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糟糠》 第一章 浮华背后 醉看人心 夜空如漆,繁星点点,幻若流金,璀如明钻。 祥云国际酒店的豪华宴会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其热闹更胜星空,因为今夜是祥云集团的周年庆典。身为国内商圈的佼佼者,更可能是未来商界霸主之一的祥云集团此时锋芒正盛,今晚邀请的嘉宾非富则贵,政要领导、商界巨头、名门世家,明星红旦无不应邀而来,粉墨登场。虽然阵营有异,目的不同,却并不妨碍他们今晚的其乐融融。 田岚坐在厅边的华丽软椅上,百无聊赖地抠着今天下午在美容院刚做好的指甲。精心打扮的她从头到脚无不摄目动人,美艳不可方物,但细细打量,还是能看出一个将要四十岁女人身上的岁月痕迹,尤其是那双缀着微微细纹的眼睛,十分的空洞无助,藏不下的寂寞与无奈。她不想待在这里,但她却必须得来,因为她正是祥云集团最大股东霍云翔的太太,公司的重要庆典,她这位女主人还是要到场做做形象工程的。 慢悠悠地端起酒杯,把最后一口红酒一饮而尽,田岚轻叹了一口气,空酒杯正好放在服务生伸过来的盘子上,然后又取一杯。这是第多少杯了?田岚的脑袋终于因为酒精而有点混沌了,她喜欢这样的感觉,似乎这样就看不清那些表面尊敬实则嘲鄙自己的虚伪面孔了。 田岚的目光扫视全场,却看不到她那位春风得意、长袖善舞的丈夫。开场时搂着自己合影以及跳了第一支舞之后,他便丢下自己,四处与人寒暄去了。田岚又喝了一口酒,任由红色的汁液溢出嘴角,仿佛咽不下的苦涩。 结婚十几年,当初那个承诺给她幸福,让她不顾家人反对,大学都没上完就死心塌地跟随的男人如今却对自己视若弃履,厌烦至极。原来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越是陷得深,越是死得快。傻傻地做了居家女人多年,直到觉出丈夫的陌生,想要再重新进入他的世界,已是沧海桑田,物非人非,自己成了他的一件旧家具,没有丢掉只是因为一点点情分或根本就是太麻烦而已。 田岚盯着红酒荡起的波纹,心中越发酸楚。她讨厌这样的场合,因为这公司是在她的眼睛里一步步成长起来的,然而她和霍云翔的感情却和公司的红火完全反方向发展去了,这晚宴越是热闹,就越让她觉得孤独得紧。 她眼眶微红,暗自咬牙,忽然好恨自己的愚蠢,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别人手中。一仰脖子,田岚吞掉了剩余的浇愁酒,再一抬眼,她好像看见霍云翔的身影跟着一个女人出去了。 田岚脸色一红,酒气和怨气一同涌起。她站了起来,脚步微挪,躯体轻摇,她花了几秒钟稳住了身子之后,便向着霍云翔消失的偏门走去了。 这偏门是通往宴会厅洗手间的,此时无人,比宴会厅是安静了太多。田岚的耳朵忽然清净了下来,反而显出她的心跳扑通扑通击鼓一般。她慢慢挪着步子,眼光往洗手间寻去,却在路过紧急逃生门的时候听到了些不合场景的喘息声!田岚的心揪了起来,轻轻地退后一步然后靠了过去。 透过逃生门的玻璃窗,她看见霍云翔正把头埋在一个女人的脖颈间狂吻。他左手扣住那女人的颈后,右手则放荡地抓捏着她,令那女人娇喘不迭…… 关于丈夫偷腥的画面,田岚当然早就预想过无数次,可是无数次幻想时的感情加起来也比不上她此时的震怒和羞愤!她瞪大了眼睛,呼吸困难,脑海里早变成了一片火山,却半点主意没有,只是浑身颤抖地看着眼前肮脏的画面。 楼梯间里那女人正被霍云翔弄得意乱情迷之时,忽然抬眼瞧见了玻璃窗上一张人脸,吓得身体一颤,惊声尖叫。霍云翔也被惊得猛然回头,却对上了自己妻子的一双怒瞳。 偷情的女人瞬间就恢复了镇定,轻松的整理起自己的衣着来。田岚认出来她是哪个公司的千金小姐,好像叫什么薇薇。霍云翔的脸色慌乱了一下,但当他发现薇薇的尖叫并没有引来旁人时,他的慌乱也就立刻终止了。 一男一女从逃生门走出来,薇薇向霍云翔抛了个媚眼,便错身径自走了,完全没把田岚放在眼里。 “你什么事?”霍云翔拉扯了下西装,不感丝毫愧疚,反而先发问责。 “你又是在干什么事呢?”田岚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但却依然有些发抖,她不想让自己在这样的场合崩溃。 霍云翔看着妻子清丽的面庞,不知为何有些厌倦地移开了眼神,“回家再说吧。”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便迈开长腿往宴会厅走去了,留下田岚无可奈何的沉默。 “霍云翔!你给我站住!”田岚追上去就抓霍云翔的衣袖。 霍云翔反身一转,大手一捞就抓住了田岚的双手,“你给我安静点!”他声音低沉而凶狠地说道,“别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 “你松手……”田岚的手腕感觉到疼痛。 “别不识抬举。”霍云翔狠狠地甩下田岚的手,转身离去。 ………… 时至午夜,田岚坐在华丽但却冰冷的豪宅客厅里,礼服还穿在身上,妆容略散,疲惫不堪。 霍云翔穿着浴袍从二楼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说道:“睡了。”好像完全没事发生一样。 田岚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能多聚攒些勇气。“你也太过分了。”她憋了半天,却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责备,然后还紧张地憋住了呼吸,不敢再出声了。 霍云翔站住脚,回道:“你做好你份内的事就行,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他的语气坚定,似乎不容田岚反驳。 “我份内的事情?”田岚冷哼了一下,趁着酒劲还没有过,在霍云翔的刺激下,她一反常态,回嘴道,“我份内的事情就是妻子该做的事情,就该管你今天的这种龌龊事!” “龌蹉”一词似乎让霍云翔不爽了,他立刻走了过来,凶狠地盯着妻子的脸,“我再重复一次,我的事,你别管!” 田岚看着丈夫的脸,那张曾经温柔熟悉的脸,越发的不甘心起来,“为什么?我是你的老婆,你的妻子,我为什么不管?” “哼,我们之间……”霍云翔的脸上充满戏谑的颜色,“只是空有名分而已,难道你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吗?这些年,我们之间都是互不相干的,你不早已默认了嘛。现在忽然假惺惺的来管我,你想干嘛?”霍云翔露出质问的意思。 田岚头皮一紧,她承认霍云翔说的没错,她是沉默了很多年,默许他慢慢疏远了自己。可那是因为,她一直在等他浪子回头啊!每次自己的示好都被冰冷的躲开,让她慢慢的不知道该如何取悦丈夫了。而丈夫根本也没有回头的意思,两人渐行渐远。“为什么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田岚的声音带着一点难以控制的哭腔。 “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做,这么多年了,你从一个家庭主妇变成一个阔太太,你为我做过什么?我辛苦打拼时,你都在干什么?”霍云翔反问。 田岚被丈夫的话惊住了,难道背信弃义,见异思迁还成了自己的错了?她着急地辩解道,“那是因为……” “我生意上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却只会告诉我你又买了什么,又和那群八婆玩了什么。你什么时候问过我累不累?花几万十几万去练瑜伽、做美容,你多久没为我做过一顿饭了?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了,只是一只活在我庇护下的蛀虫!” “你说什么!我……”田岚不敢置信丈夫对自己的比喻。 “不用说了。”霍云翔根本不给田岚说话的间隙,“无论怎样,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我们的感情,早没有了!” “谁说的!”田岚急得大叫,“我还是……” “你就做好你的董事长太太就行了。”霍云翔抬手阻止她说下去,“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了。” 田岚脑海里现出薇薇的眼神,那眼神忽而化作了鞭子,一遍遍地抽在她的心上。田岚不敢相信丈夫说出这样的话,却又好像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果。她痛,痛得喘不过气来。眼泪终于翻滚出了眼眶,啪啪地落在了地上。她忽然觉得,霍云翔说得对,大概真的是因为自己做的太差了,才让别人有了可趁之机,遭到这样的下场,自己真的是活该。 田岚沉默了…… 她十八岁认识了霍云翔,那时候的他还只是祥云集团的公子爷,对自己一见钟情,好一番追求。二十岁的时候,田岚不顾家人的反对,退学结婚。两年后,霍云翔的父亲意外身亡,他急急忙忙地接手了公司事务,外忧内患。那时候田岚对他百般照顾,两人相濡以沫。祥云集团也在颇有商业天分的霍云翔手中逐渐发扬光大,然而夫妻两的步伐却渐渐无法一致了。直到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怨愤丛生。 走不下去了,没有路了。 “离婚吧。”田岚轻轻地说道,她的心好像瞬间死了,也许早就死了,只是她才刚刚发现。 第二章 庄生晓梦 迷蝶重生 听到田岚提出了离婚,霍云翔一怔,眉头紧锁起来,脑中的各种利弊瞬间盘算清楚,只顿了一小顿,他便薄唇开启,“不行。”局面既定。 田岚愤怒又有些疑惑地盯着他。 霍云翔冷漠地说道,“公司目前的状况,不能有负面新闻。” 田岚冷哼一声,心中更寒,她道是什么原因才让自己仍做霍太太这么多年,原来是因为公司,“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我们和平分手。” “不行!我不会冒这个险。”霍云翔还是坚持。 “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钱!”田岚大叫着显示自己的决心。 “不。”霍云翔心里挣扎着,能拜托黄脸婆当然好,但是金钱利益更重啊。 “难道你不想给她名分吗?”田岚故意问道。 霍云翔脸色滞了一滞,“她不要。”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柔和了一下。虽然一瞬间,却落在田岚眼中,着实心酸,“她宁可没有名分,也不想为难我,她总是为我着想更多。”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哼,看不出来,你们感情还挺深了。”田岚忍住滴血的内心,咬牙说道。 霍云翔感觉自己有些多言,立刻冷下脸来,“我们的感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懂个屁。”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田岚忍不住讽刺,“一个抢别人老公的**荡妇竟然得你如此赞赏!” “你说什么!”霍云翔瞪起眼睛,一下抬起手掌,似要刮在田岚的脸上,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手,慢慢放了下来。 田岚本能地惧了一下,但情势如此,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迎着。 不料霍云翔忽然冷笑了一下,说道,“没错!我就是喜欢**荡妇,那才叫男欢女爱呢,哪像你那么不解风情,死鱼一般!”霍云翔不想逼急了田岚,又不想让她占了上风,所以随口撩几句快活话解解气。 田岚没想到丈夫会说出这样没皮没脸的话语,下意识的,她想到逃生门后的那段场景……立刻涨红了脸,只感到羞愤,“既然……如此,你……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霍云翔扳回一城,于是见好就收,语气缓了下来,“行了,行了,我们也别斗气了。这么多年夫妻了,就这样过过不是挺好嘛。”顿了一顿他又挤眉弄眼地说道,“只要你把握好度,你也可以去找个人嘛……解解寂寞也是好的。” 此话一出,田岚不可置信地怒瞪双眼,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如此猥琐!“我才不像你这么无耻!”她骂道。 “哼!”霍云翔也不再恋战,转身往卧室去了。 ………… 不意外的,这是田岚的又一个不眠之夜。眼泪布满脸颊,干了湿,湿了又干,把她的心冲刷的无比清楚。 她一直保持呆坐的动作,透过巨幅的落地窗看着外面,这繁华似锦的城市是那么亦幻亦真,可即使绚烂如此,又哪有自己的一席归处呢?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花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来做了一个如此荒唐的梦。这个可悲可笑的梦把自己的一切都耗尽了,然后就碎了。如今的自己只剩一个空壳而已,丢了勇气,失了爱,没了信心,也迷了自我…… 东方现白,霍云翔起床,如往常一样和田岚打了个简单的招呼便出门了。当他看到田岚礼服还没换下,人还定在昨晚的位置,不禁露出厌烦的表情,心头打鼓,担心她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田岚性格看似温顺,但她骨子里却是倔强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力排众议嫁给了自己。她会坚持和自己离婚吗?霍云翔的脑筋开始动起来。如果这个女人一定要和自己鱼死网破就麻烦了,看起来得提前做点准备才行。但是现在他可不能反复向她示弱,以免被她有恃无恐。 随着霍云翔的关门声,偌大的客厅里又恢复了死寂。田岚对刚才的动静一点回应也没有,她的脸上已经被泪痕弄得有些不堪,双眼还微微的红肿着。 看着窗外逐渐车水马龙起来,是田岚每天的生活内容之一,妄图透过别人的热闹给自己的心加点温。然而在这市中心的豪宅居住几年下来,那些景象已变得如同电视里的画面一般普通。今天田岚的心情黑暗一片,看着下面微小的车和人,竟有个想法开始盘旋在她的脑海里。 为什么不一跃而下,解脱自己? 这个想法一出,把田岚自己吓了一跳。自己虽不再是豆蔻年华,但也是正值旺年。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像活了三百年一样疲惫呢?如果跳下去一切可就都没有了。但是……自己现在又拥有什么呢? 田岚一边想着,一边走到落地窗前,双手紧贴玻璃,眼光向下方飘去。高厦之下是一大片绿地广场,多么尴尬的归宿。田岚摇摇头,而且祥云集团一定会因此被推向水深火热之中,霍云翔也一定会腹背受敌。她忽然笑了起来,还考虑那些做什么?他的心都已经给别人了,纵使天崩地裂也有一方温柔守候,自己的心才是无处所托了呢! 田岚的心纠结而紧张地绷着,她快速地走到洗手间,把脸清洁干净,然后便盯住了自己。镜中的那张脸苍白的有些可怜。为了嫁给霍云翔,自己早已和家里决裂。即使后来自家飞黄腾达了,父亲也是没有彻底原谅自己,反而迁居到国外去了。结婚近二十年,机缘不巧,自己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再看自己平时结交的阔太太们都是些吃喝玩乐的米虫,到了此时,连一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 “你真是废物!”田岚忍不住哭着骂道。 ………… 双颊红润,眼神迷离,田岚脸上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淡笑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头是电话答录机,田岚说道:“爸妈,我很想你们,刚刚给妈妈账上转了一点钱。我……我最近有点累,我……我想跟你们说声……说声对不起。” 田岚来到她奢华的衣帽间,提手轻轻抚过那些诱人的名牌衣帽,高级包包,再定睛看了看放满了一面墙的各式高跟鞋,嘴里念念叨叨,好像在和人聊天一样,“多谢你们陪我走这一程,别送了。” 客厅吧台上尽是她喝茶的用具,无不精致典雅。她随手拿起一只通透的瓷杯,来回摩挲,“可惜不能只靠你们陪我一世。”此时此景,田岚竟然只能对物抒情,嗟叹不已。 客厅电视墙边的瑜伽垫已有些陈旧,那是田岚打发时间的最好伙伴。田岚小心地把它铺开,慢慢地躺了上去,摆出全身放松的瑜伽大休息姿势,满意的歪了歪头。酒精让她的头变得昏沉和困顿,然而胃部却逐渐火烧火燎的痛了起来,那些冰冷的药丸开始发威了。田岚痛苦的皱眉,忍不住哼出了声音,却没有一点力气去抬手揉肚了。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好像陷入了一片黑色泥沼,并且迅速地沉了下去…… 此时迟到的太阳终于冲破云层向这冰冷的房间投射了第一缕阳光。 ………… 肚子好痛!痛得没完没了!为什么没有解脱的感觉,反而这么痛苦?不知过了多久,田岚还是处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可是痛楚却越来越清晰,感知也越来越明显。 “啊!”一躁之下,田岚竟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便吃惊地定住了神。眼前的轻纱罗帐正泛着淡淡的光泽。 我死了?意识恢复后,刚才的腹痛反而淡了去,只变成了隐隐的难受感觉。田岚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及滑腻温热的皮肤,脸部也感觉到指甲的轻撩。 这房间有微弱的光亮,还有外面初醒的日光透入,但是有些暗暗的看不清楚。田岚害怕地不敢坐起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第三章 再返青春 重蹈覆辙 田岚鼓足勇气,身子一歪,撑着坐了起来。她小心的喘息着,借着墙角一盏微弱的灯火扫视房间。 这个房间挺大,但显得空荡荡的。除了套了锦套的马桶,近处是一张铺了缎面流苏桌布的六仙桌和几个六角凳。床的左手边靠墙放着一张梳妆台,三面连体镂花铜镜静立上方。另一侧是一面春花图丝绣屏风挡住了,屏风前立着雕花双耳衣架,几件淡色衣物担在上面,再就是白墙木窗,看不见更多了。 这明显是古代的物件啊,田岚看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东西,还是不敢确认眼前是否是梦境。她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手臂,摸到了身上丝滑的睡衣。睡衣的带子松散的系着,被窝温热,难道自己只是从普通的噩梦里惊醒了? 田岚慢慢地挪到床边,双脚踩进床边放着的一双绣花拖鞋,小心翼翼地走到铜镜前。 镜子里,田岚长发及腰,脸盘消瘦,但双目却带着神采。 “南夏桐。”一个名字忽然空降在田岚脑中,一串串事件接踵而来。“啊……”田岚的脑袋猛地胀痛起来,她赶紧坐在了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双手紧紧抱头。 成朝、宁妃、将军府…… 关于南夏桐所生二十年的记忆一下涌进田岚的脑子里,好像将一整片大海灌进了一间小屋里。田岚迷惑,为什么这些记忆里的事情清清楚楚,人的面目却都是模糊的样子?为什么自己好像就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南夏桐,而田岚的人生才是一个梦?难道是田岚死了,而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里?可是南夏桐的样貌明明和田岚是一模一样的,这就好像是……自己又回到了十九岁! 腹部还有点微痛,像是想要如厕的感觉。但是发现自己返老还童了这一事实的田岚却是兴奋的顾不上。虽然身处不同时空,可是这就是自己的身体呀!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田岚躺在瑜伽垫上开始腹如刀绞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道理。活着或许是很辛苦,但起码能享受阳光、欢笑、食物和很多看起来没有意义但却实实在在的事物。可是死了,却真的是人去、楼空、景不再了。田岚没有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福德,死而又生不说,还能重返青春。她抚摸自己的手背,白皙温润,水嫩柔美。那个世界的田岚呢?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田岚的心情由恐慌转为澎湃,死而后生的侥幸让她有些热泪盈眶,忍不住双手合十,感谢起来。“感谢老天,感谢佛祖,感谢上帝!” ………… 天光更亮了一些,南夏桐手握檀木梳划过乌黑的秀发,估摸着枫儿就要过来服侍了。此时她已经稍稍适应了这个状况,但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情却依然激荡不已,她好想回到过去的世界让所有人看看,看看这个回炉重造的自己。 尽管,她南夏桐在这里过得和田岚似乎也差不多……为什么命运如此弄人,她曾是这成国的皇后,但现在却是皇上的下堂糟糠,醒来之前的最后记忆是她投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这是倒霉还是幸运呢?或许正是因为两个自己活得都不尽人意,才会发生了这等奇异的事情,先死的那个灵魂来到了还没死的身体里。这绝对是命运的恩德,让自己救自己! 现在她不想死了。 虽然此时的处境也很尴尬和艰难……但这又算什么呢?比起那无边无际又无助的黑暗,这些,都是可以跨过去的吧。 霍云翔是很可恶,但是他并没有拿刀逼着自己。在年少时轻易信他,是自己的选择,与家人反目也是自己的选择,后来断绝外界做了家庭主妇还是自己甘愿的,甚至,最后吞下了药片,何尝又不是自己想不开呢?这么一想,南夏桐忽而又想到了现在的夫君成天启。 成国皇帝成天启,自己的结发丈夫。嘶……南夏桐的头又疼痛起来,她想快点适应以田岚的思维去看南夏桐的事,所以努力在理清各种人物关系。但她发现记忆里所有的人就是看不清面目的。她的记忆里还是只有田岚周围人物的样子,而这个世界的人们,她竟怎么也想不起丝毫。难道,确实还是田岚抢占了南夏桐的身体? 再想到父亲,南夏桐心里又凄然一紧。在田岚的世界里,和父亲闹翻始终是她心头一根锐刺,而这个世界里,父亲却又身戴重罪……思及养育之恩,终不得报,无论是南夏桐还是田岚,都要悲怆落泪。 两个世界的自己都活的如此沉痛,遭遇也竟相似至极。南夏桐不禁皱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看来是极对的道理。若不是这两个男人,自己又怎么会经历这些痛楚?好不容易才又重见天日,我绝不能再重蹈覆辙!霍云翔已经过去了,但是这个成天启…… “成天启。”南夏桐掺合着田岚的灵魂第一次轻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娘娘!”一声惊叫传来。 南夏桐想的太专注,都没有注意到宫女枫儿已经进来了。 枫儿圆圆脸盘,白白净净,大眼明亮,红唇小巧,几粒可爱的雀斑散落脸颊,身着藕色粉边绣花裙,头发挽成一对乖巧的丫鬟髻,此时她正捂着嘴不可置信地瞪着南夏桐。 她早在南夏桐成为太子妃之前,就已经跟随左右了。此时她看见已经昏迷了两日的主子竟独自坐在了镜子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南夏桐头皮紧了一下,看着这个伴随自己多年,情谊更似姐妹的丫鬟,记忆里的一张脸和一段感情总算对上了号。这些日子,自己心情低落,她也跟着担惊受怕,吃苦不少,看她眼睑下的黑眼圈都快赶上大熊猫了。“枫儿。”南夏桐柔声喊道。 枫儿听闻终于缓过神来,又哭又笑地冲到南夏桐身边蹲下,扒住她的大腿,说道:“娘娘,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对不起,枫儿。本宫错了。” 枫儿诧异地看着主子,脸庞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您说什么呢?您错什么。” “本宫投河是一时想不开,但以后不会了。”南夏桐很庆幸,两个自己都是善良之辈,而眼下这个自己更是有个贴心丫头陪伴,比起田岚又算幸运一些。“本宫不会再这样苟延残喘了!” 南夏桐露出自信的神色,却让枫儿很迷惑。“什么意思啊?” “就是本宫要使出全身的力气,重新站起来。让对不起我的人都等着瞧吧!”南夏桐的心里想起这两世所有冰冷的、怨毒的眼神,不禁语气冷硬起来。 “娘娘,您要干什么?咱们可不能乱来啊……”枫儿看主子不想死了很是高兴,但这坚定的模样是要怎样啊?难道想要对皇上不利?她琢磨了一下,倒抽一口凉气,“娘娘不要,不要啊!老爷的事情咱们还没理清楚呢,娘娘可千万别……别那什么啊……”枫儿急得语无伦次,边哭双手边拼命拉拽南夏桐的绢裤,她以为主子投河没成,又要换法子复仇呢。 南夏桐被枫儿说的莫名其妙,瞧着她着急的模样,南夏桐忽然明白过来,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不能自已,甚至有点前仰后合,“你要把我裤子拉掉了。” 枫儿见状停止了哭泣,一边抽气一边疑惑地盯着主子,鼻涕都要滑进嘴里了也没有察觉。“娘娘?”她很久没有看见南夏桐如此开怀的大笑了。她确认又确认,觉得这不是伪装出来或疯癫发狂的笑,终于定下心来。 “哈哈哈……”南夏桐止住了笑,不再看枫儿那就要过河的鼻涕,“你以为本宫要对付皇上?”她顿了一下,想起自己被废的原因和过去半年的种种情绪,确实有嫌疑。“傻枫儿,本宫虽是将军之女,曾经的一国之后,可是也没那胆子啊!”南夏桐抬头叹道,“本宫想通了,既然老天放我一命,我定要活得更好一些,比之前更好才行!”才对得起这样的幸运,她心里想。 枫儿看着南夏桐神采奕奕的脸,被她感染之下也破涕为笑。可是……比之前还要好?她不明白,娘娘之前是一国之后,还能怎么比之前更好呢?莫不是要去当神仙?不过枫儿当然不会把这扫兴的问题提出来了。她高兴地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小声地雀跃欢呼起来。 此时,清晨的太阳已经完全挣脱了阴暗,阳光透过窗棂大方地洒向了屋里。似是同一缕阳光,但照进的屋子却凄冷不再,生气盎然。 第四章 礼佛嗅花 瑜伽SPA 静安宫位于西宫的西北角,是成皇宫内廷里最偏僻的居所,也就是冷宫。在南夏桐入住之前已经空置多年,根本没人打理,枫儿可是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这里收拾干净。皇帝陛下当时也是气在头上,所以一怒之下竟是将南夏桐发配到最偏僻的地方,不想再见她。 事实上,南夏桐搬至静安宫将近半年了,确实也再没见过自己的皇帝夫君。宫内规矩,妃嫔家中有丧,需回避太后太妃六月,非召无需请安。此期间除非皇上或太后旨意,否则不得参加任何宫中活动,此称首丧。更要待双丧期满,一年之后,才得重新侍寝皇帝,以避丧事之晦。虽然南夏桐的父亲南明将军此时生死未卜,但对外宣称他已死于牢狱之中。 眼前的南夏桐也不再稀罕皇帝的宠爱了,经历了两世的背叛,她比谁都清楚,郎心无情,如云雨反覆,不可靠也。怎么说以田岚的身份也已苟活三十九年,加在一起五十多年的阅历和不久前的死里逃生让南夏桐知道活着的真谛并不在于那些宫人热衷的名利。 静安宫不仅远辟,地位不高,连带住在这里的人也会被人欺负,甚至一些宫女太监都会压迫一二,但是正如其名,这里闲静安逸,在此时的南夏桐眼中宛如世外桃源,可远离一切喧嚣,这便足矣。 父亲蒙冤,家族受辱,当然仇深似海,怨比天高,但是南夏桐终于决定不去计较了。田岚能重生,南夏桐死而不绝,已是上天的恩德,再去追求名利,实在是贪心不足。一入宫门深似海,自己又何苦再在苦海里掀起波澜呢? 于是,南夏桐清心寡欲,开始看起佛经来。前一世,田岚也喜欢去些寺庙里捐些香油,算是有点佛缘。此时每日再抄写诵读,更有一番收获,感悟天理循环,对于很多人世道理以及前仇新恨也是有所改变。 闲暇时,她再与枫儿一起收拾静安宫院落里的花花草草,虽然有些辛苦,但是乐趣更多。她现下被皇帝冷落,反而没人打扰,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落得一身清静。 渐渐的,静安宫的氛围变了,原本衰败的样子完全消失。屋子收拾的井井有条,鲜花装饰,绿叶点衬。院子不大,但被规划的整整齐齐,树上垂挂的断枝都一一剪去,落草败叶更不必说。原本野生乱长的花株都被南夏桐和枫儿一株株的移到了一处花圃之中,姹紫嫣红,十分养眼。南夏桐把快要颓败的鲜花取瓣晒干,或作了干花,或制成花茶。抄诵经文时,嗅香品茗,好不自在。 现在枫儿明白主子之前说的话了。那个奇怪的早晨之后,主子真的变了,除了身份地位,她确实是过得比之前更好了,仿佛一夜之间就多了许多有趣的想法,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若不是枫儿已伴随南夏桐多年,主子容颜动作无不熟捻于心,她真要怀疑主子被人给掉包了。 成国京城的气候入夏早,归冬迟。时值春末夏初,宫里的人已开始逐渐换上薄衫了,暖暖的感觉融进冰冷的深宫,让大伙感觉轻松起来。 “娘娘,您可别冻坏了身子。”枫儿一面脸红,一面担心地看着上身一丝不挂的南夏桐。 “本宫不冷,来吧。”南夏桐毫不羞涩地裸露着诱人的风光,接着往被褥上一趴,把雪白的脊背露给枫儿,“就按我说的那样弄,记住了没有?” “记住是记住了。”枫儿支支吾吾地说道,“可是枫儿手粗,怕按坏了娘娘的千金之躯。” “没事。你给本宫捏头揉肩的指法可是极好的,想来推背也应该一流。”南夏桐过了一段恬静的日子,身体里由田岚带来的阔太习性开始复苏了。虽然财富地位田岚肯定是不比南夏桐,但是无论是哪个世界,古代的生活趣味总是比不上科技发达的现代。虽然田岚活着的时候也没有日日求新探险,但美容、美体、美甲、美发,麻将、逛街、电影、茶会这些小资享受可是天天排满了的,更不要说偶尔海边度假、山中闲游……怎么会像这个南夏桐出嫁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嫁人后更是宫锁春色,墙围余生,跟坐牢没什么两样。所以,她凭着自己的经验教会了枫儿美容院里精油推背的手法,想要享受一番。 “可是娘娘,这光天化日的,若是有人忽然到来。那可……羞死人了。”枫儿看着主子的美背,愈发的紧张了。 “你这妮子!故意刺激本宫嘛?”南夏桐佯装生气道,“咱们这里哪还有人会来?平日你伺候本宫沐浴时什么没给你看过,你现在脸红什么?只是推推背脊而已,还没让你给我保养前胸呢。” 枫儿心里打鼓,沐浴时哪用双手不停的去触摸您的玉体呢?这要让人看见,还以为娘娘和自己有磨镜之癖呢。自己一介贱婢,倒是无谓,娘娘可真就要万劫不复了。 “快点啦。”南夏桐有点着急地喊道,“你再不给本宫摩擦生热,本宫可真要冻坏啦!” “是。”枫儿即使与南夏桐感情再好,可以辩上一辩,但最终还是得服从命令的。又听主子说冷,也是焦急起来。赶紧伸出三根手指,从瓷碗中刮出一抹南夏桐自己调制的香油,胡乱地摊抹在手心,然后双掌便印上南夏桐的背。 “嘶——”南夏桐倒抽一口凉气,背部明显紧张一夹,“你的手好冰啊!” 枫儿一惊,赶紧移开双手。 “搓热了,搓热。”南夏桐回头提醒道。 “是,奴婢罪过。”枫儿嘴上说罪过,却毫不害怕,只是耸耸肩膀,吐吐舌头地讪笑了一下。然后赶紧双掌对搓,待手掌摩擦的感觉到热烫了,便又轻柔的贴上南夏桐的玉背。“娘娘,怎样?”她小心地问道。 “可以了。” 枫儿听闻,放下心来,开始按照南夏桐交给的指法动作,寻着穴位经络慢慢地揉按推抹起来。 “嗯……”南夏桐惬意地哼哼了一声。屋中熏香袅袅,枫儿推背柔中有力,令她舒服得想睡。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田岚时代的美容院里,变回了那个看似无忧无虑的阔太太,绝望,好似从未来过。 ………… 枫儿反复告诉自己,这真的是自己从小服侍的主子南夏桐,如假包换,并且没有被妖魔附身。她……她只是死里逃生,所以一下变了心性而已。至于她那些新奇特异的想法,一定是在这冷宫里憋得无聊了,才想出来的。嗯,一定是的。枫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只穿着一身白色亵服的南夏桐,苦着个嘴脸。 南夏桐叉着腰,看着一脸不情愿的枫儿,笑着教育道:“枫儿,本宫告诉你,这瑜伽可是对我们极有好处的运动。它不但可以美体塑形,还能延缓衰老,强身健体。你练个几次自然会感觉到了,怎么好像本宫在害你一般。” 枫儿回道:“娘娘您是枫儿的主子,枫儿当然信您。可是您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呢?过去多年里,从未看见您修炼这个什么……鱼加鱼减的呢,还有那什么丝帕……也奇怪的很。” 南夏桐咯咯一笑,倾国之貌看得枫儿都恍了神,“什么修炼啊,本宫又不是妖精。这个叫瑜伽,瑕不掩瑜的瑜,伽嘛……”南夏桐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个音译字,此时成国所在的汉华大陆还没有拉丁语系的人来过呢。“伽就是加减的加。做了这个运动,不但能瑕不掩瑜,还能锦上添花,所以本宫就称它瑜加。”南夏桐暗自得意,好生佩服自己的急智。如此完美的解释了yoga一词。而美容院的spa,也被自己解释成丝帕,因为那都是只有女子才用的着的事物。“这些动作是本宫根据以前看过的医书,还有自己平时日常的活动归纳出来的,哪里奇怪了。” 枫儿微微点头,似乎是觉得主子说得有理。她读的书不多,自然不知道南夏桐以前看过什么书,但是主子确实喜爱看书,想必是这么回事。看来主子确实是放下了心事,这才无聊得发明了这些劳什子玩意儿。 “好了,快脱了鞋袜。”南夏桐看枫儿点头,知道自己说服了她。 “可是娘娘,咱们白日里衣衫不整可是不合宫里规矩的啊,万一被人看见……”枫儿还是前瞻后怕。 “行了行了,我们已经如此凄苦了,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吗?被人看见又怎么样?我们还能差到哪里去?”南夏桐不耐烦地挥挥手。 枫儿眼珠一转,看看主子屋里的陈设,和之前居住的凤和宫也相差太远了,确实没法更差了……只得叹了口气,脱去了鞋袜,学着南夏桐的样子,赤着一双白嫩的小脚站到了地上。 南夏桐满意地点点头,直了身子,双脚跨立,口中用一种瑜伽教练特有的低沉舒缓的声音说道:“首先,闭上双眼,放松全身,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双脚微开……”田岚可是练习瑜伽多年的资深学员,当当初级教练,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 枫儿听到主子柔和且具魔力的声音,也撇开心事不想,慢慢静下心来,认真地学习起来。这静安宫的两个人都慢慢的进入了一个安详静谧的状态,很久没有如此放松了。 第五章 凤凰陨落 方知冷暖 “哎哟……”枫儿扭动着腰肢,想要舒缓身上的疼痛感。做了瑜伽之后,她手臂、腿部都酸痛无比,腰部更是动动就疼。 南夏桐也皱着眉头,轻轻揉捏着自己的侧腰。田岚是瑜伽资深学员没错,可南夏桐却是一天都没有练过。纵使拥有着十九岁的年轻身体,也是经不住头一次地猛烈拉伸,现在身体多处都隐隐的泛着酸痛呢。 “娘娘,您不是说着瑜加对身体有好处的吗?为什么枫儿觉得浑身难受得紧啊?”枫儿嘟着小嘴问道,不敢流露出不满的神情。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南夏桐说道,“因为咱们的身体鲜少运动,肌肉神经都处于僵硬状态。昨日强行拉伸,就会让肌肉产生不适感。有这感觉就对了,休息两天再练,慢慢就会消失了。呃……你就当作是身体在排毒。”南夏桐当然不会去说什么乳酸堆积了,这个时候医学可没有发达到那般地步。 尽管南夏桐已经尽量简单的解释了酸痛的原因,枫儿还是一脸疑惑,“鸡肉?是哪里的肉?我们吃进身体里的吗?” 南夏桐一翻白眼,摇头叹道:“本宫早先应该让你多多读书的,这时再来与你解释,可是麻烦死了,反正你跟着本宫做就是了。” “是。”枫儿点点头,心道难得主子不再阴郁,那么自己当然应该全力陪伴支持才对,忍受点小小疼痛又算什么呢?再说了,万一不做这瑜伽,改日主子再弄点什么其他更可怕的玩意儿出来,可就惨了。 于是枫儿在南夏桐的带领下,又忍着酸痛做了一套略微柔和的舒缓动作。 隔了两日,南夏桐酸痛已消,又拉着枫儿做瑜伽。可是这次还没做完,枫儿便连连摆手,一下跌坐在地上。脸上的五官都揪了起来,看起来痛苦不堪。 南夏桐赶紧去扶枫儿,“怎么了?” “没事,娘娘,奴婢……歇一下……”枫儿手往地上一撑想要起来,但却“哎哟”一声又摔一次,腰也不自然地挺了一下。 “不对。”南夏桐双手插在枫儿腋下,使劲儿把她拎起来,挪到一旁的凳子上,关切地问道:“哪儿疼?” 枫儿的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手往后腰指了指,“腰间。” 南夏桐焦急地跺了跺脚,“难怪你这几天走路什么的都怪怪的。都是本宫不好,非逼你练瑜伽,一定是拉伤了。哎呀……你也是的,既然这几日都没好,怎么不早说呢?” 枫儿忍着痛,看主子的脸色,赶忙安抚道:“其实也没多疼。是枫儿愚笨,学不了娘娘这好东西,扫了娘娘的兴。” 南夏桐无奈地叹气,心里当然明白枫儿是为了陪自己这个主子打发时间,才会受伤,也不忍再责怪。“行了,你在这歇着。本宫去御药房给你讨些药来。” “不用了,娘娘,我歇一下便好。”枫儿哪里愿意主子为自己这个下人奔波,赶紧劝阻。 “怎么可能歇一下便好,不用点药,轻则疼个十天半月,重则瘫痪在床。你就给本宫安心等着吧。”不由得枫儿再说,南夏桐便跨门而出,独留心中怯怯的枫儿。 御药房位于成皇宫内廷的东南部,和静安宫正好是个对角,距离最远。南夏桐着急枫儿的伤情,于是加快脚步穿皇宫中心而过。一般宫人没有必要是不能这样从皇帝日常行动的龙祥宫、清心殿一线穿行的,以免惊扰皇上圣驾。但南夏桐一时心急,也顾不得这些规矩,毕竟与皇帝夫妻多年,她估计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龙祥宫中处理朝务。 尽管如此,南夏桐路过龙祥宫时,还是选择了从北后门悄悄走过。瞥了一眼自己左手边的凤和宫大门,南夏桐一时心头感慨,前尘往事在脑中翻滚,令她愁绪顿起。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加快步伐,低头前行,想要速速逃离这些惹人烦恼的熟识旧地。 一个威武的身影刚好站在龙祥宫门边,正是处理完事务想要去御花园透透气的皇帝陛下成天启。看到那抹穿着淡黄色锦袍,久违的熟悉倩影,他不禁举目注视。毕竟是结发夫妻,相伴多年。许久不见南夏桐的成天启心头顿时泛起涟漪,五味杂陈。 “那个是谁?怎么走得这么匆忙。”成天启故意问身边的太监。 在成天启身边的,正是日夜服侍他左右的内务府第一太监全具德,他当然明白主子明明看见了宁妃娘娘还故意提问的意思是想去看看。于是赶紧接话道:“回皇上,那个好像是宁妃娘娘,此时应在静安宫中,一个人奔走于此处……奴才也不明所以。” “嗯,看看去。”成天启眼睛一直好奇地追着南夏桐的方向,心中好奇她现在的生活如何,又为什么急走于此处。 “是,皇上。”全具德心领神会,赶紧低头弯腰走到成天启的左前方领路去了。 ………… 南夏桐一路快走加小跑,直到后脊湿透,香汗淋漓,才瞧见了成高祖皇帝亲提的“御药”牌匾。 过去这些跑腿的事都是宫女操办,贬为宁妃后,身边丫鬟只剩了枫儿,现在连个能替换帮忙的都没有。南夏桐一直躲在静安宫中顾影自怜,想来这好像是自己新年后第一次出门。 南夏桐踏进御药房,喊道:“有人吗?” 立刻有个枯瘦的太监走过来,“哟,宁妃娘娘,内务府黄奇给您请安了。”这黄奇只是稍一躬身,没等南夏桐开口便直起身子。若放在以前,这绝对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但如今面对的只是被打入冷宫,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失宠妃子,他身在受娘娘们追捧的御药房,不免有几分轻视。 南夏桐虽许久不出来接触奴才,但这和以前明显的区别对待,她当然感觉得出。想不到虎落平阳被犬欺,她不免生出几分怒气,沉了脸道:“本宫来取点药。” “哟,娘娘是哪儿不舒服啊?应该请太医诊治一二,方好对症下药。怎能亲自出宫拿药呢?”黄奇假意关怀,实则暗示南夏桐被打入冷宫还到处乱跑。 “本宫做事难道还用你多嘴?”南夏桐想到自己从前对奴才们是一向和颜悦色,宽厚仁爱,不想落魄之时连个管药的太监都来踩上一脚,过去的仁爱实在是都喂了白眼狼了,她一时怒起,皇后的气势又端了出来。 “那奴才不敢。”黄奇还是堆着假惺惺的笑脸,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躬身说道:“只是御药房规矩严明,没有太医诊断,不敢随便给娘娘抓药。” 南夏桐眼珠一转,曾经统领后宫的她当然清楚这些都是屁话,但确实是规矩话。现在自己已失权势,如果硬是撕破脸皮,只怕今天就得空手而归,枫儿又得吃苦,于是她压下火气,说道:“黄公公,本宫知道你是好心,担心本宫身体,但本宫今天只是取些不打紧的扭伤药,以镇疼痛。” 黄奇听出南夏桐的软话,心中不免得意,“咦,娘娘既是疼痛在身,让身边宫女来取药便是,怎劳您亲自奔波呢?这奴才真是教育欠奉啊。”他得寸进尺,竟大言不惭的教训起南夏桐的丫鬟,稍后话锋一转,“不过……看娘娘步伐矫健,腰杆紧直,不像是有伤在身啊?” 南夏桐掩饰起眼神中的怒火,但笑容却是一分也挤不出了,淡淡地说道:“不瞒黄公公,受伤的正是本宫的贴身侍女。本宫正是为她索药。” “哟……”黄奇歪了歪身子,摆出夸张的嘴脸,“这就更不像话了,哪有奴才让主子费神操心的啊。娘娘,待黄奇禀明赖公公,好好的治治这丫头。” 南夏桐心中怒火熊熊,却还是勉强忍耐:“本宫多谢黄公公好意。但是本宫身边只得这一名宫女,若遇不善,本宫可就生活无依了。还望公公行个方便,让本宫拿点药材回去,治好她之后,再行教育。” 黄奇嘿嘿阴笑,继续顽固地说道:“哎呀,奴才不知娘娘身边只得一人服侍,如此清冷,实在该打该打。”言语中又是一番奚落,“只是奴才也是按规矩办事,这宫中下人的药更是不能随意领取,需要根据太医诊治记录领取。” “那本宫去太医馆。”南夏桐气结,但又无可奈何。全其一生也没有受过下人如此欺压,此次却是为了枫儿一忍再忍。 “娘娘且慢,太医馆各位大人今日都已出诊,恐怕娘娘会白跑一趟。不如娘娘先行回宫,待太医大人们回来,奴才代为通知出诊。” 南夏桐的脸已经滚烫无比,面对这个势利无耻的奴才让她气愤难当,终于难再自持,将欲发怒。 “放肆!”一声尖利的喊声传来,让南夏桐和黄奇都惊地看了过去。 第六章 药房解围 难承圣恩 内务府首席太监全具德身着蓝灰色麒麟袍,腰系银带,神色肃然地站在御药房门口,身侧的人赫然就是当今天子成天启。 黄奇吓得赶紧下跪,口呼万岁。旁边两个当值的太监也赶紧过来叩头,刚才听到黄奇打压宁妃娘娘,他们一半看戏,一半胆怯,所以没有过来行礼,一直缩在内室里。 南夏桐的心口一颤,成天启这么好看!田岚在过去的生活里也是见过世面的。虽然她自己不屑于出去乱搞,但身边阔太里难免有些被老公冷落而跑出去瞎玩的主,带着田岚也见识了不少年轻帅气的男人,更别说她自己的老公霍云翔也算是潇洒。但面前的成天启却跟那些男人不同,那种尊贵又霸道的气场和他俊气的面容完美融合,形成了眼前这个扣人心弦的男人。 她顿时脑袋开始胀痛,脑海里原是空白的名字和这脸庞对应起来,记忆立刻丰满鲜活了许多。当然,瞬间花痴过后,南夏桐又冷静下来。这个让自己上过天又摔落地的男人样子再好也和自己无关了,不能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了。她轻轻的屈膝,垂眼不再去看他的俊脸,轻声道:“臣妾给皇上请安,陛下万福。” 成天启回应:“平身。” 南夏桐直起身子,眼睛看着地面,口中一言不发,表面冷淡平静,实则心中忐忑不已,捉摸不透接下来会怎样。 黄奇等三位太监还在地上跪着,被那句“放肆”吓得没缓过劲来。而且皇上也没让自己起身,看来皇上心情不佳啊。 “宁妃怎会孤身在此?”成天启问道,其实刚才他在外面都已经听到,正是他会意全具德出头呼喝。 南夏桐心道看来又要被羞辱一遍,于是语气不善地回道:“臣妾婢女受伤不能行动,臣妾来取点药回去给她舒缓不适。不料,这位黄公公百般刁难……” “嗯?”成天启发出简单的质问声音,其中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黄奇赶紧磕头,颤声辩道:“启禀皇上,奴才不敢刁难娘娘,只是实在是御药房规矩严明,奴才都是按规矩来的。” “规矩?规矩是让你对朕的妃子这般无礼?”成天启扬眉。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黄奇简直要哭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傻啊。人家再怎么闹,那也是夫妻,怎么着也是一家人。自己个奴才何苦去呈那番威风,落得如此下场!“皇上恕罪,娘娘恕罪。”黄奇的头磕得不停,后面的小太监也吓得跟着磕头。 “行了,拿药吧。”成天启懒洋洋地说道。他自然清楚这些奴才的嘴脸,只需自己一转身,估计那飞扬跋扈的劲儿就又回来了。何况他也知道,这规矩既然被拿出来说,那肯定是有这么回事的,无法怪罪什么。 黄奇还在磕头,全具德喊道:“没听见皇上话吗?赶紧去拿药。”转身又对南夏桐一躬身子,说道:“娘娘,奴才失职,管教不利,请娘娘责罚。”全具德是宫中太监之首,由一个小太监一步步爬升至此,当然善于察言观色,权衡利弊。他虽也权势不小,但无论什么人物,都先敬上三分,总是没错。更何况,皇上虽已几个月没与宁妃相聚,但一见到她就如此在乎地跟上来,看来不管如何,毕竟是结发夫妻,宁妃在皇上心中还是有一份位置的。 黄奇叩头谢恩,赶紧狼狈起身带着小太监去拿药了。 南夏桐听了全具德的话也不为所动,一个御药房的太监都如此看自己不起,还能指望这个皇帝身边的红人是真心领罪吗?“全公公哪里话。”她简单一句,便又收声。没办法,她心中实在是有怨,根本无法去面对那位国君,更何况,现在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也是万分憎恶抛妻之人,总是没办法服软。 成天启看向南夏桐,她的眉眼依然是那么动人,黑白分明,灿若星辰。只是……她眉心那股怨憎之色似乎还在生气,难道她不感激自己刚刚替她解围吗?“宁妃,朕让你居静安宫,静思己过,安分度日,为何你又来这里为难奴才呢?”他的意思很明白,我都把你打入冷宫了,你就别出来乱跑啦。 南夏桐身子一震,皇上果然还是要为难自己一番,真是高估他了。“臣妾一直谨遵圣意,只是……臣妾就这么一名婢女,不将她医好,只怕臣妾为了不困死宫中,就得日日进出这些地界了。”她说话毫不客气,硬是将自己的怨气也发出一二。 全具德在旁边听了大惊,宁妃娘娘已是失宠,却还敢如此顶撞皇上,难道她不知道南家的地位无论朝野还是宫中都已陨落吗?偷眼去看南夏桐,只见她一脸正气,好像刚才是揭发了什么惊天阴谋似的,全具德赶紧低下头去,暗自为这位耿直的娘娘惋惜。 成天启英眉微挑,他看出了眼前这女子的倔强。当然他也早领教过她的倔强,去年不顾皇后之位,日日与自己据理力争,最后宁愿被贬,也不肯承认自己父亲的叛国罪。这些思绪让成天启有些微恼,什么就一个婢女,什么辛苦奔波,那不都是你自找的吗?思及此,他冷哼一声,带着不善的语气说道:“听说前几日宁妃不慎跌入水中,可有此事?” 南夏桐心中一凛,硬着头皮答道,“确有此事,是臣妾一时不慎,现在已无大碍。” “哼,泥菩萨是过不了河的,还是离水远一点好。”言语中已经露出了不悦的语气。 南夏桐心中也是震动,不过却不是害怕,而是怨怼愈增。心道若不是你昏庸行事,我父亲岂会蒙冤?他不是委屈至极又怎么越狱?我又怎会如此落魄?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想到自己委屈,南夏桐的眼圈微红,“臣妾谢皇上提点。” 听着南夏桐这语气了令成天启心中很不痛快,他的脸阴沉起来,走到南夏桐身边,靠近她的耳朵轻声却威严地说道:“不要以为你陪伴朕多年,朕就不敢动你,你若对朕不敬,即使少年夫妻,朕也会赐你一死!” 南夏桐终于将红着的双眼看向了成天启,她绝美的容颜此刻却包含无比的伤痛和戾气,“原来皇上不知,”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臣妾早已死过一次。” “你……”此言一出,成天启一下揪紧了眉头,没由来地心头一痛,那桀骜的脸庞曾经也是他眼中的美景,怎么此刻……他皱眉冷哼了一声,把那些纷扰抛开,毅然转身离去。 南夏桐惊恐地瞪着美目,拳头攥得紧紧的,心儿扑通扑通得几乎窒息。刚才那一刻,自己怎么就忘了要好好活着的想法,反而一心求死去了呢?而他,竟没有发怒?这是认错了吗?还是内疚?莫不是父亲之事又有新进展?南夏桐不确定地看着那抹背影,一时间胡思乱想,却不得要领。 “半年期已过,你也该去看看母后了。”成天启迈出门槛后,忽然开口说道,说完便匆匆走远了。 黄奇等人刚拿好药从内室出来,见皇上刚出门,赶紧大声喊道:“奴才恭送皇上……” 待成天启和全具德走远,黄奇赶紧起身,将药材呈给南夏桐,恭敬地说道:“娘娘,这里是红花吊筋散,以烧酒、蛋清、面粉调和,敷在患处,每日一换。待会就让小的为您送回宫去。还有内服的七里香,奴才会每日煎好,差人送去。”见南夏桐脸上毫无表情,又赶紧说道:“刚才奴才不识好歹,得罪娘娘之处,还望娘娘大人大量,恕奴才罪过。” 南夏桐终于幽幽地开口,“黄公公按规矩行事,何罪之有。先前不快又何必再提呢。”两人都是一反刚才的态度,互相谦逊起来。这就是宫中无奈的人情世故。 黄奇赶紧作揖道:“娘娘仁厚,黄奇谢娘娘恩典。” “行了,这红花吊筋散本宫自己拿回去就是。那内服的药,还得有劳公公。” “奴才应该做的。”黄奇赶紧弯腰双手递上药材及配料。 南夏桐冷漠地看着黄奇的后脑勺,拿过药便静静地转身走了。 “奴才恭送娘娘……”身后传来违心但谄媚的声音。 走在回去的路上,南夏桐已不像来时那么着急了,反而越走越慢。直到回到了静安宫,还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引得枫儿好一阵着急。 南夏桐当然没有提在御药房被为难又遇到皇上解围的事儿,但是在她的心里其实已经塞满了皇帝的样子和刚才怪异的情景。他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给自己解围呢?莫不是自己在他心中还留有一席?唉……即使如此,那又怎样?破镜难圆,覆水难收。难道还指望重回皇后宝座吗?南夏桐苦笑着摇头,暗嘲自己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 “娘娘,您没事吧?”枫儿看着一会儿蹙眉,一会傻笑的南夏桐,担心的问道。 “没事。”南夏桐拿起药包。 “哦……您去了有一个多时辰,奴婢担心嘛。” “臭丫头,嫌本宫回来晚了是不是?”南夏桐瞪着眼睛装狠,还在枫儿的腰间顶了一下,害她疼得哇哇直叫,然后才满意地笑着拆起药包…… 第七章 重见天日 老少想泣 这日阳光晴好,云淡风清,看就似一个祛旧扶新的好日子。静安宫花儿树叶、青草嫩芽无不惬意享受这舒心的好春光,全不似这宫中主人般匆忙。 南夏桐一手拉扯着自己襦裙摆上的褶皱,一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枫儿则跟在后面,边走边抓紧时间再次整理南夏桐外衫后背的流苏穗儿。一主一仆迈着略微急躁的步子往南边的慈寿宫赶去。 南夏桐特意挑选了这月中十五的日子给太后请安。这是一个信号,代表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冷宫之外了。 太后萧氏是南夏桐父亲南明的拐弯表亲,两家一直住得很近,家族关系也很和睦。萧氏和南明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轻男女,日久生情,只是两家都家教严厉,不然恨不能私许了终身,后来萧氏被选入宫,一下成了萧氏家族在朝廷中博弈的筹码,带着无限的遗憾别了南明。从此萧氏和南明便成了“不敢与君见,怕思当年情”的一对。 女儿家情深且长,萧氏的儿子立为太子后,一力推荐当时已是镇国将军南明的女儿成为太子妃。先皇考虑南明战功赫赫,乐而允准……南夏桐入宫后,萧氏也一直对南夏桐照顾有加。南夏桐只道萧氏是因与自家交好,又看中自己人才,其实她不知的是,一番没有成全的缘分才是成全她皇后之路的主要原因。父母就是喜欢把自己的梦想附加在孩子身上,即使已母仪天下,却也逃不过当初的失落。 事情看似圆满了,谁却料,晴空霹雳,南明一朝成为阶下囚,又莫名消失。南夏桐触怒龙颜,也被贬为妃。太后萧氏还没弄清楚原委,事情就已一锤定音。她也只能表面上向皇帝稍作劝解,然后内心里暗自叹息…… 走到慈寿宫时,南夏桐喘息已有些急促。请宫婢通报后,她赶紧调整了呼吸,做了最后一次着装整理。 “太后请宁妃娘娘入内。”宫婢出门宣道。 南夏桐跟着宫婢缓步进入殿内,又走到偏殿,抬眼见太后正端坐在卧榻边,于是赶紧走上前去。 “太后吉祥,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万福。”南夏桐先一躬身,接着一个大拜,直接跪在了地上,弯腰伏地。身后的枫儿也一样跪拜。 “宁妃平身叙话。”太后回道。 南夏桐慢慢起身,垂头站在太后跟前,待听训话。 “抬头让哀家瞧瞧。”太后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 南夏桐听话地抬头,看向太后。太后今年四十有五,其实并不算老,若不是先皇急病,也不会早早升格祖辈。但毕竟这时候的人保养远不如后世,再加上后宫繁琐的事物,纵使天天补品吃着,南夏桐还是发现了太后那眼角的纹路和双鬓的几缕银丝。想起不过半年光景,已经物是人非,不免心中慨叹,眼圈泛红。 南夏桐乌溜的眼珠浸在一抹雾气中,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她的眼神中满是怀念和委屈,还显出孩子对长辈的思念和无比的依赖…… 太后在这流转的眼波中定了好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口气,带着悲悯的声调叫道:“我苦命的孩子……” 南夏桐心中一酸,强忍了片刻,便瓦解了坚强,当即就垂下两行泪珠。她本来已经想好了众多对辞,若问近况,如何回答;若问起居,如何回答;若问心思想法,如何回答。可太后竟什么也没问,只是这么一叫,便让她崩溃了。这一声慰问仿佛一只柔软温和的手,缓慢地轻抚着南夏桐的伤口,把她胡乱包扎的破布都卸了去,让委屈的伤口全数地裸露出来,终于得以发泄…… 太后的心里也是酸楚得紧,也是无处倾诉,再看着南夏桐的样子,眼里便也泛起泪花,“过来……坐下。” 看着南夏桐的面庞,太后不禁思绪连绵。南夏桐样貌倾城,自是遗传她的母亲林氏,但眉眼间也夹杂不少南明的风采。尤其今天,半年未见,似乎比过去更多了几分英气,想必是遭遇不测后的坚强所致。女儿像爹爹,太后心想。 南夏桐小步移动,轻轻坐到太后的身边。不是谁都可以坐在太后身边说话的。虽然她以前也常有此待遇,但在遭遇落迫之后还能受此殊荣,着实让南夏桐觉得窝心得很。刚坐稳当,她搭在腿上的手就被太后握住。这突如其来的外来温度让她忽然好想爹爹,想家。泪虽无声,却更汹涌了。 “臣妾失态了。”南夏桐忍住哭声,低眉颤抖着说道。 “你瘦了。”太后没有接茬,而是抬手抓了抓南夏桐的手臂,又拍拍她的肩头。 “太后……”南夏桐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没办法,她的委屈太多了,还连带了田岚的委屈一道,通过泪水不断地往外涌着。 一老一少,手拉着手,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太后和南夏桐竟生生哭了好半天,才慢慢缓下心情,开始叙话。 首先是南夏桐把近况简单地描述了下,表示日子尚可,只是字里行间一点儿没提父亲受冤的事。不提也罢,反正那是她现在生活状态的导火索。 “你父亲他……”终于还是太后先打破了关口,“为人满朝皆知,其实皇上也是明白的。” 南夏桐低下头,虽然太后提起了,但涉及朝政和自己父亲,她实在不便插话。太后继续道:“只是皇上需要时间来查,先让你父亲入狱也是没有办法。毕竟,那场仗败了将士们的性命,还丢了城池。皇上,他气,他心痛啊……” “是。”南夏桐违心地应了一声。若不是皇上非要树立个公正不阿的形象给百官,给百姓,给敌国,又怎么会把老父亲关进天牢?先削权归家,再行彻查又不是不行。天子岳丈的事情,别人即使有意见又能说什么?害得父亲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什么畏罪潜逃?以南夏桐理解的父亲,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太后没有看南夏桐的神色,自顾自继续说道:“你父亲脾气太犟。”她的眉眼里现出一丝温柔,脑中记起了自己十几岁的美好辰光,和当时自己无比崇拜的明哥,“但是你……更犟。”太后眼中的温柔收起,话锋忽然一转。 南夏桐不解地抬头。 “皇上毕竟是天子,你之前身为皇后与他顶撞已是不对,但子女尽孝父母,为父亲据理力争,也无可厚非。只是前些日子,在御药房见着皇上,怎么还是不服个软呢?”太后老树盘根,宫中眼线众多,那事情自然是会传到她耳朵里的。 “臣妾知错。”南夏桐起身要跪,却被太后一把拉住。 “哀家不是责怪你……”太后脸上不符合身份的表情全都慢慢收了,转眼只剩了威严庄重,“是恨你不成才!” 南夏桐一点就通,马上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她淡淡地说道:“臣妾戴罪之身,哪还敢奢望皇上原谅。只盼以后能平安度日,再无他心了。” 太后缓缓摇头,“你我都是后宫之人,难道还不懂这后宫之道?再者,你不争不抢,是不是就能平安,也实是未知之数。” 南夏桐咬了咬嘴唇,她心中是爱戴这位皇家婆婆的,所以她不想阳奉阴违地欺骗,于是下了下狠心实话实说道:“太后赎罪,臣妾斗胆相告,其实臣妾已经身心俱疲,全无斗志。皇上的宠爱……臣妾真的再也不想争抢半分了。”顿了一顿,她又接道,“再者,臣妾听闻温贵妃龙种已种,也许……”南夏桐说不下去了,原本她与皇帝相敬如宾,感情波澜不惊,对于其他妃嫔也觉正常。但此时因为混杂了田岚的思维,顿时对其他妃嫔起了醋意。万一温贵妃生下了皇子,以成国惯例,便会立为太子,而温贵妃十有八九要占据了自己过去的位置,成为皇后。 太后眼睛瞄了瞄南夏桐,把她脸上不自然的神色都尽纳眼底,“不为自己,也该为你父亲。你半年期满,重见天日,他……又何时能再见青天呢?” 南夏桐心头一震,太后的意思是要自己得回宠爱,再替父亲伸冤?她抬眼看向太后,没有得到回应,只得硬着头皮问道:“臣妾愚钝……” 不用南夏桐问完,太后便直接说道:“后宫不该干预朝政,但是若能亲近皇上,让他为你父亲彻查案情,如果实属冤屈,那还南家一个清白当是必然……”太后说的话是相当委婉的,但南夏桐可是清楚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冲动。自己不重要,父亲或许也不重要,但整个南家…… “当然了,你这孩子,能跟哀家说实话,哀家也很欣慰。一切还看你自己,哀家就算疼爱你,也是左右不了皇上……和你的心啊。”太后看似柔和地说了一句,欲擒故纵。 最后这句话让头脑已经发热的南夏桐又冷静了下来。另一个自己能跨时空重生已是不易,自己何德何能还幻想咸鱼翻身那些事?更别说对手已不是一个第三者女人,而是合法的一群女人!还是算了吧。 太后又睨了南夏桐一眼,不着痕迹地放下了这个话题,转而又闲话其他。直到用过点心,茶水续了几茬,才让南夏桐谢恩离去。 “赏春会在即,你也该出来透透气了。”太后最后说道,“这半年闹心的事多,哀家也憋坏了。” 南夏桐应道,“是,臣妾谢太后关怀。” “去吧。”太后扬一扬头,伸手去拿茶盏。 “臣妾告退。”南夏桐点头行礼之后,带着枫儿慢慢离开。 看着南夏桐的背影消失,太后轻声喃道:“明哥啊明哥……”她的脸色柔和温顺,但声音却是透出无比的思念与坚定。为情生,为爱亡,一片痴心流水长。有些感情纵使再真挚再美丽,却不得不隐藏心中,永不见天日。 第八章 百花争艳 各怀春秋 赏春会每年都会举办,一般定在立夏左右。值春夏更替之时,观花品茗,吟诗颂歌。皇上、太后、妃嫔自不用说,不太出现宫内的王爷、王妃,甚至个别受宠的妃嫔家眷也会应邀而来,和和气气的好似家庭聚会。 当然,表面一团和气还是挡不住后宫女子们的明争暗斗。她们本就是娇花朵朵,又怎会放过这花丛中露脸的好机会?使出浑身解数,哪怕能得皇上多一两眼的注目也是极好的。 南夏桐今天的心情有些复杂。从后宫之首到冷宫孤影,现在又要回到那尔虞我诈的人群中,这半年真如噩梦一般。如果不是田岚阴差阳错的和南夏桐合二为一,此时的南夏桐应该早就逃避而去,不在这人世上了。 前几天太后的言语让南夏桐的心也动了动。重得皇上宠爱,为父亲翻案,让南家翻身,她当然想!做梦都想!但梦醒了,再细细思量,为了那样的目的她得再一次站在风头浪尖上,接受所有人的目光和腹诽,还有数之不尽的阴谋阳谋,不得停歇,直到终老…… 如果只是十九岁的南夏桐,可能已经被太后激励得飞起,恨不能马上就开始翻身行动了。但现在身体里多了一个人,田岚可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她是一个看透繁华、死而后生,现在极度想要好好活着的人。 所以权衡之后,南夏桐还是淡了下来。她感激太后对自己的青眼有加,即使落魄如此,还是这么看重自己。但她更多的是疑惑!太后当年或许是顾念一点亲情和父亲的薄面,但此时再帮自己又是为何?毕竟皇帝陛下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啊,有什么理由支持一个曾经让她儿子那么不开心的女人再去烦扰天子之心呢? 想不通这缘由,南夏桐也不想了,事事皆有因有果,没有平添的福报。那些如梦似幻的荣华富贵她也不要了,更多的是不敢要了。想想田岚也拥有了令人羡慕的奢华生活,但最终才知道那是用爱情做了交换。这深宫里,对手更多了,斗输了,怕;斗赢了,也怕。用田岚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别整了,要多少是多啊? “娘娘,用这支钗如何?”枫儿今天心情很好,倒不是因为要参加赏春会,作为曾经皇后的贴身侍婢,这些场面她已见识不少,只是今天开始主子终于得脱困境,说不定还能扭转乾坤,再拾圣宠,重登后宫凤首,想想她还有些小激动呢。 “太……浮夸了吧。”南夏桐皱眉看着枫儿手中嵌着五彩晶石的花冠金钗,摇头拒绝。 “可这是皇上赏赐的呀……“枫儿见主子不喜,只得小心惋惜地放下。让皇上睹物思情不好吗?她不明白主子的想法。 “这支怎样?“南夏桐自己挑了一支通体翠绿的碧玉竹钗征求枫儿的意见。 “娘娘,这……也太素净了吧。“枫儿毕竟贴身服侍南夏桐多年,两人感情已不一般,很多事情她都敢直抒己见。 南夏桐看向铜镜中,枫儿忙活了半天给自己梳了个妩媚艳丽的凌云髻,若是真的只插根单钗在上面,确实难看又寒酸。虽然自己并无争艳之心,但也不能让别宫娘娘笑话自己啊,这女人的攀比之心可是从古至今都不曾改变过。更何况,从将近四十的半老徐娘一下回到青春靓丽的身体里,田岚也急着想要炫耀炫耀自己的美呢。 “你啊,给我弄得这么花枝招展的作什么?让其他宫里那些位知道我孝期一过就急不可耐地和她们抢夺风光嘛?你这是引火上身呢!“南夏桐嘴上还是装模作样地说了枫儿一通,正巧瞥见桌角上瓷瓶里那束鲜艳的月季,灵光一现。 ………… 入春后就已俞渐繁华的御花园今天更是格外热闹,处处姹紫嫣红,莺歌燕舞。奴才们早早地扫清了枯花败叶,以免扰了众位主子的兴致。御花园东边的流芳阁里也备好了桌椅,待赏花结束,各式花卉主题的点心茶水供上,主子们便会在这里拉拉皇室家常。 各宫娘娘带着贴身丫头陆陆续续来到了,各自闲聊着等待皇上和太后。南夏桐的静安宫在成皇宫中位置最偏,但却离御花园很近。所以她不急不忙地打点好一切,带着枫儿最后一个来到了御花园。她身上那种气定神闲又落落大方的气场,确是与生俱来的优势。 放眼望过去,南夏桐脑海里的一些名字又陆陆续续的对号入座了。经历了这些时候,记忆里的人好像都认得差不多了,反而只有自己的家人因为不能入宫到现在也没有记起他们的模样。 “哇……”枫儿一见到散落四处的娘娘们,便小声惊叹起来。她悄悄对南夏桐懊悔地说道:“主子啊,你看别家娘娘可都是下了狠劲打扮啊。” “去,多嘴。”南夏桐小声回道,眼睛却一刻也没停地扫视着周围的芳华。 “哟……”第一个发现南夏桐的华妃贺兰儿大声叫嚷着走了过来,“这不是皇……啊,不对,宁妃姐姐嘛。”华妃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好久不见了。” 南夏桐微笑回应,“华妃妹妹有礼。” 华妃顿时脸色有些不好,心里送出无数白眼。想着我尊称你一声姐姐,你还真敢应下?顿时有些怄气。 其实华妃大南夏桐两岁,过去南夏桐是皇后之尊,无论年龄长幼的嫔妃都得称她一声姐姐。但此时,两人同等为妃,按年龄南夏桐应该反称她姐姐才是。只是南夏桐许久不接触宫中其他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她发觉,一声华妃妹妹倒已经出了口。 “宁妃姐姐,经历风雨,如今气色还是这么好啊。”华妃的脸色愠了愠,口气也稍稍硬了些,“一点也没有冷落的样子呢。” “华妃娘娘怎么这么说话?”枫儿在一旁听着不爽,她的主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讽刺? “放肆!区区奴婢也竟敢来教本宫说话?”华妃瞪大眼睛凶巴巴地看向枫儿,她的父亲可也是官居二品。以前南夏桐是一品将军之女,皇后之尊,现在她贺兰儿可不输她半分了。 南夏桐赶紧挪了一步,挡在枫儿前面,点头歉道:“娘娘恕罪,我主仆二人这半年紧闭宫门,实是疏忽了些规矩。华妃姐姐大人大量,还望海涵。” 这两句话的时间,南夏桐又把自己说回了妹妹,抬高华妃,顿时让华妃解气不少。“哼,本宫知道你纡尊降贵,心头难受。再说今日难得阖宫相聚,才不会与你一般见识。”她脸上一股骄傲的神气,仿佛真的打了胜仗。 南夏桐没有吭声,心里暗自摇头,这华妃憨憨傻傻的性格还是一如初始,早晚要受到教训。 “呀,这位就是宁妃姐姐吗?”玲珑甜美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好听的声音,一个浅绿色的窈窕身影欢快地窜到了南夏桐面前。“你们聊吧。”华妃见到董才人靠近,立刻没好脸地转身而去。 南夏桐看向眼前的娇美女子,只见她瓜子脸盘,肤若凝脂,弯眉细眼,红唇欲滴,乌黑的头发盘成青螺,再由珠钗装饰,整个一副豪华版邻家女孩的模样,充满青春活力。想来她就是在自己被废之后才由梁亲王成天浩进献入宫的董才人。 “妾身董银玲见过宁妃姐姐。”没等南夏桐回应,董才人便规矩地行了礼。 “董才人客气了。”南夏桐赶紧伸手扶起董才人,微笑始终。 见南夏桐只是客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董才人顿时有些尴尬,只得继续说道,“银玲新初进宫,与姐姐不熟,日后我们姐妹该多多来往联络感情才是。” 南夏桐笑道,“董才人客气了,本宫何德何能,不敢浪费妹妹的时光。” “姐姐您谦虚,妹妹还有很多地方要向您学习呢。”董才人一脸真诚与懵懂,让南夏桐一时看不出真情假意。 “咦……桐妹妹,玲妹妹,正聊着呢?”温贵妃王锦玉迈着缓慢平稳的步子,人未到,声先致。 南夏桐转头,只见穿着华丽,簪金缀银的温贵妃一手撑在腰侧,一手挡住看着依旧平坦的小腹,消瘦露骨的脸上却尽是春风得意。谁让她正身怀龙种呢,此时不扬眉吐气,更待何时? “给姐姐请安。”南夏桐再次躬身行礼。董才人也点头示意,想必刚才已经向温贵妃行过见面礼了。 温贵妃似乎还没有习惯“皇后”给自己行礼,脸色滞了一滞,便赶紧双手扶住南夏桐,亲切地说道:“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客气。” 南夏桐继续保持淡定的微笑,回道:“温贵妃抬爱,但礼数还是要的。” 唉……枫儿在一旁心中叹息。她的主子自从嫁给当今皇上之后,再也没有行过如此多的礼了。今儿出来见人,这个也是姐姐,那个也是姐姐,真是憋屈人。连自己这个丫鬟都觉得受不了,主子她……哎?主子好像淡定的很啊。枫儿垂眼,撇了撇嘴角,心中不服。 温贵妃伸出各戴了两只玉戒的手握住南夏桐的手,收了笑脸,轻声说道:“本宫一直想去看看你的,但是……唉……机缘都不凑巧,现在又……”她眼神示意了下自己的肚子,“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待着啊。” 南夏桐看向温贵妃的肚子,据说已经三个月了,此时却还什么都看不出来,而且温贵妃还较之前更加消瘦,估计早孕反应比较重。“姐姐洪福,身体重要。我有什么好看的,这不也好好的在这呢嘛。” “是,是。”温贵妃的笑容又现,和气地看着南夏桐说道,“我看妹妹不但好好的在这,气色好似更胜之前,想必心结已解。今后,咱姐妹们还是好好服侍皇上,为太后分忧才是。” “姐姐说的是。”南夏桐点头赞同。 说话间,不远处响起大太监全具德尖细的嗓音,“皇上,太后,驾到——” 第九章 御花园里 流芳阁上 众人听闻皇上和太后到了,赶紧分列两路。 身着淡黄长衫,头发挽髻系黄色玉带的成天启搀着太后萧氏的手臂,慢慢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梁亲王成天浩与华亲王成天允二位。 “皇上吉祥,太后吉祥。给二位王爷请安。”妃嫔们异口同声地问候道。往年这时候,南夏桐都是站在皇上身旁,或挽着太后,今年却只能落寞于人群之中。 “众爱平身。”成天启扫视嫔妃们,然后开口朗声道:“冬去春来,如今又至美景时节。今日母后与二位王兄弟一同赏光,我们天子一家好好聚聚,赏春散心,也逍遥逍遥。” “皇上说的是。”太后笑眯眯地开口,“今日欢聚一堂,哀家也跟着乐呵乐呵。大家不用拘礼,都随意些。” “是。”众妃嫔齐声应道。 于是皇上太后带头,两位王爷跟着,后面便是温贵妃,南夏桐及另外华、贤、两位妃子,最后便是董才人。 南夏桐已经提前调整了心态,但遭遇此情此景还是不免失落。皇上并没有多看她两眼,太后也没有喊她上前。满园春色和去年相似,但自己却远远落步在后。 此时已走进御花园中心,大家都处在百花丛中,于是队伍便四散开来,各自娱乐。南夏桐看到温贵妃和董才人都已站到了皇上身边,温贵妃满面红光,而董才人也欢欣烂漫,三人有说有笑,一片温馨。 二位王爷则跟随在太后身边,闲话家常,看起来和气一团。 “娘娘,您还真的在赏花啊?”枫儿终于忍不住说道。 南夏桐眼睛盯着花儿看,心里其实根本没装下一枝一叶。但被枫儿问及,她还是淡淡然地说道:“不看花,来这做什么?” “可是娘娘,这可是首丧之后第一次见着皇上呢。”枫儿小声咕哝,声音却刚好能让南夏桐听见。 “你个丫头,轮得着你想这些事吗?”南夏桐白了她一眼,转而指着一株茶花说道,“你看那茶花开得真好,四色同株。咱们怎么种不出来?” 枫儿顺着南夏桐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看到一株茂盛鲜艳的红白黄粉四色茶花,摇摇头道,“御花园工匠的本事怎么能是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人能比的?娘娘您还是算了吧。” 南夏桐笑骂道:“这种花花草草的容易事,你叫本宫算了。那些争来斗去的麻烦事,看你倒热心的很。你这个臭丫头,就这么服侍你主子的……”作势就打了枫儿几下。 枫儿知道主子在跟自己闹着玩,便又回道:“娘娘啊,种花只能得花……”然后小声附和到南夏桐耳边,小声说道,“可种皇上能得富贵呢。” 南夏桐听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种话你也敢说,胆子不小!”主仆二人于是小声嬉闹起来,南夏桐心中的阴郁也暂时抹去。 成天启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南夏桐,但他当然不会让她发现自己注意她,一边和温贵妃及董才人说笑一边时不时地扫过去两眼。她今天一点也不似之前皇后的华贵,穿了一身珍珠白缀淡粉的衫裙,乌黑长发挽髻跃于头顶,却是什么珠宝都没有佩戴,只独独斜插了一朵硕大的新鲜红牡丹。今日这难得的聚会,哪个妃子不精心打扮,以吸引他的目光,灭其他妃嫔的风头?她偏反其道着装,好像被削了皇后之位后就穷酸到这般地步了。但……成天启却忍不住看了又看,那抹清爽的身影真好像一众浓香中的一片薄荷叶,清新提神。 成天启心下感叹,可惜这个女人已经由原来的天真单纯变得费解难处了,婚配这么多年,近来才发现她竟这么的……多刺。要不是考虑镇远大将军功绩显赫,自己一国之主又怎么会允许一个女人对自己叫嚣?还不早斩了她?虽然将军之案确实有疑……但证据凿凿,处理他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啊,她又何苦那么咄咄逼人?哼,被夺皇后之位,放逐冷宫,完全是她自讨苦吃。 更让成天启不爽的,是前些日子御药房相遇。本以为冷落她半年能让她识趣些,能向自己“悔过自新”,不料她的倔强简直让他发指!他这才惊觉自己竟从来不认识自己的妻子,或者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皇后发妻。 一个人要遭遇多大的痛苦才会如此改头换面。她那句“早已死过一次”如同一块巨石让他心头沉重。之后,他反而会时常想起她了,想起她那双美得慑人,又黯然灼心的眼睛。只是,他毕竟是天子,没道理被一个妇人“打倒”。想到这里,成天启最后扫了南夏桐一眼,终于收回目光放到眼前的两个女人身上。 南夏桐总感到有目光在扫视自己,于是收起笑脸,抬头张望,正巧对上华亲王成天允一双清澈温暖的笑眼。南夏桐只滞了一晃,便扬起嘴角,回了一个微笑。在南夏桐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华亲王和梁亲王也还只是皇子,大家同住宫中。华亲王成天允与南夏桐同岁略大二月,两人偶尔会一同品茶闲话,关系相较他人更要好一些。 “宁妃娘娘。”成天允率先过来叙话。 南夏桐欠身回道,“王爷。” 成天允知道周围有人,二人不便显出特别的熟络,所以只是说道:“好久不见了。” “是。”南夏桐微笑点头,却不知如何接话,心头掀起很多旧时波浪,一下子难以平覆。 成天允还想要多说两句,发现人潮已经往流芳阁去了。本来嘛,花虽万千,但年年岁岁相似。太后看了一会也就足矣,便招呼成天启几人往流芳阁去准备坐下歇息了。 众人陆续发现皇上及太后的动态,都主动跟上步伐。华亲王也只好向南夏桐说了一声“一会再聊”,便调头跟着人流走去。南夏桐自顾淡笑了一会,成天允带给她的还是一些单纯美好的回忆。待枫儿拉扯她的衣袖,她方才迈开步子跟上众人。此时,其他妃嫔早已拥到前面去抢位置去了。 待会流芳阁的茶会上,皇上与太后自然首座,二位王爷也必是次座。其他娘娘主子们,除了皇后本应是陪坐皇上身侧,倒是没有定下什么硬规矩,于是各女唯有自争上游,力夺前沿了。年年都是如此,今年亦然。 流芳阁其实是三座阶梯相连步步高升的琉璃六角亭。下面两座亭子都是过道,小巧雅致,布置简单。最高一座亭子便是流芳阁主建筑,雕栏画栋,宽敞通透,风景独好,能同时容纳三十多人休憩,年年的赏春茶话会都是在这里进行。南夏桐因为发了一会呆,转眼就落了最后。待她进入流芳阁,只剩得离入口处最近的一个位置了。她望了一眼自己曾经常坐的位置,便默默的坐在了下首。 “哎呀,姐姐,您坐我这里来吧。”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自然是那位初生牛犊的董才人。 南夏桐遭遇此情此景本就有些落寞,想要静静地坐下便罢。哪知被董才人一招呼,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弄得她脸色红透,尴尬无比。“不用了。”她连忙推辞。 “哎呀,姐姐,不用客气。妹妹刚刚进宫,分位也最低,只是跑的快了些,理应礼让各位姐姐。”董才人一边笑说着,一边就站起身来,把她那个靠近华亲王的位置让了出来。 “真的……”南夏桐还想拒绝,却忽然听到成天启说道:“银玲真是乖巧懂事。来,你把位置让与宁妃,你坐到朕的身边来。” “哎呀,皇上,妾身本是让座给姐姐,哪能还就此占了便宜呢?”董才人娇笑着推辞,年轻女孩的娇羞着实好看。 “大家闲坐,哪有什么便宜不便宜,朕让你过来,你过来就是。”成天启顺着董才人的方向看向南夏桐,她还红着脸站在那。“快过来吧,别让母后久等了。”成天启补充道。 大太监全具德手脚利索地在成天启身边加了一张凳,董才人便欢天喜地地坐了过去。事已至此,南夏桐也只得屈膝行了个谢礼,安静的坐到了华亲王下座。 其他妃嫔的脸色各有千秋,但心中不免都是羡慕嫉妒恨,惋惜着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以退为进的主意,竟让一个小丫头抢了便宜去。 太后缓缓说道:“皇上后宫一片祥和,国之幸也,家之福也。”说话时,她的眼神飘向南夏桐,正好被她接到,让她又一阵脸红心跳。 成天启赶紧转头应道,“母后说的是,儿臣有福。” 太后继续道:“皇家也是家,虽然掌成国之脉,但归根究底也是要过日子的。你们哪,还年轻,多为国家百姓想想,就不会有那些个莫名的想法了。这皇帝的家安定了,百姓的家才能安定。”她看向众位妃嫔,将她们的内心想法都摸了个透。 “母后,孩儿受教了。”成天启起身一鞠躬。 “行了。”太后摆摆手,“今个儿大家来赏赏花,放松休闲,共聚天伦。咱们不谈国家,只说小家,只说小家。”连说两遍只说小家,太后端起茶杯。 成天启赶紧也端起茶杯,说道:“母后,孩儿以茶代酒敬一敬母后,祝母后身体安康,福寿永长。” “妾身(臣妾)也一同敬祝。”众嫔妃们也一同端起茶盏。 “乖。”太后顺势酌了一口杯中茶。 放下茶盏,太后转头看着成天浩说道:“浩儿啊,本来今日哀家是叫你母妃一起来赏春的。她偏巧感染了些风寒,说身体不适呢。哀家也不好勉强,等会茶会结束,你去看看她。各色点心也带些过去,好好陪陪她。” 梁亲王的生母菊太妃现依旧居住在宫中,不过只是安度晚年,除非重大节日或典礼,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成天浩起身抱拳应道:“谢太后恩典,儿臣谨遵懿旨。” “坐吧。”太后挥挥手,“你真该劝劝她,多出来走走,别心未老,身先衰啊。我们这些老人家好好活着,对你们哪,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成天浩的眼里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不过他很快笑道,“太后说的极是,本王一定好好跟母妃说说。” “就是,不过今日只是赏赏花,和你们这些孩子聊聊天。这样的机会以后也有的是,不在乎这一次半次的。”太后看看众人都专心听自己说话,忽然笑道,“哎呀,看我这老太婆,年纪大了,就是啰嗦。行了行了,不说了,该吃吃,该喝喝,都听哀家这个老太婆唠唠叨叨有什么意思?” 众人闻言都放松开来,纷纷拈起面前的小食糕点品尝起来。 温贵妃嫣然笑着接话道:“太后您哪里能是老太婆,我看太后您容光焕发,说是刚过双十的少妇也不足为过呢!” “就是。”坐在成天启身边的董才人也附和道,“银玲初一入宫就被太后惊艳,您比那些同辈的女子可不知年轻好看多少呢。” “就是呢……”其他妃嫔也或多或少地跟着附和。 太后被二人的奉承逗得直笑,不管真假,都一律照收了,口中不住说道,“你们这些丫头,就拿哀家开玩笑,哀家自己难道不看镜子吗?” 南夏桐听到这些,脸色淡然,但心中不屑。不是她否认太后尚是年轻貌美,只是这样直白的阿谀作势经过这一遍生死历劫后着实让她感到可笑和幼稚。而她也懒得参与吹捧太后,反正这些奉承是不会在太后那加分的。 “太后自谦,儿臣也觉得嫂嫂们说得极是。”华亲王成天允也笑嘻嘻地开口说道。 “允儿也来嬉笑哀家吗?”太后言语中笑意更甚。 “儿臣岂敢。大哥,你说是不是嘛?”成天允把话茬抛给了梁亲王成天浩。 成天浩本一直是微笑着听众人说笑,没想到一下到自己说话了,顿了一顿说道:“啊……呃……秉太后,本王习武之人,舌拙口笨,但实话实说,您比着我母妃还要……那个……好看呢。”说着脸色还泛了不好意思的红晕。 太后呵呵笑道:“你们这些孩子啊……” 第十章 才人献唱 夏桐接招 夸赞太后的言语暂时消停下来,大家又品尝起面前花卉主题的茶点。南夏桐自己也会沏泡花茶,但这些带着花香的糕点着实让她喜欢。看到一旁的枫儿直吞口水,她一边笑,一边考虑等会怎么带点回去给她。 太后看向温贵妃,满面笑容地问道:“温贵妃近来如何?听缪御医说你吃也吃不进,很是辛苦啊。” 温贵妃正愁没人往自己肚中骨肉的话题上引呢,听太后这么一说,立即兴奋起来,“回太后,十月怀胎本就是不易之事,又是龙族血脉,臣妾辛苦些也甘之如饴。” “嗯,吃不进也要多吃些,别弄坏了身子。”太后又安慰一句。 “是,臣妾明白。太后让御厨为臣妾准备的膳食补方,臣妾都有按时按点的食用。臣妾正想感谢太后您的照顾呢。”说罢,缓缓撑着腰站了起来,向太后欠身致意。 “免礼免礼,快坐下吧。”太后摆手,“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儿,也是哀家的第一个孙儿,理应呵护备至。” 温贵妃抿嘴微笑,其实心里都乐翻了天。现在她只盼肚里的是个男孩,这样她就大有希望晋升皇后,而她的孩子也极有可能获得储君之位。“臣妾荣耀至极,只盼能安安稳稳为皇上开枝散叶。” “皇上啊,子孙兴旺,则皇室兴旺,你可明白?”太后转头看着成天启,意思你生的太少了,才一个小孩是怎么回事啊! 成天启当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只是他也不是非常迷恋床第之事,加上这些都有机缘巧合的因素。“儿臣明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后当然也不会把这个话题扯的太露白,于是点点头,又对温贵妃说道,“贵妃你可记得照顾好你的肚子啊,怀孕的事可大可小,你可注意着点儿。”太后这么说,也是因为想起自己的当年,宫廷之中,暗流汹涌,明争暗斗,谁不得提防着点谁呢? “是,多谢太后关怀。”温贵妃点头答应。 此后,太后便断了这话题,温贵妃虽然不甘,不过也不好意思总提这话茬。众人又开始喝茶品点。 此时,坐在最下首的贤妃插口说道:“太后,今日天伦共聚,臣妾特意邀请了京城名伶前来唱曲,不知太后可有兴致?” 太后笑道:“有倒是也有一些,只是年年都是听曲,也是无趣了些。”转头向成天启说道,“皇上认为如何?” 成天启也笑着点头,“母后所言确实,儿臣也听得够了。” 太后满意儿子的回答,话锋又是一转,“不过美景当前,没有娱乐也是寂寞,不如咱们就自己人说说唱唱,图个一乐,不也是别样风情?”太后眼神四处转转,最后落在了董才人身上。 董才人董银玲原是京城中唱曲名伶,外貌出众、歌艺在成国上下名声不小,后被梁亲王收入府中专职培训歌姬。南夏桐被废后改妃之后,梁亲王以安慰皇帝情绪为由,将她进献入宫。 成国后宫每五年选秀一次,对进宫的女子没有身世要求,只要皇帝喜欢,哪怕是寡妇名妓都能登堂入室。因为当年成祖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就是一位有着倾国之貌的青楼女子,故此,成国普通家庭的女子倒更是希望能借选秀机遇光宗耀祖。但亲王、大臣敬献的美人却不受时间约束,完全看皇上的意思。 董才人听太后之意,是要自己给大家唱曲。本来各个妃嫔虽然等级不同,但都是皇上妻妾、主子身份,董才人若是给大家表演,似乎她的身份便低了一格。她本来就是下人出身,所以对这事就特别敏感。 尽管如此,太后的话都到了这份上,董才人还是笑兮兮地应道:“太后这主意真好,本来银玲就是个唱家子出身,进宫好些日子也没练了,就怕要荒了这本事呢。今日借这好光景给皇上太后王爷们还有众位姐姐献丑一二,皇上,您看如何?”董才人撒娇地扶着皇上的手臂轻轻摇晃,以示亲昵,看得其他妃嫔顿时醋意大发。 成天启点头,这董才人入宫时间不长,他平日只感到她的天真活泼,倒还没有欣赏过她的歌艺。今日本来听母后要她献艺,似有贬低之意,不过她自己既然也无所谓,那正好盖过不提,皆大欢喜。于是说道:“银玲歌艺,朕也有所耳闻,今日得幸,大家一起欣赏欣赏也是佳事。” 听到皇上表扬自己技艺,董才人之前的等级不快便立刻消失了,这不正是争宠的好时候嘛?自己放下身段表演,不但显得谦卑,又露出了才华,皇上太后还不都对自己刮目相看?于是她款款起身,莲步走到亭中,说道:“那银玲这就献丑了。”稍一提息,气流便顺着她的喉咙缓缓顺出,那声音宛如清泉叮咚,又如莺哥鸣响,果然人如其名,有着银铃般的嗓音。 “芳草碧连天,河畔柳如烟,春光千万里,留恋在此园……”董才人声线时而清脆时而婉转,所唱《春留园》正是一首应景小曲,讲述爱侣相伴游园,乐不思蜀的情境。虽是一番小女儿家情怀的曲子,但却正好讨了皇上的欢心。“……郎心如飞鸟,妾愿紧追随,偕步停又走,欢游似彩鸳。”董才人一边摆着身段,一边柔媚的看向成天启,毫不掩饰浓浓的眷爱。 南夏桐一边吃着可口的小点,一边听着小曲,本是惬意。不过最后一抬眼,正好看见董才人对着成天启猛抛媚眼,不禁升起一股不爽之气。她轻哼一声,不再看去,低头又狠狠地啃了一口点心。田岚的年代,出轨虽然不少,但也会被社会和道德谴责,到了这里可好,三妻四妾变得稀松平常,成天启这个皇帝才做了三年不到,便有了五位妻妾。也罢,也罢。南夏桐安慰自己,他有几个老婆随他去,反正自己就当做已经离婚了,没有他这个老公便是。 南夏桐的神情恰巧落在了成天启眼中,那不是吃醋是什么?成天启心情立下大好。叫你跟朕倔强,朕偏偏让你郁闷个够!想至此处,董才人正好也一曲唱毕,于是成天启带头啪啪鼓起掌来。“银玲唱得好,唱得妙。有赏,有赏。” 董才人一鞠身子,“谢皇上恩典。”然后便春风满面的回到了成天启身边,心中得意何止万千。 众位嫔妃,尤其是早就备好艺人想要博彩的贤妃当下只得鼓掌陪笑,同时心中又多嫉妒上董才人几分。 成天启眼珠一转,忽然看向南夏桐说道:“宁妃好久不与大家相聚,朕和母后可很是思念啊。” 太后笑着说道:“皇上自个儿牵挂妻子,要拖上哀家作甚?” 成天启也不接茬,顾自继续说道:“过去的事情就随风而去,人不可固步不前,宁妃,你说可是?” 太后皱眉看了看成天启不明白他忽然说这些,下面要干什么? “皇上说的极是,臣妾早已放下过往,心无旁骛。”南夏桐硬着头皮回答。 “那是极好,极好。”成天启笑道,“今日大家高兴,刚刚银玲为大家献唱一曲,不如宁妃也来一段如何?” 刚才还莫名其妙的众人,此时更是惊异,原来皇上的铺垫,是要让宁妃出丑?成国上下除了歌姬伶人会唱曲,连普通人家都不会去学习这下九流的无用技艺,更别说一位将军之女了。成天启这话不但为难了她,还暗示她也是歌女一般地位。众女心中纷纷暗笑,尤其是刚刚坐下的董才人。 太后心里失望,还以为儿子真的顾念旧情呢,开口解围道:“宁妃大家闺秀,哪里会唱曲?启儿你也胡闹。” 董才人听言脸色讪讪,顿时有些尴尬。其他妃嫔自然也不敢开口驳皇上的面子,一时场面都有些僵住。 成天启起了性子,哪里肯让,“大家闺秀就一定音律不全么?朕看未必。母后您当初点给儿臣的女子必是人中之凤,超于常人,不可能只是金玉其外的花瓶吧。哈哈哈……” 成天启故意把话说的好像玩笑,但太后的脸上还是起了一丝愠色。她不明白儿子今天怎么忽然这么不识大体,非要在众人面前为难南夏桐不可。 “臣妾罪过,给太后丢脸了。”南夏桐起身说道。 “何罪之有。”太后宽慰道,心中不免为这个儿媳着急。 “不过既然皇上有此兴致,那臣妾恭敬不如从命,免得坏了大家的兴致。”南夏桐对着成天启说道。 “哦?”太后意外,“可……哀家从未听过宁妃唱曲啊。”意思是,你真的会唱吗?不会就别丢人了啊。 成天启心中也是意外,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道:“如此最好,宁妃开口,无论好坏,均是有赏。”他先摆好姿态,这样等下她若唱得难听,自己也算给过她台阶了。 南夏桐心中冷笑,无论成天启此时意欲何为,她接招就是了。现在的这些嘲笑对她来说算的了什么。从皇后之位跌落,背上罪人之女的身份,还有眼看老公在自己面前偷情,哪一样不难堪更胜此时? 南夏桐起身撩齐了裙摆,柔声开口:“臣妾不曾识得音律,若是难以入耳,还请皇上太后,王爷们姐妹们海涵。” “宁妃过谦,请吧。”成天启得意洋洋地看着南夏桐,但瞬时又有些心疼,满园春色暖意,为什么忽然觉得她的身影看着那么清冷呢? 南夏桐款款绕过桌几,并没有站在中央,只是站在自己的桌前。脑子里飞快的考虑着马上要表演个什么曲子?南夏桐的记忆里确实一点关于音律的东西也没有,她博览群书,抚琴作画,甚至女红也可以操作一二,只是唱歌跳舞都不是她一个大家闺秀会沾边的东西。 眼神飘过众人,南夏桐看到太后的焦虑,众位妃子的得意。不为争宠,就为争口气也要唱一个啊! 思量了好一会,成天启有些不耐烦了,“宁妃,你可以开始了,莫不是刚才只是吹牛而已?”他微微皱眉,觉得南夏桐一定是故弄玄虚。 南夏桐终于选定了歌曲,慢慢提息备唱。没错,南夏桐确实不识音律,但田岚可不一样。在那些无聊的日子里,田岚可是阔太太团里的ktv麦霸,流行歌曲随口就来。 不招不惹,但也不惧不怕,就让自己直面风雨好了。 第十一章 心歌一曲 女人花香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的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人真心寻芳踪。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 田岚时代歌后梅艳芳的一首《女人花》被南夏桐婉婉唱来,一下就摄住了众人的心。这歌曲的风格与成国流行的小曲相似又不似,歌词另类独特,闻所未闻,但听着却觉情深意厚,让人动情。 南夏桐眼神扫过,见众人神情专注,心中一下子淡定不少。刚才被成天启咄咄相逼,她也是一时兴起,不甘奚落,遂拿不同时代的歌曲出来交差。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别问我,花儿是为谁红。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花开花谢终是空。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南夏桐唱着前世的歌,想着今生的事,不免渐渐心陷其中,越发唱得情深意切。一曲唱毕,眼眶竟微微泛红、隐约闪光,更显得楚楚动人。 歌曲终了,南夏桐好一会才慢慢爬出红尘坎坷的情绪,对皇上和太后的方向说道:“臣妾献丑了。”她微笑点头欠身,然后走回位置缓缓坐下。 皇上、太后、两位王爷都还盯着她看,一时半会没有缓过神来。董才人的眼珠瞪得几乎要跳出眼眶。其他的嫔妃侍女也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都暗自觉得这歌声和词曲分明是有备而来啊! 啪啪啪……太后带头鼓起掌来,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点头鼓掌。 “想不到宁妃还有这等才能,哀家真是意外至极。”太后颔首微笑,“只是这词曲听着有些新奇,大概是哀家孤陋寡闻了。” “都是臣妾随口编纂的,实是登不了大雅之堂。”南夏桐礼貌地回道。 “皇嫂的词曲动人情切,把女人比娇花,相得益彰,真是令人耳目一新……”成天允愣了好一会,终于缓缓赞叹,心头翻滚起一阵别样心情。 他认识这位皇嫂多年,初识印象就只是闭月之容、羞花之貌。后来一起生活在皇宫时的接触中,又感觉她是一个温和贤淑的婉约女子,仿佛一位好脾气的邻家姐姐。而他身为皇室中人,朋友不多,也一直把她当做一位同龄朋友。 可是后来,她的将军父亲忽然陨落,她紧跟着因为顶撞皇上也被废后位,着实让人震惊了一番。因为他知道他那皇帝二哥并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降罪的暴君,定是这位看似柔弱的皇嫂不小心踩着了老虎的尾巴。 而今天,成天允不得不再次审识眼前这个女子,默默地从这首新鲜的曲词中感受着那种……有些独特的女人味。她……真是一位千面娇娃。 “是啊,想不到宁妃姐姐如此才华,还深藏不露。不但会编还唱得一流,银玲真是羡慕啊。”董才人有些酸溜溜地说道,感觉自己的风头都被抢夺了。她再望向身边的皇上,果不其然,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南夏桐呢。 成天启的心震动得最厉害。 他们婚配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南夏桐唱歌,声音技巧虽比不上董银玲那么精致,但那丰沛的情感和那歌词……那歌词是南夏桐自己编纂的,那么这词里的情意绵绵和幽怨深深都是写给自己的咯?难怪刚才听着听着,心中忍不住翻腾起浓浓的怜惜之意。 “皇上?”太后的招呼声终于让成天启反应过来。 “儿臣在,母后。”成天启应道。 “宁妃非练家出身,还能唱得如此动人,其中真情实意,想必皇上也有所感受。”太后看到成天启失神的样子,心中有数。 “是,母后。”成天启点头。为了掩饰自己的心动,也防止太后继续说些尴尬的话,他赶紧抢说道:“朕一定重赏!” 南夏桐听得掌声,忙点头示谢。刚才头脑一热,唱了首原不属于这一世的悲幽情歌。幸好这《女人花》的歌词也是有点诗意,并没有那么惊世骇俗。 太后见皇上只是简单带过,但神情明显触动,于是笑而不语。再看南夏桐,仍旧一副恬淡的模样,心下安慰,心道这妮子倒也有些斤两,收放得体,不枉我一份寄托。 宁妃的歌曲明显犹如一粒石子,在这人群中掀起了不小的涟漪。但石子最终沉入水底,也犹如这在座各位的心思,都默默地放在了心上,谁也不会再提。 之后的茶话会时间,也不能让妃嫔们挨个献艺,于是贤妃准备的艺人还是派上了场。众人听听曲儿,互相说说笑笑,便容易地度过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接近午膳时间,太后和皇帝才率先离去。 梁亲王成天浩也紧接着离去,赶到清和宫看望他的母亲菊太妃了。 妃嫔们在温贵妃的带领下和睦融融地一一话别,每一位都特意和南夏桐叙上几句,表达今后相互扶持之意,但心中其实不免又提升了防御等级。 待南夏桐最后一个踏出流芳阁,这又过去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卸下包袱,准备带枫儿返回静安宫。 见四下无人,枫儿才终于得以开口。她带着小小的激动说道:“娘娘,我的亲主子哎,您今天可真是给咱们长威风啦!枫儿都不知道您还会编曲儿唱曲儿呢!” 南夏桐也懒得细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呢。” 枫儿笑嘻嘻地挽起南夏桐的手臂,“那是,那是。我看刚才皇上就是有心想为难娘娘您,谁知道我们娘娘现在已经脱胎换骨。”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南夏桐笑道。 “当然有了,您没看道皇上和众位的眼神,都被您吸引住了。这份荣耀……” “你得了吧,至于这么得意嘛。”南夏桐瞥了她一眼。 “当然啦!您现在就是枫儿心中的神仙。” 南夏桐也不制止,看着枫儿脸上神采飞扬地说着,自己则微笑地听着。 “自从您这次死里逃生,一下整出那么多新鲜玩意,什么瑜加……啊!”枫儿话未说完,就一声惊呼,被路边树丛中窜出的人影吓了一跳。原本她光顾看着南夏桐,并未注意前路,待她定睛一看,急忙跪下讨饶,“奴婢该死,惊扰王驾,请王爷恕罪!” 成天允微笑说道:“是本王吓着你们了,你何罪之有。起来吧。” “谢王爷。”枫儿起身退到南夏桐身后。 南夏桐向成天允点头行礼,“王爷吉祥。” 成天允笑道:“夏桐,现下无人,你就不用和我如此生分了,真让本王心寒啊。”他身材高健,言语间却漏出些嗲气,好像一个撒娇的小孩。 南夏桐听闻掩嘴而笑,想起她初嫁太子时两人都只十五岁,还稚气未脱。南夏桐小成天允两个月,却和成天启一样辈分,是他的嫂子。于是私下里他经常要争做南夏桐的哥哥,只是南夏桐从来也没认过他一次。“天允你还是如此顽性不改。” 成天允听到南夏桐叫自己名字,一如过去般亲切,心情顿时大好。“嘿嘿,你也还是不肯叫本王一声哥哥,一样倔强。” 南夏桐又笑,连枫儿也跟着偷笑,“怎么?大家都走了,你还在这流连忘返?” “我就是特意在这等你叙叙旧,那几位娘娘叽叽喳喳,本王可不想在她们中间多啰嗦。”成天允假意看看周围的花草,“隔了半年多,今日看到你面色不错,本王就放心了。你这些时日,过得还……还行吗?” 南夏桐心头一阵暖流滑过,眼眶微有泛红。被打入冷宫期间,只有成天允偶尔叫人送些东西来帮衬过。“还行,谢谢你之前的帮忙。”在成天允面前,她倒是能放下防备,少些礼数。 成天允看着南夏桐的脸色中明明藏了些苦楚,不禁心头一紧,疼惜蔓延于心头。“人生无常,你能振作那是极好。我能帮的也不多……” “多谢关心。”南夏桐垂下眼帘,睫毛便乖乖的遮出一片阴影。 “南将军他……我有机会也会帮你打听下落的。”成天允说道。 “多谢,但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南夏桐违心地说道。 “在本王面前,你又何必掩饰。” 南夏桐看着成天允有些殷切的脸,再想起种种无奈的现状,忍不住打断了成天允的话路,“对不起,这些事我不想再说。好久没出来应酬,着实觉着有些疲乏……”她说的规规矩矩。 成天允看她忽然心情转阴,只得抿嘴点头,有些失落道:“那本王就不送了。” 南夏桐听出成天允恭敬的语气中包含着不满和不舍,不过她也顾不了那许多。停留的越久,心中的涩涩感越重。好不容易决定放下一切,只好好活着,她不想再去扑腾了。微微点头示意,她和成天允错身而过,硬生生扯断了那丝暖意。 目送南夏桐主仆离去,成天允长叹一口气。二哥为什么会如此对待这个可怜的女人呢?弃清雅而拥俗粉,真是令人费解。 一偏头,花丛中一朵娇艳的牡丹正迎空怒放,颜色就似刚才南夏桐头上那一朵。成天允走上前去,轻轻折下递至脸旁,立刻清香扑鼻。若是我,才不会让她露出那么伤心的神色呢,只可惜……我不是皇帝。成天允遗憾地把牡丹放在一丛枝杈上,缓步离去。 不远处的树荫下,一个娇小的人影躲藏着。“哼,没想到,这宁妃还真是不得了呢,刚一回归,就能博得这么多关注,实在是不能小看了她。”这人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她美丽的脸庞透漏着无比的狡猾,“看来华王爷也对宁妃有些想法呢,嗯……” 看罢,她悄无声息地隐于阴影中,迅速离开了。 这一天,似乎许多人都被南夏桐的一首《女人花》搅乱了心思。只是各居其位,每人所想所应都不相同。南夏桐虽是想风平浪静,但这里哪里是她想静安就能静安的地方呢? 第十二章 失魂落魄 夜探宁妃 同样被这女人花香惹得心头糟糟的人,还有清心殿里拿着书卷发呆的成天启。这一整天,他都处于一种时不时就会走神的状态。南夏桐的举动让他十分的疑惑和好奇,明明就是那个人,可是怎么都觉得怪怪的。只不过半年没有亲近,就变得如此陌生,着实让他有些不甘。 全具德从殿外进来,躬身在成天启身边小声问道:“皇上,酉时已过,今晚就寝何处呢?” 成国皇帝就寝的规矩,是每天酉时左右,也就是晚膳过后,由皇帝钦点临幸的妃嫔。决定后就由敬事房太监以及御前侍卫前往该妃嫔的寝宫进行准备工作。太监负责通知该位妃嫔梳妆沐浴,侍卫则要排查该寝宫中有无可疑之处,以保皇帝陛下安全。当然,皇上也可以召某位妃子到他的龙祥宫过夜,甚至,连这看书写字处理事务的清心殿也有房间床铺。如果是这种情况,太监就得去宣妃嫔过来此处,再由宫女带进内室沐浴,检查身体状况,有无携带武器等等。 成天启看着手上的书,想得全神贯注,没有回应全具德。 全具德不得不轻轻地吭了一声,凑近了一点,“皇上,不早了。” 成天启终于转头,“哦?现在几时了?” “回皇上,已过酉时。” “哦。”成天启应了一声。 见皇上似乎还没反应,全具德只得再问一次:“皇上,今晚想要在哪里过夜呢?” “哦……”成天启反应过来,脑子里转了一下,问道,“宁妃是在静安宫吧?” “是……”全具德应了一声,有些为难的说道:“但是……皇上,宁妃娘娘双孝期未满,按规矩是不能侍寝的。” “是……”成天启微微点头,“朕一时忘了。嗯……那算了,今晚就睡这里吧,反正朕还有些书要看。”成天启的心头漾起一丝痒痒的感觉,好像一杯好酒给闻了一下就端走了。 白天南夏桐唱那首小曲时的一颦一动都印在他的脑海里。许久不见,其实他那些愤怒的火苗早已压下,他不也在积极地调查南将军的事情嘛。若不是她御药房桀骜不驯惹怒了自己,自己又怎么忍心当众找她难堪?不过……她看着倔强,词里话外却都好像在等朕去安慰疼惜。 “嘿……”成天启对着书卷露出甜腻傻气的笑容,想不到一向规行矩步的皇后也会写出这些词句…… 全具德在一旁将皇上的脸色都纳入了眼里,心下一时又多了很多主意。皇上这几次见到宁妃都有些激动和反常。看来宁妃娘娘在皇上这里的分量还是不轻啊,不过也对,毕竟是太后钦点,将门之女,又是结发夫妻…… 清心殿里安静了一会儿,成天启像模像样地拿着书卷,却是一点也入不了眼里,半天都没有翻一张纸。朝朝暮暮、切切等候、堪折直须折……成天启的脑子里忍不住就想起这些词句,他有些烦躁地把书拍在了案上。 “皇上,有什么吩咐?”全具德见到皇上的动作有些不悦,赶紧问道。 “没事。”成天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奴才这就去给皇上沏杯清茶提神吧。” “不用了。”成天启摇摇手,自己怎么为一个女人这么心慌意乱呢?真是可笑。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书,决定不再去想南夏桐了。 “天近夏则郁。”全具德说道:“这屋里是有些闷气,皇上若觉得不爽快,奴才伺候您去御花园走走吧。”他心思缜密,当然知道皇上自早上赏春会后就一直心神不宁,魂儿一定是丢在那了。请皇上去那里,定然能讨好几分。 果不其然,刚刚内心里信誓旦旦要放下思绪的成天启脸色一下亮了起来,眼睛里的乏累立刻就驱散光了,手中的书卷又被丢了下来,身体也立刻就站了起来,“好主意,去透透气也好,走吧。” 全具德点头,转身去取夜灯。 ………… 再次站在流芳阁的最高点,已不同于白日的绚丽耀眼。成皇宫在暗夜里显得神秘莫测,四处宫灯烁烁,又成了另一番幽谧的景象。 成天启四处张望,眼光还是忍不住落在了西北角那座小小的有些寒酸的静安宫上。静安宫此时还亮着灯光,看来南夏桐还没有就寝。她这半年都在这里干些什么呢?自小娇生惯养的她,这些时日恐怕是吃了不少的苦头,竟然要为奴婢拿药操心…… 想着想着,成天启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静安宫的方向挪去。 御花园位于凤和宫的正北,静安宫的正东。一会儿的功夫,成天启便带着一层薄汗来到了静安宫门前。 “奴才去为您宣驾。”全具德抬脚准备进去,被成天启一把拉住。 成天启竖起一个手指挡在嘴唇前,对全具德摇摇头。全具德心领神会,退回到成天启的身后。 静安宫的门没有闩好,被悄悄地推开了,主屋正亮着昏黄的灯火,但也难以延伸到屋外的黑暗中。成天启玩心大起,故意躲藏地靠着路边行走,让自己保持在黑暗之中。 靠近屋门的时候,成天启就看见南夏桐了,不过她并没有看见这位尊贵之客。因为她正在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成天启也不再隐蔽,而是好奇的看着身穿亵衣的南夏桐一条腿站着,另一条腿高高地向后抬起,并用一只手抓住,空着的那只手则顺着前倾的身子笔直向前探去。 此时,全具德已经非礼勿视地后退了几步,而成天启则悄步跨进了门槛,只是因为角度问题,南夏桐还没有发现他。 “啊!”枫儿收拾好主子的床铺从东屋出来,忽然看见屋里多了一个人,吓得发出了惊呼。 南夏桐闻声转头,身体平衡顿失,脚下一歪,“啊!”的一声就要摔倒。 成天启见状,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就冲向南夏桐。不过南夏桐落势已定,成天启双手一把抄住南夏桐,揽入怀里,但已是无法改变趋势,只得往地上一滚,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南夏桐。 “嗯……”成天启闷哼一声,稳住了南夏桐。 南夏桐身体毫发无损,但心里却慌乱无比,下意识地爬起来转身跪地,“臣妾该死,惊扰皇上。”他怎么会好端端地忽然出现?又吓我一跳,又救我一程,是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成天启在全具德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平身吧。还有你,也起来吧。”成天启对旁边跪着的枫儿说道。 南夏桐低头起身,见皇上好像没有怒意,心中稍定。 “朕到园子透透气,顺便就过来看看宁妃。”成天启说道。 “谢皇上关怀。”这位天子一时晴一时阴,忽而冷若冰霜,忽而又温暖如春,南夏桐不得不紧张起来。 此时的南夏桐一点儿也没有觉得眼前这位男子是自己的丈夫,只想拒他于千里之外。因为有田岚的习性贯穿,她已经下意识的认为被这么多女人分享的男人,绝不是自己的丈夫。 “你们都退下吧,朕和宁妃聊一会。”成天启往里屋走去。 南夏桐的眉头微皱了一下,开口道:“皇上,这边请坐。”她的手指向西屋。 静安宫位置偏僻,院落紧凑,总共只有一座不算宽敞的三室主屋和旁边一座奴婢住的偏房,纯粹是一座处处只达标配的冷宫。南夏桐住主屋东房,西边一间有书桌和卧榻,有时枫儿就会睡在这里,以便照顾。 成天启随意的看了看四周,心里的怜惜感更重起来。他对这静安宫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简陋。 他也不理会南夏桐手指着西屋,就径直走到东屋,随意地往卧榻上一坐。 成天启看向一直低头站在自己面前的南夏桐,她的神情还是淡的好像戴了面具一般。好像半年前的事情过后再见她,都是这样的臭脸,肯定是还在怨恨自己吧。 “宁妃也来坐。”成天启招手。 “臣妾刚刚失礼于皇上,哪还有脸坐下?还是站着陪皇上叙话吧。”南夏桐说的好像歉意万分,但脸上还是那副表情。 成天启的听多各种表里不一的话,立刻就有所察觉。“朕已经说过不妨事了,宁妃又何必总是记挂心上,过来吧。” “是。谢皇上。”南夏桐应道。 “你刚才在干什么?”成天启首先想了解眼前的疑惑。 “回皇上,锻炼身体。” “哦?你这锻炼身体的方法,朕从未见过啊。”成天启好奇起来。 “这是臣妾闲暇时,自个儿根据一些医书及武术的动作琢磨出来的,算不得什么正儿八经的方法。” “想不到宁妃还有这等才能。”成天启道,“只几月不见,宁妃改变不少。” “人总是会成长的。” “哦?”成天启眼珠一转,“对朕变得冷漠不驯就是成长了?” 南夏桐一听此话,心中微凛,低头说道:“臣妾不敢。” 成天启也不再纠结,“白天园子里,你唱的那首小曲,是谁教你的?” “也是臣妾自己琢磨的。” “有意思……”成天启笑了起来,不住点头,“看来宁妃你更适应这里,而不是凤和宫。朕与你一起多年,也不见你有这些趣味。” 南夏桐听到凤和宫,心中顿时有些酸楚。无论皇上提起这茬是什么意义,她心里总是有些疙瘩的,“是,臣妾也很喜欢这里。清静简单,无人打扰。”她故意说道。 成天启歪头盯着南夏桐,眉毛有些不悦的蹙到一起,“那么……朕今天打扰到你咯?” “臣妾失言,请皇上降罪。”南夏桐起身退开一步,作揖鞠躬。 成天启的眉头紧皱了起来,自己进一步,她就退一步,自己可是她的丈夫,当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他努力压下心里的小小不悦,“朕和你玩笑呢,宁妃不用如此拘礼,过来过来。”他就非要她顺服自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