升,而她,也渐渐赢得了他们的爱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几个月后,暑假的支教时间结束了,她拖延了半个月,但终于还是得回深圳了。离开的那天中午,当她在学校里吃过学校为她准备的告别午餐,在下午两点坐进村支书那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面包车上,将头探出车窗,挥手向站在学校门口目送她的学生们告别的时候,很多孩子泪眼婆娑地跑到车窗前,送上了她们的告别礼物,这些礼物大多是一些明信片以及用作文本和笔记本上的纸写的书信。她在学生里面寻找着阿杰,但是她始终没有看见阿杰的身影。 车子启动,沿着狭小的黄土山路很快离开了学校。她将孩子们送的礼物整理整齐,小心地放进身边的背包里,然后满怀眷恋地望着马路两边的山水田园。忽然,开车的支书看着后视镜叫了起来,小兔崽子,不要命了。 她朝后视镜里望去,一个男孩子骑着一辆破旧的嘉陵125摩托车,以极快的速度紧紧跟在他们车后面,并且一直在大声喊叫:“梅梅老师……梅梅老师……” 响亮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是的,是阿杰,那是阿杰。 她告诉村支书慢慢减速停车。村支书减速后将车慢慢停在路边。阿杰见状,也停下摩托车。村支书将头探出来,扭到后面朝着阿杰喊叫着,骑这么快干嘛,跟在我的车子后面很危险不知道吗?也不知道按喇叭,扯着喉咙鬼吼啥? 阿杰告诉村支书,喇叭坏掉了。没有办法只能喊。 他甩着一只手跑到她的车窗边。她打开车门,跳下面包车。 阿杰递给她一个四方形的木盒子,告诉她:“梅梅老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谢谢你教我知识,你还会回南山村看我们吗?” 她接过了那个小木盒,非常感动,她对他说:“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回来看你,看所有学生的。阿杰,你一定要记住,骑摩托车很危险,千万不要在山路上用这么快的速度骑摩托车,老师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本来是要跟同学们一起在校门口送你离开的,但是我在家里想把这个手工盒子做得更好看一些,结果,耽误了时间。所以,只能借了一辆摩托车来追你们。对不起,梅梅老师。”阿杰说,他低垂目光,有些羞惭。 阿杰送的是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的木盒子,盒子是用锯得薄薄的松木板做成的,上面布着一条条咖啡色的木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树的清香。盒子的四角钉着一溜小钉子,使得盒子非常稳固。 当她在返回深圳的火车上轻轻打开盒子里的小抽屉时,她看到了一串精美的南红玛瑙佛珠,做工精细,颜色纯净,红艳如血。佛珠下面是一张小纸条,她打开小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段话:梅梅老师,这串佛珠是我用矿山上捡到的好石料,委托村庄里的老师傅打磨出来的,希望你能喜欢,它会保佑你平安幸福,我们舍不得你离开,会一直等你回来的。 她非常喜欢这串佛珠,一直戴在左手手腕上,但是因为马上要高考了,一直没有时间返回大凉山南山村。高三上学期的一个春夜,一个来自大凉山的电话扰乱了她平静的生活。来电的是阿杰的爷爷,他在电话那端用夹杂着浓重凉山方音的普通话告诉小月,自从她离开后,阿杰的状态很糟糕,就像无人能管的野牛一样无法无天,逃学打架、惹是生非成为了家常便饭,学习成绩越来越糟糕,后来考试居然拒绝拿起笔,直接交白卷。他很担忧,他恳请她跟他打个电话,和他谈谈心,劝劝他,看能不能使他回头。 晚上,等阿杰回家后,她按照约定,给阿杰打了个电话。听到她的声音,阿杰非常兴奋,他问她什么时候回南山村,她告诉阿杰,一时半会可能回不了,阿杰,梅梅老师失信了,真对不起。 阿杰沉默了几秒钟后,告诉她,他不喜欢现在的老师,现在的老师没有她那么好,他根本没有兴趣学习,学习成绩掉下来后也很难追上去了。他不想读书了,但也不想去矿区工作,玛瑙矿太累太苦了。 她问他,不读书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成为一名拳手,成为一名像熊朝忠那样从矿区走向世界的著名拳手。 那一瞬间,她沉默了,她不知道熊朝忠是谁,但是如果成为拳手是他的梦想,她为这么小就饱受苦难折磨的他拥有自己的梦想而感到欣慰。 放下电话后,她开始四处寻找拳馆,后来,她听说深大附近有一家搏击俱乐部,很有名,中国最有名的拳手之一的金天亚就在这里训练。于是,她多次来到鹏强搏击俱乐部参观并体验,当她看到这家俱乐部很专业,教学体系科学先进,教练严格认真,培养了很多知名的职业拳手时,她知道她来对了地方,于是径直找到了拳馆老板兼总教练——“战神”金天亚。 金天亚了解到真实情况后,答应了她让阿杰免费来俱乐部学习自由搏击,帮他一步步实现梦想,成为职业拳手。 得到金天亚的承诺后,她马上联系阿杰,告诉了他这个消息,阿杰很高兴,他知道中国搏击之王金天亚,他家里没有电视,他就经常跑到同学家里熬夜看他的搏击比赛,他认为金天亚是中国最厉害的拳手。 但是,他的逐梦计划一开始就遭到了爷爷的反对。他爷爷告诉阿杰,打拳不安全,会出人命的,他们家世世代代就没出一个打拳的。而且从偏僻的大凉山跑到南方深圳去,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尽管他年轻时去过一次深圳。他老了,他害怕孤独,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他不想孙子也离他远去。 一边是孤独忧虑的老人,一边是怀揣梦想的少年,她夹在中间感觉有些难受,然而,阿杰的心显然早已经从大凉山南山村飞到了深圳的鹏强搏击俱乐部,他离开了学校,重返矿山挖矿,一个月后,当他跟包工头结账,领到了几千元辛苦钱后,他拎着简单的行李,在一个阴沉沉的下午离开了矿山,离开了南山村,离开了他的爷爷,来到了县城,住进了姑妈家,他买了个手机,让姑妈帮他买了一张卡,他计划第二天一大早从县城坐车到成都,然后从成都坐火车到深圳,到深圳后再跟她打电话,让她带他去鹏强搏击俱乐部。 第五章 龙战鱼骇(1) 在鹏强俱乐部训练了三个月后,唐龙终于见到了总教练、“战神”金天亚。那是一天下午,他正在张教练的指导下,在训练区以拳腿膝的组合击打沙袋,突然后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手不要掉,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防守,当你在进攻上拼不过别人,做好防守,才能后发制人,找到取胜机会。” 这声音浑厚有力,穿透在训练中心里的吼叫声和击打沙袋时发出的嘭嘭声,在他的耳畔激荡。他想回过头去看看那是谁的声音,但是他知道在训练中要保持专注,于是克制住了好奇心。当一组训练结束后,他回过头,看到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健壮的男子和张教练、马隆教练站在一起,神情肃穆望着所有拳手。 他留着板寸头,脸膛白白净净,穿着纯白色的t恤,蓝色牛仔裤。他有着小麦色的皮肤,眉毛很浓,单眼皮的眼睛虽然不大,但是目光锐利,手臂、前胸、小腿鼓壮鼓壮的,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就像一颗挺拔的松树,他的手掌自然蜷曲成大大的半拳,像大铁锤一样垂在大腿两旁,是的,这就是“战神”金唐,唐龙一眼就认出了刚才那个跟他们强调防守的人就是金天亚,此刻,他就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 第一次和中国自由搏击传奇巨星金天亚面对面近距离接触,他有些惊慌失措,想到以后可以得到他的指点后,他又感到兴奋难捺。他不知道是否要向他走过去打个招呼,他看到大家摘下拳套,安静地走向饮水区或洗手间,只有“鹏强五虎”——“微笑刺客”石天城、“火麒麟”赵开山、“轰天雷”孙大雷、“幻影飞龙”王达龙、“冷齐鲁少侠”张斌朝他走了过去,将他围起来,于是也跟着其他学员一起离开训练中心去喝水。 “天亚哥回来了。”孙大雷笑着走到他身边,在他肩膀上轻轻锤了锤。 他那东北腔的声音非常洪亮,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红通通的脸颊鼓得圆圆的,就像一个粉红色的柚子。 “回来了,我不在俱乐部的日子里没偷懒吧?”金天亚问。 “张教练和马隆教练紧紧盯着我们,哪敢呢?”张斌笑着说。 “那就好。”金天亚看了看身边的张教练和马隆教练说。 “天亚哥回来了,有没有带泰国的好吃的回来呀?”阿杰看到金天亚后,带着他的四个小伙伴张帅、张田田、王小霖、李默一起跑了过来。 金天亚微微俯下身子,拍了拍阿杰的肩膀,笑着说:“有,肯定有,我一直都惦记着你们这五个小吃货呢!训练结束后去翠翠那儿拿就好了。” “太好啦!”阿杰挥舞着缠着蓝色绷带的双手,兴奋得跳了起来。 当唐龙喝完水,上完洗手间后,发现金天亚已经换上了一身火红色的训练服,正站在训练区储物柜的边上,在自己的手掌上缠黑色的venum尼龙绷带,旁边放着一对红色的twins拳套。唐龙明显感到,俱乐部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平时在拳馆里嘻嘻哈哈的少数几个学员们,看到金天亚回来后,马上收敛了起来,变得非常认真专注。 这天下午,训练的流程是热身、空击、双人轮流打沙袋、打反应。前面三个环节已经过去了,只剩下打反应了。大家戴好拳套和护腿,铛铛铛……,训练中心的喇叭响起了开始训练的铃声,短暂休息后的学员们开始按照各自的水平和身高体重找合适的对手练习反应。 练习反应和打沙袋一样,都是三分钟一组,大家只发百分之五十的力量。练习反应时,大家都会找水平和自己相差无几或者水平比自己高的对手对练,而不喜欢找跟自己差一大截的对手练习,这样不能使自己得到很好的提升,而唐龙比较喜欢找王刚对练,王刚从来不会因为唐龙是刚来不久的新人而瞧不起他,他在和唐龙对练的时候,总会时不时提醒他注意在出动作时露出的缺陷,当唐龙忘记防守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攻击唐龙露出的防守空档,用王刚的话说就是:挨打挨多了,就会变得机灵和强大起来。 三分钟后,休息的铃声响了起来,休息了一分钟后,大家换对手接着练习第二组。这一次,来到唐龙面前的是金天亚。 第一次和金天亚习反应,唐龙紧张不已,大脑一片空白,他摆好格斗式,脚步前后快速移动,摇闪着上身,但是却不敢出动作。金天翼不断用轻快的直拳刺向他,测探距离的同时,也在给他的直拳进攻制造阻碍。看到他不敢出动作,金唐怒了。 “出拳啊,怎么不进攻?”金天亚微微抬起低下去的头,皱着眉头看了看他,向他喊道。 金天亚一喊,他更慌乱了,于是一个跳步切进入,来了一个前直拳后直拳加右击腹拳,金天翼摇动肩膀,躲过他的前直拳和后直拳,右臂夹在右肋部。唐龙的击腹拳落在他的臂肘上,金天亚几乎纹丝不动。 “放松,放松,肩膀和手臂放松,动起来。”金天亚用右拳拍了拍左边胸脯,示意唐龙继续进攻。 唐龙这次换了另外一个组合拳进攻:前直后直左摆加右击腹拳。金天亚这次没有躲闪,而是用严密的防守阻挡了唐龙的进攻,当他用击腹拳击打金天亚的肋部时,金天亚后发制人,一个快如闪电的右手击腹拳已经击中了他的左肋。虽然,金天亚只用了百分之三十的力量,但这是来自一个80公斤的中国搏击之王的一拳,唐龙感到肝脾和大小肠随着他的拳头荡了起来,就像一架被人荡起的秋千一样。 一股刺痛从肝部发散出来,沿着他的神经脉络四处游走。紧接着金天亚左右两拳轻轻拍打在他脑袋两侧,同时非常严肃地告诉唐龙:“防守,手掉下来了。” 三分钟的反应练习很快结束了。 “小伙子,放松点,手臂太僵硬了,锁住了你的力量,要把力量解放出来,这样的拳才有杀伤力。”金天亚看着唐龙说。 “嗯嗯,好的。”唐龙提着拳套,看了金天亚一眼,向他点点头。 金天亚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更衣室。 有一天下午,他在鹏强搏击俱乐部的训练结束后,刘教练走过来告诉唐龙,让他去一下总教练办公室,总教练找他。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金天亚的办公室,办公室很大,里面弥漫着李志辉的清新优雅的音乐,对着门放着一张红木办公桌,金天亚正坐在办公桌后看书。办公桌上摆着一台白色联想笔记本电脑、一叠蓝色文件夹、一盆蝴蝶兰、一个笔架、几本书和一尊高约0.3米左右的李小龙青铜雕像。办公桌前放着两张黑色真皮椅子,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镶嵌在咖啡色镜框里的行书作品,枯笔写就的“宁静致远”这四个字舒展而苍劲。 办公桌左边摆放着一套中式红木沙发,中间放着一个大茶几和一套茶具、几罐凤凰单丛茶叶。办公桌右边摆放着一个大大的红木书柜,书柜最顶层放着金天亚获得的重要奖项的奖杯、证书和一些英文签名的拳套,书柜顶层以下,全部摆满了各种类型的书籍,其中以中国儒释道、国外哲学等书籍最多,除此之外,近当代国内外文学、历史学、经济学、管理学、武术等书籍也不少,书架两边各摆着一颗高大碧绿的发财树。 “坐,唐龙!”看到唐龙进来后,金天亚合上书籍,微笑地说。 唐龙坐在他面前后,看到那本书是精装版的《孙子兵法》。 “来俱乐部多久了?” 唐龙想了想,告诉金天亚:“三个多月。” “我刚才跟你试了试手,你练得还行,就是有点僵硬,如果能放松一点就好了。” “是的,教练们都跟我说过这个问题,我会去改正的。” “想不想打比赛?” “打比赛?”唐龙愣住了。 “对,练了这么久,去c级赛事的擂台上锻炼一下,会进步更快。” “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相信自己,就一定可以。” “什么比赛?” “昆仑决城市英雄,在福田cocopark星河广场比赛,12月16日晚上七点半。除了你,阿杰、张帅和李默也会去参加表演赛,孙大雷和王刚带队,出场费赢者一千五,输者一千,好好训练吧!回头把身份证号码和一张上身照发给我。” “好的,谢谢馆长。”唐龙说。 没想到才来三个多月,就可以赚出场费了,唐龙惊喜不已,三个多月来,他没有问父母要一份钱,现在他微信钱包、支付宝、银行卡加起来,只有860元了,勉强够他一个月的生活费,而且还只能省吃俭用。可是,高强度的训练,身体消耗很大,对于营养的需求也很大,如果一味在饮食上节约,有可能会拖垮自己的身体。 他一直对生活费忧心忡忡,他不愿低头向唐强和金玉花要钱,因为他知道,他们给他生活费用的唯一条件就是要他远离这项运动,但是三个多月来,他已经深深爱上了自由搏击,他不可能屈服于他们。而现在,他终于有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解决这个问题了,他兴奋不已。 “不客气,加油!”金天亚向他点点头说。 第五章 龙战鱼骇(2) 离开总教练办公室后,唐龙没有去冲凉区冲凉,而是来到训练区打沙袋加练拳腿组合。俱乐部里的音乐停了下来,不一会儿,金天亚和疲惫的拳手们冲完凉后都陆续回去休息了,四周变得安静起来,只有唐龙的拳腿击打沙袋发出的嘭嘭声在激荡。打了几组拳腿组合后,他感到他的拳头和双腿变得沉重起来,激烈跳动的心脏似乎要蹦出胸腔,于是他停了下来,顺时针绕着训练区踱着步儿。 “小伙子,今天怎么这么刻苦?”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唐龙转过身,看到张教练拿着扫帚,准备打扫俱乐部的卫生,后面跟着刘教练、胡教练等其他教练。 “下周要打比赛了。”他走到张教练面前说。 “什么比赛?” “鹏城武林。” “哦,不错,以赛代练,进步会很快。” “我来帮你打扫吧!” “如果你不嫌脏的话,当然欢迎。” 唐龙找来一把扫帚,和张教练扫起了训练区,扫完之后,几个人拿来拖把,将俱乐部拖得一干二净。俱乐部的卫生打扫得差不多后,几个教练向张教练告别,离开了俱乐部,空荡荡的俱乐部,只剩下唐龙和张张教练两个人了。 “小伙子,累吗?” “打扫一点卫生算什么,没来俱乐部之前,我一直在送啤酒,这比送啤酒不知道轻松到哪里去了。” “挺好,生活也是一种修行。” “我第一次来鹏强搏击俱乐部,就看到你在打扫卫生,当时我误以为你是俱乐部请的一个保洁大叔,当你将一个膘肥体壮的黑衣年轻人打得狼狈不堪后,才知道你是俱乐部的副总教练。” “哈哈,年纪大了,也就能干一些体力活了。”张教练笑了起来,皱纹在脸上舒展了开来。 “我知道总教练是你调教出来的,那你的一身功夫又是从哪学的呢?” “年轻人好奇心都这么强。”张叔笑着说,“要说这个问题,可就远啰,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准备些小酒,买点下酒菜过来,我边喝边跟你说。” “没问题。”想到下周就可以打比赛拿出场费,唐龙一口就答应了。 唐龙冲过凉后,来到楼下的便利店。他在便利店买了两瓶劲酒和两瓶青岛啤酒、两个纸杯、两双筷子、几袋盐水花生、凤爪、兰花豆、鱿鱼丝。 张叔看到一袋子吃喝的东西,非常高兴。唐龙从更衣室里拿出自己的背包,关上俱乐部的灯和排风扇,在接待区的休息室和张叔边喝边聊。 “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我的功夫从哪儿学的?”张叔从袋子里摸出一粒花生,剥开壳,将花生米放进嘴巴里慢慢咀嚼着。 “是的。”唐龙打开一瓶劲酒,给张叔倒了大半纸杯,然后开了一瓶啤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听说过梅慧志先生吗?”张叔举起杯,尝了尝杯中深红色的劲酒说。 唐龙摇摇头。他看着面前的张叔,他刚理过发,头顶的头发有些稀,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胡茬和头发一样,都有些斑白。他举起杯子的拳头很大,骨节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拳茧,拳背上凸起的血管像蛇一样蜿蜒交错,看起来比一般人的血管要粗上一些。 “没听说过很正常,现在的年轻人几乎不知道他,但几十年前,在整个武林,他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 “为什么这样说呢?”唐龙问。 “梅老爷子是中国武术界泰斗,传统武术和现代搏击融合发展的拓荒者,中国散打运动创始人之一。没有梅老爷子创立散打运动,就没有柳海龙、宝力高、苑玉宝、张开印、方便、付高峰等散打王横空出世,在梅老爷子的教导下,北京涌现出了张新正、杜振高、马海松、李京华、陈顺强、杨广军、张力华等几代优秀的散打运动员。” “当时为什么会创立散打运动呢?”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国家正在大力发展体育事业,倡导体育走出国门,去国外表演交流。在这样的背景下,国家套路队经常受邀去世界各国进行表演,获得很多国家的好评,影响很大,再加上电影《少林寺》的热播,让世界很多从没有接触过中国武术的人,近距离了解到了中国武术的魅力,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股中国武术的热潮,于是,就有很多外国武术爱好者来到中国,想和中国武术较量较量。虽然在四十年代的西洋拳击和中国武术的对抗赛中国,蔡桂勤的十五岁的儿子蔡云龙打败美国黑人拳手,轰动全国。但是,当中国武术和现代搏击碰撞时,中国武术不适应擂台、缺乏实战性的问题显现了出来,特别是用来表演的套路,中看不中用,完全就是花架子。这激起了很多人发展适应擂台竞赛的现代武术的呼声,于是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北京什刹海体校,体校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自幼练习八卦、行意,后又学习拳击和中国跤的摔跤教练梅慧志,当时在体校中担任摔跤教练的梅慧志在摔跤名家李宝如和武术大师吴彬的帮助下,组建了北京市第一支散打队,我就是那批队员中的一员。” “原来张教练是北京散打队出来的。” “北京散打队成立时间较早,兼容并包,广泛吸纳不同国家的搏击技术,有着一套科学先进的训练体系,加上名师坐镇,涌现出了很多人才。” “中国传统武术这两年引起的争议比较大,特别是徐晓冬打假以来,使中国传统武术站在了风口浪尖上,你怎么看这事儿?” “中国传统武术逐渐丧失了实战性,确实无法在擂台上和现代搏击对抗,这是不争的事实。” “怎么会丧失实战性呢?” “说来话长。” “没事,慢慢说。” “传统武术最开始非常凶残,因为它是杀人术。” “杀人术?”唐龙有些吃惊。 “不夸张,中国武术分为将门武术和宗门武术,将门武术是冷兵器时代持器械杀敌所用,比如非常出名的杨家将、岳家军、戚继光的戚家军等,然而,随着冷兵器时代的结束,将门武术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宗门武术就是在高山密林里修行的修行者总结出来的。在偏远寂静的密林里,除了静心修炼,还得防御野兽的攻击,长期与野兽对抗,观察野兽动态,以炼养法、禅定、丹道术,融合出一种阴性的武术体系,一开始这种武术就是对抗野兽的,所以凶残程度可想而知,只有中国武术融入了仿生学。杀伤性非常强的泰拳和中国的宗门武术同出一辙,泰国信仰小乘佛教,分为田园派和山林派,泰拳起源于山林派,是修行者在热带雨林里对抗野兽的,泰国人把它用于战场和竞技格斗,一直延用宗教武术手法训练拳手。而中国人更注重其中的养生和实战性,渐渐淡化了武术的凶残,而玩味其中理趣。就象中国人把文字这种工具上升为书法,即有可读功能又是艺术。” “后来呢?”唐龙兴致勃勃地问。 他看到张叔的杯子空了,又给张叔倒了一杯劲酒,从袋子里抓出一把花生放在他的面前。 “泰拳和中国传统实战武术,同样都来源于宗教修行法,原理也很相似。但是发展到今天,泰拳雄霸拳坛五百年,可是中国传统武术却早已衰落……唉……与泰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中国传统武术会复兴的,别忧虑。” “但愿如此,宋代崇文轻武,民间禁武,这个禁武主要是禁止冷兵器武术,而满清入关后,清朝禁武更加严重,但也是禁武器不禁拳脚,郑成功反攻大陆失败后遗留在大陆的部属和一些反清复明的团体,比如洪门等经常在地下练兵,为了不引起清庭的注意和围剿,所以就创造了脱枪为拳的练兵形式,在北方武术沦为戏班表演的同时,南方武术却在脱枪为拳,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说中国真正的武术在南方而非北方的原因。” “脱枪为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唐龙说,他略微仰头,将杯里的半杯啤酒一口喝光。 第五章 龙战鱼骇(3) “对,脱枪为拳,这是中国传统武术中非常重要的文化传承,大枪是战争时非常重要的武器,人们通过练拳就学会了使用大枪这种兵器,拿起大枪,随时可以杀敌——可惜,所以很多中国传统武术中很多门派的拳法掌法其实练的是兵器,比如太极拳和咏春拳,只是现在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从此以后,中国传统武术从将门武术、宗门武术,正式演变为民间武术,武术中的实战性和杀伤力一再被削弱。所以,当八十年代初,当中国传统武术与现代搏击在擂台碰撞时,它不适应擂台性和缺乏实战性的问题立刻就展现了出来,大家看的清清楚楚。然而,从中国传统武术的历史传承来看,中国传统武术本就不是为擂台而生,它不是擂台术,不是表演术,当然无法适应擂台。时代在变,中国传统武术也需要与时俱进,所以,在有关部门对中国传统武术如何创新发展、适应擂台竞技大潮的思考下,什刹海体校终于由梅慧志老爷子领头组建出了中国第一支半专业的散打队,梅老爷子将中国传统武术、现代搏击和中国摔跤的技术有效的结合起来,创造出了实战性较强、可以在擂台上竞技对抗的散打运动。这是中国近代武术史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情,极大地推动了中国武术的发展。 “北京第一支散打队组建时,肯定很热闹吧?” “当然了,散打队成立后,在武林掀起了很大的争议声,于是在80年、81年连续两年按照武林规矩设擂,举行散打试点,广泛邀请民间高手来比赛交流,当时民间参赛的人数有上百人,其中有各大门派各大拳种,比赛开始没两天,一看进入半决赛的选手,都只剩下练散打的了。民间武术的招数多,但多没有经过实战对抗训练,很多选手一上擂台就处于劣势,比赛打得很沉闷,有些挨到一两下重击就不打了,跳下擂台,完全没有观赏性可言,最后冠军大部分都被什刹海体校散打队的队员拿到了。” “让人大跌眼镜啊!”唐龙说。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非常逗趣。后来,北京市散打队的队员走出北京,参加过85和86年的河南少林杯、87年的武当山擂台赛。当时的场面更加热闹,民间选手们穿着奇装异服,有的穿着道袍,挽着发髻;有的穿着袈裟,剃着光头,挂着大大的佛珠;有的穿着太极服,有的戴着斗笠,穿着长袍,打扮成古装侠客的模样……热闹极了,比2015年引起轰动的天山武林大会还具有戏剧性。 “在比赛前的预热环节里,有一些高手登上擂台进行表演,虎虎生威,声势吓人,现场很多观众也被震住了。然而一旦在擂台开始正式比赛,这些所谓的“民间高手”往往不堪一击,挨了一拳,就灰溜溜地跳下擂台,受了一脚,就停下不打了。记得当时我跟一个所谓的民间高手比赛,比赛已经开始了,他还在擂台上转圈子,让人有些哭笑不得,结果我冲上去一个中扫踢,抽到他的肋部,他就岔气而瘫在地上了。这场比赛开始阶段,民间高手很多,没过几天,就只剩下散打运动员了。 “除了和民间高手打擂台赛外,后来北京散打队在梅老爷子的带领下,参加了1990年的京港搏击会。这场轰动一时的京港搏击会是由香港那是散打运动诞生以来的大事件,也是中国散打第一次和泰拳的正式较量,甚至可以说是第一次和外国拳手较量。其实,在这之前,从20世纪20年代起,中国武术就在泰国华侨的组织下,走出国门开始了和泰拳的交流对抗。但除了1922年,由流亡泰国,本有武功,并拜华裔泰拳宗师为师的李德与泰拳手打平之外,其余都输掉了比赛,甚至还有中国拳手被泰拳手打死在擂台上。没有太多实战对抗训练的中国武术,碰上了凌厉刚硬的泰拳,就像鸡蛋碰上了石头,不堪一击。而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由香港和台湾组织的数次中国武术与泰拳的比赛,也仅有一场平局,其余都以中国功夫失败告终,而且败得相当惨,最短的一局仅坚持了20来秒。 “1989年,散打被国家体委正式批准为比赛项目,一年后,也就是1990年,在香港某些爱好武术的商贾的推动下,一场以中泰拳手对抗的比赛,正式拉开了中国散打与职业泰拳的对决序幕——这个赛事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但当时可是在大陆和香港甚至世界华人圈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这就是京港搏击会。尽管放开了规则,泰拳手可以使用肘膝,中国拳手可以使用摔法,但是中国拳手依然没有讨到好。当时,作为北京武术散打队的首任总教练和京港搏击会的秘书长,虽然他带去的是当时中国顶级散打运动员,但这毕竟是中国散打运动员第一次走出内地,在这样的大型自由搏击赛事上面对泰拳手,所以,这次比赛,中国队惨败。那时的散打运动员们抗击打能力较差,平时的训练也忽略了这一点,与泰拳硬碰硬时,对泰拳的肘膝攻击很不适应。中国拳手的拳打在泰拳手的身上,对方若无其事,而吃上泰拳手几下肘膝,中国选手就不行了,场边的梅老爷子出于运动员的生命安全顾虑,只能挥手认输放弃。 “此次惨败之后,梅老爷子把泰拳的录像拿回来反复研究,发现泰拳手主要使用远腿和近身的肘膝攻击,非常硬朗和凶悍,抗击打能力非常强,所以必须提升抗击打能力,而在近身面对泰拳手肘膝时,必须使用贴身摔法,才能扬长避短,有取胜的机会。痛定思痛下,梅老爷子让散打运动员脱掉护具,针对泰拳进行全面提升训练,其中也包括大量的抗击打训练。” “后来呢?”唐龙问。 当他听到中国散打在泰拳面前惨败时,不由感到揪心,但是他知道,从中国武术中脱胎而出的散打,向现代搏击靠近时,肯定会经受很多风雨,这也是迫使散打竞技水平不断提升的契机。 “此后几年的京港搏击会,中国连续获得了胜利,而且是大胜,证明了泰拳并不是不可战胜的,结束了有记录以来的1922年代1990年中国武术对泰拳的连败历史。2000年,第一届中国武术散打王争霸赛诞生了,决出了6个级别的冠军,分别是:65公斤内蒙古格日乐图、70公斤山东李杰、75公斤山东柳海龙、80公斤陕西高磊、85公斤江苏乔小军,以及85公斤+河南任彦兵。这是中国武术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职业竞技武术赛事,这和梅老爷子当年受命组建北京市第一支散打队一样——同样是中国武术史上的一次里程碑事件,在湖南电视台的直播下,轰动一时,搅动了整个武林,大江南北,街头巷尾,大家都在热议散打王争霸赛,它已成为一个武术爱好者一个时代的回忆,对中国武术发展和推广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和意义。通过中国武术散打王争霸赛的磨砺,诞生了“柳腿劈挂”柳海龙、“草原娇子”宝力高、“白眉大侠”苑玉宝、“玉面小达摩”郑裕蒿、“燕都神影”薛凤强、“无敌风火龙”赵子龙……特别是2000年散打王争霸赛年终总决赛的擂台上,各个级别的散打王在那个夜晚不分级别,作对厮杀,从里面角逐出唯一的王者。散打王争霸赛年终总决赛分为两组,第一组的选手是65公斤级的格日乐图、75公斤级的柳海龙、85公斤级的乔小军;第二组是70公斤级的李杰、80公斤级的高磊、85公斤以上级的任彦兵。在第一组中,柳海龙轻松战胜了格日乐图,然后与比自己重10公斤的乔小军进行晋级大战,最终,柳海龙以稳定的发挥击败乔小军,成功晋级,获得了争夺超级散打王的资格。第二组中,来自河南的巨人任彦兵最终凭借身高力量的优势从三人中胜出,与柳海龙竞争超级散打王的荣誉称号。 “在这场王者对决中,身高1.76米、体重75公斤的“柳腿劈挂”柳海龙面对身高1.93米、体重90公斤以上的任彦兵,相差25公斤的体重和0.17米的身高,让任彦兵拥有很强的优势,任彦兵采取全场紧逼的进攻方式,多次将柳海龙逼在擂台角,而柳海龙以大搏小,打得非常聪明,采取灵活游动和快速反击的战术,耐心地捕捉战机,一旦寻找到任彦兵露出的破绽,毫不犹豫地进进行重击反攻,并不断和对手进行缠斗抱摔,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引起了观众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最终,一个晚上跨越三个级别作战的柳海龙,以点数战胜了任彦兵,获得超级散打王的称号,成为中国武坛上的超级巨星和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崇拜的偶像。此后,连续三年,柳海龙力压苑玉宝、宝力高,蝉联超级散打王的称号,这也是中国的散打运动自诞生以来,唯一一位获得超级散打王称号的散打运动员。” “长江后浪推前浪,以后再没有其他人获得这个称号吗?”唐龙奇怪地问。 “以后?2003年第四届中国武术散打王争霸赛结束后,这个赛事就莫名其妙地垮台了,没有所谓的以后了。” “为什么会垮台呢?” “谁知道呢?反正2004年后,超级女声代替了中国武术散打王争霸赛,开始火遍大江南北,从此,中国进入了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很多人虽然舍不得散打王这个比赛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但嘴里含着娱乐明星塞过来的滋养感官的奶瓶,闲暇时砸吧砸吧嘴,抬头望望井口,日子倒也过得平稳而安逸。” “虽然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散打王争霸赛这项赛事,但是今天听到你的精彩讲述,我感觉到我就在现场一样,如果这项赛事一直延续到现在,该多好啊!” “2017年,中国武术散打王争霸赛改名为世界超级散打王争霸赛,尘封14年后重新回到武林之中。然而,今天和当年大不相同,在这空白的14年里,,武术爱好者们断裂的记忆和遗失的美好,却再也找不回来。” “是啊,如果我是柳海龙的粉丝,我也会感到非常遗憾的。” “21世纪初,当散打王争霸赛在中国武术史翻起新的篇章,并掀起尚武狂潮的时候,中泰之间也在新世纪的伊始进入了新一轮的比拼对抗,这是绝对是中国武术史上值得永远铭记的时刻。” “中泰对抗?”唐龙问。 “没错,中泰在20世纪的对抗,中国武术胜少败多,经常惨败,中国武术不仅仅是遭受泰拳的羞辱,更是受到全世界的嘲笑和质疑,连很多中国人和港澳台同胞都把泰拳视为神拳,但随着中国散打不断提升以及散打王的诞生,这一不光彩的局面被扭转,中国人终于吐出了一口恶气,极大地提升了民族豪情、自信心和中国武术的地位。2001年9月23日,中国散打首次在广州主场对抗职业泰拳,这是中国武术史上中国散打和职业泰拳首次在两国官方的组织下进行正式的较量,创造了中泰对抗的新历史。泰国对这次对抗赛非常重视,多家泰国电视台跟随泰拳手一起来到比赛现场,进行全程直播。 第五章 龙战鱼骇(4) “这场比赛谁赢谁输了?”唐龙急切地问。 张教练眨了眨眼睛说:“第1回合,柳海龙在闪过对手高踢腿后,拦腰一腿将哥邦贵踢倒在地,转瞬间,又以一个下身抱腿摔,把对手直体抛了个筋斗重重摔倒在地,欢呼声响彻全场。第2回合双方刚一交手,柳海龙便把对手摔出围栏之外,接下来的比赛已成为一边倒的赛事,拳、腿、摔,柳海龙把中国散打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第4回合,柳海龙使出绝招“柳腿劈挂”打得哥邦贵左脸开裂,鲜血直流。当裁判长在台下表示比赛应该结束的时候,来自泰国的场裁挥手摇头,向双方运动员示意比赛继续进行,也许他是希望这位泰国哥邦贵大哥能够耻而后勇,为泰国人赚回些面子。第5回合,柳海龙再次在同一地方把对手高高地摔出擂台围绳之外。来自泰国的老大终于敌不过柳海龙,由于血流不止,比赛结束后被送往医院救治。最终,中国以5:2的总比分大胜泰国,从此洗刷掉了20世纪中国武术惨败于泰拳的耻辱,而经此一战,泰拳再也不敢轻视中国武术,后面,泰方还向中国官方申诉柳海龙将泰拳王扔下擂台的危险动作,从此以后,在所有的比赛里,武协和其他主办方严格禁止拳手将对手扔出拳台,柳海龙和中国其他散打运动员创造了中国武术的历史,还迫使这项运动修改了规则,一时之间,在中国传为美谈。而泰国那引以为傲的泰拳以耻辱的方式大比分输掉这轮对决过程,通过电视直播在泰国引起了震动,点燃了熊熊怒火,泰国人无法接受在过往的历史中对中国武术几乎战无不胜的泰拳惨败于中国武术的事实,特别是那些输掉比赛的泰拳手,回国后受到泰国人的怒骂和指责,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2001年12月23日,第一轮中泰对抗赛才刚过去两个多月,不甘心失败的泰国人坐镇主场,在泰国国王生日的这天,在泰国曼谷皇家田广场和中国散打进行了第二轮对决,皇家田广场非常宽阔,正对着泰国标志性建筑——大皇宫和玉佛寺,这一天正是泰国最受敬重的人——泰国国王的生日。皇家田广场人满为患,群情激昂,在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中,志在复仇的泰国人获得了一场大胜,复仇成功。中国队以1:4的总比分惨败泰拳,中国散打运动员王进峰被ko,特别是最后压轴出场的中国散打王、“白眉大侠”苑玉宝,在第二回合被对手飞膝顶中胸腹,tko落败,不能不说充满遗憾。 “中泰对抗赛,在双方各自在自己的主场取胜,总比分1:1打成平手后,于是有了第三轮比赛,这轮附加赛,中泰双方决定在相对中立的澳门主办,为了比赛判罚公正,当天晚上所有的裁判都是由当地主办方聘请而来,场上裁判,中国和泰国各一人,第一、三、五、七场为中方场裁,第二、四、六场为泰国场裁。边场裁判,则由中国内地一人、泰国一人以及香港、澳门、台湾地区各一人组成。 “比赛规则由双方协商确定:比赛分为团体赛和拳王赛两部分,团体赛由中泰双方各六名运动员按级别进行比赛;拳王赛由中泰双方各一名拳王,也就是中方的苑玉宝和泰方的伶达干进行争霸赛。团体赛采用5局3胜制,每局2分钟,局间休息90秒。拳王赛采取5局全程制,每局2分钟,局间休息90秒。这轮比赛的重头戏是2001年中国武术散打王苑玉宝大战泰国泰拳重量级第一高手伶达干。去年在泰国曼谷皇家田广场失利的苑玉宝斗志昂扬,誓要报去年的一箭之仇。 比赛当晚,现场观众爆满,其中大部分观众居然支持的是泰国拳手。原来,20世纪的几十年中,中泰拳手的对决几乎都以中国武术惨败,而散打运动刚刚开展不过十多年,澳门人对散打并不了解,所导致澳门人十分尊崇泰拳,认为世界上最强的功夫是泰拳。在这样的背景下,泰拳馆在澳门遍地开花,比赛当天,中泰对抗的现场几乎成了泰拳的主场。 “前三场比赛中国队均获胜,场下观众不满情绪集中爆发了,泰国方面开始露出了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做派。他们一罢赛来要挟中国队,要中国修改之前双方一致同意的5局3胜的规则,迫于泰国方面的强烈要求和现场观众的不满情绪,中国队的领队为了比赛顺利进行,不得不向泰国妥协。然而,即使打满五局,接下来的两场团体赛,中国队依然无可争议地大获全胜,可是,泰国人为了赢得一场胜利,继续使用下三滥的手段——尽管中国队同意了临场修改规则,他们依然罢赛,泰国人在想,只要罢赛一场,这一场的泰国场裁就不出场,然后就顺延到王者之战的最后一场。为了比赛顺利进行,中国队再一次妥协,而泰国场裁也确实帮到了伶达干。伶达干和苑玉宝登上擂台,真正的高手对决开始了。苑玉宝打得非常灵活沉稳,并没有因为想着复仇而焦躁,他非常轻松地拿下了前两局。胜利的天平似乎在向苑玉宝倾斜,然而,在双方的缠斗中,伶达干手臂上的护肘慢慢下滑,露出了坚硬的手肘,在中国队的提示下,泰国场裁象征性地跑过去轻轻往上拉了一下,在一个缠抱中,苑玉宝有些松懈,伶达干忽然挥肘,,胳膊弯曲后尖锐的肘部完全从护肘中释放了出来,扫向苑玉宝的左侧面颊,肘过如刀,立刻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苑玉宝顿时血流满面。比赛不得不进入暂停。出于对运动员的保护,医生、教练、领队检查过苑玉宝的伤情后,让苑玉宝放弃比赛,苑玉宝旧仇未报,又添心恨,内心十分不甘,但那时那刻,除了服从,他别无其他的选择。 “第三届“中国功夫vs泰国职业泰拳争霸赛”是中国武术和职业泰拳的第四度交锋,在这之前,在广州和曼谷举行的前两届中泰争霸赛上,双方总比分战成6∶6平,而上半年的澳门附加赛中,虽说中国队以6∶1胜出,但是不管什么原因,最关键的王者一战,苑玉宝败给了伶达干。所以这第四度交锋,双方都憋足了一口气。汲取了中国队第二届在客场惨败的教训,此次中国队精心挑选了攻击力强的力量型选手,将针对泰拳的逼迫性打法。本场比赛的压轴大戏由中国超级散打王柳海龙对泰拳王江盖·诺格。由于在首届比赛中柳海龙两次将泰拳手哥邦贵扔出拳台,柳海龙已成为泰拳手的眼中钉。据说去年曼谷皇家田一役,泰国曾经赛前指名要挑战柳海龙,要击败柳海龙,恢复泰拳声誉。泰国人甚至放言,就是输了所有的其他比赛,也要赢下对柳海龙的这一场。在当晚的前六场的比赛中,中国队5∶1领先。江盖·诺格是泰拳王,绰号“泰国狂龙”。柳海龙对“狂龙”,二龙相争,势必惨烈。5∶1后,柳海龙反而有了压力。因为泰国人只有破釜沉舟,他们要挽回面子,只有打败柳海龙。第一局一开始,柳海龙几乎是一溜小跑冲向对手,几下象征性的对拳后,柳海龙突然施出招牌动作“柳腿劈挂”,虽然击空,但引起全场一片欢声。紧跟着一个腾空跃步肘击,动作之花,在国内比赛中都十分罕见。又是一片喝彩。但依然没有击中对手。接下来的一个抱摔,也没能摔倒江盖·诺格,观众静了下来,柳海龙稳了下来,江盖·诺格不愧为高手,抓住时机,连续进攻,反将柳海龙摔倒两次。柳海龙处在了下风,输了第一局。这时,就是考验心理素质的时候。接下来的比赛,柳海龙有效地调整了战术,加强防守,在稳健防守中大胆寻找进攻时机,柳海龙毫不退让,以硬对硬,保持了他一贯的坚韧作风。第五局,泰拳手点数获胜,整场比赛比分3∶2,柳海龙赢。粉碎了泰方立志打败柳海龙的愿望。 第五章 龙战鱼骇(5) “2003年8月8日,在泰国bec电视台的1号演播厅举行了第五轮中泰对抗赛,不知是为了保持柳海龙的不败纪录,还是为了出奇兵,中国散打界一号人物柳海龙将没有参加在泰国曼谷举行的“第四届中国功夫vs泰国职业泰拳争霸赛”,然而中方参赛选手均实力不俗,尤是2002年度散打王宝力高也随队来到泰国参加了这次对抗赛。主场作战,泰方派出的均为当时泰国顶尖高手。为了在心理战上占据主动,直到比赛前一天下午双方运动员都称完体重后,泰方才临时宣布将自己的60公斤级和65公斤级的拳手进行对调,这个泰国人眼中的“微调”打了中国代表团一个措手不及。为此,中方教练组连夜商讨对策,并对运动员进行了新的技战术部署。 最后一场75公斤级的比赛,宝力高压轴出场对决泰国“膝王”西提戳·陆帕巴,上场前,前面四局中泰2∶2打成了平手,中国的康永刚战胜了泰拳王吴永颂,“彭城小子”韩磊以精湛的摔法和坚强的意志战胜了泰国的顶级高手“左扫之王”省过,所以这最后一场比赛显得非常重要,将从总分上来决定这届中泰对抗赛的胜负。 “第1局较量,宝力高虽然在点数上占优,但由于台下3名裁判中有2人是泰方裁判,宝力高很多有效得分未被计点。首局下来,宝力高竟然输给了对手。第一局结束后,在休息的间隙里,中国队主教练管建民交待宝力高:这是在对手的主场,除非ko他,否则比赛肯定要被裁判黑掉。 “宝力高重新登上擂台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ko对手。第2局开始了,宝力高发起猛攻,那狂风骤雨般的重拳落在对手身上,欲以贴身战术拖垮宝力高的西提戳·陆帕巴根本抵挡不住宝力高的狂轰滥炸。不经意间,宝力高的一记高鞭腿,正中西提戳·陆帕巴的脑袋,立刻将对手击倒在地上。西提戳·陆帕巴朦朦胧胧站起没有多久,宝力高又一次以高鞭腿将其彻底击昏。裁判无奈,只得终止比赛,泰方工作人员立即把西提戳抬上担架。 “宝力高高举起胜利的拳头,整个演播大厅成了中国拳迷欢乐的海洋,中国队的教练和队员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从人群中“突破重围”,返回下榻酒店。经过5个级别数回合的激烈角逐,客场作战的中国队终于克服重重困难在“金牌教练”管建民的指挥下以3∶2打败泰国职业泰拳,这是中国功夫首次在客场战胜泰国职业泰拳。这次比赛,中国功夫让泰拳输得心服口服。宝力高成为中国功夫与泰拳对抗中,第一个将对手技术性击倒的选手。实际上,宝力高最擅长的膝法都还来不及施展,对手就被ko了。 “宝力高ko泰拳王的故事,我之前有听说过,听说被ko的泰拳王最后不治身亡了?” “没有那么夸张,泰拳王命硬,没那么容易死,但是也不怎么好过。“膝王”西提戳·陆帕巴被宝力高击倒后,双腿抽搐,危及生命,被抬上担架,火速送往了医院,后来,这个泰拳王虽然被医院抢救了过来,但是已经不能打比赛了,只能告别拳坛,就此退役。 “中国散打队带着3:2的总比分凯旋回国,受到了国人的热烈欢迎,宝力高被视为真正的英雄。能在客场胜利的原因,主要是中国队改变了战略和观念,从保守的防守反击拼点数变成了主动的重拳进攻。这一战让宝力高名声大震,也让泰国人见识到了中国武术的厉害。 “泰拳在主场大败后,泰国当然心有不甘,于是就有了第五届中国功夫vs泰国职业泰拳争霸赛。2006年7月22日晚,中国广州天河体育馆座无虚席,挤满了中国武术迷,这次比赛,中国队派出了中国散打队长、75公斤级散打冠军姜春鹏零线的强大阵容迎战泰国队,姜春鹏在和曾经ko苑玉宝的泰国拳王伶达干的主赛中,最终笑到了最后,战胜了伶达干,中国队总比分4-1大胜泰国队,再一次获得了一场大胜。 “三年后,第六届中国功夫vs职业泰拳争霸赛引起了海内外华人的极大关注,主要是赛前泰拳五大天王:“神目杀”斐泰克、“鬼见膝”舍受蓬、“魔术锥”纳如蓬、“白莲斩”蓝桑坤、“屠龙肘”考克莱组成团向中国武术发出挑战,这五人总共打了近千场比赛,代表了当时泰拳最高的实力。他们气势汹汹,不可一世,他们说:少林寺有很深厚的武术传统,他们想挑战少林寺,打败少林方丈释永信。而其中的屠龙肘考克莱更是在媒体面前放出大话说:我们最近观看过中国所谓的武术职业联赛,实在太差劲,今年7月在广州的比赛,广州的边先生(边茂富)获得了“世界功夫王”称号,但如果放开攻击限制,我可以秒杀中国武术。如果中国接受这次挑战,我们将以5:0结束这轮比赛,获得胜利——泰拳王的这些狂妄言论通过各种媒体的传播,在中国掀起了酣然大波,搅动了整个武林,这篇新闻报道在腾讯上短短一天就有两个亿的点击率,民意沸腾,很多人对于泰拳王的狂妄自大感到非常愤怒,希望少林寺派出高手教训一下这些泰拳王。然而少林寺早早就发表声明:少林寺作为禅宗祖庭、佛教圣地,从少林僧人从不主动和人格斗,也从不接受社会的挑战,少林僧人讲究的是禅修,学武术的最高境界是化干戈为玉帛,以武养德,修身养性。 “好在中国武协很快就接受了泰拳王们来中国挑战中国武术的请求,让群情激昂的人们松了一口气。2009年12月19日晚上20:00,中泰对抗赛准时在广东佛山岭南明珠体育馆打响,第一战是60公斤级的比赛,徐吉福vs泰国的“神目杀”斐泰克,徐吉福一上场就被对方一记直拳正中面部而应声倒地,由此可见泰拳威力一斑,接着斐泰克又顺势迎风而上,对方凶猛攻击迫使徐吉福应用灵活步法予以闪躲,争斗中双方互有得失,但是面对泰拳王的步步紧逼,一味地闪躲并非上策,好在徐吉福坐怀不乱,迅速调整了战术,利用散打擅长的摔法逐渐稳定了局势,并进一步缩小了与泰选手的比分差距。在接下来的两个回合里,徐吉福已完全控制住了比赛的节奏,而斐泰克不是很适应散打选手的打法,连续被摔倒,对比赛的节奏控制能力相对较差,泰拳的特点和威力也没能完全展示出来。最后一个回合比赛开始,徐吉富开场又是一个抱摔,而斐泰克此时明显显得急躁,向徐吉富展开疯狂进攻,两人拳法对决。徐吉富抓住机会攻击对手下盘,斐泰克非常不适应,又被摔倒在地。第五回合结束,裁判们经过紧张的商讨之后,给出了宣判结果。裁判高高举起徐吉富的手臂,中国选手获胜!中国1比0领先。 “第二场是小将董文飞对战泰国舍受蓬,董文飞属于慢热型选手,在接二连三遭受失利之后,才渐渐找到比赛的感觉,虽然在后二个回合董文飞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一定的得分点,但此刻为时已晚,最终未能挽回败局。中国队与泰国队总比分1:1打平。 “第三场70kg级刘层层vs泰方:纳如蓬,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双方实力相当,前两轮刘层层接连几个经典的抱腿摔赢的了满堂喝彩,也为自己增加了取胜的砝码,后几个回合没有太大的突破,但一直将优势保持,最后以微弱比分取得了本场的胜利。 “三场比赛下来,中国以2:1暂时取得领先,而第四场赛事才是让我们期待已久的王者之战!也是此前被国内武术评论界认定为最有可能会丢掉的一场,中方是来自中国河南的少林俗家弟子张开印,张开印的对手则是当时在国际博击界享有盛名的泰拳王-----蓝桑坤,泰方曾在赛事筹备时就已放言,输掉所有场次的比赛都没有关系,但是这一场一定要赢!先不管他是徒有虚名还是确有来头,反正赛前巨大的宣传声势早已掳掠了观众的心,在此不得不重点介绍一下这位来自泰国有着传奇经历的博击高手:蓝桑坤,绰号“白莲斩”,泰国皇家拳师,在搏击界的地位和身份显赫,也许大家尚不清楚,其实在泰国国内蓝桑坤的人气要高于考克来,只是考克来一向飞扬跋扈,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所有的中国人都记住了他——这个狂妄之徒。 “比赛一开始,蓝桑坤便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张开印连连发起进攻,拳肘膝轮番落点,距离感也把握得相当准确,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张开印一时也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此时观众席已是人潮涌动,呐喊声一片,显然张还没能适应这种快热的打法,在蓝桑坤强大的攻势之下,丢掉了第一个回合,第二回合,蓝桑坤明显改变了策略,也许是以保存体力为主,准备在决胜局一举夺魁,但是对于张开印并没有相应做出调整,还是在你来我往中确保守势,在没有明显优劣的争夺中又结束了第二局,也许是泰拳王不甘沉默,在第三轮首先爆发,一个高鞭腿便将张开印击倒在地,幸好张开印遇慌不乱,稳健的步伐迅速让他恢复状态,在抵抗蓝桑坤后面的攻击双方都逼到台边时,蓝桑坤一个右膝直撞张开印胸腹,此时场下观众无不扼首叹息。然而场上态势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难以预料,刚才还在为张开印手捏一把冷汗的现场观众,被其两记重拳伴随着泰拳手蓝桑坤俯身倒地刹那间欢腾雀跃,场下掌声擂动,大快人心,没有人会料到比赛才到第三个回合,张开印打出一套漂亮的组合拳加后摆拳,就直接将这位曾经满载荣誉久经沙场的泰拳高手ko,败得几乎不能用”惨”字来形容,张开印ko对手的那一瞬间真的让人兴奋过度,赛前把心提到嗓子眼,赛后又来一个喜不胜收,前后这一惊一乍,落差竟是如此之大,实在有点让人承受不了,但事实就是如此,擂台是一个创造奇迹的地方,那上面没有永远的冠军,只有永远的英雄,没有任何一个拳手能保证自己不被击倒,一切皆有可能。 “泰拳手习惯用ko对手的方式来结束比赛,今天也让他们尝试到了被ko的滋味,也许,在泰拳王们的眼里,不论成败,只要是被对方ko,便事关荣辱,胜者无尚荣耀,败者奇耻大辱!真是没有想到,本届最具看点的一组超强对抗却是因为泰方提前败阵在无可争议之下便草草收场,不禁让观众大跌眼镜,同时,作为观众的我内心也免不了会有些许的遗憾!其实,这一场也算是险胜,从蓝桑坤攻击之势如此凶猛霸气十足的特点来看,如果张开印不能在本场直接ko对手,那么取胜的希望将会十分渺茫,因为越是战到最后对张开印反而越是不利,好在少林俗家弟子不负众望一举拿下本届赛事的赛点,本场结束之后,中国队便提前以3:1锁定了胜局。 第五章 龙战鱼骇(6) “最后一场比赛呢?”唐龙望着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的张教练问。 “最后出场的是80kg级边茂富vs考克来之间的对弈,两位高手曾经在擂台上有过一次擦肩,2009年世界功夫王争霸赛上因考克来提前被伊朗选手淘汰,两人错过了一次交锋的机会,但是强手总会不期而遇,今晚也可以说是特地为一直扬言要秒杀中国功夫的泰拳王——考克来安排的一场“圣斗晚宴”。边茂富是中国散打界继柳海龙之后的领军人物,战绩骄人,据说为了能参加本届中泰对抗赛血书请战,不得不承认此举又为本场赛事镶嵌了光环!边茂富号称“铁腿王”,一上场就对考克莱甩了几个鞭腿先拿到几分,从这里就能够看到“铁腿王”确实名不虚传,但是比赛没有观众想像中会出现白热化的状况,也许是前二局打得太过于谨慎,亦或许慑于赛前考克的狂妄,不敢放开去打,使得铁腿之王这一优势并没有很好地发挥,而对考克来似乎今日比赛也不在状态,但总的来看让人感觉都打得较为保守,在后两局里,双方都应体力不支,最后边茂富以点得胜,中国队便以4:1战胜泰拳,赛前泰拳王曾狂妄宣称将以5:0完胜结局的号角,只能认为是提前为中国队吹响的。 “后来中泰之间还举行过对抗赛吗?”唐龙问张教练。 “其后,2010年12月18日和2011年6月11日,分别在广东顺德和安徽合肥举行了第七届和第八届中国散打vs职业泰拳争霸赛,在广东顺德举行的那场中泰争霸赛,泰方组成了强大的世界泰拳联军,由澳大利亚的约翰-韦恩和加拿大的黑人拳王西蒙-马库斯领衔其他三位泰拳王,来挑战中国武术。” “‘万神君主’约翰-韦恩和‘坏小子’西蒙-马库斯?”唐龙惊讶地问。 “对的,你也知道他们?” “当然知道,因为他们名气太大了。” “是的,约翰-韦恩当时在世界泰拳界排名第一,尽管已经35岁了,但刚刚击败泰国本土四大泰拳天王之一的“电脑斗士”雅桑克莱、张开印曾经的手下败将泰拳王‘白莲斩’蓝桑坤,实力非常强悍,而西蒙-马库斯作为身体素质劲爆、打法狂飙突进的加拿大黑人拳王,主打80公斤级的比赛,是2007年世界泰拳冠军,在世界泰拳界威名赫赫。最终,中国队凭借张开印、纪海桐和女将苗玉杰的胜利以3-2击败泰国世界联队,中国队在和世界联队的对抗中获得胜利。 “2011年的那场中泰争霸赛呢?” “2011年6月11日在安徽合肥奥体中心举行,经过五场比赛较量,中国散打继上一年在广东顺德以3-2获胜后,又以同样的比分击败泰拳。其中中国散打队付高峰、长叶柄祥、满建刚为中国队赢得胜利,而张军勇惨遭tko,郭行行继广东顺德后再次输给马库斯。这就是20世纪20年代起,有记录以来的中国武术和职业泰拳之间的百年对抗史,从20世纪跨越到21世纪。这些中国武术文化的传承者,这些真正的勇士,曾经在面对强悍的对手时,为了捍卫国家的荣誉、民族的尊严和中国武术的阵地,凭着一腔热血横刀立马、奋勇拼搏,他们不该被历史遗忘,值得人们去铭记。” “可惜……”唐龙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啤酒说。 “呃……”张教练打了一个舒服的酒嗝,“可惜什么?” 他已经喝干了一瓶劲酒,另外一瓶也只剩五分之一了。他面前的茶几上,花生壳、鸡爪骨、兰花豆的豆壳堆成了一座小山。 “很多人都不知道中泰之间精彩纷呈的百年争斗,我知道的,也仅仅是张开印ko蓝桑坤的第六届中泰对抗赛。” “在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除了一些影视明星、网红娘炮、商贾名流的八卦,还能指望含着奶嘴的巨婴们关心一些什么呢?他们什么都不关心,除了自己的感官享受。” “你在北京散打队的时候,跟泰国人交过几次手?” “我参加过第二次在北京举行的京港搏击会,也多次代表什刹海体校、北京武警部队参加一些全国性的散打比赛,第一次和泰拳手打比赛,是第二次京港搏击会上,我记得当时打的是70公斤的比赛,虽然主要以摔法赢了比赛,但是对手的腿真的太硬了,赛后,我的左腿被扫得几乎难以迈步,大腿上淤青一片,我甚至怀疑我的腿被踢断了,所幸后来检查后没伤到骨头,但是整整休养了三个月才恢复日常训练。” “后来呢?” “后来,我打了几年比赛后离开了散打队去了泰国,在泰国呆了几年后回到江城武汉,在武汉汉阳区钟家村开了一家拳馆。” “张教练,你也是湖北人?” “是的,湖北武汉人。” “我们是老乡,我是湖北咸宁的,真有缘。”唐龙笑了。 “俱乐部的湖北人有好几个,总教练也是湖北武汉人。” “是吗?太好了。” “是的,他从小在我的拳馆里面练习散打,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你之前为什么离开散打队去泰国呢?回到武汉后为什么不在武汉继续经营拳馆而要来深圳呢?” 张教练怔了怔,想说什么,但是终觉又忍住了。他从裤袋里摸出他那半新半旧的华为手机,垂下目光看了看,说道:“已经凌晨两点半了,小伙子,早点回去休息,我的口水都说干了,不要问这么多了,谢谢你的酒。” “不客气,张教练,希望以后多指点一下我。” “好,加油,我看好你。” “谢谢,我会不断前进的。”唐龙点点头说。 唐龙迅速情理完茶几上的垃圾,等张教练锁好俱乐部的大门后,唐龙背着包和张教练一起走下楼,在楼下告别。张教练和俱乐部的拳手们住在一个小区,唐龙在楼下叫了一辆出租车,打车回深大。街道上虽然有车辆穿行,但人影寥寥。移动警务岗亭在树影中闪烁着耀眼的红色光芒,偶尔能看到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以极快的速度穿过昏黄的灯光,奔向远方。一群地铁工人从地铁站口走了出来,他们戴着安全帽,穿着反光的黄色马甲,手里戴着白色麻布手套,拎着工具箱,他们刚刚检修完一段轨道。凌晨的深圳,疲惫不堪地枕着柔软的夜色入眠了,而唐龙却睡意全无,即将上擂台打人生第一场搏击比赛所带来的亢奋感,像高浓度的咖啡一样在他的血液里燃烧。 第六章 龙腾凤舞(1) 12月17日的比赛日是星期天,因为当天要进行彩排,唐龙挎着一个蓝色健身包,早上八点半就和王刚、孙大雷来到了星河广场,广场的很多店面还没有开门,但广场的擂台昨晚就已经搭好了,擂台的后面搭起了一个很大的展架,展架上面挂着一块电子显示屏,显示屏上的鹏城武林”几个红色大字非常显眼,擂台周围摆着几张桌子和许多折叠椅,一圈铁马将桌椅和擂台围得紧紧的,只留了一条通道给拳手进出场,通道上面铺着红地毯,擂台旁边有一个星河广场的胖保安在看守着擂台。 比赛的前一天,白素梅打车载着他和阿杰、张帅、李默已来这儿称过体重,他打80公斤的比赛,称出的体重是80.5公斤,因为有一公斤的浮动,所以体重没问题,如果超重一公斤以上,是要扣分的。称完体重后,穿着搏击短裤、赤裸着上身的唐龙和对手进行了对视。对于唐龙这个菜鸟拳手,他的对手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在对视的时候,他的对手微眯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挑衅的意味。而唐龙则平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向他报以满脸微笑。 对手的资料和比赛视频他早就看过,他叫陈磊,来自深圳拳新搏击俱乐部。当他在对手的资料上看到拳新搏击俱乐部这几个字的时候,着实有些惊讶,因为他想起来了这是搏击巨星“死亡巫师”黄达毅创建的搏击俱乐部,而东方洲就在这个俱乐部业余班学习自由搏击。陈磊身高一米七八,臂展一米八二,打过四场比赛,两胜两负。他看上去比唐龙的块头要横一些,但是和肌肉发达的唐龙相比,他的体脂率显然高了一些,胳膊的肌肉没有成型,柔软的腹部微微鼓起。 而唐龙身高一米八三,臂展一米九一,无疑,在身高臂展上他都是占优势的,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比赛经验。 这轮比赛一共十场,分别是一场65公斤的mma比赛,三场少儿自由搏击表演赛,然后是60公斤、65公斤、67公斤、70公斤、75公斤和80公斤的自由搏击比赛,80公斤的比赛被安排在这轮比赛的最后一场。 他们在擂台边悠闲地转悠着。虽然是周六,但是还是有很多面色凝重的上班族提着早餐,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不一会儿,白素梅带着阿杰、张帅、李默、王小霖、张田田他们也赶了过来。这五个小男孩都穿着俱乐部的黑色搏击服,手里提着牛肉粉,笑嘻嘻地向他们走了过来。阿杰、张帅和李默背上各背着一个相同款式的小背包。 “师兄,早上好。”阿杰第一个向他们打招呼问好。 其他四个孩子也没有落下,跟着阿杰问过好后,和大家聊了起来。 平时在俱乐部,阿杰是嘴巴最乖的一个,脑筋转得很快,特别活泼,和刚来时的沉默寡言、不善交流相比,他改变了很多,大家都喜欢逗他和他的四个小伙伴们,这五个小男孩给大家带来了很多乐趣,调剂着他们那单调艰苦的训练生活。 白素梅跟王刚和孙大雷打过招呼后,走到了唐龙的面前。她化着淡淡的妆,穿着黑色吊带连衣裙,黑色高跟鞋。她的头发梳起来在头顶挽了一个发髻,戴着水滴形玫瑰金耳环和金色海珠项链,挎着一个lv黑色鳄鱼皮包。 “早上好,吃早餐了吗?”白素梅问。 “早上好,吃过了。”唐龙说。 “听说这是你第一次打比赛,紧张吗?” “哈哈,距离比赛还有十几个小时,不紧张。” “加油,旗开得胜。” “谢谢。” “昨天称体重的时候,为什么你不装得凶狠一点。” “实在是装不来。”唐龙呵呵笑了起来。 “他不是装不来,他是故意要在对手面前表现得娘点,弄成一副武人文相的样子,麻痹对手,这样才能出奇制胜,对吧,兄弟?”王刚走过来拍了拍唐龙的肩膀,对白素梅说。 唐龙微笑不语。 白素梅看到对面的一家咖啡厅开了门,于是邀请大家去喝咖啡。大家找到位置坐了下来,五个孩子开始吃起了牛肉粉,白素梅帮孩子们每人点了一杯奶茶,帮唐龙、王刚、孙大雷点了一杯咖啡。喝完咖啡后,赛事负责人、裁判、拳手陆续来到了星河广场,广场上的游人越来越多,很多人跑到擂台边摆姿势拍照。大家的奶茶咖啡也喝得差不多了,于是也走到了擂台边。 赛事负责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穿着一件红色polo衫和一条黑色休闲裤,他站在擂台上,拿着一份名单开始点名。点完名后,一个裁判带着拳手们来到位于广场对面大楼三楼的一间大休息室,休息室里摆着几张联体快餐桌,裁判给每个参赛的拳手发了一张比赛排序表,叮嘱大家仔细看一看后就走了。过了半个小时,开始对出场仪式进行彩排,拳手们按照红蓝方分开,排成两队,走到星河广场,顺着铁马中的通道走到擂台,一共16个拳手在擂台上排成四个横排,每排四个人。站了一分钟左右后,前排的先退场,后排的跟上,整齐有序地返回休息室,回到休息室后,有很多拳手和拳手的教练认出了孙大雷和王刚,于是过来笑着和他们俩打招呼 唐龙的对手——拳新搏击俱乐部的陈磊一回到休息室,就脱下搏击服,从包里拿出手靶,在教练的指导下嘭嘭嘭地打起了靶。几个小孩子们找到座位坐下来,将包放在桌面上。李默拿出手机,问在一边陪伴他们的白素梅,可以打一下游戏吗?白素梅点点头,于是其他四个孩子拿出手机打起了电子游戏。 “唐龙,你要不要活络一下身体?”孙大雷看了看打靶的陈磊,对唐龙说。 唐龙摇摇头:“暂时不要了。” “下午我帮你拉伸一下身体,然后让王刚为你喂几组靶。” “好的,谢谢。”唐龙说。 孙大雷是粗枝大叶的东北人,训练中心经常充斥着他爽朗的笑声,他来俱乐部两年了,他身高一米九,体重110公斤,臂展2米,是国内重量级拳手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自己兄弟客气啥。” “不,我不回去,我就爱呆这。”一道充满愤怒的声音像一记充满穿透力的直拳一样刺过来。 唐龙转过头,看到李默拿着手机吼叫着,嘴巴高高地撅起来。白素梅走过去问李默,谁打来的电话,李默垂头丧气地告诉白素梅,是妈妈打来的。于是白素梅在征得李默的同意下,接过手机,跟李默的妈妈聊了起来。 “李默,李默,过来。”王刚向李默招招手。 李默气鼓鼓地走到王刚身边。 “怎么回事?”王刚搂着他的头,微微弯下腰问。 “我爷爷想我,他说让我二伯来深圳带我回大凉山。”李默泪水涟涟地说。 “那你就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啊!”孙大雷说。 “回去我就再也来不了。”李默说。 “他们不同意你学搏击?” “是的,怕我受伤。” 王刚问李默:“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留在俱乐部,在这里我不仅可以学功夫,每天还能吃到肉。” 唐龙问:“你父母怎么说?” 唐龙刚问完这句话,就看到王刚对他使了个眼色。 “爸妈临终前对我说……不要学他们吸毒,要好好活下去……”李默突然抱着王刚的腰大声哭了起来。 “没事,默默,你喜欢俱乐部就留在这儿,白素梅和总教练会跟你的爷爷沟通的。放心啊!别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王刚摸着他的脑袋说。 听到哭声,其他四个正在玩游戏的孩子收起手机,走了过来,围在李默身边。 “每次一打电话,就跟我唠叨这个事儿,非要我回大凉山,我烦透了,回去后除了当矿工,我什么也做不了。”李默将头从王刚的腰间挪出来,吸了一下鼻子说。 他的眼睛红通通的,泛着泪光,像两颗圆圆的南红玛瑙石儿。 阿杰和李默的感情最好,看到李默哭了,他也很难过,他有些悲愤地对李默说: “李默,我们不会让老家的人把你带走的,我们要一起留在深圳,留在鹏强搏击俱乐部。” 张帅、王小霖、张田田也在一边不断安慰李默。不一会儿,白素梅走了过来,她从包里拿出一叠纸巾,抽出一张,俯下身子帮李默擦去凝结在眼睛上的泪花和脸上长长的泪痕。 第六章 龙腾凤舞(2) “阿杰,白素梅姐姐已经跟你爷爷沟通过了,放心吧,只要你愿意,你尽管留在俱乐部就好了,他们不会带你回大凉山的。” “真的吗?”阿杰舒开眉头,望着白素梅问。 “当然是真的,白素梅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了?”白素梅拍了拍他的头说,“已经没事了,安心打好这场比赛好不好?” “嗯,好的。”阿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李默挽着阿杰的肩膀,五个孩子嘻嘻哈哈地跑到星河广场中的擂台那儿去玩去了。 比赛开始前的一个多小时里,白素梅为大家叫了一份外卖,大家在休息室里简单地填了一下肚子。 很多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擂台被围得水泄不通。站在拳手休息室的窗口望下去,铁马内的椅子上座无虚席,铁马外,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全是攒动的人头。 比赛规则为: 一场比赛共三个回合,每回合三分钟,每个回合打完休息一分钟 拳法、腿法、膝法都可以使用 禁止使用肘法、抱摔、绊摔 每回合出现2次被击倒或整场出现3次击倒将被判tko 医务和场裁有权利终止比赛 判分依据(重要性主次如下): 1、击倒对方的次数 2、给对手造成的累计伤害 3、高难度动作击中对方的次数 4、有效击中对方的次数 5、竞争的积极性 公开判分: 5位边裁同时判分 10分制记分规则,每回合的胜者将得10分,败者最高得9分 被击倒或者犯规将追加扣分 每回合的判分即时公布 王刚和孙大雷帮开始帮他们缠绷带。先给三个孩子缠,缠完了后,王刚来到唐龙面前帮他缠绷带。白色的绷带像千层饼饼一样紧紧裹在他的拳头上,非常扎实紧致,虽然不像骨节一样坚硬和具有杀伤力,但也具有很大的硬度,透过拳套打在身上,滋味并不好受。 最开始是三场少儿表演赛,阿杰第一个出场,然后是张帅和李默。从第四场开始,就是成人的搏击比赛了。阿杰、李默、张帅和唐龙早早就去休息室旁边的洗手间换上了俱乐部的搏击服,王刚和孙大雷已经用胶布给他们缠好了手。 王刚从包里拿出三副手靶,分发给孙大雷和唐龙一副,等三个孩子戴好拳套后,开始为他们喂靶热身,小月和其他两个孩子站在一边观看。这五个孩子是今年四月中旬来的,进步飞快,他们的动作比唐龙还要轻松敏捷,核心力量和爆发力远超同龄的孩子。 比赛即将开始,拳手们在两个穿着印着昆仑决标志的黑色polo衫的赛事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坐电梯下楼,来到广场。刚到广场,就在人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工作人员分开人群,走进由四个保安把守的用铁马围起来的通道,引导着拳手走向擂台。拳手们分成两队,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层层叠叠的的目光,稳步走向擂台亮相。等拳手站好以后,国歌响起,全场起立,悲壮激昂的旋律在星河广场上空激荡。这是唐龙第一次以拳手的身份站在擂台聆听国歌,他像其他拳手一样,右手轻轻握拳,放在自己的左边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国歌唱完后,擂台四周发出了欢呼声,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拳手打比赛了。 拳手们从擂台退场,回到休息室后。第一场比赛开始了,外国搏击宝贝举着一块上面写有大大的1字的牌子,在擂台绕行一周后,提示第一回合即将开始。裁判宣告比赛开始,阿杰戴着红色拳套和对手礼貌性地碰过拳后,开始了对攻。孙大雷、王刚和唐龙站在红方的擂台角垫下,密切地注视着场上的战斗。孙大雷声音比较浑厚,而且比赛的经验比王刚更丰富,所以由孙大雷喊战术。白素梅和张田田、王小霖挤到铁马边,不断地为阿杰喊加油。 在第二局的时候,阿杰切进对手的内围,抢到位后,用双拳箍紧对手的脖子,像螃蟹的夹子一样夹紧后,猛地向右一扯,与此同时,踮起左脚跟,脚尖踩地,右脚扣得紧紧的,像一柄针形匕首一样刺向对手的左肋,对手马上丧失了战斗的意志,瘫倒在地。阿杰以干净利索的顶膝ko获胜。 随后,张帅也取得了胜利。第三场是李默和来自华武决俱乐部的选手对决,也许是对手比较强大,李默发挥并不好,整场被动,打得太保守了,不敢出动作,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三局打满,在点数上输掉了比赛。 65公斤的比赛结束了,还有两场比赛,就轮到唐龙上场了,唐龙既紧张又兴奋,虽然这只是昆仑决旗下的一个三级赛事,但是这毕竟也是拳赛,当他站上擂台的那一刻起,他就将正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拳手。 回忆又把他带到了那不堪的过往,丽丽一家离开大屋雷村后,除了在村庄里受到大人小孩的歧视,在学校里,唐龙同样遭受到了各种欺凌。学校里来自其他村镇的孩子们很快就从跟唐龙同村的孩子那里了解到唐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有样学样,大屋雷村的孩子怎么样对待唐龙,他们就怎么来。 他们怎么会不乐于将欢乐建立在一个几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沉默寡言的学生身上呢?他默默忍受着,从不跟唐强和金玉花讲他在学校里遭受的一切,他知道,说了也没用,除了增加大人的烦恼外,没有丝毫用处。他总是低着头在校园里穿行,低着头进出教室,他在大屋雷村没有朋友,在学校里依然没有朋友,在大屋雷村没有女孩子靠近他,在学校,依然没有女孩子对他这样一个备受欺辱的男生有好感,尽管他非常用功,学习成绩很好,而这并不能弥补他身上的各种缺点,颠覆同学们对他的固有的印象。是的,他简直是被钉在了罪与罚的耻辱柱上,永远无法从柱子上走下来。而钉在柱子上,或许能减轻他内心的愧疚和痛苦吧! 记得有一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上体育课,他们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在操场上进行接力赛跑,他在跑的过程中,不小心摔倒了,引来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膝盖破了皮,鲜血直流,体育老师让班长扶他到校医室治疗,校医给他消毒包扎好后,他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他趴在桌面上很快就睡着了。放学的铃声响了,当他在学校餐厅吃完饭回到宿舍后,发现宿舍里挤满了人,除了室友外,还有班上其他同学,而这些人平时几乎都不来宿舍,现在却都在用怪异的目光盯着他。 他在门口愣住了,以为他们聚在一起要讨论什么事情,于是转过身,准备离开宿舍。但有人叫住了他,唐龙,过来一下。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叫他。他叫雷洪明,是桂花镇镇长的儿子。 于是他忐忑不安地走到雷洪明的身边,除了他的室友外,其他的人马上将他围了起来。从过往的经历来判断,他已经知道要发生不好的事情了。他瞥到他的床铺一片凌乱,叠好的杯子被揉成一团,衣柜的柜门是敞开的,柜子里原先码得整整齐齐的课外书,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就像一个小小的坟冢。 “我的苹果手机不见了,前几天我生日时我老爸给我买的,你看到了吗?” “我没有。”唐龙摇摇头,紧张极了。 “上体育课时,我将手机放在课桌里,等我上完课回来就不见了。当时教室里只有你一个人,对吧?” “我的腿受伤了,回到教室后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他妈别装傻了。”雷洪明用粗大的食指戳向他的鼻子说,“你要是不说实话,看我怎么收拾你,搜。” 雷洪明的一个好朋友走过来,用手掌摸捏着他的衣袋,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说,你把我的苹果放哪啦?” “我没拿你的手机,我什么都不知道。”唐龙说。 嗡——他只听到耳门传来一声响,他的左脑门挨了一拳,他被打退了一步,他定住脚步,茫然无助地望着雷洪明,但是雷洪明并没有怜悯他,紧接着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体向后弹出去,撞在雷洪明带来的两个小伙伴身上。那两个人将他一推,雷洪明挥动右手,一个迎击摆拳,他被打到雷洪明拳头左边的人的身上,有人立刻伸手将他推倒在地上。 “等什么?给我打。”雷洪明大喝一声说。 他感到无数只脚不断落在他的身上,就像这些人是在他身上跳踢踏舞一样。他用双手抱起头,任由他们蹂躏。他没有哭,似乎也没有感受到疼痛,反正,他早已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忍受,学会了保护自己的要害部位,也早已明白泪水并不能改变什么。 这只是他之前遭受的欺辱的一种延续罢了,他已经习惯了,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他从来不知道去反抗,他似乎已经丧失了反抗的本能和信心,又或者,他觉得可以用承受这种伤害的方式来惩罚自己,减轻内心的痛苦和愧疚,谁知道呢? 而今天,面对对手的攻击,他打心里明白,他没有金钟罩和铁布衫,他不能再做沉默的羔羊了,否则分分钟被ko。擂台赋予了他反击和进攻的权利,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他是拳手,是一个真正的上台打职业比赛的拳手,为了俱乐部和个人的荣誉,为了重新证明自己,他必须要抛开一切包袱,全力以赴,坚决地进行反击和进攻。每一场比赛都充满汗水和艰辛,只有谨慎防守,不断进攻,才能取得胜利。 唐龙和王刚在休息室打靶热身,靶子被他打得嘭嘭响,汗水一会儿就流了下来。白素梅和五个孩子们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他打靶。其他四个孩子边看边笑着聊天,只有坐在白素梅身边的李默闷闷不乐,低头不语,白素梅知道他心情不好,一直在不断柔声安慰他。 “唐龙,放松点,别太硬。”孙大雷说。 唐龙点点头,把肩膀和胳膊松弛下来,打了三个回合后,他们坐下来开始休息。 “对方知道你没有打过比赛,一开始可能会对你发动猛攻,给你个下马威,所以你要做好防守,顶住他,找到机会坚决进行反击。我看过他的几个比赛视频,他的肋部和头部防守不够严密,你用拳法去试探引路,找机会用扫踢攻击他的肋部和头部。”王刚对唐龙说。 “好的。” “紧张吗,唐龙?”白素梅转过头问他。 唐龙摇摇头,然后犹豫了一秒,点了下头说:“第一次打比赛,有点儿紧张。” “没事,只是一场比赛而已,淡定点,就像平时跟我们练反应一样打比赛就好了。但在赛场上一定要理智镇静,脑子多转转,不要一阵发热,抡起拳头乱来,一分钟就把力气抡完了。” “好的,我记住了。”唐龙说。 “加油,唐龙,总有一天,我们会以你为荣。”白素梅看着他的眼睛说。 “加油,唐龙哥哥,你会赢的。”阿杰说。 其他孩子也在一边喊着加油。 “谢谢。”他感到声音有些打颤。 他们的声音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第六章 龙腾凤舞(3) 第九场比赛开始的时候,工作人员来到休息室,左手拿着一副10oz(盎司)的拳套,另一只手捏着一张名单。他大声喊着: “唐龙——唐龙。” 唐龙应了一声,走到他的面前,裁判仰起头看了看他,再看看名单,对他说: “你就是唐龙?” “是的。” “赶紧下去,下一场就是你的比赛。”工作人员将一副臭烘烘的红色旧拳套递给他说。 “好的,谢谢。”唐龙接过拳套说。 王刚在唐龙的脸上抹过凡士林后,在休息室角落的箱子里拿来两瓶怡宝矿泉水放进唐龙的背包,将包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大家一起来到了广场,站在铁马后面观看着比赛。75公斤的比赛进入了第二个回合,激战正酣。红方拳手勒住蓝方拳手的脖子,一个跳膝,膝盖顶在蓝方拳手的下巴上,立刻将蓝方拳手ko了。 嘉宾为第九场75公斤比赛的决胜者颁过奖后,拳手开始出场了。首先出场的是蓝方拳手——拳星搏击俱乐部的陈磊。港剧《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歌——《铁血丹心》的歌声响起,陈磊小跑着来到擂台边,擂台边搭着一个小木梯,他沿着木梯走到擂台边,按下防护绳,跳进了擂台,举起双拳侧步小跑,绕擂台一周向台下的观众致意,然后回到蓝方擂台角垫处,背靠防护绳,等待唐龙上场。 电子屏幕上展现出他的半身像和所属俱乐部、年龄、身高、战绩等基本资料。 介绍完陈磊后,该唐龙出场了。 “有请来自深圳鹏强搏击俱乐部的拳手——唐龙……”主持人把唐龙这两个字的声音拖得又长又高。 当唐龙听到拳手这两个字时,心潮澎湃,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去鹏强搏击俱乐部的时候,张教练对那个被他ko的黑衣男说的一句话:拳手不仅仅是一个称号,一种身份,更是一项荣誉。不是任何人都配称为拳手。而现在,这场赛事的主持人当着几百个观众的面,公开宣称他是拳手,这意味着他终于成为了一个公认的拳手,拥有了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种身份。他沉浸在兴奋和自豪之中,几乎忘记了马上就有一场恶战来临、 唐龙当初提交给赛事方的出场音乐是gai根据电视剧 《霍元甲》的主题曲《万里长城永不倒》改编的《万里长城》,gai用慷慨激昂的嗓音唱道:“ 秦时明月汉时关 翻过重岭又一山 流不尽的英雄血 塞北边疆抵外番 龙抬头闪耀东方 头顶星辰闪金光 虎长啸威震三江 保家国固若金汤 汹涌澎湃踏风而来 铮铮铁骨显我中华血脉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 手揽一樽山海盖世气派 先辈们赋予的勇气 勇气 靠自己双手的努力 努力 无所谓变换的风云 风云 脚底下浩瀚的土地 万里长城永不倒 千里黄河水滔滔 江山秀丽叠彩峰岭 问我国家哪像染病……” 唐龙回过头,看了看身后,身后,王刚、孙大雷、小月和五个小孩子都在望着他。他们的眼睛从未像今天一样明亮,几乎晃得他不敢与他们对视。 “加油,唐龙,看你的了!”孙大雷大喝一声。 他望着他们,点点头,走进用铁马围出来的通道,踏着红毯,在全场的注释下不紧不慢地走进擂台,他故作镇定,但是在这么多目光的直视下,他无法控制他的心儿因为紧张而加速跳动。王刚和孙大雷跟在他的身后,来到红方擂台角垫下,从包里拿出唐龙的牙套和刚装进去的矿泉水,他将牙套揣在自己的裤袋里,矿泉水放在擂台下面。 当解说介绍到唐龙的战绩为零时,擂台外面隐隐传来一些儿嘘声,敏感的他从这笑声里嗅出了嘲讽的味道,他更加紧张了。 “放松,兄弟,放松点。”王刚在擂台下说。 他看了看王刚和孙大雷,点了点头。 他走向擂台中心,向四方各行了个抱拳礼后,退回到擂台角,深吸了一口空气,然后缓缓吐出来,垂下双臂,在原地轻轻跳动着,放松身体。 解说介绍完拳手后,接着简单说了下裁判的名字,裁判走到擂台中间,示意两位拳手过来。唐龙和陈磊从擂角走了过来,在裁判身边聚集。 外国举牌女郎举着第一回合的牌子开始绕场了。 裁判宣讲了一遍比赛规则,然后拍了两下手掌,平着摊开,示意他们握拳致意。陈磊将双拳摊开,唐龙用双拳碰了碰他的拳套,两人退回到各自的角垫那儿,裁判举起手掌,用力抡了下来,大喊一声fight,示意比赛正式开始。 他们举起双拳,相互逼向对方。他听到擂台外传来白素梅、阿杰、李默、张帅、王小霖、张田田的整齐一致的呼喊声: “加油,唐龙,加油……” 这阵加油声激励着他的心儿,甚至赶跑了刚开始登场时擂台下传来的嘲笑声在他的心里散布下的阴影,是的,即使他是没有任何比赛经验的菜鸟拳手,即使这是他人生中打的第一场职业比赛,那又怎么样,还是有人为他呐喊助威,还是有人对他充满期待。能有人关注他,支持他,鼓励他,这是人生中多么美妙的事情啊!他举起双拳,摆好格斗式,小心翼翼地走向陈磊,和他碰拳致意。 果不其然,正如王刚预料的那样,陈磊一开始便向他展开了猛攻,试图速战速决,一下子ko他。唐龙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打蒙了,两边脸颊和肋部挨了几下拳,好在对手也只是个打了四场比赛的新手,意识、力量和拳法还没有很好地融为一体,使他的攻击力打了个折扣,否则他可能就被ko了。 他被打得不断后退,一直被逼到红方角垫那儿,已经退无可退。他勾着头,双手抱住脑袋,背靠着围绳,甚至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对方的拳脚一连串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简直成了人肉沙包,情势非常危险。 “抱住他。”角垫下的孙大雷急了,在他身后大喊。 他听到孙大雷的喊声后,一把抱住陈磊的脖子,把整个身体朝他身上压,陈磊抬起右膝,用膝盖内侧顶在他左下腰上,他差点儿岔气了。他用力一把推开陈磊,离开了这个危险区域,退回到擂台中心。 陈磊见他退回擂台中心,马上开始了追击。 “快动起来,控制距离,做好反击。”王刚在一边向他喊。 “加油,唐龙,加油……”小月和孩子们依然在不断为他呐喊。 他听到后,松了松举起的双拳,有意识地放松身体,轻轻前后跳动起来,当陈磊快速逼近他的进攻区域时,他弓起右腿,将右腿收缩到胸前,然后像射箭一样猛地笔直蹬出去,脚掌击打在陈磊的胸膛上,撞击着他的胃,陈磊的身体被他蹬出三步远,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漂亮!”孙大雷喊道。 “好,红方选手虽然经验不足,但是在顶住蓝方选手的进攻后,他开始反击了。”解说说。 “往前压,出动作,别等。”王刚喊道。 他摇闪着上肢,小心地向陈磊逼近,化被动为主动。陈磊一个跳步切进来,前后直拳向他的嘴部打过来。他后退一步,躲过陈磊的前手直拳,用左手拍开陈磊的后手直拳,与此同时,他挥动长长的手臂,右手一个迎击摆拳,击打在陈磊的脸颊,陈磊的身体晃了晃,后退了两步。 第六章 龙腾凤舞(4) 他摇闪着上肢,小心地向陈磊逼近,化被动为主动。陈磊一个跳步切进来,前后直拳向他的嘴部打过来。他后退一步,躲过陈磊的前手直拳,用左手拍开陈磊的后手直拳,与此同时,他挥动长长的手臂,右手一个迎击摆拳,击打在陈磊的脸颊,陈磊的身体晃了晃,后退了两步。 他趁势追击,一个低扫腿,重重扫在他的大腿上,陈磊马上反击还了他一个低扫腿,他向前一步,一记前直拳和后直拳打向他的脸部,前直拳鼓足了力量,后直拳只是虚点了一下他的防护在头部的拳头,然后马上变换路线,后直拳变成击腹拳,看准后,拳锋重重勾在他的左腰腹处,他被击倒在地上。 裁判赶紧过来推开他,对陈磊进行读秒,而读秒是要扣分的,一旦被读秒,将会对选手的信心和斗志产生很大的打击。 唐龙毕竟还是紧张了一点,手臂有些僵硬,锁住了部分力量,否则,陈磊将无法爬起。裁判也将会直接宣判比赛结束而不是对陈磊读秒。白素梅、王刚、孙大雷和孩子们看到他由开场的危险被动局面迅速转变为现在的有利局面,都在为他欢呼,特别是五个孩子们,他们尖叫的声音分外响亮。这些声音传导到他的耳中,给予他信心和力量,让他感到非常自豪。 他恍惚想起了他在学校遭受的一切欺辱和苦难,他想起了那个默默忍受着软暴力和硬暴力的唐龙,他想起了落在他身上的嘲讽谩骂和拳头脚掌,他想起了他的心儿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独自抽泣的声音。他想挥出拳头击碎这一切,击碎那些不堪的记忆、痛苦的时光。 他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场下的观众,观众正在用齐刷刷的目光注视着他。那目光里不再有任何嘲弄、鄙夷、傲慢,那目光里充满了尊崇,充满了对健美强壮的雄性肉体的敬畏,甚至还夹杂着些许对具有强大破坏力的拳头的恐惧。 原来,和别人用拳头对抗,是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原来,不断地抗争反击,将对手打倒在地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艰难。原来,要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尊重和敬畏,是那么的简单,只需要将拳头挥出去打倒别人就好了。 千真万确,眼前的一切和内心的感受真切地告诉他,他从前一味地沉默隐忍是错误的,他应该反击,反击,反击,就像刚才那样坚决反击,直到将对手打倒在地,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呢?别人打你的左脸,再将右脸给他打,只会导致别人不断侵犯你,直到别人摧毁你的尊严和人格,让你像尘埃一样黏在地上不断被别人蹂躏。没有一个对你作恶的人会突然良心发现,在你面前痛哭流涕向你忏悔。 就像此刻在擂台打比赛,两个人中必须要有一个人输,甚至是倒下。而人们永远只崇拜、敬畏和害怕赢得比赛的那个人。一个人站在擂台中央接受鲜花、掌声和欢呼,另一个人将带着失败的痛苦而被人鄙夷唾弃,没有人会因为他失败而怜悯他,他的对手也不会因为他实力不济而怜悯他,成就他,把冠军奖杯拱手让给他。 他看着他的对手慢慢爬了起来,他想猛扑过去三下五除二击倒他,但是理智告诉他要冷静点,不要求胜心切,在形势对他有利的情况下,稳扎稳打最妥当,欲速则不达。 “5……6……7……”裁判还在对他读秒。 他举起拳头,示意自己没问题,可以打。裁判数到十,示意比赛继续。 唐龙和陈磊分别向对方逼近,陈磊吃了一次亏,变得小心多了,脚步没有以前那样迈得那么快那么大,死死盯着唐龙的眼睛里弥漫着一丝儿紧张。是的,陈磊没有之前那么放松、自信和冒进了,这对于唐龙来说是件好事。 唐龙利用自己身高臂长的优点,不断用拳腿组合压制他,而当对方的攻势减弱,他防守薄弱的缺点也渐渐地暴露出来了。唐龙在用拳法牵制了他的注意力后,不断地用扫踢攻击他的头部、腰部和大腿,陈磊成功防住了头部,但是腰部和大腿结结实实挨了几下。他利用游记式的打法,攻击得手后,马上退出陈磊的攻击范围,重新调整,试探,同时也放松自己,继续寻找陈磊的防守漏洞,展开攻击。 第一回合很快就结合了,王刚和孙大雷马上从擂台下爬了上来,把角垫展开,把矿泉水拧开盖子,等待着唐龙。唐龙慢慢走回擂角,坐在角垫上,将牙套吐出来,王刚接过他的牙套,将半瓶矿泉水浇灌在他的头上,好让他的头脑保持清醒,剩下的半瓶递给唐龙,唐龙用双拳捧起矿泉水,咕隆咕隆地喝完了。 孙大雷在一边帮他揉搓着肩膀和胳膊,一边为他讲战术。 “打得非常好,超出我们的想象,他的气势已经被你打没了,保持倾略性,大胆进攻,谨慎防守,你一定会赢的。”孙大雷在他身后说道。 他像大部分的东北汉子那样说话粗声大气,声音略带嘶哑,就像喉咙发炎了一样。但现在,唐龙才发现这粗犷嘶哑的声音是如此亲切。 “非常棒,唐龙,加油。”王刚也在一边鼓励他。 第二回合开始了,双方你来我往,展开对攻。唐龙对于头部防守非常严密,腹肌和腿部的肌肉比陈磊更加结实,所以抗击打能力更强。在他的扫踢的攻击下,陈磊的左大腿上红肿一片,脚步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往前压,往前压。”孙大雷在擂台下对他喊。 唐龙依言加强攻势,不断逼进,拳腿组合非常有节奏地攻向陈磊的身体。陈磊拖着左腿,边反击边退,在退无可退的时候,则一把抱住唐龙的脖子,把整个身体压向唐龙,非常狡黠地以此来消耗唐龙的体力。 第二局结束了,唐龙基本上占据了上风,得到的有效点数比陈磊更多。 “唐龙,按照这样的节奏打下去,你赢定了,但是你要注意,只有最后一个回合了,对手肯定会防手一搏,你要顶住他,他的体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顶住他后有效反击,冠军杯就属于你。”第二局结束的时候,孙大雷在身后一边帮他按摩一边叮嘱他。 “好的。”唐龙喘着粗气说道。 其实,不光是陈磊的体力快消耗殆尽了,唐龙的消耗也很大,但比起第一局疯狂出击的陈磊来说,他的体能占据很大优势,加上前面两局他发挥不错,占尽上风,从而信心饱满,斗志昂扬。在双方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打法、技术相差不算很大而体力都消耗很大的时候,真正对胜负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信心、斗志和对胜利的渴望。 第六章 龙腾凤舞(5) 双方休息了一分钟后,第三局开始了。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赢下这场比赛,为了拳馆,为了一个拳手的尊严,更为了他九岁以来,他承受的那些苦难与疼痛。在学校里,在学校外,他已经被打败了无数次,被折磨了无数次,被蹂躏了无数次,不仅仅是身体,不仅仅是心灵,他感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伤痕累累。 够了,他妈的,已经够了,去他妈的! 是时候反抗了,是时候打破宿命了,是时候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了,是时候向那些伤害他的一切人挥出拳头了,就像那晚在咖啡厅门口教训那个叫约翰的“洋垃圾”一样。 唐龙咬着牙齿,将仅剩的力气调集起来,向对方进攻,争抢胜利。挨了唐龙几拳后,陈磊依然像第二局一样,边反击边后退,当唐龙将陈磊逼到擂角时,他突起一个飞膝,顶向陈磊的下巴,与此同时,他的右拳兜住陈磊的头,将他的头使劲往下压。可惜的是,他的膝盖顶偏了,膝盖从他的左脸颊擦过。 陈磊一个左直拳打在他的右胸膛上。他抱住陈磊,用右膝盖内侧撞击了一下他的上腰然后推开陈磊。推开以后,他调整了一下距离,用左直拳点了一下他,然后向前一步切进去,前后直拳攻向他的下巴,陈磊防住了唐龙的直拳。在他双拳紧贴在额前的时候,唐龙的两条长臂像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脖子,他将陈磊的整个身体往右边牵引,右膝扣起,像手枪的撞针一样撞击在陈磊的前胸,陈磊的身子往前一沉,他的胃部经受重击,已经岔气了。他挺直脖子,推了一下唐龙,竭力挣脱唐龙的双手的控制,然而唐龙抓住时机,左手搭在他的头部,右拳搭在他的左肩膀上往前一带,当陈磊的上身向前倾的时候,唐龙的左膝很横顶在他的右肋,他立即蹲在了地上,裁判马上跑过来将唐龙推开了。 唐龙看着被他ko的陈磊,有些难以置信,他打得并不轻松,然而他确实做到了,他确实战胜了一个对他来说很强大的职业拳手,他平生第一次真正体验到抗争和战斗所带来的饱满的快感,这种感觉就像巧克力奶茶一样香醇。 裁判跟他小声交流了两句,然后站起来,双手交叉挥动,示意比赛结束。底下涌起一阵阵呼唤声,这欢呼声发自肺腑,散发着真诚和敬意。 唐龙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冲向擂角,跳上第二根粗大的红色防护绳,将双拳高高举起,昂起头望着擂台下的人群吼叫着。他要所有人都看到他的拳头,他要所有人都听到他的吼叫,他要所有人都看清他的脸,他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 周围的人群紧紧盯着他,像看外星生物一样。这目光里有惊讶,有敬意,有恐惧,有崇拜……唯一没有的,是嘲弄和鄙夷。直从他在文山湖被东方洲击倒后,他的身体和心灵,承受最多的就是嘲弄和鄙夷。这些嘲讽和鄙夷的目光,和九岁时刘嘉丽全家离开桂花镇大屋雷村后,他遭受的目光何其相似。这些目光像锋利的剪刀一样残忍地剪着每一根神经末梢,让他本就重伤未愈的心灵再添新伤,从而伤痕累累。 曾几何时,他以为这些阴影会像癌细胞一样越来越多,像宿命一样无法驱除,直至将他吞噬,而今天,大家的目光像阳光一样照进唐龙的心灵,使唐龙那被阴影束缚的心灵得到了些许解脱。人们更多地把嘲弄和鄙夷的目光投给了被他ko的失败者。 他听到另一个他在身体里欢呼雀跃,振臂呐喊。他曾经感觉他和身体里的这个他在不断争辩,不断嘲讽,不断谩骂,不断争斗,而今天,他如此明显地感到他们是声音和谐,思想共通,意志合一的。 在这之前,他从来不敢面对这么多人,更别提对着他们吼叫了;在这之前,他以为命运将一直用锁链捆绑着他,拖着他匍匐前行;在这之前,他以为不堪的记忆将像阴暗的监狱一样,死死囚禁住他,在这以前……但是今天,他用拳头、用双腿、用膝盖、用肌肉里蕴含的力量,打碎了一切。 他感到身体无比轻松,巨大的快乐就像擂台下的欢呼声一样包围着他,他的眼泪流了下来。 当他回到擂台中间,裁判握住他的手腕,高高举起他的拳头,紧接着赛事负责人将金色的大大的冠军杯递给他,他双手接过来,抱着象征着荣誉的奖杯向孙大雷和王刚走去,他们站在擂角前,笑着望着他。他张开手臂,依次和他们拥抱,同时在他们耳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唐龙将奖杯递给王刚,和他们钻出擂台,跳到地上,沿着通道走出来。人们注视着他,有人拿出手机拍他,还有人找他拍照合影,他微笑着一一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人群在迅速散去,在通道口,白素梅和五个孩子们已经在等着他们了。阿杰和张帅紧紧抱着奖杯,乐开了花。 “唐龙哥哥好棒,太厉害了。”李默说。 孩子们向他喊叫着,欢笑着,非常开心。白素梅在一边默默看着他和孩子们互动,从墨镜下露出了一脸的笑容。 “谢谢你们为我加油。”唐龙说。 唐龙伸出拳头,依次和五个孩子们碰了一下拳头。 “白素梅姐姐,我们想以擂台为背景拍张照片,你能帮我们拍照吗?”张帅问。 “好的。”白素梅说。 孩子们跑到旁边摆好姿势,白素梅跟过去为他们拍照。 拍完之后,白素梅招呼唐龙、王刚和孙大雷一起过去拍照,大家一起拍了几张照片后,白素梅告诉唐龙、王刚和孙大雷,今天是阿杰生日,希望他们陪他一起过生日,她已经在k-box订了房间。k-box在购物公园北园a区三楼,唐龙在当送酒工的时候,曾经为这家生意兴旺的卡拉ok送过啤酒。 于是唐龙、阿杰、张帅、李默去休息室的洗手间换过衣服后,跟着白素梅来到k-box的前厅,一些客人们看到唐龙、阿杰和张帅抱着奖杯,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白素梅来到前台订购了一些酒水、小吃、饮料后,带着大家来到包房。 阿杰把奖杯在茶几上放好后,立刻和其他孩子一起跑去点歌机上点歌唱。等阿杰点完歌后,白素梅从包里拿出一个咖啡色的方形小首饰盒,走到阿杰身边。 “生日快乐,阿杰,希望你永远自由快乐,平安幸福,好好练拳,未来成为拳王。”白素梅将盒子递给阿杰。 “谢谢梅梅姐。” 其他四个孩子凑到阿杰身边,艳羡地看着阿杰手里的盒子。 “不客气,以后你们几个过生日,姐姐都会给你们准备一份礼物。” “好勒。”张帅高兴得跳了起来,“再过两个月,就是我的生日。” “打开看看吧!阿杰。”小月说。 阿杰打开盒子,一条银色的链子下挂着一个制作精美的小拳套,这是一条市场上并不多见的k金拳套项链。白素梅拈出项链,打开链子,帮阿杰挂在脖子上。 “生日快乐,阿杰。项链非常漂亮。”孙大雷走过去对阿杰说。 唐龙和王刚也走到阿杰面前,为阿杰送上了祝福。 服务生不一会儿将一件青岛啤酒、两个果盘、几份小吃、五瓶王老吉端了过来,拿来几个啤酒杯后,为他们开了四瓶啤酒,并为他们四人倒上啤酒。 阿杰拿着麦克风,唱起了周杰伦的《听妈妈的话》,唐龙端起酒杯,站起来率先敬他们。 “坐下,兄弟,你干哈呀?赶紧坐下。”孙大雷举起右掌朝下拍了拍。 “感谢大家的帮助和鼓励,没有你们,这场比赛我赢不了。” “坐下,你先坐下再说,不然这酒不喝。”王刚说。 唐龙看了看白素梅,白素梅朝他点点头,唐龙坐了下来。 “李默、张帅……”白素梅朝正挤在点歌机前点歌的四个孩子挥了挥手,“过来吧!过来一起碰个杯。” 第六章 龙腾凤舞(6) 阿杰听到后,放下麦克风,和其他四个孩子走过来,将王老吉打开,倒在酒杯里。 唐龙举起酒杯,跟所有人碰了下杯,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大家也都喝干了杯里的酒或者饮料。喝完酒后,几个孩子们轮流唱着喜欢的歌曲,非常开心。 大家喝了几杯酒后,轮流点歌唱了起来。王刚点了一首《军中绿花》、《我的老班长》,孙大雷点了一首《我们不一样》和《兄弟》,唐龙点的是宋春野唱的《斑马》、朴树的《平凡之路》和许巍的《故乡》。大家发现白素梅面带微笑,坐在沙发上默默听着大家唱歌,一首歌也没点,于是王刚招手叫正坐在白素梅身边吃水果的阿杰过来,跟阿杰耳语了几句,阿杰点点头,来到白素梅的面前,拉着白素梅的手说: “白素梅姐姐,我们都唱了,你一首都没唱,去点歌唱吧!我们都想听你唱歌。” 白素梅望了望王刚,王刚笑着朝她点点头。白素梅来到点歌机,点了一首歌后回到沙发上。李默唱完《大王叫我来巡山》后,白素梅拿起桌面上的麦克风,站着唱了起来: “晚霞中的红蜻蜓, 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 那是哪一天? 提起小篮来到山上……” 她的声音沉缓而忧伤,非常有感染力,一下子就把他的思绪带到了童年时代。他想起了大屋雷村,想起了遍地开放的桂花,想起了正道山,想起了吴悠湖,想起了他和林嘉丽一起坐在湖畔唱《红蜻蜓》的场景,他拿起另一个麦克风,和白素梅一起唱起了起来,然而,刚开口,他便发现,不仅仅是白素梅,他的声音也充满了惆怅。 曾经那欢快清脆的声音,随着自由自在的童年时光一起永远流逝了。 他望向举着麦克风唱歌的白素梅,他第一次发现她的侧面轮廓和心中珍藏的那个形象重合在了一起,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下巴的线条都是如此具有那种熟悉的美感。一想到她有可能就是林嘉丽时,他的心儿就像酒瓶里的啤酒一样,顺着瓶口一泄而下,撞击着杯子,在溢满杯口的泡沫中激动地咝咝作响。 白素梅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她也许在示意他不要停下来,一起合唱《红蜻蜓》,然而,他透过她的面容,看到的是往昔的另一个影像。这个影像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如此光明,又如此黑暗,饱含了他所有美好的愿望,又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感到嘴唇在颤抖,他难以按捺不断在胸腔乱撞的心儿,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喊出那个一直珍藏在心底、被记忆反复摩挲的名字了。 而白素梅的一首《红蜻蜓》已经唱完了,她望着唐龙,把麦克风递向他。他站起来接过她的麦克风,但是没有唱歌,而是坐在了她的身边,把麦克风递给了王刚,王刚又唱起了一首军哥。 “你的声音很洪亮,唱得不错,多点歌唱啊!”白素梅对他说。 “是吗?这是第一次有女孩说我唱歌不错,感谢你的赞美。” “这是实话实说,客气啦!” “你老家在湖北吗?”唐龙充满期待地问。 “不,我老家在四川绵阳。” “从小就在绵阳长大?” “是的,在我十二岁读初一时,家人把我带到了深圳,从此,我就一直在深圳生活,只在节假日才会回老家看看。” 唐龙有些失望,但是又有些心有不甘,他说:“希望有机会去你家玩一下,尝一尝你妈妈的厨艺。” 白素梅听了后,扑哧一笑说:“我从没带过男孩子回家,不过如果想尝一尝我妈的手艺,这倒没关系。” 他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和王刚、孙大雷喝了起来。 到最后,五个孩子在轮流唱歌,而他们四个成人则捉着对儿一杯接一杯地痛饮啤酒。不大一会儿,唐龙似乎就喝高了,他迷迷糊糊地靠在白素梅的肩膀上,那肩膀很柔软,从她的颈窝处散发出他所熟悉的桂花香水味让他醉意更浓。服务生推来一个大蛋糕,给每人切了一份。王刚将唐龙拍醒,大家随便吃了点儿后,白素梅叫上依依不舍的几个孩子一起坐电梯来到楼下。 当他们从一家酒吧经过时,传来一阵愤怒的争吵声。他们循着声音望过去,能看到酒吧的露天卡座上坐着四个外国人,一个黑人三个白人,三个白人里有一位姑娘,她身材高挑,披着金黄色的卷发,穿着黑色v领紧身t恤、运动紧身裤、银灰色x特步慢跑鞋,腰上系着一件苏格兰红格衬衫。她指着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外国男子的鼻子,大声用英语斥责着他,情绪非常激动。旁边的两个外国男人坐在椅子上,继续微笑地轻声聊着天,丝毫不受影响。 “是刚才你们打比赛时的那个举牌女郎。”白素梅说。 “你怎么知道?”王刚问。 “对于同行,我总是观察得比较仔细。” “这是老外之间的事情,我们不掺和,走吧!”孙大雷说。 “我现在才知道,美国人不仅是战争贩子,还是专门欺骗女孩感情的骗子。你们既没有文化,也没有道德。”那个举牌女郎逼视着那个络腮外国男,挥动手掌大声说。 “去你的,这是我和一个中国姑娘之间的事儿,管你什么事儿。” “她是我的朋友,她现在非常难过,已经两天不吃饭不喝水了,你想让她死吗?” “收起你那俄罗斯人的泼辣粗野,拜托,只是一个中国女孩而已,谁在乎这种世界公车呢?对吗,皮特?”他看了看坐在旁边理着球形头的外国男子说道,“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中国女孩排着队想跟我们约会呢?” 本已从他们身边走过的白素梅听到这句话后,马上转身朝那群外国人走去。其他人连忙跟了过去。 “我为你那白人至上的优越感和无知偏见感到羞耻,这里是中国的土地,不欢迎你这样的洋垃圾,如果你再不把你的嘴巴擦干净,我会替你的妈妈教训你。”白素梅听到了,走到那个络腮外国男身边怒视着他说。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请说英文。”络腮外国男皱着眉头用英文对白素梅说。 于是白素梅用流利的英文把刚才的话对他大声翻译了一遍。 那个络腮外国男马上站了起来,对着白素梅愤怒地吼道:“你敢骂我?去你妈的,我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第六章 龙腾凤舞(7) 络腮外国男站起来后,他们才发现这是一个身强体壮的高个子,估计一米九三的身高,他低着头紧紧盯着白素梅,凶神恶煞。啪,白素梅扬起右掌,狠狠铲在他的腮帮子上,他的脑袋随着白素梅的手掌晃了晃。。那个络腮外国男没想到白素梅敢动手打他,怔了怔。他的三个朋友发出了一阵惊呼声,纷纷站了起来。 挨打的络腮外国男醒过神来后,右手一记摆拳扫向白素梅的脑袋。白素梅虽然没有学过搏击,但是经常去鹏强搏击俱乐部观摩拳手训练,举完牌后经常坐在擂台下看搏击比赛,遇到攻击倒也不惊慌,而是迅速后退两步,躲开了这记危险的摆拳。 唐龙一个箭步窜上去,高大的身躯挡在白素梅的身前,和络腮胡外国男怒目对峙。孙大雷拍了拍白素梅的肩膀,示意白素梅退到一边。白素梅于是后退几大步,牵着阿杰和李默的手,和那五个孩子站在一起。那个外国举牌女郎也和他们站在了一起。 “要不要去帮帮唐龙?”白素梅问身边的孙大雷和王刚。 “没啥的,身材高大,里面空心,唐龙能摆平。”孙大雷说。 “先看看形势。”王刚紧紧地盯着络腮胡外国男说。 五个孩子可能是被那个身材高大的络腮胡外国男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一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非常紧张。周围一下子围起了很多人,有人拿手机拍起了视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几瓶啤酒,让唐龙变得更加镇定,几个月前在文山湖畔和东方洲冲突时的那种紧张不安不再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不再让他茫然失措,那条毒蛇似乎已经远离了他。 “给我滚开,不要挡在我面前,否则我要将你揍出屎来。”络腮外国男恶狠狠地对着唐龙咆哮道。 “不,约翰,冷静点。”他那站在一边的黑人朋友说。 “这事儿不需要你操心,皮特。”约翰回了皮特一句。 唐龙没有被脸上毛茸茸的约翰吓倒,虽然约翰的唾沫星子喷了他满脸。 唐龙有些懊怒地用手抹了抹脸,望着比他高出一头的的约翰,用英语慢条斯理地对他说:“不,这里是中国,我是中国人,要滚的是你。” 约翰从桌子上抡起一个啤酒瓶,朝唐龙头上砸过去,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唐龙条件反射般左手格挡在头顶,右手一个摆拳打过去,就像在鹏强搏击俱乐部打沙袋一样。啤酒瓶砸在唐龙的手腕上,裂成碎片,与此同时,唐龙迅速提起膝盖,将小腿勾起来,猛地蹬出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右脚就像手枪的撞针一样撞在他的小肚上,只听见嘭的一声,约翰的庞大身躯撞开了两张桌子,飞出两米远,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噢,天哪!”皮特大声叫喊了起来。 皮特赶紧跑到唐龙面前来,唐龙以为皮特也要攻击自己,于是举起双拳,做好了反击的准备,但是皮特显然并不想参入到这场战斗中,他举起两只手掌,用英文朝唐龙喊着:“哥们,冷静点,冷静点。” 约翰从地上爬起来后,推开皮特,手里拿着一截碎酒瓶口向唐龙逼近,那个外国举牌女郎用中文对唐龙大声喊叫道:“快跑,赶快跑。” 但是唐龙知道他不能逃跑,九岁那年,他将丽丽抛在无忧湖畔,从此,他永远失去了丽丽、失去了童年、失去了快乐、失去了勇气、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灵魂……失去太多太多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以至于每次想起那个黄昏,他都像罪孽深重的罪人一样痛苦不堪,他常常想,如果时光倒流,他会拼尽一切力量去保护丽丽,与他们三个人抗争。不管能不能阻止悲剧发生,但是至少他拼命过,抗争过,战斗过,不会像今天一样无比愧疚,不堪回首。 所以当那个外国举牌女郎让他快跑时,他大喊了一声:“不。” 唐龙想起了有一次跟王刚闲聊时,聊到街斗的话题,王刚告诉他:“遇到街斗不要紧张,尽量把对方引到开阔而便于施展身手的地方,就像平时训练一样镇静放松,做好攻防,灵活移动,气势自然就起来了。气势一起来,如果对方不是练家子,你只需要把你学到的拳腿组合打出去、打准就赢了。” 于是,唐龙后退几步,和咖啡桌、白素梅他们以及约翰的朋友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摆好格斗式,握紧双拳,手臂放松,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约翰看到唐龙后退,立刻跟着他,逼进了几步。 王刚和孙大雷一看约翰操起了凶器,马上走过去,和唐龙站在一起,怒视着约翰。 “住手,约翰,你打不过他。”举牌女郎走到王刚身边说。 “我要捅死他。”约翰歇斯底里地说。 “约翰,他们几个都是拳手,我今天晚上就是来这儿为他们的比赛服务的,你打不过他们。这里是中国,不是美国,杀人是要判死刑的。”举牌女郎厉声说道。 “约翰,看在上帝的份上,赶紧放下那该死的玻璃瓶,冷静,冷静点。”皮特和约翰的另一个朋友赶紧走了过来,挡在约翰的身前。 约翰看了看三个身强体壮的大汉,胆怯了,刚才唐龙兜胸那一脚,几乎蹬得他快闭气了,他的目光变得犹疑不定。 皮特夺过约翰手中的玻璃瓶,随手丢向路边的树丛中,然后和另一个人半推半架,将约翰带进了酒吧里面。围观的人群一看老外钻进酒吧,马上一下子散了。 “谢谢你。”举牌女郎对唐龙说。 “你说我是一个拳手,那么,这是一个拳手应该做的,不客气。” “我记得你的比赛,你很厉害。”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错了,厉害的是我面前的两位。”唐龙看了看孙大雷和王刚说。 他们看了唐龙一眼,又将目光投在举牌女郎的身上。 “唐龙,我们赶紧回去吧!”白素梅在一边喊他。 “好的。”唐龙回应她道。 “我叫伊莲娜,来自俄罗斯,可以加你微信吗?”举牌女郎说。 “可以,我叫唐龙。”唐龙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出二维码。 “你的手流血了!”伊莲娜惊叫。 唐龙看了看,轻描淡写地说:“没事,皮外伤而已。” 孙大雷、王刚、白素梅和五个孩子赶紧围过来,白素梅捉住唐龙的左臂,果然被约翰手中的啤酒瓶割出了几道口子,鲜血直流。白素梅慌忙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几张纸巾全部抽出来,展开叠在一起,按住唐龙的伤口。 加完唐龙的微信后,伊莲娜向他们几个挥手说了声再见,消失在夜色中。王刚将奖杯和包交给王刚,让王刚帮他带回宿舍。他不想端着奖杯走进深大,让很多人知道他在打拳。 孙大雷和王刚拦了两辆出租车,王刚带着阿杰和李默坐一辆车,剩下的三个孩子由孙大雷带着,分两批打车回去。唐龙伤口上涌出来的血很快浸透了纸巾,白素梅打了一辆车,陪着唐龙向深圳友谊医院赶去。 第六章 龙腾凤舞(8) 车子像一只黑色的鲨鱼一般矫健地钻入夜色的深海之中,透过车窗望去,暗蓝的天空上,一轮苍白的月亮静静地看着灯火辉煌的cocopark,cocopark就像一个美丽繁华的不眠城堡,城堡里已经进入固定的夜晚狂欢时刻,名牌服装店、珠宝店、配饰店、餐厅、美容spa会所、咖啡厅、超市、酒吧、ktv……就像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橱窗女郎一样,吸引着往来的的人群。 酒吧街里,酒气弥漫,歌舞迷醉,肾上腺素的气味随着音乐溢出酒吧门口,冲击着街两边随处可见的流光溢彩的巨幅广告牌,广告牌下,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顶着一头脏辫,摇摇晃晃地走过,墙角边的绿色垃圾桶里,堆满了鼓起来的黑色塑料袋。 “唐龙,今天给你惹麻烦了,害得你受伤……对不起……”白素梅向坐在在旁边的唐龙说。 “没事儿,就算你不上去,我们也不会任由中国女性被老外侮辱。” “是的,我一听到血往上涌,不由自主的就走过去了。” “现在的学校和各大英语培训机构,只要看到一张外国人的脸,就视若珍宝,至于这层皮囊里是不是包裹着垃圾,他们从来不去仔细探究。难怪他们在中国人面前神气活现,自认高人一等。” “他们站在越来越不适合人类未来发展的西方文明的沙丘上,洋洋得意地俯视着中华文明,然而,他们从不去深入探索中华文明,所以无法能理解中华文明的内核。以至于,我们的热情好客,被他们当作阿谀奉承;我们的淳朴包容,被他们当作懦弱;我们的礼仪教化,被他们当作驯服,他们永远都不知道,历经沧桑、绵延数千年的中华文明,正在浴火重生。” “是的,凭着一个外国人的身份,他们被我们的男人的广阔胸怀所包容,被女人的柔情所抚慰,他们在自己国家可能是被淘汰的垃圾,来到中国却成为了被人捧在手心的大爷。”唐龙愤愤地说。 “中国的小孩,从婴幼儿时代就咿咿呀呀疯狂学英语,可是他们连一篇母语作文都写不好,这样的学生怎么能不崇洋媚外呢?”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问我的爸爸:‘爸,为什么给我取名为唐龙?’我的爸爸严肃地对我说:‘孩子,你一定要永远记住,我们是炎黄子孙,炎帝就是龙,中华民族是龙的传人,龙生活在遥远的天汉银河之中,所以我们是来自于天上的高贵民族,这就是给你取名为龙的原因。’父亲学历不高,只读到高中,然而,当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这番话时,我被震撼住了。他一脸严肃,眼睛一直在盯着我的眼睛,我那时非常不安,还以为这个问题惹他生气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一个深热爱自己国家的人的情感,他对我说那番话的画面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然而,现在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中国的本源和历史。” “是的,我们原本就是英雄的后裔,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炼石补天、刑天舞戚、伏羲演卦、神农尝草、大禹治水、后羿射日……无数英雄演绎了一系列悲壮的故事。”白素梅如数家珍地说,“然而,现在一些人却掀起了疑古、骂古的风潮,认贼作父、数典忘祖。” “是的,这种卑贱的奴性思想,在一些人的脑子里一直根深蒂固,这也是崇洋媚外之风盛行的根源之一。” 车子将他们送到医院后,小月和唐龙挂好号后,找到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值夜班的外科医生,医生开完单,白素梅缴完费后,医生揭去打唐龙伤口上的纸巾,用棉签蘸着消毒水伸进唐龙的伤口里消了一下毒。 “要缝针吗,医生?”小月问医生。 “不需要缝针。” “真的吗?” 医生的目光透过闪烁着白素梅面影的厚厚镜片,射向白素梅睁得大大的眼睛:“当然是真的!伤口面积不大,也不算深,放心,姑娘。” “好吧!”白素梅笑了。 离开医院后,白素梅又叫车把唐龙送到了他的宿舍——风槐斋。唐龙和白素梅挥手告别,看着她坐的车子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后,坐电梯来到了宿舍门口。宿舍里开着灯,他敲了敲门,方飞云将门打开了。 “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嗯,是啊,在外面闲逛了逛。”唐龙说。 他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将包着纱布的手腕往身后缩了进去。 “最近除了上课和晚上,其他时间很少看到你,你都在忙什么呢?” “也没干啥,就是去健身房健健身,去图书馆看看书而已。” “今晚一个视频突然在深大校园火了起来,估计很快就会火遍深圳。” “什么视频?”唐龙笑着问。 “一个老外在cocopark被中国人给揍了,厉害呀我滴个神。” “是吗?” “是的。” “我发给你看看吧!” “打架斗殴不是什么好事,我不看了。”唐龙朝他摇摇头说。 “这个老外在酒吧外面侮辱中国女性,先是一个女孩冲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子,那个女孩的男朋友冲过来给了他一脚,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外,就这样像塑料玩具一样被我们中国人一个正蹬就蹬飞了,真刺激,我接连看了好几遍。” “看你吹得神乎其神的,哪有那么厉害。”唐龙不以为然地说。 “没有吹,确实很厉害,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可惜夜晚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这个人的面容。” “是练家子很正常,现在练武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也想练成武林高手,这样就可以像他一样去替天行道了。”方飞云用右手拍了一下左胸,朝唐龙挤挤眉,摆了个格斗式说。 “武林高手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但愿你早日实现你的梦想。”唐龙调侃他说。 “你的手怎么回事?”方飞云看着他手腕上的纱布问道。 “骑共享单车时摔了一跤。” “没事吧?” “没事,皮肉小伤。” “那就好,以后骑车时注意点。” “好的,谢谢!” 这时,方飞云的微信响了起来——他的女朋友李菲儿给他发了个微信视频,方飞云点开视频,手机里传来李菲儿娇嗲的声音。李菲儿问方飞云在哪儿?方飞云告诉她,他在宿舍。然后用手机将宿舍扫了一圈,扫到唐龙时,特意停了下来,给唐龙来了一个大大的特写。 唐龙看到化着浓妆的李菲儿戴着一顶蓝色的洛杉矶道奇队棒球帽,穿着牛仔外套加碎花吊带裙,正坐在一间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下。咖啡厅里坐着几个老外,正放着爵士乐。她嘟起嘴唇向唐龙挥了挥手,唐龙也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 “亲爱的,两天不见,你想我吗?”方飞云问。 “想,非常想,今晚有空出来吗?” “当然有。” “那你先亲我一个。”李菲儿撒着娇说。 李菲儿话音刚落,唐龙就听到从方飞云那边传来砸吧嘴的声音,唐龙感到有些肉麻,又有些失落,他连忙钻进了洗手间。 第七章 云起龙襄(1) 第二天是星期一,一大早,唐龙就醒了,他照例去体育场跑了个万米,然后回来冲凉,背着背包去餐厅吃早餐。今天天气不错,金色的阳光从蓝天白云下泻下来,让碧绿的树丛变得流光溢彩,几片金色的落叶调皮地拖着秋风的脚步,在路面上欢快地打着滚儿。唐龙来到餐厅门口,朝里望去,里面像每个周一早晨那样人流汹涌。 从他被东方洲在文山湖畔打倒后的很多个早晨里,他都像今天一样站在餐厅门口朝里眺望里面的人流,然而每一次,他都在犹豫要不要低着头走进去。他渴望融进翻滚的人流,但是又怕被人流吞没;他渴望与餐厅里遇见的每一个人相互凝望,但是又怕被他们的目光刺痛;他渴望听到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响起,但是他又怕听见这声音里夹杂的笑声;他渴望看清里面每一个美丽女生的面容,但当那一张张面庞与自己的面庞相对时,他却觉得它们像光洁无暇的镜子一样,照出了他内心的残缺和阴影。他像含羞草一样敏感胆怯,一点小小的刺激,都能让他面红耳赤,紧张不已,手心流汗。 然而,今天是不同的一天,是全新的一天。 同样的时间,同样地地点,貌似同样的人群,他的脚步却不再犹豫,他昂着头大步走了进去。他的目光与碰巧遇见的每一双眼睛碰撞着,他从没像今天这样仔细看过他们的眼睛,这些眼睛里面微光粼粼,纷繁复杂,有疲惫,有快乐,有忧伤,有焦虑,有愉悦……当他曾经在这些眼睛面前低下头时,他以为落在他身上的是不怀好意的目光,而当他今天抬起头,坦然面对这一双双眼睛时,他却发现没有一双眼睛在意他,关注他,熟识他,从这些眼睛里折射出来的,更多的是来自于他们内心世界的光芒。 唐龙要了一碗稀饭、两个鸡蛋、一瓶伊利纯牛奶、一碗牛肉肠粉,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听到邻桌几个男生在边吃边讨论昨晚福田星河cocopark酒吧的斗殴事件,感到有些好笑,低头吃了起来。 在深大吃过早餐后,唐龙立刻兴冲冲地来到了鹏强搏击俱乐部训练。昨晚的比赛一结束,王刚就将比赛视频发到了专业队的微信群里,俱乐部里的师兄弟们通过看比赛视频,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唐龙的处子赛获得胜利,今天一见到唐龙,纷纷送上了祝贺。 不久,金天亚来到了俱乐部,他换上训练服后,带领大家在九点准时开始了训练。 上午十一点,训练结束后,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走进了俱乐部。正在健身区踱步听音乐放松的唐龙抬头一看,竟然是唐强和金玉花。唐强穿着黑色polo衫、棉布黑裤和一双黑色休闲皮鞋,金玉花穿着一条绿色长裙。唐龙连忙走到鞋架边找出自己的人字拖,趿拉着拖鞋,来到他们身前。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唐龙问道 “你这个家伙不要家了,都不回家看我们一眼。”唐强说。 “不是不要家了,最近学习和训练太忙了。” “学习?你还敢把学习拿来做挡箭牌,你的辅导员说你经常逃课。我看你是挂科挂定了。”好久没见,唐强的声音依然还是这么大。 唐强的声音一下子就将训练区和健身区的拳手们的目光吸引了过来,金玉花用手掌轻轻碰了碰唐强,示意他小声点。 “我会对我自己的人生负责,有些事情不需要你管。” “我是你爸爸,我不管谁管?我看你练武术是练得走火入魔了。” 唐龙沉默不语。 “你昨晚瞒着我们去cocopark打擂台,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那儿到处都是我的客户,人家早就把视频发到了我的手机上。从小到大,你妈从来都舍不得动你一下,而你却把自己白白送给别人打,你妈看到你被人追着拳打脚踢,心疼得眼泪直流,昨晚一晚都没睡好。”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唐龙紧皱眉头,望着唐强和金玉花说。 “等到你有事就晚了,孩子!打拳是一项危险的运动。擂台上拳手被打死的例子非常多,你要是有事,我们俩怎么办?”金玉花眼睛一红,眼泪又溢了出来。 “唐龙,带家人去休息室坐坐吧!”前台翠翠走过来说。 唐龙点了点头,径直走向休息室,等唐强和金玉花跟过来后,他啪的一声关上休息室的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头扭向一边盯着白色的墙壁。 “唐龙,跟我们回家吧,不要学打拳了。”金玉花的声音很柔软,情深意切。 “不,我进了这个俱乐部,就不会轻易离开。”唐龙断然说。 “你不要像头驴一样倔好不好?我们是你的父母,我们不会害你。”唐强瞪着眼睛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但我已经爱上了打拳,我在擂台上找到了真正的我, 我不会就这么放弃。”唐龙摊开双手,摇了摇头说。 “不,孩子,你应该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金玉花喃喃道。 “我们好不容易将你养大,你就是这样悖逆父母的吗?”唐强厉声对唐龙说。 “爸,记得小时候你对我说了些什么吗?你说,我们是炎黄子孙,是龙的传人。可是你知道龙的精神是什么吗?龙是兵器之神,是战争之神,龙的精神是尚武精神,我学拳有什么错?” “打拳不能当饭吃,除了锻炼身体外,还有个屁用!!”唐强吼道。 “不要你管,我学拳用的是自己的钱。你除了吃饭和赚钱,还有什么追求?打牌?喝酒?抽烟?你要我也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吗?” “阿龙,怎么跟爸爸说话的?”金玉花看着唐龙,痛心地说。 “老子一巴掌扇死你信不信?”唐强站起来用手指着唐龙的额头。 “你扇!”唐龙霍地站起来,愤怒地盯着唐强说。 唐强右手手掌叉开,抽向了唐龙,唐龙出于职业本能,左手握拳挡在脸前,唐强的手掌噼啪一声印在唐龙的手腕上,与此同时,唐龙右手紧攥拳头,像一枚炮弹一样向唐强的脸庞射出。拳头在快要击打在唐强的脸上时,唐龙意识到眼前的是自己的父亲,不是他的赛场对手,于是拳头往左一偏,擦着唐强的左耳而过,停留在空气中,颤抖了一下,然后笔直缩回到肩膀前,贴着胸前的衣服慢慢垂下来,拳头慢慢地松了开来。 唐龙惊慌失措地看着唐强。唐强铁青着脸,眼睛斜着瞪着他,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像要吃人一样。他的眼睛射出愤怒与恐惧交织的光芒。站在身体更加强壮高大的唐龙面前,他终于意识到,从前的那个孩子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听话顺服的小孩子了,而自己,已经老了。 金玉花赶紧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阿强,走,回去。随这孩子怎么样吧!” 唐强微微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终于欲言又止。他转过身,打开门,垂着双手快步走出休息室,金玉花深深地看了唐龙一眼,眼睛里面爱恨交加,更多是伤心和无奈,她低下头,跟着她的丈夫走了出去。 唐龙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从小到大,他很少顶撞唐强和金玉花,尽管唐强脾气不好,有时候怒气一来,会对他进行体罚,但他从没还过手,从没像今天一样向唐强挥过拳头。这一拳或许更多是出于拳手的一种本能,尽管只是擦着唐强的耳边而过,但却像打在了他的脸上一样让他愤怒和难过。 他感到非常愧疚和痛心。他快步走出休息室,来到俱乐部门口的电梯旁时,发现唐强和金玉花刚好走进电梯,他们转过身,默默不语地看着他。他和他们离得这么近,却又相隔那么远。 他想对唐强说:爸,对不起。但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电梯门嚓地一声合上,将他们那有些发胖的身体紧紧封闭在一个铁盒子里。电梯从他的眼前将他们带走了。 唐强和金玉花走后,金天亚将他叫到办公室。等他在沙发坐好后,金天亚问他: “昨晚的比赛发挥不错,超出大家的预期,后面还有很多比赛在等着你。听翠翠说,你的家人看你来了?” “对,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现在已经回去了。” “不和他们一起吃顿饭?” “聊得不开心,所以他们先行回去了。” “怎么啦?” “他们不同意我学搏击。” “我这里很多学员都曾遭受过家庭的阻力,如何抉择,就看你自己了。做任何事情,都要听追随内心,听从内心的呼唤,你的心灵不会欺骗你。” “是的,我会坚持下去。” “走,我老婆多烧了一点菜,去我家吃午饭吧!” 第七章 云起龙襄(2) 金天亚的房子和俱乐部的宿舍在同一个小区,听去过几次的王刚说,这是一套三室两厅两卫的大房子,约莫有130平方,中式古典装修风格,市价大概在800多万元。 金天亚打开房门带着唐龙走进去的时候,他那五岁的儿子正坐在一张中式多人红木沙发上看动画片,沙发上堆着一大推漫画书。看到金天亚进房后,他的儿子转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喊道: “爸爸。” “宝宝,在看怎么动画片呢?” “《熊出没》。” “这位是唐龙哥哥。”金天亚指了指身边的唐龙说。 “唐龙叔叔好。” “小朋友好。” “然后怎么说啊,宝宝?” “哥哥请坐。”小孩子将目光从电视屏幕移到唐龙脸上,大声说。 “谢谢。” 多人沙发左右两边,各有两张单人红木沙发,每张沙发之间,都放着一个翘头条案,条案上面放着一个宫灯和一盆花草。沙发中间放着一个红木茶几,上面摆着一套茶具、一盘水果、一个青花瓷,瓷瓶上,火红的玫瑰与洁白的百合交相辉映。多人沙发后面的墙上,悬挂着价格不菲的书法和中国山水画作品。茶几上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龙头红木宫灯,每个龙头上垂下一条红色的中国结。 窗户上挂着古窗帘幔,别有韵味,一扇镂花圆月拱门将客厅与餐厅隔开,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唐龙坐下后,金天亚的妻子从厨房走了出来,看了看他们。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穿着一件黑色小皮衣,红色碎花吊带连衣裙,系着一条围裙。她的头发梳起来扎着一个马尾辫,脸瘦而长,双眼皮的眼睛很深邃,鼻子又尖又高,嘴唇薄薄的,像刚绽放的玫瑰花一样鲜艳红润,看上去有些像混血儿。 “回来啦?”她向金天亚打招呼说。 “回来了,这是俱乐部的学员唐龙。”金天亚指了指唐龙说,然后对唐龙说,“这是晴姐。” “欢迎来我们家做客。” “谢谢晴姐。” “不客气,你们先坐一会儿,马上开饭。”她说完,走进了厨房,关上厨房门。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约莫有130个平方, 不一会儿,金天亚的妻子就在餐桌上摆了好几个菜,香味从餐厅溢到客厅,分别是:豆皮鸡、大闸蟹、清蒸鳜鱼、羊骨萝卜汤、韭黄炒鸡蛋、清炒红菜苔。 自从很少回家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美食了。金天亚夹了一只螃蟹放在他的盘子上,又往他的碗上夹了一块鸡胸肉。 “多吃菜,光埋头吃白饭干嘛?放开点。”金天亚说。 “好的,谢谢总教练,我自己来就好了。” 金天亚慢条斯理地咀嚼了两口,吞了一口羊肉汤,用纸巾抹了一下嘴唇说:“吃饭和睡觉是人生大事,就像生和死一样重要。” 他的妻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再瞥了唐龙一眼,微微一笑。她夹起一块鱼肉,细心地剔除鱼刺,放在身旁的孩子的晚上。小男孩食欲很好,一直在安静地大口咀嚼着饭菜。 “人体健康,主要在于三点,一是新鲜的空气;二是洁净的饮水;三是食材。我们的饮食文化讲究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蔬为充,五畜为益。有机粮食是骨髓造血、增加能量和气血的最好原料。”金天亚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面不改色地说,“感谢我老婆,她每天都会去超市精心挑选新鲜的有机食材,她掌勺的第一天,我就告别了转基因食品,而空气、饮水、食材,这三点都落在一个焦点上,那就是睡眠。良好的睡眠,能让骨髓顺利完成造血,身体的气血才旺盛,精气神才充足,所以,我很少熬夜,一般十一点不到,就上床了。” “记得仓央嘉措说过: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现在看来,吃饭睡觉,也不是闲事啊!”唐龙说。 “对,自律才能让拳手一直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很多拳手的职业生命,不是毁于年龄,而是毁于生活的放纵。” “是的,胡吃海喝,抽烟泡吧,对身体的损伤是显而易见的。” “物化社会,诱惑太多,人们很容易在都市丛林中迷失自我,所以一定要恪守大道,精神内守,生活节制。” 吃完饭后,金天亚通过微信将他昨晚那场比赛的一千五百元出场费转给了他,并告诉他,这周周三来俱乐部把合同签了,以后打比赛,拳手和俱乐部三七分成,拳手七,俱乐部三。在离开之前,唐龙向金天亚请了半天的假,他要在下午好好休息一下,不仅仅是昨晚的比赛神经绷得太紧,需要放松,更重要的是他训练的心情全被唐强破坏了,他要好好静一静。 周三,他在俱乐部训练完后,来到金天亚的办公室,签下了合同,合同的期限为两年,他不知道两年后的他能达到什么水平,但是这两年只要有比赛打,自己养活自己是不成问题了,他再也不需要一箱一箱地往酒吧去送啤酒了。 在金天亚、张教练和菲律宾马隆教练的严格要求和精心指导下,唐龙进步很快,各种比赛也接踵而来,每个月都会打2到3场搏击比赛,他开始在一些c级赛事上暂露头角,比如鹏城武林、昆仑决-城市英雄、武林风-百姓擂台、mmc战神录、无极真武功夫王等搏击赛事,他以硬打硬拼,狂风暴雨般的打法杀向擂台,一路摧枯拉朽,过关斩将,到2018年6月份的时候,他已经打了15场比赛,获得了13胜2负的优异战绩,更让人惊叹的是所有胜利都是以ko获得,无一例外。很多对手在他的永动机般的不断挥舞的重拳下,有时候在第一个回合就倒在了擂台上。 他喜欢看着对手倒下,在他的面前俯首认输,那种快感简直无以言喻,比一切感官所能感知的快高都要强烈和持久。 第七章 云起龙襄(3) 他恨曾经的自己,他恨曾经带给他苦难的那些人,那些人在时光的调和下,重叠成了他的每一个对手,不堪的过去和痛彻心扉的苦难,在他身上激出了巨大的能量,他像火山一样爆发起来,他走上擂台只有一个目的,尽一切力量将对手打倒,对手的每一次倒下,都意味着他的每一次重生。 通过这些赛事的锻炼,他获得了宝贵的比赛经验,成长得更快了,他从俱乐部的青铜级别进入到了白银级别,这是他通往更高级别赛事的必经之路,而他,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从他打第一场比赛的2017年12月16日到2018年6月——在这不断取得胜利的半年时间里,他继续坚持着高强度的训练,不断提升力量,根据比赛录像来自我调整,打磨自己的技术。有时候,张教练也会教他一些散打中的技术,比如:转身鞭拳、舍身踢、侧踹、劈挂腿、摔法。不像散打比赛摔倒对手得分,自由搏击比赛中,使用摔法虽然可以震慑对数,破坏对手的信心,但却不算分,拳手们使用摔法的频率不高。所以,平日里俱乐部基本不练摔法,但是,在拳手跨界的风潮席卷全世界的当下,唐龙对摔法也非常感兴趣,他就像闯进搏击密室的孩子一样,对里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想要了解它们的奥秘。 他担心的挂科问题并没有出现。他利用训练比赛余下的时间拼命钻研功课,加上他成绩本来就很优秀,底子很厚,哪怕他经常旷课去鹏强搏击俱乐部训练,学期结束时,虽然考的分数不是很高,但谢天谢地,他的功课门门都通过了。 7月中旬他在昆仑决-昆仑之路的b级赛事击败了一名德国拳手,这是他第一次参加b级搏击比赛,也是第一次跟外国拳手对决,很多卫视和网络媒体现场直播。赛后,媒体挖出了他的深大大二学生的身份,并给他做了一篇专访,配上他暴打德国拳手的视频,立刻爆红网络。视频在深大也引起了轰动,那篇污蔑他的文章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也被他这次比赛获得的荣誉冲淡了很多,很多深大学生认识了另一个他,把他视为英雄。 班上很多同学开始频繁邀请他参加一些从来都不叫他的社交活动,然而,都被他拒绝了。他讨厌那些带着功利和目的性的社交。 最大的变化是靠打比赛赚来的出场费,不仅够他日常的开支,也慢慢积聚起了下学期的学费。从唐强去年跟他在俱乐部发生冲突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他一整个暑假都泡在俱乐部里训练。唐强和金玉花也再也没有来俱乐部看望过他。虽然金玉花还是像以前一样发微信或者打电话给他问寒问暖,但是唐强对唐龙不闻不问,似乎将他这个儿子彻底给遗忘了。 直到年9月9日他们在猜火车酒吧见了一次面后,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才真正得到改善。 那天下午,他训练结束冲完凉后,穿着一件白色t恤、蓝色沙滩裤、蓝色球鞋来到猜火车酒吧。猜火车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大部分的桌子前都坐着客人。浓浓的烟味里散发着淡淡的酒的气味和marijana的味道,酒吧里放着simplen的《takehand》,主唱pierrebouvier那疯狂粗粝的声音在暴风疾雨般的电子音乐的衬托下,响彻整个酒吧,仿佛瞬间就能将人的大脑掏空,让人在他的音乐节奏中沉沦。 白素梅穿着一件斜肩黑色紧身t恤和一条白色迷你裙坐在酒吧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她正在看着手机,她的面前放着一杯咖啡,看到他走了过来后,她的脸上马上绽开了笑容。 他们点了几瓶啤酒,一些下酒小菜,边喝边聊生活的点点滴滴。和活泼外向的她在一起他感到非常舒服放松,他们总是谈笑风生,聊起各种话题,但即使是什么也不说,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她面前,偶尔微笑着交换一下眼神,感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他也觉得非常愉悦。 七点多的时候,从酒吧门口迎面走来了四个人,领头的竟然是德福宝啤酒公司仓储部的武经理,武经理的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腆着肚子,穿着肥大的黑色休闲裤。穿着天蓝色衬衣、黑色休闲裤的唐强就跟在经理后面。几个月没见他,他发福得更加厉害了,脸颊像吹了气似的鼓了起来。 其他四个人中,有两个是德福宝啤酒公司的生产部主管,他们三十多岁,一个叫王立科,身材偏瘦;一个叫陈富,脸上留着络腮胡。唐龙看到他们远远走来时,赶紧将手机放在桌上,两只手掌张开,交叠在一起,放在眉骨处,搭起凉棚,遮住大半边脸。 “怎么啦,唐龙?”白素梅睁大蓝眼睛,鲜红的嘴唇微微上启,问唐龙。 “没什么。”唐龙摇摇头道。 “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白素梅盯着他的脸说。 “我爸刚刚过去了,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唐龙无奈地说。 “是吗?你不去跟他打个招呼吗?这可是你的爸爸呢!”白素梅那细长的眉毛挑了挑,奇怪地问。 “因为他反对我学习搏击,我和他已经好久没联系了。” “噢,就为了这点小事你不跟你的父亲联系了?太当真了吧!” 唐龙低下头,顿了顿,说道:“素梅,这不是小事,我们之间,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白素梅举起啤酒杯,等唐龙也端起就杯后,跟唐龙碰了碰,说:“唐龙,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和你的父亲和好如初。” 唐龙点点头,对白素梅说:“好的,谢谢你。” 他们点了两份意面,一份蔬菜沙拉,一份水果沙拉,白素梅已经订好了票,吃完晚餐后,他们一起去附近的电影院看《复仇者联盟3》。他来深圳快一年了,这也是他第一次单独跟女生一起出来吃饭、看电影。他有些兴奋难捺,但唐强的突然出现,给他带来了一些不好的记忆,影响了他的情绪。 他们刚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争吵声,在喧嚣的音乐声中,隐约听到几丝熟悉的声音。唐龙看了看白素梅,白素梅抿着嘴唇,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从他肩膀越过,射向他身后。他用纸巾轻轻抹了抹嘴巴,将纸巾折成方形,放在洁白的碟子旁,转过头去看了看。 第七章 云起龙襄(4) 他看到唐强站在桌边,正背对着他和三个矮个子年轻人争吵着什么,他高出那三个人一个头的背影特别显眼。武经理、王立科、陈富坐在桌旁,望着唐强和别人争吵。酒吧里音乐太吵,听不到他们在吵什么。吵到激动处,那三人中有一个穿着无袖绿色t恤的年轻人用食指戳着着唐强的脸,唐强抡起右掌将他的手指打到一边,那三个年轻人一拥而上,将唐强放倒在地,拳打脚踢。王立科和陈富连忙站起来,去拉扯殴打唐强的年轻人。邻近的客人乱做一团,女人则大声尖叫起来,大家纷纷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让到一边,生怕殃及自己。 “唐龙,他们打起来了。”白素梅紧张地望着唐龙说。 “看到了。”唐龙点点头,往自己的酒杯缓缓倒了一杯啤酒。 “哪个是你爸爸,他没事吧?” “挨揍的那大个就是他。” “天哪,你赶紧去帮助他啊,坐在这里干嘛?”白素梅睁大双眼,惊惶不安地望着唐龙说。 “你等着我,不要动。”唐龙站起来,拍了拍白素梅的肩膀说。 唐龙挤开人群,走近打架的这几个人,他看到唐强仰面倒在地上,背上一个年轻人用双脚夹住他的腰,右手臂弯成45度角,勒住了唐龙的脖子,左手伸到唐强的脑后,用左手手掌紧紧抵住唐强的后脑,形成压迫式的绞杀,右手手掌紧扣住左手手腕。而其他两个年轻人则站在一旁,一边大声警告站在一边束手无策的王立科、陈富,一边时不时朝唐强的肚子踩上一脚或者朝他的肋部踢上一脚,武经理拿着手机,猫着身子钻出了人群,向酒吧吧台方向走去,王立科和陈富看着这一幕,吓得面如死灰,全身颤抖。 唐强用双手使劲去掰身后控制住他脖子的年轻人的双手,但怎么也掰不开,他面红耳赤,双眼像网兜里的牛蛙的眼睛一样鼓得圆圆的,惊恐无助地望着酒吧天花板上的吊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已经接近昏迷的边缘。唐龙一看就知道这是巴西柔术中的裸绞,一不小心,可以轻易将人绞得窒息死。唐龙不再迟疑,一脚踢在用裸绞控制唐强的年轻人的肋骨上,虽然酒吧里很嘈杂,但是唐龙还是听到肋骨断裂的怪异的脆响。年轻人大叫一声,松开了唐强,用手捂着肋部,在地上打起滚来。唐强已经无法立刻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只能趁势滚到一边。 “小龙!”唐强看到是唐龙后,激动地喊道。 “把他扶起来。”唐龙甩甩头,对王立科和陈富说,眼睛却一直盯着站在他们身边刚才一直殴打唐强的年轻人。 王立科和陈富将唐强扶起来后,唐强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完全回神过来,他将双手搭在王立科和陈富的肩膀上,睁大眼睛和嘴巴望着唐龙,脸涨得通红。那两个年轻人也将肋骨断裂的伙伴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一前一后大步向唐龙逼了过来。 还没等他们出手,唐龙右脚猛地向前跨上一步,左脚像鞭子一样高高扬起,一个迎击劈挂腿砸下来,鞋后跟正中前面的那个年轻人的脸颊,他马上被唐龙劈倒在地,痛苦地挣扎着,脸颊被鞋后跟砸破了,鲜血直流,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三个酒吧服务员和一个领班赶了过来,音乐随之一变,变成了节奏舒缓的轻音乐,声音低了很多。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一个酒吧领班看了看他们,目光打到唐龙脸上。 “三个练家子欺负一个中年人,不嫌丢人吗?”唐龙盯着他们大声喝道,没理会领班。 说话的同时,他将右脚收到左脚后面,按照格斗式的步法站好,双手轻握半拳,暗中蓄力,垂在大腿两边。 “你是谁,有种报出你的姓名?”那个被踢的年轻人说。 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捂着肋部,大声呻吟着,手拿手机,正在给谁打电话。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不该仗着自己懂得一点武术,随便欺负一个中年人,你师父没有告诉你们,学武先要学武德吗?” “他从洗手间回来时,手里夹着一根香烟,将火星和烟灰弹到我的身上,一句道歉都没有,自顾自就走了,他的道德在哪?”被踢的年轻人咬着牙齿指了指唐强说。 “就算他在某些地方做得不对,你也不能随便动手打人。”唐龙看了看唐强说。 “有种你不要走,会给你好戏看的。”被踢的年轻人说。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唐龙说。 不一会儿,有人从贵宾房那儿走了过来,那身影看上去有些熟悉,走近了时,唐龙仔细瞅了瞅,果然是东方洲。 “厉害啊,一个送酒的屌丝,一个废柴,跑到这里来打人,而且专打拳新搏击俱乐部的菜鸟,是不是想躺着出去?”东方洲从围观的人群中钻进来。 他描眉画眼,红唇如血,一张脸被粉涂得惨白,穿着黑色裙裤和黑色v领紧身t恤。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猛地看上去有些面熟,但是唐龙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他们几个年轻人围攻一个中年人,不该教训一下吗?”唐龙反唇相讥。 “先生,麻烦你们不要在这里吵架好吗?不要影响其他客人消费,损坏酒吧的物品是要赔偿的。”酒吧领班对唐龙说。 “他妈的给我滚到一边去!损坏多少老子会赔。”东方洲指着领班声色俱厉地骂起来。 “请不要骂人好吗?”酒吧领班对东方洲说。 “没有‘胖哥’罩着,你们的烂酒吧早他妈关门了,老子骂你怎么样?是不是想挨揍?别他妈给脸不要脸看。” 第七章 云起龙襄(5) 领班和其他三个服务员吓得呆若木鸡,其中一个服务员愣了愣,转身离开了,边走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你们走。”唐龙望向唐强说。 唐强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意识也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招呼还呆坐在椅子上的王立科、陈富,准备离开酒吧。 “他们可以走,但你这废柴必须留在这里。”东方洲大喝一声。 “嘴巴放干净点。”唐龙微微偏着头看了看东方洲,然后朝唐强甩甩头,“你先走,我没事的。” 唐强看了看唐龙,欲言又止,唐龙朝唐强点点头,唐强跟着啤酒公司领导的身后,大步向门口的方向走去。东方洲上前两步,离唐龙刚好一臂长的距离,他抬起下巴,睥睨着唐龙的眼睛,唐龙也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 “可怜的废柴,这次我不会像上次一样轻易放过你。” 唐龙沉默不语,继续盯着他的眼睛。 “听说你对我曾经的马子白素梅很感兴趣?你也不用大脑想想,白素梅怎么喜欢一个乡下来的送酒工?不是所有的癞蛤蟆都能吃到天鹅肉的。” “你说够了吗?东方洲,没想到你这么无耻。”白素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唐龙身后,她的脸气得通红。 “无耻又怎么样?让这废柴打我啊!我很害怕,这一次让你先动手。”东方洲握紧拳头,夸张地捶了捶自己的左胸,然后转过身对身后的女孩说,“菲儿,往后靠着点,我要看他有没有这个狗胆。” 唐龙记得多年以前,在读初中时,班里一个身材高大的调皮蛋曾经在下课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辱骂他为低能儿,废柴,并像东方洲一样站在他的面前直视着他说“你打我啊!有本事你打我啊!”那时他选择了默默忍受一切,一句话都没有回对方,彻底臣服于对方的侮辱之下。而现在,他犹豫了一秒钟,便不打算沉默了,他知道武力和拳头有时候不仅能洗刷耻辱,还能用爆发出来的力量征服对方的肉体和意志。 唐龙握紧拳头,猛然发力,前手拳弹出去在他的眼前虚晃一下,几乎与此同时,腰部和肩膀向左一转,后手拳紧接着以迅雷之势打向东方洲的嘴唇,东方洲毕竟在业余班练过一段时间的自由搏击,当唐龙出前手拳时,他急忙用后撤步向后退,但是唐龙出的拳非常快,后手拳已经打在了他的嘴唇上,也许这就是职业拳手和业余拳手的区别。 唐龙虽然只用了百分之五十的力气,但是一般人也难以承受。当坚硬如铁的关节撞击在柔软的嘴唇上时,东方洲还是被打得晃了晃。头盖骨里的大脑被拳头震荡起来,与头盖骨进行激烈的碰撞,使得东方洲的意识一时之间陷入了迷蒙之中,反应变得迟钝起来,唐龙右脚向前跨上一步,双手像蛇一样绕到他的脖项后面,然后双掌紧紧叠扣在一起,两手手腕像剪刀一样紧紧夹住东方洲的脖项,用力向自己的右臂方向拉扯,东方洲无法挣脱唐龙的手臂,他就像一头牛一样被唐龙牢牢牵在了手中。当东方洲的上半身在唐龙双手的拉扯下躬下来时,唐龙踮起右脚尖,左小腿紧紧扣在大腿下面,脚掌绷得直直的,膝盖斜成45度角,腰部和屁股向前一送,膝盖像建筑工人用来凿石的钢钎一样,结结实实地凿在东方洲的右肋上,刚才还如一尊石像一样竖在唐龙面前的东方洲,突然间仿佛倒塌了,碎裂了,如同一堆泥块。由于唐龙双手箍颈拉扯的惯性,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然后翻了一下身子,侧躺在地上,像一只煎熟的龙虾一样弓起身子,双手抱着肋部,缩起来的双脚在不由自主地屈动着。随即,因为疼痛,他又翻身仰卧在地上,脸色苍白,五官像拳馆里的战绳一样扭曲着,嘴巴张开,不时发出细小的呻吟声。 他的同伴和他的身后的那个女孩赶紧围过去,蹲在他身边,进行救护。 东方洲去年在文山湖用击腹拳ko他的场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而今天,他终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奉还给他了。 想到这里,唐龙转过身,拉着白素梅的手,来到刚才用餐的桌子旁,端起那杯刚倒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他们一起来到前台买单。酒吧经理带着十几个酒吧保安从门口走进来,走向刚才打架的地方,唐龙买过单后,搂着白素梅的肩膀走出了猜火车酒吧。 他伸手叫来一辆比亚迪电动出租车,告诉司机去深圳大学。唐龙打开后座车门,让白素梅上去后,再低着头跨进车子坐在她的身旁。车子载着他们穿过灯光和夜色,进入灯光灿烂的车流之中。路两边的高楼就像巨大的山崖,车流就像滚烫的火山岩浆穿过山崖中间的峡谷,带着炙热的欲望滚向未知的远方。 白素梅将唐龙的右手举起来,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望着唐龙说:“唐龙,你的手受伤了。” 右拳的关节将东方洲的嘴唇挤开,刺在了对方的牙齿上,他不知道东方洲的牙齿是否安然无恙,但是包裹他食指和中指的皮肉已经被牙齿刺破了,流出了鲜血。 “没事。”唐龙轻轻摇头。 “疼吗?”白素梅问。 打倒东方洲的快感和豪情还在他体内燃烧,像酒精一样在刺激着他的感官,给了他莫大的胆量和信心,唐龙将左手从她的后背伸过去,搂住她的左肩,就像他刚才在酒吧里她的手那样大方、自然、自信,他说:“破了点皮,不疼。” “你的爸爸没事吧?” “他没什么事儿,应该在回家的路上。”唐龙转过脸,望着白素梅的眼睛。 他的手臂将白素梅搂得更紧了。白素梅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忽明忽灭地闪烁着光芒,她的鼻子很长很高,鼻尖已经快顶到他的嘴唇了。她微微抬起头,望着也正凝视着她的唐龙,她鼻子里呼出的气息混合着她身上的香水味,轻轻打在他的脸颊上。 白素梅突然斜着将脸凑过来,她的嘴唇印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湿热的吻。 第七章 云起龙襄(6) 唐龙一下子怔住了,除了童年时代牵过林嘉丽的手,他从未与任何女孩子有过比较亲密的身体接触。他渴望与异性之间的那种表达爱意的吻,他幻想过在很多美妙的场景里和女孩子接吻。但是这仅仅只限于幻想罢了,在生活中几乎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 他至今清晰地记得,在班里的男生的嘲笑讥讽下,他是如何成为班里甚至是全校的笑料的,没有一个女生敢靠近一个除了成绩还可以其他方面几乎可以说一无是处的人,和他接近是危险的,因为那将意味着沾上一身腥,成为共同的被嘲笑讥讽的对象。所以很快,大部分的女生由冷眼旁观变成了和班上的男生一起快乐地享受从他身上不断挖掘创造出的一些笑料和新闻。 上初中以后,班里很多男生开始谈起了半公开的恋爱,唐龙当然也有自己喜欢的女生,但是他不敢和对方接触,更不敢去表白,只能默默地把喜欢的女生埋在心底。记得读初中一年级时,在一个春日的下午,放学后,班长雷小铃在放学路上一不小心和独来独往的唐龙走在了一起,讨论起了下午刚发下来的语文试卷,雷小玲考砸了。而唐龙这次发挥出色,作文只扣一分,总分97.5分,全班第三名。他的写作才华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展露出来了。 没想到第二天,几乎整个初一的学生都在传扬唐龙爱上了雷小玲,他们在拍拖。下午课间休息时,班上几个特别调皮的男生捉住唐龙的手脚,将他抬了起来,一下子扔在雷小玲的桌旁,十几个男生在教室后排整齐有序地大喊:雷小玲,我是唐龙我爱你……其他男生女生跟着在一边哈哈大笑,包括他暗恋的那个女生。雷小玲哭着跑出了教室,而唐龙只能默默地爬起来,低头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胡乱翻开书本看了起来,他已经连跑出教室的勇气都没有了。那一瞬间,埋在他心底的那个女生,像烛光一样在他心底一直闪烁的那个女生,彻底熄灭在了无限的黑暗之中。 每当他痛苦得想流泪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九岁那年出现在吴悠湖畔的那三个邪恶的少年,是的,是他们,是他们毁掉了他的生活。他也会想起远方的林嘉丽,他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像他现在一样痛苦不堪?他知道,她绝对不比他的日子好过。命运让他们分离,然而痛苦的无形的纽带,却把他们紧紧捆绑在一起。 从此以后,他几乎患上了社交恐惧症,害怕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一接近人群,就紧张不安,心跳加急。他变得更加敏感怯懦了,他变得更加自卑了,他把头垂得更低了,他在镇子里抬不起头,在学校里抬不起头,在班里依然抬不起头,在女生面前抬不起头,他被歧视所隔离禁闭了,就像被禁闭在一座透明的孤岛中一样。 而现在,他居然在搂着深大人文学院的院花,而这个美女还主动给他送上了一吻,他感到这一切如梦如幻,他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他试探一般将嘴唇轻轻送上去,他的嘴唇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她温热柔软的红唇。当他意识到这一切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时,马上将嘴唇移开,紧张、兴奋而胆怯地望着白素梅的眼睛。白素梅微闭双眼,看不到她的眼神,她的嘴唇半张半合,于是他将白素梅搂得更紧了,火热的嘴唇与她的嘴唇交织在一起,缠绕在一起。燃烧在一起。他的激情与力量融化在他的嘴唇里,因此,他的吻强劲有力,就像暴风疾雨,他的嘴唇就像食尾蛇一样,想要吞噬她的嘴唇,吞噬她的身体,吞噬她的美,吞噬她的爱,他的嘴唇想要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正在这美妙的时候,手机震了起来,唐强打来了电话,这个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唐龙有些怒火,但还是松开了缠绕在白素梅身上的手臂,调整了一下呼吸,接了这个电话。 “孩子,你没事吧?”唐强焦急地问。 “我很好,没事。”唐龙回答他。 “你现在在哪?” “在回深大的路上。” “他们肯定还会找你麻烦,到时候要赔多少钱,你跟我说就好了。” “好的,谢谢。” “我们本来只是想陪武经理喝点小酒,但没想到闹成这样,连累了你。”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没关系。” “直到今晚,我才明白,我之前对你的看法是错的,孩子,我以你为荣。” “谢谢,少抽点烟,爸爸,替我问候我妈。” “我知道,你妈很好,回去早点休息。” “好的。” 一路上,唐龙和白素梅没再说什么,司机贴心地放起了英文歌曲,车子很快就驶到了深大留学生楼。唐龙和白素梅在楼门口告别后,慢慢步行回到了风槐斋。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当唐龙正在俱乐部里和大家挥汗如雨地训练时,突然,从外面涌进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搏击巨星“死亡巫师”黄达毅和一个胖子,黄达毅穿着白色v领t恤,t恤外面套着一件蓝色牛仔长袖衬衣,袖子卷到臂弯处,左手带着一只镶钻腕表,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破洞牛仔裤,穿着一双棕色短靴。他和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胖子后面跟着四个人,东方洲就在其中,他拎着两盒礼品。 他们脱掉鞋子,径直走进训练区。金天亚看到他们进来后,示意正在为他拿靶的张教练停下来,并让刘教练去前台关掉音乐。其他人也都停下了训练,齐刷刷地望着走到金天亚面前的这些人。 站在金天亚面前的黄达毅向前一步,鼻子几乎快顶到金天亚的嘴唇了,黄达毅逼视着金天亚,眼神如箭,充满了挑衅、杀气和鄙夷。俱乐部的拳手们一看黄达毅这架势,以“鹏强五虎”和马隆教练为首,马上向黄达毅围拢了过来。金天亚挥挥手,示意他们散开。 俱乐部里的音乐戛然而止,周围一片静寂,几乎只能听到黄达毅和金天亚的呼吸声和窗外隐隐传来的车声,他们的鼻子呼出的气息打在对方的脸庞上,在紧张的空气里激荡回旋。 黄达毅和金天亚对视了几秒钟后,和胖子走到一边的张教练面前,笑吟吟地说: “师父,你还好吧?我看您来了!” “师父,这是我在马来西亚特意为您带回来的哥曼东洞的燕窝,东革阿里是飞飞送给你的。”胖子从东方洲手中接过一盒燕窝和一盒东革阿里,递向张教练。 第七章 云起龙襄(7) “是的,这些是我和小胖在马来西亚精挑细选带回来的,都是上品。”黄达毅说。 “我很好,谢谢你们来看我,燕窝我就不收了。年纪大了,无福消受。”张教练说。 “师父,您收下吧!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没有你,我和飞飞、石头也不会走到今天。”胖子说。 唐龙一听到小胖、飞飞、石头这两个名字,惊呆了。他曾经以为他再也不会听到这烙在记忆里的三个名字,没想到这三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竟然在俱乐部里回荡了起来。 “礼物你带回去吧,心意到了就好了,你们师兄弟三人,有啥好好说。”张教练说完,丢下手靶,向冲凉区走去。 胖子将两盒礼物重新交给东方洲,然后和黄达毅又走到金天亚面前,金天亚脱掉了拳套,正在解缠手掌的绷带。 “石头……”黄达毅说。 “我叫金天亚,你在跟我说话吗?”金天亚打断黄达毅的话,冷眼看着黄达毅说。 “还没成为中量级的王者,就忘记自己的小名了?再赢几场,你可能连祖宗都得忘了。”黄达毅小冷冷一笑说,“对我来说,小名虽然有些土气,但是这小名装着我们三个少年时代的美好回忆。” “不要跟我提以前,我活在当下,只看现在。”金天亚说。 “好的,活在当下,那我们就谈谈当下的事情,你的拳手昨晚在猜火车酒吧对我俱乐部里业余队的学员大打出手,一个学员的肋骨被踢断了两根,另一个胸口淤血,真厉害。”黄达毅走到金天亚面前说。 “你确定是鹏强俱乐部的拳手?”金天亚冷冷地问。 “如果不是他跟我的学员之前在鹏城武林的擂台上打过比赛,”黄达毅指了指身边的陈磊说,“我都不知道这个叫唐龙的家伙在哪个俱乐部训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没有报警,也没有对外吱声,我并不希望,鹏强搏击俱乐部的负面新闻满天飞。” “唐龙,过来。”金天亚望向唐龙说。 唐龙走到金天亚面前,呆呆地看着金天亚。他不知道黄达毅和金天亚说了些什么,他满脑子里弥漫的都是十年前吴悠湖畔的一些影像和声音。他竭尽全力地将十年前那三个少年的面容与现在这三个人去对照,想找出他们的共同点,但是,十年前的那个黄昏,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十年的时间,从少年到青年,所有人的外貌和声音都会发生很大变化,他无法从眼前的金天亚、黄达毅和胖子身上找出他们就是那三个少年的共同点和证据。 唯一将他们跨越时空联系在一起的就是那三个小名——石头、飞飞、小胖。 “你昨晚去了猜火车酒吧?”金天亚望着唐龙的眼睛。 唐龙怔了怔,望着金天亚点了点头。 “在酒吧里跟别人发生冲突了?” 唐龙点点头,他的眼睛仍然望着金天亚。金天亚的面庞在他的眼睛里变得模糊起来,像蒙上了一层雾霭一样失真。他想起金天亚指导他训练、在办公室里安排他去打比赛以及跟他在他家里吃饭聊天时的情景,他不愿将他与那个叫石头的少年联系在一起,但他的意识不受控制,他不得不这样去猜度和幻想。他感到一阵阵疼痛从心底传来了,就像肌肉被撕裂一样。 金天亚瞟了黄达毅一眼,然后看着唐龙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唐龙低下头。 “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 唐龙抬起头,有些激动地说:“他们一帮人在酒吧里殴打我的爸爸,我的爸爸被其中一个人裸绞,快窒息了,我不能不出手。” “你听到了吗?”金天亚将脸转向黄达毅说。 “不管事情因谁而起,我的学员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医药费一分钱都不能少。” “这钱我会出的。”唐龙说。 “给我闭嘴,你是什么东西?我们师兄弟对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黄达毅怒视唐龙,大吼道。 “达毅,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气。”一边的胖子向黄达毅使使眼色说。 整个俱乐部都在回荡黄达毅的吼声。唐龙转过头时,看到东方洲和陈磊正在注视着他,脸上漾着嘲讽的笑容。 “你今天就是来闹场子的吗?”金天亚问黄达毅。 “我业余班的学员打不过你的拳手,说明你这个总教练很厉害,所以我们来打一场,看看谁才是中量级的强者。” “我们之间谁强谁弱,拳迷心中自有答案。” “不要以为你拿到了世界第九的排名就很了不起,那纯粹是靠碰运气,你马上就会跌出排名了。” “是吗?我并不在乎我的名字在排名榜上存在多久,不管怎么样,在国内重量级,我好歹是第一个进入中量级世界排名的拳手,我至少拥有过这样的荣耀,而你呢?你至今只能满怀嫉妒地仰望排名榜上的那些名字。”金天亚微微一笑道。 “我来这里不是来朝拜和仰望你的,而是要来戳破你身上那些闪耀的泡沫。所有拳迷都在期待我们的对决,我也和你约战过很多次,但你一直都在回避我。如果你不害怕被我终结你的不败神话,我们在擂台上见,我会打爆你的脑袋瓜。” “大言不惭的家伙我见多了,我很忙,没空陪你闲聊,如果你要参观俱乐部,请随便。”金天亚说完,扭头就走。 “石头,你给我站住。”黄达毅大喝一声,“没想到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又臭又硬。” 金天亚闻声停住脚步。 “听说你老婆很漂亮,让我带回家开开荤怎么样?最近我的两个女友都去外地旅游了。” 黄达毅话音刚落,金天亚已经转身踏着前进步,冲到了黄达毅面前,他一个快如闪电的直拳直捣黄达毅的面门,黄达毅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格斗式都没有摆起来。唐龙的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黄达毅的脸上。 第七章 云起龙襄(8) 黄达毅被打得仰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东方洲和陈磊连忙上去扶着他。黄达毅扬臂甩开他们搀扶着他的手,哈哈大笑了起来。血马上从他的鼻子和他破裂的嘴唇里涌了出来,滴落在垫子上。 “混蛋,还手啊,你不是想打一场吗?”金天亚咬着牙怒视着黄达毅。 “我不跟你在这里野战,是个男人的话我们上擂台打,让所有人见证,看谁笑到最后。” “我奉陪到底。”金天亚连连点头说。 “好,爽快,这次我终于没有白来,我们走了,麻烦你跟师父打个招呼。” “不送。”金天亚将头扭向一边。 黄达毅带着他的四个学员向门口走去,胖子走到金天亚身边,拍了拍金天亚的肩膀,见金天亚没有转过头理会他,于是摇摇头,也转身离开了。拳手们看到他们走后,也都开始散开了,只有唐龙还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唐龙。”金天亚喊他。 唐龙走到金天亚的面前。 “把人打伤了,钱还是要赔的。” 唐龙点点头说:“嗯,这是肯定的。” “在外面尽量低调点,职业拳手一出手,非死即伤,事后责任重大。如果手头紧,就跟我说。”金天亚说完,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大家在马隆教练的带领下,练了一阵子力量,上午的训练宣告结束了。冲完凉的张教练敲了敲总教练办公室的门,推开门走了进去。唐龙摊开双腿,坐在沙袋上,一直在痛苦的记忆里彷徨。过了一会儿,翠翠拎着黄达毅留在前台的两盒礼品,敲了敲教练办公室,刘教练打开门,翠翠将礼品放了进去。 张教练从总教练办公室出来后,唐龙还一动不动地坐在训练区中。张教练喊了一下他,告诉他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冲凉。唐龙应了声,慢腾腾地站起来。冲完凉后,他从柜子里拿出包,摸出手机,发现手机里有唐强的三个未接电话。他背起背包,走过教练办公室时,张教练在身后叫住了他: “小伙子,等一等。” “张教练,有事?”唐龙转过身,看到张教练倚在教练办公室的门框上。 “看你闷闷不乐的坐在训练区发呆,怎么啦?有心事?” “还好,可能是有点累了吧!”唐龙走到张教练面前说道。 “注意休息,有空可以放松一下身心。” “好的,我会的。” “搏击是体育运动,它考验的不仅是拳手的体能、技术、意志,更考验拳手的智商。有空多看看书,这里有一本书,是送给你的。”张教练说完,走到办公室的书架前,抽出一本书,走过来递给唐龙——那是一本精装版的道德经。 “谢谢张教练。” “不客气,《道德经》是本好书: 知人者智, 自知者明。 胜人者有力, 自胜者强。 知足者富, 强行有志…… 多么精辟的句子,这本书充满了智慧,好好研读一下。” “好的,我会认真阅研读的。” 唐龙在回宿舍的路上给唐强回了个电话,唐强很快就接了。 “小龙,吃饭了吗?”唐强在电话里问他。 “还没吃,刚训练完,在回宿舍的路上。” “训练累吗?要记得劳逸结合。” “好,我知道的。”唐龙说。 一阵感动袭向他的心儿,这是自从他进入鹏强俱乐部后,唐强第一次给予他以关怀。 “在酒吧发生冲突的那些人有没有来找麻烦?” “他们今天来俱乐部了。” “他们没怎么样吧?”唐强急急地问。 “放心,没什么事。” “你看看到底要赔多少钱,跟我说就好了。” “好的,有一个人的肋骨断了两根,我想我们是不是得去医院看看他?” “你就不要去了,我去医院。”唐强提高声音说,“你看看他在哪里住院,把地址和房号给我,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 “好的。” 回到宿舍后,他给白素梅发了个微信,让白素梅找东方洲要一下被他在酒吧踢伤的那个人的住院地址。一个小时后,白素梅把地址和受伤的那个人的名字、住院地址、电话发给了他,他马上转发给唐强。 在外面胡乱吃过午餐后,他躺在铁架子,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他想起了张教练送给他的那本《道德经》,他从桌面的小书架上找出来,躺在床上随手翻开一页,上面写着: 天下莫柔弱于水, 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以其无以易之, 弱之胜强, 柔之胜刚, 天下莫不知, 莫能行。 …… 他平时喜欢博览群书,但现在心乱如麻,实在无法看下去,翻了几页后,他就将《道德经》丢在一边。下午有一节英语课,他没有训练,返回了深大。上完课后,他和方飞云一起走下教学楼,发现白素梅就在楼下等着他,白素梅穿着一件过膝的驼色风衣、一双土黄色平底皮鞋,耳朵里塞着黑色耳麦,正在听音乐,风儿时不时地拨弄着她那一头散披的浓密的长发,在人群中特别起眼。 第七章 云起龙襄(9) 唐龙和方飞云道别后,在方飞云惊异的目光中和白素梅一起在校园里漫游。12月的深圳,冬天的脚步依然像往年那样在这座城市外徘徊不前,校园里的树丛绿意盎然,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光华,凉风像小狗的湿润舌头一样舔舐着人们的脸,空气变得清爽起来,树木的芳香更加浓郁了。 走过深大图书馆,很快就到了文山湖。在靠近图书馆这头的文山湖的角落里,用一道石砌围栏隔出了一个小池塘,池塘里栽着一些睡莲。围栏和小路一样宽,人可以在上面自由行走。 他们沿着湖畔,向前漫步。冬天的文山湖,少了许多人,变得更加安静,湖面波纹迭起,催动着蓝天、白云、绿树和草地。远处,隐隐传来车声和建设工程的机器的嘶鸣声。 “冷吗?”唐龙瞟了一下她裸露的光洁的小腿问。 “不冷,深圳没有冬天,这是我喜欢深圳的原因之一。”白素梅说。 “手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已经愈合了,感谢你的关心。” “这是应该的,你本来就是因我而受伤。”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不要担心,那个人在医院里养一段时间后,会康复的。” “我爸爸预计这两天会去医院看他,听到他的肋骨被踢断了两根,说实在话,心里挺愧疚的,我并不想伤人,但是有时候……” “有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白素梅接过话头说。 “对,就是这样。” “好了,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好吗?”白素梅看了看沉着脸的唐龙说,“我很喜欢搏击,你能教我几招防身吗?” “没问题。” “好,那你以后你就是我师父了。” “乐意收你这个徒弟。”唐龙说。 伊莲娜将手掌举到脸前,笑着望着唐龙。唐龙扬起手掌,轻轻地击打了一下她的手掌。她的手掌光滑而柔软,传导给他一股温暖的电流。 击过掌后,两人走到湖畔的一处比较平坦的草地上,唐龙教起了白素梅基本的拳法,先从前后直拳教起。白素梅热爱运动,体质不错,肌肉紧致,打出去的拳头也有些力道。唐龙不断在旁边纠正她的动作,动作规范后,唐龙竖起两只手掌,当作靶子,让她用前后直拳反复击打练习。 练了几个回合后,休息了五分钟,唐龙又教了几招比较有攻击性的防身术,如:插眼、击喉、踢裆、箍颈顶膝等。后来,唐龙看到白素梅有些累了,于是停了下来,和白素梅肩并肩坐在草地上,欣赏着文山湖的景色。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和白素梅一起来湖畔谈诗时,被东方洲击倒的场景,而他当时跑到鹏强搏击俱乐部去练习搏击,纯粹是因为自己对自己失望透顶,想通过练习搏击来打破捆绑自己的桎梏,找到全新的自己,而现在,他做到了。他成为了深圳搏击圈小有名气的职业拳手,成为了深大里的英雄人物,并且成功复仇,轻松打败了东方洲。 搏击拯救了他的人生,给他带来了很多快乐和成就感,然而,他不知道继续练下去的理由是什么,他的梦想不是成为拳王,而是成为作家,再练下去,只会与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 与梦想渐行渐远或许相比,更大的痛苦是他必须得面对金天亚,去面对一个曾将他的人生击碎的人,那些锋利的碎片至今仍插在他的心中,只要记忆在心里蠢动,伤口就鲜血直流。是的,虽然现在还不能百分百证明金天亚、黄达毅和胖子就是十年前出现在吴悠湖畔的那三个少年,但是实际上,他已经深信不疑了。 疲惫像潮汐一样涌来,他将头靠在白素梅的肩膀,文山湖在他的眼帘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看到他的面前出现了四扇椭圆形的门,每扇门都是对开的,每扇门的门顶上都挂着一个白森森的羊头骨,羊头骨里散发出淡淡的灯光,让人毛骨悚然。第一扇门是黑色的,第二扇门是白色的,第三扇门是黑白相交,左边的小门是黑色,右边的小门是白色的,第四扇门与第三扇门刚好相反,是左白右黑。四周迷雾缭绕,看不清身在何处,也没有路迹可循,失去了方向,似乎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推开前面的门了。 但是唐龙不知道该推开哪扇门,他来到第三扇左黑右白的门前,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它,走了进去。发现里面是一条长长的不知道通向何处的隧道,里面阴暗可怖,如同迷宫,只有墙壁上星星点点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他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巨大的恐惧从像海浪一样从身后拍打着他,转身向后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他摸着墙壁,冷汗直流地向前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顺着一个斜坡滚了下去,跌进了一个烂泥潭里。他拼命挣扎着,然而越挣扎却陷得越深,不一会儿,他肩膀以下的地方全部陷进了污泥里,他举起双手,大声喊叫着…… “唐龙……唐龙……”有人喊他。 他睁开眼睛,看到白素梅的脸庞,文山湖里,快要落山的太阳变得绯红,就像一只锦鲤在湖心游荡。 “怎么啦?”白素梅关切地问。 “不好意思,失礼里,在梦里看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唐龙沉声说。 “只是梦而已,没什么的。” “但愿如此。” “你累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好的。” “对了,你不是说要去我家尝一尝我妈的手艺吗?” “今天可以去?” “当然,非常欢迎。”白素梅灿然一笑道。 他们叫了一辆滴滴快车,很快就来到了南山村。南山村位于大南山脚下,这里是深圳最古老的城中村,有着800年的历史,村里人大多姓陈,又叫陈屋村。村子的入口竖立着一个高大的仿古牌坊,上面写着南山村三个大字,牌坊的顶上铺着金色的琉璃瓦。 第七章 云起龙襄(10) 白素梅带着唐龙顺着牌坊的人行道走进去,来到一栋老旧的灰白色的村委统建楼下,楼下面横七竖八地停满了车,各种小店鳞次栉比,虽然有些喧嚣吵闹,但也充满了生活气息。刷卡进门后,白素梅带着唐龙坐上了电梯,电梯摇摇晃晃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人有些不安。 电梯在六楼停了下来,白素梅和唐龙走出电梯,来到602房的门口,按了按门铃。门很快打开了,从里面露出一张笑盈盈的满是皱纹的脸庞。 “梅梅回来啦!” “是的,妈,我回来了,这是我的同学,他叫唐龙。”白素梅向妈妈介绍道。 “伯母好。”唐龙连忙喊道。 “你好,欢迎来我们家玩,进来吧!”白素梅妈妈说完,拿了一双干爽的亚麻拖鞋递给唐龙。 这房子是两室一厅一卫的格局,客厅有些小,家具都过时了,但是里面非常整洁。沙发后面有一块照片墙,里面都是白素梅和家人的照片。白素梅妈妈招呼唐龙在沙发做好后,给唐龙倒了一杯菊花茶。此时,唐龙才发现,这个瘦瘦的衣着朴实的中年女人,右腿一瘸一拐的。 她给唐龙倒完茶后,马上拖着右腿挪进了厨房。白素梅打开电视,把遥控器递给唐龙。 厨房里传来嗒嗒嗒嗒的声音,那是菜刀在砧板上碰撞发出的声音。唐龙看到白素梅妈妈在忙,于是走到厨房门口,对白素梅妈妈说道: “阿姨,给您添麻烦了,我来帮您吧!” “不用不用,你坐在那里,和梅梅一起看电视就好了。一点都不麻烦,梅梅从来没有带过男同学回家,你能来,我们都很高兴呢!” 唐龙朝白素梅看了看,白素梅向他点了点头。唐龙只好重新回到沙发上。 菜切好后,厨房里飘来阵阵香味,很快,菜就做好了。白素梅走进厨房,帮妈妈把菜端到了餐桌上,唐龙朝餐桌瞧了瞧,上面摆着清蒸鲈鱼、油焖大虾、番茄炒蛋、清炒红菜苔、清炒莴笋、小鸡蘑菇汤,六菜一汤,有荤有素,快把桌面摆满了。 “梅梅,你和你的同学肚子饿了吗?饿了的话你们先吃吧!”白素梅妈妈说。 “怎么样,肚子饿了吗?”白素梅问唐龙。 唐龙摇摇头。 “不,阿姨,等叔叔回来一起吃吧!我们还不饿。”唐龙说。 “那好吧,那就等她爸爸一起吧,他爸爸在附件一家珠宝工厂上班,是里面的抛光师傅,如果要加班,他一般会早早发信息给我,今天我还没收到信息,他应该快回来了。” 白素梅妈妈说完,拿来一个盘子,盖住了装满鸡汤的大碗。 “没事,不急不急。”唐龙说。 十五分钟后,门铃响起,白素梅赶紧过去开门,唐龙也跟了过去。进来一个他四十来岁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工衣,短平头,鬓角有些斑白,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好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一样。 白素梅爸爸看到家里来了个男孩子,先是一愣,但马上露出了笑容。吃饭的时候,白素梅妈妈一个劲儿往唐龙碗里夹菜,白素梅爸爸则边吃边和唐龙聊起天来。 白素梅爸爸问唐龙在深大读塞满专业,哪里人,家人在不在深圳,唐龙一一告诉了他。当唐龙告诉白素梅爸爸,他和家人一起住在龙岗区南湾街道的大世纪水山缘时,他爸爸称赞道:“那个小区我知道,在龙岗区求水山度假区的山脚下,环境比我们这里好多了。” “南山村也不错。”唐龙 白素梅爸爸告诉唐龙:“这个城中村的房子已经老化了,但就是这样的老村落,居然也住了三四万人。不过这里原住民不多,大部分的原住民都搬到市中心的大型花园小区去了。这房子就是当时我们从一个陈姓原住民手里买过来的,当时买得早,80多平的房子,只花了20来万,现在价格已经翻了十倍。” “在深圳,房子买得早的,都赚了。” 白素梅爸爸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汤说:“对于炒房子的人来说,或许是这样吧!对于我们这些老老实实过日子的老百姓来说,房子最大的功能不是用来投机赚钱,而是居住。这里快拆迁了,作为统建楼,拆迁后不知道有关部门如何赔偿,而补偿的钱,如果要在南山村附件的小区买房的话,绝对只够付一个首付,再加上装修费什么的,够让人受的了。” 白素梅抬起头看了爸爸一眼,又低下头吃了起来。 “是的,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拆迁使一部分人一夜暴富,也将使很多人沦为房奴。” “爸,您就尽管吃饭吧!能不能不要聊这些沉重的话题?”白素梅忍不住说道。 “吃饭吧!吃饭吧!”白素梅妈妈望着丈夫说道,然后转过脸,对唐龙说道,“小伙子,多吃点菜。” 唐龙顾不得吃相是否不雅,狼吞虎咽起来。平时,他要么在深大吃饭,要么去餐馆吃或者叫外卖,很少吃到这样清爽可口的家常菜,他憋坏了,一连吃了三碗饭。 吃完饭后,他陪白素梅的爸爸妈妈聊了一会儿天,就向他们告辞回深大。白素梅一直将他送到南山村的牌坊外。 几天后,唐龙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标题是——《“死亡巫师”对决“不败战神”,“美丽恶魔”掀起搏击风暴》。唐龙点开新闻,上面写着: 据悉,12月26日,两大搏击巨星“死亡巫师”黄达毅和“战神”金天亚将于勇士的荣耀的舞台上巅峰对决。黄达毅和金天亚是国内自由搏击八十公斤中量级的扛鼎人物,关于他们俩到底谁更强,一直都是拳迷争执不休的话题,虽然之前有很多赛事方希望促成他们的王者之战,亦有很诸多他们将展开大战的传闻,但都无疾而终。而这一次,小编通过多方证实,他们均已亲承和对方约战,目前双方已进入紧张备战状态。 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来自湖北武汉,师出同门,从小跟着国内金牌搏击教练张远锋练习散打和泰拳,后来转型自由搏击,这场师兄弟同时也是中量级的王者之战,备受广大拳迷关注。 与此同时,世界中量级排名第一的美国拳王、wpmf世界泰拳冠军“美丽恶魔”西蒙,也将参加当天的比赛,他虽然是美国的泰拳手,但是从小在泰国学习泰拳,赢得多个泰拳冠军头衔,代表了当今泰拳的最高水平,众多泰国本土拳手倒在他的重拳铁腿下,他几乎在他统治的级别难逢对手。本次,他的对手暂未定,但是无论他和谁较量,他都将是那轮比赛中最耀眼的明星。 据悉,西蒙虽然没有见过黄达毅和金天亚,但曾经通过社交媒体约战过黄达毅和金天亚,但无论是黄达毅和金天亚,都没有做出过回应,12月26日的荣耀之夜,跨年大战,星光璀璨,注定是所有拳迷们的视觉盛宴,期待着他们的巅峰对决。 自从黄达毅来过鹏强搏击俱乐部后,唐龙就再也没有去过俱乐部练拳了,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向金天亚请了假。他知道他不应该撒这个谎,但他不想面对金天亚,不愿一看到金天亚就去猜度他是不是九年前的石头,不想在看到他时一遍又一遍地去想九年前发生在吴悠湖畔的惨剧,他不想让林嘉丽的悲惨的哭喊声穿越时空,在俱乐部里响起,他在俱乐部已经无法保持专注,全身心地投入到训练之中。 他知道,他去到鹏强搏击俱乐部,品尝到的将是和汗水一样咸涩的痛苦和怨恨,而不是对搏击的热爱,力量、技巧和对抗带来的快感。 然而,当他远离俱乐部时,他总是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他一头扎进书堆,也开始在周六周日回到家中,与唐强和金玉花团聚。自从他在猜火车酒吧为唐强出头后,唐强对他的态度便大为改变,疼爱有加。然而,父母的爱和认可,并不能填充他内心的空洞。 他心里有一头困兽在狂躁地嘶吼着,它想要撞开牢笼,他想要冲出黑暗的迷宫,他想要跃进森林,肆意地消耗着自己的力量与激情。 第八章 龙屈蛇伸(1) 7月底的一个下午,他发现手机有一个未接电话,是白素梅打来的,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白素梅和他一直都用微信联系,他们之间很少打电话。 果然,当他拨打电话回去的时候,听到白素梅在电话那端抽泣。 “怎么啦,梅梅?发生什么事了?”他急切地问。 “阿杰……阿杰他们……”白素梅说。 “出什么事了?” “阿杰他们五个要被带走了。” “被谁带走?带去哪儿?” “警察联系到了他们的亲人,他们的亲人近期要来深圳带他们回凉山。” “为什么?”唐龙吃惊地问。 白素梅抽动鼻子,深吸了两口气,慢慢跟唐龙讲了起来,唐龙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7月23日晚,阿杰按照安排,来到深圳体育馆参加一场名为“无界真武堂”搏击比赛,因为当晚会有国内的一些明星拳手来打比赛,有多家电视台和网络媒体来现直播采访,所以鹏强搏击俱乐部也非常重视这场比赛,派出了菲律宾的马隆教练、孙大雷带队,担任阿杰的场边教练。作为暖场表演赛,第一场比赛就是阿杰和深圳一家俱乐部的一位十四岁的拳手pk。第一局双方节奏缓慢,势均力敌。第二局开始后,已经摸清对手底子的阿杰猛冲猛打,他的对手很快就招架不住了,边打边退,结果被阿杰一记高鞭腿扫在太阳穴处,意识有些迷糊了,但场裁并没有对他进行读秒,紧接着阿杰一记直拳击中对方的鼻子,左右两记摆拳击打在对方的脑袋上,对手鼻孔流血,瘫倒在地,昏迷不醒,被紧急送往了医院,流洒在擂台上的鲜血为这轮比赛蒙上了一层阴影。 本以为这个被阿杰ko的少年拳手送到医院,在医生的救治下会很快苏醒,结果他被阿杰打成了脑震荡,昏迷了十多个小时,直到第二天下午五点才苏醒过来,而且在不停呕吐。伤者的家长非常愤怒,认为赛事方请来的场裁不够专业,导致他的孩子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他觉得在阿杰高鞭腿扫中他的孩子的头部时,就应该对他进行读秒或者结束这场比赛的,他认为他的孩子在那时就有没有能力继续进行比赛了。所以在怒火攻心之下,伤者的父母将这件事情爆料了给媒体。媒体经过深究,发现当晚将孩子打成脑震荡的少年拳手是来自大凉山区的孤儿,于是以此为题,对鹏强搏击俱乐部招收大凉山孤儿学习搏击的事情进行了不符合实际的批判,媒体声称俱乐部老板招募凉山孤儿练习搏击,打商业比赛是为了牟利赚钱,并对他们缺失义务教育和打比赛带来的健康风险进行了质疑,一时激起千层浪,热心的网友一边倒地批判鹏强搏击俱乐部,抨击俱乐部老板金天亚为“黑心商人”、“利用未成年人赚钱”、“虐待儿童”、“剥夺孩子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金天亚承受着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格斗孤儿事件迅速引起了警方和阿坝州教育部门的重视,警察马上就来到了鹏强搏击俱乐部来调查招收未成年孩子练习搏击和打比赛的合法性,而凉山的教育部门则责令下级当地教育部门联系孩子的亲人,将孩子接回当地学校读书,并为他们每月发放几百元的救济金。 而孩子们所在的南山村的村支书,因为当初支持孩子们来深圳练习搏击,被上级免职。8月1日,这五个孩子的亲人就要来深圳接回凉山了。 “他们曾经的梦想是走出大山,成为一名拳手,来到鹏强搏击俱乐部后,他们的梦想清晰可见,不再是那样模糊不清,而现在……现在,却要毁灭他们的梦想,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残酷?”白素梅在电话那端说着,又哭了起来。 7月31日晚,俱乐部为阿杰等五个孩子在一家海鲜酒楼里举行了送别晚宴,金天亚和白素梅分别发微信给唐龙,邀请他来和孩子聚一聚,唐龙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来参加这个晚宴。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他坐地铁来到了鹏强搏击俱乐部,在俱乐部的楼下,他看到了一辆警车。走进俱乐部的时候,他看都一号二号训练区里,拳手们正像往常一样,在张教练和马隆教练的带领下进行激烈的训练,但是没有看到一个孩子们的身影。除了这些他熟识的拳手,他还发现额外多了很多人。健身区和训练区外围,有很多陌生人拿着手机,对着训练的拳手围观拍照。 教练办公室和总教练办公室的门都是开着的,里面坐满了人,总教练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五个孩子,每个孩子都挨着一个大人,有的四十多岁,有的六七十岁,一个个面色凝重。办公室里还坐着两个警察,警察旁边坐着白素梅和金天亚。金天亚正在跟警察们聊着什么。 俱乐部今天没有播放音乐,里面的气氛有点沉闷怪异,唐龙来到健身区,找到一个凳子坐在上面,看着拳手们训练。一轮训练结束,铃声响起,张教练示意大家休息一会。 张教练和一些拳手转过身来,看到了人群后面的他,孙大雷朝他点点头,他用向孙大雷报以微笑。王刚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来训练,他向王刚摇摇头。 张教练分开人群,向他走了过来。 “小伙子,怎么这么久不来训练啦?三天不练手生,记得要勤学苦练。” “谢谢张教练提点,最近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一下,基本上天天宅在家静养身体。” “希望你早日回归俱乐部,还有很多比赛在等着你呢!” “好的,今天过来,主要是想来送送那五个孩子们。” “嗯嗯,好的。” 第八章 龙屈蛇伸(2) 几十分钟后,翠翠拿着一叠文件来到总教练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阿杰、李默哭着从总教练办公室跑了出来。 阿杰和李默看到唐龙坐在健身区这里,朝他大步走了过来。唐龙马上站了起来,迎了过去。两个孩子都穿着干净的休闲服和球鞋,苦着一张脸。唐龙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揽住他们的肩膀。他们的脸上挂着泪珠,眼睫毛湿漉漉的。 “阿杰,李默,快过来。”一个老人从总教练办公室走出来,用乡音浓重的四川话大喊。 他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头巾,黧黑的脸庞刻满皱纹,穿着一件黑色的棉布外套,一条黑色的裤子。他的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轻人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望着阿杰和李默。 “我不回大凉山,不回南山村,我要留在俱乐部。”阿杰拖着哭腔转过身,对着他们大喊。 “这事由不了你,今天必须得回老家。”老人跺了跺脚说。 “李默,快点跟阿杰过来按手印。”中年人朝李默不耐烦地喊道,“都在等你们两个。” “就不。”李默说。 唐龙挽着阿杰和李默,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那个老人和中年人走过来,拽着两个孩子的手臂,把他们从唐龙的怀抱里拉出来,拖着往总教练办公室走去。唐龙怔了怔,然后跟着他们走去。 唐龙走进总教练办公室后,金天亚看到他点了点头。白素梅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着。办公室的窗户下摆放着几个拉杆箱,拉杆箱上放着几个鼓起来的背包,那是五个孩子的行李。茶几上摆着三份解约书,张帅、王小霖、张田田已经按了手印,只剩阿杰和李默了。 “快按手印,按完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中年人拍拍李默的右手腕说。 李默一言不发,低着头直抹着眼泪珠子。老人和中年人一手拿起一盒已经开盖的印泥,一手捉起阿杰和李默的手掌,强行戳向印泥里面。李默和阿杰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都染上了印泥,鲜红如血。 老人放下印泥,左手拿起解约书,右手捉住阿杰的左手手掌,向解约书按下去,阿杰手腕发力,使劲和老人的手掌抗争,不让老人将他的手掌按下去。那边的李默胳膊拧过不过大腿,已经被中年人捉着手掌强行按下了手印。 老人扫了大家一眼,看到大家都在看着他和阿杰时,有些恼羞成怒,右手使出了最大的力量,压着阿杰的手掌。阿杰毕竟年幼,僵持了几秒,手掌慢慢向解约书垂下去。在阿杰的中指快要落在解约书的时候,他使劲甩了一下,左掌挣脱了老人手掌的控制。 “阿杰,爷爷大老远跑过来接你回家读书,你不要拧巴了好不好?”老人抖动着解约书,对着阿杰大喝道。 “我不是读书的料,你早就知道……我现在去读书……还能跟得上吗?” “跟不上就不读书,在家呆着。”阿杰爷爷说道。 “我不回南山村,我不想在家里呆着,我不想和爸爸妈妈一样,我要留在这里练搏击。”阿杰声泪俱下。 “不行,今天不走也得走。”阿杰爷爷不耐烦地说道。 “就不走。” “我一巴掌呼死你信不信?”阿杰的爷爷愤怒地举起了手掌。 “不要这样,老人家,有话好好说。”刚才一直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的两个警察中的一个说话了。 金天亚向白素梅使了个眼色,示意白素梅劝一下孩子。白素梅站起来走到阿杰的身旁,从口袋里摸出一叠纸巾,抽出两张纸巾把阿杰眼外和脸上的泪水擦干,然后蹲在阿杰的身前,握起阿杰的左手,望着他那经过泪水浸洗而异常明亮的大眼睛。 “阿杰,我们曾经给你们带来希望,现在却只能让你们带着失望回去,梅梅姐对不起你!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很多事情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意愿来。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来深圳,都是梅梅姐的好弟弟,你就不要让爷爷怄气了,听爷爷的话吧!” 白素梅将拳头伸出来,阿杰也伸出他的拳头,两个拳头轻轻碰在一起。唐龙走到阿杰身边,也伸出他的硕大的拳头,和阿杰碰了碰。 碰完拳后,阿杰吸了一下鼻子,从他爷爷手里接过解约书,用手指在上面重重戳了一下。按完手印之后,阿杰的爷爷和其他四个孩子的监护人,站起来向金天亚、白素梅以及两位民警道谢,道过谢之后,他们拉着箱子,背着背起背包,带着五个孩子走出总教练办公室,两位警察、金天亚、白素梅和唐龙跟在后面送他们离开。 当大家走出总教练办公室后,发现张教练和马隆教练带着拳手,在过道上站成一排,为五个孩子送别,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张教练弯下腰,伸出拳头,依次和阿杰、李默、张帅、张田田、李广霖碰拳致意。其他拳手也都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凝望着曾经一起并肩战斗的小兄弟们慢慢从自己身前走过。 大家分两批坐着电梯下楼后,金天亚、白素梅和唐龙帮他们把行李放进他们叫来的三辆出租车的后座上,警察也坐进了他们的警车。四辆车子都发动了,慢慢向前驶动,孩子们将头从车窗钻出来,一直望着白素梅、金天亚和唐龙。但很快,他们就把急速前进的车子带到了街道上那奔涌的车流之中,消失不见了。 金天亚离开他们,上俱乐部去后,白素梅再也无法矜持,转身扑在唐龙的肩膀上,双臂紧紧抱住唐龙的脖子,无声地哭泣着,一股股热乎乎的液体顺着白素梅的脸颊掉进唐龙的内衣里面,直滚到了他的背部,冷冰冰的。 唐龙默默地轻抚她的后脑和肩膀,过了好一会儿,白素梅的情绪才平复,她松开双手,将头上唐龙的肩膀抬起来,自己拿出纸巾,抹去了眼泪。 第八章 龙屈蛇伸(3) 随后,他们没有回俱乐部,而是打车回到了深大。唐龙将白素梅带到了他的风槐斋宿舍。唐龙的宿舍平时人少,暑假期间,除了唐龙,其他三个同学并没有申请登记居住。 为了缓解白素梅的情绪,转移她的注意力,唐龙打开台式电脑,在爱奇艺上找出他们上次想去看但没看成的《复仇者联盟3》这部电影,两人坐在一起看了起来。 很显然,看电影这一招并没有奏效,白素梅依然心神不定,无法静下心来看电影。唐龙将声音打低,用手轻抚着她的柔顺的长发。 “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什么也改变不了。”白素梅的声音很低沉,有气无力,仿佛大病一场刚刚复苏一样。 “他们没有白来深圳,他们会把拳手的精神带回去的。”唐龙安慰她说。 “贫瘠的土壤张不出茁壮的树苗,这几个孩子的未来被这些人毁了。” “素梅,你已经尽力了。但是造化弄人,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命。” “家里就我一个独生女,我把他们都当做我的弟弟来看待,我曾以为我可以帮助他们走出大凉山,融入这个社会,他们也曾如此相信我,但是没有想到结果却这是这样。” “你已经做得很棒了,这一切都不能怪你,只能怪现实太邪恶残酷。即使他们回到了大凉山,我们依然可以不断鼓励他们,给他们以力量。他们已经离开了深圳,但你的生活还得继续,你有你的学业,你的梦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这些都值得你去珍惜。” “你昨晚为什么不来参加欢送他们的晚宴?” “我不知道……素梅……或许是我不想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吧!” “听说你好久没来俱乐部训练了?” “是的。” “为什么?” “我向总教练请了假,最近我的状态不太好,还在调整中。” “希望你快点调整好状态回到俱乐部,我喜欢看到带着拳套站上擂台的唐龙。” “好的,你放心。”唐龙望着白素梅红肿的眼睛,点了点头说。 此后,他们不再说什么,唐龙将大手伸过来,一把将白素梅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脸颊,一个个湿热的吻,抚慰着两颗充满忧思的心灵,触摸着两个炙热的灵魂,吻把灵魂深处的信息互相传递给对方,让他们紧密相连,彼此相知。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床上,紧紧相拥,那汹涌澎湃的激情和征服的欲望促使他不顾一切地打开了那秘密的通道,来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四周安静,只能听到空调的风扇吹出来的咝咝咝的声音,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唐龙搂着白素梅,看着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慢慢进入睡乡,他感到非常奇妙,如梦如幻,他小心翼翼地将嘴唇凑过去,试探性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他的嘴唇惊扰了她的睡梦,她微微皱起眉头,略带孩子气地“嗯”了一声,对唐龙的做法提出了抗议。一切如此真实,相比他在擂台得到的第一个冠军杯,他觉得此刻才是他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刻。 唐龙笑了笑,于是不再打扰她,让她静静休息。过了一会儿,他自己也带着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沉沉入睡。 孩子们回到大凉山后,白素梅经常跟他聊阿杰他们回去后的生活。他从白素梅口里知道,他们暑假回家后,马上回到了学校,开始补习功课,老师是来自湖南的支教志愿者。可是,和白素梅所担心的一样,这几个孩子回去后,根本在教室里坐不住,他们以前就不喜欢读书,现在有了深圳的经历,加上是被迫回家,更加无心读书了。暑假还没过完,他们就不断地逃课,有时候还成群结队地去跟其他孩子打架。 由于他们一个个都是练家子,村子里同龄的孩子根本打不过他们,初中的孩子也都忌惮他们,有时候一出手就把别的孩子打得鼻青脸肿,流血破相。而他们的监护人怕他们再度跑回深圳,不敢严厉地管束他们,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既不喜欢读书,也不老老实实呆在家,成天晃来晃去,惹是生非。于是几个孩子的监护人经过商量后,牙一咬,把他们都送到了矿山,让他们去挖南红玛瑙矿。他们的未来已经清晰可见,那就是成年后,像其他年轻人一样背着行囊去大城市打工。 唐龙听到后,感到无比悲凉,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不断安慰心痛的白素梅。八月份的时候,经过一个月的休整,唐龙重回鹏强搏击俱乐部开始训练,在训练中,他总是刻意躲避着金天亚,主要找张教练和马隆教练打靶对练。在职业拳手里,他还是喜欢和王刚、孙大雷对练,王刚是一个充满激情、意志坚强的拳手,他的精神力量总是激励着唐龙,而和孙大雷这样的重量级拳手一起对练,以小博大,可以更好提升他的攻击和和对抗能力。而金天亚为了备战和黄达毅的跨年大战,大幅度提升了训练强度,一天两练,一三五早晨跑万米,二四六晚上练习力量,除前台翠翠外,每天他都第一个来到俱乐部训练。 第八章 龙屈蛇伸(4) 九月份开学后,唐龙继续教室、宿舍、鹏强搏击俱乐部三点一线来回跑,自从知道他是鹏强搏击俱乐部的拳手后,他的室友方飞便和他黏得更紧了,对他几乎无话不谈。他经常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谈起他的女朋友李菲儿,而唐龙却为他感到难过,他不知道是否要把他看到李菲儿和东方洲在一起的事儿告诉方飞云,白素梅也在东方洲的微信朋友圈上看到东方洲发过几次和李菲儿在一起的照片,这并不是捕风捉影,他怕方飞云无法承受这残酷的事实。可是明知道他的女朋友移情别恋,还让方飞云一直活在虚假的爱情之中,唐龙觉得这是对朋友的不义。 于是,有一天晚上,趁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人,唐龙终于开腔了。 “飞云,有一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 “是关于你女朋友李菲儿的事。” “菲儿?她怎么啦?” “嗯……” “你倒是说啊,唐龙,别支支吾吾的。” “其实六月的一个晚上,我看到过她。” “在哪里?” “猜火车酒吧。” “一个人?” “不是。” “还有谁?” …… “说啊,她跟谁在一起。”方飞云急了。 “你听说过的名字——东方洲。” “跟你有过节的东方洲?” “是的。” “他们——他们开心吗?” “我想是的。”唐龙看了看方飞云,然后望着窗外。 “也许……只是碰巧在酒吧遇见而已……”方飞云低下头,喃喃道。 “也许吧!”唐龙说。 唐龙已经不忍心再说什么了,他从自己的书桌前站起来,走进洗手间。不久,当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方飞云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眼睛里溢着泪水。唐龙从桌子上的纸巾袋里抽出两片纸巾,递给方飞云,方飞云接过纸巾,不住地抹着眼睛。唐龙想劝劝他,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从此,方飞云再也不在唐龙面前提李菲儿了,他很快就搭上了另外一个女生。而和方飞云正式分手后,李菲儿也公开和东方洲成双成对地来往于校园。 9月中旬,在俱乐部的安排下,唐龙参加了在广州天河体育馆举行的“英雄录?王者会盟”环球拳王争霸赛,这是准a级赛事,在珠三角影响较大。这次比赛共邀请了五位中国拳手和五位外国拳王对决。五位中国拳手分别是唐龙、ff勇武东方金腰带获得者万晓东、峨眉传奇新人王林立国、昆仑决战将“暗夜飙风”岳少山、英雄传说金腰带获得者“怒火先锋”付文东等高手。而五位国际拳王则是荷兰全国拳击冠军穆达里奥、maxmuaythai(max泰拳)冠军马蒂猜、加拿大全国自由搏击冠军加列农、乌克兰全搏击名将萨达、日本前k-i冠军山本加藤。 唐龙的对手是马蒂猜,这是唐龙第一次参加准a级赛事,也是唐龙第一次与实力强劲的泰拳王对决。鹏强搏击俱乐部非常重视这次比赛,由张教练亲自带队,除了唐龙,随行的还有白素梅以及俱乐部里和他关系最好的“轰天雷”孙大雷、“战警”王刚。 当晚,能容纳60000人的天河体育馆,入座率达到了百分之五十,三万多观众围绕着一方小小的擂台,为这场比赛增加了紧张的气氛,同时也让中外拳手们异常兴奋。 然而,这轮中外对抗赛却让人大跌眼镜,在唐龙上场前,四个中国拳手悉数战败,万晓东第一轮就被ko了,岳少山勉强支撑到了第二个回合,却在第二个回合最后一分钟中被对方一记右上勾拳重击下巴,倒地不起。其他两个中国选手——林立国和付文东皆以点数战败。所有的压力都转移到了唐龙的身上,他是这轮比赛里中国拳手最后的希望,他就像第一次打比赛那样,既兴奋,充满期待,又紧张不安。 张教练在一边不断鼓励他,给他打气,疏导他紧张的情绪,让他淡定点。唐龙在更衣室里听到主持人说第五场比赛的开场白时,他知道他即将上场了,他举起拳头,和大家一一碰拳,走到场边,在主持人大声喊到他的名字时,慢慢向擂台走去,挥起拳头,空击了几个组合拳。身后的张教练双手举着一面五星红旗,跟在他的身后,走到擂台边。 底下的观众不断为他欢呼,紧紧盯着他,他们把对前面四个拳手的失望转化为对他的殷切期望。唐龙在擂角上舒展着自己的身体时,远远望到场边的对手马蒂猜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擂台上的他。 站在擂角外的张教练附在唐龙耳边,告诉他不要心急,不要急于进攻,猛冲猛打,要合理分配好体力,第一局做好防守,虚着点打,去摸清对方的路数,找出对方的破绽后进行精确打击。 马蒂猜上台了,开始在泰国的音乐下行拜师礼,行过礼以后,双方听完裁判讲完规则,碰了碰拳之后,马上展开了战斗。 第一回合,唐龙主动进攻试探,马蒂猜则防守反击为主。马蒂猜和大多数泰拳手一样,节奏比较缓慢,但是重拳重腿,硬度很大。简单地试探后,唐龙展开了快速的进攻,他一下子就把张教练的叮嘱忘得精精光光。这主要是他之前打的几十场比赛太顺利,全部都是以干净利落的快速ko获胜,很少有对手在他的拳下撑过第二回合。所以,他把这场比赛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他将像以前的比赛一样,轻松ko取胜,他忘记了这场比赛的级别和对手的实力和他前面的比赛和对手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再加上前面四位中国拳手失败后,维护中国武术和中国拳手尊严的压力像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头顶,他迫不及待地想取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第八章 龙屈蛇伸(5) 然而,他的对手马蒂猜非常强大,老练狡猾,这是一个经过几百场残酷泰拳比赛淬炼出来的泰拳王,想在第一个回合就ko他,非常艰难。 唐龙狂风暴雨般的拳腿组合袭向他,被他从容不迫地化解了,而唐龙不住地吃到马蒂猜的低扫腿。马蒂猜的坚硬如铁的胫骨砍在他的大腿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他的左腿受到重击,脚步明显慢了下来,拳法的威力也减弱了。 马蒂猜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马上加强进攻,用组合拳吸引唐龙的防守,右腿频频扫中唐龙左大腿同一个位置,他已经快站不稳了,马蒂猜的教练在擂角用泰语向马蒂猜哇哇大叫着,兴奋地为他喊战术,在安静的体育馆里显得特别刺耳。 “提膝,要提膝……”张教练在擂角大喊。 “加油,唐龙。”他听到白素梅响亮的声音从观众席中传过来。 当他提膝的时候,防守意识薄弱的缺点显露了出来,这些弱点在和一般的对手对决时,不会带来什么威胁,可是在和高手对决时,这些弱点会被无限放大,带来很大危害。他的双手总是不知不觉地往下掉,露出头部。第一回合进行到最后36秒时,马蒂斯抬腿佯装低扫,突然一个变线踢,右腿划着一条弧线抡向他的头部。他赶忙泰拳去防守头部,但是为时已晚,马蒂猜的充满力量的脚擦着他的拳套扫过来,胫骨正中他的太阳穴。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响,就像里面装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一样,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倒在了地上。他的反应迟钝了,视线变得模糊起来,他看到擂台后面用两只手掌捂着脸的的白素梅在摇晃着,就像踉跄的醉汉一样。观众席鸦雀无声,一片寂静,他明白,这场比赛彻底完蛋了,他输了,他已经不行了,这轮比赛,中国选手将全军覆没,他感到悲从中来。 “防守,防守,注意防守。”张教练明白大局已定,他的声音失去了底气,弱了许多。 马蒂猜趁机势展开攻击,唐龙在张教练的提示下,赶紧缩起身体,用拳头抱住脑袋。马蒂斯左右两个摆拳攻向他的脑袋,攻开了他的抱架,然后左右开弓,连续三拳,一记左勾拳和右勾拳击打在他的下巴上,一记左摆拳像他眼睛一黑,栽倒在了擂台上。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听到冲凉房的水在哗哗响,有人嘭地一声关上储物柜的柜门,趿拉着拖鞋从他身旁走过,一股腥涩的消毒水味道涌进他的鼻子,他的头有点昏,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盖着柔软的白毛巾,躺在更衣室的长椅上,白素梅、王刚、孙大雷正守在他身边,一边的张教练正在跟赛事方的工作人员聊天。 看到他醒过来后,张教练和赛事方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年轻人,怎么样?没事吧?”赛事方的工作人员问。 “没事,就感觉脑袋有点沉。” “坐起来,慢慢放松一下,很快就好了,小梅的眼泪可没少流啊!”张教练看了白素梅一眼,笑着说。 唐龙望向白素梅,她的眼睛浸泡着泪水,又湿又亮。白素梅掀起盖在他身上的白毛巾,将他扶了起来。他舒展了一下双腿,站了起来,当他迈出右腿,抬起左腿时,左腿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他连忙停下脚步,这才发现,左大腿被马蒂猜踢伤了,一片红肿,里面的脉管已经裂开了,淤血正在沉积。白素梅拿着一瓶农夫山泉和一代冰块来到他身边,唐龙接过矿泉水喝了起来,白素梅将冰袋用绷带缠在唐龙的伤腿上。缠好以后,唐龙站了起来。白素梅连忙双手搀扶着他的右手手臂。 唐龙拍了拍她的手掌,示意她放开他的手臂,他没什么事情,自己能行。 于是白素梅放开了他的手臂,他独自一瘸一拐地走出休息室,挪到体育馆外面,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拳手、观众都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些搬运工人正在拆卸擂台,几个赛事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聚在一起,边抽烟边聊着刚才的比赛,意犹未尽。几个保洁阿姨挥动着扫帚,嗖嗖地清扫着地面的垃圾,通道出口堆放着许多黑色大塑料袋。抬眼望去,暗蓝的夜空中,星群闪烁,恰像他刚上擂台时,擂台四周那三万多双盯着他的充满期望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有个人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发现张教练来到了他的身边。 “别难过了,只是一次比赛而已,每个拳手都会遭遇滑铁卢,淡定点。”张教练说。 “失败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观众一定很失望。” “在这个城市里,大家都很忙,虽然一时失望,但过后也就淡忘了。” “但我无法忘记。” “没有人是完人,你的对手虽然厉害,但是他的职业生涯已经进入了尾声,而你才刚刚开始,所以你比他更让人值得期待。” “你在安慰我罢了。” “不,我一直就是这样认为的,年轻人,就把这次经历当作人生的磨炼吧!你会越来越强大的。” “是的,这场比赛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如果不是这场失败,很多比赛经验我永远也无法领悟。” “没关系,回去好好看视频,自己总结反省,总教练刚才打电话给我,问你的情况,我告诉他,比赛输了,人没什么事儿。” “那天在俱乐部听到黄达毅喊他‘石头’,‘石头’是总教练的小名?”唐龙问张教练。 “是的,总教练、黄达毅和张笑天都是我在武汉带的学生,他们从初中开始就跟我学散打和泰拳。” “张笑天是谁?” “就是那个胖胖的家伙。” “小名叫胖子的人?” “是的,但现在大家既不叫他的真名,也不叫他的小名。” “叫他什么?” “叫他的大名,胖哥。” “胖哥?”唐龙问道。 他想起了在猜火车酒吧时,东方洲怒骂酒吧领班时提到胖哥这个名字,他想起了他来鹏强搏击俱乐部时面瘫般的面部表情和阴郁的眼神。 第八章 龙屈蛇伸(6) “他在道上很有名,我非常担心黄达毅他们俩,真希望他们和唐龙一样走在正道上。” “为什么这样说?” 张教练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而是挽着唐龙的肩膀,引着他回到了更衣室,招呼起大家返回深圳。 孙大雷开着张教练的大众途观,载着大家走广深高速返回深圳。张教练坐在副驾驶座上,唐龙坐在中间,他的右边是白素梅,左边坐着王刚。窗外夜色迷蒙,一些村庄一掠而过。 在赛场上紧绷兴奋的神经和疲惫的身体放松之后,刚才在擂台上勇猛的唐龙此刻变得软绵绵的,他搂着白素梅的脖子,靠在她的肩膀上昏昏入睡,白素梅伸过手来,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掌。大家陷入静默之中,窗外的风声嗡嗡作响。 “张教练,大家都知道总教练和黄达毅都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你觉得他们在今年12月的跨年大战,谁赢的概率更大?”过了一会儿,孙大雷挑起了话题。 “我不想对一场还没有举行的比赛做出预测,他们谁输比赛我都不开心。” “总教练赢得的一些比赛含金量很高,对手实力很强,都是实打实的,可听说黄达毅的曾经战胜的对手里有一些不知名的小怪和留学生。”孙大雷说。 “那是达毅刚出道时的事情了,最近几年,他也战胜了很多实力很强的外籍拳手。但是他有一点比不上总教练,那就是金天亚在搏击这个领域非常专注,而黄达毅经常跨出本行,过多地去涉足一些商业上的东西,这势必会让他分心,弱化他取胜的欲望,其实他的天赋并不比金天亚低……”张教练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得了,我们不要聊他们俩了,让比赛来宣告结果吧!” “听说‘美丽恶魔’西蒙的对手已经敲定了,他就是被誉为中国最硬的男人、中国泰拳国家队队长“铁血旋风”李达。”孙大雷说。 “李达实力很强,2016年曾经和总教练打过一场比赛,最后战满三局,在点数上以一分落败。” “对,李达实力出众,他对决西蒙,还是很有看点。”张教练说。 “可是李达要取胜只怕并不容易。”王刚说。 “西蒙虽然是美国人,但出生在泰国,父亲都是美国驻泰国的外交官,母亲在泰国经营一家英语学校,从六岁起,他的父亲就将西蒙送到曼谷的帕提姆拳馆,跟随仑披尼泰拳冠军肯育练习泰拳,后来不断成长,终于成为中量级世界踢拳之王,拿到了多条世界金腰带,分量最重的就是泰国迦南隆拳场冠军金腰带和"泰王杯”泰拳锦标赛wpmf(世界职业泰拳联盟)金腰带,他是美国拳手中第一个拿到迦南隆拳场冠军金腰带和wpmf金腰带的拳手,在中量级,至还没有人能撼动他的位置,他是当今非泰国本土泰拳王里实力最强悍的一位,就看李达这一次能不能创造神奇了。”张教练说。 “这对李达来说是个强大的挑战。”王刚说。 “实际上,98年我曾在泰国见过西蒙的师傅肯育,那年差一点,就和他的师傅在仑披尼拳场上对决,争夺仑披尼冠军金腰带了,但是……造物弄人啊……”张教练微微低下头,感慨道。 “仑披尼拳场?”孙大雷吃惊地问道。 “是的。”张教练说。 了解泰拳的人都知道,“泰王杯”泰拳锦标赛是为了纪念泰国国王的泰拳赛事,因此以泰王命名,固定在泰国皇家田广场举行,是泰国最高规格的泰拳赛事,比如澳大利亚的著名拳王“万神君主”约翰-韦恩就曾获得“泰王杯”泰拳锦标赛wpmf金腰带。而代表泰拳最高荣誉同时也是含金量最高的泰拳金腰带则是仑披尼和迦南隆两大拳场颁发的金腰带,这两大拳场有着辉煌的历史,在世界泰拳界上有永远都无法撼动的地位,是世界泰拳迷朝拜的圣地,这两条金腰带相当于泰拳全国冠军。而仑披尼金腰带含金量比迦南隆金腰带略高,这两条金腰带非常难打,拿到两大拳场中任何一个拳场的金腰带,都是所有泰拳手一生所求的事情,强如世界闻名的泰拳大师播求,至今也只拿到了迦南隆金腰带。 唐龙听到这里,已经睡意全无,他从白素梅的肩膀上抬起头,等待着张教练继续说下去。 “张教练,你在泰国是怎样碰见西蒙的师傅肯育的,后来你们的比赛为什么没打成,麻烦跟我们说说呗!”孙大雷从杯托里拿出红牛喝了一口说。 张教练抬起头,看着前方。雪亮的车灯割开黑夜的肚子,汩汩涌流着白色的血液,巨大的山影站在路边窥视着他们。 张教练沉吟了五六秒,慢慢地讲起了他的那一段被时间尘封的无法忘怀的经历:1996年,全国散打比赛拉开了锥幕,然而,继1994、1995后,张教练再一次在和其他省的散打选手的角逐中被淘汰,心灰意冷之余,他重新审视起了自己的人生,最终,非常迷恋泰拳的他,决定去泰国学习泰拳,既全面提升自己,也圆自己的泰拳梦。于是他在1997年初,毅然选择了退役,办好了签证,来到了泰国曼谷勇士泰拳馆学习泰拳。勇士泰拳馆在仑披尼拳馆附近,非常简陋,就像一个铁结构的大棚子,夏天太阳直射而下,里面热得发烫。 虽然条件不好,但是勇士泰拳馆在泰国很有名,走出了几位仑披尼和迦南隆冠军,而拳馆的总教练颂猜,也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已经退役的仑披尼冠军拳手。 第八章 龙屈蛇伸(7) 来到勇士泰拳馆后,他像每一个初学者一样,从最基本的泰拳学起。泰国生活节奏缓慢,民众乐观而安逸,除了社会精英外,很多泰国人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明天是与非”的生活态度,及时行乐。泰拳是除了西方拳击外,世界最知名的格斗运动,而以泰拳为生的拳手却处在社会的最底层,职业风险比较大,艰苦劳累,就像苦行僧一样不断锤炼自己。 来到泰国后,因为不懂泰语,他除了练拳外,和其他人很少交流,本地的泰拳手没事也不会去搭理他。那个年代,来泰拳学习泰拳的中国人不多,所以,在勇士泰拳馆他是孤独的,每天在非常炎热的简陋的拳馆苦练6个小时后,一回到小宿舍,他就倒头大睡。小宿舍环境很差,五张铁架子床将房间塞得满满的,里面蚊虫很多,臭气熏天。由于采光不好,就算白天也是昏天黑地的,而且总是湿漉漉的,就像坐水牢。 虽然训练艰苦,生活条件不太好,不过好在他本就是专业散打运动员出身,加上善于学习专研,所以他进步非常快,很快就把泰拳的基本拳法学会了。来到泰国三个月后,他便开始打泰拳比赛了。那时候打比赛除了用实战全面提升自己外,更主要的是为了生存。在北京散打队的时候,不愁吃不愁穿,但是来到泰国后,失去了收入来源,打比赛成了他唯一求生的途径。 尽管现在中上等水平的泰拳手在泰国打一场比赛,出场费在3000—7000泰铢,但在90年代末,一场比赛的出场费只有30-50泰铢,而且出场费和奖金还要和拳馆四六分成,拳馆六,拳手四。当然,只有和知名的拳手打关注度比较高的比赛,胜者才会有奖金,对于张教练这样刚出道接触泰拳的拳手来说,打一般的赛事,即使获胜,也没有奖金。 那时候,在泰国最困难的时候,他有时一两天都吃不上饭,只能不断地喝自来水填肚子。因为没有吃饭,没有力气去练拳,他只能来到拳馆对着墙壁练习空击或者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节省体力。为了生存,他不断地打比赛,一个月至少要打两场比赛,才能保证自己不挨饿,不仅打泰拳比赛,也打拳击比赛,只要有出场费就上,实在没有比赛打,他只能打电话向国内的亲戚朋友借钱生存。 作为八十公斤级别的拳手,他既降体重打七十公斤的比赛,也和九十公斤甚至一百公斤的重量拳手打,以小博大,和重量级拳手打泰拳比赛有着很大的风险,但是为了在泰国生存下去,他别无他法。开始的比赛,他主要是为主赛垫场,经常输,后来,随着对泰拳的适应和自己平日在拳馆勤学苦练,他开始赢比赛了。 在泰国本土打比赛,要想获胜难度很大,必须尽可能地ko对手,如果没有ko,即使点数上占优,裁判基本也会通过打分判定外国拳手输,将胜利判给泰国本土拳手,这早已是泰拳界众所皆知的潜规则。 因为泰拳的肘膝杀伤性强,受伤是家常便饭,记得1997年七月,他遇上了一位强劲的对手,在苦战中,他的脸被对方的肘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牙齿被对方的后直拳打掉了两颗,他的教练劝他放弃,但他始终不肯,他觉得他不仅仅是代表勇士泰拳馆,更代表着中国武术,他不能轻易向泰拳手认输。所以经过医护的简单处理,他在全场泰国拳迷的瞩目下,又回到了赛场,并最终在第三局的时候以tko获胜。当比赛结束,回到拳馆宿舍后,膀胱受伤的他,在上厕所时,发现尿出的居然是血水。他的朋友劝他休息十天半个月的,但是他没有听劝告,休息三天后,他又带着伤痛,来到拳馆投入到了高强度的训练之中。 在这种炼狱般的环境中坚持了一年后,他在泰国渐渐有了名气,出场费也在往上涨,加上获胜比赛的奖金,他在泰国基本上生活无忧了。 有一次,他和wmc(世界泰拳理事会)洲际拳王金腰带得主善巴卡打175磅(80公斤)的泰拳比赛,善巴卡实力很强,是他来泰国打比赛以后遇到的最有名气的泰拳手。不过,当他和善巴卡打比赛的时候,善巴卡的竞技状态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这场比赛也比之前他打过的拳赛的出场费要高上一倍。在赛前的称体重环节里,他遭到了善巴卡的挑衅,善巴卡盯着他的眼睛,用泰语说:“中国佬,我要把你的头拧下来,当足球踢到中国去。”那时他通过业余时间的泰语学习,已经多多少少懂得一点泰语了,他明白了善巴卡的意思后,被彻底激怒了,但他并没有向身前的善巴卡冲上去,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丝毫的怒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善巴卡。来到擂台,当裁判示喊开始时,他立即将这种愤怒化为力量,主动进攻,不断紧逼,将善巴卡打得节节后退。 二个回合结束,善巴卡被年轻力壮的他打得狼狈不堪,眼角被他的直拳打破了,血糊住了善巴卡的眼睛。眼看善巴卡已经落入下风,要输掉比赛了,在场边帮他喊战术的教练在第二回合休息的时候,命令张教练放弃比赛。 张教练明白,很多人赌拳的人买了善巴卡,自己拳馆的老板想必收到了不少好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之前有几场比赛,他在处于绝对优势下,在教练的安排下,故意输给了对手,但这一次,他不想这样做,他的耳朵里不断回荡着善巴卡挑衅他的那句话,他要全力捍卫中国武术和中国拳手的尊严。 他知道,如果不ko善巴卡,胜利还是会属于善巴卡,而这样的结果,也是拳场里坐得满满的泰国拳迷们所乐于见到的。在体能快耗尽的第三局,他不顾教练的一次呼喊暗示,用仅剩的力气,向善巴卡发起了凶猛的进攻,而善巴卡已经筋疲力尽,被张教练的几记重摆拳打得摇摇欲坠,只剩防守之力了。他只能一次次地通过缠抱,来阻碍张教练的进攻,并尽量拖延时间。 但是张教练并没有让他的策略得逞,他将善巴卡逼到擂角,在善巴卡又一次缠抱的时候,快速用手推开善巴卡,左手点着他的额头,控制后距离后,右脚前进一小步,右臂曲起来,一肘打向善巴卡的脑袋,善巴卡勾着头,双手抱住脑袋,挡住了这凌厉的一攻。 张教练如法炮制,紧接着右手一抡,又是一肘,然后是第三肘,善巴卡左手的抱架终于被打开了,张教练的右肘重重击打在善巴卡的太阳穴上,善巴卡的脑袋一抖,汗珠横着飞出一片,他的身体嘭地向后一仰,倒在擂台的围绳上,受到反弹,扑倒在张教练的脚下,一动不动。拳场里有一部分花钱买他赢和为他的拳术所折服的泰拳迷们为他鼓起了掌。当赛事负责人将冠军奖杯递给他,他举起奖杯振臂高呼的时候,他在擂台上看到裁判的表情非常僵硬,擂台边他的教练脸色铁青,看不到一丝喜悦。但是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打破了中国拳手对决泰拳高手总是以失败告终的历史,维护了中国武术的尊严,他创造了一个新记录——成为了第一个在泰国本土以ko泰拳高手获胜的中国人了,比宝力高2003年在泰国曼谷ko泰拳王“膝王”西提戳·陆帕巴还要早几年。 第八章 龙屈蛇伸(8) 回到勇士泰拳馆后,拳馆老板大发雷霆,将张教练骂得狗血淋头,老板不仅收了拳场赌拳的人的黑钱,自己也在善巴卡身上押了大注,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输了赌注不说,还得退回赌徒们的贿赂,并承受着赌徒们的谴责和威胁。 勇士泰拳馆是呆不下去了,他不想老是成为赌拳的牺牲品,更不想在异国他乡总是丢中国人和中国武术的脸面,于是他卷起铺盖,离开了勇士泰拳馆。 来到泰国的第一年里,张教练已经打出了一些名气,特别是和善巴卡一战,让很多泰国人记住了这个中国人的名字。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下家,他在勇士泰拳馆一个泰国朋友的介绍下,离开曼谷,来到了芭提雅猎波桑玛拳馆,这家拳馆有三个股东,其中大股东是一位华裔,叫桑尼,祖上是广东潮汕人,他娶了一个中国女孩为妻,因为有这层关系在,加上张教练已经适应了泰国的文化和生活,所以他很快融入进了波桑玛泰拳馆,成为了被力捧的拳手。 勇士泰拳馆给他安排了很多比赛,大多数比赛他都赢了,刻苦的训练和大量的实战比赛,让他的泰拳水平越来越高,他身上散打的痕迹越来越淡。作为非常稀少的中国中量级拳手,他在泰国越来越有名气了,征服了很多泰国拳迷,在拳场老板桑尼的积极周旋与于推动下,1999年春季,在张教练来泰国的第三年里,他获得了参加伦披尼泰拳比赛的邀请。 他果然不负众望,在高手如林的仑披尼拳场的擂台上,层层突围,杀出了一条血路,获得了仑披尼泰拳赛80公斤级的第一名,成为了当年这个级别的种子选手,拥有了挑战1998年80公斤级仑披尼年度总冠军肯育的资格,这是自仑披尼拳场成立后,第一个向仑披尼年度总冠军发起冲击的中国人,一时之间,震惊了泰国拳坛,恐怕连当初推荐他参赛的拳馆老板桑尼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战绩和排名的快速上升,让他引起了泰国一些拳场的不满。 随着赌拳的人在张教练身上所下的赌注越来越大,有人找到波桑玛拳馆的老板桑尼,希望张教练输掉仑披尼的金腰带比赛,否则,万一打败泰拳王肯育,赢了比赛,拳场将损失惨重。桑尼将张教练叫到办公室,讲明了情况,并告诉张教练,只要他输掉金腰带的比赛,将获得10000泰铢的报酬。在20世纪90年代,10000泰铢可是一笔大钱,张教练不知道得打多少场比赛才能赚到这些钱,但是张教练断然拒绝了,他想用仑披尼冠军金腰带来打破泰国人对中国武术和中国拳手的偏见与轻视,他想让泰国最古老神圣的拳场上飘扬起五星红旗,这是他来到泰国后立下的心愿。桑尼见他心意已决,叹着气摇起头来,脸色铁青。 1998年12月6日,仑披尼年度总冠军争夺战在仑披尼拳场如期举行,那是张教练第一次走进仑披尼拳场,这座兴建于1956年的著名拳场,在拳手们42年的汗水的浸泡下,散发着一种特别的味道。拳场像是一个小型体育馆,看台的座位很多,几乎没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除了看台前面坐着几个老外,大部分的拳迷都是泰国本地人,看台后面见缝插针地站在很多没有买到座位票的拳迷,整个拳场,看不到一个女性。 前面几轮比赛已经打完了,轮到80公斤级的张教练和肯育粉墨登场了。当主持人念到张教练的名字时,张教练沿着赛道走向拳场中央的擂台。赛道两边的墙壁上,挂着拳手们精彩的比赛画面,其中也有一些风景图片,这些风景图片对于泰拳比赛的残酷和血腥,多少起到了一些稀释作用。他听到有人在大声讥讽他,但也有拳迷伸出手掌,和他击掌致意。 这场比赛对于拳馆和个人,都非常重要,不过拳馆三个股东,没有一个桑尼伴随着他来参赛,而是由拳馆的泰国教练担任他的场边教练。泰国教练提着一个塑料桶,跟在张教练的后面,桶里装着矿泉水、牙套、毛巾、凡士林等物品。 先出场的肯育已经行完了拜师礼,他戴着红色拳套,手臂上戴着一条红色头箍和臂带,背靠围绳,像一条潜伏在水中捕食猎物的鳄鱼一样阴沉沉地盯着张教练走上擂台。 第一回合开始了,喊肯育加油的声浪快将张教练淹没了,很多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挥起拳头,打着手势为肯育加油。来拳馆的拳迷大部分都下注了,绝大部分的拳迷买的都是肯育,没有人看好一个中国拳手,他们不相信张教练能赢得这场比赛。 哪怕他一路过关斩将,获得挑战去年80公斤级仑披尼总冠军的资格,但在这些泰国拳迷眼里,这与中国拳手的实力武馆,这只不过是张教练幸运罢了,他的运气不可能一直都这么好,中国武术和中国拳手是不入流的,肯定无法战胜五百年不败的泰拳。想必肯育和这些泰国拳迷的想法并无二致。 然而,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在第一个回合开场两分多钟后,张教练就抓住泰拳手慢热的毛病,找到肯育的破绽,快速切入,前手摆拳重重地砸在肯育的右腮上,肯育立即像一棵被锯断的大树一样倒在了地上,场裁马上推开肯育,对他进行读秒。读秒的节奏非常慢,就像蜗牛迈步一样。所有人都在屏息凝气等待肯育从擂台上爬起来,场裁甚至在念到八的时候,用手推了肯育的肩膀一把,肯育借力爬了起来,场馆内想起了喧天的喊声。 肯育爬起来后,张教练对他发起了疯狂的进攻,肯育被张教练逼到擂角,抱紧脑袋,打得摇摇欲坠。眼看肯育就要再次被张教练的重拳击倒了,然而铃声却及时响起,让肯育暂时逃过一劫。 肯育低着头,喘着粗气看了看张教练,然后举头望了望看台上紧张的拳迷,一脸的凝重。胜利的天平似乎在向张教练倾斜,张教练回到擂角,他的场边教练虽然刚才一直一声不吭,没有帮他喊过战术,但已经为他在擂台内摆好了椅子,张教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蓄养体能,站在张教练右手边的场边教练递给了他一瓶矿泉水,他打开盖子,一口气喝了两大口,当他盖好盖子,放下矿泉水瓶的时候,他感到右大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痛得大声尖叫起来,血从疼痛的地方冒了出来,他连忙按住出血的地方。 是的,有人开枪射中了他的大腿。 第八章 龙屈蛇伸(9) 肯育低着头,喘着粗气看了看张教练,然后举头望了望看台上紧张的拳迷,一脸的凝重。胜利的天平似乎在向张教练倾斜,张教练回到擂角,他的场边教练阿信虽然刚才一直一声不吭,没有帮他喊过战术,但已经为他在擂台内摆好了椅子,张教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蓄养体能,站在张教练右手边的阿信递给了他一瓶矿泉水,他打开盖子,一口气喝了两大口,当他盖好盖子,放下矿泉水瓶的时候,他感到右大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痛得大声尖叫起来,血从疼痛的地方冒了出来,他连忙按住出血的地方。 有人开枪射中了他的大腿。 裁判赶忙跑过来,蹲在张教练的身前察看他的大腿,然后扭头向擂台下大喊:医护——医护——他受伤了……阿信教练也钻进擂台,站在张教练的左边,弯着腰关切地望着他。 裁判的喊声让仑披尼拳场引起了一阵骚动,买肯育的拳迷们不怀好意地起着哄,兴奋不已。买张教练的拳迷——一小部分拳迷,难过地看着擂角上的张教练。拳场的保安赶紧冲向拳场外围和各通道去巡查,试图寻找凶手。 医护上来后,给张教练的伤口消毒、止血,绑上绷带。张教练的对手肯育坐在属于他的擂角上的角垫上休息了两分钟后,也和他的教练一起走到张教练面前来,查看情况,并慰问张教练。随后,张教练被仑披尼拳场的工作人员以及阿信用担架将张教练抬到了更衣室,因为张教练无法继续比赛,所以,裁判宣判那场比赛肯育胜,他蝉联仑披尼拳场泰拳赛80公斤年度总冠军。 比赛结束后,医院的救护车也来到了拳场门口。很快,张教练被抬到了救护车里。在医院做了手术,取掉子弹后,因为医药费太贵,张教练在医院休养一周后,便回到了波桑玛泰拳馆,在宿舍里养伤,在此期间,拳馆老板桑尼从来没有来看望过他。闲暇时,他会一瘸一拐地来到波桑玛泰拳馆,默默看着大家练拳,但是拳馆的气氛已经变了,非常怪异,桑尼对他爱理不理,教练和其他拳手也视他为空气。在身体的伤痛之外,他感到他的心灵又一次被子弹射穿了,他归国的心念越来越急切了。养了一个月伤后,他和桑尼协商解除了合同,结清了一切账务,收拾行李回到了中国,回到了武汉——他的故乡。在他拎着行李走出波桑玛泰拳馆的宿舍时,桑尼出人意料地开着车等在宿舍门口。 桑尼亲自开车将张教练送到了曼谷机场。 在候机室里,桑尼对张教练说:小张,回去也许是好事儿,他们已经盯上你了,你知道吗?在泰国,10000泰铢可以雇枪手杀掉很多人。泰国的司法系统很腐败,犯罪分子很猖狂,对不起,我没有好好保护到你,我老婆也在不断责怪我,可是……可是我只是一个拳馆的老板,这事儿真的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你能理解我吗? 张教练说:桑尼,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谢谢你和你的拳馆之前为我付出的一切,这也是我能够登上仑披尼拳场去争夺总冠军的原因,这次比赛虽然充满遗憾,但是我已经感到很满足和自豪。 桑尼说:小张,你是我们拳馆的骄傲,你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改变了我们对中国武术的看法,欢迎你在有空的时候,回波桑玛泰拳馆看一看,我们会一直记得你的。 “张教练,后来你回过泰国,回过勇士拳馆吗?”王刚问。 张教练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回来后,因为腿伤的影响,再也不能上台打比赛,我选择了退役,在武汉开了一家武馆,每天忙着教学,既没有时间,也不是特别想回泰国,那些不好的记忆一直困扰着我。” 此后,大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到达深圳后,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车子在一个小卖部前停了下来,孙大雷跑到小卖部买了几瓶冰冻矿泉水。车子再次启动后,先开到深大,将唐龙送到了风槐斋宿舍楼下,张教练让王刚和孙大雷扶着唐龙坐电梯来到他的宿舍。等唐龙在椅子上做好后,孙大雷将唐龙的背包轻轻放在唐龙的桌子上,然后将包里的四瓶冰冻矿泉水拿出来,搁在桌子上。 “唐龙,我们先回去了,用冰敷一下伤口,过几天就好了,早点休息!”孙大雷指了指矿泉水。 “加油,唐龙,伤好后又是一条好汉。”王刚对唐龙说。 “谢谢你们,有你们真好。”唐龙感动地说。 第二天,白素梅发微信问他昨晚比赛的情况,唐龙告诉她比赛输了。但他没有告诉她伤情,唐龙怕她为他担心,在此后的一周时间里,他基本没有去俱乐部训练,也没有和白素梅见面,而是埋头学习,在宿舍里做作业或是认真分析那场失利比赛的视频,寻找自己的弱点,一周以后,他的腿伤就好了,他马上回到俱乐部重新开始了训练。 然而,没过多久,最令他和白素梅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第八章 龙屈蛇伸(10) 那天,白素梅的手机收到两张彩信,彩信是阿杰爷爷发来的,彩信里,阿杰躺在阿坝州人民医院的病床上,面部伤痕累累,结满黑色的血壳,两只手臂上的伤痕也不少,双掌上缠着厚厚的白绷带。紧接着,阿杰的爷爷给白素梅打了个电话,白素梅一听到阿杰爷爷那颤抖的声音,就知道阿杰他们出事了。 果然,阿杰爷爷哽咽地告诉她,玛瑙矿塌陷,阿杰被石头压住,困在矿洞里一整夜,直到武警部队组成的救援队赶来,才将他就出来,他的肋骨断了两根,划破了肺,非常严重,最迟后天上午必须做手术,不然就会危及生命,但是至少要二十万元医疗费用,他勉强凑齐了三万元,还有十万的缺口,阿杰爷爷央求白素梅帮他想想办法。 阿杰的爷爷把手机贴到阿杰的脸颊上,阿杰用虚弱的声音喊白素梅:梅梅姐……我很想你……肚子很痛……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白素梅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她说:阿杰,我会来看你的,你什么也不要想,安心养伤。 阿杰将手机递给他的爷爷后,白素梅问阿杰爷爷,其他几个孩子现在什么情况?阿杰爷爷告诉白素梅,除了李默那天重感冒请假,其他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遇难了。 白素梅的手机从手掌滑落,啪地砸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她的心也破碎了。 她怔了怔,擦干泪水,赶紧捡起手机,给唐龙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他们在深大杜鹃山的林间小路见面了。 十月的天气依然非常燥热,正是黄昏时分,夕阳像血浆一样糊在天空,有些刺眼,几声尖锐的鸟叫像锋薄的刀子一样划破了阳光的皮肤,虫子在草丛里窃窃私语,嗜血的蚊子向唐龙和白素梅扑了过来,四周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白素梅的头发有些乱,眼睛和鼻头红红的,眼神惊惶不定。她把阿杰的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下,然后问唐龙卡里还有多少钱,唐龙告诉白素梅,他卡里有七万五,白素梅说,借我六万,剩下的你留着用。 不,七万你都拿走,零头给我就好了,我可以打比赛赚钱。唐龙对白素梅说。 他理解白素梅对这几个孩子的感情。他马上通过支付宝将七万块钱转到了白素梅的银行卡上。 白素梅通过兼职做举牌女郎,存下了五万元,两个人的钱一凑,有十二万,还差五万元。时间紧急,这五万元怎么办?从哪里来呢?白素梅急得抓挠着头发转起了圈儿。 唐龙想到了唐强,他抱着一丝儿希望,打通了唐强的电话,唐强很快就接了。 “爸……” “嗯!” “你能不能借我五万块钱?” 白素梅紧紧地望着唐龙。 “五万块钱?你要五万块钱干嘛?” “我的一个师弟意外受伤,肺破裂了,生命垂危,躺在医院上等着做手术,还差五万块的手术费。” “你让我借钱给你的师弟做手术?”唐强冷冷地问。 “可以吗,爸?我会打比赛还给你的。”唐龙央求道。 “你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唐龙沉默。 “帮别人借钱治病?你真是个活雷锋啊!上次你把别人打伤了,我出了八万,现在又跟我借五万,你以为我是开银行的?我只是个在深圳打工的。” “爸,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找你借钱,不救他他会死的。” 白素梅看着唐龙,急切地点了两下头。 “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你的一个师弟而已,平时你对自己的亲人好像都没这么好。再说了,这个世界死的人还少吗?非洲和中东哪天不死人?你有博爱之心,你去救吧!你小子救得过来吗?” “爸……” “别说了。”唐龙打断他的话说,“其他好说,要钱没门。” 唐强说完,挂断了电话。唐龙放下手机,低下了头。过了几秒钟,唐龙抬起头来,望着白素梅说:“素梅,要不我去跟总教练借吧!阿杰怎么说也是总教练的学员,相信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还是自己想办法吧!”白素梅摇了摇头说。 他们默默不语地走出了不见人踪的杜鹃山,回到了各自的宿舍。 两天后,虽然唐龙不知道白素梅从哪儿弄到了这五万元钱,但是他知道阿杰的手术如期进行了,非常成功,就在阿杰做完手术的那周的周五晚上,白素梅买了一张卧铺火车票,去了成都,然后从成都转乘大巴到阿坝州。当她到达阿坝州人民医院后,她给唐龙发了很多张照片,大部分是她和阿杰、李默的合影,在照片中,她坐在病床边,一左一右地她搂着阿杰和来看望阿杰的李默,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 阿杰刚刚做完手术没几天,脸色煞白,非常疲软,但是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李默估计还陷在失去朋友的悲痛之中,板着脸,看不到一丝儿喜色。还有一张照片,唐龙看到阴霾的天空下是一片枯黄的墓地,墓地里有三座新坟,每座坟的墓碑前,放着一捧鲜花,花是白素梅买的,唐龙知道那是张田田、王小霖、张帅的坟墓。唐龙想起了和他们在鹏强俱乐部训练的那些时光,潸然泪下。 白素梅回来后,唐龙发现白素梅失去了往日的欢悦和热情,眉头里藏满了浓重的隐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她,什么也不说,约她出去看电影或者吃饭,她无一例外地拒绝了,打电话不接,给她发微信,她老半天才会回一条,这和以前的白素梅全然不同。 唐龙不知道是那几个孩子发生的意外影响到了她的精神状态还是他做错了什么。然而,回顾最近相处的日子,他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从来没有惹她生过气。白素梅的状态,像病毒一样感染着唐龙,让他变得郁郁寡欢。 第九章 龙潭虎穴(1) 有一天上午训练完了之后,王刚和“鹏强五虎”坐在休息室里侃大山,唐龙冲完凉后,正准备回深大吃午饭,从休息室外经过时,王刚叫住了他。 唐龙走进休息室,王刚和孙大雷往一边挪了挪,在他们中间腾出一个位置给唐龙。唐龙坐下后,王刚问唐龙最近怎么闷闷不乐,不大说话? “小伙子,不会失恋了吧?”孙大雷在一边打趣说。 唐龙低下头,微微一笑:“没有失恋,可能最近有点疲软吧!” “阿杰出院了吗?”王刚问唐龙。 “伤势较重,可能没那么快。”唐龙答道。 “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幻影飞龙”王达龙说。 “是的,都是这样想的。”“微笑刺客”石天城说道,“当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后,大家都很揪心,如果他们留在俱乐部,不回大凉山,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唐龙叹息道:“如果这就是他们的命运,那上天对他们太不公了。” “哦,天啊!那个深大女生自杀了!”“齐鲁少侠”张斌说道。 “哪个?”石天城问。 “前天被老外在国外社交网站上亮出裸照和不雅视频的那个。”张斌说道。 “什么情况?怎么跟深大扯上关系了?”唐龙不解地问张斌。 “这么火爆的新闻,你还不知道?”石天城对唐龙说。 唐龙摇摇头,这两天他心不在焉,开始封闭自己,很少浏览网络新闻。 “一个男孩子带着他的女友在香港兰桂坊玩,当他们从兰桂坊出来,坐在台阶上的时候,来了两个老外,一个老外上前和男孩子的女友搭讪,并很快就把他的女友带去酒店开房了。” “就这样当着女孩的男朋友的面?”唐龙惊讶地问。 “对,而另外一个老外用手机把这个过程都录了下来。” “那女孩的男朋友没有任何反应吗?”唐龙问。 张斌告诉唐龙:“我们都看了那个视频,她的男朋友试图将那个女孩从老外的怀里拉走,但是女孩并不愿意跟她的男朋友走。结果第二天,那个老外就将这个女孩的裸照、不雅视频发在了国外的社交媒体,国内的媒体也作了一些报道,估计那个女孩也看到这个视频了,刚才看到新闻,她从平安大厦的楼顶跳了下来。” “这个世界充满了悲剧。”唐龙用双掌蒙住自己的眼睛,轻轻滑下来说道。 “如果当时那个男的勇敢一点,或者那个女的不那么崇洋媚外,这起悲剧也不会发生。”张斌说道。 “这个洋垃圾在视频上发布很多女孩的裸照和视频,用污言秽语侮辱中国的女孩,他妈的实在是气人。” “兰桂坊那个视频还能打开吗?”唐龙问道。 赵开山拿出他的华为手机,打开浏览器,打上“兰桂坊事件”五个字,马上出来了一串视频,随便点开了一个。唐龙凑过去看了起来。在视频里,唐龙发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东方洲、李菲儿和曾经被他揍过的美国外教约翰。 晃动的视频里充满了杂音,东方洲搂着李菲儿的肩膀坐在兰桂坊门口的石阶上,东方洲穿着一件圆领t恤,李菲儿披着长发,穿着黑色v领t恤,挎着一个黑色小包。他们身后的霓虹广告牌闪烁明灭,石阶前面的街道上,人影绰动,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 镜头往后一拉,李菲儿旁边出现了两个老外和一个中国女孩,一头金发、皮肤白皙、满脸络腮胡的约翰贴着李菲儿的肩膀坐在李菲儿旁边。约翰身边的那个老外留着板寸头,长着一个胡萝卜般的大鼻子,皮肤有些黑,他的大腿上坐着一个穿着碎花吊带裙的中国女孩,他紧紧地搂着那个女孩的腰,和这个不停欢笑的女孩亲密地聊着天,一只手腾出来拍他们五人的聊天视频。约翰时不时回过头去,和李菲儿说几句什么,而李菲儿也非常兴奋地扭过头去回应着约翰。 东方洲竭力想让自己保持淡定,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无法掩盖内心的焦虑和不安,他的左手捉着李菲儿的手掌,紧紧盯着她的脸庞,和她不断聊着什么,但是李菲儿的注意力已经被约翰吸引走了,她并没有看东方洲,而是心不在焉地望着正前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东方洲,目光时不时地移过来,在约翰的脸庞上游闪。 镜头突然断了,出现了黑屏,一秒钟后,镜头一切,萝卜鼻老外和坐在他膝盖上的女孩已经不在视频之中了,只听到他和那个女孩调情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 镜头的最前面是东方洲,东方洲尴尬又难过地拉着李菲儿的手掌,想要拉着李菲儿离开这里。但在东方洲的身后,约翰得意洋洋地坐在石阶上,双手环抱李菲儿的腰,李菲儿面对着约翰,站在他的大腿中间打着电话。 约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李菲儿将手机移开一点,打电话的李菲儿将握住手机的拳头往耳边一移,将脸微微下垂,约翰将嘴唇凑过去,吻起了李菲儿。 视频晃动着,扫向一边,旁边墙角下站着几个外籍女子,她们望着东方洲、李菲儿和约翰,发出了笑声,东方洲若有所察,他张着嘴巴,皱起眉头,痛苦而又无奈地回过头去看了李菲儿一眼,约翰看到东方洲回过头,于是有所收敛,将勾住李菲儿脖子的双手放下来,重新紧抱李菲儿的腰,李菲儿自始至终都在打着电话,没有看东方洲一眼。 不一会儿,穿着吊带碎花裙子的女孩走进镜头,来到李菲儿身边,两只手握着李菲儿的手臂,一只手掌顺着李菲儿的手臂滑下来,拨开了东方洲握住李菲儿手腕的那只手掌,示意李菲儿跟她一起离开这儿。约翰见状,站了起来,俯身捧住李菲儿的脸庞,狂吻了起来。东方洲双手抱头,茫然无助地望着正在接吻的约翰和李菲儿。约翰吻了李菲儿一会儿后,抱起还在打电话的李菲儿,从东方洲身边走过,与萝卜鼻老外、碎花裙女孩一起说说笑笑来到马路边。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唐龙将手机还给赵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