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侯之家》 1、第一章 一 山里的天黑得早,那太阳将将还在天边,只一转眼的功夫,就落了西。四周忽然就暗下来,卢七娘暗自庆幸自己下山得早,要不然又得在这漆黑的山里困住。迷路倒是小事,怕只怕一时失足落下悬崖,那可就小命不保。 赶到村口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好在路边的住户家里点了灯,透出依稀零点的光照在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上,竟隐约有种温暖的味道。七娘的心情忽然好起来,颠了颠背上的竹篓,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些。 “七娘子?” 还未到家门口,就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七娘抬头,那人已经迎了上来,面目渐渐清晰。七娘认出是隔壁林家的姑娘芳华,微微一愣,沉声问:“芳华?怎么了?” 林芳华快步走上前,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找了你大半天了,也不见在家。听说京里的侯爷回来了,卢家上下都去凑热闹,原本还想着跟你一起去见见世面,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卢七娘卸下肩上的竹篓放在地板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苦笑道:“你也说了,卢家上下全都跟过去凑热闹,便是我真去了,怕是也挤不进去,就更不用说你了。” 林芳华撇了撇嘴,摇头道:“真不知要怎么说你,还是做过千金小姐的,怎么这般没用。你们家瑞哥儿可是四房唯一的子嗣,若真要去,谁赶拦着。你就是太好欺负了,要不,能被挤到这犄角旮旯里住着。” 相比起京城的公侯世家,卢家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在丰林县却还是颇有些威望传承的。卢家祖上就有人做过官,致仕后便在上起村挑了块风水宝地建了宅子,到卢七娘爷爷那一辈时,卢家一共有五位太爷,七娘的爷爷排行老四。 四太爷膝下子嗣不兴,到三十多岁才得了七娘的父亲卢保成。卢保成天资聪颖,读书读得好,二十多岁就考中了进士,之后外放在南边一个叫做山阳县的地方做了县令,七娘和弟弟卢瑞便出生在那里。 只是卢保成书虽读得好,却实在不擅长做官,他性子耿直,说话做事都不会变通,在县令这个位子上一做便是十年,好容易得了个机会升迁,结果才出山阳县的地界,就被山贼给劫了。 卢保成和夫人彭氏拼了命把两个孩子送了出来,夫妻俩则双双死在了山贼的手里。噩耗传来,四太爷立刻就发了病,没几日也撒手离世,单单留下七娘和瑞哥儿俩姐弟相依为命。 事发时,这俩孩子大的都不到十岁,懵懵懂懂的,家里又没个主事的人,难免被人算计。没多久,三太爷便以三儿子成婚为由,“借”了四房的院子,之后,便再也不提归还的事。旁人虽也有不忿,却也不愿冒着得罪三太爷的风险来给姐弟俩主持公道。于是,七娘便和瑞哥儿搬到了村子东边的旧院子住下,这一住便是三年。 “你呀,就是性子太软了。”林芳华继续骂她,“若是换了我,非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你瞧瞧卢家的五娘子、六娘子,谁不是跟个宝贝似的养在家里头,哪像你还得自己赚钱。我跟你说,趁着侯爷回来,你赶紧去府里找他哭诉,让他给你们姐弟俩主持公道。只要他开了口,我看那府里还有谁敢为难你们两个。” 七娘笑了笑,不说话。 “哎呀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林芳华见她不置可否,愈加地气恼,狠狠一跺脚,怒道:“你若是不敢去,明儿我拉着我奶奶去。”说罢,也不理七娘,气哄哄地转身走了。 七娘目送着她进了院子,这才叹了口气,摇摇头,背起竹篓往家走去。 她何尝不晓得三房一家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可是瑞哥儿还年幼,将来读书考学还有许多地方要靠卢家,便是过得太苦,她也不好撕破了脸面闹起来。更何况,而今也不算过不下去,相比起村里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家,她们姐弟俩还算是幸福了。 才进院子门,就闻到厨房里传来阵阵饭香,钻进七娘的鼻孔里,顿时馋得她的肚子咕咕直叫。她却立刻皱起眉来,扔下背上的竹篓,飞快冲进厨房,“张妈妈,不是说了让你在床上休息的吗,怎么又起来了?” 张妈妈是七娘母亲彭氏的陪房,三年前就是她费劲了气力把七娘姐弟俩送到卢家来的,之后她便一直留在姐弟俩身边,不离不弃。上个月月初的时候,张妈妈在井边摔了一跤,折断了小腿,大夫接了骨,开了药,便一再叮嘱让她好好休息。所以这一个多月以来,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都落在了七娘一个人的身上。 张妈妈撑着把椅子慢慢转过身,笑着道:“没事儿,就做个饭,累不着。你瞧瞧我一直扶着椅子,动不到腿上。再说,在床上躺了这么久,骨头都酸了,出来走动走动,反而还舒服些。” 七娘快步过来扶住她,小声埋怨,“您就是闲不住,仔细不留神又闪到腰,回头还得在床上躺两个月。” “呸呸呸――”张妈妈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声道:“尽瞎说,我好好的,还能伺候您和小少爷二十年。” “瑞哥儿还没回来?”提到卢瑞,七娘这才发现进门这么久,也不见他出来招呼。 “学堂里的柱子过来说,京里的侯爷回来了,要考校众人的功课,罢了还要留饭,所以得迟些回来。”说罢了,张妈妈又一脸期待的问:“大小姐您说小少爷那么聪明,会不会力拔头筹,指不定还能得了侯爷的赏赐呢。” 七娘哭笑不得,“瑞哥儿才多大,再说了,我早和他说了要藏拙的。” 张妈妈一脸的不认同,“平日里藏着也就罢了,今儿机会多难得。若是得了侯爷的青眼,只要他一句话,日后你们姐弟俩也好过些。旁的不说,那院子总该还回来吧。三房那群人……” 七娘只是勉强笑笑。因为三太爷占了院子的事,张妈妈一直耿耿于怀,每回提及此事,总免不得要把三房一家子骂个狗血淋头。 “我也晓得您想得周全,可就是心里头不痛快。”张妈妈叹了口气,拍了拍七娘的手,眼睛里渐渐染出淡淡的红色,“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 一说起去世的卢老爷和夫人,主仆俩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二人默默地用了晚饭,七娘赶在张妈妈前头将碗筷收拾好。外头已经一片漆黑,屋里只燃了个灯盏,七娘从衣柜里把卢瑞的旧衣服翻出来,又裁了半截袖子仔细缝上。 才缝了一半,就听到远处石板路上杂乱的脚步声。七娘的六识天生异于常人,眼耳口鼻十分灵敏,百步之类可闻落叶飞花,数里之遥依旧纤毫毕现。耳中虽有六七个人或沉重、或轻巧的脚步声,可她依旧能从其中辨认出卢瑞的声音来。 “我家就在前头,快到了。”瑞哥儿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不过这孩子总是脑子里缺一根筋地傻乐。他很聪明,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不过老天爷总是公平的,给了他这样的好脑子,却让他在为人处世方面十分迟钝,他永远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单纯又直率,有时候常常会说出一些让人崩溃的话来,自己却还一脸无辜。 “怎么了?”张妈妈见七娘忽然不动了,忍不住问。 七娘“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笑着道:“我是在想,瑞哥儿该回来了吧。” “那可说不好,”张妈妈绣完手里的最后一针,咬断丝线,把手里的帕子展开了仔细看了看,笑道:“这才什么时辰,兴许侯爷一高兴,还把小少爷留下呢。”话刚说完,就听到卢瑞在外头喊门,“姐,姐,我回来了,快开门啦。” “哎哟,真回啦。” 七娘赶紧起身,点了支蜡烛去开门。 院子外头果然站了五六个汉子,肩膀上都扛着东西,客客气气地跟七娘打招呼。卢瑞则咧嘴朝她笑,单纯而高兴,“姐,侯爷差人送了些粮油过来。” “侯爷?”七娘皱着眉头朝卢瑞问,“他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卢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小声道:“我回屋再跟你说。”说话时,那几个汉子已经放好了东西,出来跟七娘告辞。 七娘本想回屋拿些银钱意思一下,但那些人却走得极快,还未等她转身回屋,他们就已经走远了。 “姐――”卢瑞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从怀里掏出一块绿色的东西往七娘怀里塞,“这个给你。” 七娘微微一愣,手里已经多了一枚温润的玉佩,借着这微弱的烛光,依旧能看到它通透暗绿的色泽。油润温软,色泽透亮,便是五娘子成天当个宝贝一般显摆的那枚玉簪也远远不及手里的这一块。 “这也是侯爷赏你的?”七娘觉得不大对劲。 卢瑞点头,“侯爷原本说,若能作出诗来,便赏一套文房四宝。我想着家里的墨条和纸张都用完了,索性去赢一些回来,也省得家里花钱去买。可后来侯爷又反悔,偏解了这块东西给我。” 七娘抬头望天,“然后呢,你不会就跟他直说了吧。”要不然,那侯爷怎么会让人送了这么多米粮过来? 卢瑞急道:“那哪能呢。我还记得姐姐叮嘱过的话!我就……我就是……”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透着一股子心虚的味道,“我就是跟旁边的宽哥儿问了一句,这东西能换多少米粮。谁晓得,那侯爷的耳朵那么尖……” 七娘……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修) 2、第二章 二 七娘把那玉佩对着光仔细看了一阵,依旧塞回了卢瑞的手里,“既然是侯爷赏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怎么好随便给人。” 卢瑞道:“我送给姐姐的,哪有随便给人。” 七娘哭笑不得,“这是男人的东西,我收着它做什么?你也是的,先前不是早叮嘱过要藏拙么。你倒好,人家才用了一套文房四宝就把你给哄出来了。” 卢瑞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回道:“我一直都记得姐姐的话,先前一直老老实实地坐着后头没说话。若不是侯爷点名让我作诗,我才不会起来。” “侯爷又不认得你,怎么会特意点你的名?”七娘疑惑地瞧他,“瑞哥儿你莫要诓我,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坏事被侯爷瞧见了。” 卢瑞抬头看屋梁,偏偏不去七娘的眼睛。七娘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又气又好笑,揪着他的耳朵小声骂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要惹事不要惹事。这会儿侯爷在,他们才不敢说什么,回头他一走,学堂里那些人肯定不会放过你,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卢瑞自知理亏,可还是忍不住辩解道:“我也没干什么坏事。侯爷考校大家功课,说要让人作诗。卢秀自个儿站出来想出风头。他先前找人代写了不少,背得够呛,没想到侯爷随手指了地上的破碗为题,卢秀顿时就傻了。我一时没忍住,偷偷笑了一声,声音特别小,连一旁的宽哥儿都没听到,谁晓得竟然被侯爷发现了。然后,他就让我起来了。” 说罢了,他又嘟囔嘟囔嘴小声埋怨道:“那个侯爷简直就跟姐姐一样厉害,好像做什么都瞒不过。” “要不然人家能做到侯爷!”七娘没好气地道。 平阳侯卢之安是卢家颇有传奇性的人物之一,他是卢家大太爷的嫡子,在家里排行老二,听说原本只是个纨绔子弟,在京城里跟一群混混招猫斗狗,干过不少坏事。那会儿卢家最受瞩目的是卢家大少爷卢之源,他是安平十三年的状元郎,文武双全的奇才,颇得先帝看重。安平十五年的时候,先帝御驾亲征还特意把他带在身边。也正是那一回,先帝的御驾中了胡人的埋伏,卢之源为救先帝,领着一支御林军将敌人引开,以身殉国。 消息传来,大太爷立刻就中了风,老太太也病倒在床,卢家的大小事务,全都落在大奶奶许氏一个人的身上。许氏出身大将军府,自幼被当做男儿一般养大的,先前老太太还总嫌弃她配不上自己儿子,待出了事,大家才真正见识到将军府小姐的魄力。 京城本就是全天下最势力的地方,卢家的顶梁柱一跨,众人便觉得这卢家要就此没落下去了,难免有些人落井下石。那许氏新寡,将军府本想接她回府另行婚配,偏偏她却不肯,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卢家。 那会儿卢之安才不过十五六岁,猛然遭此重击,难免一蹶不振。许氏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通后,又托人把他送到当朝大儒鲁平安的门下读书。卢之安到底是个聪明的,一旦懂了事,便开始奋发图强,不过四五年便有所成就。之后他又投身军旅,在许大将军麾下做了个小先锋,尔后屡立战功,并于安平二十一年收复平、梁二城,也因此而被先帝授予了平阳侯的爵位。 这份履历说起来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但真正做得到的又有几个。卢之安若是没有过人的本事,只怕早在军中那会儿就已经丢了命,又岂是卢瑞这天真单纯的孩子能比得上的。 “姐姐――”卢瑞迟疑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又继续交代,“侯爷让我明儿去找他。” “干什么?”七娘闻言心里一跳,顿时转过头来瞪着他看,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倒也没旁的。”卢瑞打了个哈欠,脸上显出疲倦之色,“姐,我好困。” 这孩子,脑子里永远不想事。七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卢瑞的脑瓜子,小声道:“那你快去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卢瑞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摸索着洗了手脸,倒头便睡死了过去。七娘见状,愈发地只想叹气。 张妈妈还在外头屋里候着,听着七娘的叹息声,忍不住劝道:“瑞哥儿还小,小姐莫要急,等他再大些就懂事了。” 七娘苦笑,低声道:“瑞哥儿是什么性子,我再了解不过。他这样――也好,我就是担心府里那些人。”今儿她虽不在府里,但早前两日便隐约听到些消息,侯爷这次回来,可不只是为了祭祖,更有为许氏过继个子嗣的意思,要不然,怎么连着许氏和侯夫人一起带了过来。 旁的人家听了这消息都是喜不自胜,恨不得能在侯爷面前露一露脸,所以七娘才特意叮嘱卢瑞低调些,莫要挡了人家的路,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今儿晚上也不知多少人在偷偷地咒骂他。 至于那侯爷的心思,七娘琢磨着,应该只是生出了些许爱才之心。他那样眼睛毒辣的人物,什么人没有见过,怕只是一个照面就看透了瑞哥儿的性子,做学问是不错,于仕途却是极不适合的。更何况,瑞哥儿是四房唯一的血脉,平阳侯断不至于为了给许氏寻个嗣子就绝了四房的后。 想到此处,七娘又稍稍放下了心,在床上翻了几个来回后,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大早,姐弟俩早早就起了。因七娘先前与镇上药铺里约好了去交货,所以吃了饭便出门,临走前又忍不住回头一再向卢瑞叮嘱,“既然侯爷没说什么时候找你,你就先去学堂里读书。回头他问你什么,你都老老实实回答,若是有不知道该怎么回的,就朝他笑。” 卢瑞的眼睛生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会完成月牙,看起来纯真又善良,所以七娘才让他多笑笑。 吃了早饭去学堂,卢瑞才发现馆里只来了几个人,三三两两,冷冷清清。夫子不在,卢宽瞧见他,立刻咋咋呼呼地吆喝开了,高声问:“瑞哥儿你今儿咋来了?昨儿侯爷不是说要找你说话么?” 卢瑞寻了自己座位坐下,满不在意地回道:“他又没说是什么时候,我总不能一整天不来读书,专门在家里头候着。” 卢宽闻言立刻咧嘴笑起来,朝四周扫了一眼道:“我可算是晓得了,咱们这学堂里头,就属瑞哥儿你的谱最大。你瞧瞧旁人,只要是得了侯爷一句话的,谁不是老早就侯在家里头,一身簇新地等着侯爷传唤,哪像你――”他撇嘴打量卢瑞的装扮,啧啧地摇头,“我说瑞哥儿,你好歹也换身新衣服,这件袍子,只怕穿了有好几年了吧。” 卢瑞今儿身上穿的的确是以前的旧衣,虽没有补丁,但袖口和袍边都改过两三回了,式样也早已过时。但这身衣服却是七娘的手艺,针脚又细又密,袍子里头还修了卢瑞的名字,故最得卢瑞的喜欢。 听了卢宽这话,他立刻不高兴了,道:“又不是去见新媳妇儿,干嘛穿得那么光鲜。” 卢宽闻言顿时哭笑不得,憋了半天,才喃喃地劝道:“瑞哥儿,你说话好歹也过一过脑子,这――这样的玩笑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在侯爷跟前说。” 卢瑞眨了眨眼睛,不大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卢宽愈发地欲哭无泪,抓着头发郁闷道:“罢了罢了,就当我没说。”说着话,又转过脸去,小声嘀咕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卢瑞觉得他很莫名其妙! 一会儿学堂里的刘夫子也到了,瞧见卢瑞,微微有些意外,但还是没有开口问。只是想起昨儿卢瑞在侯爷面前作的那首诗,刘夫子忽然有些拿不准,这个平日瞧着略显呆愣的少年是不是真像他表现的那样迟钝。 卢家的子弟大多请了假,学堂里只剩下三四个人,刘夫子也不好讲课,便留了作业让大家抄写。卢瑞一向老实听话,倒也没有异议,拿了纸笔出来不急不慢地抄书,刘夫子忍不住时不时地偷偷瞄他一眼,他却始终专心致志,连头也没抬起来过。 中午时分,侯爷那边果然派了人过来接卢瑞进府。卢瑞便向刘夫子告了假,收拾好东西后,老老实实地跟着人走了。 到了府里,平阳侯并没有急着招卢瑞进屋,只唤了小厮书平进屋问话。 “你今儿果然去了学堂?”平阳侯卢之安今年才三十二岁,因在军中历练过,身上透着一股肃杀凌厉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速度不快不慢,偏偏却让人生出一种不敢违逆的心思。 书平躬身回道:“回侯爷的话,没错,他大早上便去了学堂,夫子没上课,只让他们抄了书。属下去的时候,他已经抄了二十多页。”说话时,已经从袖子里掏了几页纸出来递给卢之安,“属下顺手拿的。” 卢之安接过抄书,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笑,“这字虽稚嫩了些,但写得极稳健,才十岁的幼童,倒也难得了。” 书平只应了声“是”,并无多言。 (难道要伪更才能刷出来= =) 4、第三章 三 卢瑞在外头等了有一刻钟,始终听不到屋里的动静。他倒也不急,眯着眼睛开始回忆前几日刚学的《春秋》,正背到“宋人围滕,楚子伐郑”,忽听得书平低声唤他,“瑞少爷,侯爷有请。” 卢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了一下呆,瞪着书平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愣愣地理了理衣服,然后才低头跟着书平进了屋。 他先前见过平阳侯一回,只是离得远,看不清面目,当时就觉得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逼人的气势,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出声。而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其实生得十分文气,眉目低垂的时候,甚至有些温和安静的味道。 “见过侯爷。”卢瑞行过礼后,就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卢之安的脸上看,丝毫不见胆怯羞涩之色。卢之安昨儿见他的时候,就已瞧出这孩子心性至纯,故不以为意地任由他看,自己也凝眉上下打量卢瑞。 少年郎将将才满十岁,婴儿肥尚未褪去,小包子脸圆嘟嘟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又圆又亮,眨眼时有漂亮的弧度。因尚未抽条长个子,身上还有些肉,圆乎乎的甚是可爱。若是换了旁人的孩子,还不知要如何打扮才好,可他却穿得极是朴素,原本藏蓝色的袍子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和袍襟都有拼接的痕迹。但身上的衣服却浆洗得很干净,隐约有淡淡的皂角香,想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家里人还是特意挑选过的。 “瑞哥儿,”卢之安朝他温和地笑了笑,道:“我记得你父亲是安平二十二年的进士。” 一说起父亲,卢瑞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小圆脸上满满的全是骄傲,“我爹是二榜第五名。” 卢家这几房的后人中,除了大房之外,便只有四房的卢之桐还算有出息,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外放为官时也颇有廉名。只可惜安平二十二年的时候,卢之安远在北部边疆大营,并不曾见过当时高中的卢之桐。 卢之安膝下有两子一女,对于怎么哄孩子还是颇有些心得的。才几句话的功夫,便哄得卢瑞满心欢喜,说法愈发地随意,只恨不得把他当作嫡亲的叔伯看待。 “《春秋》……已经背完了。姐姐不让我跟别人讲,说是要……藏拙……”他记性虽好,为人处事却有些呆,哪里晓得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信任的长辈,自然是一股脑地全交待了。 卢之安安安静静地听,时不时地附和他一声,心里一边惊讶,一边又生出些许愧疚的心思。面前这个孩子,本是卢家这一辈中最聪明出色的人物,却因父母早逝而被族人欺凌至此,若不是家里还有个姐姐勉强支撑着,只怕连温饱都成问题。 身为卢家族长,卢之安第一次发觉自己十分不称职。 可是,面前的这个孩子却丝毫没有抱怨的意思,他甚至都没有想到向他告状,求他主持公道把四房的房子收回来。小小的瑞哥儿说起平日里的生活竟是满脸笑意,“今年夏天的时候,我跟姐姐一起去溪边抓鱼……” “瑞哥儿,”卢瑞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话,终于渴了,卢之安眼神示意书平奉茶。趁着他喝茶的功夫,卢之安开口问道:“再过三天我就要回京去了,你想不想跟着我一同回去。” “啊?”卢瑞抬头看他,莫名其妙的表情,似乎没听懂卢之安的意思。书平见状,哭笑不得地提醒道:“瑞少爷,侯爷想带您回京读书。您还不赶紧谢过侯爷。” 卢瑞却不动,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卢之安看,半晌后才郑重地摇头,“不好的,我姐姐在这里,我得跟姐姐在一起。” 从他进门到现在,卢之安听他提了不下五十次他的“姐姐”,不由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有了些好奇,便开口问:“你姐姐今年多大了?” 这本是一句再随意不过的话,可卢瑞却仿佛被踩到脚的猫一般迅速地炸了毛,“我姐姐……我姐姐还小呢,你问这个做甚?她才不嫁人!姐姐说了,等我以后高中状元了,她也不嫁人!” 他明明回得牛头不对马嘴,可卢之安却偏偏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顿时一沉,心里也无端地生出许多怒气来。卢家的这些族人,果真是做得太过份了! 卢之安一生气,浑身上下便散出阵阵森冷的寒意,书平立刻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卢瑞却迟钝些,心里头还想着七娘的事,倒是没注意到这点,继续絮絮叨叨地强调着七娘如何不要嫁人之类的话。 “行了。”卢之安对这完全不懂察言观色的孩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挥挥手让书平送他出去,又怕卢瑞误会,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放心,有我在,族里不敢有人再为难你们。” 卢瑞眨了眨眼睛,安静了。 书平在前头引路,出了门,又朝卢瑞笑道:“我们小少爷也在府里,与瑞少爷正是一般年纪,不如见见?”侯爷身边的几个小厮里头就属书平最机灵,先前在屋里瞧着卢之安对卢瑞另眼相看,自然对他也愈加地客气热情。 卢瑞却摇头回道:“我还得回学堂呢。” 书平笑道:“瑞少爷怕是不知道,您一走,学堂那边就先散了。您这会儿回去,连刘夫子都不在呢。” 卢瑞顿时傻了,鼓着脸不知该怎么回,想了想,终于想起今儿临出门时七娘的吩咐,赶紧咧嘴朝书平傻笑。 “书平,这傻小子是谁啊?”花丛后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声,有个身穿宝蓝色绸缎锦袍的小男孩从花丛后转出来,圆脸大眼睛,梳着包包头,皮肤吹弹可破,瞧着倒是跟卢瑞有两分想像。 “熠少爷。”书平恭恭敬敬地朝卢熠行了礼,躬身回道:“这位是四房的瑞少爷,方才侯爷招了他去说话。” “瑞少爷?”卢熠歪着脑袋看卢瑞,长长地“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仔细打量他,一脸审视地道:“原来你就是昨儿作诗,引得我爹另眼相看的卢瑞啊。看起来也就是个小孩子嘛。”他自个儿还没卢瑞高,偏偏作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十分滑稽。卢瑞又不善于隐藏情绪,一时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卢熠立刻暴躁了,凶巴巴地喝道:“你――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再笑话我?” 卢瑞哪里想到他的反应竟会如此过激,顿时瞠目结舌,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晓得该怎么回。想了想,只好继续咧嘴笑,一脸甜腻。 卢熠愈发地恼羞成怒,指着他的脸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怒道:“你……你还敢再笑。小心我……我我我……”他虽是娇生惯养大的,却并非颐指气使、不讲道理的孩子,这会儿便是想说几句狠话,竟也没想出来。 二人正对持着,走廊处又小跑进来个十一二岁的小厮,瞧见卢熠,赶紧奔过来,疾声招呼道:“少爷,小姐正到处找您呢,原来您在这里。” 卢熠仰着脑袋作不耐烦状,“她又找我做甚?总那些小姑娘家的玩意儿来烦我,真是没办法。”说着话,还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却又不肯把那小厮赶走,反而佯装无奈地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我若不去,一会儿她又要恼了。” 卢瑞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才刚刚放下心来,前头走了几步的卢熠忽然又转过身,黝黑的大眼睛盯着卢瑞上上下下地瞧,罢了朝他点了点下巴作高傲状,“你也跟着一起来吧。” 卢瑞赶紧摇头,“我不去,我还要回家呢。” “你――”卢熠又要暴躁了,气道:“你这个人好生无礼,我好心好意地邀你陪我一起玩儿,你还推辞。是什么意思,莫非还瞧不上我?” 卢瑞本来就有些呆,实在跟不上卢熠跳脱的脑子,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就“瞧不上这位小少爷”了。他很努力地睁大眼,茫然地想要回顾一下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导致小少爷会这么生气。 “瞪我,瞪我,你还敢瞪我。”卢熠狠狠跺脚,凶巴巴地指着卢瑞喝道:“我不管,你就得跟我一起走。” 这两位一个是自家少爷,另一个是平阳侯看重的少年,若是闹起来,他们二人最多挨顿骂,可书平就要惨了,指不定还要挨顿板子。所以,眼看着这二位越来越僵,书平赶紧出来打圆场,柔声哄着卢瑞道:“左右学堂里也散了,瑞哥儿不必急着回去,不如就去前院转转。不止是我们小姐,还有二房和三房的几位少爷小姐在呢。” 一听说他们都在,卢瑞就更不愿意跟着去了,低着头盯着脚上半旧的布鞋不说话。 书平到底年纪大些,又惯常在平阳侯身边伺候的,最会察言观色,一见卢瑞这表情就多少猜到了些缘由。想了想,还是低头悄声在卢熠耳边说了两句话。卢熠听罢,抬眼悄悄看了看卢瑞,扁扁嘴,小声朝卢瑞道:“你跟我说,谁欺负过你,我给你撑腰。” 卢瑞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虽说平日七娘总是叮嘱他“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他心里对总喜欢欺负嘲笑他的那几个孩子多少还是有些怨气的,而今听了卢熠这话,不免有些心动。只是想了一阵,终究摇摇头,小声道:“我姐姐说了,不要跟他们对着来。再说,便是今儿靠你教训了他们,回头他们还要变本加厉地欺负回……” “他们敢!”卢熠的心里顿时生出强烈的英雄情怀,挥舞着小拳头道:“你放心,有我在呢!”说罢,也不管卢瑞再怎么反对,强拉着他的胳膊就走了。 4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唔,《一生又一生》先停几天,把新案子想好了再动手,暂时先更这边。 因为目前这边写得比较顺手==四 卢家大奶奶许氏与平阳侯夫人胡氏进院子的时候,刚好瞧见三太爷低着头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怒气。 到底是长辈,许氏和胡氏刚想出声招呼,他却已经低着脑袋沿着走廊冲了出去,根本没注意到她们两个人的存在。 胡氏对三房的人本就不大喜欢,见三太爷这般,心中愈发不喜,蹙眉扁嘴,不悦道:“三叔他老人家可真是忙。” 许氏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他们那屋人多,自然事情也多些,倒也不奇怪。”许氏要过继嗣子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就属三房的人蹦跶得最欢,从昨儿上午起,三太爷的两个儿媳妇就把几个孩子轮番地往许氏这边带,言辞间对旁人家的孩子诸多打压挑剔,对自家孩子却不吝赞赏。 若是那几个孩子果真机灵聪慧也就罢了,偏偏没有一个许是瞧得上的,她又不好出言赶人,心里头说不出的憋屈。故今儿一大早,她便躲到了胡氏这边,总算是清净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房门口,屋里伺候的小厮书文早听到声音出来迎,开门笑道:“大奶奶好,夫人好,侯爷正在屋里呢。” 屋里的卢之安早已起了身,朗声问道:“大嫂也过来了?” 胡氏笑道:“平翠园吵得很,嫂子便到我屋里躲躲清闲。”进了屋,胡氏让了右边的位子给许氏,自己靠在卢之安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又问:“方才瞧见三叔气冲冲地出去了,难道在你这里受了编排。” 一提到三太爷,卢之安的脸色便有些不好,冷哼了一声方回道:“又不曾冤枉了他,有什么好气的。”说罢,又把三房如何抢占卢瑞姐弟俩宅院,欺凌两个孤儿的事情一一说与她们听。 胡氏和许氏闻言,也是满肚子火气。她们是女人,心思本就细腻柔软些,听得那两个孩子被赶到外头荒宅里住下,仅靠着小姑娘一个人上山采药为生,顿时又气愤又同情。胡氏立刻怒道:“这三叔未免也太过分了,便是无亲无故的外人,也不会做出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来,他竟这般不要脸面。可怜那两个孩子,本是官宦出身,早些年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的,而今竟过得这般艰苦……”说着话,眼圈儿都已经红了。 卢之安叹道:“可不是呢,这瑞哥儿我见了两回,不论是心性人品,还是学识见识,都是极佳的。老宅的这些孩子们当中,就属他最出色。早上我让书平唤了他过来,那孩子就穿了身拼接了不知多少回的旧袍子,看得我心里头十分不舒坦。” 胡氏听到此处,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悄悄朝许氏看了一眼,见她面如如常,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叹。 这些年来,许氏对过继嗣子一事一直不热心,若不是太夫人柳氏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着,只怕这次她根本就不会回老宅。不过,便是回了,想要寻个合适的孩子也不是易事。单看许氏的反应,想来是没有一个满意的。 至于卢之安看重的卢瑞,胡氏很快又打消了念头,不说那孩子是四房唯一的血脉,便是这年岁也不合适。若真要过继个孩子,自然是越小越好,养在身边才能养得亲近,不然,弄个稍稍大些,累死累活地把人拉扯大,最后人家满脑子都只有自己亲生的爹妈,那才真正地不划算。 “既然夫君都知道了此事,回头定要替那姐弟俩主持公道。既然孩子们都小,又没个进项,不如让族里每年接济着,好歹等瑞哥儿长大了才好。”胡氏柔声提出自己的意见。 卢之安却道:“我倒是想把瑞哥儿带到京城去。他极是聪敏,读书写字都是极好的。你也晓得,虽说我发了话,他们不敢违逆,但对瑞哥儿也生不出多少顾惜之心,哪里会多家看顾。那孩子到底年纪小,我怕他在这里被耽误了。” 胡氏闻言,立刻笑着附和道:“夫君说得是,是我考虑得不周到。瑞哥儿进了京也好,他与熠哥儿年岁相仿,回头熠哥儿倒是多了个玩伴。有瑞哥儿在,熠哥儿读书说不定也会认真些。” 许氏听得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不由得暗自好笑,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侯爷跟那孩子说了?” 卢之安脸上顿时显出为难又郁闷的神色,摇头道:“是说了,可那孩子立刻就拒绝了。” “为什么?”许氏和胡氏都觉意外,异口同声地问。这府里上下,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儿想讨好卢之安,若是谁得了这样的机缘被他看中要带进京,不晓得要如何地欢天喜地,这瑞哥儿竟如此果断地拒绝了,难怪许氏和胡氏都如此惊讶。 卢之安苦笑摇头,“我倒是问了,他说家里头还有个姐姐,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进京。” 胡氏笑着松了口气,掩嘴朝许氏道:“果真是少年心性,不过这孩子倒也是一片赤诚。”说罢了,又朝卢之安道:“既然瑞哥儿丢不下他姐姐,不如把那姑娘也一起带回去。左右我们府里人不多,孩子也少,嫣儿不是整天嚷嚷着说连个玩伴都没有吗。对了,那孩子多大了?” 卢之安皱眉想了想,不确定地回道:“怕不是有十二三岁了。” 许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展眉朝胡氏道:“再过两三年这孩子就要说婆家了,弟妹倒是可以提前摆一摆谱。”既然胡氏答应把卢家七娘接回京,日后她的婚事只怕也要落在胡氏身上了。 胡氏喜洋洋地笑道:“还是大嫂了解我,我呀就是爱摆谱儿。”便是把七娘接了回去,不过是添些嫁妆,可得到的却更多。一来卢之安对她愈发信任,二来又得了个好名声,更何况,若是瑞哥儿日后再考得功名,她也算是他们姐弟俩的恩人了。 许氏笑笑没再说话,倒是卢之安考虑得还要周详些,想了想才叮嘱道:“此事先不急,回头你再去打听打听那姑娘的品性如何?家里添人不是小事,了解清楚了,回去跟母亲也好回话。” 胡氏赶紧应道:“夫君放心,我自然会谨慎小心。” 这边他们几位说得兴起,卢瑞也被卢熠拽着到了前院。 院子里或坐或站地拥了一群小孩儿,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不过刚学会走路,全挤在一起,十分嘈杂。中央的小花坛里站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的,活像年画上的小娃娃,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欢喜。小姑娘正是平阳侯府的小姐卢嫣,在卢家排行十二,本应唤作十二娘,但她长在京城,并不依照族里的排行称呼,所以府里的下人们都称她为大小姐。 “哥哥,哥哥——”卢嫣瞧见卢熠,立刻迈开小短腿儿朝这边奔过来,奶声奶气地问:“你怎么才来呀?”说着话,又好奇地看了看卢瑞,凑到卢熠耳边小声问:“这是谁啊?” 卢熠作不耐烦状,但声音并不高,“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整天闲着没事儿干呢?还做风筝,都是小姑娘们的玩意儿。”说话时,又不悦地斜睨了四周一圈,小声问:“怎么把他们全叫过来了?” 卢嫣噘着嘴,委屈地回道:“可不是我把他们叫过来的。哥哥,这是谁呀?他长得真好看。”小姑娘依旧不屈不饶地继续追问,眼睛盯着卢瑞,一脸好奇。 卢熠立刻不高兴了,恼道:“他有我好看吗?眼睛没有我的大,而且还没我高呢。” 卢嫣笑嘻嘻地不说话,歪着脑袋朝卢瑞笑。卢瑞还没见过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娃儿,瞪大眼睛朝她看,又好奇又专注的样子。待见卢嫣朝他笑,他也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圆鼓鼓的小脸上满是单纯的和善。 黄色 三房的卢秀平日里最瞧不起卢瑞,而今见他竟与卢熠兄妹俩打成一团,心里十分恼怒,忍不住高声喝道:“卢瑞,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卢瑞最瞧不上的就是卢秀,满肚子的稻草不说,偏偏还爱做才子腔调,所以平日里就不爱搭理他,而今见他对着自己颐指气使的,心里头就更不高兴了。听了他的叫唤,不仅不乖乖应声过去,反而装作没听到似的把脑袋偏过去,一脸认真地朝卢嫣道:“你要做风筝?做好了么?我就会做哦!以前姐姐教过我的。你想做老鹰的,还是蜻蜓,还是蝴蝶……” 卢嫣本就是头一回弄这玩意儿,几个丫鬟也没经验,折腾了半天,连风筝架子都没搭好,听了卢瑞这话,立刻兴奋起来,赶紧抓住他的手往花坛边拉,边走边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正头疼呢。” 卢熠见状,生怕自个儿落了单,赶紧追过去,嘴里还高声喊道:“我也会做风筝,妹妹你想要老鹰的,还是蜻蜓的,还是蝴蝶……” 卢秀被卢瑞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折了脸,愈发地气恼,只是碍着卢熠兄妹俩在场不好发作,狠狠地等着卢瑞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卢瑞就是不看他,愈发地把他气得够呛。想了想,他终究还是记得母亲章氏的叮嘱,务必要好生讨好侯府兄妹,只得强作欢色,勉强挤出笑脸来凑到卢熠身边,没话找话地道:“熠哥儿要扎风筝?我们家有个下人,家里本就是扎风筝的,不若叫他过来帮忙?” 卢熠心里头虽不待见他,但到底不好视若无睹,只板着小脸回道:“本就是图个乐子,自己扎着玩儿的,扎得好不好都不打紧。”他说话时候面色很不好,几乎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写着拒绝了,可卢秀偏生不识趣,继续缠在一旁不肯走,嘴里还笑话道:“那可不成,回头若是连飞也飞不了,岂不是成了笑话。熠哥儿可莫要信卢瑞的话,他也就是一张脸还见得人,其实人可笨了,什么也干不好……” “怎么会呢?”卢熠歪着脑袋看他,故作不解,“我听我爹说,瑞哥儿可聪明了,书读得好,字也写得好。昨儿他作的那首诗,我爹还念叨了好几回呢。” 一说起昨天下午作诗的事,卢秀的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偏不敢对着卢熠说什么,只狠狠地剜了卢瑞一眼,狼狈地逃了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唔,《一生又一生》先停几天,把新案子想好了再动手,暂时先更这边。 因为目前这边写得比较顺手==四 卢家大奶奶许氏与平阳侯夫人胡氏进院子的时候,刚好瞧见三太爷低着头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怒气。 到底是长辈,许氏和胡氏刚想出声招呼,他却已经低着脑袋沿着走廊冲了出去,根本没注意到她们两个人的存在。 胡氏对三房的人本就不大喜欢,见三太爷这般,心中愈发不喜,蹙眉扁嘴,不悦道:“三叔他老人家可真是忙。” 许氏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他们那屋人多,自然事情也多些,倒也不奇怪。”许氏要过继嗣子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就属三房的人蹦跶得最欢,从昨儿上午起,三太爷的两个儿媳妇就把几个孩子轮番地往许氏这边带,言辞间对旁人家的孩子诸多打压挑剔,对自家孩子却不吝赞赏。 若是那几个孩子果真机灵聪慧也就罢了,偏偏没有一个许是瞧得上的,她又不好出言赶人,心里头说不出的憋屈。故今儿一大早,她便躲到了胡氏这边,总算是清净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房门口,屋里伺候的小厮书文早听到声音出来迎,开门笑道:“大奶奶好,夫人好,侯爷正在屋里呢。” 屋里的卢之安早已起了身,朗声问道:“大嫂也过来了?” 胡氏笑道:“平翠园吵得很,嫂子便到我屋里躲躲清闲。”进了屋,胡氏让了右边的位子给许氏,自己靠在卢之安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又问:“方才瞧见三叔气冲冲地出去了,难道在你这里受了编排。” 一提到三太爷,卢之安的脸色便有些不好,冷哼了一声方回道:“又不曾冤枉了他,有什么好气的。”说罢,又把三房如何抢占卢瑞姐弟俩宅院,欺凌两个孤儿的事情一一说与她们听。 胡氏和许氏闻言,也是满肚子火气。她们是女人,心思本就细腻柔软些,听得那两个孩子被赶到外头荒宅里住下,仅靠着小姑娘一个人上山采药为生,顿时又气愤又同情。胡氏立刻怒道:“这三叔未免也太过分了,便是无亲无故的外人,也不会做出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来,他竟这般不要脸面。可怜那两个孩子,本是官宦出身,早些年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的,而今竟过得这般艰苦……”说着话,眼圈儿都已经红了。 卢之安叹道:“可不是呢,这瑞哥儿我见了两回,不论是心性人品,还是学识见识,都是极佳的。老宅的这些孩子们当中,就属他最出色。早上我让书平唤了他过来,那孩子就穿了身拼接了不知多少回的旧袍子,看得我心里头十分不舒坦。” 胡氏听到此处,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悄悄朝许氏看了一眼,见她面如如常,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叹。 这些年来,许氏对过继嗣子一事一直不热心,若不是太夫人柳氏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着,只怕这次她根本就不会回老宅。不过,便是回了,想要寻个合适的孩子也不是易事。单看许氏的反应,想来是没有一个满意的。 至于卢之安看重的卢瑞,胡氏很快又打消了念头,不说那孩子是四房唯一的血脉,便是这年岁也不合适。若真要过继个孩子,自然是越小越好,养在身边才能养得亲近,不然,弄个稍稍大些,累死累活地把人拉扯大,最后人家满脑子都只有自己亲生的爹妈,那才真正地不划算。 “既然夫君都知道了此事,回头定要替那姐弟俩主持公道。既然孩子们都小,又没个进项,不如让族里每年接济着,好歹等瑞哥儿长大了才好。”胡氏柔声提出自己的意见。 卢之安却道:“我倒是想把瑞哥儿带到京城去。他极是聪敏,读书写字都是极好的。你也晓得,虽说我发了话,他们不敢违逆,但对瑞哥儿也生不出多少顾惜之心,哪里会多家看顾。那孩子到底年纪小,我怕他在这里被耽误了。” 胡氏闻言,立刻笑着附和道:“夫君说得是,是我考虑得不周到。瑞哥儿进了京也好,他与熠哥儿年岁相仿,回头熠哥儿倒是多了个玩伴。有瑞哥儿在,熠哥儿读书说不定也会认真些。” 许氏听得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不由得暗自好笑,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侯爷跟那孩子说了?” 卢之安脸上顿时显出为难又郁闷的神色,摇头道:“是说了,可那孩子立刻就拒绝了。” “为什么?”许氏和胡氏都觉意外,异口同声地问。这府里上下,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儿想讨好卢之安,若是谁得了这样的机缘被他看中要带进京,不晓得要如何地欢天喜地,这瑞哥儿竟如此果断地拒绝了,难怪许氏和胡氏都如此惊讶。 卢之安苦笑摇头,“我倒是问了,他说家里头还有个姐姐,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进京。” 胡氏笑着松了口气,掩嘴朝许氏道:“果真是少年心性,不过这孩子倒也是一片赤诚。”说罢了,又朝卢之安道:“既然瑞哥儿丢不下他姐姐,不如把那姑娘也一起带回去。左右我们府里人不多,孩子也少,嫣儿不是整天嚷嚷着说连个玩伴都没有吗。对了,那孩子多大了?” 卢之安皱眉想了想,不确定地回道:“怕不是有十二三岁了。” 许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展眉朝胡氏道:“再过两三年这孩子就要说婆家了,弟妹倒是可以提前摆一摆谱。”既然胡氏答应把卢家七娘接回京,日后她的婚事只怕也要落在胡氏身上了。 胡氏喜洋洋地笑道:“还是大嫂了解我,我呀就是爱摆谱儿。”便是把七娘接了回去,不过是添些嫁妆,可得到的却更多。一来卢之安对她愈发信任,二来又得了个好名声,更何况,若是瑞哥儿日后再考得功名,她也算是他们姐弟俩的恩人了。 许氏笑笑没再说话,倒是卢之安考虑得还要周详些,想了想才叮嘱道:“此事先不急,回头你再去打听打听那姑娘的品性如何?家里添人不是小事,了解清楚了,回去跟母亲也好回话。” 胡氏赶紧应道:“夫君放心,我自然会谨慎小心。” 这边他们几位说得兴起,卢瑞也被卢熠拽着到了前院。 院子里或坐或站地拥了一群小孩儿,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不过刚学会走路,全挤在一起,十分嘈杂。中央的小花坛里站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的,活像年画上的小娃娃,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欢喜。小姑娘正是平阳侯府的小姐卢嫣,在卢家排行十二,本应唤作十二娘,但她长在京城,并不依照族里的排行称呼,所以府里的下人们都称她为大小姐。 “哥哥,哥哥——”卢嫣瞧见卢熠,立刻迈开小短腿儿朝这边奔过来,奶声奶气地问:“你怎么才来呀?”说着话,又好奇地看了看卢瑞,凑到卢熠耳边小声问:“这是谁啊?” 卢熠作不耐烦状,但声音并不高,“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整天闲着没事儿干呢?还做风筝,都是小姑娘们的玩意儿。”说话时,又不悦地斜睨了四周一圈,小声问:“怎么把他们全叫过来了?” 卢嫣噘着嘴,委屈地回道:“可不是我把他们叫过来的。哥哥,这是谁呀?他长得真好看。”小姑娘依旧不屈不饶地继续追问,眼睛盯着卢瑞,一脸好奇。 卢熠立刻不高兴了,恼道:“他有我好看吗?眼睛没有我的大,而且还没我高呢。” 卢嫣笑嘻嘻地不说话,歪着脑袋朝卢瑞笑。卢瑞还没见过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娃儿,瞪大眼睛朝她看,又好奇又专注的样子。待见卢嫣朝他笑,他也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圆鼓鼓的小脸上满是单纯的和善。 黄色 三房的卢秀平日里最瞧不起卢瑞,而今见他竟与卢熠兄妹俩打成一团,心里十分恼怒,忍不住高声喝道:“卢瑞,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卢瑞最瞧不上的就是卢秀,满肚子的稻草不说,偏偏还爱做才子腔调,所以平日里就不爱搭理他,而今见他对着自己颐指气使的,心里头就更不高兴了。听了他的叫唤,不仅不乖乖应声过去,反而装作没听到似的把脑袋偏过去,一脸认真地朝卢嫣道:“你要做风筝?做好了么?我就会做哦!以前姐姐教过我的。你想做老鹰的,还是蜻蜓,还是蝴蝶……” 卢嫣本就是头一回弄这玩意儿,几个丫鬟也没经验,折腾了半天,连风筝架子都没搭好,听了卢瑞这话,立刻兴奋起来,赶紧抓住他的手往花坛边拉,边走边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正头疼呢。” 卢熠见状,生怕自个儿落了单,赶紧追过去,嘴里还高声喊道:“我也会做风筝,妹妹你想要老鹰的,还是蜻蜓的,还是蝴蝶……” 卢秀被卢瑞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折了脸,愈发地气恼,只是碍着卢熠兄妹俩在场不好发作,狠狠地等着卢瑞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卢瑞就是不看他,愈发地把他气得够呛。想了想,他终究还是记得母亲章氏的叮嘱,务必要好生讨好侯府兄妹,只得强作欢色,勉强挤出笑脸来凑到卢熠身边,没话找话地道:“熠哥儿要扎风筝?我们家有个下人,家里本就是扎风筝的,不若叫他过来帮忙?” 卢熠心里头虽不待见他,但到底不好视若无睹,只板着小脸回道:“本就是图个乐子,自己扎着玩儿的,扎得好不好都不打紧。”他说话时候面色很不好,几乎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写着拒绝了,可卢秀偏生不识趣,继续缠在一旁不肯走,嘴里还笑话道:“那可不成,回头若是连飞也飞不了,岂不是成了笑话。熠哥儿可莫要信卢瑞的话,他也就是一张脸还见得人,其实人可笨了,什么也干不好……” “怎么会呢?”卢熠歪着脑袋看他,故作不解,“我听我爹说,瑞哥儿可聪明了,书读得好,字也写得好。昨儿他作的那首诗,我爹还念叨了好几回呢。” 一说起昨天下午作诗的事,卢秀的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偏不敢对着卢熠说什么,只狠狠地剜了卢瑞一眼,狼狈地逃了开去。 6、第五章 五 院子里除了他们几个之外,还有二房的卢锋、卢青、三房的卢志和卢虹、卢梅。因二太爷性子懦弱,在府里总被三房的人压制着,连带着卢锋、卢青几个孩子也不大作声,更不用说欺负卢瑞了,但是,也不能指望他们在卢秀欺负人的时候挺身而出。 卢志比卢秀小两岁,和卢瑞年岁相仿,却是卢秀的小跟班,单独一个人的时候胆小又懦弱,一旦跟在卢秀身边就喜欢仗势欺人。他也是卢瑞最讨厌的人。 至于卢虹和卢梅,都是三房的小姐,卢虹比七娘大半岁,在卢家排行第六,故平日里大家都唤她六娘子。卢梅是三房四老爷家的闺女,排行十三,今年才将将两岁,才学会说话走路。小姑娘被养得有些骄纵,不大爱理人,平日里只跟三房的兄弟姐妹们说两句,对旁的人却是连看也懒得看的。 因卢瑞家的宅子就是被三房四老爷占了去,所以他对卢梅也没什么好感,故并不曾主动与那几人打招呼。 卢秀在卢熠手里吃了憋,心里十分不痛快,偏生又不敢发作,更不好意思再跟在他们身边找话说。无奈之下,只得使劲儿朝卢志使眼色,让他出来说话。卢志对他一向惟命是从,见状立刻颠到卢熠身边,恬着脸笑道:“我也会扎风筝,不如一起玩儿。” 到底是叔伯兄弟,卢熠便是再不喜欢,也不好接二连三的呛他们,只得招呼着书平,让他取一些细竹片和胡风筝的纸张给卢志,自己却兴致勃勃地拉着卢瑞继续研究手里未成形的风筝架子。 卢瑞幼时跟着七娘扎过风筝,自然比旁的孩子们要有经验得多,再加上他平日里常帮着七娘做些家务活儿,手脚也麻利,不多时便把风筝架子扎了出来。卢熠见状,顿时又惊又喜,也不管自己手里的架子了,随手一扔就过来帮忙糊纸。 卢嫣也凑过来帮忙,时不时地递个糨糊什么的,忙得不亦乐乎。 卢秀他们玩得高兴,愈发地气恼,时不时地瞪卢瑞一眼,只恨不得能冲过去狠狠教训他一顿才好。卢虹年岁大些,并不喜欢跟这群孩子们在一起玩儿,好几次想走,都被伺候的嬷嬷眼神警告了回去。至于卢梅,她平素只爱跟三房的人说话,对卢熠兄妹却是没什么兴趣。 不一会儿的工夫,风筝就粘好了,卢熠随手在上头画了个老鹰,尔后用细绳子系了,满园子地跑着想把风筝放飞起来。 只是这院子一来并不宽敞,二来四周不是房子就是围墙,挡了大半的风,卢熠跑了两圈,便觉得不尽兴,转身朝卢瑞和卢嫣道:“我们去外头放风筝。”说罢,也不管卢瑞应不应,不由分说地一手牵住他,一手牵着卢嫣,并排着出了门。 卢秀等人一窝蜂地跟在后头。 卢家大门外有一条石板路,压着石板路往东走不久便是一大片空地,夏天的时候,附近的村民在这里晒谷,而今却是没什么人。 卢熠和卢嫣虽不会扎风筝,可放风筝却是轻车熟路的,两个小娃儿一个拽着风筝梦跑,另一个跟在后头追,很快就把它放到了天上,越飞越高。 “没想到真能飞起来。”卢熠眯起眼,仰着脑袋看着半空中摇曳的风筝,又惊又喜,罢了又故作成熟地拍了拍卢瑞的肩膀,表扬道:“本来以为你是个只会作几首酸诗的假秀才,没想到还是挺有本事的。” 卢瑞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回道:“你过奖了,这不算什么本事。” 卢熠丝毫不理会他语气中的不以为然,笑嘻嘻地继续道:“你莫要谦虚。起步作诗的本少爷见过不少,可又会作诗,又会做风筝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回头你仔细教教我,怎么先前我做的那个架子总是摇摇晃晃的……” 卢瑞想也没想就回绝道:“我没时间。”说话时又抬头看了看天,皱眉道:“这都晌午了,我得回去帮张妈妈做午饭。不然姐姐回来了,连口热饭都没得吃。” “你做饭?”卢熠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半张着嘴好半天都没合上。 卢瑞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了?”语气不大好。 卢熠虽比卢瑞还要小几个月,可比他要会察言观色得多,一见卢瑞表情和语气不对,立刻咧嘴笑起来,拍拍卢瑞的肩膀道:“没怎么,就是有点好奇――对了,你都会做什么菜?我喜欢吃笋干烧肉,你会做不?” “那有何难。”卢瑞丝毫没有察觉道卢熠的用心,毫无心机地回道:“这道菜做起来简单得很,只要……” 卢熠越听越高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等卢瑞一说完,他就朝卢嫣招手道:“妹妹快过来,今儿中午我们去瑞哥儿家吃饭。他自己会做饭呢。” 卢嫣一向唯卢熠马首是瞻,一听这话,立刻把手里的风筝线扔给了书平,迈着小短腿儿冲过来,一脸期待地看着卢瑞道:“瑞哥哥,我喜欢吃葱花鸡蛋饼,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卢瑞立刻急了,偏偏卢熠说得理所当然的,搞得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家里没有肉。” “鸡蛋有吗?”卢熠眨了眨眼,问。 卢瑞实在不会撒谎,只得点头。 “那也行。”卢熠的眼睛笑成一条缝,“那就吃葱花鸡蛋饼好了。” 哪里就好了!这俩人要是跟过去蹭饭,中午少说也要摊三个鸡蛋。家里头只有两只下蛋的母鸡,捡了蛋七娘也舍不得吃,除了偶尔给卢瑞做个蒸蛋补补身体外,其余的都拿到镇上去卖了钱补贴家用。 只是一想到昨儿晚上侯爷的赏赐,卢瑞又觉得自己太抠门,于是勉强咧嘴笑了笑,事先提醒道:“我家的伙食不好,你们真去了,怕是吃不下。” 卢熠挥手作无所谓状,“这有什么,去年我跟我爹一道儿去北边大营,有时候路上只能啃冷馒头呢。”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卢瑞倒也不好太小气,想了想又道:“你要真想吃笋干烧肉,回头我问张妈妈要钱去买些肉回来。唔,不过这会儿迟了,笋干要事先泡发的,这会儿再来泡肯定来不及。” 卢熠哪里是真的非要吃他这一顿饭,不过是好奇罢了,不由分说地便拉着他要往卢瑞家走。卢秀远远地见了,忍不住出声阻拦道:“熠哥儿这是要去哪里?你不会是被卢瑞哄着去他家吧。”说着话便笑起来,脸上嘲讽的意思十分明显。 “熠哥儿你还是别去了,他们家可烂了。”卢志也跟着帮腔,“你看看他身上穿的什么就知道,一股子穷酸样儿。熠哥儿你是什么身份,卢瑞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小贱――”他的话还未说完,眼前忽然一花,“啪――”地一声光亮的耳光响,卢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打了。 七娘气势汹汹地站在卢志面前,平日里总是温和娴静的脸上犹如结了一层寒霜,目中寒冰澈雪,让人不敢逼视。“你倒是有爹有娘,怎么不见有教养。论年纪,瑞哥儿比你大,论身份,我父亲生前官至六品知州,是有功名有官职的人,便是他已经过世了,瑞哥儿依旧是官宦之后,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折辱他。难道这就是你们三房的家教!传出去,丢的是我们卢家的脸。别以为这几年我处处忍让便是怕了你们,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日子,你们倒好,欺到我和瑞哥儿脸上来了。真以为我们是软弱好欺的么?你也莫要哭了,我打了便是打了,回头就算去了族长那里,我也照样承认。别说什么年纪小不懂事,那要什么样的家教才能教出如此蛮横无理的人来。” 平日里七娘一向都是温和贞静的,众人何曾见过她如此强硬的模样,偏偏还气势如虹,让人不敢分辩。 卢志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且还透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儿,捂着脸吓得连哭都忘了哭,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回过头朝卢秀求救。 卢秀本就不喜欢七娘姐弟,这会儿早被气得够呛了,立刻开口骂道:“七娘子,你个贱人,竟敢打我弟弟,不想活了是不是,看我不弄死你。难怪我娘说你们姐弟都是贱种,果然如此。别以为这里有外人在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惹恼了老子,照样打得你满地找牙。小贱人还敢凶,回头我让我娘找个酗酒爱打人的屠夫把你嫁过去,非得打死你不可……” 这卢秀本就是个纨绔,连绣花枕头都称不上,气急了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根本就没注意到一旁的卢虹使劲儿朝他使眼色,满嘴的脏话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冒,骂了半天,才猛地惊觉四周一片寂静,安静得有些反常。 “我还不知道,原来四房小姐的婚事是三房说了算的。”胡氏冷冷看着卢秀几兄弟,哼了一声,侧过脸朝卢之安道:“侯爷,虽说老宅这边我们回来得少,可这规矩是不是也该立一立了,要不然,日后出了什么事,朝上的人还要说你侯爷您持家无方了。” 卢之安许久不言语,一双鹰目在卢秀和卢志二人脸上交错,那二人吓得两腿发软,终于站不稳瘫软在地上,犹如两团乱泥。 许氏见状,愈发地看不上眼,眉宇间露出嫌恶神色,微微侧过脸去,竟是不愿多看一眼。 七娘也没想到自己难得发一次飙,竟然就遇上了平阳侯一家子,一时间心里头也乱成一团麻。 7、第六章 六 七娘在惴惴不安的同时,许氏与胡氏也在打量面前的这几个孩子。众人当中,卢瑞和七娘的打扮格外引人注目。卢瑞那一身虽说旧了些,好歹也还算干净整洁,七娘却好像从哪个地洞里钻出来的一般。身上的衣服本就层层叠叠地打了许多补丁,这会儿全都蒙上了厚厚的灰,泥巴东一块西一块的,几乎已经看不出那衣服本来的颜色。 她脸上倒是还算干净,应是在河边清洗过了,露出白皙的皮肤和幽深发亮的双眼,脸颊上有几处擦上,额头上甚至渗出了血,更可怕的却是那一双手,虽已仔细洗过了,可却依旧能瞧见斑斑血迹,十指指尖已经没有一个是好的,瞧着甚是吓人。 “姐――”卢瑞立刻就冲过来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惊慌又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七娘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强笑道:“不小心滑了一跤,从山坡上跌了下来,竹篓都掉了。”早上她去镇上药铺地交了货之后就上山去采药,在半山腰上瞧见一株灵芝,便绑了绳子去采,谁晓得那绳子用了许多年,已经磨损得厉害,她才下了几尺,绳子就断了。亏得她机灵,顺手抓住崖上的一棵松树,又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慢慢爬上山来。至于那竹篓子,却是为了轻便自己扔的。 她这话也就能骗得过单纯的卢瑞,一旁的卢之安等人却是半点不信的。他经验丰富,自然晓得若是从山上跌下,并不会导致她手上的伤口。虽说这孩子并非侯府所出,可瞧着她这浑身伤痕,卢之安坚硬的心里也忍不住一滞,更不用说许氏和胡氏两个了。 “翠屏快去我屋里,把那盒绿玉膏拿过来。”胡氏立刻吩咐贴身丫鬟翠屏,想了想又道:“罢了罢了!”说着话,又朝七娘招了招手,道:“快过来让我瞧瞧,看看你这手上都成什么样了。” 见七娘陡地把手缩回袖子里,胡氏愈发地好气又好笑,“还躲还躲,真以为我们没瞧见呢。” 许氏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轻叹了口气,柔声朝七娘道:“别以为年纪小就不放在心上,伤了手可是大事,一不留神怕是要留下疤的。” 卢瑞被他们一提醒,这才发现七娘手上的伤,先前还勉强包在眼眶里的泪立刻就冲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往外淌。张张嘴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全堵住了,根本出不了声。 卢之安最见不得小孩哭,见状赶紧朝胡氏示意,让她把俩孩子领走。胡氏会意,上前牵住七娘的手,小心翼翼地错开她的手指。卢瑞挽着七娘的胳膊紧紧跟着,一路上眼泪啪啪地往下掉,说不出的可怜。 卢熠和卢嫣也难得地安静下来,乖乖地跟在后头。卢熠已经多少懂事了,自然晓得什么时候该说话,只有卢嫣还小,瞧见七娘手上的伤,忍不住红着眼睛悄声问:“哥哥,那个姐姐是瑞哥哥的姐姐么?她为什么要去山上?” 卢熠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昨儿下午卢之安考校过众人的功课后,卢熠就好奇地让书童查过卢瑞的来历,自然晓得他过得颇为拮据。但他们姐弟的生活到底有多艰难,却不是他和卢嫣可以想象的,便是今儿上午瞧见卢熠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两个年幼的孩子要长大到底有多艰难――艰难到甚至某一天七娘出个门,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四房两姐弟被胡氏和许氏接走的消息远没有三房挨训带来的震动大,说到底,大伙儿都清楚,四房只有卢瑞那一根血脉,无论他再优秀再招人疼,也断无被过继的可能。倒是三房被胡氏狠狠训斥――这不仅让三房的几个老爷、夫人急得直跳脚,也让素来“老实本分”的二房众人看到了希望,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天杀的蠢货,他自己蠢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连累我们。若不是卢秀和卢志满嘴胡言,能连累到我们身上?这会儿偏偏又来说我们占了四房的院子。我可不管,要搬也是他们搬,就是死我也不会搬。二嫂子不是老说她那院子风水不好吗?还有三嫂总嫌弃西偏院太偏了点,正好趁这机会换个地方,我也不嫌弃她们的院子……” 三房的四夫人冯氏嗓门大,一听说侯爷发话让他们把占用四房的院子搬出来,立刻就不依了。她虽没胆子责骂侯府的人多管闲事,可骂骂大夫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尤其是,这回闯下大祸的还是卢秀和卢志,她们家的卢梅可是半句多话都没说的。 三房的二老爷和三老爷躲在屋里半声也不敢吭。他们俩一回来就被三太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屋后又瞧见自家孩子跪在院子外头,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还没开始骂人,就被各自的夫人拽着嚎了一通,这会儿都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对隔壁隐隐传来的四夫人的喝骂只当是听不到。 至于大老爷这边则要清净许多,大太太马氏只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已经嫁人,屋里只剩下三女儿卢虹一个。事发时她虽然也在现场,可到底没说什么不得当的话。只是一想到因卢秀和卢志的缘故,使得侯府对三房有了看法,日后卢虹的婚事只怕是指望不上胡氏了,马氏就有些气恼。 她这三个闺女当中,就属卢虹生得最好,人也聪明,心气儿自然也高。眼看着就要满十四岁了,这两年早有不少人上门来探口风。马氏看了几个圈儿,却没有一个瞧得上眼的,正郁闷着,侯府的人来了。这两日,她可是削尖了脑袋想往胡氏和许氏身边凑,只盼着能靠着她们找门好亲事。而今被卢秀他们一闹,这事儿十有八九要泡汤,怎能让马氏不气恼。 “平日里见你还算机灵,怎么今儿反应这么慢。”马氏狠狠地点了点卢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早和你说了要会察言观色,一见侯夫人脸色不对,就该赶紧上前去问几句,便是只说几句客套话,那侯夫人也会觉得你懂事。你倒好,一动不动的跟个竹竿似的,回头侯夫人还以为你跟卢秀那个棒槌是一伙的,日后怎么会费心帮你寻门好亲事。” 卢虹被马氏说了一下午,心里头早已一肚子气,而今又听得她说这种话,愈发地气闷,忍不住狡辩道:“娘亲你是没瞧见,七娘那一身脏死了,满身都是泥,头发乱蓬蓬的,还满脸是血,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我自然是离得远远的,若是弄脏了我新做的衣服可如何是好。” “你是一辈子没见过新衣服还是怎么的?”马氏大怒,厉声骂道:“单是这一个月就给你做了三身新衣裳,你还这般小里小气的上不得台面。我知道你素来瞧不起七娘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而今她们姐弟入了侯爷和夫人的眼,日后便是一帆风顺。你而今瞧不上人家,再过两年,指不定她比你嫁得好十倍。到时候你就后悔去吧。” 卢虹闻言立刻急了,也不顾方才马上怎么骂的她,立刻站起身拽住马氏的胳膊想往外冲,“娘亲,今儿是我不对,你莫要恼我了。我们这就去找夫人,你好好地和她解释,就说我被吓着了。千万莫要被那丫头抢了先。” “这会儿倒是晓得后怕了。”马氏把她的手拉下来,沉声道:“这会儿夫人怕还气着呢,我们缓缓再去。现在这时候,最关键的可不是去夫人那里赔罪。”她叹了口气,把侯在外头的丫鬟鸳鸯唤了进来,吩咐道:“去我柜子里把那匹水绿色暗花的蜀缎拿出来,给四房的七娘送过去。” “娘――”卢虹急得直跺脚,“您先前答应过我,等冬天的时候用那匹布给我做裙子的,怎么――” “瞧瞧你这小气样儿!”马氏忍不住又骂了她一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再这么小里小气的,就别想侯夫人帮忙的事儿了。” 卢虹咬咬唇,考虑了半天,终于没再说话了。 胡氏这边,绿玉小心翼翼地给七娘上好了药,又缠了几层纱布,这才放下手,柔声叮嘱道:“七小姐这几日莫要沾水,不然,怕是手上要留疤痕的。” 七娘勉强笑了笑,并没有作声。旁人瞧她这表情,心里头自然如明镜一般。她们姐弟俩一直相依为命,家里头除了个手脚不便的老嬷嬷,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更不用说随身伺候了。想要不沾水,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小姑娘莫要逞能,日后留了疤,后悔都晚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许氏慢慢开口道:“这几日你就暂先在我那院子住着吧。我这回带了四个丫鬟过来,人手充足。至于瑞哥儿――”她和蔼的目光缓缓挪到卢熠身上,卢熠不由自主地停了停胸,十分配合地应和道:“瑞哥儿就和我住吧。我们本就合得来,正好借机问问他的功课。” 说来也怪,许氏说话的时候明明态度和蔼可亲,可偏偏就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无法反驳的味道。七娘虽觉得不妥当,可看着她深邃温和的双眼,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至于卢瑞,他一向都听七娘的话,而今见她没有反对,也笑嘻嘻地应了。 胡氏也笑着劝道:“七娘子莫要拘束,你大婶婶性子最是和善,我们家嫣儿也喜欢围着她转。你若是觉得闷,我让嫣儿也陪着。” 卢嫣闻言,立刻应道:“娘亲,我要和大婶婶一起住。” 胡氏揪了揪她的小辫子,没好气地笑道:“你这孩子,眼睛里头只有你大婶婶,连娘都不要了。” 大伙儿全都笑起来。 七娘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再拒绝,只低声道:“二位婶婶有所不知,侄女家里还有位手脚不大便利的老嬷嬷,前些天摔断了腿,尚未大好。我怕――” “你就放心吧。”胡氏笑道:“回头我让绿玉去你家里头瞧瞧,定把那嬷嬷照顾得妥妥当当的。”说罢了,又朝卢瑞道:“这几日你且先跟熠哥儿住着,得好好看着他读书。这孩子皮得很,干什么事都不认真,又爱恶作剧,你若是瞧见他做什么坏事,可要记得告诉我。” 卢瑞看了看胡氏,又转过头瞧卢熠,紧抿着嘴,为难地不说话。 胡氏见状,愈发地觉得这孩子单纯可爱。 8、第七章 七 许氏早年的时候性子十分强硬,到后来卢之安渐渐成才,又成了婚,她这才慢慢地变得温和绵软。但绕是如此,府里上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耍花样的。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太夫人和平阳侯对她敬重有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 “瞧瞧我们,七娘子前七娘子后的唤了半天,还不知道七娘的名字呢?”胡氏笑着道:“昨儿三房的大嫂子说六娘子今年年底就十四了,七娘比她略小些,而今可有十三岁?” 七娘赶紧回道:“回二婶婶的话,侄女刚满十三,父亲取名叫碧舸,碧色的碧,‘舸急转千溪’的舸。” 许氏闻言,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七娘子读过不少书吧。” 七娘微微低头,悄声回道:“家母在世的时候曾教侄女认过些字,学得极浅。” 卢瑞闻言,忍不住张嘴欲言,忽又想起平日里七娘的叮嘱,生生地把话又憋了回去。只是他的动静有些大,不止许氏和胡氏发现了异样,连卢熠也忍不住开口问:“瑞哥儿你怎么了?脸都涨得通红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卢瑞红着脸使劲儿摇头,不说话。 因七娘姐弟被许氏留了,这边送礼的人便扑了个空,于是,一会儿的工夫,不止三房那边得了信,几乎整个卢府的人都知道了此事。众人愈发地坐不住了。 傍晚的时候,马氏和冯氏就带着东西上了门,说是来探望七娘的伤势。不过,她们根本没碰到人,才进了院子,就被许氏的丫鬟采芹给挡在了门外, “七小姐喝了药,将将才歇下,夫人说,让她好生睡一觉,不让奴婢唤她醒来。”采芹十分客气地朝两位夫人笑道:“两位夫人若是有什么东西,让奴婢转交也是一样的。” 她们俩倒是不大在意能不能见得到七娘,遂从善如流地把带来的衣服料子给了采芹,罢了又问:“大奶奶在不在院里?怎么没瞧见她?” 采芹笑着回道:“大奶奶正在考校两位少爷的功课,侯爷和夫人也在。二位夫人是否――” “不用了不用了。”马氏立刻打断她的话,强笑着婉拒道:“还是不去打扰了。”若是只有大奶奶和侯夫人在,她们少不得要厚着脸皮凑过去说说话,可一听说卢之安也在,马氏立刻就打消了这个主意。这府里上下,谁见了卢之安都跟老鼠见到猫似的,就连三太爷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指责了一通,马氏如何胆敢去见他。 二人才出院子,就瞧见二房的两个妯娌李氏和于氏也结伴朝这边走过来,身后的两个丫鬟手里头各自托着托盘,上头用红布盖着,不知道到底放着什么。 瞧见她们,李氏立刻笑着迎过来,道:“竟在这里遇上了,可真是巧。” 冯氏瞥了那两个托盘一眼,阴阳怪气地回道:“巧什么巧啊,早晚要遇到的。对了,二奶奶今儿怎么没带上诚哥儿,这两天你不是总爱抱着他到处逛么?” 诚哥儿是李氏的小儿子,今年才三岁,因听说许氏要过继嗣子,她便钻着空儿地抱着卢诚往这边院子里走。而今听了冯氏这般讽刺,李氏却也不气,仿佛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一般,笑着回道:“他跟锋哥儿玩得正高兴呢,我可懒得带他出门。” 说着话,又朝马氏点点头,道:“不耽误你们俩的正事了。”说罢,挽着于氏的胳膊一起进了院子。马氏和冯氏冷冷地瞧着她们的影子消失在随园门后,忍不住齐齐地“呸――”了一声。 “这个时候就莫要和她们置气了,划不来。”李氏一边走,一边悄声向于氏告诫道:“她们三房得罪了侯爷和夫人,而今再想来讨好也没有用。侯爷派人一打听,就晓得她们三房平日里有多嚣张蛮横,怎么会看得上她们屋里的孩子。这个时候,我们只需自己稳住阵脚就好,千万莫要上了她们的当。” 于氏低头连连点头应是。 李氏愈发地自得意满。于氏性子软,素来不爱与人相争,加上又只生了两个女儿,所以在府里愈发地没有地位。虽说她膝下倒也有两个庶子,可是,到底是婢女生的种,平日里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许氏如何看得上眼。而今算起来,这满府上下,也就只有诚哥儿最合适。 若是诚哥儿过继到许氏名下,不说他的前程,便是锋哥儿几个兄长也能大大受益――想到此处,李氏忍不住又暗暗得意了一番。 二人依旧被采芹拦了,客客气气地把先前婉拒马氏两人的话再说了一通。李氏闻言,连连叹道:“七娘那孩子可真是不容易……”说着话,又假惺惺地低头抹了把泪。说罢,又悄悄地送怀里掏了个荷包塞进采芹手里,朝她使了个眼色。 采芹笑了笑,倒也没拒绝,不动声色地收了。 李氏把东西送了出去,心里踏实了许多,回头走的时候,简直是一身轻松。 等把她们二人送走,采芹这才把手里的荷包打开,瞥见里头两锭碎得不能再碎的银子,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随手把它扔给院子里洒扫的粗使丫头,道:“你们俩分了吧。仔细看着这里,别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七小姐,若是拦不住,便过去叫我。” 小丫环又惊又喜,赶紧应下,郑重地谢了。 七娘再醒来的时候,外头都已经快黑了。屋里很安静,窗户半开着,傍晚的风吹进来,随着它们一同进屋的还有各种各样复杂的声音:猫儿蹑手蹑脚地从屋顶掠过,隔壁院子里的有人在低声呵斥着什么,还有外头院子里小丫环们窃窃私语的声响…… 七娘在床上坐了好一阵,才渐渐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哪里,中午到现在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地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时间不由得暗自苦笑。她似乎有些太放松了,这一觉竟睡得这般死沉――她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睡过了? 翻身起床,却找不到自己的衣裳,想了想,才回忆起临睡前许氏的丫鬟采芹已经抱了她的脏衣服去洗。再仔细一瞧,床头果然放了一套新衣裳,料子似乎是蜀缎,又软又厚实,鹅黄的颜色犹如刚孵出壳的新鸡仔,娇俏又可爱,衣服的领口绣了细致又精巧的梅花,一看就让人心生欢喜。 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多时停在了门口,尔后是采芹低沉又温柔的询问,“七小姐可醒来了?” 七娘赶紧去开门。 “睡得可好?”采芹问,脸上是熟络又自然的神态,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漂亮得让人不忍逼视。到底是许氏□□出来的丫环,七娘心里想,这气度和妆扮,倒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大方些。 “劳烦采芹姐姐了,我睡得极好。”想了想,又问:“瑞哥儿――” “七小姐放心,瑞少爷跟熠少爷在一起,下午侯爷和夫人考校过两位少爷的功课,可把瑞少爷好生夸赞了一番,又说等回去的时候,想带瑞少爷进京呢。”采芹说话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七娘脸上的变化,果见她神色微变,心里顿时有了底。 “侯爷说,瑞少爷天资聪颖,日后必成大器,所以才要带他回京,想送他去鲁大师门下读书。” 七娘微微垂着头,眼睛躲藏在浓密的睫毛下,“鲁大师――是京都的鲁平安鲁大师吗?”鲁平安是当朝大儒,也是平阳侯的授业恩师,虽说已经告老致仕,但在朝中地位依旧极高。 采芹笑道:“七小姐猜的不错,正是他老人家呢。鲁大师已经好些年不收徒了,不过若是侯爷去说,他定要卖这个面子的。” 七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半天没说话。 采芹见状,又低声道:“只是侯夫人说,瑞少爷到底年纪小,又与七小姐感情笃深,独自上京怕不习惯,所以,想请小姐陪着瑞少爷一起进京去。”她本以为七娘闻言会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可七娘的反应却很淡然,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冷淡。她甚至还皱了皱眉头,仿佛在考虑这个建议是不是可行。 “七小姐?”采芹低声问:“你不愿意去京城吗?” 七娘朝她笑笑,柔声回道:“夫人只是这么一说,哪里就当得了真。” 采芹见她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也不再多问,转而把话题转到了床头的新衣上,柔声解释道:“府里没有年岁相仿的小姐,临时做又来不及,所以大奶奶差了人去成衣铺里买的,料子虽不算好,但手艺还凑合。七小姐且先穿着,回头奴婢让采蓝和采萍赶一赶,后天衣服就能做好了。” 她既然说了这是许氏的意思,七娘自然不好和她客气,遂笑着谢了,从善如流地换了衣服。她本就生得端庄秀气,一双眼睛深邃又端正,尤其漂亮,而今换了这身打扮,愈发地衬得人娇俏可爱。 采芹引了她去许氏屋里请安,一进门,胡氏就掩嘴呼出声来,“唉哟,我险些都要认不出来了,这真是七娘吗?” 七娘微笑着朝她和许氏见了礼,又郑重地谢了她。许氏却笑道:“不过是一身衣裳,哪里值得你这么客气。”说话时,又朝采蓝招了招手,采蓝会意,立刻去后头房里取了个檀木盒子进来。 许氏开了檀木盒,从里头挑了支赤金凤凰八宝簪出来,朝七娘笑道:“今儿头一回见面,这个簪子便算是见面礼吧。” 不等七娘说话,胡氏就开了口,笑着插话道:“嫂子出手果真大方,我这二婶子也不好太小气。”说着话,便褪了左手腕上的玉镯子出来,笑道:“七娘皮子白净,戴这镯子再好不过。” 虽说侯府富贵,可这两位夫人出手是不是太大方了些?七娘心里叫苦,却又不好推辞。到底是长辈的赏赐,哪里好随意拒绝的。只得强压下心头的震惊,面色如常地接了,又郑重地谢过了二人。 许氏和胡氏见她脸上既没有受宠若惊的惶恐,又没有喜形于色的惊喜,对她难免又高看了几分。 尔后二人又拉着七娘说了一阵家常,七娘仔细应对,谈吐言辞都极为得体。胡氏见状,不由得再次感叹,到底是官宦出身,便是受了这么多罪,吃了这么多苦,这通身的气派,却是二房和三房那几个孩子远远不如的。 许氏却对她上山采药的事极感兴趣,言语间都是这些问题。 七娘先前还有些拘谨,待说起这些,却是越来越放松,偶尔还会说笑着自嘲两句,言语间却是没有半点抱怨的意思。就连胡氏听着,也忍不住直感慨,这孩子虽说瞧着比瑞哥儿沉稳,可这乐观开朗的心性却是一般无二。 9、第八章 八 七娘和卢瑞姐弟在许氏院子住了一晚,第二日地位陡升,走在府里,竟有下人热情地过来问安,途中遇到素来不爱搭理他们的马氏,竟然主动上前来寻他们说话,还想拖着七娘去她院子做客。 亏得七娘机灵,说张妈妈就在府门口等着,马氏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她们出了门,临走时,还一反常态地让丫鬟端了两盒吉庆斋的糕点强塞给她。 好容易出了门,卢瑞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后怕道:“马婶婶今儿这是吃错了药吧,怎么忽然这么热情,弄得我心里特别没底。” 七娘笑道:“不用管她说什么,左右我们也不常见她。”马氏一反常态所图为何七娘哪有不清楚的,只是卢瑞就不需要知道了。他难得心思单纯,七娘不希望被世间这些复杂又肮脏的东西影响到他。 “昨儿晚上睡得可好?我听院子的采芹姐姐说,昨儿下午侯爷又考校你功课了?” 卢瑞眉开眼笑地回道:“睡得可好了,熠哥儿跟我一起睡的,他的床特别软,又暖和,一觉就睡到大天光,连个梦都没做。侯爷昨儿不止考校了我的功课,还有熠哥儿一起,夫人和大婶婶也在。不够他们都和气得很,侯爷还说――”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捂住嘴,一脸心虚的表情。 见七娘正色瞧过来,卢瑞愈发地不敢看她,悄悄别过头去,偏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表情十分僵硬。 七娘叹了口气,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瑞不敢隐瞒,低着脑袋老实交代道:“侯爷,侯爷说,想想带我去京城。”说话时,又怯怯地偷瞄了七娘一眼,见她面沉如水,愈发地不敢作声,只得紧闭双唇,低着脑袋作心虚状。 七娘面上无恙,心里却是波涛汹涌。虽说昨儿采芹也和她提过这事儿,但她只当是夫人一时兴起,不想侯爷竟然都已经与卢瑞提了。她一时间甚至想到了好几种可能,脑子里乱了好一阵,才终于渐渐理出了些头绪。想了想,低声问卢瑞,“侯爷只说带你去京城,可还说了旁的什么?” “唔?”卢瑞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缓缓摇头,“他说他打算送我去读书,去什么鲁大师门下。哎呀那人我也不认识,姐姐可知道那个大师?” 七娘轻声回道:“是当朝大儒鲁平安,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提过的,不过那会儿你还小呢。”他们的父亲卢保成生前最推崇的大儒便是鲁平安,每每提及,都是一脸敬重与崇拜。所以,昨儿听采芹说起,卢之安要引荐卢瑞拜入鲁大师门下时,七娘的心里不是不动心的。 “啊!是他啊,我想起来了。”卢瑞记性好,虽说卢家出事的时候他才七岁,可许多事情却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而今一听七娘提及,便立刻想了起来。 希望她只是多心了,七娘心里苦笑,若她还是卢家那不谙世事的七小姐,兴许听了这消息半点疑心都没有,只会陪着瑞哥儿一起高兴,只是这几年她见多了这世上的人情冷暖,难免便疑心重些。也许侯爷对卢瑞果真只是爱才之心呢。 “还有――”卢瑞想了想,又补充道:“先前侯爷只说要带我回京,后来,唔,昨儿他又说,让我和姐姐一起进京呢。” “嗯?”七娘狐疑地盯着他看,目光里仿佛带着穿透一切的能力。 卢瑞立刻低下脑袋,乖乖地交待道:“我……我跟侯爷说,姐姐留在老宅,我也留在老宅,我们不分开。后来,昨儿晚上,侯爷就说让我们一起进京。夫人也说好。”说罢了,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瞄她,小声问:“姐,那我们去不去?” 这一时之间,七娘也不晓得该怎么回他。进京,也许是好事,若是换了旁的人,只怕早就欢喜得连话也说不全了,可是,他们到底―― “侯爷有没有――跟你提过继的事?”想了许久,七娘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卢瑞呆呆地看她,傻兮兮的模样,“什么过继?” 侯爷若是果真有这个意思,想来也早该和他们姐弟俩通个气。既然一直不说,想来事实并非七娘所担心的那样。只是,许氏过继之事一日未曾尘埃落定,七娘的一颗心总是放不下。 “左右侯爷这几日也不会走,我们等等再说。”七娘给卢瑞整了整衣服,微笑地叮嘱道:“一会儿去了学堂里,还要和平日里一样。莫要被侯爷夸了几句就轻飘飘的。你虽然聪明,但到底年岁小,且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切莫骄傲自满。” 卢瑞素来最听七娘的话,立刻高声应了,到路口分岔的地方与七娘道了别,急急忙忙地去了学堂。 七娘回了家,才走到门口,院子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张妈妈撑着个椅子一脸焦急地迎了出来,瞧见七娘,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道:“我的小姐哦,您可算是回来了,可吓死老奴了。您这是伤在哪里?哎呀,这手怎么了,伤得重不重,赶紧让我看看。” 张妈妈一边抹泪,一边察看七娘的伤势,待瞧见她十指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时候,老太太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哭道:“这……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啊,我的大小姐本该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着长大的,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张妈妈素来都是这么脆弱,每每见她吃点苦都要哭一场,这一回比平日里哭得还要凄惨些,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一会儿,两只眼睛都肿得快要睁不开了。 七娘劝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将张妈妈劝住了,尔后拉了她进屋,一五一十地将昨儿发生的事说与她听,罢了,又把侯爷提议接他们姐弟俩进京的消息告诉她。老人家到底见识广些,七娘十分重视她的看法。 张妈妈闻言却是不急着表态,皱着眉头问:“小姐说的那个许氏――也就是侯府的大奶奶,她的闺名是不是唤作婉芳的?” 七娘闻言一愣,疑惑道:“张妈妈莫非认得大奶奶?她的闺名是什么倒不曾听人提起过。” 张妈妈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叹了口气道:“早些年在京里的时候曾见过两回,是个有担当的人。”七娘的母亲彭氏是京城人士,当年卢保成高中后被彭氏的父亲瞧上,将幼女彭氏许配于他。二人结亲后便离了京,在山阳县一住便是十来年。 也不知卢保成与彭家发生了什么矛盾,之后许多年都不曾联系过,就连卢家夫妻遇害后,张妈妈也只领着七娘姐弟回到了卢家老宅,而彭家甚也不曾派人过来问过一声。也正因为如此,七娘对外家没有什么感情,而今忽然听得张妈妈提及京城旧事,她竟然也不想再多问。 张妈妈见七娘没有追问,自己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擦了擦脸,笑着道:“小姐放心吧,许奶奶是个好人,若是真有心想要过继个嗣子,何必等到现在。小少爷是我们四房唯一的血脉,许奶奶必不至作出这等下作的事来。”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难得小少爷能被侯爷看重,日后读书考学都大有裨益。小姐能跟在侯夫人和许奶奶身边,也是极好的。旁的不说,日后您的亲事有她二位作主,便不至于被随随便便地嫁了。” 七娘陡地听张妈妈提及这事,一时间哭笑不得,摇头道:“妈妈想得太长远了。” 张妈妈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既然连张妈妈都这么说,七娘的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正如张妈妈所说,难得卢瑞被侯爷看重,日后读书考学,有侯爷掠阵,自然顺利许多,便是日后高中了寻个差事,也要便宜得多了。 因决定了要随卢之安进京,七娘便开始收拾家里头的东西,变卖的变卖,送人的送人。虽说卢之安大方,但姐弟俩到底是寄人篱下,若是手头半点银钱都没有,难免处处受制,便是做些小事情也不方便。 才把东西整理出来准备拿到镇上去变卖,却被张妈妈拦了,尔后神神秘秘地拉着她进了里屋,从床板底下翻出了一个小匣子来递给七娘。 “是什么?”七娘疑惑地问。小匣子上头什么装饰也没有,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材质,但拿在手里乌沉沉的,颇有些分量。 张妈妈一脸慈爱地看着她道:“小姐打开就知道了。” 七娘闻言,从善如流地开了匣子,只见里头是一叠厚厚的纸张。她随手打开最上头的那一张,待瞧见上面的字,赫然一惊,手上一紧,“砰――”地一声把匣子关上,一脸震惊地沉声问:“妈妈这是从哪里拿来的?” 里头那厚厚的一沓竟全是银票,七娘上手的那张便有五百两的面值,若是依照这情况,这匣子里头,只怕少说也有上万两银子。便是以前卢父还在世的时候,家里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百两银子的。难怪七娘如此震惊! “小姐莫要担心,”张妈妈柔声解释道:“这些都是夫人的陪嫁,当年夫人出嫁的时候老爷和太太偷偷给的。当初出事的时候,太太又塞给了我。这几年来,老奴一直不敢拿出来,生怕被卢家的人晓得了,又要来打这笔钱财的主意。您和小少爷那会儿又还小,老奴实在是怕――”说着话,眼眶又红了。 “妈妈莫要哭,你的担心是对的。若是早些年就拿了出来,不说这笔钱保不保得住,只怕我和瑞哥儿连命都要没了。”七娘哪里不晓得怀璧其罪的道理,赶紧安慰道:“而今拿出来也不算迟。” 张妈妈抹了把泪,抽抽噎噎地愧疚道:“老奴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和少爷受了这么多苦,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那匣子里的银票最小的面值也是五百两,她若是猛地拿出这么多银钱,哪能不被卢家人盯上,所以这些年来,怀揣着金山银山也不敢动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娘和卢瑞吃苦受罪的痛苦,是连七娘也是无法体会的。 七娘仔细安慰了张妈妈一阵,心里头却早已掀翻了天。若是外公和外婆如七娘先前所料那般对他们不管不问,定不至于在彭氏出嫁时添上这么多的嫁妆,既然如此,只怕彭家也早已出了事。 此外,还有件事七娘依旧十分疑惑,她幼时也曾依稀听彭氏偶尔提起过外家的家世,似乎只是普通官宦,远比不得京城旁的世家大族,如何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银钱来给彭氏添妆? 她越想脑子里便越是混乱,愈发地理不清头绪。正焦头烂额着,忽听到院子外头有人低声唤她的名字,“七娘子,七娘子可在家?” 是许氏身边的采芹! 七娘与张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迅速把匣子往床板底下一塞,尔后才不急不慢地走出屋去院子里给采芹开门。 10、第九章 九 开了门,采芹一脸笑容地先朝七娘问了声好,又笑道:“大奶奶吩咐奴婢给七小姐做的衣服已经好了,这不,特特地给您送了过来。”说着话,又招呼身后的小丫鬟托着衣服进了院子。 前几日七娘听采芹提过这事,本以为只是句客套话,不想她竟然果真赶着把衣服做了出来,一时间不由得受宠若惊,心里头倒比那日受了许氏的赤金簪子还要意外些。采芹是许氏身边的大丫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倒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讲究些,府里的少奶奶们对她都要客客气气的,这样的精贵人儿,竟会亲手给自己做衣裳,能不让七娘又惊又诧。 “七小姐快进屋,换上衣服看合不合适。若是哪里大了小了,也好让奴婢改改。” 七娘笑道:“采芹姐姐做的自然是好的,便是稍稍大些也不碍事,等我再长长就能穿的。”说着,又一脸感激地道:“真是有劳几位姐姐了,实在过意不去。”正想着要如何把手里的碎银子拿出来,采芹已经眯着眼睛笑起来,一脸真诚地道:“七小姐千万莫要客气,能给您做衣服是奴婢们的荣幸。大奶奶一直夸您来着,还总说可惜您不是她闺女……” 七娘闻言心里一突,忽然有些明白了采芹此行的意图。但她又有些不敢置信,许氏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过继个嗣子么?采芹一向谨慎小心,怎么会在她面前说出这样让人误会的话来。 见七娘忽然缄默不语,采芹明白她兴许是听出了自己话里的意思,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地笑着道:“七小姐想必也猜到了奴婢此行的来意。大奶奶十分看重您,所以才让奴婢过来探一探您的口风。若是您没有异议,明儿就请我们二奶奶去跟族里提了。” 七娘犹豫了半晌,咬咬牙,终于还是问了出口,“大奶奶她――为何选中我?不是说,要找个哥儿么?” 采芹笑起来,解释道:“过继嗣子是府里老太太的意思,倒也并非是定要给大老爷留后的意思,只是瞧着我们大奶奶独自一人,难免孤独,所以才有了这想法。大奶奶在这边仔细看了几日,却是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唯独觉得七小姐姐弟十分投缘。七小姐您不知道,大奶奶私底下最喜欢的还是灵秀的女孩子家,与您一见如故,所以才让奴婢过来问一问的。奴婢是想着,左右您也要陪着瑞少爷进京的,有大奶奶在旁边帮衬着,自然好过你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且大奶奶也说了,您莫要觉得日后不是四房的人了,都是卢家子孙,不过是多了个人疼您。” 七娘还待再犹豫,门后一直听壁脚的张妈妈却是终于忍不住,撑着椅子出来插话道:“小姐莫要怪老奴多嘴,既然大奶奶一片好心,你就莫要再推辞了。仔细伤了大奶奶的心,反倒不美。再说了,小少爷日后进了京,虽说侯爷会看护着,但他到底是个大男人,外头的正事只怕都忙不过来,难免会对少爷照顾不周。若是有大奶奶帮忙,小少爷的日子也好过些。” 采芹闻言,立刻附和道:“张妈妈说得有道理,七小姐莫要再犹豫了。不是奴婢自夸,我们大奶奶的为人真真地和善,府里上下没有一个不夸的,她让奴婢过来说这个,定是与七小姐投了缘的。且我们那院子里的下人,都是大奶奶□□出来的,半个不好相与的人都没有。您去了便晓得了。” 虽说晓得她们说得都没错,可是,一想到要被过继到别人膝下,要唤另一个女人为母亲,七娘到底有些尴尬和难以接受。许氏想必也是早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先让采芹过来跟七娘说一声,也省得到时候弄得措手不及。 “七小姐也不必急着立刻拿主意。”采芹见状,也不催她,柔声劝道:“不如等瑞少爷回来了,再与他仔细商议。左右大奶奶暂时也不会走。七小姐若是想通了,回奴婢一声即可。” 她既然都这么说,七娘唯有应了。张妈妈赶在七娘前头站了出来,说要送采芹出门。七娘知道她有话与采芹说,也不点破,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张妈妈送采芹出了院子,一路送出巷子口才回来,进屋便道:“老奴晓得小姐一时想不开,只是到了而今这时候,我们总得仔细想想清楚。您若是过继到许夫人名下,且不说您日后的前程,便是对小少爷也大有裨益。” 见七娘依旧皱着眉头,张妈妈咬咬牙,终于又开了口,叹息道:“到了现在,老奴也不再瞒着您了。您以为老太爷和老太太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不曾有过只言片语?并非他们不关心小姐和少爷,而是因为――因为他们早已过世了。彭家,早就被抄家了!”张妈妈提起旧事,将将才稍稍好转的两只眼睛又开始发红,浑浊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七娘惊诧地看着她,愣了好一阵,才缓缓问道:“妈妈请细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妈妈抹了把眼睛,吸了吸鼻子回道:“谁晓得是怎么回事呢?当初老太爷忽然看中了老爷,急匆匆地把夫人嫁了出来,临走前又把彭家的大部分财物全都给了夫人,罢了又仔细叮嘱老爷,无论如何都不准再回京。结果,老爷去了山阳县才半年,彭家就出了事。老奴偶尔听夫人说起过一回,只说彭家被人陷害,可怜老太爷与老太太,那么一把年纪了,竟然……竟然死在了狱中……” 这是七娘头一回听说这些辛密旧事,一时间也是震惊莫名,脑袋里乱成一团。 张妈妈继续哭道:“老爷在世的时候,虽不曾回过京,但那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为老太爷翻案,只是一直未能如愿。结果,老太爷的案子还没个着落,老爷和夫人又出了事。而今,一切就只能指望着小少爷了――” “妈妈别说了,”七娘打断了她的话,沉声回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七娘从来不知道,原来瑞哥儿的身上还肩负着这样沉重的责任。他还那样小,又单纯又善良,不会说谎,不会玩心眼儿,可是,他总有一天会长大,必须要改变自己,必须要把身上所有纯洁的品质都磨灭掉,变得复杂又小心,甚至变成另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七娘宁愿承受一切的那个人是自己。 可是,她只是个女儿家,她而今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答应张妈妈的请求,过继到许氏名下,成了侯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以后,才能帮到卢瑞。 也不知张妈妈和卢瑞怎么说的,听说七娘被许氏看中的消息后,瑞哥儿竟还欢喜得很,一脸单纯地看着七娘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许家婶婶极是和善,连采芹姐姐也很温柔呢。” 七娘不说话,看着他笑。 几天后,许氏挑中七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卢家,一时间,众人皆是议论纷纷,更多的则是忌恨,甚至还有好事的跑到胡氏跟前嚼舌根,想要败坏七娘的名声,却被胡氏赶了出去。 也有人私底下暗自揣测七娘姐弟俩到底给许氏灌了什么迷魂汤,七嘴八舌地说道了一番,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三房的马氏得了消息,气得把屋里的东西摔了个遍,思虑了一阵后,又带着卢虹去找胡氏说话,言语间透着想要带卢虹进京见见世面的意思。胡氏左右不回她的话。马氏去了两回得不到准信,愈发地怒不可遏。 只是,不管卢家众人如何地暗动手脚,七娘和瑞哥儿兀自不动声色,直到月底卢之安得了京城的来信,急急忙忙地启程回京。 不知京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卢之安甚至等不及和众人一道,先行带着几个侍卫上了路。许氏和胡氏则领着侯府的女眷走在后头。 七娘而今身份不比往常,虽说还未曾正式上了族谱,但侯府上下已经把她当做府里大小姐一般看待了,所以张妈妈也名正言顺地跟在了身边,此外,许氏把随身伺候的采蓝给了她。 “我这回出来,身边只带了这几个人,回去以后,你再多挑几个,让采蓝帮着□□。”许氏一贯温和的脸上多了些笑意,目光愈发地温柔。七娘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见了她这般,心里的不自在也渐渐打消了。 “今儿晚上在嵊州城里歇了,明儿大早就坐船回去。七娘――不,碧舸坐过船吗?”许氏问。 七娘点头,“幼时还和瑞哥儿一起划过船呢。不过都是小船,拢共才这么点大。我们回来的时候倒是在江边瞧见过大船,依稀有好几层呢。” “可不是,”采芹是许氏身边最心腹的丫头,所以胆子也格外大些,又见许氏满脸笑容,便笑着插话道:“这次回去,我们便要坐那么大的船,是府里早已定好的,没有外人。小姐若是在船舱里坐得闷了,还可以出来透透气,江上的风景是极美的。两岸杨柳如画,碧波荡漾,偶尔还有飞鸟掠过……” 七娘忍不住有些向往。 第二日大早,到了码头,却有下人过来向胡氏请示,说有人想搭船。 “是邵家的大哥儿吗?”胡氏听了下人的禀报,笑着问:“若是大哥儿就行。” 外头那人笑着应道:“果真是邵家的大公子呢。” 胡氏朝许氏笑道:“你瞧瞧,我们运气可真好,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京城里难得一见的仲哥儿。回头看花了眼,怕是我们熠哥儿都瞧不上了。” 许氏掩嘴笑,“瞧瞧你这张嘴,莫要吓到了人家。到底是年轻人,脸皮薄呢。” 胡氏不以为然道:“不妨事,不妨事,又不是我们上赶着要去看的。” 七娘听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说谁。 许氏见状,遂解释道:“来的是国公府的大少爷,才十几岁,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子。不过――”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邵家大公子的眼睛……不大好,看不见,所以,倒也不必刻意避着。” 竟是个瞎子? 七娘心里微微诧异。方才胡氏和许氏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那位公子怕不止是个才子,只怕相貌也是极好的,要不然,胡氏也不会说什么“上赶着去看”人的话。这样的人物,竟是个瞎子,真是可惜了…… 11、第十章 十 虽说那传说中的国公府邵公子眼神不大好使,可七娘也不好真的跑去瞧他,倒是采萍好奇地跑去偷瞧了好几眼,回来后就一脸通红地道:“邵公子长得真是好看。”说着话,眼睛愈发地闪亮,脸上露出经常出现的迷茫神情,显然已经陷入了深度幻想中。 许氏身边有四个丫鬟,采芹机灵聪敏,采蓝稳重大方,采绢老实温顺,唯有这个采萍让七娘很头疼,用一个通俗的词来形容,这姑娘有些不靠谱,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头一回和人见面,她就能幻想到十年二十年后经久不衰的感情了…… 至于许氏为什么会挑了她带出门,七娘想,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采萍梳头梳得好,更重要的是,她还是许氏陪房韩嬷嬷的孙女。 采萍将将满了十五岁,依照侯府的规矩,再过两年就要放出去配人了的,只是她的身份到底不同于寻常下人,有韩嬷嬷在,许氏难免对她要格外看重些,待她也不似寻常丫环那般严格。小姑娘也因此才养成了这傻乎乎的性子,时不时地胡思乱想一番。 今儿偷偷去见了那邵公子之后,采萍的“病情”愈发地严重,整整一上午都痴痴地坐在七娘房里发呆,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蹙眉,一会儿窃笑,一会儿面红耳赤,一会儿又泫然欲泣……七娘觉得有些头疼。 其实采萍并不是七娘这边的丫鬟,只是许氏那边她插不进去,采芹又素来看不惯她这一副傻兮兮的蠢样儿,所以她才喜欢留在七娘屋里和她说话。七娘性子好,话又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微笑地看着她,不管采萍说的事情多么可笑,她都不会笑话她。 中午吃饭的时候,采萍总算回了自己屋,采蓝端了饭进来,长吁了一口气,小声朝七娘道:“采萍她打小就被韩嬷嬷宠坏了,行事总有些不靠谱,小姐您――看着就是了。”其实她的意思是,千万莫要跟着她学吧。 七娘“唔”了一声,想起采萍那张频频变幻的脸,忍不住有些想笑。兴许那邵公子果真生得“倾国倾城”,要不,采萍多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这才偷偷瞥了两眼,怎么就迷得这样死去活来的。 见七娘既没有追问起邵公子,又没有替采萍说话的意思,采蓝这才放下心来,赶紧把话题转到卢瑞身上,笑道:“瑞少爷可真是懂事,这一路上什么事情都自己做,熠少爷见了也要跟着学。虽说自己也会穿衣服,可那头发梳得简直是惨不忍睹,大奶奶和二夫人瞧见了,险些没笑得背过气去。” 一说起卢瑞,七娘脸上的神情立刻柔软了下来,眉目间不由自主地荡漾起笑意,柔声道:“瑞哥儿打小都是自己穿衣铺床的,到现在都好几年了,熠哥儿一时半会儿难免有些不适应,却也不奇怪。” 采蓝回道:“二夫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熠哥儿还是气得够呛,中午饭都少吃了一碗。二夫人还说,这一路到京城还得七八天,正好碰巧遇到邵公子,还想请邵公子指点二位少爷的功课呢。” 七娘微微诧异,蹙眉问:“那邵公子不是说是国公府的大少爷,怎么会过来搭我们的船?”照理说,国公府的排场应比侯府还要大些,怎么他身为堂堂大少爷,出门竟要搭旁人的船。 “小姐您就有所不知了。”采蓝的脸上显出同情的神色,“国公府里可乱着呢。” 只要是女人,只怕没有几个是不八婆的,便是采蓝这样大方稳重的人,对京城里的那些小道消息也了如指掌。若如采蓝所说,这邵公子虽是国公府的嫡长子,处境却不大妙。邵公子出生后不久,邵母就撒手离世,之后没多久邵父另娶,他便多了个继母康氏。 早些年康氏只生了两个女儿的时候,对邵公子还是不错的,最起码外人看来,邵公子身体康健,衣食无忧。这样的好日一直持续到七年前,康氏再次分娩生了个儿子。邵公子是原配所出,不管是论身份还是论排行都是将来国公府毫无置疑的继承人,于是,康氏便坐不住了。 邵家三公子不到半岁,康氏便朝大公子下了手,听说是在他的汤里下了剧毒。邵仲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性命,却也因此毒瞎了眼睛,从此与爵位无缘。 此事传得全京城皆知,一时沸沸扬扬的,好不热闹。只是那国公府终究没有将康氏下堂,只推了两个丫鬟和嬷嬷出来顶罪。邵仲的外祖家气愤不过,一状告到了太上皇那里,终究还是因为缺乏证据被大而化小。康氏虽被送到城外庄子里住了两年,但邵仲的眼睛却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也正因为这事儿,邵仲与国公府的关系并不亲密,尤其是康氏再次被接回府以后,他索性就搬到了外祖孟家的别院里住下。好在这年轻人聪明好学,年纪轻轻就颇有才学,不仅得了鲁平安大师的数次夸赞,便是当今圣上也是极为欣赏的。 “若不是他眼睛不好,只怕早早就入了仕途了。更有人说,国公府的老太爷本来是想把爵位直接传给他的,而今倒好,哎――”采蓝叹了口气,面上难掩惋惜神色。 七娘听罢,也多少替邵仲抱不平。 无论私底下她们说得怎么起劲,但这终究只是外人的事,七娘听过了,惋惜过了,也就罢了。说到底,她与邵仲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自己家的事就已经够复杂的了,七娘也没有旁的心思在放在别人身上。 因邵仲上了船,七娘不好四处乱走,但也总不能一天到晚地闷在船舱里头不出来。眼瞅着天色渐暗,采蓝便进屋邀七娘出去散散步,“大奶奶怕您在屋里闷,让奴婢带着你去甲板上透透气。瑞少爷和熠少爷都住在三楼,一会儿奴婢跟书城说一声,让他引瑞少爷下楼来和小姐说说话。” 七娘正是憋得慌了,听了这提议,自然欣然应下。 外头已经黑了,船也靠在江边停下,高高的桅杆上挑了盏灯,一旁是绣着大大“卢”字的旗子,风吹过的时候,卷得旗子哗啦啦作响。除了卢家的船外,江边还停了另外两艘大船,看那样式应都是官船,也如卢家大船那般挑了灯,挂了旗子,七娘眼睛好使,清晰地瞥见那上头绣着一个大大的“龚”字。 见七娘一直盯着那艘船在看,采蓝殷勤地解释道:“那是京城鸿胪寺卿龚大人家的船,龚家是京城大户,听说有上百年的传承呢。” 这就难怪了,七娘怎么看,怎么觉得那艘船比卢家的还要气派些。而且,船上守备森严,每层楼都有侍卫时不时地巡逻,那架势那排场,可不是个普通官员能摆得出来的。 “不是说要唤瑞哥儿下来?”七娘对龚家没什么兴趣,看了几眼后便挪开了目光,走到甲板的另一头,低声朝采蓝问。 采蓝赶紧应道:“小姐且现在此处稍等,容奴婢去楼上唤一声。”说罢,朝七娘躬身告退,急急地转身往三楼走去。 才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四周已是一片漆黑,船舷上没有人,七娘闭上眼睛,只听见远处呜咽的风声,还有……她眉头一皱,猛地睁开眼,对面船上已是一片混乱,有人高声喊着“抓刺客”,还有人咋咋呼呼地嚎个不停。 七娘一愣,猛地反应过来,四下张望,却是寻不到可以躲避的地方。只一眨眼的光景,船舷上已经多了一个人,直朝七娘所在的方向而来。 “大胆贼子,胆敢――”卢家的船上也是留了侍卫的,一见情况不对,立刻冲出来欲拦劫刺客。谁料还未与那刺客照上面,那黑衣蒙面的歹人已经反手将七娘拽住,狠狠一拉,便挡在了身前。 高个子,宽肩膀,体型微壮……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有些人反而会忽然镇定下来,七娘显然就是其中之一。她先是闭了一口气险些没晕过去,尔后却渐渐冷静下来,眼睛、鼻子、耳朵……所有的感官在同时全都释放开。 刺客应是个男人,年纪不大,他身上的味道很清爽,甚至有淡淡的皂角香。呼吸间的气息直扑到七娘的耳畔,微热而急切,似乎也有些紧张。掐着七娘脖子的手并不宽大,骨节修长清晰,手指很长,皮肤光滑白皙,指腹间微有薄茧,应是养尊处优的人物,怎么会沦落到做这种勾当? 再往下看,七娘愈发地疑惑了,刺客的手腕极为纤细,并非纯粹瘦削所致的纤细,而是少年人抽条长个子时所特有的骨架。可是他却有宽阔的肩膀和宽厚的胸膛? “退后,通通退后。”身后的男人发出嘶哑的威胁声,左手亮光一闪,有冰凉的寒意渗入七娘的颈项间。侍卫立刻慌了,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又厉声喝道:“你……你若是胆敢伤人――”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楼上又冲下来两个年轻侍卫。与此同时,对面船上的护卫也上了卢家的船。七娘的心愈发地提到了嗓子眼。 刺客挟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到转角处陡地一转身,狠狠将她往前推,自己则快步朝另一个方向冲去,尔后便是“噗通――”一声水响,众侍卫赶紧追上前,那边船舷上早已不见了人影。 “刺客跳河了。”有人高声喝道。 “快去河里堵。” “…………” “大小姐您没事吧。”有侍卫冲过来关切地问。 七娘吸了一口气,想说话,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只得胡乱地点点头。采蓝也冲了下来,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还未说话,先抱着七娘哭了一场。卢瑞和卢熠被楼上的侍卫们拦着不让出门,听到楼下的声响,急得直跺脚。 “这是怎么了?”楼上有人低声问,声音清朗低沉,带着微微的少年人的清脆。 七娘却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朝楼上看过去。 那人站在楼梯口,修长瘦弱,月白色的袍子松垮垮的套在身上,却难得地多了一份风致。昏暗的灯光下,七娘却分明地看见他俊朗的眉目和挺直的鼻梁,果如传说中那样俊美倜傥,也果真如传说中那般有着迷茫而空洞的眼神。 他想到了垫肩、加宽体型,甚至改变声音,却不曾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有七娘这般锐利的眼睛,灵敏的鼻子,和犀利的耳朵,只要她见过一面,闻过一回,听过一次,这辈子都会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邵仲――”七娘的心里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12、第十一章 十一 那边七娘被许氏和卢瑞及一众丫环下人簇拥着进了屋,邵仲与卢府侍卫打了声招呼后,也由贴身侍卫梁康扶着进了舱房。 一进屋,梁康立刻松开手,苦笑道:“早和你说了让我去,你偏不肯听,这回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被人追到了房门口。若不是正巧遇到卢家大小姐,这会儿怕是都被人给逮了。” “就你这身板儿,只要一被人发现,保管现行。”邵仲嗤道。梁康的个子格外高大健壮,便是浑身上下都用黑布裹了,只怕也要被人认出来,所以,他根本就做不了这类活儿。 见梁康一脸郁闷,邵仲愈发地得意,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在梁康面前挥了挥,道:“你以为我那般没用?算计了这么些天,怎么会空手回来。”说话时,他又打开小册子翻了翻,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只是越往后翻,他的脸色就愈发地阴沉,到了最后一页,邵仲的眉头都快打结了。 梁康见状,只道是他偷到了假账簿,虽也有些郁闷,但还是开口安慰道:“龚家那老杂毛最是狡猾,你上了他的当也算不得什么。” 邵仲沉声回道:“那倒还不至于。”说罢,又叹了一口气,把册子往梁康手里扔过去,道:“账簿是真的,不过只有半册。” “啊?”梁康又是惊讶又是意外,没好气地骂道:“这老狐狸,居然还狡兔三窟。怎么里头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 邵仲不语,蹙眉想了一阵,才冷笑道:“兴许他手里也只有这半本呢?” “对了,方才可有人盯着我看。”邵仲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问梁康。他假扮瞎子的时候目光会放得很虚,以至于真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但是,他的感觉却十分灵敏,警惕地察觉到当时落在身上的犹如刀刺一般锋利的目光,所以才有此一问。 梁康顿时笑出声,没好气地道:“我说仲哥儿,本以为你长大了就懂事些,没想到你这自恋的破习惯到现在还是没改。没错儿,你是长得好看,方才楼下的一大群小姑娘一直盯着你看,眼睛也不肯眨。” 邵仲气极,咬咬牙赌气不理他。 梁康只道他是小孩子脾气又犯了,只得强忍住笑,道:“行了行了,我不笑话你了。今儿事情闹得够大,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邵仲转过头去不吭声,梁康只觉好笑,想上前摸摸他的脑袋,又想到这几年来他愈发诡谲深沉的心思,举起的手又悄悄放了下来。才走到门边,忽又听到邵仲迷糊的声音在发问,“你方才说那人是谁?卢家大小姐?” 邵仲下意识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露出思索的神情。梁康觉得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老实答道:“是刚过继到卢家大房的,名字叫什么我却不清楚。” “刚过继的……”邵仲喃喃自语,俊朗年轻的脸上显出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深沉,“卢家大小姐――” 梁康竖起耳朵,想听他到底在嘀咕什么,但邵仲却毫不客气地朝他挥了挥手,把人赶了出来。梁康气得直跺脚,小声骂道:“你个不尊重师兄的混蛋小子!” 二楼七娘这边,小小的船舱里挤满了人,除了卢瑞和采蓝外,许氏和胡氏各领着两个心腹丫鬟急急忙忙地过来探看,就连卢熠也赖在这里不肯走。发生了这样的事,胡氏自觉面上无光,更担心许氏因此责怪上自己,故不仅亲自过来探望,且还请了大夫给七娘诊脉。 “怎么样?”见大夫眯缝着眼睛许久不说话,胡氏心里愈发地没了底。天晓得好好的怎么遇到这样的事,许氏好不容易才选中了个孩子,若是才进家门就出了事,便是许氏不说什么,回头进了京,老太太和侯爷心里头定然不痛快。 大夫笑了笑,摇头道:“小姐只是略微受了些惊吓,心神不宁,一会儿喝点安神静心的茶汤便好了,并无大碍。” 胡氏听罢,总算松了一口气。许氏脸上也明显放松了许多,唤了采芹去吩咐厨房煎茶。卢瑞抚着胸口重重地吁了一口气,罢了又忿忿地骂道:“这贼人好生可恶,竟然还挟持人质,回头再让我遇到了,非要好好教训他一通不可。” 他鼓着小脸义愤填膺的样子十分可爱,大伙儿见了,实在想笑,都强忍着。唯有卢熠不管那么多,出声笑话他道:“就你这豆芽菜一般的身板儿也能教训得了人家?别要被那刺客扔进江里才好。到时候反倒还要连累了碧舸姐姐下水去救你。” 卢瑞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挥着拳头道:“我……我我总会长大的,很快就长大了。” 卢熠嗤笑,“等你长大了,碧舸姐姐都嫁人了,回头有姐夫护着,还轮得到你。” 卢瑞闻言愈发地着恼,咬牙跺脚,大眼睛里闪闪亮亮,依稀有泪光,“才……才不会,我姐姐才不会嫁人。你莫要胡说!” “真是小孩子气!”卢熠可算是找到机会又装了回大人,仰着脑袋看着卢瑞,仿佛看着不懂事的小孩,“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会说这种话。但凡是女儿家,都要嫁人的,你这么不懂事,一味地痴缠,到后来还要耽误碧舸姐姐……” “就你嘴巴多。”胡氏没好气地拍了下卢熠的额头,小声训道:“你这么聪明懂事,怎么学问还没瑞哥儿好。” 卢熠立刻不说话了,撇撇嘴躲到角落里,一副受伤的姿态。卢瑞则还沉浸在熠哥儿给他带来的巨大震惊中,咬着唇,红着眼睛时不时地偷瞥七娘一眼,十分难过的样子,仿佛七娘明儿就要嫁人似的。 这一回,便是许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都这么晚了!”许氏微笑着道:“既然碧舸没有大碍,大家都回去歇着吧。碧舸今儿受了惊,也要早点休息才好。” 胡氏闻言,赶紧起身,又招呼卢熠赶紧上楼,说话时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卢熠的心眼儿最多,立刻会意,起身去拽卢瑞的胳膊,小声道:“你别不懂事了,杵在这里又帮不上忙,赶紧跟我一起回去,我得好好地跟你说一说道理,省得你这么大了还缠着碧舸姐姐不放……”说着话,也不管卢瑞如何不愿意,不由分说地把他给拽走了。 一会儿采芹端了热茶过来,伺候着七娘喝了。暖意往上窜,七娘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许氏见她一脸倦色,遂不再打扰,安慰了七娘几声后,又叮嘱采蓝仔细照顾七娘,尔后便与胡氏一起回了屋。 若是先前没有认出邵仲来,七娘只怕真要被那刺客吓到,可而今她满脑子想的全都是此人的目的。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人,居然能持续数年假扮盲人,此人的坚忍可见一斑,当然,与其坚忍的意志力同样另七娘震惊的,还是他的手段。 码头上巧遇侯府众人显然早有预谋,目的便是隔壁龚府的大船。他做了什么呢?杀人?七娘刚想到这个可能,马上又自己否决了。若是出了这么大事,龚家船上不至于如此安静。抑或是,偷了什么东西?甚至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隔壁船上只是闹了一下,尔后便再无动静…… 七娘想了一整晚,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第二日早晨起来,精神难免不济,旁人瞧了,愈发地肯定她昨儿晚上受了大惊吓。 洗漱完了去给许氏请安,进门后才发现不止胡氏在,连卢瑞和卢熠俩人也在。卢瑞的神色有些憔悴,眼睛下方隐隐约约有些发青,显见昨儿晚上没有睡好。至于熠哥儿,永远都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瞧见七娘,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白得晃眼。 卢瑞的目光则还要热烈些,几乎是一瞧见七娘眼睛就亮起来,被身边的熠哥儿偷偷掐了一把,他这才收敛了目光,轻咳一声,微微抬头,作出一副淡然的神态。 “晚上没睡好吧。”许氏朝七娘招了招手,将她唤到身边来,柔声问。 七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声回道:“天快亮了才睡着。” 许氏道:“莫要多想,过几日便好些的。” 胡氏也笑着插话道:“莫要说碧舸,便是我昨儿晚上也没睡好,闭上眼睛就做噩梦,吓得我都不敢让环丫头吹灯。” “我不怕!”卢熠拍着胸口得意道:“我胆子可大了,昨儿晚上睡得特别好。瑞哥儿后来吓哭了,还是我哄的他。” “你……你你……”卢瑞一张圆脸涨得通红,偏生又不会撒谎,急得只咬牙,“不是说好了不说出去的吗,你还说!” 众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只有七娘笑不出来,反倒是有些发酸,心里头怪难受的。 许氏见状,自然猜出七娘的心思,才欲开口劝慰几句,外头候着的采萍红着脸进屋禀告道:“二位夫人,邵公子求见。” 七娘的手一抖,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13、第十二章 十二 “仲哥儿来了?”胡氏倒先开了口,又笑着朝许氏道:“这仲哥儿倒是客气得很。” 许氏心知她的意思,遂笑道:“既然他都来了,那就请进来说说话吧。”说罢了,又和七娘解释道:“仲哥儿就是昨儿搭船的那位邵公子,他眼睛不大好,你倒也不必特意回避。” 事实上,京城的风气比别处要开放得多,达官贵人们经常举行各种宴会,让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借机相看,尔后才好做亲。许氏虽没有这么早就给七娘定亲的想法,却也不愿把她拘束在侯府里。不管怎么说,多认识几个人也是好的。更何况,邵仲在京城里的名声极好,不止是相貌堂堂,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便才华横溢,整个京城里,能同时受到几位大儒赞赏的,又能有几个? 七娘微微低头,不让旁人看到她眼中的情绪,却又忍不住狠狠咬牙,生怕自己被众人看出来。卢瑞因先前听卢熠提及过邵仲的种种实际,故对此人十分好奇,忍不住睁大眼使劲儿盯着门口看,想知道这位传说中天才一般的少年人到底是如何的三头六臂。 因屋里都是女眷,梁康不便进屋,送到门口便停了脚步。采萍见状,心中一喜,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伸手去扶一把,邵仲已经一马当先地进了门,那风姿仪态,哪里像是看不见的人。 邵仲装了这么多年的瞎子,动作表情都已掌握得十分娴熟,众人哪里能看出破绽。但见他眉目清朗,五官俊秀,且又面带微笑,风度翩翩,年纪虽轻,却难得地有些沉稳的气度,就连许氏也忍不住微微颔首。 邵仲客气又周到地向许氏行了礼,许氏立刻唤采芹端了软凳请他坐,罢了又介绍屋里的胡氏和卢瑞、卢熠,目光挪到七娘身上时,许氏微微一顿,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左边这位是家里的大娘子。” 七娘低头唤了邵仲一声,邵仲客套地起身见礼,微微笑,并无多话。 “做作!虚伪!”七娘心里狠狠地骂,面上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着实有些憋屈。见众人都齐齐地盯着邵仲看,并无人注意到她,遂狠狠剜了他一眼,只恨不得在他脸上划出一刀来。 许氏和胡氏一直客气又热情地跟邵仲说话,七娘心里想着旁的事,并未留意她们到底在说什么。等到瞧见卢瑞和卢熠满脸堆笑地站出来朝邵仲郑重地行了一礼,七娘这才陡地反应过来,吃惊地盯着他们,想开口阻拦,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待告辞回屋的时候,七娘只觉得今儿好似做梦一般,怎么一不留神,事情就不受控制了。邵仲竟然会顺着胡氏的话,主动表示愿意“指点”卢瑞和卢熠的功课?若是没有昨儿晚上的事,七娘听了这消息只怕也如众人一般高兴,可而今满肚子却只有担忧和疑心。 “小姐怎么了?”采蓝见她脸色不对,担心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七娘勉强笑笑,“头有些晕,许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一会儿歇歇就不碍事了。” 想了想,又问:“瑞哥儿上楼去了?” 采蓝回道:“是的,熠少爷去瞧嫣小姐了,瑞少爷一个人先回了。” “我上去瞧瞧他。”七娘抬脚欲走,忽又想起什么,回头道:“方才吃早饭的时候胃里不舒服,什么都吃不下,这会儿却是饿了。” 采蓝笑道:“刚起来那会儿胃口是不好。奴婢这就去厨房给您弄点儿吃的,要不,一会儿送到瑞少爷那边去。” 七娘含笑点头,待见采蓝转身离开,她才轻提脚步,缓缓上了楼。 邵仲这边正和梁康说着方才屋里的事,“……我好像是被人看出来了……”邵仲摸着下巴,有些不确定的样子。 梁康大骇,“不……不会吧,”仔细想了想,狐疑道:“不记得你哪里露了破绽啊?难道刚刚在屋里,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你不会是瞧见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没注意就多看了几眼吧。” 邵仲气得抬脚就踢,怒道:“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你还跟我打岔。” 梁康嘿嘿笑了两声,摸着脑袋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脑袋瓜子就是爱胡思乱想,也不看看你都装了多少年了,连你爹都没看出来,怎么会随便被人瞧出问题来。这船上拢共才这么些人,你也才见了人家几回,那哪能呢?” 邵仲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当时在屋里的感觉十分清楚,分明就有人狠狠瞪着他,那刺人的目光就像针一般扎在他的脑门儿上,让他浑身难受。 二人又说了几句,梁康忽地一静,挥挥手示意邵仲住嘴,竖起耳朵听了听,小声道:“有人来了。” 才说完,就听见轻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多时便停在了门口。梁康朝邵仲挤眉弄眼,压低了嗓门道:“听这脚步声,应该是个姑娘,十有八九又是哪个女孩子被你迷住了。” “那二位恐怕要失望了。”七娘在门口冷冷道。 梁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把声音压得如此低沉了,外头的人竟然还能听见,顿时愣住。邵仲也皱起了眉头,他已经听出了七娘的声音,想了想,遂沉声问:“是大娘子?” “没错。”七娘开门见山地道:“加上昨儿晚上那一回,这一次算是我与邵公子第三次见面了。” 屋里“噗通――”一声,梁康已经倒在了地上,邵仲煞白着脸狠狠瞪他,瞧着他壮得跟头牛似的,一遇到关键时候,崩得最快最厉害的也是他,真没用。 “你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虚什么。”邵仲察觉到七娘听力出众,不敢出声,只朝梁康做出口型。梁康跟着他有许多年了,二人早有默契,见状很快会意,赶紧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总算恢复了常态。 仔细说起来,昨儿晚上邵仲曾出来与众人打过招呼,兴许七娘指的就是那一回呢?虽说邵仲心知,七娘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昨晚的事,但只要她不明说,他自然就装作不知道。更何况,七娘也没有证据。 梁康面无异状地开了门,又恭恭敬敬地招呼了七娘一声,罢了笑着问:“大小姐找我家公子有事?” 七娘斜着眼睛盯着他看了一阵,眼神里带着□□裸的审视,看得梁康无端地心里发毛,连打了两个哆嗦,好容易挤出一丝笑容来再说句话,七娘忽然开口冷笑,“难怪了。” 她这突然冒出来的话听着莫名其妙的,偏偏屋里的邵仲却懂了,眉头顿时蹙起来。梁康反应稍稍迟钝些,愕然一愣,傻乎乎地问:“难怪什么?” “难怪放着身边武功高强的侍卫不用,却要亲自上阵。换了是我,也不放心这个惹眼的大个子。倒不如垫个肩膀,多穿几层衣服自己动手,便是被人发现了,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我说得对不对,邵公子?” 若是没有卢瑞的事,七娘对邵仲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便是昨儿晚上被他劫持的事情都打算不追究了的,可只要一牵扯到卢瑞,七娘就会变得不冷静。卢家而今只剩她们姐弟两个,尤其是卢瑞,更是四房唯一的血脉,七娘容不得他受一点委屈,更容不得他出一点差池。 而这突然冒出来的邵仲,把七娘的安排全都给打乱了。 博学多才的少年郎,风度翩翩,相貌堂堂,且又言语可亲,更重要的是,比卢瑞还大不了几岁,这样的人最容易得到卢瑞的信任和亲近。他若是个心术端正的君子也就罢了,可偏偏居心叵测,七娘如何不方寸大乱。 被七娘这么开门见山地一通责问,连邵仲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笑笑道:“卢小姐说笑了。”他却是笃定了七娘没有证据,不敢乱说。 可七娘又如何会就此罢手,冷笑数声,绕着邵仲和梁康来来回回地走了一圈,目光如烛地把他们俩上上下下地一通打量,过了好半晌才道:“邵公子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只要我把这消息传出去,想要相信的自然会信。” 邵仲苦笑。他没想到这个乡野出身的卢家小姑娘竟会这般难缠。但他终究耐住了性子没开口问七娘所图为何。这是一场耐力的角逐,他若是开了口,尔后便会陷入被动,想要翻身就难上加难。 七娘毕竟年幼,便是再聪明,见识和经验却是远不如邵仲这般丰富,一时没忍住又继续道:“邵公子想从卢家得到什么与我无干,我只是想要劝解你莫要招惹我弟弟。他年岁小,不懂事,辨不清好人和坏人。我这做姐姐的,自然要操心些。” 邵仲这才知道,原来是方才他那句招揽的话惹来的祸事。 “卢小姐的意思是――” “离我弟弟远点!”七娘一字一字地狠狠道:“你若是敢打他的主意,我多的是法子对付你。”想了想,似乎又觉得自己的威胁还不够狠,又添了一句,“邵公子想必也不想让人知道,那东西在你手里。” 邵仲倒还勉强沉得住气,一旁的梁康却已满脸惊慌,不用说,七娘也知道自己赌对了,朝那二人冷笑一声后,转身出了门。 梁康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邵仲没好气地照着他的额头敲了一记,气道:“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梁康急道:“她……她怎么会知道?” “本来不知道的,一瞧你这反应,人家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邵仲一屁股坐回来,身子斜斜地往后倒,脸上露出一抹坏笑,摸着下巴道:“居然被人威胁了,好玩儿。” “好玩儿个屁!”梁康跺脚道:“我说你小子的脑壳是被驴踢了吧,都被人拆穿了还好玩儿。回头这小妞四处一传,你这么多年的辛苦就白费了。我说你要死不死,干嘛去招惹人家呢?京里多少人想把孩子送过来让你指点,怎么就不见你答应,这回偏偏主动请缨。你是不是吃多了撑着了……” 邵仲摸着下巴嘿嘿地笑,“这你就不懂了,卢家那小子面相生得好,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要封侯拜相。我早早地把他招揽了,日后也是一桩情分。” 梁康大讶,“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看相了?从哪里学的,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邵仲不理他。 梁康继续追问:“那你帮我看看,我的……那个姻缘……” 邵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你是想问能不能娶到二师姐的话,那我告诉你,没门。” “怎么就没门了!”梁康立刻暴躁起来,跳脚道:“你这小子就知道信口开河,还看相呢,连师父都不会看,你从哪里学的?我看你去招揽那俩小子就是冲着人家平阳侯去的,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别白费心思了。平阳侯那人,怎么可能轻易被收买。再说了,国公府的私事他一个外人也插不上手,你就算拉拢了那俩孩子,跟平阳侯依旧是外人。刚才那小祖宗你都还没搞掂呢,倒惦记着侯爷了。” 邵仲斜眼瞅他,意味深长的样子,“你说得有道理。” 梁康转了转眼珠子,不知道他认同的到底是哪一句话。 “那个小祖宗――”邵仲一脸认真地道:“你觉得我娶她怎么样?” 梁康:“……” 14、第十三章 十三 梁康被邵仲的话噎住,愣了一会儿后才抱着肚子开始大笑,笑罢了又挤眉弄眼地朝他道:“我说仲哥儿,你到底是凭什么这么自信,你以为人家是你想娶就能娶的?” 邵仲眨了眨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不是说了吗,我长得好看。” “可惜是个瞎子。”梁康幸灾乐祸地笑,“没有爵位,又不能去科举,连功名都没有。哪家千金小姐会愿意嫁给你。不是我说你,仲哥儿你当初就不该走这条路,干什么不好,假装自己是瞎子。” 邵仲冷笑道:“我若不使这一招,到现在坟头上都能长草了,哪里还有闲工夫跟你聊这些。” 梁康立刻住嘴。邵仲不怎么爱提及那些旧事,所以梁康对国公府的那些破事儿了解得并不多,偶尔说笑几句邵仲也只笑笑不搭理,便以为没什么了不起。他这还是头一回听邵仲用这种冷漠嘲讽的语气提起过去的事,一时间,竟有些尴尬。 邵仲见他这模样,继续又把话题转到七娘身上去,笑嘻嘻地道:“瞧你这话说的,人道是莫欺少年穷,我而今才多大,你就笃定了我将来继承不到爵位?国公府里那两位龙争虎斗,我隔岸观火,看得不知道多热闹。过两年他们两败俱伤,我再寻个‘神医’把眼睛治好……这爵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梁康讥笑,“这事儿要真那么容易,你还会费了这么多心思去讨好卢家?”邵父膝下除了邵仲之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继室康氏所出的老三,今年才七岁,另一个则是邵父的宠妾严氏的儿子邵恒,比邵仲只小半岁,也是最得邵父喜欢的。 论理说,邵父膝下有两个嫡出的儿子,这爵位怎么着也落不到庶出之子邵恒的手里。只是那严氏却有个有本事的妹妹,早些年的时候进了平王府做丫鬟,后来竟入了平王的眼,先是做了通房,后来生了个儿子,被提成了妾。再后来,平王府的王妃去世,王爷未再续弦,小严氏竟以妾室的身份把王府给代管了起来。因为这事,严氏也自觉身板硬了不少,说话行事便不复早些年在府里那般温顺小意,便是在康氏跟前,也开始拿些架子。邵恒也把邵父哄得欢欢喜喜,服服帖帖,若不是国公府的爵位还在老太爷手里,只怕这会儿早就把世子的位子给抢到手了。 邵仲被梁康笑话,倒也不气,笑着应道:“我这是为了那卢家大小姐好。你看她那模样,虽说长得还不错,可脾性却不怎么温柔和顺,日后嫁出去,怕也跟夫家处不好。再说了,她名义上是卢家大小姐,可到底还是过继过来的,正经的权贵之家怕也瞧不上。与其到时候随便嫁个末流小官,说不定最后还因性子不和闹什么和离,倒不如嫁给我,最起码,我性子好,长得又好看,又不在外头拈花惹草……”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优点,得意洋洋,一旁的梁康越听越是觉得好笑,终于忍不住上前敲了他的脑袋一把,小声道:“仲哥儿啊仲哥儿,你这乐观开朗的性子倒也是极好的。只是――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什么和离?那小祖宗的耳力可好得很,你就不怕被她听――” 他的话还未说完,邵仲就已经冲出了门,晃着脑袋朝船舷上左右看了看,好半天才把脑袋缩回来,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梁康愈加地欢喜,继续“苦口婆心”地劝他,“人家小姑娘才多大,十二三岁吧,你这不要脸的竟然现在就开始算计人,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禽兽啊禽兽……” 邵仲板着脸走回来,一把拎住梁康的衣领狠狠地扔了出去,又毫不客气地把门锁上。梁康在外头扯着嗓子想骂人,才开口忽地想到这里是卢家的船,好不容易才把脏话压了下去,呲牙咧嘴地暗骂了一通,尔后下楼去寻人喝酒。 七娘在卢瑞屋里,一直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从邵仲说“娶她”开始,她就开始咬牙切齿,脸上表情一会儿恼怒,一会儿凶狠,只把一旁的卢瑞吓得都不敢说话了。迟疑了好半天,卢瑞才怯怯地拉了拉七娘的衣袖,小声问:“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委屈?” “没事。”七娘摸了摸卢瑞的小脑袋瓜子,仔细看他圆乎乎的小脸,眼睛亮亮的,眉毛生得极好,漆黑又有光泽,柔顺地全都朝一个方向长,耳朵和嘴巴都是圆圆的,一看就是极有福气的样子。难怪邵仲会说瑞哥儿的面相生得好了。 “那个邵公子,你以后离他远点。”想了想,七娘觉得还是事先警告卢瑞比较好。 卢瑞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看着她,想问,又不开口。 七娘又不好和他说邵仲装瞎子和当刺客的事儿,只得含含糊糊地道:“反正我觉得他瞧着不大好,唔,不光明正大,做事情都带着目的。你反正离他越远越好。” 卢瑞低低地“哦”了一声,表情有些纠结。七娘见他这模样,立刻知道他打算阳奉阴违了,忍不住急道:“瑞哥儿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可是,熠哥儿说的不是这样的。”卢瑞低着脑袋不敢看七娘,可说话的语气却很倔强,“熠哥儿说,那个邵公子人聪明,又亲切,学问也做得好,京城里好多人想请教他,他都不怎么搭理,现在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为什么要……要躲着他……” 这是卢瑞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反对七娘的意见,所以,她愣了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他,只是几天的功夫,七娘忽然觉得她好像有些认不出面前的孩子了。那个从来都乖乖听话的小孩子,傻兮兮地看着她笑的弟弟卢瑞,似乎跟面前这个少年人不大一样了。 七娘默然地出了门,没有回卢瑞的话,也没有责骂,可越是这样,卢瑞就越是不安。 “姐――”瑞哥儿颤巍巍的声音一出口,眼泪哗地落了下来,噔噔噔地冲出来拽住七娘的袖子,哭道:“你莫要走了,是我不对,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莫要生我的气,莫要不理我……” 小孩子着急起来就抽抽噎噎地哭,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泪眼朦胧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七娘本就没有生他的气,而今见他这幅泪眼婆娑的小模样,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汪水,伸手在他的小肥脸上揪了一把,小声骂道:“瞧瞧你这样子,动不动就哭,哪里像个男子汉!” 卢瑞抹了把脸,依旧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姐姐现在都不怎么和我说话了,我害怕!”他吸了吸鼻子,又问:“张妈妈说,要我日后不要动不动就去找姐姐,不然,别人会不高兴。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跟姐姐说话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七娘,眼睛里盛满了亮晶晶的液体,眼波颤巍巍的,仿佛一不留神就要飙出眼泪来。七娘哪里还看得下去,伸手握住他的,柔声安慰道:“莫要胡说,瑞哥儿是我弟弟,一辈子都是,你想和我说什么都行。张妈妈叮嘱你那些,只是因为你长大了,不好总是黏在我身边,不然,日后旁人要说,卢家的瑞哥儿跟个小丫头似的,什么本事都没有,就会找姐姐哭。这样可不好!” 卢瑞赶紧擦了擦脸,摆出一副懂事的大人样儿来,正色道:“我才没有哭,我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哎呀姐姐你帮我看看,我眼睛里头是不是进沙子了?”见七娘抿嘴笑,卢瑞也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小声道:“姐,那下次,熠哥儿叫我去寻邵公子的时候,我就不去了。” 七娘想了想,终究还是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若是想去就去吧,只是多留个心眼儿,旁人的说的话莫要不过脑子全都信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却又想明白了些,卢瑞总要长大的,日后还要面临更多更复杂的情况,不说她没有把所有是非全都揽下来得本事,便是真有,也不能真的全都拦着。瑞哥儿自己终究要学会处理所有的事,他要学会了解这个世界,了解不同的人,以及人的不同面。 这邵仲虽然狡猾阴险了些,但对卢瑞,暂时还看不出有什么卑鄙龌龊的目的,倒不如就先让卢瑞和他处着,只要邵仲不做什么过分的事,七娘便当做看不到了――兴许跟着这么个狡猾的小狐狸,卢瑞也能变得世故些。 “姐姐不生气了么?”卢瑞偷偷地打量七娘的神色,怯怯地问。 七娘没好气地道:“你又没做什么错事,我气什么。” 卢瑞立刻雨过天晴地弯起眼睛笑起来,“姐姐不生气就好。我还以为,以为你以后都不理我了。熠哥儿和我说,不要总黏着你。可是,除了姐姐,我没有旁的亲人了。熠哥儿他自己还整天陪着嫣妹妹呢,他倒是好意思说我。” 七娘笑道:“瑞哥儿说的也是有道理的,你呀,都这么大了,若还这么喜欢哭鼻子,我以后就不搭理你了。要不,日后旁人一说起卢家瑞哥儿,就说,哎呀,就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哥儿么。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卢瑞一脸涨得通红,偏偏还嘴硬,“都是胡说的,我才不喜欢哭呢。”说话时,又心虚地擦了擦眼睛…… 15、第十四章 十四 下午卢瑞和卢熠出现在邵仲船舱里的时候,他还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听见有旁人的脚步声后,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卢瑞和卢熠见他笑得高兴,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但也跟着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两张小脸几乎荡漾出花来。 既然说好了好指点功课,邵仲自然不好胡乱应付,首先仔细询问两个孩子读书的情况,待听得卢瑞说连《春秋》、《尚书》等都已经读完后,连邵仲的脸上都忍不住抽了抽,卢熠更是一脸惊诧地连道:“好厉害。” 难怪是将相之才!这让别人怎么活?邵仲心里默默地流泪,同时也倍感压力。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斤两,作几首酸诗糊弄人的本事倒是有,偶尔也能突发奇想地冒出些鬼主意,可真要真刀真枪地比起学识来,随便从翰林院拎一个学士出来只怕也比他强。 “很好,很好。”邵仲眯起眼睛笑,努力地掩藏住内心的激荡,“不过,读书不止是背诵记忆,更重要的是理解和融会贯通。瑞哥儿你来说说,《尚书》中说‘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这是什么意思……” 在邵仲平静的表情和卢熠崇拜的目光下,卢瑞接受了长达半个时辰的考验,可无论邵仲问什么,他都能应对如流。卢熠又跳又叫地简直快要激动疯了,邵仲微笑的脸上却始终不见一丝波动。 待好生地夸奖了他们一番后,邵仲唤来梁康把他二人送回房。待梁康送走了人再回来的时候,就被眼前的情形给弄傻了。小小的船舱好似被打劫过,柜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翻了出来,衣服、书本……散了一地。邵仲像个疯子似的在屋里跳来窜去,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我的书呢?书呢?” 梁康扫了屋里一眼,没找到下脚的地方,索性站在门口不进屋,哭笑不得地问:“仲哥儿,你又发什么疯呢?三天两头地来一遭,我的小心肝儿可受不住。” “我的书呢?”邵仲猛地转过头,一副恶狠狠的神态,“《春秋》、《尚书》、《大学》、《孟子》……” 梁康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幸灾乐祸地抱着肚子笑,“那些书……你啥时候带上船的,我咋不知道?再说了,那都多久没看过了,猴年马月的事儿,我哪里还记得。是不是上回跟二师姐吵架,你随手给扔茅厕了?” “行啊你啊,姓梁的,落井下石的本事杠杠的啊。”邵仲狠狠瞪他,“喜欢二师姐是吧,你小心我哪天使个坏,把你的好事儿给搅和了。我别的本事没有,这能耐还是有的。” 梁康立刻变脸,眼神儿飞快地变得谄媚,弯着腰陪着小心进了屋,笑嘻嘻地讨好道:“哎呀呀,跟你开个玩笑,何必这么认真。不就是几本书吗,没带上船不要紧,一会儿我去那俩小孩屋里偷几本回来。你要哪本来着?” 关键时刻,邵仲也顾不上要脸不要脸了,摸着下巴道:“要不,你全都给搬回来。回头我要是说错了,让他们都没地方查证。” 梁康憋住笑,朝他竖起大拇指,“高,果然是高!仲哥儿你这脸皮就是厚,一般人比不上。可是,这会儿船上人家查证不了,回头下了船,还不是瞒不过。你真不怕自己这么多年的名声毁于一旦啊?” 邵仲捂着脸“嗷嗷――”地叫了几声,肠子都快悔青了,哭道:“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当天晚上,梁康从卢熠屋里顺了一套书过来,邵仲熬夜看了一宿,早上起来人都是晕乎的,看着梁康的眼神痴痴的,直把人梁康吓得立刻夺路而逃。 上午卢瑞和卢熠果然过来学习了,瞧见邵仲一脸憔悴,两个小兄弟变现出极大的担心,“先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晚上没睡好吗?做恶梦了?” 邵仲大手一挥,“不碍事!今天我们学习《大学》……” 他昨晚看了一通宵的书,临时抱佛脚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更何况,邵仲的底子还算好,今儿这一个半时辰说下来,不仅条理清楚、头头是道,更难得的是还颇有些独特地见解,连卢瑞提出的奇怪问题,他也游刃有余地解答了出来。两个孩子十分满意。 “先生讲得真好。”卢瑞两眼放光地看着邵仲,又激动又崇拜的眼神,“以前学堂里的先生从来没有说得这么清楚过。真想以后每天都来听先生讲课。” 邵仲一脸慈爱地摸了摸卢瑞的小脑袋瓜子,僵硬地笑道:“好,很好。” 梁康把人送走后还未回屋,就听到船舱里头痛苦而崩溃的控诉声,“老天爷啊,还让人活不活,难道之后每一天都要这么过吗!” “那咋办呢?”梁康多少有些担心邵仲的小身板,要是再这么没日没夜地熬下去,只怕不等到京城,他人就要垮了。 “你的……去找下头开船的人,拿点钱给他,让他开快点。”邵仲哭丧着脸一点一点地从床上爬出来,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指着梁康,“能逃一天是一天……”就算在国公府里被人恶整时,他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梁康爆笑,捂着肚子怎么也站不起身。等笑完了,才猛地发现不大对劲,抬头一看,只见邵仲一脸怨愤地瞪着他,梁康的身上陡地生出一阵寒意,赶紧讨饶道:“仲……仲哥儿,咱们有事好好商量,不带那个啥打击报复的。你凭良心说,我对你好不好,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我这就去底舱,这就去……”说着话,赶紧撒腿出了门,到了楼梯处依稀还听到那屋里困兽一般的吼叫声…… 七娘这边,一上午都和卢嫣一道儿陪着许氏和胡氏做女红。卢嫣年纪小,才开始拿针,不说绣活儿,就连针脚都还是乱的,见七娘游刃有余地缝着荷包边儿,急得直跺脚。 “大姐姐你慢点儿。”卢嫣探头探脑地过来瞧七娘手里的荷包,再看看自己手里乱糟糟跟个水老鼠一般的东西,忍不住扁扁嘴,有些委屈。 七娘最见不得小孩子的可怜样儿,更何况,卢嫣本就生得冰雪可爱,性子又极单纯,浑不似卢家老宅那几位小姐任性娇蛮。所以,见卢嫣蔫呼呼的样子,七娘的心也软软的,放下手里没做完的荷包,转过身来朝卢嫣招招手,柔声道:“过来,我仔细教你。唔,就这样,一针过去,再一针过来,不要着急,注意线要走直……” 七娘耐心好,声音温和,态度温柔可亲,卢嫣心里的燥意也慢慢消退,难得地安静下来,由着七娘手把手地教着她一点一点地下针。 “咿呀――”卢嫣缝了几针,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一阵,又对比先前自己胡乱扎的,立刻高兴起来,跳下椅子奔到胡氏身边,举着手里的“水老鼠”道:“娘亲你看,你看,我缝得多好。” 胡氏忍住笑,一脸郑重地接过了那乱糟糟的几片破布,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十分认真地点头,“嗯,做得不错。”说罢,又摸了摸卢嫣的头发,柔声道:“好好跟着跟着你大姐姐学,唔,这个荷包做好了,是不是要送给娘亲啊?” “好!”卢嫣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又赶紧揣着破布,迈着小短腿儿奔到七娘身边,奶声奶气地求道:“大姐姐你教我做荷包好不好?” 七娘哪有不应的,自然手把手地继续教,还不停地提点她如何下针…… 胡氏朝许氏使了个眼色,笑道:“屋里坐得久了,闷得慌,不如一起出去透透气?” 许氏心知她有话要和自己说,遂笑着应了,又朝身后伺候的采芹采绢挥挥手,没让她们跟着。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沿着船舷一直走到甲板上。 江上有风,吹得二人的衣裙哗哗作响,身上也依稀有了些凉意。胡氏低声开口道:“不瞒嫂子说,先前你说要过继碧舸这丫头,我心里头还不解,总觉得千方百计地找个闺女回来养着,没几年就嫁了出去,多不划算。而今想来,自己才是不通透的那个。” 许氏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她,不明白她怎么忽然提及这事。先前她提出要过继七娘的时候,不止胡氏曾婉言劝过,连卢之安也再三让她郑重考虑。只是许氏外表温柔和顺,其实却最是个有主意的,就好比过继这事儿,若不是她自己看中的,旁人便是再怎么劝说也没用。 “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个了?”许氏低头笑起来,嘴角眉梢显出温和宁静的神态。 胡氏羡慕地道:“昨儿晚上碧舸偷偷地让采蓝要了匹棉布过去,说是要给你做鞋。你可不知道,我听了这消息以后心里酸了一晚上。虽说熠哥儿和嫣儿都乖巧听话,可哪有碧舸这般懂事又心疼人的。所以说啊,儿子女儿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谁贴心。碧舸这孩子,虽说话不多,为人处事却是极好的。” 许氏却是刚刚才听得这消息,心里也渐渐涌出暖意,微笑点头道:“我当时就是看着这孩子有良心。都伤成那样了,心里还记挂着家里头的老佣人,这样的孩子,难免让人偏疼些。” 16、第十五章 十五 晚上邵仲没有看书,梁康端着饭进屋的时候瞧见他正托着腮帮子坐在床上发呆,眼神很是茫然。 “决定破罐子破摔了?”梁康笑嘻嘻地问:“就是说么,不就是俩破小孩吗,随便训几句就是了,何必这么认真?就算他们真有什么想法,吓唬几句就行了。你不是名气还挺大的嘛,人家自然都信你。” 邵仲朝他翻了个白眼,缓缓地道:“明天不给讲课,教画画。” 梁康“噗嗤――”一下笑出声,罢了使劲儿朝他竖大拇指,“高,真是高!” 邵仲得意地勾起嘴角,“那是自然。”想了想,又摸摸下巴,朝梁康使劲儿挑眉,“你下楼去偷偷瞧一眼,看我媳妇儿在干嘛?” “你哪里来的媳妇儿?”梁康闻言一愣,抬眼瞧见邵仲那贱兮兮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道:“仲哥儿你要脸不要,人家小姑娘才跟你见了一回面,咋就成你媳妇儿了。你说是就是了?人家还不愿意嫁呢?没瞧见昨儿那小姑娘怎么瞪你的!” 邵仲“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回道:“小姑娘都是说一套,做一套。我跟你说她是我媳妇儿,以后就肯定是。你就说你帮不帮嘛?” 梁康依旧忍笑不住,咧嘴笑道:“那你让我去看她也不管用啊?你真想见她,不会自己偷偷去看?” “不行。”邵仲扁嘴,“那丫头耳朵太好使了,我轻功不够,一不留神就要被她发现。若是嚷嚷着抓登徒子,我岂不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你帮我去瞧瞧,回头问问她身边的丫鬟,她都有什么喜好?回头我也好对症下药。” 梁康起先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而今见他说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儿,心里头忍不住一阵疑惑,“仲哥儿你还来真的呢?那丫头――我也没觉得她有多漂亮啊?而且那脾气还大,凶巴巴的。我看你是昨儿被她给骂傻了吧。漂亮姑娘哪里找不到,那上回那个谁,刘宰相家的那个七小姐,不就长得挺好看的,说话柔声细气,别提多温柔了。” “那是在我们面前。”邵仲没好气地道:“私底下什么德行能让你瞧见?再说了,以刘老头子那品性,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而今是太上皇还在,才保住了这帮老臣们的体面。他们却偏偏不知收敛,你等着瞧吧,过不了几年,这京城里头怕是要大换血了。” “仲哥儿听到什么风声了?”梁康知道邵仲虽然偶尔不靠谱,但对朝中的事素来不会乱说,而今语气这般肯定,只怕是早已得了消息。 “不告诉你。”邵仲挑眉,摆出一副无赖姿态,“你又不帮我的忙。” 梁康顿时有些抓狂,气道:“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么?那小祖宗的耳朵有多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轻功也就比你好一丝半点的,哪有十成把握不被她发现?要真被逮了,我还要脸不要了。二师姐若是知道了,我这辈子都没想娶她了。” 邵仲抬头望天,小声低语,“你若是得罪了我,这辈子也别想娶二师姐了。” “邵仲!”梁康果断地怒了,“既然是自己媳妇儿,就要自己把她哄过来,怂恿威胁我算什么本事?真不晓得你到底怎么想的,京城里那么多漂亮姑娘你瞧不上,怎么就死心眼儿地瞧上了这丫头。这不是才见了一面吗?可别跟我说你对她一见钟情,我可不信你这一套。那姑娘才多大?” 邵仲咧嘴笑,“不是早和你说了么,卢瑞面相生得好,以后定要封侯拜相,我得先把媳妇儿哄到手,才好去哄小舅子么。” 梁康冷冷地看他,“你觉得我会信吗?” “爱信不信。”邵仲撇撇嘴,无奈道:“你要实在不愿意去,那就去找碧丫头身边那丫鬟……叫什么来着,你去仔细问问,她平日里都有什么喜好?我看她脸上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擦,估计也不喜欢胭脂水粉……” 梁康没好气地道:“人家小姑娘才十三岁,那么小的姑娘家谁往脸上擦东西?” “那可说不好。”邵仲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抖了抖,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来,摇头道:“京城里头打扮得怪模怪样的人还少吗?对了,我行李里头是不是有一套徽州的砚墨,一会儿你帮我找出来。” 梁康微微诧异,“那小姑娘喜欢这个?” “一会儿送给卢瑞的。” “那你干脆直接讨好卢瑞就是了,何必非要缠着那小祖宗不放呢?”梁康气急败坏地道:“那瑞哥儿多单纯可爱的孩子,心眼儿又实诚,半点假话都不会说的。你今儿对他好十分,赶明儿他发达了定会回报你百分。你这是吃饱了撑着才去迂回曲折地非要过那丫头那儿一遭吧。” 邵仲不理他,继续一个人自言自语,“我再仔细想想,嗯,她似乎会弹琴的……” “仲哥儿!”梁康总算察觉出问题来了,两眼灼灼地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肯定道:“你认识她!你认识她!你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丫头?你没去过卢家老宅,照理说应该没见过她才对。这就奇了怪了……” 邵仲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假装听不到。他越是这样,梁康就越是觉得不对劲,跳起身冲到床边把他拖出来,叉着腰喝问道:“你到底说不说?” 邵仲顺手把被子拖出来继续遮住脸,抵死不认,“我没见过,不认识她。” 梁康虽见惯了他赖皮打滚的模样,依旧忍不住想笑,强忍住笑意,继续追问:“没见过人家你怎么知道她会弹琴?还……还对人家‘一见钟情’,拼死拼活,赖皮不要脸地缠着我去给你打探消息?” “我猜的。”邵仲依旧嘴硬,“我就喜欢她怎么了?你都能喜欢二师姐,怎么我就不能喜欢她?说起来,她比二师姐还好看些。虽然脾气大了点儿,可那是对着外人,日后成了我媳妇儿,不知道对我多温柔。” 梁康最了解邵仲的性子,知道他若是打定主意不开口,再怎么逼问也没用。所以,梁康心里头虽像只猫儿般挠得痒飕飕的,却终究没有再追问。想了想,才道:“你喜欢她就喜欢,别动不动拿你二师姐比。” 虽说二师姐生得不美,性子也古板,可是,可是梁康就是对她死心塌地。 兴许是由此及彼,梁康忽然觉得眼前邵仲这求而不得的情形和自己有些相像,反而生出一丝半点的同情来,遂叹了口气,低声应道:“你媳妇儿耳朵太好使,我不大敢去,要不,还是明儿帮你找那丫头问问。” 邵仲眼巴巴地看他,过了好半天,才忽然开口道:“三师兄,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二师姐特别喜欢我?” 梁康顿时暴躁了,怒道:“二师姐哪里喜欢你了?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小子,小白脸了不起啊,你再整天在我跟前炫耀,小心我使个坏把你跟碧丫头的好事儿给搅黄了。别以为就你会威胁我!” “三师兄你真是太敌我不分了!”邵仲特别愤怒地瞪着他,“我本来还想教你两招来讨好二师姐来着,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我索性还是去找大师兄――” “哎哟喂――”梁康立刻变脸,笑得嘴都快猎到耳后根了,巴巴地拉着邵仲的衣袖求道:“仲哥儿仲哥儿,有话好好说,咱俩谁跟谁呢?大师兄那人多难处啊,你跟他有什么话好说,咱俩好好说,好好说。” 邵仲本就是故意摆脸子给他看,见他做小伏低,也不再矫情,点点头道:“知道二师姐为什么对我特别好么?因为几个师兄弟里头,就我最老实,最可怜!” 梁康刚端了杯茶准备喝,才送到嘴边就听到邵仲这句话,险些把手里的茶杯都给打翻了,“你老实?”转过头,瞧见邵仲正斜着眼睛瞅他,赶紧又笑眯眯地继续,“是,是,你最老实。” 老实个屁,几个师兄弟里头,最鬼最滑头的就是他。尤其是早些年刚进师门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当他是个可怜孩子,谁晓得他老实可怜的外表下,装的是一颗无比狡猾阴险的内心,分明就是个混迹江湖多年的浪荡子,哪里像个孩子。 “二师姐那人心地善良,最同情弱小。你越是可怜,她就对你越好。所以――”邵仲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梁康的大个子,撇撇嘴。 梁康顿时欲哭无泪,“那……那咋办啊?我都长成这样了,总不能找个锯子把我给锯一截儿下来吧。” “所以说你没脑子。”邵仲一脸同情地叹了一声,“你就算不可怜,难道不会装?难道我就可怜了?” 梁康眨了眨眼,懵懵懂懂盯着邵仲,似乎有些明白了。 “下回见了二师姐,就说难受。” “哪儿难受?” “哪儿都难受。”邵仲没好气地骂他,“这都要我教,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梁康“嘿嘿”直笑,拍了拍邵仲的肩膀,“行了行了,我明白了。” 一晚上梁康都在琢磨着装可怜的事儿,半宿没睡着,好不容易才开始迷糊了,陡地听到隔壁床上的一声痛呼,他猛地睁开眼,一骨碌跳起床,飞一般地冲到邵仲床边抓住他的胳膊道:“仲哥儿,仲哥儿,你没事吧。只是梦,只是做梦,别怕……” 邵仲睁大眼痴痴愣愣地看着他,牙关紧咬,满头大汗。 “只是梦,做梦而已……”梁康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别怕,别怕……” 17、第十六章 十六 清冷深夜的那一声痛呼不仅唤醒了邵仲和梁康,二楼的七娘也猛地睁开了眼。 耳目太过机敏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好事,就好比现在,在这漆黑幽静的夜里,三楼邵仲“咿咿呀呀――”的□□声像针一般刺进七娘的心里,怎么挥也挥不走。天晓得他到底做了什么噩梦,竟然能把小痞子一般的邵仲也吓成这样? 也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多了坏事,难怪会睡不着。七娘一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恨恨地想。 楼上的梁康给邵仲倒了杯茶,又拧了帕子递给他擦汗,见邵仲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些,才轻声问:“又做噩梦了?” 邵仲没答话,一仰头把杯子里的温茶喝干了,又长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精神才终于不那么恍惚了。“本以为早就该习惯了,没想到还是――” “要吃药吗?”梁康迟疑地问。行李里有师父炼制的药丸,有镇定安神的功效,以前邵仲刚进师门的时候,噩梦频频,几乎每晚都睡不着,师父才特意炼制了这安神的药丸给他服用。但他老人家也特意叮嘱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心魔还需心药医,邵仲的不眠之症并非药石之力可以治愈,唯有靠他自己想通了,才能痊愈。 至于邵仲的心魔到底是什么,连陪在他身边许多年的梁康也不清楚。他初初认识邵仲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像只警惕的小豹子,不管对谁都十分排斥,至于后来他怎么养成了现在这无赖又流氓的德行,梁康只能是苦笑无奈了。 随着邵仲年岁渐长,性格越来越流氓,他做噩梦的频率也越来越小。算起来,距离上一回噩梦惊醒已经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所以,梁康宁可愿意忍受眼前这个脸皮厚到无可救药的小流氓,也不愿意邵仲重回七年前的旧时光,忍受着没日没夜的折磨。 邵仲皱起眉头,仿佛在想梁康在说什么,过了好一阵,才迟钝地摇头道:“不吃。”罢了,又缓缓抬头,“师兄你先睡吧,我没事。” 他都这样了,梁康又哪里睡得着,回床上斜躺下来,笑着道:“正好我也睡不着,咱们师兄弟说说话。” 邵仲苦笑道:“你得了吧,平日里总喊着睡不够,一躺床上就困得跟头死猪似的,什么时候睡不着过。我只是一时被吓到了,静一静就好。你睡你的,不必陪着我闲扯。白天说得话还不够多么?” 梁康嘿嘿地笑了两声,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跟邵仲说着话。但他的确如邵仲所言,一上了床就开始犯瞌睡,说了几句后就不受控制地睡过去了。屋里很安静,只有梁康低低的鼾声,江上风大,邵仲依稀听到桅杆发出的“吱呀――”声,再竖起耳朵,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越是这样沉静的时候,他就越是不可避免地胡思乱想,梦境中的场景一幕一幕地在他面前浮现,真实而可怕,让他几乎分不清到底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 屋里有些憋闷,邵仲索性翻身起床,披了件衣服出了门。 今天月色极好,清亮的月光如水一般泻下,洒在船头,照出朦朦胧胧的光影。抬头看,月亮缺了个口,孤孤单单地挂在头顶,远处有几颗疏朗的星,被月色夺去了光辉,随意地洒在夜空中。 他假扮瞎子这么多年,行动处处不便,似这般走上甲板看风景已是奢侈。难得四周没有人,邵仲也放下了平素的拘谨,毫无形象地舒展身体,又伸了个大懒腰。胳膊还没收回来,就听到身后有人故意咳了一声,邵仲的手一抖,险些把老腰给扭了。 这时候怎么会有人出来?邵仲心里叫苦,一边缓缓缩回胳膊,一边想着该如何反应。身后那人已经快步走了上前,毫不客气地朝他骂道:“我说你,大半夜不睡觉,吵什么呢?在屋里吵了还不算,还跑甲板上来,非要弄得大伙儿都睡不着你才高兴。” 邵仲一听是七娘的声音,心里立刻放松下来,本想咧嘴乐一乐,忽又想到什么,低低地叹了口气。 七娘到底心肠软,见他这副可怜兮兮、满脸幽怨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昨日的狡猾。又想起方才在楼下听到的痛呼和咿咿呀呀的□□,七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没事儿吧。做噩梦了?” “嗯。”邵仲低下头作痛苦状,“很可怕的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俊朗的眉拧起来,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我梦见……我继母……她没有给我下毒,但是,故意找了两个坏小子引着我花天酒地,后来,我成了个纨绔。我祖父过世后,爵位旁落,我过得也甚是凄惨。继母为了谋取我母亲的嫁妆,找人设计引我去赌钱,我果然中了她的圈套,败光了所有的财产,还被赶出了府,穷困潦倒,连饭也吃不上,连街上的乞丐都瞧不起,一路追着我打。后来……” 他偷偷瞟了七娘一眼,见她果然被吸引,语气愈发地低沉,“有一日,有个铺子的掌柜冤枉我偷了他家的东西,一路追着我打。我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结果径直撞到了一辆路过的马车。马车的主人甚是好心,不仅帮我解了围,还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去做点小生意好好过日子……” 七娘斜着眼睛瞪他,“我没听出有什么吓人的地方。” “你别急嘛,马上就到了。”邵仲好言好语地哄道:“我收了人家的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那马车主人的声音温柔动听,所以忍不住想偷偷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儿。于是一路跟过去,果然瞧见那辆马车在一个大户人家门口停了,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穿一身黑色的麻布长裙……” “是个寡居的……”七娘微微疑惑,眨了眨眼,心里有些犯疑。 “嗯。”邵仲一脸郑重地点头,“我再仔细看过去,她似乎也发现了有人在偷看她,猛地转过脸来,视线正好与我对上,我也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脸。”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淡,但不知为何,七娘却忽然悬起了心,总觉得,那个寡居的妇人没那么简单。 能把邵仲吓成那样,他梦中那寡居妇人莫非长着牛头马面? “她……是个妖怪?”七娘问。 “比妖怪还可怕。”邵仲睁大眼看着七娘,眼神非常严肃认真,“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 “……” “我说你东张西望找什么呢?”七娘竟然没有发火,只低着脑袋到处看,好似在找什么东西,这让邵仲十分意外,忍不住开口问。 “找砖头。” 邵仲飞快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确定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范围后才忍不住笑道:“我说你……你可别不信啊,我真不是在唬弄你。你看你何必这么激动?早说了只是场梦,哎呀你别过来,我跟你说,我可是有武功的。你再过来我可就喊了啊!” 眼瞅着七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手臂粗的木棒,邵仲顿时紧张起来,一边往后退,一边疾声威胁道。 七娘冷笑,“你喊啊,我还巴不得你喊呢。让全舱的人都晓得你的真面目才好!” 邵仲嬉皮笑脸地回道:“有人来了我再装呗。人家信我还是信你啊?我是为你好才跟你说,要不,明明知道你会发火,会生气,我干嘛跟你说这个。快收起来,收起来,让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人家可不会说我怎么着,只会说你是个母老虎。” 七娘被这没脸没皮的人气得都没话回了,结果邵仲竟然还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我跟你说,我做梦……一向挺准的,你别不信。以后嫁人也得仔细挑着,那个姓什么来着……对了,见着姓常的就躲着走,你跟他没有缘分,不是他克你,就是你克她……哎呀,怎么又生气了!真走了呀!” 看着七娘气呼呼地消失在船舷的尽头,邵仲脸上的嬉笑之色忽然褪去,只余一片凝重,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跟你说了还不信。”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中午,七娘在屋里一边纳鞋底,一边跟采蓝说着话,正说得高兴,外头忽地传来“噔噔――”地脚步声,急促而欢快。七娘一听就忍不住泛起笑意,抬头看去,卢瑞已经急匆匆地推开了门,挥着手里的纸卷道:“姐姐,姐姐,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快进来!”七娘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迎,柔声问:“做什么这么急,上午不是去邵公子那里读书了么?” “先生说今儿教我们画画。”卢瑞仰着脑袋看着七娘,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七娘险些笑出声来,“他……他教你们画画?他不是,那个,眼睛不大好么?” “先生说,要用心来画。”卢瑞一脸认真地道,看得出来,他对邵仲那个狡猾的狐狸还挺崇拜。 这个不要脸的骗子!七娘心里暗骂,脸上却还不得不挤出笑容来,弯起眼睛拉着卢瑞在一旁坐下,柔声道:“那你画出什么来了?” 卢瑞赶紧献宝一般地把手里的画纸递给七娘,咧嘴笑得没心没肺的,“画的江上的风景。先生说,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我以前没学过画,也不知道要画什么,梁康哥哥让我画风景。他还一直夸我画得好,先生还送了砚台跟墨条给我。熠哥儿说,那套东西可好了。我本不想要的,可先生说,长者赐,不可辞,所以才收了。” 邵仲无缘无故地送东西给卢瑞作甚?七娘心里犯嘀咕,难道是为了昨儿晚上的事?道歉吗? 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手里却不停着,飞快地展开了卢瑞的画卷,待见画纸上浓墨重彩的颜色,七娘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这瑞哥儿,怕是打翻了调色的画板吧。 “怎么样?”卢瑞一脸期待地看着她,急切地问。 “好。”七娘眯起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使劲儿点头,“真好看,送给我好不好?” “嗯!”卢瑞立刻高兴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本来就是送给姐姐的。对了姐姐,先生好厉害,他眼睛看不见,可是竟然画得很好呢。我和熠哥儿偷偷去看了几眼,熠哥儿还说,画上那人长得像姐姐……” 七娘:“……” 这个无耻之徒! 18、第十七章 十七 梁康瞪着桌上的画像,瞠目结舌半天没说话。邵仲摸着下巴得意道:“怎么样,像不像?” 梁康苦笑,“你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装的吧。”一瞎子居然会画画,还把人卢家小姐画得这么活灵活现,要说邵仲没点鬼心思,梁康第一个不信。 “你就不懂了,这个就叫缘分。”邵仲得意洋洋地道,罢了,又拿起画笔在纸上添了几笔,仔细端详一番后,再拿给梁康看,道:“你再瞧瞧。” 画上的仕女瞧着约莫有十六七岁,柳眉星眼,圆脸樱唇,说起五官容貌来与七娘只有四五成相似,只是那眉目间的气度却与她十足十的相似,第一眼看去贞静温婉,再仔细打量,却有有种坚毅而不屈的英气。只不过,她这样的神态,却只有在怒气冲冲的时候才有出现,平日里却是看不到的。 “你那媳妇儿以后长大了就这模样?”梁康故意跟他开玩笑,啧啧了一阵,点头道:“这不说话的时候倒也挺漂亮的,就是那个厉害啊――我说仲哥儿你以后要真娶了她,我怕你们邵家要家宅不宁了吧。” “你这没脑子的蠢货!”邵仲毫不客气地骂道:“那你觉得我该娶谁?张家的七小姐?我是不想活了吧。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从国公府搬出来?当年老头子不要命地跟着那几位混,现在新帝继位,他还不知收敛。而今太上皇还在,陛下不好出来收拾他们,再过个几年,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老头子还跟着他们蹦q,还想让我娶张家那丫头,想得美!我好不容易才跳了出来,怎么会再跟那几个搅屎棍搅在一起。” 虽说梁康对邵父没什么好印象,但听邵仲这么不客气地说邵父是搅屎棍,他多少还是觉得有些过了,遂低声劝道:“瞧瞧你都胡说些什么呢,到底是亲父子,父子俩哪有隔夜仇的,他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对你到底不算坏,上个月不是还来找过你么?” 邵仲冷笑,飞快地把那画像从梁康手里抢了回来,道:“你以为他来找我做什么?不过是想卖儿子罢了。也亏得我还算有点出息,要不然,早就躲得远远的,还能指望他主动来找我?当初若不是几个舅舅出面,怕是连我母亲的嫁妆都要贪下的。这样愚昧又无能的人,而今还糊里糊涂地一味跟着那几位混,真以为自己本事大,怕是还指望着能熬出个拥立之功来……” 他说到此处,梁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紧上前止住他的话,飞快地关上门,压低了嗓门小声骂道:“仲哥儿你疯了,这种话也能乱说的么?” 邵仲冷笑道:“你怕什么?他们能做,我们连说都不能说了?你以为陛下不晓得么?就擦亮了眼睛等着看他们一个一个怎么抄家吧。” 梁康一时沉默。邵仲当初愤然离府,所有人都只认为是因为他继母下毒未遂的缘故,就连梁康起先也这么认为,心里对邵仲也不免生出许多同情的心思。直到后来偶尔听师父提及,当年那桩案子其实是邵仲故意为之,梁康这才警觉,原来他这个整天嬉皮笑脸不正经的小师弟心思到底有多深。 可是,七年前,朝中局势一片混乱,几位皇子为了那个位子争得你死我活,尤其是裕王爷乃贵妃所出,极受太上皇宠信,朝中大臣有不少都投在他门下,这其中就包括邵仲飞父亲邵璋。谁也没想到,最后胜出的竟然会是当时默默无闻的当今圣上。 难道在那个时候,邵仲就已经清晰地预见了将来么? 梁康忽然又觉得,邵仲这样一门心思的盯着卢家大小姐,说不定也是早有打算的。 “多少还是小心点。”梁康低声劝道:“这里到底是卢家的地盘,不说旁的,那位大小姐的耳朵有厉害你也见识过的,这些话若是被她听去了,她她……她要是听到你媳妇长,媳妇短地整天把她挂在嘴里,还不得再跟你闹几场。日后你想娶她,可就难上加难了。” 邵仲一听这话立刻严肃起来,睁大眼睛东瞧瞧,西瞧瞧,下意识地凑到梁康身边,哑着嗓子小声道:“这下她不会听到了吧。” 梁康哭笑不得,指了指他手里的画像问:“这个你打算怎么办?还是赶紧收起来吧,可别让外人瞧见了,不然,倒要惹出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来。若是被卢家大小姐晓得了,怕是要和你生气。” “生什么气呀。”邵仲立刻咧嘴坏笑,笑罢了又盯着梁康看,挑眉道:“一会儿你趁人不注意,把这个送她屋里去。” “什么!”梁康一见邵仲那表情就晓得准没好事,昨儿缠着他去偷看,今儿倒好,竟还逼着做这种私相授受的事,他立刻就不干了,怒道:“要送你自己去送,打死我也不去。”他要真有胆子干这种事,早就跟二师姐勾勾搭搭去了,哪里还能等到现在。 邵仲邪笑道:“哪里就是私相授受了,不过是一副画儿。那个……让我媳妇儿给评点评点。”见梁康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他又开始变换策略,哀声叹息道:“三师兄,我找个媳妇多不容易啊。你也晓得我家里头,老头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只盼着能把我卖个好价钱。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自己喜欢的媳妇儿,要是抓不住,我……我以后就不成亲了。师兄你也不想我一辈子都孤家寡人一个吧……” 他越说越幽怨,到最后眼眶都红了,简直有声泪俱下的趋势。若是换了二师姐,只怕早就应了他,可惜梁康这些年深受他的荼毒,对此早已有了抵抗力,毫不客气地驳回道:“我才不管你娶不娶得到媳妇儿,打一辈子光棍更好,省得害了人家小姑娘。自己的媳妇儿自己去讨好,别每回尽折腾旁人。你又不是真瞎子,还能不认得去卢小姐屋里的路。” 邵仲闻言,扭扭捏捏了一阵,竟然难得地脸红起来,“我怕她赶我出来。” “你就不怕她骂我了!”梁康怒道:“你师兄我就不是人?活该挨骂?你到底有没有同门情意了!” 邵仲瞥了他一眼,哼道:“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就是。以后你要讨好二师姐莫要再来找我!” 梁康不理他。 邵仲本来以为他抬出二师姐,梁康怎么着也得有点反应,没想到他竟然完全不搭理,一时间,邵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过来拉梁康的袖子,恬着脸笑嘻嘻地讨好道:“师兄,三师兄,那个……我不大方便下楼,要不,你先帮我打个头阵,看看我媳妇儿在不在屋里?嗯,还有她那个丫鬟是不是也在?” 见梁康不动分毫,邵仲愈发地低声下气,“求求你了,师兄,你就帮我这一回嘛。” 邵仲在梁康面前最喜欢用的手段就是耍赖、撒泼加威胁,百试百灵,难得像今儿这般做小伏低的。梁康由着他求了一阵,自觉赚足了面子,这才软下来,板着脸道:“那可说好了,我就去帮你瞧一眼。人家在不在,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邵仲赶紧点头,亮晶晶的眼睛显得格外乖顺。 梁康昂首挺胸地出了门,飞快地下楼勘测敌情,尔后又迅速回来回复消息,“你运气真好,二楼船舷上都没人。那丫鬟刚刚出去,你媳妇儿一个人在屋里。赶紧去!”说着话,把桌上的画卷一卷,塞进邵仲怀里后就把人踢了出去。 “要不我还是晚上……”话还未说完,梁康就把舱房门给锁了。 邵仲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确定四周无人,这才飞快地潜入二楼。 七娘刚唤了采蓝下楼去帮她拿线,自个儿则穿了针,认认真真地在缝鞋面。才缝了几针,就听到外头船舷上轻悄悄的脚步声,七娘心里一突,手里的动作立刻停了。 她刚想开口问是谁在外面,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正犹豫着,舱门忽地被推开,有东西扔进来,正正好落在七娘面前的桌子上。七娘才欲开口说话,外头那人已经撒开腿飞快地逃走了。 “干嘛呢,神神秘秘的?”七娘疑惑地拿起画卷,刚想展开,忽然想起卢瑞无心带出的那句话,“……熠哥儿还说,画上那人长得像姐姐……” 七娘脸上陡地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把画卷收起来往枕头底下塞。罢了又觉得不安全,复又将它拿出来塞进被子里,转念又想到采蓝总是抢着给她铺床,又赶紧把它拿了出来,东张西望地在屋里看了两圈后,依旧找不到地方藏,只急得满头大汗。 这个混账王八羔子!七娘心里暗骂,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窝囊得紧,索性先把门锁上,一咬牙把画儿给展开了。 不能不说,这混账王八羔子的画技确实不差,便是七娘这样不懂画的,也觉得这画面极是清新流畅,自然也能看出画上的女子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一时间,七娘也说不出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年岁虽小,却也多少懂了些男女之事,乡下地方更有十二三岁就嫁人的,先前在卢家老宅,二房和三房就没少打她这方面的主意,自然晓得邵仲送这画儿来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又羞又恼,只恨不得立刻把邵仲那混蛋抓出来暴打一通才好。 19、第十八章 十八 七娘最后把这画卷跟瑞哥儿画的混在了一起,又仔仔细细地绑起来,塞进柜子里放好。采蓝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了,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地缝鞋面,听见采蓝进屋,抬头朝她笑了笑。 她脸上温温和和的,心里头却在发狠,恨不得把桌上的茶壶倒扣到邵仲的脑袋上,脑子里也闪出各种念头,琢磨着各种各样报仇的法子。 可惜的是,邵仲再也不出现了。接连好几日,他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舱房里不出门,上午教卢瑞和卢熠读书,下午吹吹笛子弹弹琴,完全不露面。七娘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能撇下采蓝冲到他屋里去,于是,咬牙切齿了好几日,终究没能报成仇。 然后,京城就到了。 进京以后七娘要跟着许氏一起住,而卢瑞则要住到卢家的客居,日后再往来便不如现在这般自由了。七娘一来担心卢瑞不习惯,二来则怕侯府的下人私底下欺负他,连着好几日都有些心事重重。 卢瑞却是想得开,反倒劝起七娘来,“姐姐莫要担心,熠哥儿说那客居就在他住的院子旁边,我们每日一同读书。而且我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的月例,花都花不完。再说,大婶婶的院子离得也不远,我若是想姐姐了,就过来看你。” 说起月例,七娘想起张妈妈拿给她的那匣子银票来,见屋里没有外人,遂起身关上门,从柜子里把那小匣子取了出来,拿给卢瑞。 “是什么?”卢瑞疑惑地问。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卢瑞狐疑地开了匣子,待看清里头的东西,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脸上微微变色,“啪――”地把匣子狠狠盖上,反应与当初七娘几乎一模一样。“姐……这这个……哪里来的?” “临走前张妈妈拿给我的。”七娘把张妈妈先前和她说过的事仔细说与卢瑞听,卢瑞听罢,圆圆的小脸上显出与平日里不同的正肃之色,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脸色愈发地难看。 “瑞哥儿?”七娘见他这般,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却是有些后悔不该这么早就把此事说与他听。 “无妨。”卢瑞咧嘴笑笑,摸了摸脑袋瓜子,把匣子重新推回到七娘面前,“姐姐先收着吧,我年纪还小,花不了什么钱。倒是你,虽说而今进了府,可过继的事到底还没定下来,保不准府里有人为难。”想了想,索性把怀里的碎银子也掏了出来,一股脑全塞进七娘手里,又道:“还是这些碎银子好,打点起来也便宜。” 七娘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没有作声。这才过了几日,卢瑞仿佛忽然之间长大了许多。以前的他,何曾想过这些事。一时之间,七娘也不知心里到底是欢喜还是酸涩,瑞哥儿长大了是好事,可是,她的心里却无比的难过。如果她能一直陪在卢瑞的身边帮他打理一切,他是不是依旧还是单纯清澈犹如泉水一般的瑞哥儿呢。 “姐姐,你怎么了?”卢瑞见她不说话,只道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恼了她,脸上显出担忧的神情,怯怯地拉她的袖子。这一瞬间,他又变成了那个瑞哥儿。 七娘无奈地笑笑,摇头,“没事。”想了想,又敲了敲卢瑞的额头,亲昵地道:“瑞哥儿一直想着我,我很高兴。但是――”她指了指匣子,小声道:“这是娘亲的嫁妆,自然要留给你的。我……我都已经过继出去了,哪里还有脸面再拿娘亲的东西。你若是现在不方便收,我就暂时先替你保管着,日后……日后等你需要的时候,再还你。” 卢瑞一听这话便急了,霍地站起身道:“姐姐说的是什么话,莫非你过继出去了,便不要我这个弟弟了么?我我……”说话时,眼眶已经不自觉地红了,再眨巴眨巴眼,里头就开始泪光潋滟,刺得七娘的心一阵痛楚。 “快坐下来!”七娘嗔道:“看看你这样子,就跟个孩子似的,是不是还打算哭两声撒撒娇。” 卢瑞委屈地扁嘴,“姐姐故意笑话我。我本来就不大,难得还能在姐姐跟前诉诉委屈,便是哭两场也不碍事的,才不要像邵先生那样整天戴着一副温文尔雅、稳重成熟的面具呢,多累得慌。” 虽说早知道卢瑞聪敏慧黠,可七娘却没想到他竟然还能看出邵仲的假面来,一时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诧异地问:“你觉得邵先生是装的?” “唔。”卢瑞点头,小圆脸上露出强忍,却又终究没忍住的兴奋之色,“邵先生这个人,其实……很随性,他表面上对谁都客客气气,温文尔雅的样子,其实……其实性格十分放荡不羁。不过,我也是随便猜猜的。”说到后来,卢瑞脸上又显出不确定的神色。 “怎么说?”七娘好奇地问。她虽对邵仲的本质早已有所了解,可全都是因为自己耳聪目明,听到了他和梁康的对话,而卢瑞,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卢瑞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的样子,“姐姐你也知道,这几日我和熠哥儿每天都会去邵先生屋里读书。唔,他的屋里收拾得……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工整?”他用了这个工整这个词,似乎又觉得不大妥当,遂解释道:“比如熠哥儿热情爽快,心胸宽广,从他的穿衣打扮和屋里的陈设都能看出来。邵先生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成熟稳重,可屋里的东西摆放得十分随意,书桌上除了笔墨砚台,偶尔还会冒出两碟没吃完的小点心,有一日我甚至还在他床上看到了花生壳……” 七娘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心里暗道,这邵仲若是晓得自己辛苦伪装的形象不过几个照面就被卢瑞这个孩子给辨了个清楚,只怕要郁闷得吐血。如此一想,七娘的心情都不由自主地好转起来。 “不过我没跟熠哥儿说。”卢瑞笑眯眯地朝七娘道:“姐姐,我反倒是喜欢这样的邵先生,唔,感觉要多了些人味儿。先前那模样,总让我觉得心里头慎得慌,每回见了,总忍不住想要拜一拜。” “拜……拜什么?”七娘一时没反应过来。 卢瑞弯起眼睛,显出调皮的神情,“姐姐你不觉得,邵先生那温文尔雅的样子,瞧着跟佛像差不多么?” 七娘笑得肚子都痛了。 “不过邵先生说,等到了京城,我和熠哥儿还能去找他。”卢瑞一脸向往地道:“虽说邵先生只比我大了几岁,可是,我总觉得他像个长辈。姐姐,若是鲁大师不肯收我为徒的话,我就去拜在邵先生门下,你看如何?” 七娘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尔后气急败坏地跳起来,疾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是不是邵仲那个混蛋跟你说了什么?既然侯爷都说了要送你去鲁大师门下,那就一定能成。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卢瑞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气得直跺脚的七娘,眨巴眨巴,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姐,你跟邵先生有仇吗?” “什么?” “不然为什么叫他混蛋?” 七娘闭嘴不说话,睁大眼睛瞪他。卢瑞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聪明得过了头,而且还不知收敛。 “早跟你说了要……藏拙,不能锋芒毕露!”七娘无奈地点着卢瑞的额头,恨恨地叮嘱道:“看出了什么自己心里头清楚就行,别说出来,说出来招人忌恨。” 卢瑞委屈地喃喃,“我又没和旁人说,在姐姐面前都不能说么。姐姐当真与邵先生不和?为什么?邵先生人很好的,又和气又有才学,而且一点都不会恃才傲物,对我和熠哥儿都特别客气。他还说还说……”卢瑞的脸微微涨红,显出隐忍的激动神色,嗓音却压得低低的,“邵先生说,我以后,会特别有出息。” “他的话,你姑妄听之。”七娘想起邵仲那张脸,心里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卢瑞咧嘴笑,“姐姐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七娘拍拍他的肩膀,宠溺地笑。 最后七娘还是硬塞了一张银票给卢瑞,余下的东西却还是通通地收进了匣子,放进七娘的柜子里锁起来。不论邵仲的话说得准不准,日后瑞哥儿便是高中了,想要寻个好差事,还是需要四下打点的,总不能全都依靠侯府。 下午的时候,船就抵了岸。 邵仲和梁康先下了船,临行前特意下楼与许氏和胡氏道谢告别。采萍正在七娘屋里和采蓝说着话,听到声音,赶紧开了门去偷看。 但邵仲和梁康已经下了船,走到了迎接的马车门口。 七娘见他又摆出那副一贯的儒雅模样,心里头恨得牙痒痒,忍不住狠狠地朝他瞪过去。 那邵仲却仿佛有感应一般,忽地转过身来,那双朦胧的眼睛里有精光一闪,尔后又迅速恢复常态,作出迷茫而虚无的神态。他扶着梁康的手上了马车,帘子一放下,邵仲就忍不住抖了一抖。 梁康不明所以地瞧着他,问:“仲哥儿你抽筋了?” 邵仲脸上露出猥琐的笑意,“刚刚我媳妇儿瞪了我一眼。” “那你还笑!”梁康啧啧有声,“我看你恐怕是脑子出了点问题,回头让师父帮你瞧瞧。” 邵仲斜睨了他一眼,问:“你自己想象一下,要是二师姐这样――”他学着七娘的动作朝梁康抛了个媚眼,“二师姐这样看你,你会怎么样?” 梁康闭上眼睛,脑子里迅速地想象出这个画面来,也跟着猥琐地笑起来,尔后又抖了一抖,“……硬了。” 马车里忽地有人屁股朝下跌出来,结结实实地坐在地上,吓得码头上的众人纷纷转身过来看。梁康扶着腰,揉着屁股艰难地站起身,咧嘴赔笑,“一不留神儿,给踩空了……” 20、第十九章 十九 瞧见人群中的躁动,七娘直觉邵仲跟梁康定是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愈发地恨得牙痒痒。这二人旁的本事没有,演戏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好,竟能骗过这满京城的人,只以为那邵仲是个多么儒雅,多么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小姐。”采蓝见七娘脸色不大好,只当她有些紧张,遂柔声唤了她一句,微笑着道:“小姐放心,老夫人是极和蔼可亲的,见了您一定欢喜。” 七娘笑笑,没说话。卢家这位老太太她虽没见过面,却多少从旁人口中听过些传闻,早些年她的性子极为强硬,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直到后来卢家大老爷出了事,老太太才忽然转了性,一心向佛,再也不理世事。 也正是因此缘故,许氏才接受卢家大小事务,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将卢家支撑起来,所以,卢家上下,不论是老太太还是侯爷卢之安,抑或是侯夫人胡氏,乃至府里各处的下人,对许氏都是极为尊敬的。 所以,当初许氏执意挑了七娘,胡氏虽有些想不通,却还是半句多话也没有说。至于老太太这边,七娘也不算太担心。就算老太太看不上自己,可看着许氏的面子,也不会太冷淡。 船上人多,卢家迎接的马车把码头挤得满满的。七娘和许氏共乘一辆,采芹和采蓝也跟着在车里伺候。 “等回了府,碧舸你跟着采蓝先去倚梅园歇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怕是早就累着了。明儿早上,娘再带着你去拜见祖母。”许氏柔声叮嘱七娘道:“倚梅园临湖,晚上怕是有些凉,记得多穿件衣服,晚上我让采蓝多准备床被子……” 许氏未曾做过母亲,而今好容易才过继了七娘在膝下,偏偏七娘又早已不是孩童,且又过过好几年的苦日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相处,只是费尽心思地把一切打点好,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一旁的采芹也察觉出许氏的不自然,赶紧出声笑道:“夫人您就放心吧,采蓝素来仔细,必定能把大小姐伺候得妥妥当当的。” 七娘也笑着应道:“母亲……母亲放心,我又不是面人儿,冷了累了自然会叫唤。采蓝又极是细心,不等我喊,她便先想到了。”她说话时语气自然,脸上也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并无半点或紧张或不安的神色。许氏见状,微微点头。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卢家大门口,七娘依稀听到卢之安的声音,尔后便是卢熠活泼又兴奋的叫唤。外头伺候的下人过来打帘子,低声道:“大太太,侯爷和二老爷二夫人都在门口迎着呢。” 许氏扶着采芹的手不急不慢地下了马车,七娘紧随其后,微微低头,并不四下打量。 “哟,这就是大小姐吧。”有个华服夫人笑着迎上前,客客气气地唤了许氏一声大嫂,尔后目光便停留在七娘的身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这姑娘生得还真俊,仔细看看,和大嫂真有几分想象,难怪大嫂会相中。” 七娘听她这般说话,心里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卢家三老爷的妻子孟氏。卢家大老太爷膝下有三子一女,老大、老二和已经出嫁的姑奶奶都是老太太亲生的,唯有三老爷卢之广是庶出。不过三老爷还算争气,正正经经的进士出身,只是为人处世不大机灵,在礼部做了六七年的主事也不见升迁。 “见过三婶婶。”七娘乖巧地见了礼,尔后便安安静静地站在许氏身后不再说话。 孟氏还待再调笑几句,许氏却已经打断道:“都挤在大门口做什么,大堆人闹哄哄的不成样子,都快进屋去吧。孩子们坐了这么久的船,怕是早就累了。” 卢之安闻言,赶紧上前朝许氏行了礼,又招呼众人一同进了院。 许氏和胡氏还得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几个孩子则由下人引着去了各自的院里。七娘有些担心卢瑞,悄悄地转过头来看他,那边卢瑞也正好转过头来,姐弟俩视线相对,俱是一笑。 “客居离倚梅园不远,以后大小姐若是想见瑞少爷,也不过是几步路的工夫。”采蓝早瞧见了她们姐弟俩的互动,悄声安慰道。七娘心里却犹如明镜,便是离得再近,她也不好再像以前那样与瑞哥儿亲密无间了。便是许氏大度,府里其他人总有多话要说的。 侯府里的下人更多,倚梅园这边,胡氏早已写信过来,吩咐下人将院子里打扫干净,不止被褥都换了新的,就连多宝阁里也摆上了不少好东西,墙角的花瓶里更是插着才折下来的鲜花,六七个小丫鬟老老实实地侯在院子里,瞧见采蓝和七娘进来,都纷纷上前来迎。 小丫鬟们都穿浅碧色比肩,年岁也多在十一二岁之间,青葱水嫩,稚气尚存。见了七娘和采蓝,一个个都屏气凝神的,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丫鬟中有个年岁稍长些的,应是在府里有些时日了,率先出了回话道:“见过大小姐,奴婢是采蝶,董嬷嬷让奴婢领了这几个丫鬟过来在院子伺候。”说着,又赶紧朝其余的小丫鬟们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还不快向大小姐请安。” 七娘不语,只朝采蓝眨了眨眼,采蓝会意,上前喝止道:“采蝶你在府里也有几年的工夫了,怎么还是这么莽莽撞撞,一点眼力都没有。大小姐才到家,刚进院子,连口茶都没喝,哪有闲工夫跟你们说话。” 采蝶立刻涨红了脸,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来。七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淡然地把目光收回来,朝采蓝道:“都杵在院子里做什么,我们进屋去。”走了几步,忽又开口,“采蝶也进来。” 采蝶心里一突,咬咬牙,低着脑袋也赶紧跟上去。院子里余下的几个小丫鬟见她们都走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相互瞟了几眼后,悄悄地散了。 采蓝一进屋,便扶着七娘在花厅的太师椅上坐下,自己则利索地帮忙倒茶。提起水壶一看,里头却空空如也,脸色顿时一沉,冷冷地看了采蝶一眼,怒道:“这院子是谁收拾的?明明知道大小姐到了,却连茶壶都空着。怎么着,还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不成?” 采蓝一开口就扣了这么大顶帽子下来,采蝶吓得双膝一软,立刻跪倒在地,红着眼睛哭道:“大小姐饶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一时疏忽,竟忘了这茬儿。求大小姐饶命……”说着话,脑袋已经抵在了地上,连连叩了几个头,额头上顿时印出了一片红印子,状似可怖。 七娘心里顿时明白了。 “采蓝去外头找个人把董嬷嬷请过来。”七娘微笑着开口道:“这小丫头是怎么了,我还一句话没说呢,她倒就饶命长饶命短地哭起来,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一进门就要发作人呢。这罪名我可担当不起。还不快董嬷嬷过来把人给领过去,要不,再多待一刻钟,回头倒要传着说我吃人了。” 采蝶今儿来这一招本就是有人唆使,又想着七娘初入侯府定是紧张胆怯,不敢作声,不想这才一个照面,这位乡下来的小姐竟然就要赶人,一时间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等采蓝出了门,她这才反应过来,大哭着欲扑到七娘脚下哀求。 不想七娘动作比她还要迅速,竟飞快地躲了开来,三两步走到门口,声音提得高高的,正正好让院子里的下人都能听得见,“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曾责骂与你,你何必作出这幅哭哭啼啼的模样,好生吓人。” 院子里小丫鬟们纷纷探出头来偷看,小声议论。屋里的采蝶急得真哭了。 说话的工夫,董嬷嬷也急急忙忙地进了院子,瞧见屋门口的七娘,脸上微微色变,赶紧上前请了安,弓着身子问:“大小姐找老奴有事?” 七娘指着屋里哭得唏哩哗啦的采蝶道:“嬷嬷快把她领走,可莫要吓死人了,进屋就抱着我的腿求饶命,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磕头的,怕不是脑子有问题。”说罢,又赶紧往门外走了几步,躲到采蓝身后,嘴里还小声嘀咕道:“怎么把个疯子送到我院里来了。” 董嬷嬷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地上的采蝶一眼,赶紧回道:“大小姐莫要怕,老奴这就让人把她弄走。”七娘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她若是再不把人弄走,只怕不等许氏开口,胡氏就要拿她开刀了。 心里不免对采蝶愈发地厌恶痛恨,这小蹄子半点脑子也没有,也不看看这位大小姐是过继到谁的名下,便是她性子弱不敢作声,采蓝可不是哑巴。这事儿若传出去,虽说大小姐难免有些不好的传言,但采蝶以后怎么在府里待下去。 董嬷嬷朝外头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进来两个粗壮的妇人,弯腰朝七娘见了礼,尔后毫不客气地拖着采蝶出了院子。 “还请嬷嬷差人送壶茶过来。”董嬷嬷才要走,采蓝忽然开口道。 董嬷嬷一愣,顿时会意,心里头又把采蝶骂了个狗血淋头,赶紧低声应了,罢了又小声解释道:“大太太和侯夫人不在,最近都是三奶奶在大力府里的事,倚梅园这边的丫鬟也都是她安排的。若是大小姐不喜欢,回头老奴另调些人来让大小姐自己挑。” 采蓝笑笑,“就知道董嬷嬷最好心了。哎――”她叹了口气,无奈道:“虽说大小姐比二小姐只大两个月,可这排行什么的,便是只大半天,也那还是大小姐。董嬷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董嬷嬷咧嘴笑笑,“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21、第二十章 二十 采蓝进屋时,七娘已经面色如常地坐了回去,低声吩咐道:“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不要闹大了。” 采蓝柔声应道:“大小姐放心,奴婢有分寸。” 七娘知道采蓝行事一向稳重,遂不再多说。尔后采蓝伺候着她洗了脸,董嬷嬷也飞快地使人送了茶水过来,七娘正是乏了,便上床小憩。 许氏和胡氏稍事修整后,一齐去了明萱堂去给老太太请安。因这几日京城天气陡凉,老太太身子有些不适,斜躺在榻上没有起身。听见屋里的翠玉通报说大太太和二太太到了,这才勉强坐起了身。 “婉婷回来了。”三个儿媳当中,老太太对许氏最为敬重,又把她当做女儿一般心疼,瞧见许氏和胡氏一同进门,却先开口唤许氏的名字。好在胡氏心性宽广,并不曾往心里去,反开口笑道:“母亲真是偏心,眼睛里头只有大嫂,哪里瞧得见我哟。” 老太太笑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朝胡氏道:“瞧你这身打扮,哪能瞧不见你。”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还是牵挂着许氏的事,转过头又问:“那孩子带回来了?怎么挑了个闺女?我听小三媳妇儿说都十四岁了,这可哪里养得亲。” 许氏歉意地朝胡氏看了一眼,见胡氏微微摇头表示不介意,这才接过老太太的话道:“难得能找到个投缘的,品性模样都是极好的,明儿来过来让母亲瞧瞧就知道了,您也一定喜欢。” 胡氏也笑着帮腔道:“母亲您就放心吧,大嫂的眼光何时出过错。照我看着,过继个女儿倒比儿子还好些,到底心疼人,心思又细,说话也动听。我瞧着可真是眼馋得不得了,只恨不得我们家嫣儿再大些呢。” 听了胡氏也这么说,老太太总算放了心,轻声叹道:“婉婷喜欢就好了。”老太太早些年前也见过老宅那些亲戚,个个都是趋炎附势的。先前卢家遭灾的时候,老宅那边没有半个人帮一把手,到后来卢家发达了,才争着抢着过来打秋风。也亏得卢之安性子强势,那些人才不敢放肆。这次若真从老宅过继个男孩子,那边恐怕就要借此缠过来,往后便再也没消停日子过了。 两妯娌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一阵话,又嘱咐几个丫鬟好生伺候,罢了,这才告辞出了明萱堂。 才出了院子,采芹就踱到胡氏身边,低声耳语了一阵,把将将在倚梅园发生的事情说与她听。胡氏闻言,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想了想,也没向许氏隐瞒,低声道:“倚梅园里有个丫鬟不懂事,已经让采蓝赶出去了。我先和大嫂通个气,免得误会。” 许氏微微一愣,尔后苦笑。她的心思玲珑剔透,早先又主持卢家事务许多年,心里犹如明镜一般,自然晓得胡氏口中不懂事的丫鬟是从哪里来的。 “我省得了。”许氏微笑道:“碧舸也不是小里小气的姑娘,断不会怪到你身上来。”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多少有些恼意。不管碧舸原本是什么身份,既然已经过继到她膝下,便是大房正正经经的小姐,这才头一天进府就有人敢给她下马威,可不是打她的脸么。 胡氏见状,心里对那不长眼的丫鬟愈发地气恼。 这边邵仲回了家,把偷来的账簿扔给梁康,自个儿则洗了澡,懒洋洋地躺到床上倒了下来,睁大眼盯着床顶不说话,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等梁康去普济寺送了东西回来,偷偷往邵仲屋里瞥了一眼,发现他依旧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由得乐了,笑着问:“仲哥儿你这是咋了?” 邵仲一动也不动地回道:“别烦我,我在想一件大事儿。” 梁康笑骂,“得了吧,就你这脑子,还能琢磨什么大事儿。十有八九又是在想你媳妇儿了!怎么样,可想好了怎么去勾搭?人家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卢家大小姐,门儿都出不来,你总不能去爬卢家的墙吧?” 邵仲怒道:“就你聪明,行了吧。我还不知道她出不来呀。我是在琢磨着以后要怎么跟她见面!这要是连面都见不上,我怕她过个三五天就把我给忘了。回头常家那小子三天两头地总往卢家跑,我媳妇儿可不就要被他给哄走了。” “这跟常家怎么扯上了关系?”梁康闻言微微诧异,“哦――”他一拍额头,总算想起来了,脸上不免带了些幸灾乐祸的笑意,“常家那老二儿媳妇姓许,这就难怪了。人家这是表亲,常家那位大公子我也见过,斯斯文文,老老实实,倒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仲哥儿啊,啧啧,别怪我事先没提点你,那小伙子怎么看,都比你实在。我要是卢家大太太,我也把大小姐许配给自己外甥,哪儿轮得上你这么个瞎子啊。” 邵仲气得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一张俊脸涨得铁青,怒道:“他哪里好了!说得好听是老实,说得难听那就是又傻又憨!你瞧瞧他那张脸,印堂发黑,双目无神,一看就是个……就是个短命鬼……” “邵仲!”梁康听他越说越难听,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语气中有淡淡的不悦,“不过是说笑罢了,你又何必这么诅咒人家。不说他与卢家大小姐的婚事全是你臆想的,便果真如此,那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能这般不讲理。” 平日里邵仲听了梁康的责备,总要笑嘻嘻地辩解两句,今儿却像发了痴,依旧跳着直跺脚,完全不讲道理,“我就不讲理,今儿就不讲理了。要是我媳妇儿被他给骗走了,我……就跟他拼了。我什么也不管了!那是我媳妇儿,媳妇儿都保不住,我还是男人吗……” 他又是跳又是闹的,活像个泼皮。虽说梁康早就习惯了他不讲道理的流氓样儿,可像今儿这般连脸皮都不要了的情形却还是头一会见,一时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一跺脚,恨恨道:“你就闹吧,我……我去告诉师父去。”尔后,一溜烟地跑去告状去了。 邵仲没地儿发泄了,眼睁睁地瞧着梁康消失在墙头,失望地又跺了一回脚。 一会儿的工夫,梁康就领着师父白道人进了院子,瞧见扑倒在床上呜呜直叫的邵仲,白道人立刻忍不住抱着肚子笑了一通,挥挥手让梁康先去外头候着,自个儿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踱到床边,伸手朝邵仲的脸上揪了一把,直把人揪得嗷嗷直叫,这才松手。 “师父――”邵仲眼泪都快出来了,一把抱住白道人的大腿,哭诉道:“师父你要替徒儿作主啊。” 白道人笑,“这是咋的了?被人给强了?” 邵仲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师父你还跟我开玩笑,你徒弟的媳妇儿都快被人给抢走了。” 白道人嗤道:“你得了吧,我问过康哥儿了,人家小姑娘才进京,连那谁的影子都没见过,怎么到了你嘴里,仿佛就已经跟人成了亲似的。你这脑子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亏得你怎么这么能想!” 邵仲眨巴眨巴眼,一脸正经的样子,“师父,这叫防范于未然,真等到了那时候,可就晚了。您总不能让我去抢亲吧。我可事先跟您说了,反正那就是我媳妇儿,旁人我都不娶,她要是被人抢了先,我这辈子都不成亲了。”才说完,又立刻作出一副可怜巴巴,泫然欲泣的模样,“师父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徒弟我打一辈子光棍吧。” “我还管着你生儿子呢!”白道人没好气地道:“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也不怕被人瞧见了丢人。赶紧把脸上给我擦干净了,仔细想想怎么把人骗过来。” 邵仲得了白道人这句话,立刻高兴起来,咧嘴笑道:“师父您说话真逗,什么叫骗呢。我的人品才学哪一样不好,哪里需要用骗的。” 白道人扶额,“我说仲哥儿,你脸皮这么厚,到底是随了谁?我看你爷爷跟你爹都不是这样的人――” “师父真是的,好好的提他们做什么。”邵仲对邵父十分反感,每回一有人提及他,脸色立刻变得不好看,也亏得是白道人在,不然,只怕早就冷嘲热讽了。 白道人心知邵仲对邵家上下没有好感,遂立刻转移话题道:“那小姑娘真有那么漂亮?” “是不是梁康和你说她长得不美。”邵仲咬牙切齿地道:“师父,她生得好看不好看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反正我就认准了她。您就别多问了,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你小子到底是不是来求人的。”白道人骂道:“你就不能低声下气地跟师父说句话?不是装可怜,就是撒泼,我白勇的脸都给你丢尽了。真亏得你在外头装得下去!那些人是多没脑子才会被你耍得团团转!” 邵仲见白道人似有发怒的迹象,赶紧过来给他舒气,小声求道:“师父您就帮帮我吧,我是真喜欢她。我真是……上辈子就喜欢她了,结果她偏偏……师父,师父,你主意多,你就帮我想个法子,让我跟她多见几面。你放心,只要我和她见得多了,她肯定会喜欢我。” “肯定?就因为你生得俊?还是因为你风度翩翩?人家小姑娘就对你投怀送抱?”白道人明显不信。 邵仲的眼睛红红的,却有自信而执着的光亮,“师父,感情的事,你不懂的。” 白道人安静了许久,忽然一巴掌朝他背上扇过去,高声咆哮道:“老子不懂,就你懂。你个混蛋小子毛都没长齐,就跟老子来这一套……” 22、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白道人的四个弟子中,大徒弟老成稳重,二徒弟古板顽固,三徒弟性子倒是活泼些,可惜脑子有些呆,唯有这个小弟子不仅脑瓜子聪明,而且脸皮厚,且还有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简直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所以白道人对这个小弟子格外宠爱。 再加上邵仲又会撒娇、耍赖,耍宝的时候什么手段都能使,正所谓爱哭的孩子有糖吃,白道人对邵仲简直是有求必应。像今儿这般,他虽咆哮着追了邵仲绕着院子跑了几圈,但却终究说不出不管他的话来,等二人闹够了,白道人又招呼着梁康进院子,三个臭皮匠一起琢磨着怎么给邵仲追媳妇儿。 “要不,让大师兄去求福王爷出面提亲?”梁康突发奇想道:“要是福王爷肯出面,卢家想必也会给他这个面子。仲哥儿虽说……唔,条件不算好,但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师父您说是不是?”他们的大师兄陈同是福王府的侍卫统领,深得福王信任,所以梁康才想出了这招。 白道人没说话,邵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就条件不好了?我模样生得俊,书也读得好,而且文武双全,脾气性子更是没得说,难不成还比不过常家那个书呆子。更不用说,那书呆子生得一副短命相,我媳妇儿要真被许配给他,岂不是一进门就要守寡。换了旁人家里寡妇还能再嫁,可进了常家的门,便是再嫁也难,那一辈子可就毁了。” 常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迂腐古板,若真是进了他家的门,想要改嫁那简直就是做梦。邵仲这话,倒也不全都是在瞎说。只不过――梁康嫌恶地瞪了他一眼,朝白道人道:“师父你听听,他这都是什么口气。就他这不要脸的流氓性子,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脾性好。脾性好还诅咒人呢?” 白道人捋了捋下颌的短须,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吊了半天的胃口,才不急不慢地道:“仲哥儿倒也没胡说,常家那大少爷我也见过,温温吞吞瞧着性子是不错,就是眉宇间有煞气,若是不及时化去,只怕真有性命之忧。”至于邵仲的性子好坏,他却略过不提。 梁康闻言顿时惊了,讶道:“师父您还会看相?咋就教仲哥儿不教我,师父您也太偏心了。” “咳咳――”白道人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竭力做出毫不心虚地模样,“我可没教过仲哥儿,他……他自学成才。” 梁康狐疑地瞪着邵仲看,邵仲赶紧摆出一副老子最聪明的姿态来,高声道:“要不怎么说我脑子好使呢?师兄你……唔……还是留着时间好好练武吧。对了,你这主意一点也不好。我媳妇儿年岁还小,这么急匆匆地跑去提亲,就算不被卢家大太太赶出来,也铁定地打草惊蛇,以后我要见我媳妇一面可就难了。” “那咋办啊?”梁康嘴里说着担心的话,脸上却是幸灾乐祸,“我看仲哥儿你这媳妇儿不好娶,要不,还是另找别人吧。我看那个谁……” 邵仲理都难得理他。 还是白道人心疼徒弟,见邵仲果真是上了心,遂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急不急,左右那姑娘还不满十四岁,离说亲好歹还有两三年。万一卢家大太太真要把她许配给常家,到时候师父保管出面帮你给这事儿给黄了。娶媳妇儿不容易,搅事儿还不容易吗?真要搅几回,她想说亲也说不了,到时候你再去提亲,保管水到渠成。” 邵仲睁大眼看着白道人好半天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才没好气地道:“师父你怎么这么损啊?我媳妇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白道人闻言立刻暴躁起来,跳着脚道:“老子哪里损了!老子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崽子。出了主意还埋怨老子损,这主意哪里就损了,要不是看在那是你媳妇儿面子上,老子还有更损的……” 老爷子发起飙来绝非一般人能招架,邵仲被他喷了一脸的口水,一边擦脸一边向梁康求救,梁康又怎么会引火烧身,一溜烟地逃出了院子,就留邵仲一个人被老爷子喷得满头满脸。 白道人还算厚道,发完火了依旧继续给邵仲出主意,“实在不行,你先去讨好你那丈母娘和未来的小舅子。你丈母娘是那个谁――许家的大丫头嘛,我记得她小时候还跟着你师叔学过排兵布阵,挺聪明的一女娃儿。你回头琢磨着怎么讨好她。还有梁康说你那小舅子挺聪明的?” “是,是,以后铁定封侯拜相的料。”邵仲赶紧回道,一点也不脸红地吹牛,“不是我吹牛,我见过这么多孩子,就我家小舅子脑子最好使,都快赶上我了。”这会儿他倒是忘了当初被卢瑞吓得熬夜温书的事儿了。 “那更好。”白道人摸着下巴,眼睛里闪着狡猾的光,“趁着你还有几分才子的名气,去你小舅子身边多转转。至于你媳妇儿,实在不行,就在卢家附近买个院子,这么一来,可不就跟卢家成了邻居。到时候能不能进人家的门,就要看你本事够不够大了。” 邵仲嬉皮笑脸地凑到白道人跟前,恬着脸道:“还是师父您老人家主意多!就是――那卢家不是在平安巷么,那地儿的院子只怕不好买……”白道人能想到这招,邵仲怎么会想不到,不过是特意等着白道人自己说出来,好把这事儿推倒他身上罢了。 “你个小滑头,尽会算计老子。”白道人一听他这话,哪里还猜不到他的意思,没好气地拧了他的耳朵一把,骂道:“回头还得卖老子的人情,你这滑头怎么学得这么精。” 邵仲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脸来,“师父,我这不是不好出面么?我一个瞎子,又……邵家那边又盯着,要是见我有余钱买院子,明儿他们就能上门来打秋风。” 白道人对邵父也是半点好感都没有,一听邵仲提起他,立刻皱眉,嫌恶地挥手道:“行了行了,那院子就说是老子买的,不准他进门,看他有没有脸在老子的地盘上耍威风。”白道人跟福王好,因着这个缘故,京城里的权贵们对他十分客气,邵父也不敢在他面前乱来。 有了白道人的承诺,邵仲立刻精神起来,厚着脸皮哄了老爷子一下午,最后又从屋里拿了两张银票给他。老爷子倒是没有推辞,收了银票后朝邵仲上下打量了一番,嘿嘿直笑,“你这小子倒是攒了不少钱嘛。” 邵仲作悲戚之色,“都是我娘留下来的,跟师父手里的产业相比,不值一提。” “瞧你那滑头样儿,跟谁要剜你肉似的。”白道人没好气地骂道。 邵仲立刻赔着笑脸作狗腿状,“不过如果师父和师兄师姐们手头不方便,小的还是能略尽绵力的。” …… 第二日早晨,许氏便领着七娘来给老太太请安。 “莫要紧张,祖母为人极亲切和蔼,必不至于为难你。”见七娘绷着脸微微有些紧张,许氏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再说了,我的碧舸乖巧聪慧,模样又好,祖母见了你,连欢喜都来不及。” 七娘只是笑,并不作声。她心里清楚得很,许氏喜欢她,那是合了眼缘,胡氏看着许氏的面子也待她不差,可老太太那里,原本是想着寻个男孩子给大老爷继承香火的,而今变成个女儿,养几年就要嫁出门不说,还得附送一大堆嫁妆。老太太便是嘴里不说,心里也没法像旁人那般毫无芥蒂。 老太太今儿精神好了不少,已经起了床,刚梳好了头发坐在花厅里跟翠玉说着话。听见下人禀报说许氏和七娘到了,赶紧让人请进屋。七娘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跟在许氏身后,进门就朝老太太行了大礼。 她到底是官宦出身,幼时的规矩学得极严,这一番跪拜之礼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端地仪态万千,只怕比卢嫣还要标准些。老太太见状,立时生出些好感来,微笑着唤了她起身,又问:“我听你母亲说,你名字叫什么来着,碧……碧舸?” “是。”七娘低声应道:“碧色的碧,‘舸急转千溪’的舸。” 老太太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她读过书。许氏笑着解释道:“这孩子读过书,识得不少字。” “那却是难得了。”老太太显然对此十分满意,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浓了些,仔细瞧了瞧七娘的长相,啧啧两声道:“这孩子模样生得面善,婉婷你仔细看看,她这眉毛鼻子是不是跟宋家大小姐有几分相似。” 许氏想了想,柔声问:“母亲说的是吏部宋大人府上的大小姐,后来嫁到益州的那位?” “就是她,就是她。”老太太拍手道:“我记得她和四丫头关系不错,早些年老来我们家窜门的。” “听母亲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像。”许氏也回头看了看七娘,抿嘴笑道:“回头之韵回来了,怕是也要这么说的。” 她口中的之韵是卢之安的妹妹,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卢之韵,比许氏要小八九岁,早些年嫁给了廉郡王做了正妃,接连生了两个儿子,而今又怀上了,着着实实是个有福气的。 “这孩子模样也生得好,端庄大气,举止大方,婉婷也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抚了抚许氏的手背,低声道。 许氏闻言,知道老太太这一关算是过了,总算松了一口气。 23、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几个人在屋里说了一阵话,气氛还算融洽。一会儿胡氏也领着两个孩子进来请安,瞧见七娘,朝她悄悄地眨了眨眼。卢熠和卢嫣向老太太行过礼后,也走到七娘身边坐下,熠哥儿凑到她耳边来小声道:“碧舸姐姐,瑞哥儿就在外头。” 七娘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向门口。这边胡氏已经开口朝老太太笑道:“之安兴许早跟母亲提过,四房的瑞哥儿聪敏好学,机灵伶俐,故带了他回京读书。儿媳领了他过来给母亲请安,那孩子而今就在外头候着呢。” 老太太一听急忙道:“哎呀这可怎么好,怎么能把那孩子一个人留在外头,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胡氏朝采芹使了个眼色,采芹点点头,快步踱了出去,很快地便领着卢瑞进了屋。 瑞哥儿穿着一身簇新的长袍,鲜艳的宝蓝色衬得他的皮肤愈发地白皙,小圆脸上仿佛又圆润了些,大眼睛水汪汪的,漆黑发亮,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灵气,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见七娘在,瑞哥儿脸上立刻挂起了笑容,悄悄朝她挤了挤眼睛,又马上换回端正严肃的神态,不慌不忙地朝老太太太行礼问安。 “快过来快过来。”老太太显然对卢瑞十分有好感,笑着朝他招手道:“瞧瞧这娃儿,圆头圆脑的,生得真是有福气。你看他这额头――”老太太拍了拍卢瑞饱满的前额,笑着朝胡氏道:“一看这额头,将来就有出息。” “奶奶偏心。”卢嫣虽与卢瑞关系还不错,但显然还是更亲近卢熠,一听老太太夸奖瑞哥儿,立刻急了,插嘴道:“哥哥的额头也生得好,唔,眉毛眼睛都生得好,比瑞哥哥还好看,以后会更有出息。” 众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卢熠性子活泼开朗,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可劲儿地挺着自己的小胸脯道:“傻妹妹,以后有没有出息可不是看谁长得好看。瑞哥儿书读得好,以后自然要高中状元,至于我――爹爹说我也聪明,唔,不过瑞哥儿记性比我好……”他说到此处微微有些郁闷,揉了揉脑袋,无奈地道:“那我就做探花好了。” 这回连许氏和七娘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大家说什么说得这么高兴呢。”外头有人笑着接话,七娘听到她的声音,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来的是府里的三太太孟氏,昨儿下午倚梅园的事儿十有八九跟她脱不了干系,七娘不用猜,也知道她对自己的突然到来没有好感。却不知这孟氏会不会当着老太太和两个妯娌的面来挑她的刺。 孟氏进门的时候,许氏已经将府里的事务全都交给了胡氏,虽说府里上下对许氏敬重有加,就连三老爷也常叮嘱孟氏要对许氏敬重客气些,但孟氏却始终有些不服,总觉得许氏不过是个寡妇,连个孩子都不曾留下,凭什么在府里如此超然。尤其是这一回,竟不动声色地带回来一个丫头占去了府里大小姐的名头,孟氏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哟,大小姐也来了。”孟氏朝七娘瞟了一眼,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来,眼睛里有不屑的光。转头又朝女儿卢玉招手道:“玉儿快过来,你昨个儿不是还说想见见我们大小姐么,这回可见到了。” 卢玉低着头朝七娘偷瞄了一眼,又立刻把目光缩了回去,怯怯地唤了一声,“姐姐好。” 七娘赶紧回礼道:“二妹妹安好。” “原本玉儿昨个儿下去就要去倚梅园看看的,结果实在抽不出空儿来。大嫂二嫂也知道,这孩子整天忙着学这个,学那个,连晚上啊都还得做女红……”孟氏一开口就没个消停,絮絮叨叨地说着卢玉的功课,嘴里抱怨着孩子多辛苦,可字里行间却全都是炫耀的意思,说话时还不断地朝七娘看过去,毫不掩饰脸上高高在上的得意之色。 “哎呀呀瞧我这张嘴――”孟氏见大家都不说话,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自觉目的达到,假惺惺地捂住嘴,作出歉疚的神色,“碧姐儿莫要恼,三婶婶只是随便说说。而今你到了府里,这些东西自然早晚要学的。” 七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柔声道:“三婶婶说得是,日后还要向二妹妹多请教呢。” “请教什么?”卢嫣眨巴着眼睛好奇地小声问卢熠。卢熠多少懂了些事,扁扁嘴不说话。见卢熠都不回她的话,卢嫣有些恼,撅嘴往老太太怀里扑,奶声奶气地撒娇道:“奶奶,我给您做了荷包,就剩最后几针,明儿就能做好了。” “哟,我们家嫣姐儿这么能干呢。”卢嫣打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最得老人家的喜欢,而今听了她这话,老太太愈发地笑得合不拢嘴。 “我跟大姐姐学的。”卢嫣得意道:“大姐姐只教了我几遍我就学会了哦。” “哦!”老太太若有深意地看了孟氏一眼,又笑着朝七娘看过去,道:“原来碧舸不止识字,还会做女红呢。” “大姐姐的女红可好了。”卢嫣赶紧帮腔,“她给大婶婶做了鞋子,我也想学,可是大姐姐说我还小,等我大些了再教我。等嫣儿学会了,再给奶奶和母亲做。” 老太太握住卢嫣的小手,心疼道:“我的心肝宝贝儿,奶奶领了你的情了,那些活儿让丫鬟们去干,可千万莫要伤到了你的手。小姑娘家家的,好生娇养着就是,不必那么辛苦。”说罢了,又叮嘱许氏道:“碧姐儿才进京,不必急着学那么多东西,左右她的女红好,又识文断字的,京里多少千金小姐都比不上。倒是多领着她出去走走,也好见见世面。昨儿之韵还让徐嬷嬷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到,明儿你就带着碧姐儿去一趟王府吧。” 许氏柔声应了,孟氏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僵。许氏进门早,又正赶上府里最艰难的时候,老太太终日躲在明萱堂不理家事,卢之安又被送去读书,卢之韵那会儿年岁尚轻,可怜兮兮地整日跟在许氏身后。 人说长嫂如母,许氏对卢之韵关爱有加,日子长了,感情自然也深厚。到后来卢之韵出嫁后,每回回了娘家,都要与许氏秉烛夜谈,竟似比老太太还要亲近些。胡氏心性开阔,倒不觉得有什么,唯有孟氏十分不喜,私底下没少埋怨卢之韵偏心。而今听得卢之韵只邀了许氏过府,孟氏愈发地心不平,忍不住讥讽道:“大嫂果然与小姑关系亲厚,我和二嫂是远远不如的。”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不悦道:“既然知道,还在这里废什么话。” 孟氏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不给面子,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便是有心再踩一踩七娘,也不敢作声。 胡氏见状,赶紧把话题岔过,笑着引到这一路所见的风土人情上来。不免又提到回程时遇到邵仲的事,狠狠地将邵大公子夸赞了一番。 老太太竟然对邵仲也有所耳闻,关切地问:“是国公府的那位大公子?真是个可怜孩子,早先我还见过几回的,模样生得好,人也机灵,没想到竟然――哎,真是可惜了。”一边说话,还一边惋惜地叹了口气。 胡氏也跟着惋惜道:“可不是呢。连之安说起他来也是百般赞赏,若不是有眼疾,只怕早就入仕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孩子眉目开阔,鼻梁挺直,下巴丰隆,福气还在后头。”许氏难得地开口赞道。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只听得七娘心里呕血。邵仲是什么德行,在场诸位中只怕唯有她一个人最了解,便是瑞哥儿多少猜出他言行不符,却也不曾想到那混蛋小子竟会假扮瞎子,还一演就是这么多年。此人的心机和城府可见一斑。 偏偏他又是那一套不要脸的流氓行径,与七娘原本所猜测的阴森狡猾浑不相似,这愈发地让七娘看不懂他。 众人说话的当口,采绢悄无声息地走到胡氏身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七娘耳尖,眉一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瞧瞧,瞧瞧,这才刚刚说到大公子,人家就送东西过来了。”胡氏拍手笑道,又转头朝老太太解释,“门房说,邵大公子使人送了两筐蜜桔,说是搭了我们的船,来作谢礼的。” 老太太愈发地觉得邵仲这孩子懂事,连连点头道:“大公子真是客气周到。”罢了又朝卢瑞和卢熠叮嘱道:“你们俩也跟着多学学。” 卢熠立刻回道:“奶奶您放心,我们这一路上都跟着邵先生读书呢。邵先生还一直夸我和瑞哥儿聪明,让我们有时间就去他府里走动。” 孟氏心里一动,赶紧插话道:“熠哥儿什么时候去,也带上我们家涵哥儿。” 卢熠拍着胸脯得意道:“那是自然,不过涵哥儿可不许哭闹,不然,我们可不带他出门。” 三房的卢涵才刚八岁,生得格外瘦弱,时不时就生病,孟氏把他当做眼珠子一般心疼着,也因此养成卢涵动不动就哭的坏脾气,所以卢熠平日里并不怎么和他玩。 孟氏尴尬地笑道:“涵哥儿身子不好,你做哥哥的多体谅些。” 老太太轻咳一声,皱眉问:“涵哥儿又病了?” “许是昨儿晚上吹了风,早上起来身上有些热,就让他在屋里歇了。”孟氏又巴巴地看向胡氏,小声求道:“还请二嫂派人去请个太医来才好,李大夫来了好几次,总是看不好。”三老爷的官职不高,哪里有资格请太医,所以孟氏才求着胡氏,也正因为如此,她对胡氏才格外客气些。 胡氏赶紧回道:“一会儿我就让采芹持侯爷的名帖去宫里请刘太医过来。” 屋里众人又说了一阵话,老太太终于乏了,大家伙儿才知趣地告退。 回了倚梅园,老太太那边却差人送了盒东西过来,说是见面礼。 盒子里装着一副上好的玉质头面,无论是质地还是做工都无可挑剔,显见价值不菲,就连采蓝也忍不住叹道:“老太太定是极喜欢大小姐的,不然怎么如此大方。” 七娘笑,盖上盒子,“好好收起来。” 采蓝才走到柜子边,七娘忽地想到了什么,霍地站起身,疾声道:“这个我来放。”说话时,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一把按住柜子门,小声道:“说了一早上的话,却是有些口渴了。” 采蓝会意,把手里的盒子放到七娘手里,低声回道:“奴婢这就去给小姐沏茶。” 等采蓝出了门,七娘这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飞快地开了柜子,仔细把盒子放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柜子角落的画轴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想打开,却又立刻缩了回来,猛地把柜门关上! “混账东西!”七娘低声暗骂,脸上一阵又一阵的发烧。 这边的邵仲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直把对面和他下棋的梁康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罢了又笑道:“仲哥儿你这是遭人骂了吧。” 邵仲揉了揉通红的鼻子,闷闷道:“估计是我媳妇在骂。” “你又知道?” “这叫心有灵犀。”说着话,他又贱兮兮地瞥了梁康一眼,笑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好不容易才回了京,竟然赶上二师姐出远门,啧啧,什么叫做没有缘分,这就是了。” 一说起这个,梁康就愈发地抑郁,黑着脸道:“我都已经够难过了,仲哥儿你还来打击我。回头惹恼了我,我就……就去你媳妇跟前告状去,非得把你们俩的好事给搅黄了不可……” 邵仲皱起眉头,“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废话,这不全是你当初威胁我的话么?”梁康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道:“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24、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因老太太特意叮嘱过许氏要带着七娘多出去走动,府里的绣娘实在赶不及做衣服,胡氏便让下人请了凌仙阁的裁缝进府给七娘量体裁衣,各季衣裳,每样两套。 大小姐裁衣却没有卢玉的份儿,这是哪门子道理!消息传到孟氏耳朵里,她哪里还坐得住,立刻领了丫鬟就往胡氏这边冲,想要寻胡氏质问一番。 才刚刚进了门,还未开始说话,胡氏就笑着起身招呼道:“真是巧,我将将还在说要寻三弟妹来说这事儿的,你就来了。大娘子刚进府里,我们这些做婶子的可不好一点表示也没有。这不,我才请了凌仙阁的裁缝过来给大娘子做了几身衣裳,三弟妹……” “哎哟――”孟氏一见不对劲,立刻就要撒腿逃,假装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来,狠狠一跺脚,急道:“我这才忽然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件急事,这……今儿就不和二嫂多说了,下回咱们有空再聊。”不等胡氏把话说完,便急匆匆地折返了回去。 花厅里的胡氏和诸位丫鬟你看我,我看你,真真地哭笑不得。 虽说胡氏不爱说人是非,但这屋里大大小小丫鬟婆子十来个人,再加上凌仙阁的裁缝,七嘴八舌的,哪里守得住消息,不多时,这事儿便传得满府皆知,连老太太那里也得了信,气得直骂人,“瞧瞧她那小家子气的样儿,真是要把家里那两个孩子都给耽误了。” 老太太一向不大看得起孟氏,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的品性实在让人无话可说,另一方面,这三个儿媳当中,也数孟氏的出身最低。 许氏出身大将军府,说话行事都极为大度,又因当年力挽狂澜,故最得老太太的敬重。 胡氏与卢之安的婚事是早在大老爷出事前就定下的,其父虽官位不显,但胡家在京里却有上百年的传承,真真的书香门第。当年大老爷一过世,卢家日渐衰落,胡氏的继母便有悔婚之意,最后还是胡氏坚持不肯悔婚,这才嫁进门了。也正因为如此,老太太和卢之安对胡氏才格外看重,这些年来,卢之安更是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而三老爷娶亲的时候,正是卢家最为衰败的时候,所娶的孟氏也只是个小吏之女,老太太自然瞧不上眼。更何况,三老爷不过是老太太的陪房丫鬟所出,并非老太太亲生,这三媳妇自然远不如其余两个那般亲近贴心了。 因担心胡氏再提及见面礼的事,孟氏第二日便托辞生病在屋里休养,不仅没去明萱堂给老太太请安,原本还想借机跟着许氏一起去廉郡王府的,也未能得逞。 大早上,采蓝给七娘梳了头,又找了件薄荷绿的襦裙给她换上,左看右看地观赏了一番后,啧啧地点头,“大小姐穿这个色最好看,显得皮肤白。还是大太太眼光好。” 七娘闻言微微一愣,“这衣服料子是母亲给选的?” “可不是,”采蓝笑道:“回京的路上大太太挑了老半天呢。一会儿到了王府里,姑奶奶也保管夸您。” 七娘与采蓝相处了有些日子,二人说话便随意了许多,闻言笑道:“姑奶奶见识广,不知见过多少绝色美人,眼光定是高得很。回头见了我,只怕心里头忍不住直抱怨,这是哪里来的乡下丫头,粗手粗脚的,难看得紧。” 采蓝急了,赶紧道:“才不会呢,奴婢也见过不少千金小姐了,便是王府里的郡王郡主都见过,也不一定就多好看。不过是家世好,身上带着富贵气,若真换了寻常打扮,能有几个比得上小姐。”顿了顿,又压低了嗓门小声笑道:“说起来,奴婢见了这么多的少爷小姐,相貌最端正英俊的就属邵家大公子了。难怪采萍才见了他一面,就快掉了魂。” 没想到她忽然提及邵仲,七娘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烧,脑子里情不自禁地闪过邵仲神气活现的样子来,但嘴里却还硬得很,小声反对道:“他哪里就好看了,我们家瑞哥儿以后长大了,比他要俊多了。” 采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捂嘴道:“瑞少爷――可瑞少爷这才十岁吧。”那圆圆的小胖脸,可爱得像个糯米团子,甜丝丝的忍不住让人想咬一口,跟英俊完全不搭边,更不用说和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邵大公子比了。 要不怎么是亲姐弟呢,这感情可真好。 换好了衣服才准备出门,卢嫣蹦过来了,一把抱着七娘的大腿不放手,软着嗓子求,“大姐姐,大姐姐,你带着嫣儿一起去姑姑家好不好,嫣儿保证乖乖听话不乱跑。你莫要把嫣儿一个人丢在家里么,好孤单的。” 如果说卢瑞是个糯米团子,卢嫣就是个奶黄包,松松软软,甜甜腻腻,吃了一口还想吃一口。七娘被她一求,心里立刻软成了一团,弯腰把她抱起来,柔声问:“你一个人偷偷跑过来的?有没有和二婶婶打招呼?” 卢嫣双手一伸抱住七娘的脖子,可劲儿地把脑袋靠在七娘的肩膀上,不说话。 七娘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了想,朝采蓝道:“你让人去跟二婶婶说一声。”若是没有胡氏的首肯,她哪里敢带卢嫣出门。 “大姐姐,你去帮嫣儿跟娘亲说么,求求你了。”卢嫣抱着七娘的脖子,身子扭来扭去,撒娇撒得浑然天成。 七娘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得应了。 听得七娘说要带卢嫣一道儿出门,胡氏立刻明白了,故作凶恶地朝卢嫣瞪了一眼,却终究没有驳回,只让翠屏另唤了两个嬷嬷一道儿跟着。 许氏原本只让下人套了辆小马车,等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人实在太多,才急急地让下人另换了辆车,耽误了不少工夫,再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巳时三刻。 马车还没出巷子就停了,车夫在外头与人说了几句话,七娘耳朵灵敏,立时听出了外头那人的声音,不由得浑身一震,忍不住朝车帘方向看去。 “是卢府的马车啊?”耳畔传来梁康笑呵呵的声音,“真是巧了,竟然在这里遇上。我们这就往旁边巷子里避过,你们先走。” 车夫客客气气地谢了,尔后马车又慢慢地开动。 “好像是邵公子身边的那个侍卫。”采萍的性子最活泼,听到外头的动静,忍不住悄悄掀开帘子仔细瞧。认出梁康,她的脸上立刻显出激动又兴奋的神情,“邵公子兴许就在车上呢?这大清早的,他们怎么来了平安巷?莫非是来我们府里拜访的……” “莫要吵了。”采芹见采萍说话越来越没规矩,生怕许氏着恼,赶紧出声喝止道:“再这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采萍对采芹多少有些发憷,听了她这话,立刻住嘴,但脸上的兴奋神色却是依旧不曾消退。 七娘疑心重,也忍不住心里头直犯嘀咕。 这边邵仲的马车一路到了平安巷的尽头才停。白道人说到做到,飞快地帮邵仲在卢府隔壁寻了个宅子,只有两进院落,房子也有些陈旧。这原本是个官员的老宅,后来那官员外放在别处安了家,便有心要把京城的房子卖了。 房子虽老旧,好在这些年来有人打理,并不破败。梁康喊开了大门后,把车夫留在了门外,又谢绝了守门老倌领着他们参观的好意,装模作样的扶着邵仲进了院子。 这宅子并不大,环境却着实不差。角门西边辟了处小花园,种了许多花花草草,角落处还挖了个半圆形的小池塘,塘里种了几株荷花,底下养着锦鲤,使这陈旧的老院子多了些生机盎然的味道。 “我打听过了,卢家大小姐住在倚梅园,和你这院子不过隔着一条走廊。”梁康指着院子东边探出墙来的一支梅花道:“一支梅花出墙来,你小子可要悠着点,别一时忍不住每天去爬墙,侯府的侍卫们可不是吃素的,若真把你给逮了,你这一世英名可要毁于一旦。” 邵仲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我是那种人吗?”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下手了。 “人家姑娘还小,你别太过分了。”梁康难得这么苦口婆心,“小姑娘脸皮薄,你要真吓到了她,她心一横,就把你的事儿给捅出来,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邵仲摸着下巴作犹豫状,“你说我这眼睛是不是该治好了?要不,干活儿实在不方便。” 梁康啼笑皆非,“前头我怎么劝你,你都不肯,非说这样才能扮猪吃老虎,怎么这会儿终于觉悟了!我看你就纯粹是作的。这回人家小姑娘不吃你这一套,你就作不了了,想玩死皮赖脸那一招了。可要想好了,你眼睛一好,邵家那边可不会消停。” 邵仲冷笑,“我这都离了国公府多少年了,他们要还想不开,非要来寻死,我倒也不介意帮忙捅几刀。” “那是你爹!” “得了吧。”邵仲的眼神变得冰冷,“你就等着瞧吧,等到我爷爷快不行了要找人承爵的时候,他对我下手也定是毫不留情。” 25、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廉郡王府在皇城里头,离侯府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好在有卢嫣在,小姑娘总是能想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逗得马车里的诸人一路笑到底。 丫鬟先下车敲了门,王府里很快就有人出来迎。 廉郡王父母早逝,府里由卢之韵当家。因廉郡王与她感情敦厚,不仅不在外头拈花惹草,府里唯一的妾室也是早些年前未迎娶卢之韵时纳的通房,卢之韵过门后,那通房虽提了妾室,廉郡王却是从不进她的门,形同摆设,所以卢之韵这王妃做得也极是舒坦。 过来迎客的是卢之韵身边的陪房丫鬟红芳,后来嫁了府里的刘管事,而今依旧在王府里当差。见了许氏,红芳的眉眼笑得全都弯起来,赶紧上前行了礼,笑道:“大太太可回来了,小姐今儿早上还在念呢。”说罢,又朝七娘和卢嫣弯了弯身子,笑着问:“想必这位就是大小姐了,这模样这气度,可真是出色” 许氏微笑着点头,又问:“王妃该显怀了吧,最近身子可还好?” 红芳掩嘴笑,“精神好着呢,唔,大太太请往这边走,小姐说今儿在碧翠园待客。去年王爷从夷人手里买了些菊花种子洒在那园子里,而今竟全开了,姹紫嫣红的,好看得紧。” 七娘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红芳的笑容里别有深意,偷看了许氏一眼,见她面上一片了然,显然早猜到了什么,七娘愈发地好奇起来。倒是一旁的卢嫣悄悄地拉了拉七娘的衣袖,朝她作了个手势。七娘会意,立刻弯腰把她抱起身。 卢嫣凑到七娘耳边,可劲儿地扑着热气,嗓音压得低低的,声音愈发地软糯,“姑姑定是又跟姑父吵架了。” “啊?”七娘有些傻眼。昨儿晚上她还听采蓝说起,廉郡王当年为了求娶卢之韵费了不少力气,寻着各种借口赖在侯府里不肯走,不仅鞍前马后地跟着卢之安主动帮忙,又死皮赖脸地跟在卢之韵身边,用尽了手段才把卢之韵娶到手,二人感情一向深厚,怎么会忽然吵起来。而且听卢嫣这话里的意思,她竟不是头一回见了。 所以说,男人可真是靠不住! “上回嫣儿和娘亲来王府,就看到姑姑拿着菜刀满园子追着姑父要杀人。”卢嫣抱着七娘的脖子,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我娘不让我说出去,可是,大姐姐不是外人,告诉你不打紧。” 菜刀――追杀!七娘默默地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所以,其实许氏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么。 一行人到了碧翠园,下人们早把临水的凉亭收拾了出来,桌上摆了十几样点心小吃,红泥小火炉上烹着茶水,木凳上垫着厚厚的软垫。卢嫣从七娘身上滑下来,蹦蹦跳跳地奔到石桌边,毫不客气地抓了块绿豆糕,却不吃,转身递给许氏,亮着眼睛看她,“大伯母,吃这个,这个好吃。” 许氏笑着接了,谢过了她,又揉了揉卢嫣的小脑袋瓜子,回头问红芳,“大少爷和二少爷不在府里么?” 红芳笑着回道:“都在呢,马上就过来了。” 才说着话,七娘就瞧见了不远处众人簇拥着的两个小男孩朝凉亭这边走过来。两个孩子年龄都不大,一个约莫有四五岁,比卢嫣矮小半个脑袋,圆乎乎的小脸紧紧绷着,作出严肃又认真的神情。另一个只怕才一岁多,圆脸尖下巴,走起路来还颤颤巍巍的,牵着哥哥的手慢吞吞地走,每走几步,还要往四周看一看,停一停,一会儿又指着路边不知名的花儿“啊啊――”地叫个不停。 “大郎,二郎――”卢嫣欢呼一声,飞快地朝两个孩子飞奔过去。 大郎板着脸看着卢嫣,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嫣姐姐”,二郎则立刻欢喜起来,撒开大郎的手朝卢嫣扑过来,嘴里喊道:“抱……抱……” “二郎叫姐姐,叫姐姐我就抱你。”卢嫣眯着眼睛看二郎,诱惑他。 二郎似乎没听懂,眨了眨眼睛,依旧朝她伸手,“抱……抱……” “不能抱。”大郎沉着脸打断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动不动让人抱,羞不羞。” 卢嫣对大郎似乎有些敬畏,闻言立刻犹豫不决,再不敢伸手。二郎见卢嫣不理他,立刻委屈了,眼睛眨了眨,嘴巴一扁一扁,好像随时要哭出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红芳赶紧上前抱住二郎,柔声哄道:“千万别哭,奴婢过来抱您。哎哟你看看这都委屈得……” 大郎不高兴地瞥了红芳一眼,想开口说什么,终究没出声,尔后不高兴地径直进了亭子,规规矩矩地朝许氏行礼问安。许氏赶紧让他起了身,想了想,竟恶作剧似的抓了把花生递给大郎,忍住笑道:“大郎吃花生,你们府上的花生煮得好,竟比上回我在福王府吃到的味道还要好些。” 大郎愣住,迟疑地伸手接过了,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稚嫩的小脸皱成一团,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许氏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大郎的额头,笑着道:“瞧瞧你这小老头样儿,这都是谁给教的。你爹和你娘都是随性人,怎么把你教得跟个迂腐的小老头似的,一点小孩子样儿都没有。” 大郎撇撇嘴,似乎有些不赞同。但他对许氏又一向敬重,且卢之韵又一再叮嘱要听许氏的话,再加上,手里的花生――的确美味……大郎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剥了个花生扔进嘴里。 “这是你大姐姐。”许氏指着七娘道。 大郎抬头,好奇地看着七娘,唤了一声“大姐姐好。”想了想,又问:“怎么以前没见过大姐姐?” 七娘笑着道:“我以前住在乡下,这几日才回京。” “咦――”大郎的脸上顿时写满了好奇,“大姐姐住在乡下,那你见过牛吗?” “自然是见过的。”七娘朝他比划,“有这么高,这么长,身上是黑棕色的,脑袋上长着牛角……” 大郎的眼睛愈发地亮了。 说话的工夫,卢之韵也到了。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虽穿着宽松,却依旧能看出些行迹来。不过这位郡王妃的性子显然十分急躁,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半点孕妇的样子也没有。 还未进亭子,就听到她高亢又爽朗的声音,“这就是我大侄女了吧,哎哟,这模样真好看,还是大嫂眼光好。哎你说我怎么就生不出个女儿来呢,一个接着一个都是混小子,瞧着真呕心。” 七娘还未来得及给她行礼,卢之韵就已经飞快地进了亭子且握住了她的手,笑着打量了她几眼后,啧啧地赞道:“不错不错,这相貌,这气度,跟大嫂确有几分相像。” 许氏柔声道:“昨儿母亲还说,碧舸与宋家大小姐长得像呢。” 卢之韵闻言也笑着点头,“是和安宁有几分相似,不过――”她皱起眉头,脑子里闪过另一张温和贞静的面容来,再看了看七娘,压低了声音问:“大嫂以前有没有见过彭家的二小姐?” 七娘心一动,不由自主地朝卢之韵看过去。 “哪个彭家?”许氏问。 “就是那个――拼命三郎的彭家。”卢之韵的声音格外的低,语气中有几不可察的惋惜。说罢了,又朝红芳挥挥手,示意她把诸位丫鬟们一起带走。 许氏眉目微动,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七娘的心愈发地提起来,“拼命三郎”说的是谁?张妈妈只简单地说了彭家的家世,可府里除了外公外婆之外还有哪些人,她却丝毫未曾提及。七娘先前只当彭家只有她母亲一个,而今听起来,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他家的二小姐,先前一直在老宅住着的,到十五六岁才进了京,我也只是偶尔见过两回。”卢之韵并没有刻意回避七娘,“那位二小姐,和碧舸真真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七娘到底年岁小,听到此处眼睛已是微微发红。许氏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碧舸――” 七娘吸了吸鼻子,想开口,一抬眼,豆大的眼泪却滑了出来。 卢之韵也是个聪明人,见状自然明了了,小声喃喃,“保成堂哥瞒得好严。” 当年卢保成成亲并不曾给府里下帖子,只在婚后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为了这事儿,老太太还发了一通火,只道他眼睛里没有长辈。却不料,这婚事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而今想来,那会儿卢保成却是为了卢家着想的。若不然,之后彭家被抄,侯府怎么着也要受牵连。 事情都到了这地步,七娘也不欲再隐瞒,遂把张妈妈告诉她的那些往事说与许氏二人听。二人听罢,俱是唏嘘不已。 回程的路上,许氏一再叮嘱七娘,“彭家的事牵连甚广,那案子到现在都未了结,所以你的身世,莫要说与旁人听。”七娘是个女儿家倒也罢了,卢瑞日后却还要科举入仕的,若是闹开了,于他难免有所不利。 七娘郑重地应了。 回了倚梅园,七娘的精神依旧不大好。采蓝依稀猜出些缘故,却不敢问,只故作不知地笑着帮她整理卢之韵送的见面礼。 “小姐您看看这玉兔儿,雕得活灵活现的……” “哎呀,这簪子也好看……” 七娘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一片愁云惨雾。 窗外有微风,不时飘来淡淡的桂花香,有低沉的笛声从外头传进来,七娘抬起头朝外看,倚梅园里唯一的一株桂花树已经开了零零星星的小黄花,散出甜甜腻腻的香味,让人忍不住想起桂花团子。 “谁在吹笛子呢?”采蓝朝窗外张望了一阵,低声喃喃。 “很好听。”七娘趴在窗口,柔声道:“这曲子,以前我娘也总吹给我听的。”她幼时也学过弹琴,只是并不擅长,学了好几年也只会弹这一首,且断断续续,曲不成调。而今忽然听得有人用笛子奏出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似乎是不是我们府里的人。”采蓝走到床边仔细听了听,小声道:“隔壁的宅子空了好几年了,应是新搬来的。” “哦――” “过几日兴许就能见到了。”采蓝笑着道:“既然是新搬来的,总要到邻居府上拜访。说不定还是位与您年岁相仿的小姐呢,日后,您也多个地方走动。” 结果第二日,隔壁邻居就上了门。 七娘看着厅里温文尔雅状的邵仲,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老太太还在絮絮叨叨地跟邵仲说着话,他好脾气地应着,斯文又老实的模样。胡氏也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时不时地插上一句话,看着邵仲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家孩子一般。 他哄起女人们总有一套。七娘心里想,却又忍不住暗暗咬牙。 “仲哥儿眼睛看不见,碧丫头不必刻意回避。”老太太一脸慈祥地招呼道。京城里的规矩没有那么严,年轻男女见个面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更何况,邵仲还是个瞎子。 七娘挤出笑容,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邵公子”,邵仲也客气地回礼,两个人无论是仪态还是举止都标准得无可挑剔。 “仲哥儿刚搬到了我们隔壁府上,以后便是邻居了。”老太太笑道:“我们府里那几个孩子最是淘气,只怕日后多有叨扰。” 邵仲笑着道:“老太太严重了,我一个人住着,本就孤单,还巴不得家里热闹些。” 采蓝闻言,顿作恍然之色,“昨儿下午的笛子是邵公子吹的?小姐一直说好听呢。” 邵仲面作尴尬状,“怕是吵到了大小姐。” 明明是个流氓,偏偏还装得人模狗样,偏偏大家伙儿还深信不疑,七娘深切怀疑,便是她揭穿邵仲的真面目,只怕府里众人也不会信的。心里愈发地恨得牙痒痒,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话,“邵公子客气了。”心里却在暗骂,“衣冠禽兽”。 邵公子点头,笑得云淡风轻。 26、第二十五 二十五 邵仲搬到隔壁的消息着实让卢家上下欢喜了一阵。他在京城里的名气大,一方面身世悲惨,处境凄凉,偏又生得“花容月貌”,才华横溢,且还是个“瞎子”,自然引得京里这些同情心泛滥的太太小姐们趋之若鹜。 单看老太太的态度,七娘就知道他在京里有多受欢迎了。 便是采蓝这样稳重的性子,听得邵仲就住在隔壁,也很是兴奋了一番,一连好几日都在说这事儿,那模样和神情,倒有了几分采萍的影子。 最高兴的莫过于卢瑞和卢熠,他们俩与邵仲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谊,两个孩子年岁小,最容易对人生出崇拜之情。邵仲年纪轻,模样生得俊俏,为人又极和蔼,更重要的是,还诗词书画样样精通,收拾这俩孩子自然不在话下。 绕是卢瑞观察入微,约莫能看出些许异样来,照样被邵仲迷得找不着北,每回见了七娘,嘴里总要念叨“邵先生”几句,不是他又作了什么样的诗,就是他又写了何等精彩的文章,甚至是弹个曲子,卢瑞也要忍不住夸赞一番的。 当然,邵仲的日子也不好过。自打搬到卢府隔壁以后,虽说与七娘打了两个照面,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瞎子”,怎好死死地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二来,卢家这两个娃儿想起来了就来他院子里走一圈,尔后提出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问题,害得邵仲一连好几日都睡不成觉,躲在书房里勤奋啃书,只怕比那些赶考的生员们还要辛苦些。 梁康念叨着出城不归的二师姐,整个人精神萎靡,连嘲讽邵仲的心思都没了,整天坐在院子里对着天空发呆。 邵仲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提点他道:“你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我要是你,早追着二师姐去了。整天躲在家里念叨有个屁用!回头一不留神,二师姐就被人给骗走了,到时候你找谁哭去?” “不能吧。”梁康苦着脸道,想一想,又觉得邵仲说的似乎也并非不可能。二师姐到处行医,见的人多,难免就有那些藏了坏心眼儿的,倘若那人还跟邵仲一般脸皮厚,二师姐可不就被人给拐走了!想到这里,梁康顿时紧张起来,一颗心跳得跟擂鼓一般,仿佛她的二师姐就已经被人拐走了似的。 “我得赶紧去追!”梁康搓搓手,咬咬牙,又低声下气地朝邵仲道:“仲哥儿,我以前说话不注意,还老笑话你,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邵仲白了他一眼,“行了行了,我一听你这话身上就发毛。反正你就给我记住了,讨媳妇儿关键就两点,脸皮要厚,心要细。二师姐跟我媳妇儿不一样,她人有些呆,你有什么话得跟她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要不她肯定不明白。” “她哪里就呆了。”梁康还想替二师姐争口气,才说出口,又觉得邵仲似乎也没说错。要不,他喜欢了人家这么多年,她怎么就一丝半点都没发现。倒是卢家那位大小姐,精明得简直让人头疼――也就邵仲才喜欢那样的姑娘,太难对付了。 梁康说走就走,立刻回屋收拾了东西,临出门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来与邵仲道歉,“这个……我这一走,你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了。要不,我让大师兄给你找几个下人过来服侍?” 邵仲使劲儿朝他挥手,“外头不是还有常安伺候吗?大师兄若真弄几个人来,我这院子也不够住的。再说了,人多嘴杂,要是一不留神把我的秘密给泄露出去了,反倒麻烦。” 梁康想一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遂仔细叮嘱了一番后,拎着行李出了门。才走到门口,邵仲忽然又叫住他,“回来的时候,就说给我寻到了治眼疾的大夫。” “啊?”梁康郑重地问他,“你真想好了?” 邵仲点头,“我媳妇儿总不能嫁给个瞎子。以卢家而今的门第,卢家大小姐的夫婿,自然不能太差。”至于他媳妇儿愿意不愿意,邵仲很自然地觉得,她一定是喜欢他的。 梁康一走,邵仲这小院子愈发地冷清起来。 卢家老太太很快听说了梁侍卫出城去给邵仲寻大夫的消息,一边感叹了一番,一边又担心邵仲身边无人照顾,简直恨不得把身边的丫鬟借过去供他使唤。好在胡氏出面拦了,道:“母亲您也想必听说过,大公子身边什么时候见过有丫鬟。您若真把翠玉送过去,反倒打扰了他的清净。” “那就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住着?”老太太满脸忧心地道:“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怕连饭喝水都难。” “熠哥儿和瑞哥儿都去过隔壁院子,除了梁侍卫外,那院子里还有两三个下人伺候着,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再说了,便是果真无人服侍,那不是还有韩家么?那可是大公子正经的母舅家,这些年来与大公子一向交往密切,不似国公府的那些人。” 老太太可算放了心,“那倒也是。”想了想,又满腹狐疑地问:“新芽你说,这仲哥儿原本在金鱼胡同住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想到搬家?是不是国公府那边的人又去金鱼胡同寻他的不是了?我可是听说,国公府而今很不成样子。康氏阴毒狠厉就不说了,那府里还有个妾室也是没大没小……” 胡氏叹了口气,摇头回道:“可不正是呢。大公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搬出来,邵大人竟是半点安慰的意思也没有,这些年来,竟一次也没亲自去探望过。还不止如此,我听说大公子每次想回府拜见老太爷,都被人拦着不让进,送的东西也给扔了出来。说白了,还不是为了那爵位。老太爷先前一直想着让大公子袭爵……” 老太太闻言气得满脸通红,跺脚怒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这邵家小儿真是龌龊之极。也亏得仲哥儿早早地搬出了府,要不然,他一个孩子留在那狼窝虎穴中,只怕连命都保不住。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 “老太太莫要动气。”胡氏赶紧上前抚了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大公子而今不是过得挺好的。他母亲留下了不少嫁妆,田庄和铺子都有,几房陪房也极为能干,生意和庄子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公子又有才学,我听说福王就很赏识他,若是日后再把眼睛治好,那前程真真地无量。” 老太太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叮嘱胡氏平日里多照看他。胡氏笑道:“母亲放心,我自省得。” 二人的对话不多时便传进了七娘的耳朵里,采蓝和采萍可劲儿地唏嘘感叹,一气之下难免把国公府的人咒骂了一通。七娘只静静地听她们说话,并不插言。倒也不是说她的心肠太硬,只是七娘见多了邵仲那满肚子坏水的流氓样,总是没法子把他跟传说中凄苦可怜的人儿联想到一起。那样个小流氓,怎么会容得下旁人这般欺辱他?说不定连这些事儿都是他故意搅出来的!要不,这国公府里的家事,怎么会传得满京城皆知。 采蓝见惯了她这模样,倒也罢了,采萍却是个正义凛然的性子,见状忍不住问道:“大小姐怎么还能坐得住?我气都快要气死了!” 七娘笑笑道:“人家大公子都没说什么,你们在这里操什么心。到底是人家的家事,我们外人不好插嘴的。兴许大公子就喜欢过自在日子,巴不得离家里远远的呢。” 采萍坚决地摇头,仿佛她见证过邵仲被赶出国公府的现场一般,悲天怜人地感叹道:“一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这般绝情,大公子一定万念俱灰,生不如死。这么多年,凄凄冷冷的日日夜夜……” 这回不止是七娘,连采蓝也沉默了。 中午七娘在屋里小困了一会儿,采蓝趁机去看看旧日的小姐妹,只唤了个外头伺候的小丫鬟守在房门口。 七娘素来眠浅,便是大晚上也睡得警醒,更何况还是白日里。所以,当窗口传来的细微声响时,她立刻睁开了眼。 “谁?谁在外面?”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竟然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生怕被门外的丫鬟听到。 窗户被推开,有东西飞快地扔进屋,径直落在七娘床上,还未等她起身,外头那人已经脚底抹油地溜远了。 邵仲! 他又来这一手!七娘说不出心里到底是气还是恼,或许还有害羞和尴尬。这个无耻之徒!下回非得要――非得要――七娘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怎么办。她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想拆穿邵仲的身份的话,她对这个小痞子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不要脸的小流氓居然还搬到了隔壁! 七娘一甩手就把他扔进来的信塞进了熏炉里。熏炉里渐渐升起青烟,一会儿燃出淡蓝色的火苗,眼看着就要把那封书信全都卷进去,七娘忽地从床上跳起来,飞快地伸手又把那封信给抓了出来,狠狠跺脚灭了火,尔后一咬牙,终于拆开了信。 既然他敢送,她岂有不敢看的道理。 出乎意料的,那信里并没有什么淫词艳曲,更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情诗,纸上只有一封曲谱,正是那日邵仲初初搬到隔壁时弹过的那首。 那是七娘唯一会弹的曲子,弹得并不好。她幼时学弹琴只是好玩,并不曾认真地学过,偶尔胡乱地拨弄几下,连曲谱都记不全,自然也弹不好。 不能不说,邵仲那混蛋小子虽是胆大包天了一些,可送的东西却实在贴心,七娘对着面前的谱子开始犹豫不决。脑袋里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跟她说,“这是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扔掉!”,可很快的,又有个小小的人儿悄悄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收下吧,收下吧。” 七娘很苦恼。 她磨了墨,仔仔细细地把曲谱抄好,然后把来信揉成一团,又在信团里卷了块小石头,开了窗,对准邵仲家的院子狠狠扔了过去…… 她才不要他的东西呢! “啊――”一声惊呼,七娘听到邵仲的声音“谁砸我――” 她忍不住想笑,才咧开嘴,那边墙头冒出来一个脑袋,邵仲顶着一张俊美的脸无辜地看着她。七娘赶紧捂住嘴,飞快地把窗子给关了! 27、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 虽说脑袋上挨了一下,但也因此见了七娘一眼,邵仲觉得还挺值的。跳下墙后一直傻乎乎地笑,直到冷不丁地瞧见院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久的大师兄罗方,邵仲这才一个激灵,全醒了。 “师……大师兄来了啊……”别看邵仲脸皮厚,在师父白道人跟前也能不要脸皮地讨价还价,可对着大师兄罗方,他就一点辙都没了。 罗方的性格犹如他的名字一般端方,为人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不管什么时候都板着个脸。邵仲以前还会故意恬着脸逗他笑,可无论他怎么耍宝,罗方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那眼神儿就仿佛在看个傻子一般。邵仲受了几回打击后,就再也不敢在他面前乱来了。 连师父白道人都拿这个大徒弟没辙,邵仲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挑战大师兄的底限了――他可是几个师兄弟当中功夫最出色的,邵仲怀疑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在他手里头根本走不了十招。 “师兄找我有事儿?”邵仲狗腿地引着罗方进屋,又亲自搬了把凳子摆在桌边,招呼罗方坐下,“有事儿让下人跑个腿儿就是了,还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罗方毫不客气地坐下,自己伸手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饮了两口,方才不急不缓地问:“我听梁康说,你打算把眼睛给治好了?” 邵仲一边暗骂梁康多嘴,一边陪着笑脸回道:“是有这打算。” “为了卢家那姑娘?” 邵仲的心里顿时有一千匹马咆哮而过,只把多嘴饶舌的梁康恨得要死,偏偏又不敢否定,低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回道:“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毕竟年纪也大了,装瞎子也装不了一辈子,我总得……总得为将来作打算。” 邵仲心里头也清楚,他若是个瞎子,就是个一辈子不能出仕的命,不论名气怎么大,才学如何显赫,对旁人都没有威胁。为了自己名声着想,那些权贵子弟们便是心里头瞧不起他,面上却不得不作出欣赏的姿态。等到他眼睛一好,只怕他的日子就没有以前那么好过了。 “行了你了。”罗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杯盏,沉声道:“国公府最近不大安分,你过去瞧过没有?” “说是老爷子身体不大好,他老人家每年都要闹个好几回,早就习惯了。”邵仲不以为然地哼哼,“再说了,你也知道府里那些人的嘴脸,我怎么会自动送上门去给他们羞辱。让常安带了些东西过去,没意外地连人带东西被轰了出来。”然后他立刻使人把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满京城皆知,狠狠地把家里那老头子恶心了一把。 当然,以罗方的性子,是绝不会关注这些事情的。 “我听王爷的意思,老爷子的爵位只怕有点悬。”罗方看了邵仲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仿佛早已料到了一般,才沉着嗓子继续往下道:“你爹这些年越来越不像话,这都什么时候,还跟那几位往来密切,陛下心里头只怕恨得要死。而今碍着太上皇的面子不好对几个兄弟下手,却少不得要杀鸡儆猴,到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你们家老头子。” 邵仲无奈摊手,“大师兄您说的这些我还能不明白,问题是,老头子又怎么会听我的劝?”更深一步来说,他对邵父却是半点父子感情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心思替他着想。在他看来,国公府早晚要抄家的,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再怎么说,那爵位总轮不到他头上,他不去想,心里头自然也清净。 “你就没有半点心思?” “要说半点想法也没有那是骗人的鬼话,”邵仲苦笑,于情于理,这爵位本都该属于他,只是他经历的事情多了,看得自然也透彻,“可是我若真接手了这爵位,少不得要把府里那一大堆烂摊子也收过来,想想就头疼。我脸皮厚也就罢了,以后我媳妇儿可不要遭大罪,那可决计不成。” “没出息的东西。”罗方狠狠地骂了他一句,但也紧紧只是这一句,他瞪了邵仲几眼后,就起身出了门,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别尽干些没脸没皮的事儿,丢人。” 邵仲觉得,大师兄估计从他厚着脸皮爬墙的时候就站在门口了。那悄无声息的本事,不知道他媳妇儿能不能听得见动静。 大师兄发了话,邵仲再也不敢作幺蛾子,躲在院子里连门也不出,听话得简直都不像他。白道人来看他的时候,一见他这老实模样立刻就笑了,捋着下颌的短须一脸了然地问:“你大师兄来过了?” 邵仲没好气地瞥了这没正行的师父一眼,不说话。 “你说这老大真是不厚道,好好的跑过来吓你做什么。过来过来――”白道人跟逗小孩儿似的朝邵仲招了招手,“师父带你出去找你媳妇玩儿。” 邵仲“噗――”地一下笑出声来,没好气地道:“您就吹吧。”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直痒痒,好似有猫爪子伸着肉垫子软软地慢慢地在胸口挠,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不信算了。”白道人作势要转身,“本来还想带你去福王府见见你媳妇儿,既然你不愿意去,就让那姓常的小子把你媳妇儿哄走吧。” 邵仲还是半信半疑,“要是福王府请客,还能不叫我?”说话时,又把常安唤了进来,问:“福王府可曾递了请柬过来?” 常安老实应道:“昨儿就送过来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邵仲气急败坏地朝他吼,“这要是误了我的大事怎么办?” 常安委屈地小声嘟囔,“这不是您自己说最近很忧伤,不愿意出门么……” 白道人笑眯眯地瞅着邵仲,不说话。 邵仲立刻跳起身,飞快地冲进屋里,很快又蹦出来,手里拎着两身衣服朝白道人问:“师父您说我穿哪身好?” 等邵仲换了衣服穿戴整齐,随着白道人一齐到福王府的时候,王府的赏花会早已开始了。瞧见他二人,门口迎客的柳管事立刻迎上来,满脸笑容地招呼道:“白太医和邵公子到了,快请进,快请进,方才罗统领还一直叨念着二位呢。” 一边引二人进院子,又一边招呼着府里丫鬟过来带路。见邵仲身边连个下人都没带,柳管事又殷勤地唤了个小厮过来伺候。白道人见他忙得两眼发直,遂挥挥手让他去忙,自己领着邵仲去了后花园。 福王与当今圣上虽非同母所出,关系却十分亲近,太上皇对这个最小的儿子也格外宠爱,所以,一众王爷当中,就数他的人缘最好。福王殿下今年已有二十六岁,打从他弱冠起,太妃娘娘就张罗着给他寻个王妃,一直寻了六年,到现在,福王依旧是孑然一身,直把太上皇和太妃娘娘的头发都急白了一半。 今上登基后,操心的人又多了两个,这不,王府里的宴会比早几年更频繁,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赏花赏月赏美人,各种借口都用了一遍。可惜福王殿下始终不肯娶妻,几年下来,倒是成全了京里不少好姻缘。 于是,福王府的宴会便成了京城里各家年轻公子和未婚千金们的“相亲会”,但凡是府里有适龄的公子小姐的,家里的长辈总要千方百计地求来一张王府请柬,不说能不能寻到中意的媳妇女婿,便是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许氏的想法也是如此。七娘虽说年岁稍小,但说亲的事也就在这两年,多在外头走动走动露露脸,总好过整日躲在府里不出门。 不过许氏是孀居的身份,不好常在外头走动,便把七娘托付给了胡氏。胡氏膝下本就有熠哥儿和卢嫣两个,加上七娘便有三个孩子要招呼,再想着大家都出门做客,留卢瑞一人在府里似乎不大好,索性把他也叫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七娘初来乍到,除了侯府的几个孩子,旁的人谁也不认得。好在胡氏对她着实尽心尽力,领着她一路介绍,与胡氏相熟的几位夫人也立刻引了自家闺女过来与七娘见礼。 “早听说侯府大太太过继了位小姐到膝下,还想着要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入了她的眼,而今见了,才知道大太太的眼光果然是好。”说话的肖氏是胡氏的手帕交,嫁到翰林院学士府,夫家姓展。 肖氏说话时随手取下腕上的玉镯子塞给七娘,笑着道:“这孩子的模样可真是俊,这才十二三岁就长得这般漂亮,再过两年,可要把我们家那丑丫头给比得出不了门了。” 肖氏身后的小姑娘闻言气鼓鼓地直跺脚,不悦地唤了一声“娘――”,罢了又朝七娘瞪了一眼,小脸绷得紧紧的,又气恼又郁闷的模样。 七娘好脾气地朝她笑笑,小姑娘脸上唰地就红了。 “云朵还傻愣着做什么,快过来见见你碧舸姐姐,回头带着她四处转转。碧舸这是头一回来王府吧。”肖氏拍了拍展云朵的肩,笑着道。 展云朵又瞟了七娘一眼,噘着嘴唤了声“碧舸姐姐”。七娘也笑眯眯地唤了她“云朵妹妹”。 “唔,我们一起去亭子那边儿吧。”展云朵过来挽住七娘的胳膊,“跟我娘亲她们说话无聊死了。” 卢嫣见状,飞快地过来抱住七娘的腿,眨巴着大眼睛道:“大姐姐,我也要去。” 七娘握住她的手,扭头朝展云朵作征询之色。展云朵撇撇嘴,无奈点头,“那就一起吧。” 卢嫣立刻高兴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才走了几步,展云朵的手忽然一紧,七娘微微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云朵拽到了一丛桂花树后。 “怎么了?”七娘见云朵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不免也生出一丝好奇。 云朵竖起食指朝她“嘘――”了一声,悄悄探出脑袋朝外看了一眼,又迅速地把脑袋缩了回来,咬着唇,红着脸,扭扭妮妮地小声道:“外头……邵公子来了……” 七娘:“……” 28、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虽说七娘不止一次地从旁人口中得知邵仲很受欢迎,可真正见了展云朵这幅怯生生的小儿女姿态,她才算真正明白,原来邵仲那厮果然很有女人缘。 “你才进京,自然不认得他。”展云朵托腮作憧憬状,“邵公子可真俊,京城里这么多年轻公子,就数他风度最好。不仅模样生得好,人又温柔可亲,跟谁说话都和颜悦色、低声细语的,哎,真是天妒英才!” 这位温柔可亲的邵公子可不仅仅风度翩翩,还有一副谁也猜不透的玲珑心肠,和刀都砍不进的厚脸皮呢!七娘躲在展云朵身后,张望着远处走得不紧不慢的邵仲,心里如是想。 “大姐姐,是邵先生。”卢嫣拽着七娘的衣袖小声道:“哥哥要是知道邵先生也来了,一定欢喜得很。我们快去告诉他吧。” “你们认得邵公子?”展云朵猛地转过身,睁大眼睛狠狠盯着七娘,上下审视,“你不是将将才到京城么,如何会认得他?邵公子一向不大出门,你在何处见过的?他和你说过话?为什么要唤他邵先生……” 小姑娘一张嘴就是长长一连串问题,七娘听得头都大了。 “邵先生是哥哥和瑞哥哥的老师啊。”卢嫣眨巴着眼瞅着展云朵,一脸单纯,“我们从老宅回来的时候,他搭了我家的船,自然见过。邵先生现在就住在我们家隔壁呢!” 展云朵的嘴巴半张着,好半天没回过神来。“邵……邵公子搬家了?”愣了许久,她总算琢磨出一点意思来了,眼睛渐渐亮起来,拽住七娘的胳膊往方才邵仲经过的方向走,“我们……过去跟他打声招呼……” 七娘想回绝,可展云朵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前追。卢嫣撒开腿儿跟在后头看热闹,一边跑还一边兴奋地道:“邵先生先前还来我们家坐坐,最近老躲在家里不出门,两个哥哥都想他了。” 展云朵动作快,却不甚敏捷,跑了一小段,脚上不知踢到了什么,猛地往前一扑。七娘下意识地拉了她一把,不想却把自己给搭上,连着卢嫣一道儿往前倒。卢嫣这才多大,细胳膊细腿儿的,七娘生怕压坏了她,眼看着就要落地了,手一拽,就把卢嫣给环在了怀里,自个儿成了肉垫子,“砰――”地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也亏得七娘常年在山里采药,摔得次数多了,经验便丰富起来,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还能琢磨着哪个姿势最安全。所以,这摔下去的架势虽摆得足,身上其实并不算疼。 卢嫣反应快,飞快地爬起身,捂着嘴小声惊呼,“大姐姐,你没事吧。摔到了哪里,疼不疼?” 七娘扶着卢嫣慢慢站起身,缓缓挥手。那厢的展云朵已经吓得人都呆住了,愣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小声道:“对……对不起,是我太急了,一时没站稳,还连累到你了。”说话时,又赶紧过来查看七娘身上的伤,“摔到膝盖了吧,疼不疼?” 七娘摇头,“不碍事儿,就是……”就是裙摆上糊了一大团泥,怎么拍也拍不掉,刺眼得很。 正犯难着,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展云朵赶紧上前招呼,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地就拖着那侍女一起过来了。 “卢小姐可伤到了哪里?”那侍女身上的衣服料子极好,瞧着不像是普通丫鬟,面上的神情也大方自然,全无寻常丫鬟卑微小心的神色,想来她在王府里地位也不低。 七娘微笑着摇头,“衣服穿得后,并不曾伤到。” 侍女瞥见她裙上的污泥,立时明了,抿嘴笑道:“卢小姐若是不嫌弃,请随奴婢去厢房换条裙子。” “我和大姐姐一起去。”卢嫣过来牵住七娘的手,仰着脑袋,一脸愧疚的模样。 展云朵也道:“我也一起。” 侍女朝众人笑笑,转身在前引路。 几人穿过后花园,又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阵,转了几个门,这才到了地儿。侍女引着七娘进了屋,从柜子里找了几条裙子出来拿给七娘,道:“王府里没有女眷,只有暂时委屈小姐先穿着奴婢的裙子。这几身都是新做,并不曾穿过,小姐看看那条合适。” 七娘挑了条水碧色的百褶裙,侍女引她去里屋换装。 衣服还未换好,她忽地听得不远处猛地一声脆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碎成几十上百篇。七娘手上一顿,动作微微一滞。 “……你……给我滚……”有人在说话,仿佛是个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语气却软绵绵的,一点力度都没有。 吵架?七娘狐疑地想,这语调可一点气势都没有。吵架就该――先声夺人。 “出去,我不想见你。”过了一会儿,那男人又道,明明还是先前那人,语气却忽然变了。这声音听在耳朵里全是冷冽疏离,带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与方才那柔软低沉的声音判若两人。 是小情侣在吵架?七娘心里琢磨,这语气,这内容,应该不是公事。 心里正纳闷着,又有人说话了,语调压抑而愤怒,“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做得还不够么?为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曾娶妻……” 七娘顿时吓了一大跳――居然还是个男人!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断袖? 她一个字也不敢再多听了,飞快地套上衣服转出来,展云朵和卢嫣依旧在跟那侍女说着话。 “大姐姐你快过来看,明霞姐姐绣的这小蜜蜂可真好看。”卢嫣先瞧见七娘,立马跳起身过来拉她的手,“大姐姐,你仔细看看这小蜜蜂,学好了回去再教我。” 七娘定了定心神,凝眉看去,果见梳妆台上的绣屏里绣着一只指甲壳大小的蜜蜂展翅欲飞,果真是栩栩如生,纤毫毕露。 展云朵却有些心不在焉,不耐烦地催道:“三小姐若是喜欢这蜜蜂,问明霞要回去就是,让你大姐姐回府以后好生琢磨。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明霞闻言脸上有些僵,七娘立刻明白这绣屏只怕是大有来历,赶紧圆场道:“嫣儿莫急,蜜蜂我也会绣的,你若是喜欢,回府后我再仔细教你。” 卢嫣性子单纯,立刻眉开眼笑。 明霞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感激地看了七娘一眼后,这才引着三人回花园。 将将才出了院子,就瞧见有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年轻人绕着院子外头的假山石走来走去,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叨着:“桂花浮香园,桂花浮香园……”,眉头紧锁,面容迷茫。 “青山哥哥!”卢嫣捂嘴笑出声,“你不会又迷路了吧?” 那个叫做青山的年轻人迷迷瞪瞪地转过身来,瞧见卢嫣,很是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尔后脸上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仿佛终于认出了卢嫣,“是三小姐,你在就好了。我正头疼着呢,桂花浮香园要怎么走?我在院子里兜了几圈,脑子就晕了。”果然是迷路了! “我们也要去花园,青山哥哥和我们一道儿吧。”卢嫣的脸上有怎么也无法掩饰的笑意,仿佛一瞧见那年轻人,就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这是许家二伯母家的哥哥。”卢嫣知道七娘不认得他,遂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姓常,是大姐姐的表哥。” 七娘顿时明白了。许氏还有个嫡亲的妹妹同样嫁在京城常家,生了常家的嫡长子,可不正是七娘的表哥。七娘的姨母最近身子不好没出门,但却托人送了枚玉如意给七娘作见面礼,着着实实地用了心。所以七娘一听是常家表哥,立刻上前与他打招呼。 常青山却是个害羞腼腆的男孩子,还未开口说话,原本白皙的脸上已经涨得通红,低着脑袋,根本不敢看人。 卢嫣见他这模样,哪里还敢再和他说笑,朝七娘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眨巴眼,小声道“青山哥哥脸皮太薄了。” 不是所有男孩子都像邵仲那样脸皮厚的,七娘心里想。 因常青山性子腼腆,大家伙儿都不好意思找他说话,也不好意思几个人偷偷说话不搭理他,于是,一行人极度安静地走了一段路,直到到了地儿,明霞这才笑着告辞道:“奴婢还要去别处忙,就不打扰几位小姐了。” 众人赶紧还礼。 再抬头时,七娘猛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丛丛桂花树后,邵仲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常青山,脸上一会儿铁青,一会儿灰白,那模样仿佛要吃人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也不怕被人给发现了!七娘心里暗道,却又忍不住琢磨――无冤无仇的,他盯着常青山做什么? “邵……邵公子在那边……”展云朵摇着七娘的胳膊,声音微微发抖,“我……我们过去?” 七娘却忽然有些走不动了。 “邵……大公子……”常青山结结巴巴地朝邵仲打招呼,脸上显出有些不自然的潮红。 邵仲心里憋着火许久没应声,直到一旁的白道人实在看不过去轻轻撞了他一下,邵仲快被烧糊了的脑子这才渐渐清醒了些,收敛起面上的冷厉,抽了抽嘴角,费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是常公子么,好久不见了。” 七娘却分明听出了他咬牙的声音。 天晓得常青山那瞧着老实巴交的人怎么就得罪邵仲那小流氓了!那人可惹不起啊! 29、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好……好久不见……”常青山忽然觉得有些冷,朝面带“微笑”的邵仲看了看,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结结巴巴地小声回道。 “你们这是打哪儿过来?”邵仲语气很平和,眉目间的神态与寻常无异,可七娘却依稀察觉到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寻常。那只是一种直觉,七娘一向敏感,所以这种感觉也愈发地强烈。 卢嫣瞧瞧拽了拽七娘的手,声音低低的,“大姐姐,邵先生今天是不是不高兴。” 看来不止是七娘的错觉了,连卢嫣这个孩子都能感觉到异样。只是展云朵还是傻乎乎地乐,托着腮帮子朝邵仲笑,嘴都咧开了,露出满口白牙,“邵公子今天也来了――平日里都不怎么见你出门,我听三小姐说你而今搬到了平安巷……” 展云朵锣碌乃底呕埃贸g嗌皆菔蓖松壑倩刮柿怂俏侍猓吣镆驳屯凡焕硭壑俚哪托囊坏阋坏愕乇缓木。劭醋啪鸵搅说紫蓿虾鋈淮窗椎廊说纳簦爸俑缍闶π帜潜叱隽说闶拢颐且黄鸸ァ! 邵仲将将才沉浸在常青山忽然冒出来的巨大震惊中,被白道人一句话给拔了出来,脑子里拖泥带水地就被白道人拖着往后头跑,心里的憋闷可想而知。才出了院子,正准备发作,就瞥见了屋里面如死灰一般的罗方。 在邵仲的心里,罗方永远都是冷静镇定,面无表情的大师兄,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其实罗方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也会有惊惶无措的时候,等到真正看到了,他的脑子里也混乱了,懵地一下,全都炸哄哄的,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回去吧。”白道人朝罗方道:“你要是不痛快,就去仲哥儿那里住几天,他虽然铝诵馐焙蛴腥伺阕潘祷耙彩呛玫模鼙饶阋桓鋈税咽裁炊急镌谛睦锿非俊! 邵仲震惊得连话也不会说了!师父竟然……竟然跟罗方说这些话,什么不痛快,什么有人陪着说话,就好像……就好像罗方的媳妇儿跟人跑了似的。邵仲在白道人面前一向不怎么用脑子,一不留神,就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白道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罗方却仿佛要哭了。 不会是被他猜中了吧!邵仲欲哭无泪。 “不是媳妇儿跟人跑了。”罗方脸上抽了抽,想咧嘴笑,结果发现根本笑不出来,索性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睛,“是他要娶妻了。” 邵仲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回府的路上邵仲一直很小心,说话的时候特意提着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再一个不小心,就刺激到大师兄敏感的心――虽说从罗方坦白事情的真相后一直表现得很淡然,但邵仲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淡定不起来。 结果,才到大门口,常安就过来禀告说梁康回来了。 竟然这么快就回了?邵仲一面深感意外,一面又生出些不好的预感――若是一切顺利,梁康铁定要死皮赖脸地跟着二师姐才对,既然回来得这么快,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 等进了院子,瞧见梁康那一脸灰败的活死人样儿,邵仲不由得狠狠地叹了口气――今儿真是个倒霉催的坏日子,他们师兄弟仨全赶在一起了。 白道人把大徒弟送到邵仲家,还没来得及劝慰,宫里的人就寻到平安巷了,说是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利,已经召了好几个太医进宫,半点起色也没有。白道人闻言,火急火燎地上了马车,临走前还不忘了叮嘱邵仲,“仔细开导你两个师兄,可别让他们想岔了。” 邵仲心道,我自个儿还想找个人开导开导呢。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满口应下,拍着胸口道:“师父你放心吧,等您再回来的时候,这二位就活蹦乱跳的了。” 送走白道人,邵仲先去屋里把梁康拎了出来,拽着他一起去了厢房罗方屋里,一爪子把罗方从床上拽起身,顺手抓了把凳子塞他屁股底下,自个儿也寻了旁边的座位坐好。 看看梁康,又看看罗方,正色道:“都把这幅吊丧的脸给我收起来,别整得跟死了爹妈似的,不就是个媳妇儿吗,老子的媳妇儿也没娶到手,结果她汉子倒先冒了出来,也没像你们似的摆出这副鬼模样。赶紧洗吧洗吧提提神,咱们好好商量,怎么把这事儿解决了才是正理儿。” “先从大――唔,先从三师兄说起,你不是去寻二师姐了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怎么这么快就回了?”邵仲觉得,罗方的事儿多少有些不大好开口,索性还是先解决了梁康的再说。 梁康正满腹心事呢,连大师兄丢了媳妇儿的这么劲爆的消息都没注意到,更不用说那媳妇儿是男是女了。他耷拉着脑袋,精神萎靡地回道:“那日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到岳州城,才进城门就瞧见了二师姐。可是,她身边竟然还跟着个男人,她还跟那男人有说有笑……”梁康说到这里就有点继续不下去了,眼圈发红,眼眶发湿,俨然随时可能要哭出来的表情。 “然后呢?”邵仲等了半天,没听到他往下说,终于忍不住追问。 “什么然后?”梁康吸了吸鼻子,委屈地问,“没有然后了,然后我就回来了。” 邵仲顿时气得连话也不会说了,颤抖着手指着梁康可劲儿瞪眼,好半天才缓过点劲儿来,随手操了墙边的笤帚就追着梁康抽,“你这个没用的混账东西,走的时候我怎么交待你的,脸皮要厚心要细,你可好,才远远地瞧了人家一面就逃了!谁说了那男人是二师姐的相公不成?万一只是城里的大夫呢?万一人家把二师姐当妹妹看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果真对二师姐有不轨之心,你怎么不去问问人二师姐是怎么想的?就算二师姐真对他有心,你就一点也不争取地逃了?不说你对二师姐有没有那种心思,便只是师姐弟一场,难道你就不该去仔细去查一查那人的底细?说不定那人早就有了妻子儿女呢,说不定那人身上有疮脚下流脓呢,说不定那人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你一句话不说就往回逃,你!活!该!” 梁康都快被他给骂哭了,揉着眼睛缩在墙角,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不起眼,期望能因此躲过邵仲的责骂。可邵仲好不容易才寻了人来泻火,怎么可能就此轻易放过他,狠狠地骂了有一炷香的工夫这才罢手。 等他住了嘴,梁康这才怯怯地举手问:“那仲哥儿的意思,我再去岳州一趟?” “去你奶奶的熊!”邵仲才将将消下去一些的火气又蹭蹭地往上冒,“你个猪脑袋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蠢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这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去求师父把人给召回来啊。是不是还打算等着看二师姐成亲生娃儿呢?” 梁康总算明白了,一个劲儿地点头道:“还是小师弟最聪明,我就知道这事儿找你帮忙准没错。”他说罢了,精神头总算好了些,也终于能看见一旁的罗方了,拉了拉邵仲的袖子,悄悄问:“大师兄也在呢?” 邵仲立马变脸,卑躬屈膝,满脸堆笑地朝罗方讨好道:“大师兄?那个,您家里那位――是个什么情况?要成亲了?” 罗方冷着脸,沉沉地“嗯”了一声。 梁康眨巴眨巴眼,默默地把自己缩得更小了。 “那你们是――吵架了?”邵仲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肿了一圈,心里暗骂白道人,这么“严重”的问题怎么能丢给他一个人解决。 “唔。”罗方又是干脆利落的一声。 “彻底分开了,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罗方不说话了。邵仲也明白了。 可是,如果对方果真要娶妻的话,这事儿……这事儿可到底要怎么办啊!邵仲都快哭了! “那位……到底怎么说的?”邵仲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 “还要咋说,都要成亲了,难不成还吊着我们大师兄不放。这女人也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都这样了,大师兄你还记挂着那个狐狸精!”梁康那个糊涂虫,什么也不明白,却还喜欢咋咋呼呼地乱插话,气得邵仲一脚踢到他的屁股上,臭骂道:“滚回你屋去。” 梁康挺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没走。 “大师兄?”邵仲继续赔笑。 罗方顿了许久,才闷闷地开口,“他忽然开口说,家里要他成亲――” 然后呢?邵仲等了许久,依旧没听到罗方的回答,心里一琢磨,明白了,哭笑不得地问:“然后您一气之下,就跑出来了?” 罗方臭着脸道:“他家里头又不是头一回催了,什么时候找我说过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打算成亲了。我又何必再自讨没趣。” “那不成啊!”梁康又从墙角钻出来插话,“大师兄你也太过分了,人家姑娘不容易啊。姑娘家可不必男人,再这么拖下去可要嫁不出去了。大师兄你要是不敢去提亲,我替你去!” “那行啊!”罗方斜眼瞧他,“你去吧,人就在福王府。” “我早就猜到了。”梁康洋洋得意地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自以为是地道:“要不你能成天窝在王府里不出门,肯定是相上里头哪个漂亮姑娘了。你给我说说,到底是哪个?那个明霞?还是秋月?还是――” “福王――” “我知道是福王府的――”梁康的声音戛然而止,刚刚还眉飞色舞地说得正带劲儿,忽然就停了,飞舞的手也停在半空中,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他朝邵仲作了个询问的眼色,邵仲默默点头,梁康都快哭了。 “哎哟――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痛死了!”梁康不要脸地抱着肚子往外冲,“早上吃错了东西闹肚子,仲哥儿这里交给你了――”说罢,脚底抹油地溜出去了。 29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梁康那个没节操的,自个儿闯了祸倒先溜了,留下个烂摊子让邵仲收拾,难怪隔三差五地就被人骂。邵仲觉得,方才那一顿根本就不够教训他的。 不过眼下这光景也不是跟梁康算账的时候,邵仲琢磨着,怎么着也得先把大师兄的事儿给解决了,要不,别的不说,光是这一尊大佛堵在他院子里,就够让人闹心的了。像罗方这样冰山一般发着凉气儿的人物,邵仲还真吃不消,还是趁早送回福王府去为好。 于是邵仲清了清嗓子,弯着腰小声问:“那个……你们俩什么都没说明白,您就这么跑出来了?” 罗方的眼刀子一闪,毫不留情地朝邵仲扫过来,“他都说得这么明了了,老子还死皮赖脸地非要赖在他身边不成?” 可问题是,人家根本就没说哇!邵仲扶额,太阳穴的那根青筋“蓬蓬——”地抽,特别难受,“福王说他跟哪家千金定亲了?” 罗方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没说吧。”邵仲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批评道:“大师兄,不是我这个做师弟说你,你平日里瞧着挺稳重的,怎么一碰到感情的事儿就这么——冲动呢。人家只跟你说家里催得紧,又没说立马就要成亲。说实在的,他一个天潢贵胄,能拖着好些年不成亲挺不容易,您就算不感激,多少也应该有点感动吧。” “我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罗方依旧冷着脸,但神色相比起先前已经好了许多,“可是,感动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我就是再感动,也不可能一边眼睁睁地瞧着他成亲,一边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他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犯贱!” 他连犯贱这种话也说得出来,邵仲基本上已经能确定罗方的态度了。看他这大老爷一般的脾性,估计平日里也多是那位福王殿下哄着他,要不,能养成现在这样的气性。想到这里,邵仲心里头忽然有些发酸,他在七娘那里连个好眼色都没有,却还要耐着好性子来劝解面前被人捧在手心里哄着的大师兄,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虽说心里这么抱怨,可邵仲半句多话也不敢在罗方跟前说,继续挠着脑袋,陪着笑脸道:“那——福王不是到底没定下来吗?说不定他只是——只是来试探一下,抑或是想从你这里听几句好听的。” “这种事情也能试探的么?”罗方的脸上显出严肃的神情,“仲哥儿,你还小,不懂这些事。” 邵仲索性也不劝他,随手拖了把凳子过来靠在罗方身边坐下,想了一阵,很小声地问:“师兄,你想不想听故事。唔,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 说罢了,他也不等罗方回应,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是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名字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世跟我有些相像。母亲早逝,父亲续弦,他的那个继母人品很坏,为了谋取家里的家产,特意寻了些市井混混引着他不学好,小小年纪,不知道读书上进,整天在外头吃喝玩乐,打架生事。他父亲本来就不喜欢他,后来更寻了个借口把他赶出了家。我那朋友打小没学过正经营生,没多久就败光了身上的银子,当掉了所有的家当,最后沦落到连口饱饭都没得吃的地步。 有一日,他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就去小摊上偷了两个馒头,结果被店里伙计发黄色,一路追着打,险些被打死。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不仅让下人喝止了打人的伙计,还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去寻个好活计。 他很感激,悄悄地一路跟着女人乘坐的马车,想看看那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好容易终于等到女人下马车,他才陡然发现,原来那个女人是认识的。早几年前女人初到京城的时候,他在一个宴会上见过。只不过,那个女人后来嫁了人,之后又死了丈夫,成了个寡妇。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从那天的事之后,他忽然就开窍了,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母舅家,求他们能送他去学堂里读书。他舅舅毕竟心肠软,果然应下,为了让他安安静静地读书,甚至还把他送到城外北山的庙里。 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还会在北山上遇到那个女人。” 邵仲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语气有些凝重。罗方眉头一拧,忍不住朝他看过来,脑子里甚是迷糊。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 于是邵仲又沉着嗓音继续往下讲,“那个寡妇住在山腰的庵堂里,每天早晨会去北山山顶弹琴。我那朋友认出了她,却又不敢上前去打招呼,只有每天早晨偷偷地躲在山顶上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听她弹琴。她的琴其实弹得并不好,总是弹错,可我那朋友却喜欢听,仿佛上了瘾一般。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不论刮风下雨,他每天都在山顶守着她。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喜欢那个寡妇,直到后来,他回到京城科考,高中之后,他的舅舅说要给他说一门亲事,他才忽然觉得,好像除了那个寡妇,他谁也喜欢不了。” 故事很平淡,犹如清水一般半点波折都没有,邵仲在叙述的时候语气也十分平缓,仿佛不带一丝感情,可是罗方却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那个朋友可与小寡妇在一起了? 邵仲的脸上显出悲凉的神色,嘴角勾了勾,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他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内心想法,于是决定托人去向那个女人提亲,那天晚上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女人的样子,心里越来越欢喜。第二日大早,他去请的媒人还没上门,他自己就……出了意外,过世了……” 罗方万万没想到,故事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戛然而止的结局,一时间愣住,嘴巴张了张,想说句什么,却好半天也想不出到底该说什么话。陪着邵仲一起悲伤了一阵,罗方忽然觉得不大对劲,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个混蛋小子,居然胆敢编故事骗我。你那朋友人死都死了,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故事?” 邵仲神色如常地回道:“最后那一小段是我编的没错,前头的可全是真事儿。我真要编,怎么着也得编个像样儿点的吧,不是你情我愿,就是恩爱到老,编这么个凄凄凉凉的故事做甚么?” 罗方想想也觉得有道理,罢了又摇头叹道:“行了,师兄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提醒我要要珍惜么?这事儿——哎——”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神色愈发地忧伤。 邵仲这会儿自己心里头已经够沉重的了,自然提不起精神再来劝慰旁人,跟罗方打了声招呼后,便回了自己屋里歇着。他闷头闷脑地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睛努力地什么都不想,可是,还是有些东西,有些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出现的东西使劲儿地往他脑袋里钻,让他不得安宁。 梁康蹑手蹑脚地猫进他屋里,才欲开口说话,忽瞥见邵仲眼角有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下,一时间心头巨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梁康出门后就去寻罗方,院子里却遍寻不着,唤了常安过来问,才晓得方才福王殿下过来,强行把他给拽回王府了。梁康坐在走廊的台阶上拖着腮发愁,天要变了,连仲哥儿都哭了,这可如何是好? 到天全黑了白道人才回来,一进门就被梁康拽进了屋里,仔仔细细地把今儿中午的事说给他听,罢了又哭丧着脸问:“师父,我瞧着仲哥儿那模样似乎不大好,那脸色就跟当初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您说,他不会又变成以前那样儿吧。” 那会儿邵仲跟谁都客客气气的,瞧着挺温和,骨子里却疏离警惕,仿佛对谁都信不过。相比起来,梁康还是觉得,眼下这个厚脸皮爱耍宝的小师弟要可爱亲切得多——虽说他发起脾气来有些暴躁。 “瞎说什么呢?”白道人没好气地骂道:“你以为仲哥儿都跟你似的,他心里头明白着呢。他也是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了,你就不许人家有点儿心事。把你自个儿的事情琢磨好就行了,仲哥儿的事儿你别瞎操心,就算操心你也操不来。” 梁康想想又觉得白道人说得对,遂抓了抓脑袋,呵呵地笑,罢了又叮嘱道:“师父您回去跟仲哥儿说,旁的我也帮不了他,要是他想揍谁,只管和我说一声,我保管揍得那人满地找牙。” 白道人没好气地把他给挥走了。 “三师兄跟你说什么了?”白道人进屋,才发现邵仲早就已经起了身。屋里点了蜡烛,邵仲拿了本书靠在榻边翻开,面色如常,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 白道人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你要真那么喜欢卢家那小姑娘,大家都会帮你。” 邵仲眨了眨眼,放下书,叹气,“我就知道三师兄嘴巴碎,那会儿他进来,我都听到了。”只是那个时候,他心里乱得很,才没有出声罢了,“不过,我自己娶媳妇,自然是自己来。” 白道人笑起来,伸手在邵仲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我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我觉得,今天三更还是很有可能的。 中午不睡午觉了,去码第二章,晚上码第三章,呜呜,拼了!!! 二十九 梁康那个没节操的,自个儿闯了祸倒先溜了,留下个烂摊子让邵仲收拾,难怪隔三差五地就被人骂。邵仲觉得,方才那一顿根本就不够教训他的。 不过眼下这光景也不是跟梁康算账的时候,邵仲琢磨着,怎么着也得先把大师兄的事儿给解决了,要不,别的不说,光是这一尊大佛堵在他院子里,就够让人闹心的了。像罗方这样冰山一般发着凉气儿的人物,邵仲还真吃不消,还是趁早送回福王府去为好。 于是邵仲清了清嗓子,弯着腰小声问:“那个……你们俩什么都没说明白,您就这么跑出来了?” 罗方的眼刀子一闪,毫不留情地朝邵仲扫过来,“他都说得这么明了了,老子还死皮赖脸地非要赖在他身边不成?” 可问题是,人家根本就没说哇!邵仲扶额,太阳穴的那根青筋“蓬蓬——”地抽,特别难受,“福王说他跟哪家千金定亲了?” 罗方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没说吧。”邵仲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批评道:“大师兄,不是我这个做师弟说你,你平日里瞧着挺稳重的,怎么一碰到感情的事儿就这么——冲动呢。人家只跟你说家里催得紧,又没说立马就要成亲。说实在的,他一个天潢贵胄,能拖着好些年不成亲挺不容易,您就算不感激,多少也应该有点感动吧。” “我心里自然也是明白的。”罗方依旧冷着脸,但神色相比起先前已经好了许多,“可是,感动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我就是再感动,也不可能一边眼睁睁地瞧着他成亲,一边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跟他在一起。那简直就是——犯贱!” 他连犯贱这种话也说得出来,邵仲基本上已经能确定罗方的态度了。看他这大老爷一般的脾性,估计平日里也多是那位福王殿下哄着他,要不,能养成现在这样的气性。想到这里,邵仲心里头忽然有些发酸,他在七娘那里连个好眼色都没有,却还要耐着好性子来劝解面前被人捧在手心里哄着的大师兄,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虽说心里这么抱怨,可邵仲半句多话也不敢在罗方跟前说,继续挠着脑袋,陪着笑脸道:“那——福王不是到底没定下来吗?说不定他只是——只是来试探一下,抑或是想从你这里听几句好听的。” “这种事情也能试探的么?”罗方的脸上显出严肃的神情,“仲哥儿,你还小,不懂这些事。” 邵仲索性也不劝他,随手拖了把凳子过来靠在罗方身边坐下,想了一阵,很小声地问:“师兄,你想不想听故事。唔,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 说罢了,他也不等罗方回应,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是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名字说了你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世跟我有些相像。母亲早逝,父亲续弦,他的那个继母人品很坏,为了谋取家里的家产,特意寻了些市井混混引着他不学好,小小年纪,不知道读书上进,整天在外头吃喝玩乐,打架生事。他父亲本来就不喜欢他,后来更寻了个借口把他赶出了家。我那朋友打小没学过正经营生,没多久就败光了身上的银子,当掉了所有的家当,最后沦落到连口饱饭都没得吃的地步。 有一日,他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就去小摊上偷了两个馒头,结果被店里伙计发黄色,一路追着打,险些被打死。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不仅让下人喝止了打人的伙计,还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去寻个好活计。 他很感激,悄悄地一路跟着女人乘坐的马车,想看看那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好容易终于等到女人下马车,他才陡然发现,原来那个女人是认识的。早几年前女人初到京城的时候,他在一个宴会上见过。只不过,那个女人后来嫁了人,之后又死了丈夫,成了个寡妇。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从那天的事之后,他忽然就开窍了,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于是他找到了自己的母舅家,求他们能送他去学堂里读书。他舅舅毕竟心肠软,果然应下,为了让他安安静静地读书,甚至还把他送到城外北山的庙里。 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还会在北山上遇到那个女人。” 邵仲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语气有些凝重。罗方眉头一拧,忍不住朝他看过来,脑子里甚是迷糊。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 于是邵仲又沉着嗓音继续往下讲,“那个寡妇住在山腰的庵堂里,每天早晨会去北山山顶弹琴。我那朋友认出了她,却又不敢上前去打招呼,只有每天早晨偷偷地躲在山顶上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听她弹琴。她的琴其实弹得并不好,总是弹错,可我那朋友却喜欢听,仿佛上了瘾一般。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不论刮风下雨,他每天都在山顶守着她。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喜欢那个寡妇,直到后来,他回到京城科考,高中之后,他的舅舅说要给他说一门亲事,他才忽然觉得,好像除了那个寡妇,他谁也喜欢不了。” 故事很平淡,犹如清水一般半点波折都没有,邵仲在叙述的时候语气也十分平缓,仿佛不带一丝感情,可是罗方却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那个朋友可与小寡妇在一起了? 邵仲的脸上显出悲凉的神色,嘴角勾了勾,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来,“他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内心想法,于是决定托人去向那个女人提亲,那天晚上他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女人的样子,心里越来越欢喜。第二日大早,他去请的媒人还没上门,他自己就……出了意外,过世了……” 罗方万万没想到,故事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戛然而止的结局,一时间愣住,嘴巴张了张,想说句什么,却好半天也想不出到底该说什么话。陪着邵仲一起悲伤了一阵,罗方忽然觉得不大对劲,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个混蛋小子,居然胆敢编故事骗我。你那朋友人死都死了,你从哪里听来的这故事?” 邵仲神色如常地回道:“最后那一小段是我编的没错,前头的可全是真事儿。我真要编,怎么着也得编个像样儿点的吧,不是你情我愿,就是恩爱到老,编这么个凄凄凉凉的故事做甚么?” 罗方想想也觉得有道理,罢了又摇头叹道:“行了,师兄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提醒我要要珍惜么?这事儿——哎——”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神色愈发地忧伤。 邵仲这会儿自己心里头已经够沉重的了,自然提不起精神再来劝慰旁人,跟罗方打了声招呼后,便回了自己屋里歇着。他闷头闷脑地往床上一倒,闭上眼睛努力地什么都不想,可是,还是有些东西,有些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出现的东西使劲儿地往他脑袋里钻,让他不得安宁。 梁康蹑手蹑脚地猫进他屋里,才欲开口说话,忽瞥见邵仲眼角有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缓缓滑下,一时间心头巨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梁康出门后就去寻罗方,院子里却遍寻不着,唤了常安过来问,才晓得方才福王殿下过来,强行把他给拽回王府了。梁康坐在走廊的台阶上拖着腮发愁,天要变了,连仲哥儿都哭了,这可如何是好? 到天全黑了白道人才回来,一进门就被梁康拽进了屋里,仔仔细细地把今儿中午的事说给他听,罢了又哭丧着脸问:“师父,我瞧着仲哥儿那模样似乎不大好,那脸色就跟当初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您说,他不会又变成以前那样儿吧。” 那会儿邵仲跟谁都客客气气的,瞧着挺温和,骨子里却疏离警惕,仿佛对谁都信不过。相比起来,梁康还是觉得,眼下这个厚脸皮爱耍宝的小师弟要可爱亲切得多——虽说他发起脾气来有些暴躁。 “瞎说什么呢?”白道人没好气地骂道:“你以为仲哥儿都跟你似的,他心里头明白着呢。他也是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了,你就不许人家有点儿心事。把你自个儿的事情琢磨好就行了,仲哥儿的事儿你别瞎操心,就算操心你也操不来。” 梁康想想又觉得白道人说得对,遂抓了抓脑袋,呵呵地笑,罢了又叮嘱道:“师父您回去跟仲哥儿说,旁的我也帮不了他,要是他想揍谁,只管和我说一声,我保管揍得那人满地找牙。” 白道人没好气地把他给挥走了。 “三师兄跟你说什么了?”白道人进屋,才发现邵仲早就已经起了身。屋里点了蜡烛,邵仲拿了本书靠在榻边翻开,面色如常,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 白道人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你要真那么喜欢卢家那小姑娘,大家都会帮你。” 邵仲眨了眨眼,放下书,叹气,“我就知道三师兄嘴巴碎,那会儿他进来,我都听到了。”只是那个时候,他心里乱得很,才没有出声罢了,“不过,我自己娶媳妇,自然是自己来。” 白道人笑起来,伸手在邵仲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我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我觉得,今天三更还是很有可能的。 中午不睡午觉了,去码第二章,晚上码第三章,呜呜,拼了!!! 30第三十章 三十 第二日福王府差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说是谢礼。邵仲心里头自然明白福王殿下所为何事,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 梁康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把所有的箱笼全都打开瞧了个遍,一件一件地品鉴,嘴巴一刻也不停。邵仲琢磨着他这会儿还是没从“二师姐即将嫁人”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倒也懒得说他,任由梁康说个不停。 他在屋里泡茶喝,红泥小火炉上热水沸腾,邵仲才将将提了壶,梁康就冲进来了,举着手里一枚玉葫芦道:“仲哥儿,这个玉葫芦好看,送了我如何?回头等你二师姐回来了,我再拿去哄她。” 难得梁康还能想到用这种小玩意儿来哄女孩子,邵仲自然大方,挥挥手道:“你去库房挑,还有什么能瞧得上眼的都拿去,师兄的终身大事比较重要,这些都是身外物。” 梁康立刻激动得两眼放光,恨不得冲上来亲邵仲一口。 他惦记着邵仲库房里的东西不是一两日了,这些年来,邵仲靠着他母亲留下的铺子和庄园赚了不少钱,又与福王合伙去南边做金器生意,总能弄些京城里都找不到的稀罕玩意儿,馋得梁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而今好不容易才得了邵仲的许可能进去挑东西,他自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邵仲刚温了杯子准备沏茶喝,梁康却又回来了,脸上忽然变得郑重起来,没再提库房的事儿,一脸认真地问:“仲哥儿,你说我们大师兄跟福王爷,他们俩——到底谁是媳妇儿?”他昨儿被吓得狠了,一直没想起这事儿,方才进库房挑东西的时候忽然就悟了,于是连东西都来不及挑,立刻冲回来跟邵仲讨论讨论。 “你要是想知道,不如去问问大师兄。”邵仲斜着眼瞅他,脸上似笑非笑。 梁康顿时打了个哆嗦,从头到脚都是凉的,诺诺道:“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邵仲总算笑起来了,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沫,又小小地抿了一口,“你要命,我就不要命了?大师兄也敢胡乱编排,不想活了吧!他跟福王爷的事儿,也是我们俩能操心的么?你要真想知道,就去怂恿师父问去,可别来激我,没用!” 虽说他心里头也挺想知道的,不过他也明白,小命儿更重要。 “不过照福王爷这架势啊,啧啧——”邵仲故意啧了两声,又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刮了刮杯盖,笑而不语。 梁康看着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不适宜的画面,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会儿又忍不住朝邵仲小声骂道:“仲哥儿你这个坏胚子,既然说不知道,又何必说后面呢的话来诱导我,若是我一不留神在师兄面前露了点马脚出来,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邵仲咧嘴笑,开心得像个孩子,“三师兄你变聪明了,还挺不容易的!” “那你说他们俩到底谁是媳妇儿啊?” 邵仲:“……” 邵仲让常安把福王爷送来的东西整了整,捡了几个笨重的大件入了库,余下的东西中,他特意选了几样精致小巧的准备送给七娘,剩下的小玩意儿他仔细分了分,让常安寻了匣子和盒子分别装了,尔后通通送去了隔壁的侯府。 梁康见状,可劲儿地点头道:“到底是仲哥儿手段高,这要是先把卢小姐的娘亲和小舅子全都收买了,那姑娘还不迟早是你的。” 邵仲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作出一副潇洒倜傥的姿态,半点也不谦虚地回道:“你要是早点儿开窍,也不至于落到而今这地步了。以后学着点儿,便是二师姐嫁了人,你还得去讨旁的媳妇儿呢。” “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梁康受伤了,郁闷得直跺脚,一生气,转身回屋自个儿伤心去了。邵仲没理他。 卢府这边很快就收到了东西,老太太自然又是一番感慨,罢了,又赶紧叮嘱胡氏回礼,道:“仲哥儿为人厚道,我们可不能让他吃亏。眼看着就要中秋了,新芽你仔细准备些东西好回礼。这孩子一个人住在隔壁,孤零零的,煞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胡氏乖巧地应道:“儿媳仔细看过了邵公子送来的东西,老太太的匣子里是一根老参,大嫂那边得了一管洞箫,儿媳的是一匹杭绸,还有瑞哥儿、熠哥儿、碧丫头和嫣儿,唔,还有三弟妹和玉儿她们,一个不落,全都有,且还送得极为妥帖。这孩子,果真是仔细又周到。” 说话时,许氏也领着七娘过来了。听得是邵仲送了东西过来,许氏面上只是笑笑,七娘的心里头却难免有些异样。她心里头还想着昨儿邵仲临走时的眼神儿,又是惊诧又是意外,甚至还带着些许气愤和慌乱。七娘实在想不明白,邵仲这一惊一乍地到底是怎么了? 昨儿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怎么今儿又上赶着来送东西了?这邵仲的脾气也太变幻无常了吧!七娘心里暗暗地骂,却又忍不住打开小匣子仔细瞅了瞅,里头是一个玉坠子,雕成花生的模样,倒也精致可爱。 “邵公子真是客气,难得还能想到我和嫣儿。”七娘微笑道,盖上匣子盖,正欲把小匣子放到采蓝手上,手上一颤,她心里顿觉不对劲,才抬起的胳膊又收了回去,自个儿将它收好了。 卢瑞和卢熠都去了学堂里读书,这会儿并不曾过来,而卢嫣则还在睡午觉,七娘陪着几位长辈说了一阵话,尔后才抱着东西告辞回了倚梅园。 她把采蓝打发出去泡茶,自个儿关了门,又仔细查看了四周,确定无人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捣鼓手里的匣子。七娘的五感异于常人,方才这匣子一入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而今仔细一查看,果然在匣子底下发现了隔层。翻开来看,里头赫然躺着一副粉色的珍珠耳环和一对碧绿通透的玉镯子。 这年头金银易求,珍珠和上等玉器却是难得,七娘就算再不识货,也能瞧出这两样东西价值不菲。如果是先前邵仲又是扔画儿,又是扔曲谱的让七娘心烦意乱的话,这匣子里头的东西着着实实让七娘明白了邵仲的意思。毕竟,谁会没事儿扔出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人玩儿。 可是,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儿! 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只要七娘把这匣子里的东西往外一送,他邵仲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好名声就全毁了!他到底是凭什么这么笃定自己就不会把这事儿给泄出去呢?就凭他长得好看? 呸!七娘忍不住啐了一口,暗骂了一声小痞子,手里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东西收了起来。不敢让旁人瞧见,只得又塞进柜子里,仔细锁了。 一会儿采蓝端了茶水过来,满脸堆笑地朝七娘道:“奴婢方才听厨房的嬷嬷说,老太太打算请邵公子一起过中秋呢。都已经跟厨房说了,让大厨赶早把菜单拟出来。崔大厨为难得头发都快掉了。” 七娘气儿一突,肝儿都颤了,“邵……邵家会不高兴吧。再怎么说,那也是邵家嫡出的大公子,若是中秋在旁人家里过,传出去只怕不好。” “那有什么。”采莲一脸忿忿,“全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国公府里头的腌臜事儿,大公子从七年前出府到现在,就没回去过。反正回去也要被赶出来,何必自取其辱。也亏得大公子不计较,换了旁人,早就要闹到朝上去了。”说着,又一脸同情地开始叙述起这些年邵仲在外头受的哭,那模样,就好似她亲眼瞧见过一般。 连采蓝这样素来老成稳重的人都这么说,可想而知京城里都传成什么样儿了,就算日后国公府的爵位果真落在了邵仲那两个弟弟手里,只怕也是名不正言黄色,引人议论。他得不到,也不让旁人好过,不得不说,邵仲这招可真是够损的。 七娘想了想,小声嘟囔道:“兴许人邵公子还巴不得离国公府远远的呢。”不过她声音低,采蓝没听到。 二人说了一阵话,又吃了些小点心,七娘翻出还未绣完的帕子准备再绣几针,外头伺候的丫鬟在门口道:“大小姐,三小姐来了。” 还未落音,卢嫣就“噔噔噔——”地冲了进屋,举着手里的玉蝉欢喜地扑到七娘怀里,得意地显摆道:“大姐姐你看,是邵先生送给我的。这个真好看。” 邵仲送给府里几位小姐的都是小件玉器,玉质倒也称不上多上乘,但却胜在雕工精致,且富有灵性。七娘的是个玉花生,二小姐卢玉的是个玉葡萄,卢嫣的则更小孩子气些,是个小玉蝉。 七娘接过卢嫣手里的玉蝉仔细瞧了瞧,那蝉儿不止精巧细致,连那翅膀上的纹路也清晰可见,简直就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难怪连见惯了好东西的卢嫣也如此喜欢。 “喜欢就仔细收着,莫要到处显摆,小心磕破了哪里,到时候又得心疼死。”七娘刮了刮卢嫣的小鼻子,笑眯眯地逗弄道。 卢嫣闻言,赶紧把玉蝉收进荷包,又贴身放好了,隔着外衣拍了拍,得意道:“放好了,如此便是摔了也不怕。” 七娘把她抱到靠窗的榻边坐下,又吩咐了采蓝去抓些坚果和梅干过来,自己则给卢嫣到了茶,姐妹俩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说话。 小姑娘年岁小,说话便不似旁人那般拘束,见丫鬟们都不在,卢嫣忽地凑到七娘跟前,眨巴着大眼睛道:“我可喜欢邵先生和大姐姐了,可是,我还太小,都不能嫁人。不如,就换大姐姐嫁给邵先生吧。以后我们成了亲戚,大姐姐就能常常回家,邵先生成了我姐夫,就能老来府里陪我们玩儿,还能送好多好动东西给嫣儿。” 七娘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满嘴茶水呛在喉咙里,“噗——”地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应该发在上一章下面的,可是上午这个还没写出来,所以发这里。 番外小剧场: 许多许多年后的某一个晚上,邵仲忽然来了兴致,把上辈子的事情当做故事一样说给七娘听。当他说到自己每天早晨,不论刮风下雨都会上山顶躲在巨石后头偷听七娘弹琴的时候,七娘忽然开口,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邵仲摸了摸鼻子,“本来只是一个梦,梦里就是这样的。” 七娘瞥了他一眼,微微翻了翻身,把脑袋埋进他的臂弯里,小声地道:“我是说,绝对不可能偷听。我的耳力,百步之内可闻落叶飞花,你一个大活人躲在石头后头,还一躲就是两年,我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不仅知道有人,而且还知道是谁。只要你跟我见过一面,这一辈子,我都记得你的声音,你的味道,甚至,还有你的气息……”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 邵仲却心头巨震。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情从他心底最深处缓缓地渗出来,一点点蔓延,从他的心底到血液,直至骨髓。他的身上好像忽然燃了一把火,烧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滋啦啦作响,从四肢到脑子里都是红汪汪的一片…… “怎么了?”七娘迷迷糊糊地睁眼,伸手摸了摸邵仲的脸,指尖有潮湿的凉意。七娘心一颤,立刻醒了,“阿仲——” 才开口嘴巴就被堵住了,然后是热烫又坚硬的身体,邵仲好像一把火,热情得简直要把七娘一起点燃…… 三十 第二日福王府差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说是谢礼。邵仲心里头自然明白福王殿下所为何事,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 梁康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把所有的箱笼全都打开瞧了个遍,一件一件地品鉴,嘴巴一刻也不停。邵仲琢磨着他这会儿还是没从“二师姐即将嫁人”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倒也懒得说他,任由梁康说个不停。 他在屋里泡茶喝,红泥小火炉上热水沸腾,邵仲才将将提了壶,梁康就冲进来了,举着手里一枚玉葫芦道:“仲哥儿,这个玉葫芦好看,送了我如何?回头等你二师姐回来了,我再拿去哄她。” 难得梁康还能想到用这种小玩意儿来哄女孩子,邵仲自然大方,挥挥手道:“你去库房挑,还有什么能瞧得上眼的都拿去,师兄的终身大事比较重要,这些都是身外物。” 梁康立刻激动得两眼放光,恨不得冲上来亲邵仲一口。 他惦记着邵仲库房里的东西不是一两日了,这些年来,邵仲靠着他母亲留下的铺子和庄园赚了不少钱,又与福王合伙去南边做金器生意,总能弄些京城里都找不到的稀罕玩意儿,馋得梁康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而今好不容易才得了邵仲的许可能进去挑东西,他自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邵仲刚温了杯子准备沏茶喝,梁康却又回来了,脸上忽然变得郑重起来,没再提库房的事儿,一脸认真地问:“仲哥儿,你说我们大师兄跟福王爷,他们俩——到底谁是媳妇儿?”他昨儿被吓得狠了,一直没想起这事儿,方才进库房挑东西的时候忽然就悟了,于是连东西都来不及挑,立刻冲回来跟邵仲讨论讨论。 “你要是想知道,不如去问问大师兄。”邵仲斜着眼瞅他,脸上似笑非笑。 梁康顿时打了个哆嗦,从头到脚都是凉的,诺诺道:“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邵仲总算笑起来了,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沫,又小小地抿了一口,“你要命,我就不要命了?大师兄也敢胡乱编排,不想活了吧!他跟福王爷的事儿,也是我们俩能操心的么?你要真想知道,就去怂恿师父问去,可别来激我,没用!” 虽说他心里头也挺想知道的,不过他也明白,小命儿更重要。 “不过照福王爷这架势啊,啧啧——”邵仲故意啧了两声,又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刮了刮杯盖,笑而不语。 梁康看着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不适宜的画面,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会儿又忍不住朝邵仲小声骂道:“仲哥儿你这个坏胚子,既然说不知道,又何必说后面呢的话来诱导我,若是我一不留神在师兄面前露了点马脚出来,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邵仲咧嘴笑,开心得像个孩子,“三师兄你变聪明了,还挺不容易的!” “那你说他们俩到底谁是媳妇儿啊?” 邵仲:“……” 邵仲让常安把福王爷送来的东西整了整,捡了几个笨重的大件入了库,余下的东西中,他特意选了几样精致小巧的准备送给七娘,剩下的小玩意儿他仔细分了分,让常安寻了匣子和盒子分别装了,尔后通通送去了隔壁的侯府。 梁康见状,可劲儿地点头道:“到底是仲哥儿手段高,这要是先把卢小姐的娘亲和小舅子全都收买了,那姑娘还不迟早是你的。” 邵仲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作出一副潇洒倜傥的姿态,半点也不谦虚地回道:“你要是早点儿开窍,也不至于落到而今这地步了。以后学着点儿,便是二师姐嫁了人,你还得去讨旁的媳妇儿呢。” “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梁康受伤了,郁闷得直跺脚,一生气,转身回屋自个儿伤心去了。邵仲没理他。 卢府这边很快就收到了东西,老太太自然又是一番感慨,罢了,又赶紧叮嘱胡氏回礼,道:“仲哥儿为人厚道,我们可不能让他吃亏。眼看着就要中秋了,新芽你仔细准备些东西好回礼。这孩子一个人住在隔壁,孤零零的,煞是可怜。” “谁说不是呢。”胡氏乖巧地应道:“儿媳仔细看过了邵公子送来的东西,老太太的匣子里是一根老参,大嫂那边得了一管洞箫,儿媳的是一匹杭绸,还有瑞哥儿、熠哥儿、碧丫头和嫣儿,唔,还有三弟妹和玉儿她们,一个不落,全都有,且还送得极为妥帖。这孩子,果真是仔细又周到。” 说话时,许氏也领着七娘过来了。听得是邵仲送了东西过来,许氏面上只是笑笑,七娘的心里头却难免有些异样。她心里头还想着昨儿邵仲临走时的眼神儿,又是惊诧又是意外,甚至还带着些许气愤和慌乱。七娘实在想不明白,邵仲这一惊一乍地到底是怎么了? 昨儿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怎么今儿又上赶着来送东西了?这邵仲的脾气也太变幻无常了吧!七娘心里暗暗地骂,却又忍不住打开小匣子仔细瞅了瞅,里头是一个玉坠子,雕成花生的模样,倒也精致可爱。 “邵公子真是客气,难得还能想到我和嫣儿。”七娘微笑道,盖上匣子盖,正欲把小匣子放到采蓝手上,手上一颤,她心里顿觉不对劲,才抬起的胳膊又收了回去,自个儿将它收好了。 卢瑞和卢熠都去了学堂里读书,这会儿并不曾过来,而卢嫣则还在睡午觉,七娘陪着几位长辈说了一阵话,尔后才抱着东西告辞回了倚梅园。 她把采蓝打发出去泡茶,自个儿关了门,又仔细查看了四周,确定无人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捣鼓手里的匣子。七娘的五感异于常人,方才这匣子一入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而今仔细一查看,果然在匣子底下发现了隔层。翻开来看,里头赫然躺着一副粉色的珍珠耳环和一对碧绿通透的玉镯子。 这年头金银易求,珍珠和上等玉器却是难得,七娘就算再不识货,也能瞧出这两样东西价值不菲。如果是先前邵仲又是扔画儿,又是扔曲谱的让七娘心烦意乱的话,这匣子里头的东西着着实实让七娘明白了邵仲的意思。毕竟,谁会没事儿扔出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人玩儿。 可是,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儿! 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只要七娘把这匣子里的东西往外一送,他邵仲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好名声就全毁了!他到底是凭什么这么笃定自己就不会把这事儿给泄出去呢?就凭他长得好看? 呸!七娘忍不住啐了一口,暗骂了一声小痞子,手里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东西收了起来。不敢让旁人瞧见,只得又塞进柜子里,仔细锁了。 一会儿采蓝端了茶水过来,满脸堆笑地朝七娘道:“奴婢方才听厨房的嬷嬷说,老太太打算请邵公子一起过中秋呢。都已经跟厨房说了,让大厨赶早把菜单拟出来。崔大厨为难得头发都快掉了。” 七娘气儿一突,肝儿都颤了,“邵……邵家会不高兴吧。再怎么说,那也是邵家嫡出的大公子,若是中秋在旁人家里过,传出去只怕不好。” “那有什么。”采莲一脸忿忿,“全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国公府里头的腌臜事儿,大公子从七年前出府到现在,就没回去过。反正回去也要被赶出来,何必自取其辱。也亏得大公子不计较,换了旁人,早就要闹到朝上去了。”说着,又一脸同情地开始叙述起这些年邵仲在外头受的哭,那模样,就好似她亲眼瞧见过一般。 连采蓝这样素来老成稳重的人都这么说,可想而知京城里都传成什么样儿了,就算日后国公府的爵位果真落在了邵仲那两个弟弟手里,只怕也是名不正言黄色,引人议论。他得不到,也不让旁人好过,不得不说,邵仲这招可真是够损的。 七娘想了想,小声嘟囔道:“兴许人邵公子还巴不得离国公府远远的呢。”不过她声音低,采蓝没听到。 二人说了一阵话,又吃了些小点心,七娘翻出还未绣完的帕子准备再绣几针,外头伺候的丫鬟在门口道:“大小姐,三小姐来了。” 还未落音,卢嫣就“噔噔噔——”地冲了进屋,举着手里的玉蝉欢喜地扑到七娘怀里,得意地显摆道:“大姐姐你看,是邵先生送给我的。这个真好看。” 邵仲送给府里几位小姐的都是小件玉器,玉质倒也称不上多上乘,但却胜在雕工精致,且富有灵性。七娘的是个玉花生,二小姐卢玉的是个玉葡萄,卢嫣的则更小孩子气些,是个小玉蝉。 七娘接过卢嫣手里的玉蝉仔细瞧了瞧,那蝉儿不止精巧细致,连那翅膀上的纹路也清晰可见,简直就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难怪连见惯了好东西的卢嫣也如此喜欢。 “喜欢就仔细收着,莫要到处显摆,小心磕破了哪里,到时候又得心疼死。”七娘刮了刮卢嫣的小鼻子,笑眯眯地逗弄道。 卢嫣闻言,赶紧把玉蝉收进荷包,又贴身放好了,隔着外衣拍了拍,得意道:“放好了,如此便是摔了也不怕。” 七娘把她抱到靠窗的榻边坐下,又吩咐了采蓝去抓些坚果和梅干过来,自己则给卢嫣到了茶,姐妹俩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说话。 小姑娘年岁小,说话便不似旁人那般拘束,见丫鬟们都不在,卢嫣忽地凑到七娘跟前,眨巴着大眼睛道:“我可喜欢邵先生和大姐姐了,可是,我还太小,都不能嫁人。不如,就换大姐姐嫁给邵先生吧。以后我们成了亲戚,大姐姐就能常常回家,邵先生成了我姐夫,就能老来府里陪我们玩儿,还能送好多好动东西给嫣儿。” 七娘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满嘴茶水呛在喉咙里,“噗——”地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是应该发在上一章下面的,可是上午这个还没写出来,所以发这里。 番外小剧场: 许多许多年后的某一个晚上,邵仲忽然来了兴致,把上辈子的事情当做故事一样说给七娘听。当他说到自己每天早晨,不论刮风下雨都会上山顶躲在巨石后头偷听七娘弹琴的时候,七娘忽然开口,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邵仲摸了摸鼻子,“本来只是一个梦,梦里就是这样的。” 七娘瞥了他一眼,微微翻了翻身,把脑袋埋进他的臂弯里,小声地道:“我是说,绝对不可能偷听。我的耳力,百步之内可闻落叶飞花,你一个大活人躲在石头后头,还一躲就是两年,我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不仅知道有人,而且还知道是谁。只要你跟我见过一面,这一辈子,我都记得你的声音,你的味道,甚至,还有你的气息……”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睛也慢慢闭上。 邵仲却心头巨震。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情从他心底最深处缓缓地渗出来,一点点蔓延,从他的心底到血液,直至骨髓。他的身上好像忽然燃了一把火,烧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滋啦啦作响,从四肢到脑子里都是红汪汪的一片…… “怎么了?”七娘迷迷糊糊地睁眼,伸手摸了摸邵仲的脸,指尖有潮湿的凉意。七娘心一颤,立刻醒了,“阿仲——” 才开口嘴巴就被堵住了,然后是热烫又坚硬的身体,邵仲好像一把火,热情得简直要把七娘一起点燃…… 31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 不止七娘傻了,门口的采蓝也傻了,半张着嘴傻乎乎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来关上门,快步踱到卢嫣身边劝道:“三小姐,您……您可莫要胡说,这种事情怎么好……” 采蓝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用什么词好,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最后狠狠跺脚,“反正您以后再也别说这个了。” 卢嫣捏了颗松子塞嘴里,瞥了她一眼,面带不解之色,“为什么不能说?我就是喜欢邵先生嘛,要是大姐姐嫁了她,以后我们就成了一家人啦。我听娘亲说,如果要嫁人,就要到别人家去住的,还要——唔,立什么规矩的,多难过啊。我舍不得大姐姐,所以她嫁给邵先生就好了,以后住在我们隔壁,敲敲门就回来了。瑞哥哥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欢喜的。” 她年岁小,还未懂事,简直就是一团孩子气,说出的话也质朴而纯粹,竟还透着简单的道理,采蓝听了,甚至还有些隐隐约约的同感。可是——这种嫁娶之事,怎么好就这么大刺刺的说出来,不是应该躲在闺房里悄悄地说么。 “反正……反正您还是别说了。”采蓝吞吞吐吐地劝道:“这要是被旁人听到,对大小姐的名声有损。”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旁人。”卢嫣毫不在意地扭头,“再说了,我又没有说什么了不得的坏事,又有什么干系。当初大伯母还——” “大小姐——”采蓝的声音忽然高了些,脸上的五官都急得快要皱成一团了,咬牙打断她的话,“您一个人过来,二太太知道吗?” 卢嫣眨巴眨巴眼,大眼睛里闪过狡黠的神色,“我娘亲不知道,采蓝姐姐你去丽正堂跟我娘亲说一声可好,免得她惦记。” 采蓝顿时一滞,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绝。见她面露犹豫,卢嫣撅嘴面露不悦,“只有大姐姐才能指挥得动你么?” 卢嫣的话都说到这份上,采蓝哪里还敢再拒绝,只得诺诺地应下,为难地看了七娘一眼,见她没有出声,才无奈地咬牙退了出去。 等她走远,七娘这才刮着卢嫣的小鼻子小声教训道:“你个小丫头,脾气倒挺大。” 卢嫣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娇声娇气地回道:“我若是不把她指使走,她肯定拦着不让我说话。大姐姐你不想听大伯母以前的事么?”小姑娘说话时眼睛一眨一眨的,闪着又得意又狡黠的光,圆圆的小包子脸上还带着浓浓的稚气,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揉一揉,搓一搓。 七娘被卢嫣这么一说,心里也痒痒的。只是这到底事关许氏,她这么私底下与卢嫣谈论她,是不是,有些不大好呢。 “当初大伯母跟大伯父的婚事,可是轰动了全京城的哦!”卢嫣这个小恶魔故意凑到七娘耳边小声喃喃,“大姐姐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七娘咬牙瞪着她,“小丫头都从哪里听来的?” 侯爷和胡氏瞧着都是稳重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在小辈跟前说这些事,府里的下人又管束得严,尤其是熠哥儿和卢嫣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嬷嬷,都是胡氏精挑细选出来的,应该不会乱嚼舌根才对。这小姑娘,究竟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儿? 卢嫣捂着嘴偷偷笑,悄声道:“是我哥哥告诉我的。他在外头听别人说的,回来就告诉了我一个,旁人都不晓得。”若是不晓得,采蓝为何要那般吞吞吐吐,为何要刻意地拦着卢嫣不让她说话?大家伙儿心知肚明,只是不明说罢了。 七娘心里勾起了好奇,就是不好说出口,遂眨巴着眼看着卢嫣,不说话。 卢嫣朝她勾了勾手指头,七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主动把耳朵凑了过去。 “我大伯父长得斯文又俊秀,京城里好多家小姐都喜欢他,多少人上门提亲,可奶奶总说大伯父年纪还小,不着急。到后来,大伯父高中状元,来提亲的人都快踏破了卢家门槛,奶奶都挑花了眼,不知道选哪家姑娘好。结果有一天,大伯母就把大伯父给堵在路上了,当着一大群人的面问他,‘喂,卢状元,我看上你了,你要是觉得我也不错,明儿我就你们府上提亲了’。大伯父都被吓傻了,愣了半天就答应了……” 七娘听她说完,脑子里都是懵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那么温婉大气、端庄得体许氏年轻的时候竟然有这样的胆量。 “这还不算什么。”卢嫣下巴一抬,脸上露出更加神秘的神色,“当初姑父为了求娶我姑姑,弄出的动静才大了,险些把普济寺的禅房都给烧了。” 七娘的眼睛又晶晶亮起来…… 原来,当初廉郡王对卢之韵一见钟情,立刻派了人来侯府求亲。可老太太却不大愿意把女儿嫁进皇家,遂委婉地回绝了这门亲事。本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不想那素来斯斯文文的廉郡王却忽然转了性子,死缠烂打起来。 他买通了府里的丫鬟,得知侯府要去普济寺烧香,竟使人偷偷在禅房外放火,自个儿好英雄救美。不想那放火的下人下手没轻没重,果真把禅房给点着了,廉郡王为了救人,险些把自个儿的命都给丢了。后来真相大白,廉郡王来侯府负荆请罪,老太太本来想把他赶出去,却不想卢之韵竟主动应下了这门婚事。 卢嫣在七娘这边说得起劲的时候,白道人也在给邵仲传授经验。 “……廉郡王这样的,才能算是大手笔。就你那偷偷摸摸送这些小玩意儿,顶个屁用!”白道人唾沫横飞地滔滔不绝,邵仲和梁康托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点头表示同意,这愈发地让白道人来了劲儿,越说越兴奋,“想当初,我追你们师娘那会儿——哎哟——说错了!” 白道人猛地回过神来,眼一瞪,胳膊一缩,赶紧挥手,“行了行了,就说到这里,你们俩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老三你以后得多长个心眼儿,别老这么傻乎乎的,难怪仲哥儿老教训你。换了是我,我还想打你呢。至于仲哥儿,那小姑娘到底年纪不大,你也别太着急了。人家的婚事还早着,你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露马脚,回头要是被侯府的人晓得了,小心以后不让你上门。这私底下传东西怎么能行,这叫做私相授受。你也不想想,那盒子要送到卢家小姐手里得过多少人的手,万一被人发现了,你就一点脸皮都没了……” 邵仲闻言连连点头承认错误,这会儿他也开始觉得自己做得莽撞了,以后真想要送东西,一定得亲自送到七娘手里。这几日他一直在观察侯府的守备,发现并不像梁康所说的那般森严,尤其是靠着他这边院子的倚梅园,巡逻的侍卫更少,所以…… 想到这里,邵仲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看得一旁的梁康身上直发毛,狠狠地用胳膊肘子撞了他一下,骂道:“仲哥儿真恶心,大白天的,你发什么骚。” 发骚的邵仲没理梁康,一个人回屋乐去了,一边往回走,一边还故意大声道:“哎呀呀,卢家老太太邀我去侯府过中秋,我送什么东西好呢?师父您过来帮我出出主意!常安刚把做好的新衣拿回来了,师父您来瞧瞧,我穿哪身更精神。” 梁康一把抱住白道人的大腿,哭道:“师父,您可不能不管我!” 侯府这边,卢瑞和卢熠也听说了邵仲要来侯府过中秋的消息,两个孩子欢喜得不得了,急吼吼地结伴窜了过来,提前与邵仲交流感情。 他二人现在都已拜在鲁大师门下,因是鲁大师的关门弟子,两人年岁又小,鲁大师便不像当年对卢之安那般严格,每隔十日,总要让他俩歇一歇,甚至偶尔还会带着两个小弟子爬爬山,放松放松心情。 也正因为如此,这两个孩子才有空儿时不时地去邵家兜两圈,缠着邵仲说说话,问几个稀奇古怪的问题。 邵仲存了要当二人姐夫的心思,对这两个小舅子自然是百般疼爱加讨好,只把这俩半大孩子哄得服服帖帖的,回府以后,他们俩说起邵仲自然是满嘴的好话。如此一来,整个侯府都被邵仲哄得乐哈哈的。 邵仲琢磨着,照这么下去,等七娘一及笄,只要他立刻去提亲,侯府上下,应该没有一个人会反对。 当然,这事儿一天不黄色,邵仲一天就不能放心,尤其是身边还有个常青山在虎视眈眈。虽说那日在福王府也没瞧见七娘和常家大公子说几句话,可那二人到底是表亲,常青山要进侯府跟七娘见面,可比邵仲要名正言顺多了。 于是邵仲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今年还能见七娘几回,中秋节、重阳节……数着数着他就郁闷了。 他再怎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也得能让七娘看得见才行哇!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我快气绝了== 三十一 不止七娘傻了,门口的采蓝也傻了,半张着嘴傻乎乎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来关上门,快步踱到卢嫣身边劝道:“三小姐,您……您可莫要胡说,这种事情怎么好……” 采蓝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用什么词好,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最后狠狠跺脚,“反正您以后再也别说这个了。” 卢嫣捏了颗松子塞嘴里,瞥了她一眼,面带不解之色,“为什么不能说?我就是喜欢邵先生嘛,要是大姐姐嫁了她,以后我们就成了一家人啦。我听娘亲说,如果要嫁人,就要到别人家去住的,还要——唔,立什么规矩的,多难过啊。我舍不得大姐姐,所以她嫁给邵先生就好了,以后住在我们隔壁,敲敲门就回来了。瑞哥哥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欢喜的。” 她年岁小,还未懂事,简直就是一团孩子气,说出的话也质朴而纯粹,竟还透着简单的道理,采蓝听了,甚至还有些隐隐约约的同感。可是——这种嫁娶之事,怎么好就这么大刺刺的说出来,不是应该躲在闺房里悄悄地说么。 “反正……反正您还是别说了。”采蓝吞吞吐吐地劝道:“这要是被旁人听到,对大小姐的名声有损。”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旁人。”卢嫣毫不在意地扭头,“再说了,我又没有说什么了不得的坏事,又有什么干系。当初大伯母还——” “大小姐——”采蓝的声音忽然高了些,脸上的五官都急得快要皱成一团了,咬牙打断她的话,“您一个人过来,二太太知道吗?” 卢嫣眨巴眨巴眼,大眼睛里闪过狡黠的神色,“我娘亲不知道,采蓝姐姐你去丽正堂跟我娘亲说一声可好,免得她惦记。” 采蓝顿时一滞,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绝。见她面露犹豫,卢嫣撅嘴面露不悦,“只有大姐姐才能指挥得动你么?” 卢嫣的话都说到这份上,采蓝哪里还敢再拒绝,只得诺诺地应下,为难地看了七娘一眼,见她没有出声,才无奈地咬牙退了出去。 等她走远,七娘这才刮着卢嫣的小鼻子小声教训道:“你个小丫头,脾气倒挺大。” 卢嫣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娇声娇气地回道:“我若是不把她指使走,她肯定拦着不让我说话。大姐姐你不想听大伯母以前的事么?”小姑娘说话时眼睛一眨一眨的,闪着又得意又狡黠的光,圆圆的小包子脸上还带着浓浓的稚气,光是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揉一揉,搓一搓。 七娘被卢嫣这么一说,心里也痒痒的。只是这到底事关许氏,她这么私底下与卢嫣谈论她,是不是,有些不大好呢。 “当初大伯母跟大伯父的婚事,可是轰动了全京城的哦!”卢嫣这个小恶魔故意凑到七娘耳边小声喃喃,“大姐姐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七娘咬牙瞪着她,“小丫头都从哪里听来的?” 侯爷和胡氏瞧着都是稳重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在小辈跟前说这些事,府里的下人又管束得严,尤其是熠哥儿和卢嫣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嬷嬷,都是胡氏精挑细选出来的,应该不会乱嚼舌根才对。这小姑娘,究竟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事儿? 卢嫣捂着嘴偷偷笑,悄声道:“是我哥哥告诉我的。他在外头听别人说的,回来就告诉了我一个,旁人都不晓得。”若是不晓得,采蓝为何要那般吞吞吐吐,为何要刻意地拦着卢嫣不让她说话?大家伙儿心知肚明,只是不明说罢了。 七娘心里勾起了好奇,就是不好说出口,遂眨巴着眼看着卢嫣,不说话。 卢嫣朝她勾了勾手指头,七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主动把耳朵凑了过去。 “我大伯父长得斯文又俊秀,京城里好多家小姐都喜欢他,多少人上门提亲,可奶奶总说大伯父年纪还小,不着急。到后来,大伯父高中状元,来提亲的人都快踏破了卢家门槛,奶奶都挑花了眼,不知道选哪家姑娘好。结果有一天,大伯母就把大伯父给堵在路上了,当着一大群人的面问他,‘喂,卢状元,我看上你了,你要是觉得我也不错,明儿我就你们府上提亲了’。大伯父都被吓傻了,愣了半天就答应了……” 七娘听她说完,脑子里都是懵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那么温婉大气、端庄得体许氏年轻的时候竟然有这样的胆量。 “这还不算什么。”卢嫣下巴一抬,脸上露出更加神秘的神色,“当初姑父为了求娶我姑姑,弄出的动静才大了,险些把普济寺的禅房都给烧了。” 七娘的眼睛又晶晶亮起来…… 原来,当初廉郡王对卢之韵一见钟情,立刻派了人来侯府求亲。可老太太却不大愿意把女儿嫁进皇家,遂委婉地回绝了这门亲事。本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不想那素来斯斯文文的廉郡王却忽然转了性子,死缠烂打起来。 他买通了府里的丫鬟,得知侯府要去普济寺烧香,竟使人偷偷在禅房外放火,自个儿好英雄救美。不想那放火的下人下手没轻没重,果真把禅房给点着了,廉郡王为了救人,险些把自个儿的命都给丢了。后来真相大白,廉郡王来侯府负荆请罪,老太太本来想把他赶出去,却不想卢之韵竟主动应下了这门婚事。 卢嫣在七娘这边说得起劲的时候,白道人也在给邵仲传授经验。 “……廉郡王这样的,才能算是大手笔。就你那偷偷摸摸送这些小玩意儿,顶个屁用!”白道人唾沫横飞地滔滔不绝,邵仲和梁康托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点头表示同意,这愈发地让白道人来了劲儿,越说越兴奋,“想当初,我追你们师娘那会儿——哎哟——说错了!” 白道人猛地回过神来,眼一瞪,胳膊一缩,赶紧挥手,“行了行了,就说到这里,你们俩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老三你以后得多长个心眼儿,别老这么傻乎乎的,难怪仲哥儿老教训你。换了是我,我还想打你呢。至于仲哥儿,那小姑娘到底年纪不大,你也别太着急了。人家的婚事还早着,你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露马脚,回头要是被侯府的人晓得了,小心以后不让你上门。这私底下传东西怎么能行,这叫做私相授受。你也不想想,那盒子要送到卢家小姐手里得过多少人的手,万一被人发现了,你就一点脸皮都没了……” 邵仲闻言连连点头承认错误,这会儿他也开始觉得自己做得莽撞了,以后真想要送东西,一定得亲自送到七娘手里。这几日他一直在观察侯府的守备,发现并不像梁康所说的那般森严,尤其是靠着他这边院子的倚梅园,巡逻的侍卫更少,所以…… 想到这里,邵仲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看得一旁的梁康身上直发毛,狠狠地用胳膊肘子撞了他一下,骂道:“仲哥儿真恶心,大白天的,你发什么骚。” 发骚的邵仲没理梁康,一个人回屋乐去了,一边往回走,一边还故意大声道:“哎呀呀,卢家老太太邀我去侯府过中秋,我送什么东西好呢?师父您过来帮我出出主意!常安刚把做好的新衣拿回来了,师父您来瞧瞧,我穿哪身更精神。” 梁康一把抱住白道人的大腿,哭道:“师父,您可不能不管我!” 侯府这边,卢瑞和卢熠也听说了邵仲要来侯府过中秋的消息,两个孩子欢喜得不得了,急吼吼地结伴窜了过来,提前与邵仲交流感情。 他二人现在都已拜在鲁大师门下,因是鲁大师的关门弟子,两人年岁又小,鲁大师便不像当年对卢之安那般严格,每隔十日,总要让他俩歇一歇,甚至偶尔还会带着两个小弟子爬爬山,放松放松心情。 也正因为如此,这两个孩子才有空儿时不时地去邵家兜两圈,缠着邵仲说说话,问几个稀奇古怪的问题。 邵仲存了要当二人姐夫的心思,对这两个小舅子自然是百般疼爱加讨好,只把这俩半大孩子哄得服服帖帖的,回府以后,他们俩说起邵仲自然是满嘴的好话。如此一来,整个侯府都被邵仲哄得乐哈哈的。 邵仲琢磨着,照这么下去,等七娘一及笄,只要他立刻去提亲,侯府上下,应该没有一个人会反对。 当然,这事儿一天不黄色,邵仲一天就不能放心,尤其是身边还有个常青山在虎视眈眈。虽说那日在福王府也没瞧见七娘和常家大公子说几句话,可那二人到底是表亲,常青山要进侯府跟七娘见面,可比邵仲要名正言顺多了。 于是邵仲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今年还能见七娘几回,中秋节、重阳节……数着数着他就郁闷了。 他再怎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也得能让七娘看得见才行哇!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我快气绝了== 32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 一晃就到了中秋,邵仲总算盼到了好日子。 大早上卢瑞和卢熠就亲自过来请,邵仲半点客套话也没说,换了身新衣裳就笑眯眯地跟过来了。二师姐还没回京,梁康可怜兮兮的没地儿去,遂也跟在邵仲身边一道儿去了侯府,就算是好好学一学人家追媳妇儿的本事了。 因前些日子送过重礼,这一回邵仲便只让常安准备了些新鲜果蔬,都是他自家庄子里产的,图的只是个心意。卢家老太太本不愿收他礼物的,一听是这些,便笑呵呵地让管事全收了,罢了又好生地把他夸赞了一番,那股子亲热劲儿,好似邵仲是他亲孙子一般。 卢熠最活跃,扑到老太太的怀里作委屈状,吸着鼻子“哭诉”道:“奶奶偏心,邵先生一来,你就不喜欢熠哥儿了。”说罢,又可劲儿地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扭来扭去,娇声娇气地道:“奶奶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这唱作俱佳地耍宝,直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连素来端方沉着的卢之安也忍不住脸上直抽搐,瞧了卢熠几眼,终于还是没出声骂他。 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随手从桌上抓了把糖豆塞卢熠手里,哄道:“我的乖孙,奶奶最疼的就是你。” 卢嫣一听这话,立刻不同意了,跳出来大声道:“奶奶偏心,就疼哥哥不疼我,我不干。”说着话,又过来抓七娘的胳膊,扁嘴作哭泣状,“大姐姐,我们俩好可怜……” 七娘笑得肚子痛,根本出不了声,拉着卢嫣的胳膊直喘气儿。邵仲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心里头直痒痒,恨不得死死地盯着她看个够,偏偏又得假装自己眼睛看不见,憋得心里头实在难受,一郁闷,端起手边的酒杯就喝了一大口。 待酒入了喉,他才猛地察觉侯府的佳酿可比他家里头的酒水烈多了,入嘴便是一股辛辣之气,险些呛进他的喉咙里,连咳了好几声,总算没出洋相。一旁的卢瑞见状,赶紧倒了杯热茶递过来,乖巧地道:“邵先生先喝杯茶。” 邵仲心里头美滋滋的,暗道这小舅子真是太乖巧懂事了。 孟氏见卢熠兄妹俩逗得老太太开怀大笑,实在眼馋,悄悄地朝女儿卢玉使了个眼色。卢玉胆子小,哪里敢作声,紧张得浑身直哆嗦,咬咬牙,缓缓低下了头,却是连孟氏都不干看了。孟氏见她如此反应,气得心里头直冒火,若不是这厅里还有旁人在,只怕早就要发作了。 她脸色一不好,卢玉愈发地胆怯,低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倒比一旁的丫鬟还要显得拘束些。上首的老太太见了,心里愈发地不喜,遂提高了声音问道:“玉丫头整天低着脑袋作什么,堂堂侯府千金,整日低眉顺眼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气度也没有。” 说话时,目光又朝七娘瞥去,见她背脊挺直,端庄大方,心里愈发地叹了口气,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的风范!更不用说小小年纪却活泼天真的卢嫣了。 老太太已经从许氏口中得知了七娘生母的身份,心里对七娘愈发地认同,而今瞧着,怎么看怎么顺眼,对她自然也是和颜悦色。只是孟氏不明就里,见老太太对七娘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假孙女倒比三房嫡出的卢玉还要好,怎能不怄气,私底下没少埋怨老太太偏心。只是她到底不敢在众人面前明说罢了。 而今见老太太当着七娘的面出言贬责卢玉,孟氏再也忍不住了,沉着脸起身反驳道:“瞧老太太这话说的,我们家玉儿到底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小姐,我就不信,她再怎么小家子气,也不至于连个半路出家的丫头都不如。老太太莫要太偏心。” 孟氏的声音又尖又高,犹如利刺一般扎进众人的耳朵,不止老太太,许氏和胡氏的脸色也变了。三老爷更是“霍——”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利索地跪在老太太跟前,一脸惶恐地请罪道:“母亲莫要生气,孟氏无状,是儿子管教不严,求母亲千万莫要动气伤身,否则,儿子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老太太冷笑数声,目光犹如利刃直直地插在孟氏身上,哼道:“老三家的,你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你看看你这女儿黄色,整天被你关在屋里学东学西,人都要学迂了,也不见学出什么成就来。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连首完整的曲子也弹不来?女红也比不上碧丫头。再看看她这浑身的小气劲儿,若不是你这做娘的管束得过了头,能把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要真是大气端庄,怎么就不见旁人府里下帖子来请你赴宴?瞧瞧你身边结交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那也是能上得了台面的吗?” 孟氏不过是一时冲动,逞个匹夫之勇,不论是口才还是气势,哪里是老太太的对手。尤其是自己丈夫就跪在前头,她哪里还敢再多话,心里有再多的委屈和不满也不敢再说了。 老太太却不肯就此放过她,继续骂道:“就你这上不得台面的鬼样子,还好意思跟你大嫂比。你以为碧丫头是过继来的,就由着你踩了。她既然上了我们卢家的族谱,就是侯府正正经经的大小姐,别说她母族本就是世家大族,便果真只是个乡下丫头,也容不得你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孟氏被老太太骂得脸色煞白,一言不发。卢涵终究年岁小,见自己父母一个跪在地上,一个低着脑袋脸色惨白,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老太太冷冷地瞧了孟氏一眼,喝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赶紧把你儿子好生哄住!好好的一个中秋节,就被你们一家子给毁了。” 孟氏低着头赶紧应了,飞快地退回座把卢涵抱住,柔声哄着他。一旁的卢之安也赶紧起身把三老爷扶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母亲这几日有些上火,脾气大了些,三弟莫要往心里去。” 三老爷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老太太随口说七娘的母族是世家大族,旁人兴许没有留意,邵仲却听得仔细,心里头不由得愈发地纳闷,只是面上不显,依旧是一副淡然客气,如沐春风的模样。 这屋里闹出这么大动静,邵仲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指着桌上的一盘白豆腐,若无其事地朝老太太笑道:“这盘豆腐做得极好,瞧着就跟白水煮过似的,吃起来却美味异常。府里的大厨果真好手艺!” 老太太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道:“仲哥儿果然识货,这白水豆腐可是我们府里崔大厨的拿手菜,外表瞧着简单,做起来最费工夫,若不是今儿中秋,只怕他还不愿做的。”说罢,又朝胡氏道:“难得仲哥儿喜欢,赶明儿你让崔大厨再弄几份送过去。” 邵仲闻言,也不作推辞,笑着道:“如此便多谢老夫人了。”又朝胡氏所在的方向作揖道:“劳烦婶子。” 胡氏赶紧挥手道:“不过是样小菜,哪里就值得你这般客气。仲哥儿要真想谢婶子,回头把你家的糖豆再给我几包,我们家嫣儿极是喜欢。”言语间,竟似已把他当做子侄,几句话便亲近了许多。 他们这么一说话,方才的闹剧便就此揭过,众人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说话的说话,就连卢瑞也笑嘻嘻地一直拉着邵仲聊着天,仿佛丝毫没有因为方才的事影响到心情。 七娘见状,愈发地觉得瑞哥儿懂事了不少。 邵仲的口才实在是好,对侯府各位长辈又存了讨好的心思,说的话儿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只把屋里众人哄得哈哈大笑,就连一向端着架子不苟言笑的卢之安也忍不住点头微笑,罢了又低声朝胡氏道:“先前只知道大公子才华横溢,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而今看来,这孩子的性子着实敦厚亲切。哎,也不知邵大人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竟然——” 胡氏也叹道:“可不是呢。但凡是见过仲哥儿的,谁不说他好。可国公府那边儿却把他当瘟神一般挡着。要不怎么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那府里的后院一乱了,就别指望前头的爷们儿能有什么出息。”说话时,胡氏又若有所指地盯着卢之安上上下下的瞧,直把堂堂侯爷看得心里发毛。 “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卢之安打了个哆嗦,正色道:“我可是一向规规矩矩的,不信你去问书平,前些天张宰相还想送两个丫头给我,全让我给推了。” 胡氏“噗嗤——”一笑,眼波流转,眉目间隐隐露出别样风情,“不过你看你两眼,你心虚个什么劲儿。”说罢,又飞快地调转话题道:“大嫂托我让你去打听彭家的事儿的,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不远处的七娘心一动,顿时竖起了耳朵。 一直注意着她的邵仲也警觉起来,偷偷扯了扯梁康的衣服,小声问:“你看看,我媳——大小姐好像在听人说话?” 梁康赶紧把嘴里的绿豆糕吞了下去,拍拍手里的糕点渣子,东张西望地瞅了半晌,为难地使劲儿挠脑袋,“大伙儿都在说话,不知道她在听谁的?” 那边的卢之安丝毫不觉有人在听他说话,微微摇头道:“找人问过了,彭家老爷和夫人已经过世,倒是还有位大公子应该还在,抄家的时候他就不在府里,后来便没有了踪迹。老谭说有人在西北瞧见过他,而今已经派了人去西北那边儿打听,能不能打听得到就说不准了。” 说罢了,卢之安又摇头道:“当初彭家的案子是太上皇定下来的,今上那会子就没少求情,结果还因此挨了训。而今太上皇还在,只怕不容易翻案。” 胡氏闻言,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要出去吃饭,所以白天把稿子赶出来了^_^ 三十二 一晃就到了中秋,邵仲总算盼到了好日子。 大早上卢瑞和卢熠就亲自过来请,邵仲半点客套话也没说,换了身新衣裳就笑眯眯地跟过来了。二师姐还没回京,梁康可怜兮兮的没地儿去,遂也跟在邵仲身边一道儿去了侯府,就算是好好学一学人家追媳妇儿的本事了。 因前些日子送过重礼,这一回邵仲便只让常安准备了些新鲜果蔬,都是他自家庄子里产的,图的只是个心意。卢家老太太本不愿收他礼物的,一听是这些,便笑呵呵地让管事全收了,罢了又好生地把他夸赞了一番,那股子亲热劲儿,好似邵仲是他亲孙子一般。 卢熠最活跃,扑到老太太的怀里作委屈状,吸着鼻子“哭诉”道:“奶奶偏心,邵先生一来,你就不喜欢熠哥儿了。”说罢,又可劲儿地摇着老太太的胳膊扭来扭去,娇声娇气地道:“奶奶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这唱作俱佳地耍宝,直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连素来端方沉着的卢之安也忍不住脸上直抽搐,瞧了卢熠几眼,终于还是没出声骂他。 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随手从桌上抓了把糖豆塞卢熠手里,哄道:“我的乖孙,奶奶最疼的就是你。” 卢嫣一听这话,立刻不同意了,跳出来大声道:“奶奶偏心,就疼哥哥不疼我,我不干。”说着话,又过来抓七娘的胳膊,扁嘴作哭泣状,“大姐姐,我们俩好可怜……” 七娘笑得肚子痛,根本出不了声,拉着卢嫣的胳膊直喘气儿。邵仲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心里头直痒痒,恨不得死死地盯着她看个够,偏偏又得假装自己眼睛看不见,憋得心里头实在难受,一郁闷,端起手边的酒杯就喝了一大口。 待酒入了喉,他才猛地察觉侯府的佳酿可比他家里头的酒水烈多了,入嘴便是一股辛辣之气,险些呛进他的喉咙里,连咳了好几声,总算没出洋相。一旁的卢瑞见状,赶紧倒了杯热茶递过来,乖巧地道:“邵先生先喝杯茶。” 邵仲心里头美滋滋的,暗道这小舅子真是太乖巧懂事了。 孟氏见卢熠兄妹俩逗得老太太开怀大笑,实在眼馋,悄悄地朝女儿卢玉使了个眼色。卢玉胆子小,哪里敢作声,紧张得浑身直哆嗦,咬咬牙,缓缓低下了头,却是连孟氏都不干看了。孟氏见她如此反应,气得心里头直冒火,若不是这厅里还有旁人在,只怕早就要发作了。 她脸色一不好,卢玉愈发地胆怯,低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倒比一旁的丫鬟还要显得拘束些。上首的老太太见了,心里愈发地不喜,遂提高了声音问道:“玉丫头整天低着脑袋作什么,堂堂侯府千金,整日低眉顺眼的,一点大家闺秀的气度也没有。” 说话时,目光又朝七娘瞥去,见她背脊挺直,端庄大方,心里愈发地叹了口气,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小姐的风范!更不用说小小年纪却活泼天真的卢嫣了。 老太太已经从许氏口中得知了七娘生母的身份,心里对七娘愈发地认同,而今瞧着,怎么看怎么顺眼,对她自然也是和颜悦色。只是孟氏不明就里,见老太太对七娘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假孙女倒比三房嫡出的卢玉还要好,怎能不怄气,私底下没少埋怨老太太偏心。只是她到底不敢在众人面前明说罢了。 而今见老太太当着七娘的面出言贬责卢玉,孟氏再也忍不住了,沉着脸起身反驳道:“瞧老太太这话说的,我们家玉儿到底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小姐,我就不信,她再怎么小家子气,也不至于连个半路出家的丫头都不如。老太太莫要太偏心。” 孟氏的声音又尖又高,犹如利刺一般扎进众人的耳朵,不止老太太,许氏和胡氏的脸色也变了。三老爷更是“霍——”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利索地跪在老太太跟前,一脸惶恐地请罪道:“母亲莫要生气,孟氏无状,是儿子管教不严,求母亲千万莫要动气伤身,否则,儿子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老太太冷笑数声,目光犹如利刃直直地插在孟氏身上,哼道:“老三家的,你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你看看你这女儿黄色,整天被你关在屋里学东学西,人都要学迂了,也不见学出什么成就来。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连首完整的曲子也弹不来?女红也比不上碧丫头。再看看她这浑身的小气劲儿,若不是你这做娘的管束得过了头,能把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要真是大气端庄,怎么就不见旁人府里下帖子来请你赴宴?瞧瞧你身边结交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那也是能上得了台面的吗?” 孟氏不过是一时冲动,逞个匹夫之勇,不论是口才还是气势,哪里是老太太的对手。尤其是自己丈夫就跪在前头,她哪里还敢再多话,心里有再多的委屈和不满也不敢再说了。 老太太却不肯就此放过她,继续骂道:“就你这上不得台面的鬼样子,还好意思跟你大嫂比。你以为碧丫头是过继来的,就由着你踩了。她既然上了我们卢家的族谱,就是侯府正正经经的大小姐,别说她母族本就是世家大族,便果真只是个乡下丫头,也容不得你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孟氏被老太太骂得脸色煞白,一言不发。卢涵终究年岁小,见自己父母一个跪在地上,一个低着脑袋脸色惨白,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老太太冷冷地瞧了孟氏一眼,喝道:“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赶紧把你儿子好生哄住!好好的一个中秋节,就被你们一家子给毁了。” 孟氏低着头赶紧应了,飞快地退回座把卢涵抱住,柔声哄着他。一旁的卢之安也赶紧起身把三老爷扶起来,压低了声音道:“母亲这几日有些上火,脾气大了些,三弟莫要往心里去。” 三老爷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老太太随口说七娘的母族是世家大族,旁人兴许没有留意,邵仲却听得仔细,心里头不由得愈发地纳闷,只是面上不显,依旧是一副淡然客气,如沐春风的模样。 这屋里闹出这么大动静,邵仲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指着桌上的一盘白豆腐,若无其事地朝老太太笑道:“这盘豆腐做得极好,瞧着就跟白水煮过似的,吃起来却美味异常。府里的大厨果真好手艺!” 老太太闻言,顿时眉开眼笑,道:“仲哥儿果然识货,这白水豆腐可是我们府里崔大厨的拿手菜,外表瞧着简单,做起来最费工夫,若不是今儿中秋,只怕他还不愿做的。”说罢,又朝胡氏道:“难得仲哥儿喜欢,赶明儿你让崔大厨再弄几份送过去。” 邵仲闻言,也不作推辞,笑着道:“如此便多谢老夫人了。”又朝胡氏所在的方向作揖道:“劳烦婶子。” 胡氏赶紧挥手道:“不过是样小菜,哪里就值得你这般客气。仲哥儿要真想谢婶子,回头把你家的糖豆再给我几包,我们家嫣儿极是喜欢。”言语间,竟似已把他当做子侄,几句话便亲近了许多。 他们这么一说话,方才的闹剧便就此揭过,众人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说话的说话,就连卢瑞也笑嘻嘻地一直拉着邵仲聊着天,仿佛丝毫没有因为方才的事影响到心情。 七娘见状,愈发地觉得瑞哥儿懂事了不少。 邵仲的口才实在是好,对侯府各位长辈又存了讨好的心思,说的话儿要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只把屋里众人哄得哈哈大笑,就连一向端着架子不苟言笑的卢之安也忍不住点头微笑,罢了又低声朝胡氏道:“先前只知道大公子才华横溢,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而今看来,这孩子的性子着实敦厚亲切。哎,也不知邵大人心里头到底怎么想的,竟然——” 胡氏也叹道:“可不是呢。但凡是见过仲哥儿的,谁不说他好。可国公府那边儿却把他当瘟神一般挡着。要不怎么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那府里的后院一乱了,就别指望前头的爷们儿能有什么出息。”说话时,胡氏又若有所指地盯着卢之安上上下下的瞧,直把堂堂侯爷看得心里发毛。 “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卢之安打了个哆嗦,正色道:“我可是一向规规矩矩的,不信你去问书平,前些天张宰相还想送两个丫头给我,全让我给推了。” 胡氏“噗嗤——”一笑,眼波流转,眉目间隐隐露出别样风情,“不过你看你两眼,你心虚个什么劲儿。”说罢,又飞快地调转话题道:“大嫂托我让你去打听彭家的事儿的,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不远处的七娘心一动,顿时竖起了耳朵。 一直注意着她的邵仲也警觉起来,偷偷扯了扯梁康的衣服,小声问:“你看看,我媳——大小姐好像在听人说话?” 梁康赶紧把嘴里的绿豆糕吞了下去,拍拍手里的糕点渣子,东张西望地瞅了半晌,为难地使劲儿挠脑袋,“大伙儿都在说话,不知道她在听谁的?” 那边的卢之安丝毫不觉有人在听他说话,微微摇头道:“找人问过了,彭家老爷和夫人已经过世,倒是还有位大公子应该还在,抄家的时候他就不在府里,后来便没有了踪迹。老谭说有人在西北瞧见过他,而今已经派了人去西北那边儿打听,能不能打听得到就说不准了。” 说罢了,卢之安又摇头道:“当初彭家的案子是太上皇定下来的,今上那会子就没少求情,结果还因此挨了训。而今太上皇还在,只怕不容易翻案。” 胡氏闻言,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要出去吃饭,所以白天把稿子赶出来了^_^ 33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 邵仲回家的路上,梁康就一直纳闷,进门后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你今儿在席上没跟卢家小姐说上一句话,岂不是白去了?” 邵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摇头道:“我说三师兄啊,你今儿特意跟着我去侯府转一圈,最后就得出了这点结论?您老要再这么下去,我可真救不了你了。要不您还是让二师姐嫁给别人了,到底那也是我师姐,我可不能祸害她。” 梁康顿时就急了,飞快地把门一关,蹲在地上,哭丧着脸朝邵仲委屈道:“我又做错什么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只知道欺负我。二师姐不喜欢我,大师兄只顾着福王,师父又一向只疼你,我……我怎么就这么命苦!”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红了,那小眼神儿倍儿委屈倍儿可怜,脸上一抽一抽的,抽得邵仲心里头顿时愧疚起来。 “三师兄——”邵仲伸手拉了梁康一把,梁康不肯起,依旧委委屈屈地蹲着,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瞅着他,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样。这动作若换了瑞哥儿来做,毕竟是浑然天成的柔弱可怜,可梁□就一副大个子,壮得跟头牛似的,这么可怜兮兮地往地上一蹲,邵仲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可到底受不住他那甩来甩去的可怜小眼神,心里头还是软了。 邵仲脑袋里灵光一闪,猛地拍手,“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他强拽着梁康起了身,高声喝道:“你还想不想娶二师姐了?要真想,就别跟我置气。我仔细跟你说。” 梁康眨巴眨巴眼,琢磨了一阵,拍拍屁股起了身,小声嘟囔道:“你早说呗。” “就你刚才那小眼神儿——”邵仲学着他方才的神情做了个眼色,“等二师姐回来了,你就老这么看他。” “我日——”梁康顿时跳起来,“你个坏小子莫要诓我,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在二师姐跟前作那种没用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 “你再怎么男子汉大丈夫也没用。”邵仲使劲儿挥手道:“你男人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二师姐对你另眼相看过。既然喜欢她,那就要不折手段。不说她,就算是我,被你那小眼神儿一瞪,心里也毛毛的。二师姐是个厚道老实人,你就算使什么手段她也发现不了。”说罢了,他又忍不住直叹气,“哎,我媳妇儿怎么就个鬼灵精呢?” 他使尽了手段,把侯府所有人都哄得服服帖帖的,就连平阳侯都对他赞赏有加,唯有七娘始终冷眼旁观,那眼神儿里头满是审视,目光斜斜地往他身上一瞟,邵仲就觉得自己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凉,不晓得到底是欢喜还是痛苦。 这媳妇儿可真是难追! 梁康从邵仲这里取了经,立刻就回去了自己屋里对着镜子练习哀怨委屈的小眼神儿去了,邵仲则一个人躺在床上神游。他清晰地记得老太太说过的那句话,既然七娘的母族是世家千金,为何竟让她们姐弟沦落到如此地步?这其中是不是还有旁的隐情? 上辈子的事,他很多都已经记不大清了。先前他是个纨绔,终日花天酒地、打架斗殴,从未注意过七娘姐弟。也是卢瑞少年状元的名声太过显赫,他才记得他的名字。到后来上了山,再看到七娘的时候,也只晓得她是侯府过继来的大小姐,嫁了常家长子,婚后不到半年就守了寡,至于旁的却是一概不知。 他再醒来的时候,国公府正是一片混乱,康氏使尽了法子想要引着他上歪路,邵仲便设了个套,反把康氏陷了进去,自己趁机离了府。 安顿好之后,他不是没想过要去寻七娘的,只是那会儿七娘尚未进京,而他也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她。他在山上守了她两年,只晓得她是卢家大小姐,却是连她的芳名都不清楚。 如果那个时候多打听几句,说不定,这个时侯就能帮上七娘的忙了。 邵仲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索性还是起床,摊开纸,自己磨墨准备作画。她今儿在席上一直在笑,眉目飞扬,眼神清澈,偶尔会悄悄朝他看一眼,又立刻躲开,仿佛生怕被他发现。 邵仲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尔后扬了扬手里的笔,低头细细地描出她那灵动的双眸。她有一张弧度优美的鹅蛋脸,小鼻子翘翘的,眉长且弯,眼睛又黑又亮,嘴角总是微微翘起来,亲切又温柔的模样…… 他正傻笑着,门忽然被推开,梁康卷着一团风冲进来,声音嘶哑,表情慌乱,“仲哥儿,二师姐出事了!” 邵仲愣了一下,尔后猛地跳起身,疾声问:“出什么事了?” “回来的路上被人劫了。”梁康一着急,眼圈就红了,声音里也带着哭腔,“说是已经失踪了好些天。仲哥儿,这可怎么办?二师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邵仲心里也乱得很,可他知道,梁康只怕是更揪心。于是努力地镇定下来,拍了拍梁康的肩膀安抚道:“师兄莫要慌,此事颇有些蹊跷。二师姐素来低调,穿着打扮都不出挑,并州那边儿又一向太平,照理说不该引来土匪。既然出了事,我们先去跟师父说一声,再找大师兄问问,他一向耳目众多,打探起消息来自然要比我们快许多。” 梁康依旧是懵的,这会儿是半点主意也没有,听了邵仲的安排,立刻急匆匆地出了门。邵仲皱眉想了一阵,唤了常安进来收拾东西,一会儿等梁康回来了,他们俩再亲自走一趟并州。 低头再看一眼桌上未完的画像,邵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画收起。想了想,又重新坐了下来。并州距离京城可不近,一个来回便要十几日,再加上寻找二师姐——便是重阳也不一定能赶回来。 想到此处,邵仲不免又有些郁郁。飞快地落笔写了封短信,尔后翻墙进了卢宅。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不见屋里有动静,又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朝里头仔细看了看,屋里果然空无一人,想来七娘和丫鬟们去了别处。 于是他又蹑手蹑脚地跳进屋,飞快地打量七娘的闺房。身为卢家大小姐,七娘这屋里布置得自然精致大气,一色儿的檀木家具,格外厚重古朴,博古架上摆着的花瓶和珊瑚都是上等货色,看得出来,许氏对这个过继来的女儿十分看重。 邵仲虽有心在这屋里多待一会儿,却又生怕被丫鬟们撞见,只得赶紧掏出书信塞到七娘的枕头底下,才准备要走,又有些舍不得,盯着拔步床上的被褥瞧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慢吞吞地往床上坐了坐,一会儿,又缓缓往下倒,直到整个身体全都躺了下来,浑身上下都被那淡淡的暖香所包围,邵仲这才忍不住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呻吟…… 七娘在客居这边和卢瑞说话,卢熠也陪着不肯走,笑嘻嘻地跟七娘东拉西扯。 “大姐姐,瑞哥儿可聪明了。”卢熠托着腮,两眼放光地看着七娘道:“不论鲁先生问他什么,他都能答得上来。字也写得好,哎——”说着话,他就开始叹气了,一脸郁闷地道:“最可怜的就是我了,有瑞哥儿这么个榜样在,我每回都要被鲁先生骂。” “熠哥儿你还好意思说,”卢瑞鼓着小圆脸气呼呼地朝卢熠道:“先生让你抄论语,你都抄了些什么鬼东西交上去,先生能不恼吗?下回你若是来不及做,就来找我,我帮你写。省得先生又生气,要打你板子。” 卢熠咧嘴笑,“每回都让我抄论语,无聊死了。” 七娘见他们俩说说笑笑的亲厚样儿,心里愈发地踏实。伸手摸了摸卢瑞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柔声劝道:“虽说学业重要,但也不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了。鲁先生不是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你们虽不能出京,却也可以去城里各处转一转,不好总关在屋里死读书。到时候书没读好,反倒把脑子给闷坏了。” 卢瑞还未回话呢,卢熠就兴致勃勃地跳了起来,欢喜地高声道:“我早说就该多出门走一走,瑞哥儿偏偏还不听我的,这不,连大姐姐都这么说了,看你还推脱。” 卢瑞的小包子脸涨得通红,鼓着嘴巴小声道:“我——又没说不去,只是我这不是才到京城不久么,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七娘的心立刻提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卢瑞赶紧摇头,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嘴张开,露出嘴里的燎泡来,吸着鼻子撒娇道:“嘴里长了泡,痛得很。” 七娘立刻紧张了,赶紧凑上前来仔细察看,只见卢瑞嫣红的舌头上赫然长了两三个泡,再翻开嘴唇,里头还藏着两个,红了一大片,甚是吓人。 “你怎么也不早说呢?”七娘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旁的卢熠见状,飞快地唤了下人去请大夫。卢瑞有些不好意思,悄声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请大夫的。” “我不要听你说话了!”卢熠气鼓鼓地瞪着他,怒道:“你——你不把我当兄弟,都这样了也不肯告诉我。枉我还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嘴里说着这么绝情的话,脚上却依旧一动不动,睁大眼使劲儿朝卢瑞嘴里看,罢了又高声喝道:“都长泡了,今儿中午我给你夹炙鱼,你干嘛还吃。” 卢瑞眨巴眨巴眼,不说话。 七娘闻言也是哭笑不得,拍了拍卢瑞的额头,小声责怪了他两句。 采蓝赶紧劝道:“熠少爷莫要恼了,瑞少爷定是不想让您担心才不说的。您看瑞少爷都这样了,您怎么忍心再责怪他。回头瑞少爷一伤心,晚上怕是要睡不好,这火气愈发地旺,嘴里的燎泡也消不下去。” 卢熠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凑到卢瑞面前小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莫要恼。以后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我又不是姑娘家,没那么心细,哪里晓得你病了没病。让我看看你嘴里,还疼不疼?” 卢瑞嘻黄色,摸着脑袋,红着脸道:“不疼,我就是见了我姐才——”见了姐姐,才会忍不住想要撒一撒娇,就跟熠哥儿在老太太和胡氏跟前撒娇耍宝是一个道理。 一会儿的工夫,大夫就到了,仔细看了卢瑞嘴里的燎泡,又给他把了脉,罢了笑道:“天气燥热,容易上火,注意着少吃煎炸和辛辣的食物,平日里多喝些菊花茶。至于现在嘴里的这些泡,一会儿我开个方子,按方子抓药喝两天就好。只是这药里头有黄连,味道着实苦,就怕小孩子喝不下。” “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瑞哥儿最懂事,肯定会喝的。是吧?”卢熠拿胳膊肘子轻轻撞了撞卢瑞,见他小圆脸几乎皱成个包子,顿时幸灾乐祸地笑。 卢瑞的嘴巴撅得都快能挂油壶了。 三十三 邵仲回家的路上,梁康就一直纳闷,进门后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你今儿在席上没跟卢家小姐说上一句话,岂不是白去了?” 邵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摇头道:“我说三师兄啊,你今儿特意跟着我去侯府转一圈,最后就得出了这点结论?您老要再这么下去,我可真救不了你了。要不您还是让二师姐嫁给别人了,到底那也是我师姐,我可不能祸害她。” 梁康顿时就急了,飞快地把门一关,蹲在地上,哭丧着脸朝邵仲委屈道:“我又做错什么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只知道欺负我。二师姐不喜欢我,大师兄只顾着福王,师父又一向只疼你,我……我怎么就这么命苦!”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红了,那小眼神儿倍儿委屈倍儿可怜,脸上一抽一抽的,抽得邵仲心里头顿时愧疚起来。 “三师兄——”邵仲伸手拉了梁康一把,梁康不肯起,依旧委委屈屈地蹲着,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瞅着他,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样。这动作若换了瑞哥儿来做,毕竟是浑然天成的柔弱可怜,可梁□就一副大个子,壮得跟头牛似的,这么可怜兮兮地往地上一蹲,邵仲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可到底受不住他那甩来甩去的可怜小眼神,心里头还是软了。 邵仲脑袋里灵光一闪,猛地拍手,“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他强拽着梁康起了身,高声喝道:“你还想不想娶二师姐了?要真想,就别跟我置气。我仔细跟你说。” 梁康眨巴眨巴眼,琢磨了一阵,拍拍屁股起了身,小声嘟囔道:“你早说呗。” “就你刚才那小眼神儿——”邵仲学着他方才的神情做了个眼色,“等二师姐回来了,你就老这么看他。” “我日——”梁康顿时跳起来,“你个坏小子莫要诓我,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在二师姐跟前作那种没用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 “你再怎么男子汉大丈夫也没用。”邵仲使劲儿挥手道:“你男人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二师姐对你另眼相看过。既然喜欢她,那就要不折手段。不说她,就算是我,被你那小眼神儿一瞪,心里也毛毛的。二师姐是个厚道老实人,你就算使什么手段她也发现不了。”说罢了,他又忍不住直叹气,“哎,我媳妇儿怎么就个鬼灵精呢?” 他使尽了手段,把侯府所有人都哄得服服帖帖的,就连平阳侯都对他赞赏有加,唯有七娘始终冷眼旁观,那眼神儿里头满是审视,目光斜斜地往他身上一瞟,邵仲就觉得自己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凉,不晓得到底是欢喜还是痛苦。 这媳妇儿可真是难追! 梁康从邵仲这里取了经,立刻就回去了自己屋里对着镜子练习哀怨委屈的小眼神儿去了,邵仲则一个人躺在床上神游。他清晰地记得老太太说过的那句话,既然七娘的母族是世家千金,为何竟让她们姐弟沦落到如此地步?这其中是不是还有旁的隐情? 上辈子的事,他很多都已经记不大清了。先前他是个纨绔,终日花天酒地、打架斗殴,从未注意过七娘姐弟。也是卢瑞少年状元的名声太过显赫,他才记得他的名字。到后来上了山,再看到七娘的时候,也只晓得她是侯府过继来的大小姐,嫁了常家长子,婚后不到半年就守了寡,至于旁的却是一概不知。 他再醒来的时候,国公府正是一片混乱,康氏使尽了法子想要引着他上歪路,邵仲便设了个套,反把康氏陷了进去,自己趁机离了府。 安顿好之后,他不是没想过要去寻七娘的,只是那会儿七娘尚未进京,而他也赫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她。他在山上守了她两年,只晓得她是卢家大小姐,却是连她的芳名都不清楚。 如果那个时候多打听几句,说不定,这个时侯就能帮上七娘的忙了。 邵仲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索性还是起床,摊开纸,自己磨墨准备作画。她今儿在席上一直在笑,眉目飞扬,眼神清澈,偶尔会悄悄朝他看一眼,又立刻躲开,仿佛生怕被他发现。 邵仲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尔后扬了扬手里的笔,低头细细地描出她那灵动的双眸。她有一张弧度优美的鹅蛋脸,小鼻子翘翘的,眉长且弯,眼睛又黑又亮,嘴角总是微微翘起来,亲切又温柔的模样…… 他正傻笑着,门忽然被推开,梁康卷着一团风冲进来,声音嘶哑,表情慌乱,“仲哥儿,二师姐出事了!” 邵仲愣了一下,尔后猛地跳起身,疾声问:“出什么事了?” “回来的路上被人劫了。”梁康一着急,眼圈就红了,声音里也带着哭腔,“说是已经失踪了好些天。仲哥儿,这可怎么办?二师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邵仲心里也乱得很,可他知道,梁康只怕是更揪心。于是努力地镇定下来,拍了拍梁康的肩膀安抚道:“师兄莫要慌,此事颇有些蹊跷。二师姐素来低调,穿着打扮都不出挑,并州那边儿又一向太平,照理说不该引来土匪。既然出了事,我们先去跟师父说一声,再找大师兄问问,他一向耳目众多,打探起消息来自然要比我们快许多。” 梁康依旧是懵的,这会儿是半点主意也没有,听了邵仲的安排,立刻急匆匆地出了门。邵仲皱眉想了一阵,唤了常安进来收拾东西,一会儿等梁康回来了,他们俩再亲自走一趟并州。 低头再看一眼桌上未完的画像,邵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画收起。想了想,又重新坐了下来。并州距离京城可不近,一个来回便要十几日,再加上寻找二师姐——便是重阳也不一定能赶回来。 想到此处,邵仲不免又有些郁郁。飞快地落笔写了封短信,尔后翻墙进了卢宅。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不见屋里有动静,又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朝里头仔细看了看,屋里果然空无一人,想来七娘和丫鬟们去了别处。 于是他又蹑手蹑脚地跳进屋,飞快地打量七娘的闺房。身为卢家大小姐,七娘这屋里布置得自然精致大气,一色儿的檀木家具,格外厚重古朴,博古架上摆着的花瓶和珊瑚都是上等货色,看得出来,许氏对这个过继来的女儿十分看重。 邵仲虽有心在这屋里多待一会儿,却又生怕被丫鬟们撞见,只得赶紧掏出书信塞到七娘的枕头底下,才准备要走,又有些舍不得,盯着拔步床上的被褥瞧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慢吞吞地往床上坐了坐,一会儿,又缓缓往下倒,直到整个身体全都躺了下来,浑身上下都被那淡淡的暖香所包围,邵仲这才忍不住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呻吟…… 七娘在客居这边和卢瑞说话,卢熠也陪着不肯走,笑嘻嘻地跟七娘东拉西扯。 “大姐姐,瑞哥儿可聪明了。”卢熠托着腮,两眼放光地看着七娘道:“不论鲁先生问他什么,他都能答得上来。字也写得好,哎——”说着话,他就开始叹气了,一脸郁闷地道:“最可怜的就是我了,有瑞哥儿这么个榜样在,我每回都要被鲁先生骂。” “熠哥儿你还好意思说,”卢瑞鼓着小圆脸气呼呼地朝卢熠道:“先生让你抄论语,你都抄了些什么鬼东西交上去,先生能不恼吗?下回你若是来不及做,就来找我,我帮你写。省得先生又生气,要打你板子。” 卢熠咧嘴笑,“每回都让我抄论语,无聊死了。” 七娘见他们俩说说笑笑的亲厚样儿,心里愈发地踏实。伸手摸了摸卢瑞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柔声劝道:“虽说学业重要,但也不要把自己弄得太辛苦了。鲁先生不是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你们虽不能出京,却也可以去城里各处转一转,不好总关在屋里死读书。到时候书没读好,反倒把脑子给闷坏了。” 卢瑞还未回话呢,卢熠就兴致勃勃地跳了起来,欢喜地高声道:“我早说就该多出门走一走,瑞哥儿偏偏还不听我的,这不,连大姐姐都这么说了,看你还推脱。” 卢瑞的小包子脸涨得通红,鼓着嘴巴小声道:“我——又没说不去,只是我这不是才到京城不久么,有些不适应——” “怎么了?”七娘的心立刻提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卢瑞赶紧摇头,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嘴张开,露出嘴里的燎泡来,吸着鼻子撒娇道:“嘴里长了泡,痛得很。” 七娘立刻紧张了,赶紧凑上前来仔细察看,只见卢瑞嫣红的舌头上赫然长了两三个泡,再翻开嘴唇,里头还藏着两个,红了一大片,甚是吓人。 “你怎么也不早说呢?”七娘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旁的卢熠见状,飞快地唤了下人去请大夫。卢瑞有些不好意思,悄声劝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请大夫的。” “我不要听你说话了!”卢熠气鼓鼓地瞪着他,怒道:“你——你不把我当兄弟,都这样了也不肯告诉我。枉我还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嘴里说着这么绝情的话,脚上却依旧一动不动,睁大眼使劲儿朝卢瑞嘴里看,罢了又高声喝道:“都长泡了,今儿中午我给你夹炙鱼,你干嘛还吃。” 卢瑞眨巴眨巴眼,不说话。 七娘闻言也是哭笑不得,拍了拍卢瑞的额头,小声责怪了他两句。 采蓝赶紧劝道:“熠少爷莫要恼了,瑞少爷定是不想让您担心才不说的。您看瑞少爷都这样了,您怎么忍心再责怪他。回头瑞少爷一伤心,晚上怕是要睡不好,这火气愈发地旺,嘴里的燎泡也消不下去。” 卢熠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凑到卢瑞面前小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莫要恼。以后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我又不是姑娘家,没那么心细,哪里晓得你病了没病。让我看看你嘴里,还疼不疼?” 卢瑞嘻黄色,摸着脑袋,红着脸道:“不疼,我就是见了我姐才——”见了姐姐,才会忍不住想要撒一撒娇,就跟熠哥儿在老太太和胡氏跟前撒娇耍宝是一个道理。 一会儿的工夫,大夫就到了,仔细看了卢瑞嘴里的燎泡,又给他把了脉,罢了笑道:“天气燥热,容易上火,注意着少吃煎炸和辛辣的食物,平日里多喝些菊花茶。至于现在嘴里的这些泡,一会儿我开个方子,按方子抓药喝两天就好。只是这药里头有黄连,味道着实苦,就怕小孩子喝不下。” “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瑞哥儿最懂事,肯定会喝的。是吧?”卢熠拿胳膊肘子轻轻撞了撞卢瑞,见他小圆脸几乎皱成个包子,顿时幸灾乐祸地笑。 卢瑞的嘴巴撅得都快能挂油壶了。 34第三十四章 三十四 七娘陪着卢瑞和卢熠说了一下午的话,又一起吃了晚饭才回到倚梅园。 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眼看天色渐晚,她这才回了房。将将进屋,就听见采蓝疑惑地小声嘟囔,“这窗户怎么开了,明明走的时候我还特意关了下的,定是兰心进来开过,这小丫头,说过多少回了不准进来,她还不听……” 七娘心里一突,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赶紧出声打断道:“许是我临走时推了一把,屋里有些闷,想透透气。” 采蓝闻言,赶紧赔笑道:“这两日天气忽然转凉,奴婢怕小姐冻到,所以才总关着窗。” 七娘笑笑,并不说话。进了里屋,她愈发地心神不宁,一双眼睛不住地朝屋里四处搜寻,一切似乎都还保持着出门时的样子,并无什么异样。七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靠在梳妆台前的凳子坐下,又想了个借口把采蓝支走。 待人一走,七娘飞快地在屋里搜寻了一遍,很快发现了枕头底下的书信,顿时又羞又恼,又怕被采蓝发现,赶紧把信塞进被褥底下,自己则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重回梳妆台前坐下。 因心里记挂着被褥下的书信,一晚上七娘都有些心不在焉,戍时刚过,便和采蓝说困了要睡下。采蓝赶紧去给她整理被褥,也被七娘拦住,强笑着道:“不是早说了不必给我铺床么?这点小事我自己做就好。” 她先前的确特意叮嘱过,只是采蓝素来习惯了做这些,难免总记不住,赶紧缩回手,笑道:“那奴婢去给您烧壶茶,省得您晚上口渴了找不到水喝。” 七娘从来不让采蓝陪床,便是有时候身体不大舒服,也只会让采蓝在屏风外搭个床休息。晚上起夜、喝水都是她自己做,所以采蓝每回都要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会回去睡觉。 每晚睡前七娘总要看几页书,采蓝细心地把烛台放到床边的矮凳上,又端了热茶放在一旁,尔后才告辞离开。等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七娘这才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从被褥下翻出那封信来。 飞快地拆开了,一目十行地看完,七娘顿时气得直咬牙。信很短,字迹也不甚工整,看得出来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有些急,里头只说有要事要去一趟并州,尽量在重阳之前赶回京城。这些倒也没什么,要命的是,他在信的最后却偏偏叮嘱了一句,不要与常家大公子说话。 “啊呸——”七娘没好气地把信塞到被褥下头,嘴里小声地骂了一句。 他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她才不关心呢,就算他明年才回来,也和她没有关系! 七娘心里想,脑子里忽然又想起很久以前邵仲偶尔说过的那句话,不由得暗自揣测,那个看起来老老实实,像只小白兔似的常家表哥是不是曾经得罪过邵仲,要不然,邵仲虽说狡猾了些,也还不至于坏到去诅咒人家早死。 至于旁的,什么不要和常表哥说话之类的叮嘱,她一个深闺女子,哪里能随便和人说话的,也只有像邵仲那样恬不知耻的小流氓才敢翻墙进屋。 他这样的行径,简直就是坏透了!可是七娘的心底却生不出半点要告发的心思。 这样很不好!七娘告诉自己。她的脑子里有个小人儿不断地提醒她,戏文里那些没脸没皮的小娘们儿就是这样被更没脸没皮的臭书生给勾走的,她要是再这么下去,迟早得跟那些人一样。可是,还有另一个声音又在悄悄地说,她又没做什么,做坏事的全是邵仲那个小流氓,可不关她的事。 想着想着七娘就睡着了,而且这一觉她睡得很安逸,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洗漱的时候,采蓝略略惊讶地笑道:“大小姐今儿气色真好。” “唔?”七娘闻言,又对着镜子看了两眼,里头的少女果然肤色白皙通透,脸颊处有自然的红晕渗出,白里透红,分外诱人。她本来皮肤就还算白皙,绕是先前在乡下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曾晒得漆黑,而今到了京里,日日好生将养着,皮肤愈发地细嫩,比起原来自然要漂亮许多。 “昨儿晚上睡得好。”七娘努力地不去想被褥底下那封信,抬头朝采蓝笑,“今儿早点去给奶奶和母亲请安。” 她先去给许氏请安,尔后才与许氏一道儿去了老太太哪里。才将将进门,就听到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但愿如此吧,就盼着老天爷开眼,再也莫要为难那孩子了。” “母亲这是在说谁呢?”许氏才进门,老太太便挥手让丫鬟搬了椅子过来让她坐,口中道:“快坐下,快坐下,我们娘儿俩不必这般拘礼。方才董嬷嬷说隔壁的仲哥儿去了并州求医,我这不是盼着他能把眼睛治好么?” “仲哥儿去治眼睛了?”许氏又惊又喜地道:“先前听说他让梁康去请大夫,结果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一点后话也没有。这回既然千里迢迢地赶去并州,想来定是寻了个靠谱的大夫,说不定等下回来府里的时候,他就治好了呢。” “我可不是这么盼着么。”老太太叹了口气,摇头道:“老天爷不开眼,让这么好一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就希望他苦尽甘来!” 许氏也跟着唏嘘感叹了一番。七娘在一旁听着她们感叹邵仲的身世,心里头怪不是滋味。 虽说晓得邵仲是自己出的府,也知道他素来狡猾绝不肯吃亏,可是,若不是因为被伤得太深,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与自己的父亲生分至此。看他在侯府里陪着老太太说话的样子都能瞧出来,那个人虽狡猾了些,黄色,细心又温柔,要不,能哄得阖府上下都对他称赞有加。 可是,他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他,却依旧被自己的亲身父亲拒之门外,想必他的心里也是极难过的。 邵仲虽不在京里,可七娘的耳朵里却总是听到他的名字。一会儿是瑞哥儿长吁短叹着邵先生不在,都没地儿窜门了,一会儿又是卢嫣噘着小嘴郁郁寡欢地抱怨说邵先生好几日不来府里,都没有人悄悄给她塞糖豆,抑或是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起他而今是不是到了并州,不知那眼睛治得怎么样了…… 这一晃又过了半个月,七娘的日子都波澜不惊地过着,每日里看看书,绣绣花,抑或是陪着许氏说说话,偶尔领着卢嫣在园子里扎风筝,也时不时地去卢瑞那里转一圈。许氏的妹妹,也就是嫁到常家的那个姨母来过府里一回,拉着七娘说了好一阵话,只不过,这次随着她一起来的,并非常家大公子,而是常家的三小姐,与卢嫣一般大,两个小姑娘很快就说到了一起,笑笑闹闹的,别提多开心。 又过了两日,展府送来请柬,展云朵十三岁生辰,虽不大摆,却还是邀了几个相熟的朋友过府一聚。卢嫣也接了请柬,所以许氏依旧央了胡氏领着七娘一起。 孟氏那边儿也得了消息,听说七娘和卢嫣要出门,便厚着脸皮来寻胡氏说项,说是卢玉整日闷在家里头人都要闷坏了,想让胡氏带着她一起出门见见世面,也省得老太太总说卢玉小家子气。 她都这么说了,胡氏也不好推脱,便笑着应了。到了临走的时候,孟氏才把卢玉给送到门口。一见卢玉的打扮,胡氏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因考虑到是展云朵的生辰,不好夺了主人的风头,七娘和卢嫣都特意低调装扮,虽也是簇新的衣裳,但颜色都相对素净,配饰也不多。可卢玉这一身,简直就是要去踢场子的,一身玫红的长褂子,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更要命的是,每朵花的花蕊上还用金线串着小颗珍珠点缀,真正地富丽华贵。 见胡氏脸色不悦,孟氏只道她不喜自家女儿夺了卢嫣的风头,竟微微有些得意,仰着头假装谦虚道:“哎呀这身衣服是玉儿她舅舅从江南采买回来的,本来我说不要,他非要送。这么贵重的衣裳,怎么能给玉儿穿呢。” 老实说,这身衣服不论换了卢嫣还是七娘,倒是都能穿得出来,可套在卢玉身上,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别扭。卢玉的性子有些懦弱,正如老太太骂得那样,总是缩手缩脚显得小家子气,平日里穿得素淡,倒还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而今换了这身华服,怎么看都像是借了旁人的衣服来穿一般。 当然这话胡氏绝不会开口说,只朝孟氏微微点了点头,便让下人扶着卢玉上了马车。卢嫣见状,悄悄凑到七娘耳边耳语道:“二姐姐平日里还挺好看的,今儿怎么觉得这么奇怪。” 七娘拧了下她的手背,小声道:“别胡说。” 卢嫣撇撇嘴,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马车里,卢玉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呼吸急促,神态紧张。七娘朝卢嫣使了个眼色,卢嫣会意,想方设法地找话题与卢玉聊天。只是卢玉本就不善言辞,又一向被孟氏关在三房院子里不怎么出门,这会儿愈发地沉默寡言,卢嫣一个人在那里说了半天的独角戏,累得不行,无力地朝七娘做了个无辜的鬼脸。 展府距离侯府并不远,马车走了一段路后便到了地儿,外头的下人去敲了门,很快的府里便有人迎了出来。 胡氏领着三个女孩子下了马车,展府的老嬷嬷一路殷勤地引着她们进了后院。 展家在京城里也有上百年的传承,算得上世家大族,这府邸自然也是气派异常,倒比侯府的规模还要大些。进门后走了好一阵,才到了后院,肖氏早得了消息在院门口迎着,瞧见胡氏,飞快地上前招呼。 七娘和卢嫣上前与肖氏见礼,卢玉见状,也赶紧跟在后头行礼问安。瞧见卢玉的这身盛装打扮,肖氏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笑着朝胡氏寒暄道:“这几日不见,怎么见你越来越年轻了。”罢了,眼波又在卢玉身上打了个转,低声问:“这位想必就是府上的二小姐了?” 胡氏无奈地笑了笑,“正是。”说罢,又回头招呼卢玉过来与肖氏见礼,柔声解释道:“是个老实孩子,就是性子有些内向。” 肖氏想来也是听说过侯府三太太的做派的,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随手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塞到卢玉手里,柔声道:“头一回见面,婶子也没准备东西,二小姐莫要嫌弃。” 卢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连连挥手表示不肯收。肖氏的笑容愈发地僵硬,胡氏见状,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出声提醒道:“玉丫头莫要推了,再推下去,只怕你婶子还以为你嫌少呢。” 卢玉闻言,立刻不动了。 七娘生怕她还要露怯,赶紧过来招呼卢玉,笑着道:“我们去后头寻云朵说话,莫要打扰二婶婶和肖婶婶了。”说罢,她和卢嫣一人架着卢玉一只胳膊,赶紧把人拽去了后头的院子。 胡氏与肖氏对视一眼,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表吵啊,瑞哥儿和熠哥儿是纯粹的兄弟情啊,泪~~~ 也不看看人家才多大嘛,呜呜 三十四 七娘陪着卢瑞和卢熠说了一下午的话,又一起吃了晚饭才回到倚梅园。 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眼看天色渐晚,她这才回了房。将将进屋,就听见采蓝疑惑地小声嘟囔,“这窗户怎么开了,明明走的时候我还特意关了下的,定是兰心进来开过,这小丫头,说过多少回了不准进来,她还不听……” 七娘心里一突,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赶紧出声打断道:“许是我临走时推了一把,屋里有些闷,想透透气。” 采蓝闻言,赶紧赔笑道:“这两日天气忽然转凉,奴婢怕小姐冻到,所以才总关着窗。” 七娘笑笑,并不说话。进了里屋,她愈发地心神不宁,一双眼睛不住地朝屋里四处搜寻,一切似乎都还保持着出门时的样子,并无什么异样。七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靠在梳妆台前的凳子坐下,又想了个借口把采蓝支走。 待人一走,七娘飞快地在屋里搜寻了一遍,很快发现了枕头底下的书信,顿时又羞又恼,又怕被采蓝发现,赶紧把信塞进被褥底下,自己则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重回梳妆台前坐下。 因心里记挂着被褥下的书信,一晚上七娘都有些心不在焉,戍时刚过,便和采蓝说困了要睡下。采蓝赶紧去给她整理被褥,也被七娘拦住,强笑着道:“不是早说了不必给我铺床么?这点小事我自己做就好。” 她先前的确特意叮嘱过,只是采蓝素来习惯了做这些,难免总记不住,赶紧缩回手,笑道:“那奴婢去给您烧壶茶,省得您晚上口渴了找不到水喝。” 七娘从来不让采蓝陪床,便是有时候身体不大舒服,也只会让采蓝在屏风外搭个床休息。晚上起夜、喝水都是她自己做,所以采蓝每回都要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会回去睡觉。 每晚睡前七娘总要看几页书,采蓝细心地把烛台放到床边的矮凳上,又端了热茶放在一旁,尔后才告辞离开。等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七娘这才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从被褥下翻出那封信来。 飞快地拆开了,一目十行地看完,七娘顿时气得直咬牙。信很短,字迹也不甚工整,看得出来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有些急,里头只说有要事要去一趟并州,尽量在重阳之前赶回京城。这些倒也没什么,要命的是,他在信的最后却偏偏叮嘱了一句,不要与常家大公子说话。 “啊呸——”七娘没好气地把信塞到被褥下头,嘴里小声地骂了一句。 他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她才不关心呢,就算他明年才回来,也和她没有关系! 七娘心里想,脑子里忽然又想起很久以前邵仲偶尔说过的那句话,不由得暗自揣测,那个看起来老老实实,像只小白兔似的常家表哥是不是曾经得罪过邵仲,要不然,邵仲虽说狡猾了些,也还不至于坏到去诅咒人家早死。 至于旁的,什么不要和常表哥说话之类的叮嘱,她一个深闺女子,哪里能随便和人说话的,也只有像邵仲那样恬不知耻的小流氓才敢翻墙进屋。 他这样的行径,简直就是坏透了!可是七娘的心底却生不出半点要告发的心思。 这样很不好!七娘告诉自己。她的脑子里有个小人儿不断地提醒她,戏文里那些没脸没皮的小娘们儿就是这样被更没脸没皮的臭书生给勾走的,她要是再这么下去,迟早得跟那些人一样。可是,还有另一个声音又在悄悄地说,她又没做什么,做坏事的全是邵仲那个小流氓,可不关她的事。 想着想着七娘就睡着了,而且这一觉她睡得很安逸,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洗漱的时候,采蓝略略惊讶地笑道:“大小姐今儿气色真好。” “唔?”七娘闻言,又对着镜子看了两眼,里头的少女果然肤色白皙通透,脸颊处有自然的红晕渗出,白里透红,分外诱人。她本来皮肤就还算白皙,绕是先前在乡下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曾晒得漆黑,而今到了京里,日日好生将养着,皮肤愈发地细嫩,比起原来自然要漂亮许多。 “昨儿晚上睡得好。”七娘努力地不去想被褥底下那封信,抬头朝采蓝笑,“今儿早点去给奶奶和母亲请安。” 她先去给许氏请安,尔后才与许氏一道儿去了老太太哪里。才将将进门,就听到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但愿如此吧,就盼着老天爷开眼,再也莫要为难那孩子了。” “母亲这是在说谁呢?”许氏才进门,老太太便挥手让丫鬟搬了椅子过来让她坐,口中道:“快坐下,快坐下,我们娘儿俩不必这般拘礼。方才董嬷嬷说隔壁的仲哥儿去了并州求医,我这不是盼着他能把眼睛治好么?” “仲哥儿去治眼睛了?”许氏又惊又喜地道:“先前听说他让梁康去请大夫,结果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一点后话也没有。这回既然千里迢迢地赶去并州,想来定是寻了个靠谱的大夫,说不定等下回来府里的时候,他就治好了呢。” “我可不是这么盼着么。”老太太叹了口气,摇头道:“老天爷不开眼,让这么好一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就希望他苦尽甘来!” 许氏也跟着唏嘘感叹了一番。七娘在一旁听着她们感叹邵仲的身世,心里头怪不是滋味。 虽说晓得邵仲是自己出的府,也知道他素来狡猾绝不肯吃亏,可是,若不是因为被伤得太深,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与自己的父亲生分至此。看他在侯府里陪着老太太说话的样子都能瞧出来,那个人虽狡猾了些,黄色,细心又温柔,要不,能哄得阖府上下都对他称赞有加。 可是,他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他,却依旧被自己的亲身父亲拒之门外,想必他的心里也是极难过的。 邵仲虽不在京里,可七娘的耳朵里却总是听到他的名字。一会儿是瑞哥儿长吁短叹着邵先生不在,都没地儿窜门了,一会儿又是卢嫣噘着小嘴郁郁寡欢地抱怨说邵先生好几日不来府里,都没有人悄悄给她塞糖豆,抑或是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起他而今是不是到了并州,不知那眼睛治得怎么样了…… 这一晃又过了半个月,七娘的日子都波澜不惊地过着,每日里看看书,绣绣花,抑或是陪着许氏说说话,偶尔领着卢嫣在园子里扎风筝,也时不时地去卢瑞那里转一圈。许氏的妹妹,也就是嫁到常家的那个姨母来过府里一回,拉着七娘说了好一阵话,只不过,这次随着她一起来的,并非常家大公子,而是常家的三小姐,与卢嫣一般大,两个小姑娘很快就说到了一起,笑笑闹闹的,别提多开心。 又过了两日,展府送来请柬,展云朵十三岁生辰,虽不大摆,却还是邀了几个相熟的朋友过府一聚。卢嫣也接了请柬,所以许氏依旧央了胡氏领着七娘一起。 孟氏那边儿也得了消息,听说七娘和卢嫣要出门,便厚着脸皮来寻胡氏说项,说是卢玉整日闷在家里头人都要闷坏了,想让胡氏带着她一起出门见见世面,也省得老太太总说卢玉小家子气。 她都这么说了,胡氏也不好推脱,便笑着应了。到了临走的时候,孟氏才把卢玉给送到门口。一见卢玉的打扮,胡氏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因考虑到是展云朵的生辰,不好夺了主人的风头,七娘和卢嫣都特意低调装扮,虽也是簇新的衣裳,但颜色都相对素净,配饰也不多。可卢玉这一身,简直就是要去踢场子的,一身玫红的长褂子,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更要命的是,每朵花的花蕊上还用金线串着小颗珍珠点缀,真正地富丽华贵。 见胡氏脸色不悦,孟氏只道她不喜自家女儿夺了卢嫣的风头,竟微微有些得意,仰着头假装谦虚道:“哎呀这身衣服是玉儿她舅舅从江南采买回来的,本来我说不要,他非要送。这么贵重的衣裳,怎么能给玉儿穿呢。” 老实说,这身衣服不论换了卢嫣还是七娘,倒是都能穿得出来,可套在卢玉身上,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别扭。卢玉的性子有些懦弱,正如老太太骂得那样,总是缩手缩脚显得小家子气,平日里穿得素淡,倒还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而今换了这身华服,怎么看都像是借了旁人的衣服来穿一般。 当然这话胡氏绝不会开口说,只朝孟氏微微点了点头,便让下人扶着卢玉上了马车。卢嫣见状,悄悄凑到七娘耳边耳语道:“二姐姐平日里还挺好看的,今儿怎么觉得这么奇怪。” 七娘拧了下她的手背,小声道:“别胡说。” 卢嫣撇撇嘴,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马车里,卢玉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呼吸急促,神态紧张。七娘朝卢嫣使了个眼色,卢嫣会意,想方设法地找话题与卢玉聊天。只是卢玉本就不善言辞,又一向被孟氏关在三房院子里不怎么出门,这会儿愈发地沉默寡言,卢嫣一个人在那里说了半天的独角戏,累得不行,无力地朝七娘做了个无辜的鬼脸。 展府距离侯府并不远,马车走了一段路后便到了地儿,外头的下人去敲了门,很快的府里便有人迎了出来。 胡氏领着三个女孩子下了马车,展府的老嬷嬷一路殷勤地引着她们进了后院。 展家在京城里也有上百年的传承,算得上世家大族,这府邸自然也是气派异常,倒比侯府的规模还要大些。进门后走了好一阵,才到了后院,肖氏早得了消息在院门口迎着,瞧见胡氏,飞快地上前招呼。 七娘和卢嫣上前与肖氏见礼,卢玉见状,也赶紧跟在后头行礼问安。瞧见卢玉的这身盛装打扮,肖氏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笑着朝胡氏寒暄道:“这几日不见,怎么见你越来越年轻了。”罢了,眼波又在卢玉身上打了个转,低声问:“这位想必就是府上的二小姐了?” 胡氏无奈地笑了笑,“正是。”说罢,又回头招呼卢玉过来与肖氏见礼,柔声解释道:“是个老实孩子,就是性子有些内向。” 肖氏想来也是听说过侯府三太太的做派的,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随手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塞到卢玉手里,柔声道:“头一回见面,婶子也没准备东西,二小姐莫要嫌弃。” 卢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连连挥手表示不肯收。肖氏的笑容愈发地僵硬,胡氏见状,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出声提醒道:“玉丫头莫要推了,再推下去,只怕你婶子还以为你嫌少呢。” 卢玉闻言,立刻不动了。 七娘生怕她还要露怯,赶紧过来招呼卢玉,笑着道:“我们去后头寻云朵说话,莫要打扰二婶婶和肖婶婶了。”说罢,她和卢嫣一人架着卢玉一只胳膊,赶紧把人拽去了后头的院子。 胡氏与肖氏对视一眼,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表吵啊,瑞哥儿和熠哥儿是纯粹的兄弟情啊,泪~~~ 也不看看人家才多大嘛,呜呜 35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 展云朵性子爽朗直率,初见卢玉的第一眼很是愣了一下,尔后捂着嘴“噗噗——”地笑,毫不掩饰地问道:“碧舸姐,这是你们家的二小姐?怎么穿这么身衣服,难看死了。” 卢玉的脸唰地一下就变得通红,低着头紧紧咬着唇,两只手扣在一起搓来搓去,尴尬得一声也不敢吭。展云朵见状,心知自己说错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声抱歉道:“对不起了,我一向口无遮拦的,你莫要见怪。” “没……没有……”卢玉低着头,涨红着脸小声回道,却依旧不敢抬头看人。 见展云朵一脸愧疚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七娘赶紧拽了拽她的胳膊小声道:“你莫要管我们了,赶紧去招呼客人吧。卢玉这边有我和嫣儿陪着呢。” 见展云朵犹豫不绝,卢嫣也赶紧出声劝道:“云姐姐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头一回来府里了,不会迷路的。方才进府的时候,我似乎瞧见了宰相府的马车,兴许是张家七小姐就要到了,你还是赶紧去招呼她,要不,一会儿她又要恼了。” 一听说张家七小姐也到了,展云朵的脸上顿时露出既无奈又嫌恶的神色,小声嘟囔道:“真讨厌,我娘非要逼着我给她下帖子,可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七娘听着张家七小姐的名号隐隐觉得有些耳熟,想了许久,总算想起来了,仿佛是梁康曾提过一回,说是那对邵仲特别有好感的?一念至此,七娘忍不住对那位张家七小姐生出些许好奇来,扭过头可劲儿地朝院子大门口张望了一番。 “大姐姐没见过张家七小姐吧。”卢嫣挽着七娘的手一步步地拉着她往园子深处走,撅嘴抱怨道:“我可讨厌她了,整天端着架子,翘着个尾巴,谁都不放在眼里,那架势,还以为自个儿是公主呢。便是三公主都不像她那般傲气……” 卢玉低着头紧紧跟在她们身后,七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拉住卢玉的胳膊,笑着道:“我们一起走。” 卢玉唯唯诺诺地低头跟上,依旧一脸怯弱。七娘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只得使劲儿朝卢嫣使眼色,卢嫣扁嘴不说话,狠狠地把头扭到一边去。三姐妹走了好一段路,卢玉却忽然发问了,低着嗓子,声音微微地发抖,“大姐姐,我……我这身衣服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七娘也不知该怎么回她,皱眉想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也不是难看,只是不大适合。”说罢,又顿了顿,低声劝道:“二妹妹想来也发现了,我和嫣儿今儿穿得都素净,不为别的,今儿是展家小姐的生辰,我们做客人的,自然要注意些,不好穿得太张扬。” 卢玉不笨,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了,本来就涨得通红的脸愈发地像猪肝,脑袋低得都快搁在胸口上了。 “不过你也别太在意,云朵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性子爽朗直率,心里有什么也都立刻说出来,不会记恨。”可是,展云朵虽如此,却保不准今儿的客人中有谁看不惯,就算当着人的面不好说什么,私底下定要议论纷纷的。但这些事情,七娘也没法控制了。都已经上了门,她总不能让卢玉再去换身衣裳。 卢玉闻言,脸上显出凝重之色,但并未说话黄色。 园子里头早已坐了有六七个少女,大的约莫有十五六岁,小的与卢嫣一般年纪。七娘来京后并不常出门,并不识得那几位少女,倒是卢嫣笑呵呵地与众人打招呼。几位少女见到卢嫣,也立刻猜出了七娘和卢玉的身份,纷纷起身朝她们颔首,只是瞧见卢玉这身装扮,大家的脸上也难掩惊诧之色。 卢玉见状,愈发地低着头不敢作声。 七娘相貌标致,端庄大方,且又是刚刚过继到侯府,众少女对她显然十分好奇,变着法儿地问她各种问题,既有善意的,也有敌意的。其中有个穿绯色长裙的少女明显对七娘看不惯,故意阴阳怪气地问:“听说卢大小姐以前住在乡下?岂不是整天跟那些泥腿子混迹在一处?脏都脏死了。” 七娘笑笑,不以为然地回道:“卢家老宅确实在益州乡下,山清水秀,景色宜人。” 那绯衣少女还待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卢嫣气鼓鼓地开口帮七娘的忙,毫不客气地回道:“我太爷爷跟爷爷都是在益州乡下长大的,倒是从来没有人敢说他们是泥腿子。倒是贺小姐祖上——”卢嫣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里头盛满了讥讽,“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河西的胡人吧!”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那贺小姐的脸上顿时一阵青白,好不精彩。 卢嫣把贺小姐给呛了回去,十分得意,爬到七娘身边坐下,又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道:“这个贺如梅眼皮子最浅,见不得人家比她好,讨厌得很,大姐姐莫要理她。她若是敢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就狠狠骂她。这个人一向欺软怕硬,你骂了她了,她反倒不敢回嘴。” 七娘忍笑应下,又捏了捏卢嫣圆圆的小脸,笑着道:“知道嫣儿最好了。” 说话的时候,展云朵已经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女走了过来,七娘不经意看过去,瞥见那少女身上的衣着,心里顿时一咯噔,暗道不好,正要悄悄地拉着卢玉躲开,那华服少女已经怒气冲冲地朝卢玉瞪了过来。 那位应该就是展云朵口中所说的张家七小姐了,连卢嫣都说她脾气臭,可想而知,这姑娘要是瞧见有人和她穿同样的衣服得气成什么样!卢玉又是这样懦弱无能的性子,一会儿被张家小姐骂几句,还不得哭死。 眼看着那张七小姐就要冲过来,七娘一咬牙,作势要去端茶水,手上一抖,狠狠地打翻了桌上的茶壶和点心盘子,所有的东西全都悉数砸在了卢玉身上—— ………… 展家厢房里,卢玉心有余悸地捂着嘴,呆了半晌才想起来向七娘道谢,眼泪可劲儿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吸着鼻子道:“幸亏大姐姐机灵,要不是你把衣服弄脏了拉着我过来,只怕宰相府的小姐不会饶过我。” 卢嫣坐在榻上,气呼呼地挺着小胸脯高声喝道:“怕她做什么?你又没偷她的衣服穿,谁说了别人不能穿这身?我瞧见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就讨厌!” 七娘捏了捏卢嫣的小圆脸,柔声劝道:“一会儿出去莫要和她吵。今儿是你云姐姐的生辰,一伙儿若真闹起来,反倒让云朵不好为人。若是换了你,有人在你生辰宴会的时候吵架,也定会不高兴的。” 卢嫣扁了扁嘴,无奈地应道:“大姐姐你放心,这个道理娘亲也和我说过,我晓得的。要不,这会儿也不会跟你躲到这里来。若是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十有□会忍不住要和她吵的。不过,她都那么大的人了,便是吵起来,旁人也只有笑话她的份儿。” “都是我不好,都……都是我不好……”卢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双手捂脸伤心地哭得浑身发抖。七娘和卢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换了衣服出来,园子这边的气氛却又与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张家小姐忽然老实起来,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不说话,而凉亭中间的位子上赫然端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一身鹅黄色短襦,梳了两个包包头,头上系着鹅黄色的发带,再衬着一张圆圆的小包子脸,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连把张家小姐都治得这么服服帖帖的,想来身份定是不低。七娘正琢磨着小姑娘的身份,一旁的卢嫣已经一路小跑地奔了过去,一把抱住那小姑娘,高兴地道:“聪姐姐出宫了,怎么也不跟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要是不知道,今儿没来,可不是就瞧不见你了。” 七娘听到这里就有些明白了,缓步上前,规规矩矩地朝小姑娘行了礼,口中道:“拜见三公主。” 三公主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眨巴着眼问:“你就是侯府的大小姐啊?唔,长得跟我想的一模一样。”说着话,又侧了侧脸,无奈地道:“嫣儿,你是不是长胖了,撞得我的心口疼。” 卢嫣立刻紧张起来,摸了摸小肚子,眉头皱成一团。这一摸之下,顿时大惊失色,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好像是真的!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定是最近吃得太多了,我昨儿晚上吃了十个桂花团子——” 三公主佯装嫌恶地朝她挥手,“小胖子,赶紧给我滚开,丑死了。” 卢嫣扁着嘴,一脸委屈地瞪了她一眼,小声道:“莫要说我胖,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上回在我姑母家,你不是吃得比我还多。” 三公主立刻调转话题,亲切地问她,“你哥哥怎么没来?还有那个瑞……瑞什么,他人呢?” 七娘微微一愣,狐疑地朝卢嫣看过去,她却是不知道三公主在哪里见过瑞哥儿,怎么瑞哥儿那里半点口风也没露过。 “他俩要读书啊。”卢嫣爬到三公主身边的座位上坐下,大刺刺地道:“我哥哥和瑞哥哥都是要考状元的人,哪能跟我们似的整天瞎玩。” 三公主顿作无聊之色,“我哪里就瞎玩了,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一会儿就得回去。母后整天唠叨着让我学这个,学那个,都快烦死了。左右日后又不是嫁不出去,学这些东西做什么?” 她话说出口,终于察觉一个姑娘家当着众人的面说嫁不嫁人的似乎有些不大妥当,赶紧挥挥手把凉亭里的众人都赶走,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这里有嫣儿陪我说话就好。” 张七小姐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铁青着脸狠狠瞪着卢嫣,银牙紧咬,看那架势,若不是三公主在,只怕她就要冲上前与卢嫣大吵一架了。七娘闻言正要告退,三公主忽又瞥见了她,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她看,道:“卢家姐姐不要走,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卢玉闻言,愣在当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七娘琢磨着卢玉若是落了单,十有□又会被旁人欺负,赶紧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同留下。三公主见状,倒也没说什么。 “卢家姐姐也是从益州乡下过来的么?”三公主睁着一双大眼睛问,“我听瑞哥哥说,他是从益州来的。” “大姐姐和瑞哥哥是亲姐弟!”一旁的卢嫣插嘴,顺手又塞了块糖糕进嘴里,罢了又指指桌上的绿豆糕,小声道:“再来一块儿。” 三公主闻言,立刻又惊又喜,“原来你是瑞哥哥的姐姐啊,他老说起你。瑞哥哥说话可好玩儿了……”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拉着七娘问东问西,一会儿问大葱和小葱有什么不同,一会儿又问猪都吃些什么…… 七娘耐着性子有问必答,心思却已经飘在了卢瑞身上,他到底什么时候跟这位天之骄女照过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我越来越喜欢奶黄包了。 三十五 展云朵性子爽朗直率,初见卢玉的第一眼很是愣了一下,尔后捂着嘴“噗噗——”地笑,毫不掩饰地问道:“碧舸姐,这是你们家的二小姐?怎么穿这么身衣服,难看死了。” 卢玉的脸唰地一下就变得通红,低着头紧紧咬着唇,两只手扣在一起搓来搓去,尴尬得一声也不敢吭。展云朵见状,心知自己说错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声抱歉道:“对不起了,我一向口无遮拦的,你莫要见怪。” “没……没有……”卢玉低着头,涨红着脸小声回道,却依旧不敢抬头看人。 见展云朵一脸愧疚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七娘赶紧拽了拽她的胳膊小声道:“你莫要管我们了,赶紧去招呼客人吧。卢玉这边有我和嫣儿陪着呢。” 见展云朵犹豫不绝,卢嫣也赶紧出声劝道:“云姐姐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头一回来府里了,不会迷路的。方才进府的时候,我似乎瞧见了宰相府的马车,兴许是张家七小姐就要到了,你还是赶紧去招呼她,要不,一会儿她又要恼了。” 一听说张家七小姐也到了,展云朵的脸上顿时露出既无奈又嫌恶的神色,小声嘟囔道:“真讨厌,我娘非要逼着我给她下帖子,可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七娘听着张家七小姐的名号隐隐觉得有些耳熟,想了许久,总算想起来了,仿佛是梁康曾提过一回,说是那对邵仲特别有好感的?一念至此,七娘忍不住对那位张家七小姐生出些许好奇来,扭过头可劲儿地朝院子大门口张望了一番。 “大姐姐没见过张家七小姐吧。”卢嫣挽着七娘的手一步步地拉着她往园子深处走,撅嘴抱怨道:“我可讨厌她了,整天端着架子,翘着个尾巴,谁都不放在眼里,那架势,还以为自个儿是公主呢。便是三公主都不像她那般傲气……” 卢玉低着头紧紧跟在她们身后,七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拉住卢玉的胳膊,笑着道:“我们一起走。” 卢玉唯唯诺诺地低头跟上,依旧一脸怯弱。七娘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她,只得使劲儿朝卢嫣使眼色,卢嫣扁嘴不说话,狠狠地把头扭到一边去。三姐妹走了好一段路,卢玉却忽然发问了,低着嗓子,声音微微地发抖,“大姐姐,我……我这身衣服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七娘也不知该怎么回她,皱眉想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也不是难看,只是不大适合。”说罢,又顿了顿,低声劝道:“二妹妹想来也发现了,我和嫣儿今儿穿得都素净,不为别的,今儿是展家小姐的生辰,我们做客人的,自然要注意些,不好穿得太张扬。” 卢玉不笨,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了,本来就涨得通红的脸愈发地像猪肝,脑袋低得都快搁在胸口上了。 “不过你也别太在意,云朵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性子爽朗直率,心里有什么也都立刻说出来,不会记恨。”可是,展云朵虽如此,却保不准今儿的客人中有谁看不惯,就算当着人的面不好说什么,私底下定要议论纷纷的。但这些事情,七娘也没法控制了。都已经上了门,她总不能让卢玉再去换身衣裳。 卢玉闻言,脸上显出凝重之色,但并未说话黄色。 园子里头早已坐了有六七个少女,大的约莫有十五六岁,小的与卢嫣一般年纪。七娘来京后并不常出门,并不识得那几位少女,倒是卢嫣笑呵呵地与众人打招呼。几位少女见到卢嫣,也立刻猜出了七娘和卢玉的身份,纷纷起身朝她们颔首,只是瞧见卢玉这身装扮,大家的脸上也难掩惊诧之色。 卢玉见状,愈发地低着头不敢作声。 七娘相貌标致,端庄大方,且又是刚刚过继到侯府,众少女对她显然十分好奇,变着法儿地问她各种问题,既有善意的,也有敌意的。其中有个穿绯色长裙的少女明显对七娘看不惯,故意阴阳怪气地问:“听说卢大小姐以前住在乡下?岂不是整天跟那些泥腿子混迹在一处?脏都脏死了。” 七娘笑笑,不以为然地回道:“卢家老宅确实在益州乡下,山清水秀,景色宜人。” 那绯衣少女还待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卢嫣气鼓鼓地开口帮七娘的忙,毫不客气地回道:“我太爷爷跟爷爷都是在益州乡下长大的,倒是从来没有人敢说他们是泥腿子。倒是贺小姐祖上——”卢嫣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里头盛满了讥讽,“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河西的胡人吧!” 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那贺小姐的脸上顿时一阵青白,好不精彩。 卢嫣把贺小姐给呛了回去,十分得意,爬到七娘身边坐下,又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道:“这个贺如梅眼皮子最浅,见不得人家比她好,讨厌得很,大姐姐莫要理她。她若是敢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就狠狠骂她。这个人一向欺软怕硬,你骂了她了,她反倒不敢回嘴。” 七娘忍笑应下,又捏了捏卢嫣圆圆的小脸,笑着道:“知道嫣儿最好了。” 说话的时候,展云朵已经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女走了过来,七娘不经意看过去,瞥见那少女身上的衣着,心里顿时一咯噔,暗道不好,正要悄悄地拉着卢玉躲开,那华服少女已经怒气冲冲地朝卢玉瞪了过来。 那位应该就是展云朵口中所说的张家七小姐了,连卢嫣都说她脾气臭,可想而知,这姑娘要是瞧见有人和她穿同样的衣服得气成什么样!卢玉又是这样懦弱无能的性子,一会儿被张家小姐骂几句,还不得哭死。 眼看着那张七小姐就要冲过来,七娘一咬牙,作势要去端茶水,手上一抖,狠狠地打翻了桌上的茶壶和点心盘子,所有的东西全都悉数砸在了卢玉身上—— ………… 展家厢房里,卢玉心有余悸地捂着嘴,呆了半晌才想起来向七娘道谢,眼泪可劲儿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吸着鼻子道:“幸亏大姐姐机灵,要不是你把衣服弄脏了拉着我过来,只怕宰相府的小姐不会饶过我。” 卢嫣坐在榻上,气呼呼地挺着小胸脯高声喝道:“怕她做什么?你又没偷她的衣服穿,谁说了别人不能穿这身?我瞧见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就讨厌!” 七娘捏了捏卢嫣的小圆脸,柔声劝道:“一会儿出去莫要和她吵。今儿是你云姐姐的生辰,一伙儿若真闹起来,反倒让云朵不好为人。若是换了你,有人在你生辰宴会的时候吵架,也定会不高兴的。” 卢嫣扁了扁嘴,无奈地应道:“大姐姐你放心,这个道理娘亲也和我说过,我晓得的。要不,这会儿也不会跟你躲到这里来。若是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十有□会忍不住要和她吵的。不过,她都那么大的人了,便是吵起来,旁人也只有笑话她的份儿。” “都是我不好,都……都是我不好……”卢玉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双手捂脸伤心地哭得浑身发抖。七娘和卢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无奈。 换了衣服出来,园子这边的气氛却又与先前有了很大的不同。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张家小姐忽然老实起来,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不说话,而凉亭中间的位子上赫然端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一身鹅黄色短襦,梳了两个包包头,头上系着鹅黄色的发带,再衬着一张圆圆的小包子脸,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连把张家小姐都治得这么服服帖帖的,想来身份定是不低。七娘正琢磨着小姑娘的身份,一旁的卢嫣已经一路小跑地奔了过去,一把抱住那小姑娘,高兴地道:“聪姐姐出宫了,怎么也不跟提前跟我说一声。我要是不知道,今儿没来,可不是就瞧不见你了。” 七娘听到这里就有些明白了,缓步上前,规规矩矩地朝小姑娘行了礼,口中道:“拜见三公主。” 三公主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眨巴着眼问:“你就是侯府的大小姐啊?唔,长得跟我想的一模一样。”说着话,又侧了侧脸,无奈地道:“嫣儿,你是不是长胖了,撞得我的心口疼。” 卢嫣立刻紧张起来,摸了摸小肚子,眉头皱成一团。这一摸之下,顿时大惊失色,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好像是真的!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定是最近吃得太多了,我昨儿晚上吃了十个桂花团子——” 三公主佯装嫌恶地朝她挥手,“小胖子,赶紧给我滚开,丑死了。” 卢嫣扁着嘴,一脸委屈地瞪了她一眼,小声道:“莫要说我胖,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上回在我姑母家,你不是吃得比我还多。” 三公主立刻调转话题,亲切地问她,“你哥哥怎么没来?还有那个瑞……瑞什么,他人呢?” 七娘微微一愣,狐疑地朝卢嫣看过去,她却是不知道三公主在哪里见过瑞哥儿,怎么瑞哥儿那里半点口风也没露过。 “他俩要读书啊。”卢嫣爬到三公主身边的座位上坐下,大刺刺地道:“我哥哥和瑞哥哥都是要考状元的人,哪能跟我们似的整天瞎玩。” 三公主顿作无聊之色,“我哪里就瞎玩了,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一会儿就得回去。母后整天唠叨着让我学这个,学那个,都快烦死了。左右日后又不是嫁不出去,学这些东西做什么?” 她话说出口,终于察觉一个姑娘家当着众人的面说嫁不嫁人的似乎有些不大妥当,赶紧挥挥手把凉亭里的众人都赶走,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这里有嫣儿陪我说话就好。” 张七小姐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铁青着脸狠狠瞪着卢嫣,银牙紧咬,看那架势,若不是三公主在,只怕她就要冲上前与卢嫣大吵一架了。七娘闻言正要告退,三公主忽又瞥见了她,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她看,道:“卢家姐姐不要走,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卢玉闻言,愣在当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七娘琢磨着卢玉若是落了单,十有□又会被旁人欺负,赶紧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同留下。三公主见状,倒也没说什么。 “卢家姐姐也是从益州乡下过来的么?”三公主睁着一双大眼睛问,“我听瑞哥哥说,他是从益州来的。” “大姐姐和瑞哥哥是亲姐弟!”一旁的卢嫣插嘴,顺手又塞了块糖糕进嘴里,罢了又指指桌上的绿豆糕,小声道:“再来一块儿。” 三公主闻言,立刻又惊又喜,“原来你是瑞哥哥的姐姐啊,他老说起你。瑞哥哥说话可好玩儿了……”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拉着七娘问东问西,一会儿问大葱和小葱有什么不同,一会儿又问猪都吃些什么…… 七娘耐着性子有问必答,心思却已经飘在了卢瑞身上,他到底什么时候跟这位天之骄女照过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我越来越喜欢奶黄包了。 36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 三公主在展家待了不长的时间就回了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张家的七娘子立刻开始颐指气使,不论是对展云朵,还是卢嫣,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就不用说对着七娘和卢玉了,简直是看人都不带正眼的。 碍着她的身份,展云朵不好说什么,心里头却是腻烦得要死。七娘和卢嫣实在不愿看张七娘子的眼色,等宴会一过,便寻了借口早早地告退了。 马车走到平安巷子口,忽地停了,七娘听到车夫疑惑的声音,“宁少爷,您怎么在这里?王爷呢?怎么不进府?” 卢嫣闻言赶紧掀了帘子朝外看,一瞧之下顿时大惊,飞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七娘见状,也赶紧跟在后头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卢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下来,只掀着帘子偷偷地朝外看。 下了马车,只瞧见廉郡王府的大少爷宁哥儿牵着小地桩似的二少爷站在巷子口,身边半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孤零零的,煞是可怜。瞧见七娘和卢嫣,大郎扁扁嘴,一向喜欢装小大人的他终究没能坚黄色,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尔后,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嘴一咧,“哇啦哇啦——”地哭开了。 二郎年岁小,还不懂事,只睁大眼睛瞧着宁哥儿好奇地看,见大郎哭得伤心,二郎也有些绷不住,小嘴一扁一扁,眼圈开始发红。 七娘见状,赶紧弯腰把二郎抱起身,手臂用力抖了抖,小声哄道:“二郎不哭不哭,出了什么事,跟大姐姐说。” 二郎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指着大郎说了一阵。卢嫣则轻轻拍着大郎的背,柔声哄道:“大郎乖啊,莫要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你跟二郎两个人?你娘亲呢?”卢嫣平日里对这个迂腐又严肃的大郎有些发憷,今儿难得见他这般可怜,心里顿时生出气壮山河的豪气来,拍着胸脯道:“不要哭了,天塌下来有姐姐替你撑着,谁也欺负不了你。” 大郎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哭道:“娘……娘亲气走了……她不要我和二郎了……” 卢嫣的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小声问:“姑姑是不是又和姑丈吵架了?她回侯府了?” 大郎一边揉眼睛,一边点头,“娘亲……娘亲不让我们来接,她说……说……我们要是敢替阿爹做说客,她……她就不要我了。” “你个小傻瓜!”卢嫣敲了敲大郎的小脑袋瓜子,没好气地道:“姑姑不让你进门,你就真不去?你爹呢?既然是他把姑姑气跑到的,怎么他不来接?” 大郎眨了眨眼,悄悄地朝左边看。七娘和卢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瞧见廉郡王躲在不远处酒馆的二楼,正探头探脑地朝巷子口看,发现她们俩的目光,廉郡王飞快地把脑袋给缩了回去,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咧嘴朝七娘和卢嫣嘻嘻地笑。 “阿爹来过,被打出来了。”大郎声音压得低低的,显然也觉得父亲被打出门不是件光荣的事,“娘亲根本就不见他。” “姑丈这回做了什么坏事,竟引得姑姑发这么大的火?”卢嫣好奇地问,说话时,又伸手牵住大郎的手,把他扶到马车里去。 大郎小声回道:“阿爹去喝花酒了。” 卢嫣闻言一愣,尔后一张小脸皱得像包子似的,气鼓鼓地骂道:“那是他活该!” 她竟然知道喝花酒是什么意思?七娘微微有些意外,摇摇头,抱着二郎上了马车,又朝大郎道:“你们兄弟俩与我和嫣姐姐一起回府,你娘亲只说不让你们去接她,可没说不去你们去外婆家窜门。回头你跟熠哥儿住一起,别管你爹和你娘的事。” 大郎闻言颇有些犹豫不决,看看七娘,又看看卢嫣,罢了才小声道:“我爹还在外头等着呢。” 卢嫣跺脚恨道:“你还管他做什么?” 七娘也笑着劝道:“你放心,你爹这又不是头一回了,自然晓得要怎么劝你娘亲回府。来一回被打出去,便来第二回,第三回。外婆和舅舅都在府里,若是得了消息,自然不会让你娘亲一直这么干。他只要进了府门,还怕哄不回你娘亲么。” 大郎眨巴眨巴眼,安安心心地坐好,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很快又摆出一副端正又严肃的姿态。七娘瞧着,实在忍不住想笑,伸手就在他的小圆脸上捏了一把。大郎嘴一扁,想生气又不敢,只得一脸郁闷地瞧着她。七娘怀里的二郎有样学样,也笑嘻嘻地伸手往大郎脸上捏,被大郎飞快地伸手拍掉了。 回了侯府,卢玉先回了自己院子,七娘和卢嫣则领着两个孩子去了胡氏那里,才到门口就瞧见了红芳。红芳瞥见大郎和二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路小跑奔过来抱住大郎,眼圈发红地道:“少爷来了就好了。” 大郎扭着身子犟了犟,没挣脱,只得由着红芳抱住,嘴里小声抱怨道:“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能随便抱呢。”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卢嫣将将才瞧见他哭得稀里哗啦的,结果一转脸,又见他摆出这幅一本正经的脸色来,实在忍不住道:“才多大呢,别整天弄得跟个小老头子似的,一点也不可爱。还是二郎乖。”说着,又朝二郎拍了拍手,笑眯眯地哄道:“二郎过来,姐姐抱。” 二郎立刻就朝她扑过去了。 “姑姑在里头?”既然红芳在这里,想来卢之韵也在胡氏屋里和她说话,七娘想了想,又道:“姑姑和二婶婶说话,我们就暂时不去打扰了。大郎和二郎是去见外婆呢,还是去看熠哥哥在不在?” 大郎赶紧道:“我要去看熠哥哥。” 二郎咿咿呀呀地可劲儿说着话,咧着嘴朝七娘笑,猛地又朝七娘怀里扑过来。七娘赶紧伸手接住了,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柔声道:“二郎也去看熠哥哥好不好。” “好。”二郎忽然开口,说得字正腔圆的。七娘顿时又惊又喜,“二郎会说话了?” “他早会说了。”大郎嗤之以鼻,“他就是懒,不愿意说。” 二郎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又朝七娘眯着眼睛讨好地笑,忽然又开口,“奶奶——” 卢嫣顿时捂着肚子笑,指着二郎道:“二郎笨死了,那是大姐姐,不是奶奶。” “奶奶,奶奶——”二郎却依旧不改口,指着七娘继续道:“奶奶,奶奶——” 一旁的红芳红着脸赶紧把二郎从七娘的手里抱过来,又伸手把二郎的胳膊给围住了,小声道:“二少爷莫要闹了,再闹要打屁股哦。” 二郎眨巴眨巴眼,不说话了。七娘笑着道:“二郎还不懂事,莫要吓唬他。”心里头却有些疑惑,廉郡王父母早逝,二郎的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世了,他怎么会先学会叫“奶奶”,而不是“娘亲”。 正疑惑着,二郎忽然从红芳手里抽出胳膊来,指着七娘刚刚开始发育不久的小胸脯道:“奶奶——奶奶——” 七娘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顿时臊得通红,低着脑袋,迈着步子飞快地逃走了。采蓝见她跑了,也赶紧捂着嘴紧随其后。 等她出了院子,卢嫣这才反应了过来,笑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生怕被大郎看出些什么来,赶紧捂着肚子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自己屋飞奔而去。 红芳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二郎的小脑袋瓜子,小声道:“说了让你不要说,你还说,这回可好,把大娘子给吓跑了吧。” 二郎可劲儿地笑,嘴里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奶奶——奶奶——” ………… 七娘回了倚梅园,脸上依旧通红,回屋连喝了两杯凉水,这才好转了些。采蓝只作不知,若无其事地和她说着话。一会儿,外头的小丫鬟过来回报说老太太让下人送了新的盆栽过来,问七娘放在哪里好。 七娘这才提起精神,去了院子里指挥小丫鬟们整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傍晚的时候,七娘抽空去了一趟客居。到的时候,卢瑞和卢熠正趴在一张桌子上写字,瞧见七娘,卢瑞飞快地放下笔朝七娘奔过来,欢欢喜喜地唤了一声“姐姐”,罢了又问:“姐姐今儿来找我是有事吧?” 采蓝微微诧异,疑惑地问:“瑞少爷怎么知道?” 卢瑞笑得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平日里姐姐总要隔个三两日才过来一回,且每回总要给我带些东西,前儿她才刚刚来过,今天又过来,手里又空空的,所以定是有事来寻我。” 卢熠在身后撅嘴道:“是啦是啦,就你聪明。” 卢瑞不理他,拉着七娘到书桌便坐下,高兴地道:“今天熠哥儿又被鲁先生骂了,所以不高兴呢。姐姐你莫要理他。” 卢熠气鼓鼓地瞪他,不悦地道:“瑞哥儿你莫要太过分了,好好地提这个做什么?我本来就已经够倒霉的了,你还往我伤口上撒盐,这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么?别以为你有大姐姐撑腰就了不起,惹恼了我,我就把我们家嫣儿叫过来。” 七娘晓得他们俩感情好,自然不会把他们这小小的拌嘴当真,笑眯眯地朝卢熠道:“熠哥儿又抄错了书么?” 卢熠“嘿嘿”地笑,不说话。 七娘与他们俩说了一阵话后,才把话题引到三公主身上,卢瑞听罢,却是一头雾水,抓着脑袋道:“什么三公主,我可不认得。” “就是那天在书院门口撞见的——”卢熠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姐弟俩说话呢,闻言立刻高声插话道:“瑞哥儿你忘啦,她跟嫣儿在一起,还缠着你说了老半天话,又是猪又是牛的,还问你榆钱是什么东西。” 卢瑞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说那个圆乎乎的小胖子啊?” 亏得七娘没喝水,不然这一口要全喷了出来。卢熠也抱着肚子使劲儿笑,“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是小胖子,三……三公主虽有些圆润,但怎么也称不上胖吧。再说,就算人家真胖,也轮不到你这个小胖子说。” 卢瑞顿时恼了,霍地站起身,急道:“我……我最近明明瘦了些。”说罢,又抬头挺胸伸了伸脖子,正色问七娘,“姐姐你看,我最近是不是瘦了一些。鲁先生说,我最近长高了,唔,要开始抽条了呢。” 卢熠一脸坏笑,“得了吧,鲁先生不过是哄着你罢了。我看你就认命吧,以后长大了,铁定跟书院门口包子铺里的陈包子一个样儿,哈哈哈哈——” 卢瑞僵着脖子索性不看他了。 七娘满脸无奈,她原本是想问一问三公主的事儿的,结果怎么就扯到卢瑞的体型了。也不知到底是受了谁的影响,卢瑞来了京城以后忽然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外形来,虽不像旁人家的孩子那般喜好华服,但也总是下意识地修整一番,最近更是对自己微胖的体型颇有不满,已经连着两回问起七娘自己是不是瘦了些了。这让七娘既无奈又好笑,兴许,这也是他长大了的一个表现吧。 七娘摸了摸卢瑞依旧圆润的小脸,咬着牙鼓励道:“不着急,再长高些,自然就瘦了。” 卢瑞顿时满意了,扭头朝卢熠仰着脑袋重重地哼了一声。 两人说了一阵话,不知怎么的,卢瑞又把话题移到了邵仲的身上,满脸孺慕地道:“邵先生都走了好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重阳——”七娘话一出口才猛觉不对劲,赶紧又作出猜测的神情,“马上就重阳了,兴许他就回来了呢。” “那就好。”卢瑞托着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不定他回来的时候,眼睛就眼睛好了呢。” “那是自然的。”卢熠在一旁插嘴,“以前都不曾听说过邵先生治眼睛的事儿,他既然大老远地赶去并州,想来那位大夫定是个神医。邵先生那么好的人,一定能治好的。” 他自然是能好的。七娘心里暗暗道,只是到底能不能在重阳之前赶回来,可就说不定了。谁知道,他的事情有没有办完呢?七娘坐在卢瑞身边,一起托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日子很快地过去,转眼便到了重阳。 每年重阳,京城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出城踏青,侯府习惯去北山,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几日前,卢之韵被廉郡王接回了府,昨日又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今儿一起出门。因今儿出城的人多,老太太怕在城门口堵上,遂吩咐下去,要赶在辰时之前就出发,故全府上下都起了个大早。 七娘一贯早起,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怜卢嫣走路的时候都闭着眼,上了马车就一直瞌睡,见了老太太,都没了哄人的心思,半睁着眼睛唤了声“奶奶”后,就爬到老太太膝盖上睡过去了。 侯府的女眷共乘一辆大马车,一路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卢之韵本想也抱着二郎一起挤上车的,结果才掀了帘子,二郎就眯着眼睛,谄媚地朝马车里唤着“奶奶——”,卢之韵见状,飞快地抱着他下了。 胡氏听卢嫣说起过二郎的典故,自然晓得卢之韵为什么跑,老太太却是疑惑不解,纳闷地问:“韵丫头刚刚不是准备上马车的么,怎么又下去了?” 胡氏赶紧笑着打圆场道:“兴许是妹妹怕挤到了二郎。左右一会儿上了山就能见了,母亲不要着急。” 老太太笑,“说的也是。”倒也没再多问了。 老太太的意见果然明智,今儿街上果然热闹得早,等她们的马车出城的时候,后头的大街上已经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孟氏忍不住悄悄掀了帘子往外瞧,罢了连连咋舌,“可不可了,那后头怕是排了一里长的队。”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马车走到北山的山脚就停了,众人全都下了车。既然要登高,自然要上山的,剩下的路全靠一双脚。七娘早先常在山里采药,自然是身体康健,手脚利索,许氏幼年学武,而今虽早已落下,但身子底子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这俩母女一路行来,脸不红,心不跳,轻松得如履平地,直把众人羡慕得不行。 老太太身体到底不如年轻人,走不多久便气喘吁吁,许氏见状,便主动过来搀扶,顺便把几个孩子全都挥开了,道:“你们小孩子走得快,自个儿爬去。上了山别到处乱跑。” 熠哥儿闻言欢呼一声,尔后一手拉着卢瑞,一手拉着卢嫣,飞快地往山上跑。才跑了几步,又想起七娘来,赶紧回头朝她招手,“大姐姐,快过来,我们一起。” 七娘微微迟疑,一旁的许氏笑着开口,“碧舸一起去吧,你也多少能看着些。熠哥儿皮得很,一会儿上了山,我怕那山头都要被他给削了。” 胡氏也捂嘴直笑,“回头大家都假装不认得他。” 既然许氏都开了口,七娘自然应下,“哎——”了一声后,飞快地提着裙子跟了上去。卢玉也想跟,被孟氏一把拽住。“一会儿在你奶奶身边好好伺候。”孟氏压低了嗓门道。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露脸的机会,她怎会让卢玉陪着那几个丫头一起疯。 小孩子们精力旺盛,爬起山来跟玩儿似的,你追我赶,不多时便到了山腰的阔地。随行的下人们赶紧开始布置,挑了既平坦又开阔的地方铺上地毡,又把带来的食物盒子一层层地打开了…… 大家停下来歇了一会儿,吃了点东西,大人们还是没有到。卢熠便坐不住了,东看看,西瞧瞧,怂恿着大家活儿继续往山顶走。 几个孩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卢瑞和卢嫣立刻拍手叫好。七娘见他们都要走,只得继续跟着。 大家精力旺盛,爬了不多时便到了山顶。 北山其实并不高,但景色却极是宜人,四周俱是低矮的山坡,举目望去,整个京城尽在眼下。 山顶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四周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偶尔的鸟叫虫鸣。卢熠冲上山顶的巨石,扯着嗓子大声地“啊——”。卢瑞见状,也跟着爬上去,一齐朝远方大吼。 二人正喊得尽兴,忽听得不远处有个声音道:“哎哟喂,这鬼哭狼嚎的,到底是谁在喊呢?” 卢瑞和卢熠齐齐地住了嘴,眨巴眨巴眼,歪着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密密的松树后,不急不慢地转出两个人来,一个削瘦颀长,一个高大健壮。两个孩子顿时激动起来,大喝了一声“邵先生——”,尔后齐齐地往下冲。 七娘的一颗心忽然猛跳,仿佛蹦到了嗓子眼儿,怎么也静不下来。 “邵先生你几时回来的?” “邵先生你的眼睛好了吗?” “邵先生你……” 俩孩子一人拽着邵仲一个胳膊,欢欢喜喜地往山顶走。邵仲眉目含笑,嘴角微弯,伸手捏了你卢瑞的小圆脸,“瑞哥儿比我想象中要圆一些。” 卢瑞顿时就郁闷了。 卢熠捂着嘴“噗噗——”地笑,笑罢了眼睛陡地一睁,讶道:“邵先生你能看见了?太好了,太好了!” 卢瑞也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事,激动得哇哇直叫,“邵先生眼睛治好了!你能看见我!真是太好了。姐姐,姐姐,邵先生眼睛治好了!” 七娘皱着眉作不屑状,嘴里小声嘟囔,“他看不看得见关我何事。” “大姐姐你在说什么?”卢嫣被那两位咋咋呼呼的声音震得耳朵有些发麻,没听清七娘的喃喃细语,侧过头来问。 七娘立刻勾起嘴角,“我说,真是太好了。”说话时,又忍不住偷偷朝邵仲翻了个白眼。 邵仲含笑看着她,眼波流转,自有别样风情。 七娘的脸唰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了六千字出来,算是把昨天的补上了。 累死我了…… 三十六 三公主在展家待了不长的时间就回了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张家的七娘子立刻开始颐指气使,不论是对展云朵,还是卢嫣,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就不用说对着七娘和卢玉了,简直是看人都不带正眼的。 碍着她的身份,展云朵不好说什么,心里头却是腻烦得要死。七娘和卢嫣实在不愿看张七娘子的眼色,等宴会一过,便寻了借口早早地告退了。 马车走到平安巷子口,忽地停了,七娘听到车夫疑惑的声音,“宁少爷,您怎么在这里?王爷呢?怎么不进府?” 卢嫣闻言赶紧掀了帘子朝外看,一瞧之下顿时大惊,飞快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七娘见状,也赶紧跟在后头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卢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下来,只掀着帘子偷偷地朝外看。 下了马车,只瞧见廉郡王府的大少爷宁哥儿牵着小地桩似的二少爷站在巷子口,身边半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孤零零的,煞是可怜。瞧见七娘和卢嫣,大郎扁扁嘴,一向喜欢装小大人的他终究没能坚黄色,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尔后,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嘴一咧,“哇啦哇啦——”地哭开了。 二郎年岁小,还不懂事,只睁大眼睛瞧着宁哥儿好奇地看,见大郎哭得伤心,二郎也有些绷不住,小嘴一扁一扁,眼圈开始发红。 七娘见状,赶紧弯腰把二郎抱起身,手臂用力抖了抖,小声哄道:“二郎不哭不哭,出了什么事,跟大姐姐说。” 二郎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指着大郎说了一阵。卢嫣则轻轻拍着大郎的背,柔声哄道:“大郎乖啊,莫要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你跟二郎两个人?你娘亲呢?”卢嫣平日里对这个迂腐又严肃的大郎有些发憷,今儿难得见他这般可怜,心里顿时生出气壮山河的豪气来,拍着胸脯道:“不要哭了,天塌下来有姐姐替你撑着,谁也欺负不了你。” 大郎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哭道:“娘……娘亲气走了……她不要我和二郎了……” 卢嫣的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小声问:“姑姑是不是又和姑丈吵架了?她回侯府了?” 大郎一边揉眼睛,一边点头,“娘亲……娘亲不让我们来接,她说……说……我们要是敢替阿爹做说客,她……她就不要我了。” “你个小傻瓜!”卢嫣敲了敲大郎的小脑袋瓜子,没好气地道:“姑姑不让你进门,你就真不去?你爹呢?既然是他把姑姑气跑到的,怎么他不来接?” 大郎眨了眨眼,悄悄地朝左边看。七娘和卢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瞧见廉郡王躲在不远处酒馆的二楼,正探头探脑地朝巷子口看,发现她们俩的目光,廉郡王飞快地把脑袋给缩了回去,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咧嘴朝七娘和卢嫣嘻嘻地笑。 “阿爹来过,被打出来了。”大郎声音压得低低的,显然也觉得父亲被打出门不是件光荣的事,“娘亲根本就不见他。” “姑丈这回做了什么坏事,竟引得姑姑发这么大的火?”卢嫣好奇地问,说话时,又伸手牵住大郎的手,把他扶到马车里去。 大郎小声回道:“阿爹去喝花酒了。” 卢嫣闻言一愣,尔后一张小脸皱得像包子似的,气鼓鼓地骂道:“那是他活该!” 她竟然知道喝花酒是什么意思?七娘微微有些意外,摇摇头,抱着二郎上了马车,又朝大郎道:“你们兄弟俩与我和嫣姐姐一起回府,你娘亲只说不让你们去接她,可没说不去你们去外婆家窜门。回头你跟熠哥儿住一起,别管你爹和你娘的事。” 大郎闻言颇有些犹豫不决,看看七娘,又看看卢嫣,罢了才小声道:“我爹还在外头等着呢。” 卢嫣跺脚恨道:“你还管他做什么?” 七娘也笑着劝道:“你放心,你爹这又不是头一回了,自然晓得要怎么劝你娘亲回府。来一回被打出去,便来第二回,第三回。外婆和舅舅都在府里,若是得了消息,自然不会让你娘亲一直这么干。他只要进了府门,还怕哄不回你娘亲么。” 大郎眨巴眨巴眼,安安心心地坐好,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很快又摆出一副端正又严肃的姿态。七娘瞧着,实在忍不住想笑,伸手就在他的小圆脸上捏了一把。大郎嘴一扁,想生气又不敢,只得一脸郁闷地瞧着她。七娘怀里的二郎有样学样,也笑嘻嘻地伸手往大郎脸上捏,被大郎飞快地伸手拍掉了。 回了侯府,卢玉先回了自己院子,七娘和卢嫣则领着两个孩子去了胡氏那里,才到门口就瞧见了红芳。红芳瞥见大郎和二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路小跑奔过来抱住大郎,眼圈发红地道:“少爷来了就好了。” 大郎扭着身子犟了犟,没挣脱,只得由着红芳抱住,嘴里小声抱怨道:“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能随便抱呢。”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卢嫣将将才瞧见他哭得稀里哗啦的,结果一转脸,又见他摆出这幅一本正经的脸色来,实在忍不住道:“才多大呢,别整天弄得跟个小老头子似的,一点也不可爱。还是二郎乖。”说着,又朝二郎拍了拍手,笑眯眯地哄道:“二郎过来,姐姐抱。” 二郎立刻就朝她扑过去了。 “姑姑在里头?”既然红芳在这里,想来卢之韵也在胡氏屋里和她说话,七娘想了想,又道:“姑姑和二婶婶说话,我们就暂时不去打扰了。大郎和二郎是去见外婆呢,还是去看熠哥哥在不在?” 大郎赶紧道:“我要去看熠哥哥。” 二郎咿咿呀呀地可劲儿说着话,咧着嘴朝七娘笑,猛地又朝七娘怀里扑过来。七娘赶紧伸手接住了,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柔声道:“二郎也去看熠哥哥好不好。” “好。”二郎忽然开口,说得字正腔圆的。七娘顿时又惊又喜,“二郎会说话了?” “他早会说了。”大郎嗤之以鼻,“他就是懒,不愿意说。” 二郎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又朝七娘眯着眼睛讨好地笑,忽然又开口,“奶奶——” 卢嫣顿时捂着肚子笑,指着二郎道:“二郎笨死了,那是大姐姐,不是奶奶。” “奶奶,奶奶——”二郎却依旧不改口,指着七娘继续道:“奶奶,奶奶——” 一旁的红芳红着脸赶紧把二郎从七娘的手里抱过来,又伸手把二郎的胳膊给围住了,小声道:“二少爷莫要闹了,再闹要打屁股哦。” 二郎眨巴眨巴眼,不说话了。七娘笑着道:“二郎还不懂事,莫要吓唬他。”心里头却有些疑惑,廉郡王父母早逝,二郎的爷爷奶奶早就不在世了,他怎么会先学会叫“奶奶”,而不是“娘亲”。 正疑惑着,二郎忽然从红芳手里抽出胳膊来,指着七娘刚刚开始发育不久的小胸脯道:“奶奶——奶奶——” 七娘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顿时臊得通红,低着脑袋,迈着步子飞快地逃走了。采蓝见她跑了,也赶紧捂着嘴紧随其后。 等她出了院子,卢嫣这才反应了过来,笑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生怕被大郎看出些什么来,赶紧捂着肚子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自己屋飞奔而去。 红芳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二郎的小脑袋瓜子,小声道:“说了让你不要说,你还说,这回可好,把大娘子给吓跑了吧。” 二郎可劲儿地笑,嘴里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奶奶——奶奶——” ………… 七娘回了倚梅园,脸上依旧通红,回屋连喝了两杯凉水,这才好转了些。采蓝只作不知,若无其事地和她说着话。一会儿,外头的小丫鬟过来回报说老太太让下人送了新的盆栽过来,问七娘放在哪里好。 七娘这才提起精神,去了院子里指挥小丫鬟们整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傍晚的时候,七娘抽空去了一趟客居。到的时候,卢瑞和卢熠正趴在一张桌子上写字,瞧见七娘,卢瑞飞快地放下笔朝七娘奔过来,欢欢喜喜地唤了一声“姐姐”,罢了又问:“姐姐今儿来找我是有事吧?” 采蓝微微诧异,疑惑地问:“瑞少爷怎么知道?” 卢瑞笑得眼睛完成了一道月牙,“平日里姐姐总要隔个三两日才过来一回,且每回总要给我带些东西,前儿她才刚刚来过,今天又过来,手里又空空的,所以定是有事来寻我。” 卢熠在身后撅嘴道:“是啦是啦,就你聪明。” 卢瑞不理他,拉着七娘到书桌便坐下,高兴地道:“今天熠哥儿又被鲁先生骂了,所以不高兴呢。姐姐你莫要理他。” 卢熠气鼓鼓地瞪他,不悦地道:“瑞哥儿你莫要太过分了,好好地提这个做什么?我本来就已经够倒霉的了,你还往我伤口上撒盐,这不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么?别以为你有大姐姐撑腰就了不起,惹恼了我,我就把我们家嫣儿叫过来。” 七娘晓得他们俩感情好,自然不会把他们这小小的拌嘴当真,笑眯眯地朝卢熠道:“熠哥儿又抄错了书么?” 卢熠“嘿嘿”地笑,不说话。 七娘与他们俩说了一阵话后,才把话题引到三公主身上,卢瑞听罢,却是一头雾水,抓着脑袋道:“什么三公主,我可不认得。” “就是那天在书院门口撞见的——”卢熠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姐弟俩说话呢,闻言立刻高声插话道:“瑞哥儿你忘啦,她跟嫣儿在一起,还缠着你说了老半天话,又是猪又是牛的,还问你榆钱是什么东西。” 卢瑞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你说那个圆乎乎的小胖子啊?” 亏得七娘没喝水,不然这一口要全喷了出来。卢熠也抱着肚子使劲儿笑,“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是小胖子,三……三公主虽有些圆润,但怎么也称不上胖吧。再说,就算人家真胖,也轮不到你这个小胖子说。” 卢瑞顿时恼了,霍地站起身,急道:“我……我最近明明瘦了些。”说罢,又抬头挺胸伸了伸脖子,正色问七娘,“姐姐你看,我最近是不是瘦了一些。鲁先生说,我最近长高了,唔,要开始抽条了呢。” 卢熠一脸坏笑,“得了吧,鲁先生不过是哄着你罢了。我看你就认命吧,以后长大了,铁定跟书院门口包子铺里的陈包子一个样儿,哈哈哈哈——” 卢瑞僵着脖子索性不看他了。 七娘满脸无奈,她原本是想问一问三公主的事儿的,结果怎么就扯到卢瑞的体型了。也不知到底是受了谁的影响,卢瑞来了京城以后忽然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外形来,虽不像旁人家的孩子那般喜好华服,但也总是下意识地修整一番,最近更是对自己微胖的体型颇有不满,已经连着两回问起七娘自己是不是瘦了些了。这让七娘既无奈又好笑,兴许,这也是他长大了的一个表现吧。 七娘摸了摸卢瑞依旧圆润的小脸,咬着牙鼓励道:“不着急,再长高些,自然就瘦了。” 卢瑞顿时满意了,扭头朝卢熠仰着脑袋重重地哼了一声。 两人说了一阵话,不知怎么的,卢瑞又把话题移到了邵仲的身上,满脸孺慕地道:“邵先生都走了好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重阳——”七娘话一出口才猛觉不对劲,赶紧又作出猜测的神情,“马上就重阳了,兴许他就回来了呢。” “那就好。”卢瑞托着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不定他回来的时候,眼睛就眼睛好了呢。” “那是自然的。”卢熠在一旁插嘴,“以前都不曾听说过邵先生治眼睛的事儿,他既然大老远地赶去并州,想来那位大夫定是个神医。邵先生那么好的人,一定能治好的。” 他自然是能好的。七娘心里暗暗道,只是到底能不能在重阳之前赶回来,可就说不定了。谁知道,他的事情有没有办完呢?七娘坐在卢瑞身边,一起托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日子很快地过去,转眼便到了重阳。 每年重阳,京城里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出城踏青,侯府习惯去北山,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几日前,卢之韵被廉郡王接回了府,昨日又派人送了信过来,说是今儿一起出门。因今儿出城的人多,老太太怕在城门口堵上,遂吩咐下去,要赶在辰时之前就出发,故全府上下都起了个大早。 七娘一贯早起,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怜卢嫣走路的时候都闭着眼,上了马车就一直瞌睡,见了老太太,都没了哄人的心思,半睁着眼睛唤了声“奶奶”后,就爬到老太太膝盖上睡过去了。 侯府的女眷共乘一辆大马车,一路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卢之韵本想也抱着二郎一起挤上车的,结果才掀了帘子,二郎就眯着眼睛,谄媚地朝马车里唤着“奶奶——”,卢之韵见状,飞快地抱着他下了。 胡氏听卢嫣说起过二郎的典故,自然晓得卢之韵为什么跑,老太太却是疑惑不解,纳闷地问:“韵丫头刚刚不是准备上马车的么,怎么又下去了?” 胡氏赶紧笑着打圆场道:“兴许是妹妹怕挤到了二郎。左右一会儿上了山就能见了,母亲不要着急。” 老太太笑,“说的也是。”倒也没再多问了。 老太太的意见果然明智,今儿街上果然热闹得早,等她们的马车出城的时候,后头的大街上已经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孟氏忍不住悄悄掀了帘子往外瞧,罢了连连咋舌,“可不可了,那后头怕是排了一里长的队。”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马车走到北山的山脚就停了,众人全都下了车。既然要登高,自然要上山的,剩下的路全靠一双脚。七娘早先常在山里采药,自然是身体康健,手脚利索,许氏幼年学武,而今虽早已落下,但身子底子比寻常人要好上许多,这俩母女一路行来,脸不红,心不跳,轻松得如履平地,直把众人羡慕得不行。 老太太身体到底不如年轻人,走不多久便气喘吁吁,许氏见状,便主动过来搀扶,顺便把几个孩子全都挥开了,道:“你们小孩子走得快,自个儿爬去。上了山别到处乱跑。” 熠哥儿闻言欢呼一声,尔后一手拉着卢瑞,一手拉着卢嫣,飞快地往山上跑。才跑了几步,又想起七娘来,赶紧回头朝她招手,“大姐姐,快过来,我们一起。” 七娘微微迟疑,一旁的许氏笑着开口,“碧舸一起去吧,你也多少能看着些。熠哥儿皮得很,一会儿上了山,我怕那山头都要被他给削了。” 胡氏也捂嘴直笑,“回头大家都假装不认得他。” 既然许氏都开了口,七娘自然应下,“哎——”了一声后,飞快地提着裙子跟了上去。卢玉也想跟,被孟氏一把拽住。“一会儿在你奶奶身边好好伺候。”孟氏压低了嗓门道。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露脸的机会,她怎会让卢玉陪着那几个丫头一起疯。 小孩子们精力旺盛,爬起山来跟玩儿似的,你追我赶,不多时便到了山腰的阔地。随行的下人们赶紧开始布置,挑了既平坦又开阔的地方铺上地毡,又把带来的食物盒子一层层地打开了…… 大家停下来歇了一会儿,吃了点东西,大人们还是没有到。卢熠便坐不住了,东看看,西瞧瞧,怂恿着大家活儿继续往山顶走。 几个孩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卢瑞和卢嫣立刻拍手叫好。七娘见他们都要走,只得继续跟着。 大家精力旺盛,爬了不多时便到了山顶。 北山其实并不高,但景色却极是宜人,四周俱是低矮的山坡,举目望去,整个京城尽在眼下。 山顶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四周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偶尔的鸟叫虫鸣。卢熠冲上山顶的巨石,扯着嗓子大声地“啊——”。卢瑞见状,也跟着爬上去,一齐朝远方大吼。 二人正喊得尽兴,忽听得不远处有个声音道:“哎哟喂,这鬼哭狼嚎的,到底是谁在喊呢?” 卢瑞和卢熠齐齐地住了嘴,眨巴眨巴眼,歪着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密密的松树后,不急不慢地转出两个人来,一个削瘦颀长,一个高大健壮。两个孩子顿时激动起来,大喝了一声“邵先生——”,尔后齐齐地往下冲。 七娘的一颗心忽然猛跳,仿佛蹦到了嗓子眼儿,怎么也静不下来。 “邵先生你几时回来的?” “邵先生你的眼睛好了吗?” “邵先生你……” 俩孩子一人拽着邵仲一个胳膊,欢欢喜喜地往山顶走。邵仲眉目含笑,嘴角微弯,伸手捏了你卢瑞的小圆脸,“瑞哥儿比我想象中要圆一些。” 卢瑞顿时就郁闷了。 卢熠捂着嘴“噗噗——”地笑,笑罢了眼睛陡地一睁,讶道:“邵先生你能看见了?太好了,太好了!” 卢瑞也很快忘记了刚才的事,激动得哇哇直叫,“邵先生眼睛治好了!你能看见我!真是太好了。姐姐,姐姐,邵先生眼睛治好了!” 七娘皱着眉作不屑状,嘴里小声嘟囔,“他看不看得见关我何事。” “大姐姐你在说什么?”卢嫣被那两位咋咋呼呼的声音震得耳朵有些发麻,没听清七娘的喃喃细语,侧过头来问。 七娘立刻勾起嘴角,“我说,真是太好了。”说话时,又忍不住偷偷朝邵仲翻了个白眼。 邵仲含笑看着她,眼波流转,自有别样风情。 七娘的脸唰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赶了六千字出来,算是把昨天的补上了。 累死我了…… 37第三十七章 三十七 山顶上只有他们几个,瑞哥儿们都还小,不似成年人那般脑子里总装着男女大防的想法,还拉着邵仲过来与七娘打招呼,一脸自然地道:“邵先生,这是我大姐姐,你们见过几回,不过她若是不说话,恐怕你就不认得了。” 邵仲清俊的眉眼一眨也不眨地朝七娘看过来,幽深的黑眸里隐隐带着笑意,“大娘子安好。”他客客气气地朝她打招呼,声音平和清朗,语气亲切,态度自然得无可挑剔。 七娘也有样学样,微微弯腰低头,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脖子,下巴勾勒出优美的弧度,犹如邵仲笔下那副未完的水墨画儿。“邵公子安好。”她压低了声音与他打招呼,表情与平日里并无一样,但邵仲却依稀从她眼眸中看到了咬牙切齿的味道。邵大公子愈发地高兴了。 这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自然看不出隐藏在邵仲和七娘之间的风起云涌,小家伙们欢欢喜喜地拉着邵仲在附近的大石头上坐下,好奇地问着各种问题,“邵先生,你什么时候回的京,怎么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昨儿晚上到的。”邵仲柔声回道,说话时,又不经意般地朝七娘瞟了一眼,波光涟涟,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旁的梁康,直把这牛高马大的汉子刺激得浑身一抖,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梁康心里暗骂了一声“骚包”,赶紧把头别到一边去,心里头可劲儿地琢磨,绕是卢家大娘子再怎么鬼灵精,遇着邵仲这不要脸乱抛媚眼的小流氓,只怕也无计可施。难怪师父说烈女爬缠郎,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只可惜邵仲这眼神儿他实在学不来,要不,二师姐早就被拿下了。 一想起二师姐,梁康又忍不住一阵郁闷。这次他听说了二师姐失踪的消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是请福王帮忙,又是拽着邵仲一起去并州,结果查了好些天,才晓得二师姐竟是被漕帮的人请去治病了。他兴师动众地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到最后才晓得是虚惊一场,一时间,难免有些郁郁。虽说二师姐后来也郑重地谢了他,可她也谢了邵仲,连福王那里也客客气气地请了人上门道谢——这实在看不出二师姐对他有另眼相看的地方。 “邵先生上山的时候可遇到了祖母她们?”卢熠眨了眨眼睛,认真地道:“您走的这些天,祖母可挂念您了,每日都要说好几遍,不晓得的,还以为您才是她正经孙儿呢。” “老太太仁爱。”正经孙儿他不稀罕,孙女婿才正正好呢,邵仲美美地想,心里头暗自得意。卢家老太太虽已不大管府里的事,但孙女婚事上绝对插得上话的,过两年七娘一及笄,他再去提亲,以老太太对他的观感,绝不会推辞。 “不过我们走的是小路。”邵仲又道:“从西边上来的,路窄且陡,不过人少,走起来倒还快些。” “西边儿也有路?”卢熠的眼睛一亮,七娘心里一突,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暗叫不妙。果然,熠哥儿立刻来了兴趣,凑到卢瑞耳边窃窃私语,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蠢蠢欲动的好奇。 七娘无奈扶额,“瑞哥儿和熠哥儿,你们俩莫要做梦了,一会儿我们再不下山,府里定要派人过来寻。若是晓得你们俩以身犯险,旁人那里我不晓得,二叔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俩。” 一提到卢之安,卢熠立刻就像浇了一盆冷水一般,透心地凉,扁着嘴郁郁道:“大姐姐真扫兴,不理你了。” 卢瑞赶紧出来替七娘说话,“我姐姐也是为你着想。若是侯爷晓得你偷偷走险路,回去定要打你板子,再不济也要跪祠堂。你这个月都跪了两回了,还不记性,再这么下去,人都要饿瘦了。” 卢熠性子跳脱,因为读书不认真,被鲁先生告到了卢之安面前,结果这个月才九天,他就已经罚跪了两回。府里的规矩,跪祠堂的时候不准吃饭,胡氏虽心疼卢熠,却又不敢违逆卢之安的意思,只有卢瑞偷偷地揣着点心去看他。 卢熠撅嘴不说话了。 邵仲见状,笑着提点道:“大娘子说的对,今儿是你们全府一起出来登高,熠哥儿不好私自走动,倒不如等到你们俩哪天休息的时候再来找我,我们三个再重登北山。” 卢熠闻言,立刻拍手叫好。说罢,又得意地朝七娘做了个鬼脸。七娘无奈地伸手敲了敲他的脑门儿,把他当做瑞哥儿一般,自然又亲昵。邵仲在一旁瞧着,忍不住满脸羡慕,只恨不得自己把脑袋递过去给她敲一敲。 卢嫣见邵仲一直陪着卢熠和卢瑞说话,自己受了冷落,很是不乐意,上前来抱住邵仲的大腿,嘻嘻笑道:“邵先生你去了并州,有没有带什么稀罕玩意儿给嫣儿。我听说,并州那里的梅花酥糖可好吃了,邵先生有没有带一些回来?” 邵仲忍俊不禁,故作为难状,“带是带了,只不过——嫣儿你吃这么多甜食,不怕——”他本来想说不怕长得跟瑞哥儿一般圆润的,陡地觉得不大好,那到底是自己未来的小舅子,再怎么着也不好把玩笑开到他的头上。于是,邵仲又立刻改口,“你就不怕吃坏了牙齿?” 一说起这个,卢嫣立刻就郁闷了,撇嘴道:“我娘亲也不让我多吃,讨厌得很。” 邵仲见她这幅气鼓鼓的模样,着实好笑。才要回话,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想了想,又哄道:“稍稍吃点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你娘亲既然关得严,我可不敢把罪证送到她面前去,要不,夫人发起怒来,怕是连我也不放过。” 七娘聪明,立刻猜到些什么,忍不住拧着眉朝邵仲瞟了一眼。邵仲心里直乐,朝她眨眼,暗道果然是自己媳妇聪明,他才说了一句话,她就立刻猜到了自己的意图——要不怎么叫做心有灵犀呢。 卢嫣果然上了钩,歪着脑袋想了想,一会儿高兴地一拍手,“那还不简单,反正邵先生就住在我们家隔壁,我过去就好了。”说罢,又抱住七娘的胳膊撒娇道:“大姐姐你可千万莫要告诉我娘亲,回头,我带你去邵先生家吃糖。” 七娘顿时哭笑不得。 梁康听着,简直忍不住想要高呼一声,到底是仲哥儿心眼儿多,追个媳妇儿花样百出的。不过,也亏得卢家大娘子精怪,这一来二去的,才这么精彩。 几个人在山顶上待了有两刻钟,七娘看日头渐渐升了上来,遂提议下山。邵仲也借口要向老太太请安,一起跟了下去。 从山腰到山顶这一段路极陡峭,上山的时候倒还容易些,下山就麻烦了。府里几个人当中,就属七娘年纪最大,自然最操心,率先走在队伍的前头,小心翼翼地探着路。才走了不多远,她就被邵仲出声唤住,道:“大娘子且慢些,这边不好走,让我和梁康先下来,扶着大家下山。” 他扶着旁人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能让来扶她?七娘心里暗道,悄悄地瞪了他一眼。邵仲脸皮后,左右不怕,还咧着嘴朝她笑。 七娘到底是年轻女孩子,哪里比得上邵仲的脸皮厚,被他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早已红成了一片,一颗心黄色,想出声教训教训他,偏偏一旁又有瑞哥儿他们在,出不得声,直把她憋屈得不行。 这一着恼,便有些分心,脚下一个趔趄,竟直直地朝台阶下方摔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摔到梁康身上,梁康暗叫一声不好,这要是真倒他怀里了,回头邵仲还不得追杀他一个月,赶紧飞快躲开,与此同时,伸手朝邵仲一拽,正正好把他垫在了七娘身下。 以邵仲的身手,要把七娘接住实在不难,可这电光火石之间,小流氓的脑子里迅速地闪过好几套主意,到最后,双手一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垫在了下头。 “啊——”地一声闷哼,邵仲的双腿结结实实地磕在台阶上,发出“砰——”地声响,光是那声儿听着就让人心里头慎得慌。 “啊,姐姐——” “大姐姐——” 尔后又是带着哭腔的问候,“邵先生您没事吧。” “瑞哥儿还愣着干嘛,快把你姐扶起来,我来看看邵先生伤到了没?” 梁康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地查看邵仲的伤势,心里却在暗自叫好,原来仲哥儿除了脸皮厚,还有不怕死的优点,这卢家大娘子便是再怎么聪明,怕是也逃不出这小流氓的手掌心了。 “腿怕是折了。”梁康啧啧地道,添油加醋地夸大着邵仲的伤势,“小腿上流了好多血。” “那要怎么办啊?”卢嫣急得眼睛都红了,“邵先生不会成瘸子吧。” “乌鸦嘴!”卢瑞赶紧捂住卢嫣的嘴巴,小声责怪道:“你莫要胡说。”说罢,又看了看一旁始终面无人色一言不发的七娘,道:“大姐姐莫要担心,等下了山,我让阿爹去宫里请林太医。他最擅长治骨伤,邵先生一定能治好的。” 卢瑞则一脸担当地跑到邵仲身前,正色道:“我背邵先生下去。” 梁康哭笑不得地朝他挥手,“别捣乱!瞧瞧你这身板儿,唔——”他伸手一拽卢瑞的胳膊,脸上显出诧异的神情,“小娃儿倒也有把子力气,不过——”他指着邵仲道:“别看你们邵先生外表瘦巴巴没几两肉,可结实呢,骨头又硬又沉,你可背不动。再说了,我人高马大的在这里站着,轮得到你么?” 卢瑞暗自比了比两人的胳膊,自觉地躲到一边去了。 七娘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脸色煞白的邵仲,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工作特别多,明天又要加班,忙疯了。脑子里都空的,写不出来,呜呜 ~~~~(>_ 三十七 山顶上只有他们几个,瑞哥儿们都还小,不似成年人那般脑子里总装着男女大防的想法,还拉着邵仲过来与七娘打招呼,一脸自然地道:“邵先生,这是我大姐姐,你们见过几回,不过她若是不说话,恐怕你就不认得了。” 邵仲清俊的眉眼一眨也不眨地朝七娘看过来,幽深的黑眸里隐隐带着笑意,“大娘子安好。”他客客气气地朝她打招呼,声音平和清朗,语气亲切,态度自然得无可挑剔。 七娘也有样学样,微微弯腰低头,露出一截儿雪白的脖子,下巴勾勒出优美的弧度,犹如邵仲笔下那副未完的水墨画儿。“邵公子安好。”她压低了声音与他打招呼,表情与平日里并无一样,但邵仲却依稀从她眼眸中看到了咬牙切齿的味道。邵大公子愈发地高兴了。 这几个不懂事的孩子自然看不出隐藏在邵仲和七娘之间的风起云涌,小家伙们欢欢喜喜地拉着邵仲在附近的大石头上坐下,好奇地问着各种问题,“邵先生,你什么时候回的京,怎么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昨儿晚上到的。”邵仲柔声回道,说话时,又不经意般地朝七娘瞟了一眼,波光涟涟,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旁的梁康,直把这牛高马大的汉子刺激得浑身一抖,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梁康心里暗骂了一声“骚包”,赶紧把头别到一边去,心里头可劲儿地琢磨,绕是卢家大娘子再怎么鬼灵精,遇着邵仲这不要脸乱抛媚眼的小流氓,只怕也无计可施。难怪师父说烈女爬缠郎,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只可惜邵仲这眼神儿他实在学不来,要不,二师姐早就被拿下了。 一想起二师姐,梁康又忍不住一阵郁闷。这次他听说了二师姐失踪的消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是请福王帮忙,又是拽着邵仲一起去并州,结果查了好些天,才晓得二师姐竟是被漕帮的人请去治病了。他兴师动众地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到最后才晓得是虚惊一场,一时间,难免有些郁郁。虽说二师姐后来也郑重地谢了他,可她也谢了邵仲,连福王那里也客客气气地请了人上门道谢——这实在看不出二师姐对他有另眼相看的地方。 “邵先生上山的时候可遇到了祖母她们?”卢熠眨了眨眼睛,认真地道:“您走的这些天,祖母可挂念您了,每日都要说好几遍,不晓得的,还以为您才是她正经孙儿呢。” “老太太仁爱。”正经孙儿他不稀罕,孙女婿才正正好呢,邵仲美美地想,心里头暗自得意。卢家老太太虽已不大管府里的事,但孙女婚事上绝对插得上话的,过两年七娘一及笄,他再去提亲,以老太太对他的观感,绝不会推辞。 “不过我们走的是小路。”邵仲又道:“从西边上来的,路窄且陡,不过人少,走起来倒还快些。” “西边儿也有路?”卢熠的眼睛一亮,七娘心里一突,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暗叫不妙。果然,熠哥儿立刻来了兴趣,凑到卢瑞耳边窃窃私语,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蠢蠢欲动的好奇。 七娘无奈扶额,“瑞哥儿和熠哥儿,你们俩莫要做梦了,一会儿我们再不下山,府里定要派人过来寻。若是晓得你们俩以身犯险,旁人那里我不晓得,二叔可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俩。” 一提到卢之安,卢熠立刻就像浇了一盆冷水一般,透心地凉,扁着嘴郁郁道:“大姐姐真扫兴,不理你了。” 卢瑞赶紧出来替七娘说话,“我姐姐也是为你着想。若是侯爷晓得你偷偷走险路,回去定要打你板子,再不济也要跪祠堂。你这个月都跪了两回了,还不记性,再这么下去,人都要饿瘦了。” 卢熠性子跳脱,因为读书不认真,被鲁先生告到了卢之安面前,结果这个月才九天,他就已经罚跪了两回。府里的规矩,跪祠堂的时候不准吃饭,胡氏虽心疼卢熠,却又不敢违逆卢之安的意思,只有卢瑞偷偷地揣着点心去看他。 卢熠撅嘴不说话了。 邵仲见状,笑着提点道:“大娘子说的对,今儿是你们全府一起出来登高,熠哥儿不好私自走动,倒不如等到你们俩哪天休息的时候再来找我,我们三个再重登北山。” 卢熠闻言,立刻拍手叫好。说罢,又得意地朝七娘做了个鬼脸。七娘无奈地伸手敲了敲他的脑门儿,把他当做瑞哥儿一般,自然又亲昵。邵仲在一旁瞧着,忍不住满脸羡慕,只恨不得自己把脑袋递过去给她敲一敲。 卢嫣见邵仲一直陪着卢熠和卢瑞说话,自己受了冷落,很是不乐意,上前来抱住邵仲的大腿,嘻嘻笑道:“邵先生你去了并州,有没有带什么稀罕玩意儿给嫣儿。我听说,并州那里的梅花酥糖可好吃了,邵先生有没有带一些回来?” 邵仲忍俊不禁,故作为难状,“带是带了,只不过——嫣儿你吃这么多甜食,不怕——”他本来想说不怕长得跟瑞哥儿一般圆润的,陡地觉得不大好,那到底是自己未来的小舅子,再怎么着也不好把玩笑开到他的头上。于是,邵仲又立刻改口,“你就不怕吃坏了牙齿?” 一说起这个,卢嫣立刻就郁闷了,撇嘴道:“我娘亲也不让我多吃,讨厌得很。” 邵仲见她这幅气鼓鼓的模样,着实好笑。才要回话,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想了想,又哄道:“稍稍吃点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你娘亲既然关得严,我可不敢把罪证送到她面前去,要不,夫人发起怒来,怕是连我也不放过。” 七娘聪明,立刻猜到些什么,忍不住拧着眉朝邵仲瞟了一眼。邵仲心里直乐,朝她眨眼,暗道果然是自己媳妇聪明,他才说了一句话,她就立刻猜到了自己的意图——要不怎么叫做心有灵犀呢。 卢嫣果然上了钩,歪着脑袋想了想,一会儿高兴地一拍手,“那还不简单,反正邵先生就住在我们家隔壁,我过去就好了。”说罢,又抱住七娘的胳膊撒娇道:“大姐姐你可千万莫要告诉我娘亲,回头,我带你去邵先生家吃糖。” 七娘顿时哭笑不得。 梁康听着,简直忍不住想要高呼一声,到底是仲哥儿心眼儿多,追个媳妇儿花样百出的。不过,也亏得卢家大娘子精怪,这一来二去的,才这么精彩。 几个人在山顶上待了有两刻钟,七娘看日头渐渐升了上来,遂提议下山。邵仲也借口要向老太太请安,一起跟了下去。 从山腰到山顶这一段路极陡峭,上山的时候倒还容易些,下山就麻烦了。府里几个人当中,就属七娘年纪最大,自然最操心,率先走在队伍的前头,小心翼翼地探着路。才走了不多远,她就被邵仲出声唤住,道:“大娘子且慢些,这边不好走,让我和梁康先下来,扶着大家下山。” 他扶着旁人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能让来扶她?七娘心里暗道,悄悄地瞪了他一眼。邵仲脸皮后,左右不怕,还咧着嘴朝她笑。 七娘到底是年轻女孩子,哪里比得上邵仲的脸皮厚,被他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早已红成了一片,一颗心黄色,想出声教训教训他,偏偏一旁又有瑞哥儿他们在,出不得声,直把她憋屈得不行。 这一着恼,便有些分心,脚下一个趔趄,竟直直地朝台阶下方摔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摔到梁康身上,梁康暗叫一声不好,这要是真倒他怀里了,回头邵仲还不得追杀他一个月,赶紧飞快躲开,与此同时,伸手朝邵仲一拽,正正好把他垫在了七娘身下。 以邵仲的身手,要把七娘接住实在不难,可这电光火石之间,小流氓的脑子里迅速地闪过好几套主意,到最后,双手一抖,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垫在了下头。 “啊——”地一声闷哼,邵仲的双腿结结实实地磕在台阶上,发出“砰——”地声响,光是那声儿听着就让人心里头慎得慌。 “啊,姐姐——” “大姐姐——” 尔后又是带着哭腔的问候,“邵先生您没事吧。” “瑞哥儿还愣着干嘛,快把你姐扶起来,我来看看邵先生伤到了没?” 梁康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地查看邵仲的伤势,心里却在暗自叫好,原来仲哥儿除了脸皮厚,还有不怕死的优点,这卢家大娘子便是再怎么聪明,怕是也逃不出这小流氓的手掌心了。 “腿怕是折了。”梁康啧啧地道,添油加醋地夸大着邵仲的伤势,“小腿上流了好多血。” “那要怎么办啊?”卢嫣急得眼睛都红了,“邵先生不会成瘸子吧。” “乌鸦嘴!”卢瑞赶紧捂住卢嫣的嘴巴,小声责怪道:“你莫要胡说。”说罢,又看了看一旁始终面无人色一言不发的七娘,道:“大姐姐莫要担心,等下了山,我让阿爹去宫里请林太医。他最擅长治骨伤,邵先生一定能治好的。” 卢瑞则一脸担当地跑到邵仲身前,正色道:“我背邵先生下去。” 梁康哭笑不得地朝他挥手,“别捣乱!瞧瞧你这身板儿,唔——”他伸手一拽卢瑞的胳膊,脸上显出诧异的神情,“小娃儿倒也有把子力气,不过——”他指着邵仲道:“别看你们邵先生外表瘦巴巴没几两肉,可结实呢,骨头又硬又沉,你可背不动。再说了,我人高马大的在这里站着,轮得到你么?” 卢瑞暗自比了比两人的胳膊,自觉地躲到一边去了。 七娘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脸色煞白的邵仲,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工作特别多,明天又要加班,忙疯了。脑子里都空的,写不出来,呜呜 ~~~~(>_ 38 三十八 梁康一马当先,背着邵仲艰难地下山,七娘率着一众小萝卜头紧随其后。因山路狭窄,只容一人上下,梁康和邵仲又走在最前头,后面的人自然瞧不见他们的表情。 晓得七娘耳朵好,邵仲不敢说话,只闭着嘴巴闷闷地笑,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后头的人瞧不见,梁康却是晓得的,背上的邵仲笑得浑身一抖一抖,只差浑身没打颤了。也亏得梁康脾性好,这要是换了旁人,只怕一气之下就要把人给掀下山了。他看在今儿颇有所悟的份上,才格外客气了些,但还是有些嫉妒,忍不住偷偷地在邵仲腿上狠掐了一把,直把邵仲痛得大呼一声,引来伸手众人的纷纷问候。 “邵先生腿又痛了?” “是不是刚刚不小心撞到了哪里?” “……” 七娘左右不说话,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邵仲的背上下打量。她还清楚地记得头一回见到他时的场景,那时候他从龚家的大船上逃过来,动作轻盈,快如闪电,分明是有武功傍身。她方才往下倒的时候,他果真接不下么? 可是——瞥见邵仲小腿上渗出的斑斑血迹,七娘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过分,他好心好意地救了她,结果却被她这般猜忌,倒像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七娘狠狠咬唇,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都甩开——无论如何,邵仲于她终究有相救之恩,若不是他方才伸手拦了一把,她这会儿哪里还有这胡思乱想的心思。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到了山腰,卢家众人已经在此地歇下,瞧见梁康背上不能动弹的邵仲,大家伙儿顿时又惊又诧。所幸胡氏行事素来周全,生怕老太太爬山时有个好歹,一早就请了柳大夫随行,这会儿正好过来给邵仲察看伤势。 那边卢熠和卢嫣迫不及待地把方才山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众人听,先听得邵仲治好了眼睛,老太太顿时喜出望外,拍手叫好,待听到邵仲为了救七娘摔倒在地,跌断了腿,老太太立刻捂住嘴,连声感叹道:“这孩子……这孩子……真是仁义。” 说着话,又赶紧朝柳大夫招呼道:“柳大夫,仲哥儿就拜托给你了,这孩子心思纯善,你可要好好救治,千万莫要留下什么后遗症,要不,这个人情我们可真是还也还不清了。” 那岂不是更好!梁康闻言,悄悄朝邵仲使了个眼色。邵仲只当没瞧见,兀自咬着牙,仿佛强忍着疼痛。 柳大夫自然连声应好,尔后又仔细检查了邵仲的伤势。邵仲那一跤的确跌得不轻,至少外观看来一片红肿,兼着又留了许多血,瞧着甚是吓人。 但凡是大夫,总是喜欢夸大其辞的,柳大夫也不例外,检查完伤口后捋须作为难状,“邵公子这伤,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完全恢复只怕得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行。而且恢复期得好生将养,否则,一个不留神,日后便要留下隐患。” 老太太闻言立刻朝胡氏道:“快记着,快记着!”说罢,又抹了把泪,苦口婆心地朝邵仲道:“仲哥儿你莫要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多嘴,你身边虽说有人伺候,可都是些粗人,那府里头连个丫鬟也没有,平常倒也罢了,而今你伤在腿上,行动不便,若是没个仔细耐心的人在身边伺候,着实不便。再说了,你这伤势还得养上几个月,每日都要吃些补品汤药,你府里那些个书童小厮哪里懂得这些。” 邵仲听到这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一颗心忍不住狂跳。只是老太太尚未说出口,他也就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果然,老太太顿了顿,一如邵仲所愿地开了口,“若是仲哥儿不嫌弃,就暂且先搬到我们府里来养伤。说到底,还是七娘连累了你,我们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若是眼睁睁地瞧着你一个人住在那边院子里,冷冷清清的,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我这心里头就难受得很。” 我的亲奶奶诶—— 邵仲心里头暗吼一句,脸上却还是摆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咬牙推脱道:“这……这只怕不大方便吧,到底是……” “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太太霸气地一挥手,“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就直接回侯府,你让这个梁——梁什么帮你收拾收拾行李,回头一起住过来,我们府里有的是空院子,还怕没地方给你们住么?” 邵仲闻言自是心花怒放,脸上虽作为难状,但语气已经不那么坚决。 卢家的几个小辈听了老太太的话,早就激动得恨不得跳起身,见邵仲依旧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赶紧扑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劝说。老太太见状,态度愈发地强硬,“仲哥儿莫要再推脱了,老婆子难得开口,你若是再不应,便是不给老身这个面子。” 邵仲哪里还敢再忸怩作态,赶紧正色朝老太太谢了,罢了,又一脸苦笑地朝胡氏和许氏作了一揖,低声道:“日后要打扰府上,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多担待。” 胡氏客气地说笑了几句。如此一来,邵仲竟顺顺利利地登堂入室,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柳大夫随身带了个药箱子,飞快地给邵仲上了药,又让梁康寻了块窄长的夹板把他的小腿固定,再下山的时候,便让梁康和府里另一个护卫联手一起将他抬下来。 老太太生怕邵仲脸皮薄不好意思进侯府,遂招呼着下人直接把他送进了门,胡氏这赶紧让下人去把海棠苑收拾了出来,让邵仲与梁康一道儿住了进去。 侯府里的下人都十分规矩,便是胡氏拨过来伺候邵仲的两个丫鬟荷叶与荷香,没有邵仲的传唤,也绝不进屋。梁康收拾好行礼,领着常安进门的时候,就瞧见邵仲歪在床边的软榻上,眯着眼睛,睡得正香。 “你可真是——”梁康绞尽脑汁地想找个适当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场景,可他到底读书不多,费了半天脑子也没想出来,索性放弃,啧啧道:“我说仲哥儿,你本事可真够大的,这一不留神就登堂入室了,再折腾一阵子,只怕不用你开口,那老太太就主动把卢家大娘子许给你了。” 邵仲眯着眼睛“哼——”了一声,声音里却是一片清醒,“大白天的,你做什么梦呢?” “啊——”梁康微微诧异,不解道:“难道我说得不对?那老太太不是挺喜欢你的?” 邵仲缓缓睁眼,眼眸明亮幽深,“老太太好哄是没错,可大娘子的婚事,可不是她说了算的。方才你可曾听到大太太说了一句话?” 梁康闻言,迅速地回想了一番,记忆里的许氏果然如邵仲一般始终微笑不语,只有老太太和胡氏与她说话时,她才低声回上两句,至于旁的感激的话,却是一直不曾说过。照理说,七娘是她的女儿,她理当要更殷勤才对。 “我琢磨着,我这未来的丈母娘怕是看出点什么来了。”邵仲皱眉,满脸狐疑和烦恼。也正因为如此,明明都已经住进了侯府,可邵仲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怕什么?”梁康叉着腰,一副气壮山河的姿态,道:“我们仲哥儿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学有才学,嘴皮子会说,脸皮又厚,都已经进了侯府了,还怕搞不定丈母娘!” “可偏偏缺一个合适的家世。”邵仲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他心里清楚得很,自从出现在卢家众人面前以后,他一直小心翼翼,谨言慎行,许氏应该不至于不满意他的人品才学。只不过,身为七娘的母亲,许氏考虑得要更加周全。 国公府里头有多乱,那是全京城人都知道的,虽说他而今出了府,可到底还是邵家的嫡长孙。先前他是个“瞎子”,国公府的那些人才不放在心上,可而今眼睛一治好,那边只怕就不会消停了。尤其是而今老太爷的身体愈发地不好,世子之位悬而未决,便是他不去趟那浑水,国公府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邵仲的心里愈发地烦躁,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又抓了榻上的薄被蒙在脑袋上,闷闷地道:“三师兄,我想干坏事儿了。” “啊?”梁康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头倒了杯茶,一口喝干,罢了才道:“要干就干,啰嗦什么。你要放火,我就给你添柴,保管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干。” 榻上的邵仲许久没有说话,梁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忽地起身走到榻边,一伸手就把该在他脑袋上的被子给掀了。探过头,只瞧见邵仲的一双眼睛已然通红,脸颊上有浓浓的湿意。 “哭啥子呢?”梁康一不留神就带了乡音,“你要是觉得感动了,就帮忙让二师姐嫁给我撒。” 邵仲果断地又把被子蒙头上了,瓮声瓮气地回道:“要不那柴火还是我自己添好了。” 倚梅园这边,七娘一直心神不宁,坐在榻上绣了一会儿花,针脚乱得一塌糊涂。想了想,还是索性把帕黄色,让采蓝唤了外头素来爱打听消息的丫鬟进屋,问起海棠苑的情况。 “二太太拨了荷叶跟荷花去那边,不过邵公子只让她们在外头院子里伺候,近身的活儿依旧是他原来那个书童做的。老太太让崔妈妈送了支老山参,大太太也让采芹姐姐送了些跌打药……” 七娘想了想,又问:“瑞少爷和熠少爷可去过了?” “他们一回府就被侯爷叫去了书房,出来后便去看书了。” 七娘微微诧异,以卢瑞和卢熠的性子,晓得邵仲在,哪里还能安下心来读书的。于是又问:“可晓得侯爷与他们说了什么?” 这回那小丫鬟终于摇摇头,低声道:“奴婢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本来今天想爆发一下写个六千字的,结果下午又被叫去加班了。回家后脑子里一直晕的,实在没法写更多了。 最近学校实在太忙,等闲点儿了,我再加油补上。 三十八 梁康一马当先,背着邵仲艰难地下山,七娘率着一众小萝卜头紧随其后。因山路狭窄,只容一人上下,梁康和邵仲又走在最前头,后面的人自然瞧不见他们的表情。 晓得七娘耳朵好,邵仲不敢说话,只闭着嘴巴闷闷地笑,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后头的人瞧不见,梁康却是晓得的,背上的邵仲笑得浑身一抖一抖,只差浑身没打颤了。也亏得梁康脾性好,这要是换了旁人,只怕一气之下就要把人给掀下山了。他看在今儿颇有所悟的份上,才格外客气了些,但还是有些嫉妒,忍不住偷偷地在邵仲腿上狠掐了一把,直把邵仲痛得大呼一声,引来伸手众人的纷纷问候。 “邵先生腿又痛了?” “是不是刚刚不小心撞到了哪里?” “……” 七娘左右不说话,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邵仲的背上下打量。她还清楚地记得头一回见到他时的场景,那时候他从龚家的大船上逃过来,动作轻盈,快如闪电,分明是有武功傍身。她方才往下倒的时候,他果真接不下么? 可是——瞥见邵仲小腿上渗出的斑斑血迹,七娘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过分,他好心好意地救了她,结果却被她这般猜忌,倒像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七娘狠狠咬唇,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都甩开——无论如何,邵仲于她终究有相救之恩,若不是他方才伸手拦了一把,她这会儿哪里还有这胡思乱想的心思。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到了山腰,卢家众人已经在此地歇下,瞧见梁康背上不能动弹的邵仲,大家伙儿顿时又惊又诧。所幸胡氏行事素来周全,生怕老太太爬山时有个好歹,一早就请了柳大夫随行,这会儿正好过来给邵仲察看伤势。 那边卢熠和卢嫣迫不及待地把方才山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众人听,先听得邵仲治好了眼睛,老太太顿时喜出望外,拍手叫好,待听到邵仲为了救七娘摔倒在地,跌断了腿,老太太立刻捂住嘴,连声感叹道:“这孩子……这孩子……真是仁义。” 说着话,又赶紧朝柳大夫招呼道:“柳大夫,仲哥儿就拜托给你了,这孩子心思纯善,你可要好好救治,千万莫要留下什么后遗症,要不,这个人情我们可真是还也还不清了。” 那岂不是更好!梁康闻言,悄悄朝邵仲使了个眼色。邵仲只当没瞧见,兀自咬着牙,仿佛强忍着疼痛。 柳大夫自然连声应好,尔后又仔细检查了邵仲的伤势。邵仲那一跤的确跌得不轻,至少外观看来一片红肿,兼着又留了许多血,瞧着甚是吓人。 但凡是大夫,总是喜欢夸大其辞的,柳大夫也不例外,检查完伤口后捋须作为难状,“邵公子这伤,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完全恢复只怕得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才行。而且恢复期得好生将养,否则,一个不留神,日后便要留下隐患。” 老太太闻言立刻朝胡氏道:“快记着,快记着!”说罢,又抹了把泪,苦口婆心地朝邵仲道:“仲哥儿你莫要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多嘴,你身边虽说有人伺候,可都是些粗人,那府里头连个丫鬟也没有,平常倒也罢了,而今你伤在腿上,行动不便,若是没个仔细耐心的人在身边伺候,着实不便。再说了,你这伤势还得养上几个月,每日都要吃些补品汤药,你府里那些个书童小厮哪里懂得这些。” 邵仲听到这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一颗心忍不住狂跳。只是老太太尚未说出口,他也就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果然,老太太顿了顿,一如邵仲所愿地开了口,“若是仲哥儿不嫌弃,就暂且先搬到我们府里来养伤。说到底,还是七娘连累了你,我们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若是眼睁睁地瞧着你一个人住在那边院子里,冷冷清清的,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我这心里头就难受得很。” 我的亲奶奶诶—— 邵仲心里头暗吼一句,脸上却还是摆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咬牙推脱道:“这……这只怕不大方便吧,到底是……” “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太太霸气地一挥手,“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就直接回侯府,你让这个梁——梁什么帮你收拾收拾行李,回头一起住过来,我们府里有的是空院子,还怕没地方给你们住么?” 邵仲闻言自是心花怒放,脸上虽作为难状,但语气已经不那么坚决。 卢家的几个小辈听了老太太的话,早就激动得恨不得跳起身,见邵仲依旧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赶紧扑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劝说。老太太见状,态度愈发地强硬,“仲哥儿莫要再推脱了,老婆子难得开口,你若是再不应,便是不给老身这个面子。” 邵仲哪里还敢再忸怩作态,赶紧正色朝老太太谢了,罢了,又一脸苦笑地朝胡氏和许氏作了一揖,低声道:“日后要打扰府上,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老太太和几位夫人多担待。” 胡氏客气地说笑了几句。如此一来,邵仲竟顺顺利利地登堂入室,这一点,连他自己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柳大夫随身带了个药箱子,飞快地给邵仲上了药,又让梁康寻了块窄长的夹板把他的小腿固定,再下山的时候,便让梁康和府里另一个护卫联手一起将他抬下来。 老太太生怕邵仲脸皮薄不好意思进侯府,遂招呼着下人直接把他送进了门,胡氏这赶紧让下人去把海棠苑收拾了出来,让邵仲与梁康一道儿住了进去。 侯府里的下人都十分规矩,便是胡氏拨过来伺候邵仲的两个丫鬟荷叶与荷香,没有邵仲的传唤,也绝不进屋。梁康收拾好行礼,领着常安进门的时候,就瞧见邵仲歪在床边的软榻上,眯着眼睛,睡得正香。 “你可真是——”梁康绞尽脑汁地想找个适当的词语来形容眼前的场景,可他到底读书不多,费了半天脑子也没想出来,索性放弃,啧啧道:“我说仲哥儿,你本事可真够大的,这一不留神就登堂入室了,再折腾一阵子,只怕不用你开口,那老太太就主动把卢家大娘子许给你了。” 邵仲眯着眼睛“哼——”了一声,声音里却是一片清醒,“大白天的,你做什么梦呢?” “啊——”梁康微微诧异,不解道:“难道我说得不对?那老太太不是挺喜欢你的?” 邵仲缓缓睁眼,眼眸明亮幽深,“老太太好哄是没错,可大娘子的婚事,可不是她说了算的。方才你可曾听到大太太说了一句话?” 梁康闻言,迅速地回想了一番,记忆里的许氏果然如邵仲一般始终微笑不语,只有老太太和胡氏与她说话时,她才低声回上两句,至于旁的感激的话,却是一直不曾说过。照理说,七娘是她的女儿,她理当要更殷勤才对。 “我琢磨着,我这未来的丈母娘怕是看出点什么来了。”邵仲皱眉,满脸狐疑和烦恼。也正因为如此,明明都已经住进了侯府,可邵仲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怕什么?”梁康叉着腰,一副气壮山河的姿态,道:“我们仲哥儿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学有才学,嘴皮子会说,脸皮又厚,都已经进了侯府了,还怕搞不定丈母娘!” “可偏偏缺一个合适的家世。”邵仲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他心里清楚得很,自从出现在卢家众人面前以后,他一直小心翼翼,谨言慎行,许氏应该不至于不满意他的人品才学。只不过,身为七娘的母亲,许氏考虑得要更加周全。 国公府里头有多乱,那是全京城人都知道的,虽说他而今出了府,可到底还是邵家的嫡长孙。先前他是个“瞎子”,国公府的那些人才不放在心上,可而今眼睛一治好,那边只怕就不会消停了。尤其是而今老太爷的身体愈发地不好,世子之位悬而未决,便是他不去趟那浑水,国公府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邵仲的心里愈发地烦躁,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又抓了榻上的薄被蒙在脑袋上,闷闷地道:“三师兄,我想干坏事儿了。” “啊?”梁康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头倒了杯茶,一口喝干,罢了才道:“要干就干,啰嗦什么。你要放火,我就给你添柴,保管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干。” 榻上的邵仲许久没有说话,梁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阵,忽地起身走到榻边,一伸手就把该在他脑袋上的被子给掀了。探过头,只瞧见邵仲的一双眼睛已然通红,脸颊上有浓浓的湿意。 “哭啥子呢?”梁康一不留神就带了乡音,“你要是觉得感动了,就帮忙让二师姐嫁给我撒。” 邵仲果断地又把被子蒙头上了,瓮声瓮气地回道:“要不那柴火还是我自己添好了。” 倚梅园这边,七娘一直心神不宁,坐在榻上绣了一会儿花,针脚乱得一塌糊涂。想了想,还是索性把帕黄色,让采蓝唤了外头素来爱打听消息的丫鬟进屋,问起海棠苑的情况。 “二太太拨了荷叶跟荷花去那边,不过邵公子只让她们在外头院子里伺候,近身的活儿依旧是他原来那个书童做的。老太太让崔妈妈送了支老山参,大太太也让采芹姐姐送了些跌打药……” 七娘想了想,又问:“瑞少爷和熠少爷可去过了?” “他们一回府就被侯爷叫去了书房,出来后便去看书了。” 七娘微微诧异,以卢瑞和卢熠的性子,晓得邵仲在,哪里还能安下心来读书的。于是又问:“可晓得侯爷与他们说了什么?” 这回那小丫鬟终于摇摇头,低声道:“奴婢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本来今天想爆发一下写个六千字的,结果下午又被叫去加班了。回家后脑子里一直晕的,实在没法写更多了。 最近学校实在太忙,等闲点儿了,我再加油补上。 39 三十九 国公府远芳阁 二少爷邵广才进屋,姨太太汪氏就赶紧让丫鬟把房门关上,又唤了心腹丫鬟珊瑚去守门,自个儿拉了邵广进到里屋,待进屋站定了,才压低了嗓门,正色问:“传言可是真的?那小贱种的眼睛果真治好了?” 邵广咬牙跺脚,“应该是真的,下山的时候不少人就瞧见了。卢家传出来的消息,应该没有错。” 汪氏气得眼睛里直冒火,不甘心地朝桌上狠狠捶了两圈,小声骂道:“这个作死的贱货,原本还想着他已经出了府,就留他一条生路。既然他这么不识抬举,我们也就不用手下留情了。” 邵广闻言,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他狡猾得跟头狐狸似的,平日里又谨慎,实在不好下手。更何况,他而今还搬进了侯府,想要再动他,更是难上加难。” “什么?”汪氏一气之下,顺手就把桌上的茶壶扫到了地上,发出“啪——”地脆响,银牙紧咬,只恨不得立刻冲到侯府去把邵仲抓出来,“那个小贱种竟然攀上了卢之安?”说罢,又恨恨地骂道:“便是侯府又如何?爵位还不如我们国公府显赫,明儿我去你姨母一趟,让她求王爷调几个能人异士过来,还怕弄不死那个小贱种。” “对对,让姨母求王爷动手,我们还怕那个贱人不成。索性一并儿把小三也给灭了,省得我每日里瞧着他们娘俩儿就窝心。”相比起七年前就搬出府里不再往来的邵仲来,康氏所出的三少爷邵诚更让邵广恨之入骨。 康氏虽不是原配,却是正室,邵诚年岁最小,在府里却最是横行无忌,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对邵广总是呼来喝去,颐指气使,这让邵广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私底下没少使法子想要除掉老三,可康氏行事极为谨慎,邵诚身边伺候的下人也都是她的心腹,邵广好几回偷偷使人给邵广下毒拉黑手,也都未成如愿。 “那个小贱种有什么可担心的。”汪氏的脸上显出残忍的笑意,“我的儿,你年纪小不懂事,我跟你说,十个邵诚也抵不过一个邵仲。你仔细回头看看,这些年来,康氏的名声都坏成什么样了,若说不是邵仲私底下推波助澜,我就把这茶壶给吃下去。那个小贱种,平日里装得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心机可深着呢。不说你和老三,就连你爹,也斗不过他。” 邵广有些不信,怀疑道:“他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些年还能被那个贱女人压得连大门都进不来?” “你这榆木脑袋!”汪氏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邵广的脑门,没好气地回道:“他可是府里正正经经的嫡长孙,要真想进来,便是你爹亲自去拦,那也拦不住。不过是做戏给外人看罢了。那康氏愚蠢如猪,弄不透他的心思,才会被他牵着鼻子跑,结果染了一身骚,弄得里外不是人。” 邵广被汪氏一点拨,依稀明白了些什么,使劲儿点头,咧嘴赞道:“还是娘想得周全。”罢了又咬牙冷笑,“绕他鬼灵精,也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 康氏这边,也得了消息,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陈妈妈,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康氏屏退了下人,只唤了陪房的陈妈妈在身边商议,“先前只有老二一个人跟诚哥儿争,我依仗着门第出身倒还勉强能压制住,而今老大的眼睛又治好了,我们诚哥儿哪里还争得过?” 陈妈妈抚了抚康氏的手背,连声劝道:“夫人莫要急,您而今可千万不能乱。依奴婢看,而今最着急的可不是您,而是老爷跟隔壁那一位。”陈妈妈意味深长地指了指东边的院子,朝她使了个眼色。 康氏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又犹豫地道:“陈妈妈的意思是让我静观其变,让他们鹤蚌相争,我才好渔翁得利?” 陈妈妈点头,“夫人您也晓得,老太爷先前就有意想把爵位传给那位,不过是因为他眼睛瞎了这才作罢。而今他既然好了,这事儿只怕还得提上来。旁人不说,黄色……”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康氏一拍手,正色应道:“不错,不错。我们家诚哥儿年岁还小,而今还不急。一切等老爷袭了爵再说。”说罢,又忍不住咬牙冷笑,“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那个贱人可是什么把戏都做得出来的。” ………… 晚上柳大夫亲自上门给邵仲换了药,查看了伤势后笑道:“到底是年轻人,身体强壮,瞧瞧这伤口,不过一个下午的光景,这就消肿了。” 梁康闻言,赶紧凑过去瞧了两眼,果见那伤口处的红肿尽消,遂嘻嘻笑道:“既然伤得不重,我们是不是也不必非要在侯府里住着,回家也是一样的吧。” 邵仲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柳大夫捋须而笑,摇头道:“非也非也,外头的伤是小事,这骨头里头的伤才是正经。若没个一两个月的将养,可千万莫要下床走动,要不然,骨头长不好,严重的可要成瘸子。” 梁康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 等换完药,柳大夫告辞离府,外头伺候的两个小丫鬟拎着药包去了厨房熬药,梁康这才凑到邵仲身边,小声问:“你先前不是说要干坏事儿的,怎么样,现在心里头可有什么主意了?” 邵仲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道:“就知道你满脑子没想好事儿。旁的事都不上心,一听说要干坏事儿,立刻就蠢蠢欲动。” 梁康气道:“这能怪我么?这要不是你自个儿把自个儿摔成这德行,我才懒得来管你呢。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太医院寻二师姐说话去。便是娶不到,好歹也能瞧几眼,总比成日里瞧着你要强。” 邵仲歪着嘴直哼哼,“怎么,难不成我长得不如二师姐好看?” 梁康直接不看他了。 邵仲跟他斗了几句嘴皮子,心情甚爽,遂朝梁康勾了勾手指头把他给招过来,小声把自己的计划说与他听。梁康闻言,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嘴半张着,险些没淌出口水来。邵仲见状,嫌恶地把他的脸给推到一边去。 “仲……仲哥儿……”梁康狐疑地看着他,眼睛里有犹豫不决的神色,“你当真——当真要做得这么绝?” 邵仲冷笑,“我哪里做得绝了?他们若是不动手,这戏便根本演不下去。若是他们能对我稍稍顾念些父子和兄弟的感情,怎会中计?既然他们狠心要除掉我,我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不成?左右日后都要撕破脸,倒不如早早地了断,也省得我们双方心里头都呕得难受。” 梁康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卢家大娘子呢。” “她——”邵仲低头,方才还一片冰冷的眼睛里渐渐升起融融暖意,“她也是很重要的。我可不想日后她嫁了我,还要受那边的气。”说罢,又顿了顿,不悦地道:“再说了,我若是不把这事儿给解决了,恐怕我那丈母娘根本就不会让我接近我媳妇儿。” 要不,这都大半天了,怎么也不见七娘过来瞧他一眼。 才郁闷着,就听到外头常安的声音,“公子,熠少爷和瑞少爷到了。” 梁康赶紧去开门,才走到门边,卢熠已经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屋,紧随其后的卢瑞则老实许多,不急不慢地往里走,瞧见梁康,还咧嘴笑一笑,打了声招呼道:“梁大哥好。” 梁康对着圆润的小娃儿半点抵抗力也没有,招招手道:“瑞哥儿来了,快过来让我捏一捏,看看又长胖了没。” 卢瑞笑眯眯的脸立刻就变色了,撅嘴不高兴地瞪了梁康一眼,躲着他溜到邵仲榻前,毫不客气地告状道:“邵先生,梁大哥真讨厌。他又笑话我。” 一旁的卢熠赶紧替他出头,梗着脖子朝梁康大声道:“瑞哥儿最近都瘦了,你还笑话他,真是要不得。”说罢,又关切地拍了拍卢瑞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是真瘦了,你看,你的双下巴都没以前那么明显了。” 卢瑞愈发地郁闷,把脖子仰得高高的,疾声道:“我哪里有双下巴!” 梁康抱着肚子笑。邵仲则忍俊不禁地抚了抚卢瑞的脑瓜子,柔声劝慰道:“不着急,你年岁小,再多两年抽条了,保管就不显胖了。到时候熠哥儿抽得跟豆芽似的,你比他好看。” 卢瑞倒也没那么在意外表,不过是和卢熠一起插科打诨地逗邵仲开心罢了,见他笑起来,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也都翘起了嘴角。 “邵先生你的腿还疼不?”卢瑞蹲□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邵仲的小腿,亮着眼睛问:“我这么摸疼不疼?” “哪里就那么严重了。”邵仲还未回话,一旁的梁康就大声回道:“你们这个先生瞧着文文弱弱的,其实身体好得能打死一头牛,不过是些许小伤,不碍事。只不过伤在腿上,行动多有不便,你们有心就多来园子里陪他说说话,便是大好了。”若是还能把大娘子也一道儿拉过来,保管邵仲能好得更快! “哎,本来还想叫姐姐一起过来探望先生的。”卢瑞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一句话顿时就把邵仲的心提了起来。 “可大伯母说,大姐姐是大姑娘了,不能随便见外男。”卢熠接口道,说罢又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摇头道:“大伯母以前可没这么迂腐,还老让我带着嫣儿出门走动呢。” 邵仲闻言,愈发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许氏恐怕是多少看出了他的企图,所以才故意拦着七娘不让他们碰面。虽说他也晓得许氏是为了七娘着想,可被未来丈母娘这般防备着,邵仲心里头终究是五味陈杂,说不出的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不说话不说话,呜呜,我blx了 三十九 国公府远芳阁 二少爷邵广才进屋,姨太太汪氏就赶紧让丫鬟把房门关上,又唤了心腹丫鬟珊瑚去守门,自个儿拉了邵广进到里屋,待进屋站定了,才压低了嗓门,正色问:“传言可是真的?那小贱种的眼睛果真治好了?” 邵广咬牙跺脚,“应该是真的,下山的时候不少人就瞧见了。卢家传出来的消息,应该没有错。” 汪氏气得眼睛里直冒火,不甘心地朝桌上狠狠捶了两圈,小声骂道:“这个作死的贱货,原本还想着他已经出了府,就留他一条生路。既然他这么不识抬举,我们也就不用手下留情了。” 邵广闻言,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他狡猾得跟头狐狸似的,平日里又谨慎,实在不好下手。更何况,他而今还搬进了侯府,想要再动他,更是难上加难。” “什么?”汪氏一气之下,顺手就把桌上的茶壶扫到了地上,发出“啪——”地脆响,银牙紧咬,只恨不得立刻冲到侯府去把邵仲抓出来,“那个小贱种竟然攀上了卢之安?”说罢,又恨恨地骂道:“便是侯府又如何?爵位还不如我们国公府显赫,明儿我去你姨母一趟,让她求王爷调几个能人异士过来,还怕弄不死那个小贱种。” “对对,让姨母求王爷动手,我们还怕那个贱人不成。索性一并儿把小三也给灭了,省得我每日里瞧着他们娘俩儿就窝心。”相比起七年前就搬出府里不再往来的邵仲来,康氏所出的三少爷邵诚更让邵广恨之入骨。 康氏虽不是原配,却是正室,邵诚年岁最小,在府里却最是横行无忌,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对邵广总是呼来喝去,颐指气使,这让邵广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私底下没少使法子想要除掉老三,可康氏行事极为谨慎,邵诚身边伺候的下人也都是她的心腹,邵广好几回偷偷使人给邵广下毒拉黑手,也都未成如愿。 “那个小贱种有什么可担心的。”汪氏的脸上显出残忍的笑意,“我的儿,你年纪小不懂事,我跟你说,十个邵诚也抵不过一个邵仲。你仔细回头看看,这些年来,康氏的名声都坏成什么样了,若说不是邵仲私底下推波助澜,我就把这茶壶给吃下去。那个小贱种,平日里装得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心机可深着呢。不说你和老三,就连你爹,也斗不过他。” 邵广有些不信,怀疑道:“他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些年还能被那个贱女人压得连大门都进不来?” “你这榆木脑袋!”汪氏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邵广的脑门,没好气地回道:“他可是府里正正经经的嫡长孙,要真想进来,便是你爹亲自去拦,那也拦不住。不过是做戏给外人看罢了。那康氏愚蠢如猪,弄不透他的心思,才会被他牵着鼻子跑,结果染了一身骚,弄得里外不是人。” 邵广被汪氏一点拨,依稀明白了些什么,使劲儿点头,咧嘴赞道:“还是娘想得周全。”罢了又咬牙冷笑,“绕他鬼灵精,也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 康氏这边,也得了消息,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陈妈妈,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康氏屏退了下人,只唤了陪房的陈妈妈在身边商议,“先前只有老二一个人跟诚哥儿争,我依仗着门第出身倒还勉强能压制住,而今老大的眼睛又治好了,我们诚哥儿哪里还争得过?” 陈妈妈抚了抚康氏的手背,连声劝道:“夫人莫要急,您而今可千万不能乱。依奴婢看,而今最着急的可不是您,而是老爷跟隔壁那一位。”陈妈妈意味深长地指了指东边的院子,朝她使了个眼色。 康氏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又犹豫地道:“陈妈妈的意思是让我静观其变,让他们鹤蚌相争,我才好渔翁得利?” 陈妈妈点头,“夫人您也晓得,老太爷先前就有意想把爵位传给那位,不过是因为他眼睛瞎了这才作罢。而今他既然好了,这事儿只怕还得提上来。旁人不说,黄色……”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康氏一拍手,正色应道:“不错,不错。我们家诚哥儿年岁还小,而今还不急。一切等老爷袭了爵再说。”说罢,又忍不住咬牙冷笑,“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那个贱人可是什么把戏都做得出来的。” ………… 晚上柳大夫亲自上门给邵仲换了药,查看了伤势后笑道:“到底是年轻人,身体强壮,瞧瞧这伤口,不过一个下午的光景,这就消肿了。” 梁康闻言,赶紧凑过去瞧了两眼,果见那伤口处的红肿尽消,遂嘻嘻笑道:“既然伤得不重,我们是不是也不必非要在侯府里住着,回家也是一样的吧。” 邵仲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柳大夫捋须而笑,摇头道:“非也非也,外头的伤是小事,这骨头里头的伤才是正经。若没个一两个月的将养,可千万莫要下床走动,要不然,骨头长不好,严重的可要成瘸子。” 梁康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 等换完药,柳大夫告辞离府,外头伺候的两个小丫鬟拎着药包去了厨房熬药,梁康这才凑到邵仲身边,小声问:“你先前不是说要干坏事儿的,怎么样,现在心里头可有什么主意了?” 邵仲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骂道:“就知道你满脑子没想好事儿。旁的事都不上心,一听说要干坏事儿,立刻就蠢蠢欲动。” 梁康气道:“这能怪我么?这要不是你自个儿把自个儿摔成这德行,我才懒得来管你呢。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太医院寻二师姐说话去。便是娶不到,好歹也能瞧几眼,总比成日里瞧着你要强。” 邵仲歪着嘴直哼哼,“怎么,难不成我长得不如二师姐好看?” 梁康直接不看他了。 邵仲跟他斗了几句嘴皮子,心情甚爽,遂朝梁康勾了勾手指头把他给招过来,小声把自己的计划说与他听。梁康闻言,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嘴半张着,险些没淌出口水来。邵仲见状,嫌恶地把他的脸给推到一边去。 “仲……仲哥儿……”梁康狐疑地看着他,眼睛里有犹豫不决的神色,“你当真——当真要做得这么绝?” 邵仲冷笑,“我哪里做得绝了?他们若是不动手,这戏便根本演不下去。若是他们能对我稍稍顾念些父子和兄弟的感情,怎会中计?既然他们狠心要除掉我,我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不成?左右日后都要撕破脸,倒不如早早地了断,也省得我们双方心里头都呕得难受。” 梁康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卢家大娘子呢。” “她——”邵仲低头,方才还一片冰冷的眼睛里渐渐升起融融暖意,“她也是很重要的。我可不想日后她嫁了我,还要受那边的气。”说罢,又顿了顿,不悦地道:“再说了,我若是不把这事儿给解决了,恐怕我那丈母娘根本就不会让我接近我媳妇儿。” 要不,这都大半天了,怎么也不见七娘过来瞧他一眼。 才郁闷着,就听到外头常安的声音,“公子,熠少爷和瑞少爷到了。” 梁康赶紧去开门,才走到门边,卢熠已经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屋,紧随其后的卢瑞则老实许多,不急不慢地往里走,瞧见梁康,还咧嘴笑一笑,打了声招呼道:“梁大哥好。” 梁康对着圆润的小娃儿半点抵抗力也没有,招招手道:“瑞哥儿来了,快过来让我捏一捏,看看又长胖了没。” 卢瑞笑眯眯的脸立刻就变色了,撅嘴不高兴地瞪了梁康一眼,躲着他溜到邵仲榻前,毫不客气地告状道:“邵先生,梁大哥真讨厌。他又笑话我。” 一旁的卢熠赶紧替他出头,梗着脖子朝梁康大声道:“瑞哥儿最近都瘦了,你还笑话他,真是要不得。”说罢,又关切地拍了拍卢瑞的肩膀,小声安慰道:“是真瘦了,你看,你的双下巴都没以前那么明显了。” 卢瑞愈发地郁闷,把脖子仰得高高的,疾声道:“我哪里有双下巴!” 梁康抱着肚子笑。邵仲则忍俊不禁地抚了抚卢瑞的脑瓜子,柔声劝慰道:“不着急,你年岁小,再多两年抽条了,保管就不显胖了。到时候熠哥儿抽得跟豆芽似的,你比他好看。” 卢瑞倒也没那么在意外表,不过是和卢熠一起插科打诨地逗邵仲开心罢了,见他笑起来,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也都翘起了嘴角。 “邵先生你的腿还疼不?”卢瑞蹲□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邵仲的小腿,亮着眼睛问:“我这么摸疼不疼?” “哪里就那么严重了。”邵仲还未回话,一旁的梁康就大声回道:“你们这个先生瞧着文文弱弱的,其实身体好得能打死一头牛,不过是些许小伤,不碍事。只不过伤在腿上,行动多有不便,你们有心就多来园子里陪他说说话,便是大好了。”若是还能把大娘子也一道儿拉过来,保管邵仲能好得更快! “哎,本来还想叫姐姐一起过来探望先生的。”卢瑞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一句话顿时就把邵仲的心提了起来。 “可大伯母说,大姐姐是大姑娘了,不能随便见外男。”卢熠接口道,说罢又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摇头道:“大伯母以前可没这么迂腐,还老让我带着嫣儿出门走动呢。” 邵仲闻言,愈发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许氏恐怕是多少看出了他的企图,所以才故意拦着七娘不让他们碰面。虽说他也晓得许氏是为了七娘着想,可被未来丈母娘这般防备着,邵仲心里头终究是五味陈杂,说不出的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不说话不说话,呜呜,我blx了 40 四十 天刚蒙蒙亮,采蓝就听到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赶紧披了衣服起身,绕过屏风进到房间里,却瞧见七娘已经起了床,正低着头摸索着穿衣服。采蓝赶紧快步上前伺候,口中道:“大娘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七娘微微蹙眉,平日里黑亮的眼睛此时却隐约笼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瞧着有些迷糊。 “方才做了个梦,吓醒了,睡不着,索性起来。”许是将将起身,声音略嫌嘶哑,仿佛带着微微的哭腔。采蓝听得一愣,凝眉看去,见她面上略有倦容,不由得问:“娘子做噩梦了?” “唔——”七娘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并未继续往下说。采蓝闻言,心知她定是不愿说出口,遂不再追问,帮着她把衣服穿上,自个儿则闪去隔间飞快地换了衣裳,奔去厨房给七娘打水洗漱。 待采蓝走远,七娘这才慢慢地摸索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方才的梦,着实奇怪又吓人,七娘想,她是不是先前听了邵仲的话,心里有了阴影,这才会梦见自己成了寡妇。 可是,那梦境里的一切如此清晰而真实,她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出嫁时那身大红嫁衣上的绣花…… 太阳穴有些酸痛,七娘索性不再胡思乱想,草草地把头发梳了,待采蓝端了热水过来,匆匆洗漱,尔后在外头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 再过一个来月,就是老太太的寿辰,胡氏早就与卢之安商议要如何庆祝。卢之安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这些,只让胡氏向许氏多请教,这不,一大清早,胡氏给老太太请安过后,便领着两个丫鬟一起来了许氏院里。 才到花厅,就瞧见坐在厅里专心刺绣的七娘,胡氏凑过来看了几眼,立刻笑起来,夸赞道:“碧丫头年岁虽小,这手绣活儿却实在出色。现在的小姑娘们,一个个都上赶着去学什么琴棋书画,倒把女红给落下了。照我说,那琴弹得好又有什么用,我做姑娘的时候也学过,手指头都磨破了,吃了不少苦头,可到现在——这都有多少年没摸过了。” 许氏听得她的声音,赶紧从里屋出来,低声笑道:“得了你了,就你那手琴技,还是不弹的好,要不,怕是老太太都要忍不住问我,咱们府里什么时候请了个弹棉花的过来。” 她们两妯娌感情好,平日都随意惯了,开起玩笑来也没那么多顾忌,一众丫鬟顿时忍俊不禁,七娘也捂嘴偷笑。胡氏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边笑边道:“可……可不是……上回我好容易有了些兴致要弹琴给之安听,结果他才听了几声,就说要去如厕,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之安哪里懂琴,不说你弹得不中听,就算请了京里的大琴师过来献艺,他照样得睡过去。”许氏笑着摇头道,又拉了胡氏上榻上坐下,低声问:“你特特地跑我这边来,可是有事?” 胡氏点头,遂把要给老太太做寿的事说给他听,罢了又道:“虽说不是整寿,但前几年之安都在外头领兵,难得今年能陪老太太一起祝寿,我的意思,是想大摆一场,热闹热闹,也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老太太今年六十五,虽说而今身体还硬朗,可到底上了岁数,说不准哪天忽然就倒了的,能高兴一天是一天。当然,这些话,便是亲近如许氏,她也不好说出口的。 许氏闻言,也正色应道:“府里也该热闹热闹了。”侯府上一次摆酒,还是卢嫣满月,距离而今已有好些年了。 见许氏也是这个态度,胡氏遂放下心来,又商议道:“府里这么多年不曾摆过酒,我这一时半会儿都不知该从哪里抓起。我记得原先嫂子的陪房里头不是有个姓刘的妈妈,做得一手好菜,不晓得她而今身子骨可还健壮?” 许氏听到此处,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应道:“刘妈妈而今在城外的庄子里养老,上个月还托人来府里请过安。身体倒是还不错,只是要做这么大的寿宴还是有些困难。不过她家的大儿子学了她手艺的七八成,而今就在城北的仙客来做大厨,到时候请他来掌厨也是不差的。” 胡氏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握着许氏的手连连感激道:“亏得有大嫂在,要不,我可真不知道去哪里抓人。下个月京城里有好几个府里都要摆酒,但凡是有些名气的大厨早就被定下了,我让柳管事找了两日,也没请到合适的人。若是连个厨子都定不下来,我哪里还敢提这做寿的事。” “行了行了,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许氏笑着道,又侧过头看了看七娘,忽地想到了什么,皱皱眉,终于还是开了口,压低了声音朝胡氏道:“碧舸年岁也不小了,若是算虚岁,这都有十五岁了。我琢磨着,她也该学一学怎么管事,要不,日后嫁了人,连个后院都管不下来。” 七娘耳朵尖,哪里会听不到她的话,顿时红了脸,悄悄地把头侧过去,低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绣花。 胡氏闻言也点头应道:“是这个理儿。这不正赶着老太太的寿辰,不如让碧丫头跟在我身边帮忙。我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有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在一旁帮忙,可算是解了围了。”胡氏说着,愈发地觉得这个主义好,遂高兴地一拍手,高黄色:“好,就这么说定了!大娘子莫要绣花了,一会儿陪着我回去,咱们婶侄俩好好琢磨琢磨,这帖子怎么下,酒席怎么摆……哎呀呀,不能说了,光是想想就头疼。” “侄女愚钝,就怕帮不上二婶婶的忙,反倒忙里添乱,到时候,您骂我就行了,可不准回来找我娘亲抱怨。”七娘笑着打趣道。胡氏拍手大笑,“那可不成,我若是骂了你,你娘亲定要来寻我的不是,她是将门虎女,我可打不过。” 屋里众人顿时哄笑。 七娘人聪明,虽不曾学过管事,可上手极快,跟了胡氏几日,便把府里的日常事务了解了清楚。胡氏对她也十分尽心,遇到七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俱是手把手地教。府里的下人们见状,对七娘也都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怠慢。 孟氏眼皮子最浅,一见七娘开始管事了,立刻把卢玉也送了过来,嘴里说着让卢玉跟着七娘一道儿学管家,可才说罢,又开口道:“我们家玉丫头最是聪明,算数算得快,不如二嫂就让她去管厨房?” 这厨房重地,每日里多少银钱的进出,又关系着全府上下近百口人吃饭的大事,平日里都是胡氏的心腹管着,哪里轮得到卢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来管。便是大度如胡氏,此番闻言也有些不悦,脸上顿时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玉丫头连菜都认不全,怎好由着她来管厨房。我们也就罢了,老太太和侯爷的吃食素来讲究,一丁点差错都出不了的,回头若出了事,是玉丫头负责呢,还是弟妹来负责?抑或是,我去寻三弟问问?” 一听胡氏把三老爷搬了出来,孟氏立刻住了嘴,尴尬地笑笑道:“我这不是不懂吗?既然如此,那二嫂就看着办,哪里要人帮忙,就让玉丫头去。她到底从小读书,认的字多,又会算数,怎么着也比大娘子强。” 当着七娘的面,孟氏竟然这么说话。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卢玉咬着牙,一张脸涨得通红,根本不敢抬头看人。屋里的诸位丫鬟也都不敢作声,低着脑袋大气儿都不敢出。 七娘早晓得孟氏的德行,听了她这话倒也不往心里去,笑笑着朝卢玉招了招手,小声道:“二婶婶让我去看明月轩送来的屏风,说是寿宴上要用到的,二妹妹若是无事,我们便一起去,可好?” 卢玉巴不得赶紧逃离这屋子,闻言立刻点点头。于是七娘便牵了她的手,朝胡氏和孟氏行礼后,便告辞出了院子。 到了前院,明月轩的伙计却还没到,七娘便拉了卢玉在院子里的凉亭喝茶说话。采蓝被胡氏借去管器具,这几日也忙得脚不沾地,七娘身边,只跟了两个三等丫鬟,行事略微愚笨些,让她们去沏壶茶,二人竟一齐去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人回来。 二人在凉亭里说了一阵话,没等来那俩丫鬟,却瞧见梁康扶着邵仲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远远地瞧见邵仲,七娘竟下意识地想躲开,倒也不是不想见他,只是心怀愧疚,有些不敢见他。 邵仲因她的缘故弄折了腿,于情于理,她总该上门致谢。只是最近这些日子,许氏忽然管束起她来,倒也不是不让她出门,只是言语间总爱说起规矩二字。七娘若是心里一片坦荡倒也罢了,可她那柜子里还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总觉得许氏那些话,一字一句全都点在了自己身上,哪里还敢去见邵仲。 而今瞧见他这一瘸一拐,行动不便的可怜模样,七娘的心里头又是愧疚,又是难过。 “大娘子,二娘子。”梁康的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尔后又慌慌张张地朝她二人行礼,慌乱下手一松,邵仲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七娘见状,身子一动,差一点就要冲出来扶他。 “抱……抱歉……”梁康赶紧伸手扶住邵仲,不好意思地歉声道:“不知道二位娘子在此,贸然打扰,我们这就回去。”说着话,立刻就扶了邵仲要掉头。 七娘见状,心里愈发地不忍,遂出声拦道:“邵先生不必如此,左右也不是头一回见了,不必这般讲究。我和二妹妹只是在此稍事歇息,一会儿就走。邵先生难得出来,便多走走透透气。”说罢,顿了顿,又担心地问:“你伤势可有好转?” 邵仲这才缓缓抬头,一双凤目里流光溢彩。他意味深长地朝七娘看了一眼,勾起嘴角微笑,“劳烦大娘子挂心,已经好了许多。” 七娘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赶紧低下头,声音愈发低不可闻,“那……邵先生多注意休息,我们告退。”说罢,赶紧拉着卢玉飞一般地逃走了。 等到走廊尽头已经瞧不见七娘的影子,邵仲这才笑眯眯地道:“媳妇儿动心了。” 梁康瞥了他一眼,小声提醒,“你还是先过你丈母娘那关吧。” 邵仲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郁郁地想踢梁康一脚出气,偏偏又伤在腿上动不得分毫,于是竖起肘子撞了梁康一记,咬牙切齿地道:“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天天加班,颈椎病又发作了,晚上去按摩按到八点多才回来,估计接下来几天都要去。如果太晚回来就不更新了~~~~(>_ 四十 天刚蒙蒙亮,采蓝就听到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赶紧披了衣服起身,绕过屏风进到房间里,却瞧见七娘已经起了床,正低着头摸索着穿衣服。采蓝赶紧快步上前伺候,口中道:“大娘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七娘微微蹙眉,平日里黑亮的眼睛此时却隐约笼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瞧着有些迷糊。 “方才做了个梦,吓醒了,睡不着,索性起来。”许是将将起身,声音略嫌嘶哑,仿佛带着微微的哭腔。采蓝听得一愣,凝眉看去,见她面上略有倦容,不由得问:“娘子做噩梦了?” “唔——”七娘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并未继续往下说。采蓝闻言,心知她定是不愿说出口,遂不再追问,帮着她把衣服穿上,自个儿则闪去隔间飞快地换了衣裳,奔去厨房给七娘打水洗漱。 待采蓝走远,七娘这才慢慢地摸索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方才的梦,着实奇怪又吓人,七娘想,她是不是先前听了邵仲的话,心里有了阴影,这才会梦见自己成了寡妇。 可是,那梦境里的一切如此清晰而真实,她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出嫁时那身大红嫁衣上的绣花…… 太阳穴有些酸痛,七娘索性不再胡思乱想,草草地把头发梳了,待采蓝端了热水过来,匆匆洗漱,尔后在外头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 再过一个来月,就是老太太的寿辰,胡氏早就与卢之安商议要如何庆祝。卢之安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这些,只让胡氏向许氏多请教,这不,一大清早,胡氏给老太太请安过后,便领着两个丫鬟一起来了许氏院里。 才到花厅,就瞧见坐在厅里专心刺绣的七娘,胡氏凑过来看了几眼,立刻笑起来,夸赞道:“碧丫头年岁虽小,这手绣活儿却实在出色。现在的小姑娘们,一个个都上赶着去学什么琴棋书画,倒把女红给落下了。照我说,那琴弹得好又有什么用,我做姑娘的时候也学过,手指头都磨破了,吃了不少苦头,可到现在——这都有多少年没摸过了。” 许氏听得她的声音,赶紧从里屋出来,低声笑道:“得了你了,就你那手琴技,还是不弹的好,要不,怕是老太太都要忍不住问我,咱们府里什么时候请了个弹棉花的过来。” 她们两妯娌感情好,平日都随意惯了,开起玩笑来也没那么多顾忌,一众丫鬟顿时忍俊不禁,七娘也捂嘴偷笑。胡氏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边笑边道:“可……可不是……上回我好容易有了些兴致要弹琴给之安听,结果他才听了几声,就说要去如厕,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之安哪里懂琴,不说你弹得不中听,就算请了京里的大琴师过来献艺,他照样得睡过去。”许氏笑着摇头道,又拉了胡氏上榻上坐下,低声问:“你特特地跑我这边来,可是有事?” 胡氏点头,遂把要给老太太做寿的事说给他听,罢了又道:“虽说不是整寿,但前几年之安都在外头领兵,难得今年能陪老太太一起祝寿,我的意思,是想大摆一场,热闹热闹,也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老太太今年六十五,虽说而今身体还硬朗,可到底上了岁数,说不准哪天忽然就倒了的,能高兴一天是一天。当然,这些话,便是亲近如许氏,她也不好说出口的。 许氏闻言,也正色应道:“府里也该热闹热闹了。”侯府上一次摆酒,还是卢嫣满月,距离而今已有好些年了。 见许氏也是这个态度,胡氏遂放下心来,又商议道:“府里这么多年不曾摆过酒,我这一时半会儿都不知该从哪里抓起。我记得原先嫂子的陪房里头不是有个姓刘的妈妈,做得一手好菜,不晓得她而今身子骨可还健壮?” 许氏听到此处,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应道:“刘妈妈而今在城外的庄子里养老,上个月还托人来府里请过安。身体倒是还不错,只是要做这么大的寿宴还是有些困难。不过她家的大儿子学了她手艺的七八成,而今就在城北的仙客来做大厨,到时候请他来掌厨也是不差的。” 胡氏可算是松了一口气,握着许氏的手连连感激道:“亏得有大嫂在,要不,我可真不知道去哪里抓人。下个月京城里有好几个府里都要摆酒,但凡是有些名气的大厨早就被定下了,我让柳管事找了两日,也没请到合适的人。若是连个厨子都定不下来,我哪里还敢提这做寿的事。” “行了行了,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许氏笑着道,又侧过头看了看七娘,忽地想到了什么,皱皱眉,终于还是开了口,压低了声音朝胡氏道:“碧舸年岁也不小了,若是算虚岁,这都有十五岁了。我琢磨着,她也该学一学怎么管事,要不,日后嫁了人,连个后院都管不下来。” 七娘耳朵尖,哪里会听不到她的话,顿时红了脸,悄悄地把头侧过去,低着脑袋安安静静地绣花。 胡氏闻言也点头应道:“是这个理儿。这不正赶着老太太的寿辰,不如让碧丫头跟在我身边帮忙。我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有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在一旁帮忙,可算是解了围了。”胡氏说着,愈发地觉得这个主义好,遂高兴地一拍手,高黄色:“好,就这么说定了!大娘子莫要绣花了,一会儿陪着我回去,咱们婶侄俩好好琢磨琢磨,这帖子怎么下,酒席怎么摆……哎呀呀,不能说了,光是想想就头疼。” “侄女愚钝,就怕帮不上二婶婶的忙,反倒忙里添乱,到时候,您骂我就行了,可不准回来找我娘亲抱怨。”七娘笑着打趣道。胡氏拍手大笑,“那可不成,我若是骂了你,你娘亲定要来寻我的不是,她是将门虎女,我可打不过。” 屋里众人顿时哄笑。 七娘人聪明,虽不曾学过管事,可上手极快,跟了胡氏几日,便把府里的日常事务了解了清楚。胡氏对她也十分尽心,遇到七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俱是手把手地教。府里的下人们见状,对七娘也都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怠慢。 孟氏眼皮子最浅,一见七娘开始管事了,立刻把卢玉也送了过来,嘴里说着让卢玉跟着七娘一道儿学管家,可才说罢,又开口道:“我们家玉丫头最是聪明,算数算得快,不如二嫂就让她去管厨房?” 这厨房重地,每日里多少银钱的进出,又关系着全府上下近百口人吃饭的大事,平日里都是胡氏的心腹管着,哪里轮得到卢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来管。便是大度如胡氏,此番闻言也有些不悦,脸上顿时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玉丫头连菜都认不全,怎好由着她来管厨房。我们也就罢了,老太太和侯爷的吃食素来讲究,一丁点差错都出不了的,回头若出了事,是玉丫头负责呢,还是弟妹来负责?抑或是,我去寻三弟问问?” 一听胡氏把三老爷搬了出来,孟氏立刻住了嘴,尴尬地笑笑道:“我这不是不懂吗?既然如此,那二嫂就看着办,哪里要人帮忙,就让玉丫头去。她到底从小读书,认的字多,又会算数,怎么着也比大娘子强。” 当着七娘的面,孟氏竟然这么说话。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卢玉咬着牙,一张脸涨得通红,根本不敢抬头看人。屋里的诸位丫鬟也都不敢作声,低着脑袋大气儿都不敢出。 七娘早晓得孟氏的德行,听了她这话倒也不往心里去,笑笑着朝卢玉招了招手,小声道:“二婶婶让我去看明月轩送来的屏风,说是寿宴上要用到的,二妹妹若是无事,我们便一起去,可好?” 卢玉巴不得赶紧逃离这屋子,闻言立刻点点头。于是七娘便牵了她的手,朝胡氏和孟氏行礼后,便告辞出了院子。 到了前院,明月轩的伙计却还没到,七娘便拉了卢玉在院子里的凉亭喝茶说话。采蓝被胡氏借去管器具,这几日也忙得脚不沾地,七娘身边,只跟了两个三等丫鬟,行事略微愚笨些,让她们去沏壶茶,二人竟一齐去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人回来。 二人在凉亭里说了一阵话,没等来那俩丫鬟,却瞧见梁康扶着邵仲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远远地瞧见邵仲,七娘竟下意识地想躲开,倒也不是不想见他,只是心怀愧疚,有些不敢见他。 邵仲因她的缘故弄折了腿,于情于理,她总该上门致谢。只是最近这些日子,许氏忽然管束起她来,倒也不是不让她出门,只是言语间总爱说起规矩二字。七娘若是心里一片坦荡倒也罢了,可她那柜子里还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总觉得许氏那些话,一字一句全都点在了自己身上,哪里还敢去见邵仲。 而今瞧见他这一瘸一拐,行动不便的可怜模样,七娘的心里头又是愧疚,又是难过。 “大娘子,二娘子。”梁康的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尔后又慌慌张张地朝她二人行礼,慌乱下手一松,邵仲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七娘见状,身子一动,差一点就要冲出来扶他。 “抱……抱歉……”梁康赶紧伸手扶住邵仲,不好意思地歉声道:“不知道二位娘子在此,贸然打扰,我们这就回去。”说着话,立刻就扶了邵仲要掉头。 七娘见状,心里愈发地不忍,遂出声拦道:“邵先生不必如此,左右也不是头一回见了,不必这般讲究。我和二妹妹只是在此稍事歇息,一会儿就走。邵先生难得出来,便多走走透透气。”说罢,顿了顿,又担心地问:“你伤势可有好转?” 邵仲这才缓缓抬头,一双凤目里流光溢彩。他意味深长地朝七娘看了一眼,勾起嘴角微笑,“劳烦大娘子挂心,已经好了许多。” 七娘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赶紧低下头,声音愈发低不可闻,“那……邵先生多注意休息,我们告退。”说罢,赶紧拉着卢玉飞一般地逃走了。 等到走廊尽头已经瞧不见七娘的影子,邵仲这才笑眯眯地道:“媳妇儿动心了。” 梁康瞥了他一眼,小声提醒,“你还是先过你丈母娘那关吧。” 邵仲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郁郁地想踢梁康一脚出气,偏偏又伤在腿上动不得分毫,于是竖起肘子撞了梁康一记,咬牙切齿地道:“让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天天加班,颈椎病又发作了,晚上去按摩按到八点多才回来,估计接下来几天都要去。如果太晚回来就不更新了~~~~(>_ 41 四十一 侯府老太太的寿宴还没到日子,七娘就又接了几个帖子。旁的人家还可以推掉,常家大太太那边却是不好推的。 常府里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小许氏说起这宴会就一肚子气,特特地跑到侯府与许氏抱怨了一番。 “……您是没瞧见那些人的做派,哪里像官宦出身,分明就是个土财主!” 七娘坐在院子里与采蓝说话,里屋传来小许氏忿忿不平的声音,“好歹祖上也是做过官的,虽说而今没落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说是给老太太拜寿,一股脑来了十来个,全在府里头住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然还想攀门好亲事,也不看看她家那两个闺女的行事气度,便是生得好看些又如何,京城里但凡是有些体面的,怎么会瞧得上她们。若是做妾,那姿色又不够了……” 看来这小许氏也是气极了,竟连做妾这样的事也拿出来说,也亏得是在许氏跟前,不然被旁人听了去,常府里可不又要大闹一场。 常府的宴会定在十月十五,名头是赏月,但京城里的人都晓得,谁府里头闲着没事儿干来寻这种麻烦,十有□是为了相看媳妇儿或是女婿的。 常家大公子今年才十七岁,先前一直没见小许氏四处打听适龄少女,而今忽然办这赏月宴,多少让人有些意外。仔细一打听,众人都是摇头苦笑。 却原来是常家老太太黄氏那边的亲戚上了京,随行两个闺女都有十五六岁了,正是寻婆家的时候,那黄家的长辈也不知是不是脑袋被驴踢过了,竟异想天开地想攀个高枝,特特地把两个女儿送来了京城,盼着常家老太太穿针引线,做一门好亲。 虽说常家老太太在府里头厉害得很,出了府,旁人却是不大卖她的帐,她使人打听了好几家,对方不是说孩子已经定了亲,就说不易早婚,悉数都被拒了。老太太无奈之下,只得设宴宴请京城权贵,又生怕众人不来,便逼着小许氏四处打点,好多邀些人来。 “一想到为了那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要舍弃我这张脸,我就恨不得吐血。”小许氏还在屋里跟许氏抱怨着,“偏生老太太心向着黄家,整日里只催着我四处奔走,还动不动地说我不尽心。真是笑话,若是我们家青山要相看媳妇儿,怎么会请不到人,那帖子一发,有谁会推脱。这回可真是丢尽了脸面!” 许氏再能干,对旁人家的家务事也鞭长莫及,只柔声劝着,又道:“老太太那边既然说得死,你也就不必与她争论了。她们要攀高枝是她们的事,你只当不晓得。左右帖子照发,人家去不去,你又哪里能管得了。” 小许氏闻言,叹气道:“而今也只能这样了。”说罢,又道:“侯府的帖子我也一并儿带过来了,回头——大娘子去不去,都随她。” 她的话虽然这么说,可许氏又怎么会当真。若是连她这个做姐姐的都拦着自家女儿不让出门,事情传出去,常家的赏月宴只怕真要成笑话了。 “对了,我听说国公府的大公子而今住在府上?”小许氏忽然想起这事儿,眼睛一亮,低声问。 许氏聪敏,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哭笑不得,“你不会是打邵家大公子的主意吧?我看他心气儿高,怕是瞧不上黄家的闺女。” “我哪敢肖想他呀!”小许氏啼笑皆非地道:“不说邵家大公子的身份,他那样的品貌才学,便是公主也配得上,黄家那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给他提鞋都不配。我是琢磨着,那孩子不是名气大么,若是能请得动他,旁人晓得了,冲着他的面子,来的人也多些,到时候场面也不至于太难看。” 事关邵仲,许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沉声回道:“既然如此,你就去给他下个帖子吧,至于人家去不去,可说不好。仲哥儿跌断了腿,虽说将养了一段日子好了许多,可到底还是有些不便宜。” “我也就是下个帖子,哪能硬逼着他去。” 许氏闻言却低低地叹了口气,苦笑摇头。邵仲平日里虽不大出门,可这一回,十有□都是要去的。 ………… 小许氏临走前果然投了帖子给邵仲,梁康把帖子扔给他时,邵仲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了。 “瞧瞧你这德行,真够出息的。”梁康见不得他得意,忍不住嘲讽道:“这要是让外头的人瞧见了,还不得瞎了眼睛。就你这货色,还被人捧成才子,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邵仲不理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道:“你就是嫉妒。”然后就进屋去琢磨着过几日的宴会上要怎么跟七娘搭讪了。 梁康却故意要和他作对一般,紧随其后地也打算进屋,嘴里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你说,卢家大太太会不会不放心,特意跟着一起去。她虽是寡居不大好出门,可常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她便是果真跟了去,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邵仲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咧嘴,尔后手上忽然一动,“砰——”地把门给关上了。 “忠言逆耳啊!”梁康踮着脚在门口大声吼,“仲哥儿你过河拆桥,以后会有报应的。” 最后梁康的诅咒还是未能如愿,许氏只让采芹和采蓝陪着七娘去的常府。邵仲虽与七娘顺路,可到底男女授受不亲,遂各乘了一辆马车,一齐动的身。 到了常府大门口,才下了马车,七娘就被府里的丫鬟们接去了后院,而邵仲则被引着去了花园,动作迅速得只够邵仲瞥了七娘一眼,尔后便是她翩然离去的身影。 “不着急——”坐在花园里的时候,梁康似笑非笑地劝他道:“既然是为了相看女婿,一会儿府里的小姐们定会出来,还怕见不着大娘子么?不过你也多少得注意些,那媚眼儿千万可莫要抛错了地方,若是被旁的姑娘接着了,只怕你想甩也甩不掉了。” 邵仲闻言,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斜着眼睛瞧梁康,一脸审视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梁康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嘻嘻笑道:“我哪儿敢啊。常家的帖子可是你接的,我虽然听到了些许风声,可这没根没据的,我怎么好胡咧咧。我可不是闲着没事儿干,到处说人是非的长舌妇。” 那铁定就是有事儿了! 见邵仲的脸色明显沉下来,梁康也不好再隐瞒,说到底,他对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师弟一直有些发憷,再说了,日后他能不能娶到二师姐,还得靠邵仲出力呢。所以,他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不再吊着他的胃口,把听来的小道消息一一说给他听,罢了又打趣道:“我听说那黄家的两位小姐虽说小家子气了些,模样却都生得不错。若真对你有意思,拥红倚翠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邵仲冷冷地看着他,声音竟然有些尖利,“三师兄若是存了拥红倚翠的心思,二师姐那里,也就不要肖想了。”他平日里素来都是三分正色,七分痞气,何时这般肃穆庄重,甚至还有些压抑的怒气。 梁康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低头解释道:“我只是说笑的,仲哥儿你莫要当真。是我说错话了,你千万别再二师姐跟前提这事儿,要不,别说娶她,只怕她连瞧都不愿意瞧我一眼了。” “你知道就好!”邵仲狠狠瞪了他一眼,责备道:“日后这种话绝不可再提,连玩笑也不能开。二师姐的性子你知道,我媳妇儿的性子我更了解。我若是存着那样的心思,自己就没脸去见她了,哪里还敢去上门提亲。” 梁康唯唯诺诺,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反倒是邵仲飞快地又变了脸,摸了摸下巴,作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来,“我生得这般英俊,十有□会被那两个小娘子看上,她们若是矜持老实些倒也罢了,若是跟宰相府的七娘子那般没脸没皮,我岂不是惹了一身的麻烦。” 梁康有心想要埋汰他两句,可刚刚才被他骂过,心里多少有些发憷,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只一个人小声地嘀咕道:“人家都奔着高门大户去的,你就算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也没用。” 邵仲在花园子坐了不久,很快就有人过来搭讪,多是京城里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瞧见了名满京华的邵大公子,多少有些不服气,想要来讨教一番。邵仲又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自然见招拆招,寸步不放。不多时,他所在的亭子里便积聚了六七个少年人,十分热闹。 七娘则去了常家三娘子的闺房与她聊天。常三娘子与七娘年岁相仿,模样十分娇俏可人,只是性子有些清高,喜欢吟诗作赋。她先前对七娘很是瞧不上眼,只觉得她是个乡下丫头,待说了一阵话,才晓得七娘也是读过不少书的,态度顿时亲热起来,拉着她又是诗文,又是歌赋的说个不停。 说了有两刻钟的工夫,外头的丫鬟过来禀告说老太太让她们去花园陪客。常三娘子的脸顿时拉下来,冷冷回道:“我不去!” 那丫鬟一脸为难地求道:“三娘子,求您别为难奴婢了。您若是不去,回头老太太怪罪下来,定要打死我们的。”说着,又朝七娘哀求道:“求表小姐您劝劝三娘子。” 三娘子只是板着脸不回话。 七娘是知道这里头缘由的,倒也不开口劝,只当是没听见一般。 那丫鬟见七娘一言不发,也无可奈何,只得低着头匆匆退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小许氏就沉着脸过来了。 小许氏倒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一进门就搂住三娘子,柔声劝道:“我的儿,娘晓得你委屈。可你真要犟着不出门,你祖母定要恼你,回头还指不定要如何罚你。左右你表姐陪着,你就赏脸去园子里转一圈。来的都是些熟识,还能不晓得你的品性,那两黄色,我们就当不认得。” 三娘子气得一脸通红,哭诉道:“祖母好生糊涂,这……简直丢尽了我们常家的脸。日后,我们常家的小姐还要不要出门了。” 七娘知道此事势在必行,也帮着劝道:“三娘子莫要哭,我们不过是招呼朋友说几句话,旁的可是半点也不晓得,有什么可气可恼的。” “你表姐说的是,那些事你们都不晓得,不必生气。” 三娘子到底还是懂事的,闻言拭了拭泪,终于轻轻点头,“既如此,那我与表姐就去院子里走一圈。” “你哥哥也在前头,正在跟邵家大公子说话。你不是总夸赞说大公子的诗文写得好么,正好借机向他请教。”小许氏真怕她在院子里打个照面就回来,又搬出邵仲来哄她。 三娘子闻言,脸色果然好转,红红的眼睛里有了些神采,“邵家大公子也来了?” “就在凉亭里坐着呢。”小许氏赶紧唤了丫鬟去端热水帮三娘子洗脸,又回头朝她道:“洗把脸后赶紧过去,要不,一会儿被那两位赶在了前头,岂不是恼死了。” 三娘子顿觉言之有理,赶紧听话地洗了脸,又由着丫鬟迅速地在她脸上抹了些脂粉后,拉着七娘的手,急急忙忙地去了花园。 四十一 侯府老太太的寿宴还没到日子,七娘就又接了几个帖子。旁的人家还可以推掉,常家大太太那边却是不好推的。 常府里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小许氏说起这宴会就一肚子气,特特地跑到侯府与许氏抱怨了一番。 “……您是没瞧见那些人的做派,哪里像官宦出身,分明就是个土财主!” 七娘坐在院子里与采蓝说话,里屋传来小许氏忿忿不平的声音,“好歹祖上也是做过官的,虽说而今没落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说是给老太太拜寿,一股脑来了十来个,全在府里头住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然还想攀门好亲事,也不看看她家那两个闺女的行事气度,便是生得好看些又如何,京城里但凡是有些体面的,怎么会瞧得上她们。若是做妾,那姿色又不够了……” 看来这小许氏也是气极了,竟连做妾这样的事也拿出来说,也亏得是在许氏跟前,不然被旁人听了去,常府里可不又要大闹一场。 常府的宴会定在十月十五,名头是赏月,但京城里的人都晓得,谁府里头闲着没事儿干来寻这种麻烦,十有□是为了相看媳妇儿或是女婿的。 常家大公子今年才十七岁,先前一直没见小许氏四处打听适龄少女,而今忽然办这赏月宴,多少让人有些意外。仔细一打听,众人都是摇头苦笑。 却原来是常家老太太黄氏那边的亲戚上了京,随行两个闺女都有十五六岁了,正是寻婆家的时候,那黄家的长辈也不知是不是脑袋被驴踢过了,竟异想天开地想攀个高枝,特特地把两个女儿送来了京城,盼着常家老太太穿针引线,做一门好亲。 虽说常家老太太在府里头厉害得很,出了府,旁人却是不大卖她的帐,她使人打听了好几家,对方不是说孩子已经定了亲,就说不易早婚,悉数都被拒了。老太太无奈之下,只得设宴宴请京城权贵,又生怕众人不来,便逼着小许氏四处打点,好多邀些人来。 “一想到为了那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要舍弃我这张脸,我就恨不得吐血。”小许氏还在屋里跟许氏抱怨着,“偏生老太太心向着黄家,整日里只催着我四处奔走,还动不动地说我不尽心。真是笑话,若是我们家青山要相看媳妇儿,怎么会请不到人,那帖子一发,有谁会推脱。这回可真是丢尽了脸面!” 许氏再能干,对旁人家的家务事也鞭长莫及,只柔声劝着,又道:“老太太那边既然说得死,你也就不必与她争论了。她们要攀高枝是她们的事,你只当不晓得。左右帖子照发,人家去不去,你又哪里能管得了。” 小许氏闻言,叹气道:“而今也只能这样了。”说罢,又道:“侯府的帖子我也一并儿带过来了,回头——大娘子去不去,都随她。” 她的话虽然这么说,可许氏又怎么会当真。若是连她这个做姐姐的都拦着自家女儿不让出门,事情传出去,常家的赏月宴只怕真要成笑话了。 “对了,我听说国公府的大公子而今住在府上?”小许氏忽然想起这事儿,眼睛一亮,低声问。 许氏聪敏,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哭笑不得,“你不会是打邵家大公子的主意吧?我看他心气儿高,怕是瞧不上黄家的闺女。” “我哪敢肖想他呀!”小许氏啼笑皆非地道:“不说邵家大公子的身份,他那样的品貌才学,便是公主也配得上,黄家那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给他提鞋都不配。我是琢磨着,那孩子不是名气大么,若是能请得动他,旁人晓得了,冲着他的面子,来的人也多些,到时候场面也不至于太难看。” 事关邵仲,许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沉声回道:“既然如此,你就去给他下个帖子吧,至于人家去不去,可说不好。仲哥儿跌断了腿,虽说将养了一段日子好了许多,可到底还是有些不便宜。” “我也就是下个帖子,哪能硬逼着他去。” 许氏闻言却低低地叹了口气,苦笑摇头。邵仲平日里虽不大出门,可这一回,十有□都是要去的。 ………… 小许氏临走前果然投了帖子给邵仲,梁康把帖子扔给他时,邵仲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了。 “瞧瞧你这德行,真够出息的。”梁康见不得他得意,忍不住嘲讽道:“这要是让外头的人瞧见了,还不得瞎了眼睛。就你这货色,还被人捧成才子,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邵仲不理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道:“你就是嫉妒。”然后就进屋去琢磨着过几日的宴会上要怎么跟七娘搭讪了。 梁康却故意要和他作对一般,紧随其后地也打算进屋,嘴里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你说,卢家大太太会不会不放心,特意跟着一起去。她虽是寡居不大好出门,可常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她便是果真跟了去,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邵仲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朝他咧嘴,尔后手上忽然一动,“砰——”地把门给关上了。 “忠言逆耳啊!”梁康踮着脚在门口大声吼,“仲哥儿你过河拆桥,以后会有报应的。” 最后梁康的诅咒还是未能如愿,许氏只让采芹和采蓝陪着七娘去的常府。邵仲虽与七娘顺路,可到底男女授受不亲,遂各乘了一辆马车,一齐动的身。 到了常府大门口,才下了马车,七娘就被府里的丫鬟们接去了后院,而邵仲则被引着去了花园,动作迅速得只够邵仲瞥了七娘一眼,尔后便是她翩然离去的身影。 “不着急——”坐在花园里的时候,梁康似笑非笑地劝他道:“既然是为了相看女婿,一会儿府里的小姐们定会出来,还怕见不着大娘子么?不过你也多少得注意些,那媚眼儿千万可莫要抛错了地方,若是被旁的姑娘接着了,只怕你想甩也甩不掉了。” 邵仲闻言,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斜着眼睛瞧梁康,一脸审视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梁康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嘻嘻笑道:“我哪儿敢啊。常家的帖子可是你接的,我虽然听到了些许风声,可这没根没据的,我怎么好胡咧咧。我可不是闲着没事儿干,到处说人是非的长舌妇。” 那铁定就是有事儿了! 见邵仲的脸色明显沉下来,梁康也不好再隐瞒,说到底,他对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师弟一直有些发憷,再说了,日后他能不能娶到二师姐,还得靠邵仲出力呢。所以,他见火候差不多了,便不再吊着他的胃口,把听来的小道消息一一说给他听,罢了又打趣道:“我听说那黄家的两位小姐虽说小家子气了些,模样却都生得不错。若真对你有意思,拥红倚翠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邵仲冷冷地看着他,声音竟然有些尖利,“三师兄若是存了拥红倚翠的心思,二师姐那里,也就不要肖想了。”他平日里素来都是三分正色,七分痞气,何时这般肃穆庄重,甚至还有些压抑的怒气。 梁康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低头解释道:“我只是说笑的,仲哥儿你莫要当真。是我说错话了,你千万别再二师姐跟前提这事儿,要不,别说娶她,只怕她连瞧都不愿意瞧我一眼了。” “你知道就好!”邵仲狠狠瞪了他一眼,责备道:“日后这种话绝不可再提,连玩笑也不能开。二师姐的性子你知道,我媳妇儿的性子我更了解。我若是存着那样的心思,自己就没脸去见她了,哪里还敢去上门提亲。” 梁康唯唯诺诺,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反倒是邵仲飞快地又变了脸,摸了摸下巴,作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来,“我生得这般英俊,十有□会被那两个小娘子看上,她们若是矜持老实些倒也罢了,若是跟宰相府的七娘子那般没脸没皮,我岂不是惹了一身的麻烦。” 梁康有心想要埋汰他两句,可刚刚才被他骂过,心里多少有些发憷,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只一个人小声地嘀咕道:“人家都奔着高门大户去的,你就算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也没用。” 邵仲在花园子坐了不久,很快就有人过来搭讪,多是京城里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瞧见了名满京华的邵大公子,多少有些不服气,想要来讨教一番。邵仲又哪里会把他们放在眼里,自然见招拆招,寸步不放。不多时,他所在的亭子里便积聚了六七个少年人,十分热闹。 七娘则去了常家三娘子的闺房与她聊天。常三娘子与七娘年岁相仿,模样十分娇俏可人,只是性子有些清高,喜欢吟诗作赋。她先前对七娘很是瞧不上眼,只觉得她是个乡下丫头,待说了一阵话,才晓得七娘也是读过不少书的,态度顿时亲热起来,拉着她又是诗文,又是歌赋的说个不停。 说了有两刻钟的工夫,外头的丫鬟过来禀告说老太太让她们去花园陪客。常三娘子的脸顿时拉下来,冷冷回道:“我不去!” 那丫鬟一脸为难地求道:“三娘子,求您别为难奴婢了。您若是不去,回头老太太怪罪下来,定要打死我们的。”说着,又朝七娘哀求道:“求表小姐您劝劝三娘子。” 三娘子只是板着脸不回话。 七娘是知道这里头缘由的,倒也不开口劝,只当是没听见一般。 那丫鬟见七娘一言不发,也无可奈何,只得低着头匆匆退去。不一会儿的工夫,小许氏就沉着脸过来了。 小许氏倒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一进门就搂住三娘子,柔声劝道:“我的儿,娘晓得你委屈。可你真要犟着不出门,你祖母定要恼你,回头还指不定要如何罚你。左右你表姐陪着,你就赏脸去园子里转一圈。来的都是些熟识,还能不晓得你的品性,那两黄色,我们就当不认得。” 三娘子气得一脸通红,哭诉道:“祖母好生糊涂,这……简直丢尽了我们常家的脸。日后,我们常家的小姐还要不要出门了。” 七娘知道此事势在必行,也帮着劝道:“三娘子莫要哭,我们不过是招呼朋友说几句话,旁的可是半点也不晓得,有什么可气可恼的。” “你表姐说的是,那些事你们都不晓得,不必生气。” 三娘子到底还是懂事的,闻言拭了拭泪,终于轻轻点头,“既如此,那我与表姐就去院子里走一圈。” “你哥哥也在前头,正在跟邵家大公子说话。你不是总夸赞说大公子的诗文写得好么,正好借机向他请教。”小许氏真怕她在院子里打个照面就回来,又搬出邵仲来哄她。 三娘子闻言,脸色果然好转,红红的眼睛里有了些神采,“邵家大公子也来了?” “就在凉亭里坐着呢。”小许氏赶紧唤了丫鬟去端热水帮三娘子洗脸,又回头朝她道:“洗把脸后赶紧过去,要不,一会儿被那两位赶在了前头,岂不是恼死了。” 三娘子顿觉言之有理,赶紧听话地洗了脸,又由着丫鬟迅速地在她脸上抹了些脂粉后,拉着七娘的手,急急忙忙地去了花园。 42 四十二 常家在京城里也算是世家大族,府里早先还出过一位尚书,只是最近这十来年才渐渐没落,不如卢家那边显赫。但到底历经百年,这宅邸也有着侯府所不及的厚重与大气,屋顶与墙角的斑驳无一不显示着它独特而深厚的魅力。 花园并不大,却匠心独具,景致并非一览无余,而是千回百转、曲径通幽,小小的院子里栽种了不少翠竹,将视线悉数遮挡,只有特意留下的幽幽曲径绕着竹林蜿蜒。竹林深处有一座竹制凉亭,里头摆黄色,历经了许多年,因保养得当,愈发地显得油光水亮。亭里燃了红泥小火炉,烹得一壶好茶,正汩汩地冒着热气,清雅的茶香缓缓渗出,与这翠绿的竹林相得益彰。 七娘与常三娘子进了花园,绕过几丛竹林,一眼就瞧见凉亭里正侃侃而谈的邵仲。他一向穿得朴素,今儿身上也只随意地套了身七八成新的藏青色袍子,挑了条肉桂色的腰带系着,头发悉数束起来,带着玉质小冠,真正的有种俊朗如玉般的质感。 她却是不晓得,这一身看似简单的衣服,却是费了邵仲不少的心思。衣服太鲜亮了不行,容易被丈母娘认为轻浮,太素净了又显得寒酸,衬不出他的俊雅气质,邵大公子把衣柜都翻了个遍,才找出了这么一身自认为是合适的衣裳,又精心地搭配了腰带和头冠,想着要给丈母娘留个好印象,不想许氏根本就没出门。邵仲失望的同时,又隐隐地生出些希望来,既然能允着他和七娘一道儿出门,说不定,丈母娘对他也没有那么反感? “邵公子,是邵公子!”一旁的三娘子激动得拽紧了七娘的手,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小声道:“你说,一会儿我见了他说什么好?” 先是展云朵,而今又是常家三娘子!虽说七娘早晓得邵仲有女人缘,可这般冷眼瞧着,她心里头终归有些不痛快,忍不住暗自嘀咕,这表里不一的家伙果然会哄人,要不,怎么就引得这些不懂事的姑娘们一个个提起他的名字就脸红心跳! 三娘子握紧七娘的手,迈开小碎步,快步朝凉亭方向走去。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娇滴滴的声音,“三表妹,且慢一些,等等我们。” 三娘子脸上顿时变色,拽紧七娘的胳膊,陡地加快步子,丝毫不理会身后的人,飞快地进了亭子。 凉亭里有六七个少年人,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七娘粗粗地瞄了一眼,除了骚包邵仲之外,常青山也在,至于旁的人,她却是一个也不认得了。 “哥哥——”三娘子微微低头先朝常青山打了声招呼,旁的少年人见状,立时猜出了她的身份,忍不住悄悄打量,还有两个个子高大的少年郎显然对七娘比较感兴趣,从她进亭子起就一直瞧瞧地盯着她看,神色间颇有动容。 七娘低着头倒还不觉得,一旁的邵仲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冷地瞪着那二位,脸上阴沉得简直快要掉冰渣子了。 那两个少年郎却丝毫没有察觉,其中一个高大的黑面少年还兴致勃勃地朝常青山发问:“这二位是——” “这是我嫡亲的妹子,”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头,常青山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害羞模样,低着脑袋红着脸,活像只腼腆的小兔子,“这……这位……”他说话时,悄悄地瞄了七娘一眼,又飞快地瞥开,小声介绍道:“是表妹。” “原来是黄家大娘子。”那黑面少年眼睛一亮,眉宇间浮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显然把七娘当成了黄家那两位急着做亲的表小姐之一了。 “不……不……不是……”常青山慌忙挥手摇头,“这不是……” “许二公子误会了,这位是平阳侯府的大娘子。”一旁的邵仲冷冷插话,目光中犹如带着利刺,狠狠地扎进那黑面少年的眼睛里,“你要找的那位黄家娘子在后头。”他的目光朝凉亭外扫了一眼,瞥见路口花枝招展的两位小娘子,面上显出讥讽之色。 许家二公子闻言,下意识地扭头朝身后瞧了一眼,表情顿时僵住,飞快地又转过身来,咧嘴继续朝七娘打招呼,“原来是卢家的表妹。先前早听家母提起过,只是我不在京里住,今儿才回来,未来得及去侯府拜见,故不曾见过。方才唤错了名字,还忘大娘子莫怪。” 七娘微笑应道:“二公子无心之失,不必苛责。”说话时,隐隐觉得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脸上看,悄悄用余光瞥去,果见邵仲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二人视线一相撞,邵仲飞快地朝她挤了挤眼睛,吓得七娘一口气险些没接上。她被邵仲弄得心神不宁的,竟没留意到许家二公子唤她表妹,更不曾反应过来他的身份。 因三娘子怎么也不肯去搭理黄家娘子,常青山无奈,只得勉强起身,红着脸朝黄家两位小娘子打了声招呼,将她们俩引进亭子里来。离得近了,七娘这才看清了这二人的长相与打扮,仔细一端详,顿时有些理解三娘子不肯搭理她们的用心了。 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家,正是水灵的时候,便是一身素装也能有清水芙蓉的效果。黄家这两位小娘子的五官相貌确实生得不错,不然,家里的长辈也不会生出借此攀附的心思来。只是这两位的打扮却实在有些过了头,小小年纪一身的金银首饰,衣服上头俱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花蕊上还窜着细如米粒的白珍珠,简直是富贵逼人,震得亭子里几个人顿时就哑巴了。更要命的是,这两位姑娘的眼神儿实在有些——不大端庄,那眼波不住地在凉亭里的几位年轻少年郎身上打转,眉目微扬,嘴角含笑,小小年纪竟有几分媚态。 “几位公子好。”黄家两位姐妹花齐齐地朝凉亭里的少年郎颔首行礼,行动间的身姿曼妙婀娜,腰肢轻摇,便有撩人的风情。 方才还兴致勃勃地想与邵仲说话的三娘子顿时就不说话了,七娘把头低得更低,常青山的红脸愈发地又红了一圈,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倒是有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顿时软了骨头,死死盯着两个姐妹花,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两……两位娘子好。” 三娘子的眼睛里顿时露出不屑的神色,起身朝常青山道:“我和表姐还有别的事要做,这里的事就交给大哥了。”说罢,竟拉着七娘就要走,浑然忘了还要向邵仲请教诗文的事儿。 邵仲心里头急得直跳脚,却又碍着身份不好说话,只得使劲儿地朝梁康使眼色。梁康虽有些拙笨,可到底在邵仲身边混得久了,一见他的眼神儿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心下好笑,想了想,还是决定帮忙,遂开口朝三娘子道:“常三娘子莫要急着走,听说常府花园里有两盆上好的墨菊,仲哥儿一直眼馋,不知今儿可有荣幸能一饱眼福?” 三娘子这才猛地想起正事来,闻言顿时喜出望外,笑着应道:“墨菊种在东厢的花园里,邵公子若是想见,还请移步往这边走。” 邵仲给了梁康一个感激的眼神,尔后扶着梁康的手缓缓起身,客客气气地朝三娘子道谢,尔后又朝她做了个手势,柔声道:“烦请三娘子带路。” 黄家那两位姐妹花虽被邵仲的容貌气度晃花了眼,但仔细一打量他的衣着配饰,心里头便认定了他是个落魄的士子,虽心有惋惜,却也没有再继续往他身上下功夫的心思。还巴不得他把常三娘子与七娘缠住了才好,也省得凉亭里几个少年人的眼睛老在她们俩身上打转。 这厢邵仲的欢喜劲儿还没过,许家二公子却忽然跳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插嘴道:“我虽是个粗人,不会吟诗作赋,却独喜欢花花草草。难得府里还有墨菊,我也跟过去长长见识。”说罢,人已追了出来,“嘿嘿——”地朝邵仲笑了笑,眼睛里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笑意,“邵公子不介意多带我一个吧。” “二公子说的是哪里话。”邵仲咬牙回道,拳头紧握,只恨不得把他那满嘴白牙全都给捣下来。 许二公子朝他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挤到七娘身边,笑呵呵地搭着话,“先前早听说大姑母膝下过继了一位娘子,还想着是怎样的妙人儿才能入得了大姑母的眼,不想今儿将将才到京城,就瞧见了大娘子。难怪大姑母喜欢,你这气度做派,倒跟我姑母年轻的时候有好几分相像。” 七娘听到此处,这才隐约猜出了他的身份,“您是——” “这是许家三表哥。”一旁的三娘子笑着接话道:“今儿早上才到京城,结果就被我娘死活拖了过来。” 原来是许氏的娘家侄子!七娘闻言,神情顿时热络了许多,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笑意,“原来是三表哥,你回了京也不去府里招呼一声,娘亲若是得了信,定要欢喜得不得了。”许府十年前举家搬去了西北,京城里只留了个老宅子和一房下人,许氏得了闲,偶尔还会去老宅里看一看,与七娘说一说府里的事。所以,对于许家这位二公子,七娘虽不曾见过,却是久仰大名的。 这边邵仲见他们表哥表妹说得火热,心里头憋了满肚子气,偏偏没处发,还得作出一副风度翩翩,斯文温柔的样子来,只气得他呕血。好几回想阴阳怪气地插两句话,又生怕被七娘嫌弃,只得咬牙强忍了,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在许二公子身上,脑子里已经把他鞭打了几十上百遍。 好在常家三娘子对邵仲甚是热情,不住地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好在邵仲连瑞哥儿都能应付得了,区区一个常家三娘子自然不在话下。 他们说了一阵诗文,邵仲忽地生出些心思来,不经意地把话引到了许二公子身上。二公子闻言,顿时哈哈大笑道:“我是个粗人,打架的本事最厉害,你们要说什么诗文歌赋,我却是一窍不通的。” “是么?”邵仲面上泛出浅浅的笑意,眉目间愈发地俊朗。他指着梁康道:“我这个师兄也是个喜武厌文的性子,平日里只要是听说谁的功夫好,总要忍不住想要切磋一番。既然二公子是高手,不知能否指点指点我这个师兄,让他多少长些见识,省得他整日里吹嘘自己本事大,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梁康不敢置信地盯着邵仲,手指头指着自己的脸,“啊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瞎激动什么!”邵仲把他的手指头打下来,脸上微笑如初,脑袋微微凑到梁康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狠狠揍他,回头我把二师姐接到我家来住。” 七娘眉头抖了抖,悄悄朝邵仲瞥了一眼,又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强推一部国产动画《十万个冷笑话》,笑喷我了!!! 四十二 常家在京城里也算是世家大族,府里早先还出过一位尚书,只是最近这十来年才渐渐没落,不如卢家那边显赫。但到底历经百年,这宅邸也有着侯府所不及的厚重与大气,屋顶与墙角的斑驳无一不显示着它独特而深厚的魅力。 花园并不大,却匠心独具,景致并非一览无余,而是千回百转、曲径通幽,小小的院子里栽种了不少翠竹,将视线悉数遮挡,只有特意留下的幽幽曲径绕着竹林蜿蜒。竹林深处有一座竹制凉亭,里头摆黄色,历经了许多年,因保养得当,愈发地显得油光水亮。亭里燃了红泥小火炉,烹得一壶好茶,正汩汩地冒着热气,清雅的茶香缓缓渗出,与这翠绿的竹林相得益彰。 七娘与常三娘子进了花园,绕过几丛竹林,一眼就瞧见凉亭里正侃侃而谈的邵仲。他一向穿得朴素,今儿身上也只随意地套了身七八成新的藏青色袍子,挑了条肉桂色的腰带系着,头发悉数束起来,带着玉质小冠,真正的有种俊朗如玉般的质感。 她却是不晓得,这一身看似简单的衣服,却是费了邵仲不少的心思。衣服太鲜亮了不行,容易被丈母娘认为轻浮,太素净了又显得寒酸,衬不出他的俊雅气质,邵大公子把衣柜都翻了个遍,才找出了这么一身自认为是合适的衣裳,又精心地搭配了腰带和头冠,想着要给丈母娘留个好印象,不想许氏根本就没出门。邵仲失望的同时,又隐隐地生出些希望来,既然能允着他和七娘一道儿出门,说不定,丈母娘对他也没有那么反感? “邵公子,是邵公子!”一旁的三娘子激动得拽紧了七娘的手,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小声道:“你说,一会儿我见了他说什么好?” 先是展云朵,而今又是常家三娘子!虽说七娘早晓得邵仲有女人缘,可这般冷眼瞧着,她心里头终归有些不痛快,忍不住暗自嘀咕,这表里不一的家伙果然会哄人,要不,怎么就引得这些不懂事的姑娘们一个个提起他的名字就脸红心跳! 三娘子握紧七娘的手,迈开小碎步,快步朝凉亭方向走去。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娇滴滴的声音,“三表妹,且慢一些,等等我们。” 三娘子脸上顿时变色,拽紧七娘的胳膊,陡地加快步子,丝毫不理会身后的人,飞快地进了亭子。 凉亭里有六七个少年人,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七娘粗粗地瞄了一眼,除了骚包邵仲之外,常青山也在,至于旁的人,她却是一个也不认得了。 “哥哥——”三娘子微微低头先朝常青山打了声招呼,旁的少年人见状,立时猜出了她的身份,忍不住悄悄打量,还有两个个子高大的少年郎显然对七娘比较感兴趣,从她进亭子起就一直瞧瞧地盯着她看,神色间颇有动容。 七娘低着头倒还不觉得,一旁的邵仲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冷地瞪着那二位,脸上阴沉得简直快要掉冰渣子了。 那两个少年郎却丝毫没有察觉,其中一个高大的黑面少年还兴致勃勃地朝常青山发问:“这二位是——” “这是我嫡亲的妹子,”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头,常青山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害羞模样,低着脑袋红着脸,活像只腼腆的小兔子,“这……这位……”他说话时,悄悄地瞄了七娘一眼,又飞快地瞥开,小声介绍道:“是表妹。” “原来是黄家大娘子。”那黑面少年眼睛一亮,眉宇间浮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显然把七娘当成了黄家那两位急着做亲的表小姐之一了。 “不……不……不是……”常青山慌忙挥手摇头,“这不是……” “许二公子误会了,这位是平阳侯府的大娘子。”一旁的邵仲冷冷插话,目光中犹如带着利刺,狠狠地扎进那黑面少年的眼睛里,“你要找的那位黄家娘子在后头。”他的目光朝凉亭外扫了一眼,瞥见路口花枝招展的两位小娘子,面上显出讥讽之色。 许家二公子闻言,下意识地扭头朝身后瞧了一眼,表情顿时僵住,飞快地又转过身来,咧嘴继续朝七娘打招呼,“原来是卢家的表妹。先前早听家母提起过,只是我不在京里住,今儿才回来,未来得及去侯府拜见,故不曾见过。方才唤错了名字,还忘大娘子莫怪。” 七娘微笑应道:“二公子无心之失,不必苛责。”说话时,隐隐觉得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脸上看,悄悄用余光瞥去,果见邵仲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二人视线一相撞,邵仲飞快地朝她挤了挤眼睛,吓得七娘一口气险些没接上。她被邵仲弄得心神不宁的,竟没留意到许家二公子唤她表妹,更不曾反应过来他的身份。 因三娘子怎么也不肯去搭理黄家娘子,常青山无奈,只得勉强起身,红着脸朝黄家两位小娘子打了声招呼,将她们俩引进亭子里来。离得近了,七娘这才看清了这二人的长相与打扮,仔细一端详,顿时有些理解三娘子不肯搭理她们的用心了。 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家,正是水灵的时候,便是一身素装也能有清水芙蓉的效果。黄家这两位小娘子的五官相貌确实生得不错,不然,家里的长辈也不会生出借此攀附的心思来。只是这两位的打扮却实在有些过了头,小小年纪一身的金银首饰,衣服上头俱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花蕊上还窜着细如米粒的白珍珠,简直是富贵逼人,震得亭子里几个人顿时就哑巴了。更要命的是,这两位姑娘的眼神儿实在有些——不大端庄,那眼波不住地在凉亭里的几位年轻少年郎身上打转,眉目微扬,嘴角含笑,小小年纪竟有几分媚态。 “几位公子好。”黄家两位姐妹花齐齐地朝凉亭里的少年郎颔首行礼,行动间的身姿曼妙婀娜,腰肢轻摇,便有撩人的风情。 方才还兴致勃勃地想与邵仲说话的三娘子顿时就不说话了,七娘把头低得更低,常青山的红脸愈发地又红了一圈,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倒是有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顿时软了骨头,死死盯着两个姐妹花,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两……两位娘子好。” 三娘子的眼睛里顿时露出不屑的神色,起身朝常青山道:“我和表姐还有别的事要做,这里的事就交给大哥了。”说罢,竟拉着七娘就要走,浑然忘了还要向邵仲请教诗文的事儿。 邵仲心里头急得直跳脚,却又碍着身份不好说话,只得使劲儿地朝梁康使眼色。梁康虽有些拙笨,可到底在邵仲身边混得久了,一见他的眼神儿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心下好笑,想了想,还是决定帮忙,遂开口朝三娘子道:“常三娘子莫要急着走,听说常府花园里有两盆上好的墨菊,仲哥儿一直眼馋,不知今儿可有荣幸能一饱眼福?” 三娘子这才猛地想起正事来,闻言顿时喜出望外,笑着应道:“墨菊种在东厢的花园里,邵公子若是想见,还请移步往这边走。” 邵仲给了梁康一个感激的眼神,尔后扶着梁康的手缓缓起身,客客气气地朝三娘子道谢,尔后又朝她做了个手势,柔声道:“烦请三娘子带路。” 黄家那两位姐妹花虽被邵仲的容貌气度晃花了眼,但仔细一打量他的衣着配饰,心里头便认定了他是个落魄的士子,虽心有惋惜,却也没有再继续往他身上下功夫的心思。还巴不得他把常三娘子与七娘缠住了才好,也省得凉亭里几个少年人的眼睛老在她们俩身上打转。 这厢邵仲的欢喜劲儿还没过,许家二公子却忽然跳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插嘴道:“我虽是个粗人,不会吟诗作赋,却独喜欢花花草草。难得府里还有墨菊,我也跟过去长长见识。”说罢,人已追了出来,“嘿嘿——”地朝邵仲笑了笑,眼睛里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笑意,“邵公子不介意多带我一个吧。” “二公子说的是哪里话。”邵仲咬牙回道,拳头紧握,只恨不得把他那满嘴白牙全都给捣下来。 许二公子朝他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挤到七娘身边,笑呵呵地搭着话,“先前早听说大姑母膝下过继了一位娘子,还想着是怎样的妙人儿才能入得了大姑母的眼,不想今儿将将才到京城,就瞧见了大娘子。难怪大姑母喜欢,你这气度做派,倒跟我姑母年轻的时候有好几分相像。” 七娘听到此处,这才隐约猜出了他的身份,“您是——” “这是许家三表哥。”一旁的三娘子笑着接话道:“今儿早上才到京城,结果就被我娘死活拖了过来。” 原来是许氏的娘家侄子!七娘闻言,神情顿时热络了许多,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笑意,“原来是三表哥,你回了京也不去府里招呼一声,娘亲若是得了信,定要欢喜得不得了。”许府十年前举家搬去了西北,京城里只留了个老宅子和一房下人,许氏得了闲,偶尔还会去老宅里看一看,与七娘说一说府里的事。所以,对于许家这位二公子,七娘虽不曾见过,却是久仰大名的。 这边邵仲见他们表哥表妹说得火热,心里头憋了满肚子气,偏偏没处发,还得作出一副风度翩翩,斯文温柔的样子来,只气得他呕血。好几回想阴阳怪气地插两句话,又生怕被七娘嫌弃,只得咬牙强忍了,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在许二公子身上,脑子里已经把他鞭打了几十上百遍。 好在常家三娘子对邵仲甚是热情,不住地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好在邵仲连瑞哥儿都能应付得了,区区一个常家三娘子自然不在话下。 他们说了一阵诗文,邵仲忽地生出些心思来,不经意地把话引到了许二公子身上。二公子闻言,顿时哈哈大笑道:“我是个粗人,打架的本事最厉害,你们要说什么诗文歌赋,我却是一窍不通的。” “是么?”邵仲面上泛出浅浅的笑意,眉目间愈发地俊朗。他指着梁康道:“我这个师兄也是个喜武厌文的性子,平日里只要是听说谁的功夫好,总要忍不住想要切磋一番。既然二公子是高手,不知能否指点指点我这个师兄,让他多少长些见识,省得他整日里吹嘘自己本事大,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梁康不敢置信地盯着邵仲,手指头指着自己的脸,“啊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瞎激动什么!”邵仲把他的手指头打下来,脸上微笑如初,脑袋微微凑到梁康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狠狠揍他,回头我把二师姐接到我家来住。” 七娘眉头抖了抖,悄悄朝邵仲瞥了一眼,又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强推一部国产动画《十万个冷笑话》,笑喷我了!!! 43 四十三 白道人一共有四个弟子,老大罗方和老三梁康都是练武的胚子,打小就跟着白道人学了一身好武艺。至于邵仲,他进门晚,身子骨也不如那两位清奇,故只学了些皮毛,轻功倒是不错,爬起墙来身手极为利落。 梁康自幼父母双亡,打从五岁起就跟在白道人身边,到后来邵仲入了门,他与邵仲脾性相投,尔后便赖在他身边不肯走,对外宣称是邵仲的侍卫,但相熟的人大多晓得他的身份,对他十分客气。 只是常家三娘子却是不晓得的,见梁康与许二公子打起来,心里头自然向着自家表哥,紧握着拳头可劲儿地给许二公子打气。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许二公子出身武将世家,身上的功夫自然非比寻常,二人才过了一招,二公子立刻诧异地“咦——”了一声,尔后脸上显出兴奋又好奇的神色,眨巴眨巴眼朝梁康上上下下一顿打量,低声道:“竟然真有两下子。” 说罢,手一展,摆出认真迎斗的姿态,高声喝道:“再来——” 梁康也难得遇到敌手,兴头立刻被调了起来,如果说方才还是受了邵仲的引诱而动手的话,这会儿则是兴致盎然地主动出击了。 梁康的武功走的正统路子,除了白道人所传授的武当拳法外,还有大师兄罗方从福王府别的侍卫那里学来的功夫,一招一式都极为精妙,而许二公子则要乱得多,但他打小在西北边疆长大,打架就跟家常便饭似的,经验十分丰富。故二人斗了一阵,依旧旗鼓相当,分不出胜负。 邵仲的眼力还是有的,看了一阵,就晓得梁康便是胜了,也占不到多大便宜,遂朝梁康招呼着让他们停手。但那二人打得正酣,哪里愿意停,只当没听见一般继续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正所谓拳脚无眼,二人年岁又轻,打起来自然没有那么多顾虑,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在旁人府上,乒乒乓乓地险些快把常家的花园子都给拆了。这还不算,许二公子又高声朝三娘子喝道:“三表妹快去给我们拿两把长刀过来,我要来领教他的刀剑工夫。” 常三娘子难得见到这样的热闹,闻言立刻应了一声,赶紧提着裙子往里院跑,一旁的邵仲见状,赶紧又朝采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去帮忙?” 采蓝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朝身前伫立的七娘看去,见她的眼神始终落在场上那二人身上,并未注意到这边,想了想,这才应了一声,低着头,快步朝常三娘子所去的方向追去。 见采蓝渐渐远去,邵仲的贼胆一点点地冒出来,脚上也不动声色地朝七娘方向挪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端正又磊落的姿态,东看看,西看看,清风拂面一般的潇洒。 “行了你了。” 他正聚精会神地朝七娘靠近着,耳畔忽然传来她低低的声音,猛地一抬头,瞥见七娘明亮的眼睛,目光清澈,眼神里全是了然,分明早已洞悉了他的企图。 “你方才说的话,我全听着呢。”七娘缓缓转过头,目光依旧放在那继续缠斗的两人身上,“好好教训我表哥,嗯——”她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尾音拖得长长的,还隐隐地挑了一声,本是责问的语气,可听到邵仲的耳朵里,怎么着都觉得有点**的意思了。 “你耳朵真好使。”邵仲苦着脸,倒也不狡辩。想了想,又厚着脸皮道:“我就是……有点儿吃醋。”他这话一说出口,忽然觉得,其实这些话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出口。反正都已经说了,索性便说得更明白些。 于是,邵仲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继续道:“你也知道,我对你——唔,喜欢得紧,反正我以后要娶你,不管你娘答应不答应,反正我就死皮赖脸地赖在你身上了。那什么常青山,什么许家二表哥,通通都要打跑……” 他说了一阵,不见七娘那边半点回应,心里头越来越虚,声音也越来越低下去,还有许多许多到了嘴边的甜言蜜语也都不由自主地吞回了肚子里,一脸担心地偷偷打量七娘的表情,生怕她生气翻脸。 “……等……等我家里头的事一了,我就去……就去府里提亲。”邵仲一咬牙,索性就开始耍赖,“你……你要是不允,我就堵在侯府门口不走了。” 七娘到底是年轻女孩子,陡然听了他这一通**的表白,一时间心里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有羞有恼有生气,当然,也有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甜。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邵仲独角戏般地说了一阵话,这会儿倒是愈发地利索起来,说起话来不复先前那般紧张胆怯,声音里多了一份志在必得。 七娘终于忍不住了,扭过头朝他狠狠瞪了一眼,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你这小流氓!” 邵仲厚着脸皮跟人家小姑娘说这种混话,本就没期望等到七娘温柔妩媚的笑意,而今见她虽瞪眼骂人,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你做梦”“休想”之类的话,心里头顿时如明镜一般,高兴地咧嘴直笑,欢喜得连话也不会说了。 说话的这会儿,常三娘子已经领着下人抱着刀剑朝这边跑了过来。七娘到底不如邵仲那般习惯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见状立刻心虚,飞快地往后头挪了几步,距离邵仲远了许多,这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邵仲心知不能逼得太紧,见状也不动声色地离七娘远了些。 “如何了,如何了?”常三娘子冲上前,一把拽住七娘的胳膊,疾声问,尔后忽地瞥见七娘通红的脸,不由得一阵诧异,关切地问:“表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上这么红?” 七娘心里暗骂了邵仲一句,面上却作虚弱无力状,掐着嗓子哑声道:“许是方才吹了风,有些头疼。” 常三娘子闻言,立时紧张起来,赶紧道:“那可不能再在这里待了。这园子里四处透风,而今又正值深秋,一会儿热一会冷的,一不留神就要病倒了。” 她这话一说,采蓝也担心起来,上前扶住七娘道:“奴婢扶大娘子去那边花厅里坐着吧。这边风硬,仔细染了风寒。” 常三娘子虽还想再多看会儿热闹,却到底还是懂礼数的,见状只回头多看了两眼,随即便引着七娘去花厅休息。 还未出花园,就瞧见黄家那两个姐妹花袅袅婷婷地朝这边走过来,每走一步,那腰身便微微一拧,裙摆便格外荡漾,只看得一旁那几个少年郎眼睛发直。 “这哪里像是闺阁千金,分明就是一副勾栏□的做派。”常三娘子凑到七娘耳边,咬牙着恨恨地埋怨道:“真是丢人显眼。” 七娘苦笑安慰:“我们只当没瞧见就是。” 话是这么说,可黄家那位姐妹花显然没有这个自觉,一瞧见她们俩,立刻就贴了上来,娇声嗔怪道:“二位表妹不是引着许家表哥和国公府大公子去看墨菊了么,怎么还在这里。莫不是故意躲着我们不成。唔——我们姐妹俩可不依哦。” 不说常三娘子,就是七娘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恨不得躲着她们走,越远越好。常三娘子性子直,闻言冷冷回道:“既然晓得就该收敛些,莫要上赶着来讨人嫌。”说罢,拉了七娘就要走。 那黄家两姐妹闻言竟然花容失色,嘴一撇,眼圈一红,泪珠儿飞快地就落了下来,二人拿帕子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得好不凄惨,边哭还边道:“是我们不懂事,表妹若是恼了我们,要打要骂都随你,可千万莫要与我们生分了,到底是亲戚一场……” 那几位少年郎见她们二位哭得梨花带雨的,顿时生出不少怜惜之意,争先恐后地柔声安慰,还有不懂事的,竟不悦地朝常三黄色,虽未明说,可那责备的眼神却十分明显。 常三娘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一张小脸一会儿一会儿白,还待破口大骂,一旁的七娘紧紧拽住了她的手,用力拉了几下,这才止住了。 “二位娘子的哭声还是小了些。”方才七娘一直冷眼旁观,自然看得常三娘子透彻。黄家这两姐妹一边哭,一边还偷偷地朝花园深处探看,十有□是从那几个少年人口中得知了许二公子和邵仲的家世,把主意打到了他们俩身上。许二公子是七娘的表兄,邵仲又是……无论是谁,也轮不到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觊觎,于是七娘说话也□裸地一针见血,“里头两位贵公子正忙着比武,你们想引得那二人注意,恐怕得大声嚎哭了。” 黄家姐妹闻言哭声顿时一滞,那几个少年郎也陡地一愣。他们也都不笨,先前被黄家姐妹美色所惑,脑子难免迷糊些,而今听七娘一点醒,多少明白了什么。先前黄家姐妹对他们的离去半句话也没有,到后来却忽然说起也要过来赏菊,若说没有半点旁的心思,他们也不信。 几个少年郎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你看我,我看你,俱是沉默不语。 七娘牵着常三娘子的手不急不慢地朝花厅走。常三娘子这会儿已经迅速反应过来了,端着架子慢条斯理地往前走,口中还低低地道:“可怜几位不明就里,为他人作嫁衣裳,哎——” 作者有话要说:表白了表白了,嘎嘎 四十三 白道人一共有四个弟子,老大罗方和老三梁康都是练武的胚子,打小就跟着白道人学了一身好武艺。至于邵仲,他进门晚,身子骨也不如那两位清奇,故只学了些皮毛,轻功倒是不错,爬起墙来身手极为利落。 梁康自幼父母双亡,打从五岁起就跟在白道人身边,到后来邵仲入了门,他与邵仲脾性相投,尔后便赖在他身边不肯走,对外宣称是邵仲的侍卫,但相熟的人大多晓得他的身份,对他十分客气。 只是常家三娘子却是不晓得的,见梁康与许二公子打起来,心里头自然向着自家表哥,紧握着拳头可劲儿地给许二公子打气。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许二公子出身武将世家,身上的功夫自然非比寻常,二人才过了一招,二公子立刻诧异地“咦——”了一声,尔后脸上显出兴奋又好奇的神色,眨巴眨巴眼朝梁康上上下下一顿打量,低声道:“竟然真有两下子。” 说罢,手一展,摆出认真迎斗的姿态,高声喝道:“再来——” 梁康也难得遇到敌手,兴头立刻被调了起来,如果说方才还是受了邵仲的引诱而动手的话,这会儿则是兴致盎然地主动出击了。 梁康的武功走的正统路子,除了白道人所传授的武当拳法外,还有大师兄罗方从福王府别的侍卫那里学来的功夫,一招一式都极为精妙,而许二公子则要乱得多,但他打小在西北边疆长大,打架就跟家常便饭似的,经验十分丰富。故二人斗了一阵,依旧旗鼓相当,分不出胜负。 邵仲的眼力还是有的,看了一阵,就晓得梁康便是胜了,也占不到多大便宜,遂朝梁康招呼着让他们停手。但那二人打得正酣,哪里愿意停,只当没听见一般继续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正所谓拳脚无眼,二人年岁又轻,打起来自然没有那么多顾虑,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在旁人府上,乒乒乓乓地险些快把常家的花园子都给拆了。这还不算,许二公子又高声朝三娘子喝道:“三表妹快去给我们拿两把长刀过来,我要来领教他的刀剑工夫。” 常三娘子难得见到这样的热闹,闻言立刻应了一声,赶紧提着裙子往里院跑,一旁的邵仲见状,赶紧又朝采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去帮忙?” 采蓝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朝身前伫立的七娘看去,见她的眼神始终落在场上那二人身上,并未注意到这边,想了想,这才应了一声,低着头,快步朝常三娘子所去的方向追去。 见采蓝渐渐远去,邵仲的贼胆一点点地冒出来,脚上也不动声色地朝七娘方向挪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端正又磊落的姿态,东看看,西看看,清风拂面一般的潇洒。 “行了你了。” 他正聚精会神地朝七娘靠近着,耳畔忽然传来她低低的声音,猛地一抬头,瞥见七娘明亮的眼睛,目光清澈,眼神里全是了然,分明早已洞悉了他的企图。 “你方才说的话,我全听着呢。”七娘缓缓转过头,目光依旧放在那继续缠斗的两人身上,“好好教训我表哥,嗯——”她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尾音拖得长长的,还隐隐地挑了一声,本是责问的语气,可听到邵仲的耳朵里,怎么着都觉得有点**的意思了。 “你耳朵真好使。”邵仲苦着脸,倒也不狡辩。想了想,又厚着脸皮道:“我就是……有点儿吃醋。”他这话一说出口,忽然觉得,其实这些话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出口。反正都已经说了,索性便说得更明白些。 于是,邵仲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继续道:“你也知道,我对你——唔,喜欢得紧,反正我以后要娶你,不管你娘答应不答应,反正我就死皮赖脸地赖在你身上了。那什么常青山,什么许家二表哥,通通都要打跑……” 他说了一阵,不见七娘那边半点回应,心里头越来越虚,声音也越来越低下去,还有许多许多到了嘴边的甜言蜜语也都不由自主地吞回了肚子里,一脸担心地偷偷打量七娘的表情,生怕她生气翻脸。 “……等……等我家里头的事一了,我就去……就去府里提亲。”邵仲一咬牙,索性就开始耍赖,“你……你要是不允,我就堵在侯府门口不走了。” 七娘到底是年轻女孩子,陡然听了他这一通**的表白,一时间心里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有羞有恼有生气,当然,也有淡淡的发自内心的甜。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邵仲独角戏般地说了一阵话,这会儿倒是愈发地利索起来,说起话来不复先前那般紧张胆怯,声音里多了一份志在必得。 七娘终于忍不住了,扭过头朝他狠狠瞪了一眼,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你这小流氓!” 邵仲厚着脸皮跟人家小姑娘说这种混话,本就没期望等到七娘温柔妩媚的笑意,而今见她虽瞪眼骂人,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你做梦”“休想”之类的话,心里头顿时如明镜一般,高兴地咧嘴直笑,欢喜得连话也不会说了。 说话的这会儿,常三娘子已经领着下人抱着刀剑朝这边跑了过来。七娘到底不如邵仲那般习惯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见状立刻心虚,飞快地往后头挪了几步,距离邵仲远了许多,这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邵仲心知不能逼得太紧,见状也不动声色地离七娘远了些。 “如何了,如何了?”常三娘子冲上前,一把拽住七娘的胳膊,疾声问,尔后忽地瞥见七娘通红的脸,不由得一阵诧异,关切地问:“表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上这么红?” 七娘心里暗骂了邵仲一句,面上却作虚弱无力状,掐着嗓子哑声道:“许是方才吹了风,有些头疼。” 常三娘子闻言,立时紧张起来,赶紧道:“那可不能再在这里待了。这园子里四处透风,而今又正值深秋,一会儿热一会冷的,一不留神就要病倒了。” 她这话一说,采蓝也担心起来,上前扶住七娘道:“奴婢扶大娘子去那边花厅里坐着吧。这边风硬,仔细染了风寒。” 常三娘子虽还想再多看会儿热闹,却到底还是懂礼数的,见状只回头多看了两眼,随即便引着七娘去花厅休息。 还未出花园,就瞧见黄家那两个姐妹花袅袅婷婷地朝这边走过来,每走一步,那腰身便微微一拧,裙摆便格外荡漾,只看得一旁那几个少年郎眼睛发直。 “这哪里像是闺阁千金,分明就是一副勾栏□的做派。”常三娘子凑到七娘耳边,咬牙着恨恨地埋怨道:“真是丢人显眼。” 七娘苦笑安慰:“我们只当没瞧见就是。” 话是这么说,可黄家那位姐妹花显然没有这个自觉,一瞧见她们俩,立刻就贴了上来,娇声嗔怪道:“二位表妹不是引着许家表哥和国公府大公子去看墨菊了么,怎么还在这里。莫不是故意躲着我们不成。唔——我们姐妹俩可不依哦。” 不说常三娘子,就是七娘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恨不得躲着她们走,越远越好。常三娘子性子直,闻言冷冷回道:“既然晓得就该收敛些,莫要上赶着来讨人嫌。”说罢,拉了七娘就要走。 那黄家两姐妹闻言竟然花容失色,嘴一撇,眼圈一红,泪珠儿飞快地就落了下来,二人拿帕子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得好不凄惨,边哭还边道:“是我们不懂事,表妹若是恼了我们,要打要骂都随你,可千万莫要与我们生分了,到底是亲戚一场……” 那几位少年郎见她们二位哭得梨花带雨的,顿时生出不少怜惜之意,争先恐后地柔声安慰,还有不懂事的,竟不悦地朝常三黄色,虽未明说,可那责备的眼神却十分明显。 常三娘子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一张小脸一会儿一会儿白,还待破口大骂,一旁的七娘紧紧拽住了她的手,用力拉了几下,这才止住了。 “二位娘子的哭声还是小了些。”方才七娘一直冷眼旁观,自然看得常三娘子透彻。黄家这两姐妹一边哭,一边还偷偷地朝花园深处探看,十有□是从那几个少年人口中得知了许二公子和邵仲的家世,把主意打到了他们俩身上。许二公子是七娘的表兄,邵仲又是……无论是谁,也轮不到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觊觎,于是七娘说话也□裸地一针见血,“里头两位贵公子正忙着比武,你们想引得那二人注意,恐怕得大声嚎哭了。” 黄家姐妹闻言哭声顿时一滞,那几个少年郎也陡地一愣。他们也都不笨,先前被黄家姐妹美色所惑,脑子难免迷糊些,而今听七娘一点醒,多少明白了什么。先前黄家姐妹对他们的离去半句话也没有,到后来却忽然说起也要过来赏菊,若说没有半点旁的心思,他们也不信。 几个少年郎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你看我,我看你,俱是沉默不语。 七娘牵着常三娘子的手不急不慢地朝花厅走。常三娘子这会儿已经迅速反应过来了,端着架子慢条斯理地往前走,口中还低低地道:“可怜几位不明就里,为他人作嫁衣裳,哎——” 作者有话要说:表白了表白了,嘎嘎 44 四十四 常三娘子并没有引着七娘去花厅,而是径直去了常家老太太院子里告状。这世家大族里长大的孩子,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便是常三娘子这样瞧着清高又冲动的,也懂得先入为主的道理。若是等到黄家两姐妹先反应过来,跑到老太太这里来告状,以那俩姑娘哭哭啼啼的本事,便是到时候有小许氏在一旁护着,只怕常三娘子也要倒霉。 但而今却是不同,常三娘子红着眼睛一通哭诉,便是老太太再护着她娘家那两个侄孙女,这会儿脸上也挂不住了。 “……虽说两位姐姐生得美貌,可到底还是得注意些分寸,原本钱家公子与何家公子都十分有心,可她们俩却犹自不满足,偏偏还要追着二表哥和邵家大公子。那二位是什么样的身份,祖母也是知道的,最后可好,不止没在那二位面前讨得好,反倒得罪了原先那几位公子……” 常三娘子闭口不言那黄家姐妹怎么在她们面前装腔作势的事儿,可话里的意思却只差没明说那二位水性杨花、轻佻无耻了。 老太太闻言,一张老脸顿时沉下来。一旁的小许氏心里头恨得呕血,嘴里却还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替黄家姐妹辩解一番,低声道:“英儿莫要胡说,你那两位表姐都是正正经经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来。” “我又哪里浑说了。”常三娘子哭道:“院子里头那么多人瞧着,卢家大娘子也在,二表哥和邵大公子也在,我都无地自容得不敢见人了。母亲若是不信,您让杜鹃去打听打听,那几位公子可不是气得够呛。” 正说着话,常青山就一脸愣愣地进了屋,瞧见常三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的,立时就傻了眼,哆哆嗦嗦地问:“出了什么事,三妹妹怎么哭得这般厉害,可是受了委屈?”说罢,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陡地一变,疾声问:“可是钱家二小子欺负了你?” 小许氏沉着脸,不动声色地问:“大郎怎么这么问?” 常青山见小许氏脸色不变,心知自己怕是猜错了,顿时就红了脸,低着脑袋,吞吞吐吐地小声道:“方才来兴过来禀告说,钱二和何家老幺忽然走了,连告辞的话也没过来说一句,儿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才想过来问问。” 他这话倒是立刻与常三娘子哭诉的内容吻合了,且常青山又素来是个老实人,老太太哪里还有不信的,闻言脸色愈发地难看,沉着脸吩咐身边的妈妈把黄家两位娘子请去客居,又让小许氏帮忙寻个教规矩的妈妈,说是不学好规矩不准再出门。 七娘看罢了热闹后才起身告辞,常三娘子却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常府里虽说也有几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姐妹,可都是庶出的,三娘子素来清高,如何看得上她们。便是对七娘,她先前也多少有些不屑的,直到七娘为了帮她,出言刺了黄家姐妹那几句才让常三娘子大呼痛快,一时间便引七娘为知己,而今哪里舍得让她走。 小许氏见状,也笑着劝道:“大娘子难得来一趟,便与我们家英儿多说说话。她被我惯坏了,脾气可大了,你这做姐姐的多说一说她,我说的她还不听。” 既然小许氏都开了口,七娘也不好再拒绝,只得无奈应下。 屋里正热闹着,门外忽然急匆匆地闯进来一个小厮,急得满头大汗,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禀告道:“不好了,表少爷与邵公子打架,把亭子给掀翻了。” 众人:“……” 那小厮说的话其实有些夸张,花园里的凉亭虽说受了些摧残,但还不至于掀翻的程度。许二公子和梁康也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儿,立刻住了手,老老实实地过来向老太太和小许氏请罪。 邵仲也硬着头皮一道儿跟了过来,言辞恳切地向众人表示愿意承担责任的决心。且不知老太太心里头到底怎么想,但面上还是一片和蔼,反倒柔声细语地劝慰了邵仲和许二公子一番,又道:“那亭子建了许多年,经久失修,便是你们不动它,只怕也快塌了。”说罢,又瞪了先前报信的那小厮一眼,责怪道:“多大点事儿,一惊一乍的,没来得吓到了这几个孩子。” 老太太这样的和蔼可亲,与方才那副乌云盖顶的模样可真是千差万别。七娘朝常三娘子瞥了一眼,她也正朝七娘看过来,二人会意,相视一笑。 许二公子与梁康不打不相识,这一架下来,二人竟成了莫逆之交,回府的时候,竟已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让邵仲郁闷的并非他二人的交情,而是许二公子竟然厚着脸皮跟到了侯府,他嘴里说着要去府里向许氏请安,可邵仲总觉得,那个黑脸大侠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不,怎么总是偷偷地朝七娘看,怎么看向七娘的眼神儿中总透着一股子——猥琐。 一到侯府,许二公子便去给许氏请安,邵仲才得了机会赶紧把梁康拽进院子里,一脸严肃地警告道:“以后离那小子远点!” “什么?”梁康顿时大叫,“仲哥儿你好不讲理,我好容易才找到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你凭什么要拦着我?” “志同道合?”邵仲斜着眼冷冷看他,“他跟你一向觊觎二师姐了?” 梁康气恼得满脸通红,怒道:“仲哥儿你能不能别老是拿二师姐威胁黄色?你再这样,我可真的要恼了!” 邵仲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见梁康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心知这会儿若是跟他硬碰硬,两人铁定会闹出别扭来,遂立刻变了脸,笑嘻嘻地道:“跟你开玩笑,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我不过是想让你心有体会。那小子对我媳妇儿图谋不轨,我自然防备他。若是换了你,有人贼兮兮地盯着二师姐看,你怕是早就跟人打起来了。” 梁康的性子本就单纯,被他一哄,态度立刻就软和下来,哼唧道:“瞧瞧你那点子出息!不过是多瞧了那丫头两眼,怎么就图谋不轨了。要真算起来,大娘子跟崇智还是表兄妹呢,不说看两眼,便是说说话也没什么。” 说罢了,忽又想起一事,眼睛一眯,贼眉鼠眼地问:“今儿在园子里,你跟卢家大娘子说什么了?靠得那般近,还一脸荡漾。牵到人家的小手了没?” “什么牵手不牵手,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做这种事。梁康你实在太无耻了!”邵仲一脸正义凛然地骂道:“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再说了,你们俩都在,我真想干什么不要脸的事也没法下手啊。” 若不是这两个碍眼的家伙在,他便是冒着被七娘扇两个耳光的险,也要去试着牵一牵她的小手的。 梁康瞪着他冷笑连连。 邵仲挑了挑眉毛,一脸得意,“我跟我媳妇儿说了,等国公府的事儿一了,我就去提亲。” 梁康顿时跳起身,激动道:“她应了?” “没有。”邵仲利索地回道,依旧一脸得瑟,“可她也没反对,左右就是默认了。” “啧啧,小姑娘果然爱俏。”梁康啧了两声,叹了口气道:“亏得你模样生得好,要换了旁人,那就是个无耻之徒。” 邵仲一点也不觉得梁康是在讽刺他。 “那府里的事,你真想好了?”梁康话题一转,气氛顿时肃穆起来。邵仲的脸上一扫方才得意洋洋的姿态,嘴角泛起讽刺的笑意,沉声道:“早晚的事儿,早了早好,省得我心里头扎着一根刺,难受。” 梁康有一阵子没说话,沉默了许久,才小声试探道:“你那法子,是不是太阴损了些。要真成了,你倒是能从国公府摘出来,你爹那边儿,可是半点念想都没了。他这辈子不就图着这个爵位么?” “我这才是为他好呢。”邵仲冷冷道:“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本来就跟那几位搅在一起,若是袭了爵,指不定要掺和到何种程度。与其等到日后被抄家问斩,倒不如现在就断了他的念想,日后便是没了那些荣华富贵,好歹还有命在。” 想到邵家那不靠谱的大老爷,梁康也是一阵头疼,扶额摇头,低声道:“日后你爹怕是要恨死你了。” “他本来就恨我,不多这一星半点的。”邵仲无所谓地摇头道:“他若是心里头对我还有半点父子情分,这个套他根本就不会跳下来。既然他不当我是他儿子,我又何必再自作多情,反倒是让自己心里头更难受。” 梁康见他嘴里虽说着绝情的话,可眼睛里到底还是带了些哀色,一时间心里也软得不行,柔声劝慰道:“你也莫要想太多了,左右师父和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再过不久,这事儿一了,你就能去侯府提亲。过个两年开府成亲了,日子那才好过呢。” 说到这个,邵仲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微微笑了笑,正色朝梁康看了一眼,道:“明儿我去一趟太医院,把二师姐接回来。她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成亲了。” 梁康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写国公府的事儿,这事儿一了,就开始提亲啦,哈哈! 某个骚包总算是心想事成了! 四十四 常三娘子并没有引着七娘去花厅,而是径直去了常家老太太院子里告状。这世家大族里长大的孩子,又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便是常三娘子这样瞧着清高又冲动的,也懂得先入为主的道理。若是等到黄家两姐妹先反应过来,跑到老太太这里来告状,以那俩姑娘哭哭啼啼的本事,便是到时候有小许氏在一旁护着,只怕常三娘子也要倒霉。 但而今却是不同,常三娘子红着眼睛一通哭诉,便是老太太再护着她娘家那两个侄孙女,这会儿脸上也挂不住了。 “……虽说两位姐姐生得美貌,可到底还是得注意些分寸,原本钱家公子与何家公子都十分有心,可她们俩却犹自不满足,偏偏还要追着二表哥和邵家大公子。那二位是什么样的身份,祖母也是知道的,最后可好,不止没在那二位面前讨得好,反倒得罪了原先那几位公子……” 常三娘子闭口不言那黄家姐妹怎么在她们面前装腔作势的事儿,可话里的意思却只差没明说那二位水性杨花、轻佻无耻了。 老太太闻言,一张老脸顿时沉下来。一旁的小许氏心里头恨得呕血,嘴里却还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替黄家姐妹辩解一番,低声道:“英儿莫要胡说,你那两位表姐都是正正经经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来。” “我又哪里浑说了。”常三娘子哭道:“院子里头那么多人瞧着,卢家大娘子也在,二表哥和邵大公子也在,我都无地自容得不敢见人了。母亲若是不信,您让杜鹃去打听打听,那几位公子可不是气得够呛。” 正说着话,常青山就一脸愣愣地进了屋,瞧见常三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的,立时就傻了眼,哆哆嗦嗦地问:“出了什么事,三妹妹怎么哭得这般厉害,可是受了委屈?”说罢,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陡地一变,疾声问:“可是钱家二小子欺负了你?” 小许氏沉着脸,不动声色地问:“大郎怎么这么问?” 常青山见小许氏脸色不变,心知自己怕是猜错了,顿时就红了脸,低着脑袋,吞吞吐吐地小声道:“方才来兴过来禀告说,钱二和何家老幺忽然走了,连告辞的话也没过来说一句,儿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才想过来问问。” 他这话倒是立刻与常三娘子哭诉的内容吻合了,且常青山又素来是个老实人,老太太哪里还有不信的,闻言脸色愈发地难看,沉着脸吩咐身边的妈妈把黄家两位娘子请去客居,又让小许氏帮忙寻个教规矩的妈妈,说是不学好规矩不准再出门。 七娘看罢了热闹后才起身告辞,常三娘子却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常府里虽说也有几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姐妹,可都是庶出的,三娘子素来清高,如何看得上她们。便是对七娘,她先前也多少有些不屑的,直到七娘为了帮她,出言刺了黄家姐妹那几句才让常三娘子大呼痛快,一时间便引七娘为知己,而今哪里舍得让她走。 小许氏见状,也笑着劝道:“大娘子难得来一趟,便与我们家英儿多说说话。她被我惯坏了,脾气可大了,你这做姐姐的多说一说她,我说的她还不听。” 既然小许氏都开了口,七娘也不好再拒绝,只得无奈应下。 屋里正热闹着,门外忽然急匆匆地闯进来一个小厮,急得满头大汗,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禀告道:“不好了,表少爷与邵公子打架,把亭子给掀翻了。” 众人:“……” 那小厮说的话其实有些夸张,花园里的凉亭虽说受了些摧残,但还不至于掀翻的程度。许二公子和梁康也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儿,立刻住了手,老老实实地过来向老太太和小许氏请罪。 邵仲也硬着头皮一道儿跟了过来,言辞恳切地向众人表示愿意承担责任的决心。且不知老太太心里头到底怎么想,但面上还是一片和蔼,反倒柔声细语地劝慰了邵仲和许二公子一番,又道:“那亭子建了许多年,经久失修,便是你们不动它,只怕也快塌了。”说罢,又瞪了先前报信的那小厮一眼,责怪道:“多大点事儿,一惊一乍的,没来得吓到了这几个孩子。” 老太太这样的和蔼可亲,与方才那副乌云盖顶的模样可真是千差万别。七娘朝常三娘子瞥了一眼,她也正朝七娘看过来,二人会意,相视一笑。 许二公子与梁康不打不相识,这一架下来,二人竟成了莫逆之交,回府的时候,竟已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让邵仲郁闷的并非他二人的交情,而是许二公子竟然厚着脸皮跟到了侯府,他嘴里说着要去府里向许氏请安,可邵仲总觉得,那个黑脸大侠醉翁之意不在酒,要不,怎么总是偷偷地朝七娘看,怎么看向七娘的眼神儿中总透着一股子——猥琐。 一到侯府,许二公子便去给许氏请安,邵仲才得了机会赶紧把梁康拽进院子里,一脸严肃地警告道:“以后离那小子远点!” “什么?”梁康顿时大叫,“仲哥儿你好不讲理,我好容易才找到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你凭什么要拦着我?” “志同道合?”邵仲斜着眼冷冷看他,“他跟你一向觊觎二师姐了?” 梁康气恼得满脸通红,怒道:“仲哥儿你能不能别老是拿二师姐威胁黄色?你再这样,我可真的要恼了!” 邵仲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见梁康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心知这会儿若是跟他硬碰硬,两人铁定会闹出别扭来,遂立刻变了脸,笑嘻嘻地道:“跟你开玩笑,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我不过是想让你心有体会。那小子对我媳妇儿图谋不轨,我自然防备他。若是换了你,有人贼兮兮地盯着二师姐看,你怕是早就跟人打起来了。” 梁康的性子本就单纯,被他一哄,态度立刻就软和下来,哼唧道:“瞧瞧你那点子出息!不过是多瞧了那丫头两眼,怎么就图谋不轨了。要真算起来,大娘子跟崇智还是表兄妹呢,不说看两眼,便是说说话也没什么。” 说罢了,忽又想起一事,眼睛一眯,贼眉鼠眼地问:“今儿在园子里,你跟卢家大娘子说什么了?靠得那般近,还一脸荡漾。牵到人家的小手了没?” “什么牵手不牵手,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做这种事。梁康你实在太无耻了!”邵仲一脸正义凛然地骂道:“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再说了,你们俩都在,我真想干什么不要脸的事也没法下手啊。” 若不是这两个碍眼的家伙在,他便是冒着被七娘扇两个耳光的险,也要去试着牵一牵她的小手的。 梁康瞪着他冷笑连连。 邵仲挑了挑眉毛,一脸得意,“我跟我媳妇儿说了,等国公府的事儿一了,我就去提亲。” 梁康顿时跳起身,激动道:“她应了?” “没有。”邵仲利索地回道,依旧一脸得瑟,“可她也没反对,左右就是默认了。” “啧啧,小姑娘果然爱俏。”梁康啧了两声,叹了口气道:“亏得你模样生得好,要换了旁人,那就是个无耻之徒。” 邵仲一点也不觉得梁康是在讽刺他。 “那府里的事,你真想好了?”梁康话题一转,气氛顿时肃穆起来。邵仲的脸上一扫方才得意洋洋的姿态,嘴角泛起讽刺的笑意,沉声道:“早晚的事儿,早了早好,省得我心里头扎着一根刺,难受。” 梁康有一阵子没说话,沉默了许久,才小声试探道:“你那法子,是不是太阴损了些。要真成了,你倒是能从国公府摘出来,你爹那边儿,可是半点念想都没了。他这辈子不就图着这个爵位么?” “我这才是为他好呢。”邵仲冷冷道:“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本来就跟那几位搅在一起,若是袭了爵,指不定要掺和到何种程度。与其等到日后被抄家问斩,倒不如现在就断了他的念想,日后便是没了那些荣华富贵,好歹还有命在。” 想到邵家那不靠谱的大老爷,梁康也是一阵头疼,扶额摇头,低声道:“日后你爹怕是要恨死你了。” “他本来就恨我,不多这一星半点的。”邵仲无所谓地摇头道:“他若是心里头对我还有半点父子情分,这个套他根本就不会跳下来。既然他不当我是他儿子,我又何必再自作多情,反倒是让自己心里头更难受。” 梁康见他嘴里虽说着绝情的话,可眼睛里到底还是带了些哀色,一时间心里也软得不行,柔声劝慰道:“你也莫要想太多了,左右师父和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再过不久,这事儿一了,你就能去侯府提亲。过个两年开府成亲了,日子那才好过呢。” 说到这个,邵仲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微微笑了笑,正色朝梁康看了一眼,道:“明儿我去一趟太医院,把二师姐接回来。她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该成亲了。” 梁康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开始写国公府的事儿,这事儿一了,就开始提亲啦,哈哈! 某个骚包总算是心想事成了! 45 四十五 侯府老太太的寿宴邵仲没能出席,说是裕王府下了帖子。 “本是不想去的,只是那边说,到时候祖父也会到场。”邵仲一脸恳切地朝老太太致歉,“自我离府起,到而今已有好些年不曾见过祖父,心中着实挂念。先前又听说老太爷卧病在床,久治不愈,我这做孙子的不曾侍奉过一日,实在惭愧。故只得来请祖宗原谅则个。” 老太太最是心软,听了他这话,顿时就老泪纵横,抹着眼睛道:“你这孩子就是孝顺。天可怜见的,这么懂事的孩子,那作爹的怎么就做得出来。” 一旁的崔妈妈赶紧柔声相劝,邵仲也笑着劝慰了几句,又道:“上个月庄子里送了两棵灵芝过来,说是在自家山上采的,请我师父瞧过了,虽不如北边的珍贵,药效却是不差的。故今儿带了过来给老太太祝寿,您可千万莫要推辞。” 邵仲在侯府住了有一个月,老太太特意叮嘱厨房仔细调养,他也投桃报李,时不时地让庄子里送些新鲜土产,偶尔还有南边的绸缎和刺呈给府里的女眷,更少不了小孩子的份儿。东西虽不算贵重,却能看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正因如此,老太太才愈发地觉得这孩子品性纯朴,难能可贵。 邵仲把老太太哄得高兴了,尔后又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搬回自家院子。老太太心知他的顾虑,客套了两句后终是应了。回头却又叮嘱胡氏道:“仲哥儿有阵子没在家里头住了,家里只怕什么都没有,等走的时候,你让人送些米粮蔬菜过去,省得他临打临时还得差人出去买。” 胡氏俱一一应了。 到了晚上,老太太却把卢之安唤了过来,把邵仲要去裕王府赴宴的事说与他听,罢了又皱眉道:“也不知怎的,我这一下午总琢磨着这事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说这些年国公府一直拦着仲哥儿不让他进门,这眼看着邵家老太爷身子渐渐不行了,他们拦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忽然下帖子请仲哥儿上门。那裕王爷跟邵家大老爷一向黏黏糊糊的,怕不是设了个圈套还害仲哥儿吧。” 卢之安闻言,亦是一脸严肃。 “便是果真如此,我们只怕也没法拦。”卢之安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母亲您也说了,那是裕王府下的帖子,仲哥儿又有七八年不曾见过老太爷,怎么也不好推辞。裕王府特意把宴会安排在母亲的寿辰那日,恐怕也是事先就想好的主意,为了就是不让我借机跟过去。” “那可如何是好?”老太太顿时急了,霍地站起身来,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咬牙道:“看来这并非我想多了,分明就是他们有恃无恐地设了圈套引着仲哥儿往下跳。他若是不上当,回头定又要传出些谣言来诋毁他。这可怜的孩子,这可要如何是好?” 卢之安赶紧起身将老太太劝下,又道:“母亲莫要急,明儿我虽去不了,请旁人也是一样的。别的不说,仲哥儿的母舅家也有几个能人,韩家老太爷虽不在京里,那二老爷总还是在的,有他护着,必不会让国公府的人害了仲哥儿。” 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二日大早,卢之安果然派人去了韩府,谁料下人却回报说,韩家二老爷昨儿就出了城,到底去了哪里,府里的人却也说不上来。 到了老太太寿辰这一日,韩家二老爷依旧没有回京,卢之安心知肚明这定是国公府的把戏,偏偏又没有证据,只特意派了书平去隔壁,寻了邵仲好生叮嘱一番。 大清早邵仲便与梁康和常安出了门,在巷口的豆腐脑摊子上吃的早点,尔后慢慢悠悠地在街上晃。梁康始终心神不宁,每走几步总要回头看邵仲两眼,见他面色如常,才稍稍沉下心来。 走了几步,梁康又有些不放心,凑到邵仲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可都准备好了?” 邵仲连瞧也懒得瞧他,沉声道:“大师兄办事我放心。”说罢,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你能别这么紧张么?一会儿到了裕王府,你要还是现在这副模样,我可真不敢带你进去。人家一瞧见你这样子,就晓得不对劲。” 梁康赶紧揉了揉脸,尔后又咧嘴僵笑,“现在怎么样?” 邵仲扶额,“你还是别笑的好,待会儿到了裕王府,也别盯着旁人看,仰着脑袋目不斜视,装出高傲的样子来。” “那可是裕王府,老子怎么可能高傲得出来。”梁康没好气地跺脚骂,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摆了个清高不爱看人的冷脸,斜瞥了邵仲一眼,冷冷问:“这样子怎么样?” 邵仲总算满意地点头。 他们仨一直在街上晃到了中午,邵仲在裕王府门口又侯了一阵,待瞧见那日头渐渐到了天上正中央,才让常安去敲门。很快便有管事打扮模样的出来应门,瞧见邵仲,那管事立刻媚笑着迎出来,弯腰弓背地上前道:“是大公子到了,真是稀客稀客。快里头请,我们王爷方才还念叨着您呢。” 邵仲微微点头,并不说话,态度略嫌傲慢。梁康见状,也跟着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脸色微沉,十足十的高傲姿态。那下人见状,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转身过去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所有的笑意也都消失无踪。 “我祖父可到了?”一边往里院走,邵仲一边问。 那管事闻言,绿豆眼里厉色一闪,立刻又低下头,赔笑回道:“国公爷身子不大爽利,陪王爷说了会儿话,便暂先去了林翠园那边歇着。大公子可要先去见见国公爷?” “不着急。”邵仲不急不慢地继续往前走,“既然到了王府,理应先去拜见王爷才是。既然祖父已经歇了,我等会儿再过去看他老人家。” 管事连连点头称是,低着头,强笑着将邵仲一行人往里头院子里引。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许久,这才到了王府花园。裕王是太上皇的三儿子,其母妃是颇受上皇宠爱的纪贵妃,本身又极能干,恰逢今上虽是元配嫡出,可先皇后却早已过世,裕王爷难免生出些旁的心思,早些年没少与今上作对,便是后来今上登基,他仗着太上皇的宠爱依旧不加收敛,便是在皇帝面前也常常蹬鼻子上脸,十分嚣张。 不止如此,他经营了这么多年,手里头纠集了一大群朝臣,时不时地在朝堂上与陛下作对。而邵家大老爷,就是其中之一。 裕王府是太上皇所赐,是前朝某宰相的旧邸,一共有七进院落,规模宏大,方正大气,花园子却是沿用的南边园林的风格,引水作渠,堆石为山,另有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巧细致。西边的花园里种着一色儿的桂花树,可惜已过了开花的季节,只余下一片殷殷的绿意。 花园里早已坐了七八个人,邵仲斜瞥了一眼,赫然瞧见了自己父亲和二弟邵诚,心中顿时冷笑,面上却挤出笑来,故意作出勉强的样子,硬着头皮朝邵父行礼问安。 邵父而今满脑子都是阴谋得逞后的得意,便是心里头对邵仲再嫌恶,而今却也不得不作出慈爱可亲的模样来,强笑着朝邵仲点头,柔声招呼道:“仲哥儿过来与父亲做一起,我们爷俩儿有阵子没说话了,正好趁机多聊聊。” 一旁的邵诚也是一脸假笑,客套地朝邵仲寒暄,又道:“大哥眼睛好了也不回府看看,祖父一直挂念着你,今儿出门的时候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呢。” 邵仲闻言,眼圈顿时有些发红,说话时声音里竟有些哽咽,“祖父他……身体可好?” “不大好。”邵父的脸色略微有些沉重,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最近这两年愈发地沉了,晚上还总是睡不好。哎——” 邵仲揉了揉眼睛,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一会儿孩儿就去看看祖父。” 邵父闻言,眼睛里有阴霾一闪而过,尔后又立刻恢复常态,依旧是慈爱又和蔼的眼神。 邵仲虽说了要去探看国公爷,可落座之后便与周围的客人寒暄,一会儿裕王爷到了,他又十分殷勤地与裕王爷聊着天,好似全忘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一旁的邵诚瞧着,终于有些坐不住,好几次想开口催,都被邵父悄悄拦了。 邵诚正心急如焚,外头忽又传来下人的传唤声,“福王爷到——太子殿下到——” 不止是邵父和邵诚,就连裕王爷闻言也都眉头直跳,心里头也都“咯噔——”一下,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园子里众人纷纷起身时,福王已经领着年轻的太子风风火火地进了园子,一进门,就先朝裕王爷板起脸,真真假假地责怪道:“三哥好不讲义气,府里头设宴请客也不叫弟弟一声。若不是方才经过时太子殿下偶尔说起,我们岂不是就要错过了。早听说王府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今儿我要大快朵颐,吃个痛快。” 一脸稚嫩的太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朝裕王爷歉声道:“我方才只是偶尔说了一句,不想七叔竟然当黄色,三叔莫要怪我们不请自来才好。” 裕王爷勉强笑笑,客气地请他二位落座。 福王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忽瞧见邵仲,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大公子也在?”说罢,眼睛的余光又瞥见了邵父,他的脸色愈发地复杂起来,“哼——”了一声后,便没再与邵仲多说一句。 这忽然来的二位大神让裕王爷心里有些打鼓,他本就疑心重,又晓得邵仲与福王素来走得近,这会儿难免就想得多些。 心里头正犹豫不决,就见太子涨红着脸朝身边的侍卫说了句什么,那侍卫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转过身来抓了个下人问了两句,尔后朝太子点点头。太子见状,立刻捂着肚子起了身,悄悄地随着那侍卫离了席。 很快的,便有下人过来向裕王爷禀告,原来太子腹痛,方才急急忙忙地如厕去了。 邵仲与隔壁的一位大人换了座位,意欲与福王长谈,邵诚见状,愈发地着急,谁不知道邵仲能说会道,若是他与福王说得来了兴,哪里还会想着要去林翠园。心一横,也不顾先前邵父的叮嘱,起身朝邵仲提醒道:“大哥方才不是说要去探望祖父的么?祖父一直念着您呢,若是晓得你都到了也不去看他,老人家只怕要生气的。” 邵仲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想了想,终究还是起了身,回头又殷勤地朝福王道:“在下先去厢房那边探望祖父,一会儿回来再与王爷叙旧。” 他才起身,立刻就有个十□岁的小厮上前来引路,恭恭敬敬地道:“大公子这边请。” 四十五 侯府老太太的寿宴邵仲没能出席,说是裕王府下了帖子。 “本是不想去的,只是那边说,到时候祖父也会到场。”邵仲一脸恳切地朝老太太致歉,“自我离府起,到而今已有好些年不曾见过祖父,心中着实挂念。先前又听说老太爷卧病在床,久治不愈,我这做孙子的不曾侍奉过一日,实在惭愧。故只得来请祖宗原谅则个。” 老太太最是心软,听了他这话,顿时就老泪纵横,抹着眼睛道:“你这孩子就是孝顺。天可怜见的,这么懂事的孩子,那作爹的怎么就做得出来。” 一旁的崔妈妈赶紧柔声相劝,邵仲也笑着劝慰了几句,又道:“上个月庄子里送了两棵灵芝过来,说是在自家山上采的,请我师父瞧过了,虽不如北边的珍贵,药效却是不差的。故今儿带了过来给老太太祝寿,您可千万莫要推辞。” 邵仲在侯府住了有一个月,老太太特意叮嘱厨房仔细调养,他也投桃报李,时不时地让庄子里送些新鲜土产,偶尔还有南边的绸缎和刺呈给府里的女眷,更少不了小孩子的份儿。东西虽不算贵重,却能看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正因如此,老太太才愈发地觉得这孩子品性纯朴,难能可贵。 邵仲把老太太哄得高兴了,尔后又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搬回自家院子。老太太心知他的顾虑,客套了两句后终是应了。回头却又叮嘱胡氏道:“仲哥儿有阵子没在家里头住了,家里只怕什么都没有,等走的时候,你让人送些米粮蔬菜过去,省得他临打临时还得差人出去买。” 胡氏俱一一应了。 到了晚上,老太太却把卢之安唤了过来,把邵仲要去裕王府赴宴的事说与他听,罢了又皱眉道:“也不知怎的,我这一下午总琢磨着这事儿,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说这些年国公府一直拦着仲哥儿不让他进门,这眼看着邵家老太爷身子渐渐不行了,他们拦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忽然下帖子请仲哥儿上门。那裕王爷跟邵家大老爷一向黏黏糊糊的,怕不是设了个圈套还害仲哥儿吧。” 卢之安闻言,亦是一脸严肃。 “便是果真如此,我们只怕也没法拦。”卢之安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母亲您也说了,那是裕王府下的帖子,仲哥儿又有七八年不曾见过老太爷,怎么也不好推辞。裕王府特意把宴会安排在母亲的寿辰那日,恐怕也是事先就想好的主意,为了就是不让我借机跟过去。” “那可如何是好?”老太太顿时急了,霍地站起身来,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咬牙道:“看来这并非我想多了,分明就是他们有恃无恐地设了圈套引着仲哥儿往下跳。他若是不上当,回头定又要传出些谣言来诋毁他。这可怜的孩子,这可要如何是好?” 卢之安赶紧起身将老太太劝下,又道:“母亲莫要急,明儿我虽去不了,请旁人也是一样的。别的不说,仲哥儿的母舅家也有几个能人,韩家老太爷虽不在京里,那二老爷总还是在的,有他护着,必不会让国公府的人害了仲哥儿。” 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二日大早,卢之安果然派人去了韩府,谁料下人却回报说,韩家二老爷昨儿就出了城,到底去了哪里,府里的人却也说不上来。 到了老太太寿辰这一日,韩家二老爷依旧没有回京,卢之安心知肚明这定是国公府的把戏,偏偏又没有证据,只特意派了书平去隔壁,寻了邵仲好生叮嘱一番。 大清早邵仲便与梁康和常安出了门,在巷口的豆腐脑摊子上吃的早点,尔后慢慢悠悠地在街上晃。梁康始终心神不宁,每走几步总要回头看邵仲两眼,见他面色如常,才稍稍沉下心来。 走了几步,梁康又有些不放心,凑到邵仲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可都准备好了?” 邵仲连瞧也懒得瞧他,沉声道:“大师兄办事我放心。”说罢,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没好气地道:“你能别这么紧张么?一会儿到了裕王府,你要还是现在这副模样,我可真不敢带你进去。人家一瞧见你这样子,就晓得不对劲。” 梁康赶紧揉了揉脸,尔后又咧嘴僵笑,“现在怎么样?” 邵仲扶额,“你还是别笑的好,待会儿到了裕王府,也别盯着旁人看,仰着脑袋目不斜视,装出高傲的样子来。” “那可是裕王府,老子怎么可能高傲得出来。”梁康没好气地跺脚骂,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摆了个清高不爱看人的冷脸,斜瞥了邵仲一眼,冷冷问:“这样子怎么样?” 邵仲总算满意地点头。 他们仨一直在街上晃到了中午,邵仲在裕王府门口又侯了一阵,待瞧见那日头渐渐到了天上正中央,才让常安去敲门。很快便有管事打扮模样的出来应门,瞧见邵仲,那管事立刻媚笑着迎出来,弯腰弓背地上前道:“是大公子到了,真是稀客稀客。快里头请,我们王爷方才还念叨着您呢。” 邵仲微微点头,并不说话,态度略嫌傲慢。梁康见状,也跟着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脸色微沉,十足十的高傲姿态。那下人见状,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转身过去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所有的笑意也都消失无踪。 “我祖父可到了?”一边往里院走,邵仲一边问。 那管事闻言,绿豆眼里厉色一闪,立刻又低下头,赔笑回道:“国公爷身子不大爽利,陪王爷说了会儿话,便暂先去了林翠园那边歇着。大公子可要先去见见国公爷?” “不着急。”邵仲不急不慢地继续往前走,“既然到了王府,理应先去拜见王爷才是。既然祖父已经歇了,我等会儿再过去看他老人家。” 管事连连点头称是,低着头,强笑着将邵仲一行人往里头院子里引。沿着抄手游廊走了许久,这才到了王府花园。裕王是太上皇的三儿子,其母妃是颇受上皇宠爱的纪贵妃,本身又极能干,恰逢今上虽是元配嫡出,可先皇后却早已过世,裕王爷难免生出些旁的心思,早些年没少与今上作对,便是后来今上登基,他仗着太上皇的宠爱依旧不加收敛,便是在皇帝面前也常常蹬鼻子上脸,十分嚣张。 不止如此,他经营了这么多年,手里头纠集了一大群朝臣,时不时地在朝堂上与陛下作对。而邵家大老爷,就是其中之一。 裕王府是太上皇所赐,是前朝某宰相的旧邸,一共有七进院落,规模宏大,方正大气,花园子却是沿用的南边园林的风格,引水作渠,堆石为山,另有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巧细致。西边的花园里种着一色儿的桂花树,可惜已过了开花的季节,只余下一片殷殷的绿意。 花园里早已坐了七八个人,邵仲斜瞥了一眼,赫然瞧见了自己父亲和二弟邵诚,心中顿时冷笑,面上却挤出笑来,故意作出勉强的样子,硬着头皮朝邵父行礼问安。 邵父而今满脑子都是阴谋得逞后的得意,便是心里头对邵仲再嫌恶,而今却也不得不作出慈爱可亲的模样来,强笑着朝邵仲点头,柔声招呼道:“仲哥儿过来与父亲做一起,我们爷俩儿有阵子没说话了,正好趁机多聊聊。” 一旁的邵诚也是一脸假笑,客套地朝邵仲寒暄,又道:“大哥眼睛好了也不回府看看,祖父一直挂念着你,今儿出门的时候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呢。” 邵仲闻言,眼圈顿时有些发红,说话时声音里竟有些哽咽,“祖父他……身体可好?” “不大好。”邵父的脸色略微有些沉重,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最近这两年愈发地沉了,晚上还总是睡不好。哎——” 邵仲揉了揉眼睛,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一会儿孩儿就去看看祖父。” 邵父闻言,眼睛里有阴霾一闪而过,尔后又立刻恢复常态,依旧是慈爱又和蔼的眼神。 邵仲虽说了要去探看国公爷,可落座之后便与周围的客人寒暄,一会儿裕王爷到了,他又十分殷勤地与裕王爷聊着天,好似全忘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一旁的邵诚瞧着,终于有些坐不住,好几次想开口催,都被邵父悄悄拦了。 邵诚正心急如焚,外头忽又传来下人的传唤声,“福王爷到——太子殿下到——” 不止是邵父和邵诚,就连裕王爷闻言也都眉头直跳,心里头也都“咯噔——”一下,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园子里众人纷纷起身时,福王已经领着年轻的太子风风火火地进了园子,一进门,就先朝裕王爷板起脸,真真假假地责怪道:“三哥好不讲义气,府里头设宴请客也不叫弟弟一声。若不是方才经过时太子殿下偶尔说起,我们岂不是就要错过了。早听说王府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今儿我要大快朵颐,吃个痛快。” 一脸稚嫩的太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朝裕王爷歉声道:“我方才只是偶尔说了一句,不想七叔竟然当黄色,三叔莫要怪我们不请自来才好。” 裕王爷勉强笑笑,客气地请他二位落座。 福王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忽瞧见邵仲,面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大公子也在?”说罢,眼睛的余光又瞥见了邵父,他的脸色愈发地复杂起来,“哼——”了一声后,便没再与邵仲多说一句。 这忽然来的二位大神让裕王爷心里有些打鼓,他本就疑心重,又晓得邵仲与福王素来走得近,这会儿难免就想得多些。 心里头正犹豫不决,就见太子涨红着脸朝身边的侍卫说了句什么,那侍卫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转过身来抓了个下人问了两句,尔后朝太子点点头。太子见状,立刻捂着肚子起了身,悄悄地随着那侍卫离了席。 很快的,便有下人过来向裕王爷禀告,原来太子腹痛,方才急急忙忙地如厕去了。 邵仲与隔壁的一位大人换了座位,意欲与福王长谈,邵诚见状,愈发地着急,谁不知道邵仲能说会道,若是他与福王说得来了兴,哪里还会想着要去林翠园。心一横,也不顾先前邵父的叮嘱,起身朝邵仲提醒道:“大哥方才不是说要去探望祖父的么?祖父一直念着您呢,若是晓得你都到了也不去看他,老人家只怕要生气的。” 邵仲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想了想,终究还是起了身,回头又殷勤地朝福王道:“在下先去厢房那边探望祖父,一会儿回来再与王爷叙旧。” 他才起身,立刻就有个十□岁的小厮上前来引路,恭恭敬敬地道:“大公子这边请。” 46 四十六 邵仲方才饮了两杯酒,脸上浅浅地泛出些潮红,走了几步,忽地停住,扶着廊柱打了个趔趄。身后的梁康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关切地问:“是不是刚才喝多了。” “才喝了两杯。”邵仲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眉头深深皱起来,目光有些迷离,“许是方才空腹喝的,才格外上头。”说罢,又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朝那小厮吩咐道:“你去厨房给我弄碗醒酒汤来。” 那小厮闻言,脸上顿时显出为难的神情,犹豫道:“这……国公爷还等着您呢,大公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邵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眉宇间笼着一层乌云,眼睛里盛满了戾气,怒气仿佛随时可能倾泻。 “大公子让你去,你啰嗦什么。”梁康板着脸冷冷道,一脸高傲地瞥了那小厮一眼,声音里没有半点人气,“一会儿惹恼了他,他索性就坐在院子里跟你死扛。回头王爷晓得了,还不得打断你的腿。” 那小厮哆嗦了两下,再不敢出声反对,赶紧低声应了,连连赔笑着退了下去,心里头却只把这两位恨得要死。 等他快步从厨房端了醒酒茶回来的时候,人就傻了。这走廊里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修长削瘦,一个身形未成,小厮定睛一看,顿时就想往回跑——那一身华服的少年人赫然是方才出来如厕的太子殿下! “诶诶诶——”梁康眼尖,没好气地飞过去拦住那小厮,口中骂道:“你是瞎了眼还是怎地,见了太子殿下竟然躲着走,莫非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手里端的是什么?给我闻闻!”说罢,不由分说地把小厮手里的醒酒茶抢了过去,又抬脚踢了他一把,恶声恶气地道:“不是说了要引大公子去见国公爷么,你跑什么跑?” 小厮一骨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哀求道:“奴才方才想起来厨房那边儿有急事,要不,奴才另寻个人来领大公子去林翠园。” 梁康冷笑,绕着他不急不慢地走了两圈,阴阳怪气地道:“方才让你去厨房端个醒酒汤你就推三阻四,这会儿瞧见太子殿下反倒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觉得,老子能信你?别给老子整这些幺蛾子,赶紧引了大公子去见国公爷,若是耽误了时辰,老子打断你的腿。” 那边的太子闻言,眼睛亮了亮,偷偷拽罗方的衣袖小声道:“吾常听七叔说,国公爷年轻的时候骁勇善战,英武逼人,立下汗马功劳,故一直心驰神往,欲能得见一面,了此夙愿。既然大公子要去见国公爷,不如我们也一道儿。” 罗方点头应道:“国公爷定然也十分乐意见到殿下的。” 那小厮闻言,脸上顿时吓得惨白,浑身上下都在筛糠一般。邵仲见状,眉头紧紧拧起,沉声道:“殿下,我看这奴才有些不对劲。” “倒像是干了什么坏事儿被逮了,你看他这一脸心虚的样儿。”梁康不客气地踢了那小厮一脚,伸手把他拽起来,哼道:“老子偏要看看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儿,还不快快从实招来?”说着话,就要动手教训他。 “算了算了!”一旁的邵仲却开口喝止,一脸不悦地道:“太子殿下还急着要去探望祖父呢,别在这里耽误了时间。赶紧让他带路!”说罢,又冷黄色,声音里寒冰澈雪,“若是还敢再推三阻四的,要你的小命。” 太子虽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素来温和的邵家大公子都发了火,心知定是这小厮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也有些恼,脸上一沉,斥道:“王府里的下人竟然这么不懂礼数,一会儿见了王叔,本王非要仔细问一问。” “殿下恐怕是误会了。”一直不作声的罗方忽然开口,“这奴才应该不是王府的下人。” “怎么会?”太子一挑眉,回头看他,疑惑地问:“既然是要引大公子去林翠园,自然是要府里的奴才,怎么会让个外人在王府里乱跑?” 罗方正待回话,那小厮已经急急忙忙地起了身,飞快地往林翠园的方向走去。邵仲和梁康脸色微沉,寸步不离地紧随其后。太子自幼在深宫长大,脑子里想的东西自然比寻常百姓要负责得多,到了这会儿哪里还会察觉到不对劲。见状也不再多问,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不对劲——”到了林翠园,太子终于忍不住凑到罗方身边小声嘟囔道:“这园子里竟然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只怕是有人在此设了局,等着大公子往下跳呢。莫非还埋伏着刺客?还是王府的妾室丫鬟?”太子年岁虽小,世面却见过不少,张口几句设想就把罗方给弄得一句话也接不上了。 说话时,那小厮已经颤抖着走到了厢房门口,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又侧耳听了听,罢了,强作笑容道:“国公爷兴许是睡着了,不如太子殿下和大公子改日再——” 他的话还未说完,邵仲已经沉着脸狠狠推开了房门,口中沉声唤道:“爷爷,我是仲哥儿,我来看您了。” 屋里却悄无声息,不说回应,连微弱的呼吸声也没有。 “爷爷,爷爷——”邵仲又唤了几声,依旧无人作答,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飞快地冲进屋里。后边的太子见状,吓了一大跳,尔后赶紧拽住罗方的胳膊使劲儿往屋里冲。 “爷爷——”邵仲两只眼睛涨得血红,抱着床榻上毫无生气的邵老太爷痛呼出声,“是——是谁害你?” 太子殿下急得一颗心都快吐出来了,赶紧冲上前查看老太爷的病情。待见老太爷气息全无,太子也顿时慌了手脚,好在一旁的罗方还算镇定,飞快地朝梁康挥手骂道:“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寻太医?” 梁康愣了一下,才猛地回过神来,边跑边蹦地出了门,嘴里还高声喊着“太医,太医在哪里?” “狗胆的奴才,你竟敢谋害国公爷!”罗方一声厉喝,太子也随即缓过神来,猛地一拍脑门,那奴才可不是最大的嫌疑。回头一看,却已不见了方才那小厮的身影,罗方义愤填膺地直跺脚,朝太子拱手道:“殿下,那奴才跑了,请允许属下去把他给追回来。” 太子急得直跳,小小的个子蹦起了一尺高,“追追追!我也一道儿去追!大胆的狗奴才,竟敢在本王面前谋害朝廷重臣,逮到了他非要满门抄斩不可。”说着话,已经迈开大步抢在罗方前头冲了出去。 屋里很快只剩下邵仲和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老太爷两个。邵仲手指微动,迅速地在老太爷的几处穴位上揉了揉,又伸手在他的手腕处探了一阵,终于察觉到有微弱的脉动,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帕子在眼睛上揉了揉,眼泪顿时唰唰地往下淌,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才把东西收好,外头果然有了动静,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门口,却是停下来,邵诚在外头虚情假意地问:“大哥,祖父他老人家可曾醒了,两位王爷亲自过来探望,你是不是出来迎一下。”说着话,手里却暗暗用劲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邵诚一脸惊恐地瞪着屋里,指着邵仲道:“你你……你对祖父做了什么?你把他老人家怎么样了?爷爷——爷爷——”说着话,人已经冲了进屋,狠狠地扑到床边,大声地嚎起来。 屋外的邵老爷也是一惊,尔后神色慌张地冲进屋,瞧见被邵诚推到一边两眼通红的邵仲,他的脸上隐隐闪过狠厉之色,但很快又被悲痛所遮掩,抬脚就朝邵仲踢去,口中怒骂道:“你这个阴险狠毒的不孝子,老太爷对你宠爱有加,你怎么恨得下心来对他下手。老子要杀了你,杀了——” 邵老爷一边哭骂着,一边朝邵仲拳打脚踢。一旁的邵诚还嫌不够热闹,可劲儿地在一旁添油加醋,“祖——祖父昨儿晚上说,要把爵位传给父亲,今儿便是为了这个来和大哥商议,希望他莫要往心里去,左右日后这爵位还是他的,没想到——没想到大哥竟然会恼羞成怒对祖父下毒手……你也太……太狠心了……”说着,又抱着老太爷一通嚎哭,鼻涕眼泪全都挤了出来,煞是难看。 邵仲始终一言不发,由着邵老爷打了一阵,忽地抬头冷冷刺了他一眼,沉声道:“我进来的时候,祖父就已经这样了。”说罢,那带刺的目光又迅速地朝这屋里扫了一圈,先是邵老爷,尔后又是裕王爷,最后落在邵诚脸上,哼了一声,低低地道:“我却不晓得二弟什么时候还学了这岐黄之术,站在门口就晓得老太爷噎了气,真真地难得。” 裕王爷脸色微微一变,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福王始终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冷眼旁观,并不言语。 邵老爷脸上一僵,尔后又飞快地掩饰道:“我方才探过了,老爷子果然没了气息。你敢说不是你做的!不过是为了个爵位,竟然敢谋害长辈,你这个忤逆不孝的混账东西,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邵仲丝毫不惧地看着他,语气也同样的决绝,“邵老爷真是青天神探,一没找大夫,二没问口供,红口白牙地就盖了这么大顶帽子在我头上。这罪名若真坐实了,我邵仲的小命今儿可就落在这里了。你眼里头没我这个儿子,我且不说什么。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可你今儿这是要我死!我若是再由着你这么下去,可真真地对不住我那早死的母亲。难得今儿两位王爷在此,正好做个见证,我邵仲发誓,今日与国公府了断一切关系,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自去承你的爵位,日后你发达了,我绝不会去纠缠,待你百年之后,也别妄想我还能去你灵前烧一炷香。” 邵老爷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抓起桌上的烛台就要往邵仲身上砸。这回邵仲却是不再由着他打了,身形微动,便已躲开了他的攻击,口中还冷冷道:“邵老爷您仔细些,若是伤到了我,我可真舍得下脸去府上要医药费的。” 邵诚哪里还看得过去,一把抱住邵老爷,疾声劝道:“父亲莫要与这畜生动气,他杀了祖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自然要血债血偿。您又何必与这将死之人斗气。” “你说我杀了人,我就杀了人?”邵仲终于冷笑出声,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哈哈大笑,“我说我进门的时候祖父已经这样了,你们一个字不信,你说的话却如同圣旨一般?我问你,你可是亲眼瞧见我动了手?还是说——你早就知道祖父会被人害死?”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指责邵诚设下险境,故意害死邵老太爷,尔后引着他上当了。 邵诚顿时噎住,一张脸又青又白,尔后又迅速镇定下来,冷冷道:“一会儿官差来了,你看他们信不信你。”不管这场戏有多少破绽,邵老太爷死在邵仲怀里都是事实,且王府里早就派人放了邵老爷要承爵的消息出去,只要他咬死了邵仲杀人泄愤这一点,不怕定不了他的死罪。 邵仲却不理会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裕王爷,上上下下的打量,尔后眯起眼睛微微笑,“王爷为何要害我?” 裕王闻言大怒,厉声喝道:“邵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本王!”他见邵仲一脸镇定,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对劲,故没有出言指责他谋害邵老太爷。只是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没想不到他脱身的办法。就算有福王在,他方才一直在席上与众人饮酒,又哪里能作得了证。 邵仲笑,“那引我过来的奴才难道不是您府上的?” 裕王爷终究还是决定撇清关系,冷冷道:“那奴才是国公府的下人,可不是我们王府的人。” “哼——”一旁的福王忽然笑出了声,抬头见众人全都齐齐看着他,他又赶紧挥挥手,道:“继续继续,本王还没看够呢。” 邵老爷与邵诚的脸色愈发地难看。 屋里气氛正诡异着,大门口忽地探出一个脑袋来,太子殿下眨巴眨巴眼瞧着大家伙儿,一脸疑惑地问:“大家怎么都来了?” 四十六 邵仲方才饮了两杯酒,脸上浅浅地泛出些潮红,走了几步,忽地停住,扶着廊柱打了个趔趄。身后的梁康赶紧上前搀扶住他,关切地问:“是不是刚才喝多了。” “才喝了两杯。”邵仲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眉头深深皱起来,目光有些迷离,“许是方才空腹喝的,才格外上头。”说罢,又揉了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地朝那小厮吩咐道:“你去厨房给我弄碗醒酒汤来。” 那小厮闻言,脸上顿时显出为难的神情,犹豫道:“这……国公爷还等着您呢,大公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邵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眉宇间笼着一层乌云,眼睛里盛满了戾气,怒气仿佛随时可能倾泻。 “大公子让你去,你啰嗦什么。”梁康板着脸冷冷道,一脸高傲地瞥了那小厮一眼,声音里没有半点人气,“一会儿惹恼了他,他索性就坐在院子里跟你死扛。回头王爷晓得了,还不得打断你的腿。” 那小厮哆嗦了两下,再不敢出声反对,赶紧低声应了,连连赔笑着退了下去,心里头却只把这两位恨得要死。 等他快步从厨房端了醒酒茶回来的时候,人就傻了。这走廊里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修长削瘦,一个身形未成,小厮定睛一看,顿时就想往回跑——那一身华服的少年人赫然是方才出来如厕的太子殿下! “诶诶诶——”梁康眼尖,没好气地飞过去拦住那小厮,口中骂道:“你是瞎了眼还是怎地,见了太子殿下竟然躲着走,莫非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手里端的是什么?给我闻闻!”说罢,不由分说地把小厮手里的醒酒茶抢了过去,又抬脚踢了他一把,恶声恶气地道:“不是说了要引大公子去见国公爷么,你跑什么跑?” 小厮一骨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哀求道:“奴才方才想起来厨房那边儿有急事,要不,奴才另寻个人来领大公子去林翠园。” 梁康冷笑,绕着他不急不慢地走了两圈,阴阳怪气地道:“方才让你去厨房端个醒酒汤你就推三阻四,这会儿瞧见太子殿下反倒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觉得,老子能信你?别给老子整这些幺蛾子,赶紧引了大公子去见国公爷,若是耽误了时辰,老子打断你的腿。” 那边的太子闻言,眼睛亮了亮,偷偷拽罗方的衣袖小声道:“吾常听七叔说,国公爷年轻的时候骁勇善战,英武逼人,立下汗马功劳,故一直心驰神往,欲能得见一面,了此夙愿。既然大公子要去见国公爷,不如我们也一道儿。” 罗方点头应道:“国公爷定然也十分乐意见到殿下的。” 那小厮闻言,脸上顿时吓得惨白,浑身上下都在筛糠一般。邵仲见状,眉头紧紧拧起,沉声道:“殿下,我看这奴才有些不对劲。” “倒像是干了什么坏事儿被逮了,你看他这一脸心虚的样儿。”梁康不客气地踢了那小厮一脚,伸手把他拽起来,哼道:“老子偏要看看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儿,还不快快从实招来?”说着话,就要动手教训他。 “算了算了!”一旁的邵仲却开口喝止,一脸不悦地道:“太子殿下还急着要去探望祖父呢,别在这里耽误了时间。赶紧让他带路!”说罢,又冷黄色,声音里寒冰澈雪,“若是还敢再推三阻四的,要你的小命。” 太子虽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素来温和的邵家大公子都发了火,心知定是这小厮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也有些恼,脸上一沉,斥道:“王府里的下人竟然这么不懂礼数,一会儿见了王叔,本王非要仔细问一问。” “殿下恐怕是误会了。”一直不作声的罗方忽然开口,“这奴才应该不是王府的下人。” “怎么会?”太子一挑眉,回头看他,疑惑地问:“既然是要引大公子去林翠园,自然是要府里的奴才,怎么会让个外人在王府里乱跑?” 罗方正待回话,那小厮已经急急忙忙地起了身,飞快地往林翠园的方向走去。邵仲和梁康脸色微沉,寸步不离地紧随其后。太子自幼在深宫长大,脑子里想的东西自然比寻常百姓要负责得多,到了这会儿哪里还会察觉到不对劲。见状也不再多问,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不对劲——”到了林翠园,太子终于忍不住凑到罗方身边小声嘟囔道:“这园子里竟然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只怕是有人在此设了局,等着大公子往下跳呢。莫非还埋伏着刺客?还是王府的妾室丫鬟?”太子年岁虽小,世面却见过不少,张口几句设想就把罗方给弄得一句话也接不上了。 说话时,那小厮已经颤抖着走到了厢房门口,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又侧耳听了听,罢了,强作笑容道:“国公爷兴许是睡着了,不如太子殿下和大公子改日再——” 他的话还未说完,邵仲已经沉着脸狠狠推开了房门,口中沉声唤道:“爷爷,我是仲哥儿,我来看您了。” 屋里却悄无声息,不说回应,连微弱的呼吸声也没有。 “爷爷,爷爷——”邵仲又唤了几声,依旧无人作答,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飞快地冲进屋里。后边的太子见状,吓了一大跳,尔后赶紧拽住罗方的胳膊使劲儿往屋里冲。 “爷爷——”邵仲两只眼睛涨得血红,抱着床榻上毫无生气的邵老太爷痛呼出声,“是——是谁害你?” 太子殿下急得一颗心都快吐出来了,赶紧冲上前查看老太爷的病情。待见老太爷气息全无,太子也顿时慌了手脚,好在一旁的罗方还算镇定,飞快地朝梁康挥手骂道:“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寻太医?” 梁康愣了一下,才猛地回过神来,边跑边蹦地出了门,嘴里还高声喊着“太医,太医在哪里?” “狗胆的奴才,你竟敢谋害国公爷!”罗方一声厉喝,太子也随即缓过神来,猛地一拍脑门,那奴才可不是最大的嫌疑。回头一看,却已不见了方才那小厮的身影,罗方义愤填膺地直跺脚,朝太子拱手道:“殿下,那奴才跑了,请允许属下去把他给追回来。” 太子急得直跳,小小的个子蹦起了一尺高,“追追追!我也一道儿去追!大胆的狗奴才,竟敢在本王面前谋害朝廷重臣,逮到了他非要满门抄斩不可。”说着话,已经迈开大步抢在罗方前头冲了出去。 屋里很快只剩下邵仲和床榻上不省人事的老太爷两个。邵仲手指微动,迅速地在老太爷的几处穴位上揉了揉,又伸手在他的手腕处探了一阵,终于察觉到有微弱的脉动,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掏出藏在袖子里的帕子在眼睛上揉了揉,眼泪顿时唰唰地往下淌,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才把东西收好,外头果然有了动静,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门口,却是停下来,邵诚在外头虚情假意地问:“大哥,祖父他老人家可曾醒了,两位王爷亲自过来探望,你是不是出来迎一下。”说着话,手里却暗暗用劲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邵诚一脸惊恐地瞪着屋里,指着邵仲道:“你你……你对祖父做了什么?你把他老人家怎么样了?爷爷——爷爷——”说着话,人已经冲了进屋,狠狠地扑到床边,大声地嚎起来。 屋外的邵老爷也是一惊,尔后神色慌张地冲进屋,瞧见被邵诚推到一边两眼通红的邵仲,他的脸上隐隐闪过狠厉之色,但很快又被悲痛所遮掩,抬脚就朝邵仲踢去,口中怒骂道:“你这个阴险狠毒的不孝子,老太爷对你宠爱有加,你怎么恨得下心来对他下手。老子要杀了你,杀了——” 邵老爷一边哭骂着,一边朝邵仲拳打脚踢。一旁的邵诚还嫌不够热闹,可劲儿地在一旁添油加醋,“祖——祖父昨儿晚上说,要把爵位传给父亲,今儿便是为了这个来和大哥商议,希望他莫要往心里去,左右日后这爵位还是他的,没想到——没想到大哥竟然会恼羞成怒对祖父下毒手……你也太……太狠心了……”说着,又抱着老太爷一通嚎哭,鼻涕眼泪全都挤了出来,煞是难看。 邵仲始终一言不发,由着邵老爷打了一阵,忽地抬头冷冷刺了他一眼,沉声道:“我进来的时候,祖父就已经这样了。”说罢,那带刺的目光又迅速地朝这屋里扫了一圈,先是邵老爷,尔后又是裕王爷,最后落在邵诚脸上,哼了一声,低低地道:“我却不晓得二弟什么时候还学了这岐黄之术,站在门口就晓得老太爷噎了气,真真地难得。” 裕王爷脸色微微一变,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福王始终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冷眼旁观,并不言语。 邵老爷脸上一僵,尔后又飞快地掩饰道:“我方才探过了,老爷子果然没了气息。你敢说不是你做的!不过是为了个爵位,竟然敢谋害长辈,你这个忤逆不孝的混账东西,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邵仲丝毫不惧地看着他,语气也同样的决绝,“邵老爷真是青天神探,一没找大夫,二没问口供,红口白牙地就盖了这么大顶帽子在我头上。这罪名若真坐实了,我邵仲的小命今儿可就落在这里了。你眼里头没我这个儿子,我且不说什么。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可你今儿这是要我死!我若是再由着你这么下去,可真真地对不住我那早死的母亲。难得今儿两位王爷在此,正好做个见证,我邵仲发誓,今日与国公府了断一切关系,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自去承你的爵位,日后你发达了,我绝不会去纠缠,待你百年之后,也别妄想我还能去你灵前烧一炷香。” 邵老爷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抓起桌上的烛台就要往邵仲身上砸。这回邵仲却是不再由着他打了,身形微动,便已躲开了他的攻击,口中还冷冷道:“邵老爷您仔细些,若是伤到了我,我可真舍得下脸去府上要医药费的。” 邵诚哪里还看得过去,一把抱住邵老爷,疾声劝道:“父亲莫要与这畜生动气,他杀了祖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自然要血债血偿。您又何必与这将死之人斗气。” “你说我杀了人,我就杀了人?”邵仲终于冷笑出声,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哈哈大笑,“我说我进门的时候祖父已经这样了,你们一个字不信,你说的话却如同圣旨一般?我问你,你可是亲眼瞧见我动了手?还是说——你早就知道祖父会被人害死?”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指责邵诚设下险境,故意害死邵老太爷,尔后引着他上当了。 邵诚顿时噎住,一张脸又青又白,尔后又迅速镇定下来,冷冷道:“一会儿官差来了,你看他们信不信你。”不管这场戏有多少破绽,邵老太爷死在邵仲怀里都是事实,且王府里早就派人放了邵老爷要承爵的消息出去,只要他咬死了邵仲杀人泄愤这一点,不怕定不了他的死罪。 邵仲却不理会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裕王爷,上上下下的打量,尔后眯起眼睛微微笑,“王爷为何要害我?” 裕王闻言大怒,厉声喝道:“邵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本王!”他见邵仲一脸镇定,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对劲,故没有出言指责他谋害邵老太爷。只是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没想不到他脱身的办法。就算有福王在,他方才一直在席上与众人饮酒,又哪里能作得了证。 邵仲笑,“那引我过来的奴才难道不是您府上的?” 裕王爷终究还是决定撇清关系,冷冷道:“那奴才是国公府的下人,可不是我们王府的人。” “哼——”一旁的福王忽然笑出了声,抬头见众人全都齐齐看着他,他又赶紧挥挥手,道:“继续继续,本王还没看够呢。” 邵老爷与邵诚的脸色愈发地难看。 屋里气氛正诡异着,大门口忽地探出一个脑袋来,太子殿下眨巴眨巴眼瞧着大家伙儿,一脸疑惑地问:“大家怎么都来了?” 47 四十七 太子一出声,裕王爷马上就明白症结出在何处了,僵着脸朝太子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尔后又义正言辞地朝邵老爷道:“邵大人恐怕是急昏了了,不然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晓得么,怎么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老爷子身体本就不好,兴许是一时病发才晕了过去。邵大人莫要急着胡乱指责人,还是先请大夫看过再说。便是果真出了意外,也不好说是大公子下的手。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我们谁也没瞧见到底出了什么事,怎能这么随随便便一大顶帽子就扣到大公子头上。说到底,这还是你嫡亲的儿子呢。” 邵老爷闻言顿时晕了头,连话也不会说了,瞠目结舌地瞪着裕王爷,一脸的惊诧与意外。 他先前与裕王爷说好的可不是这样,只消把邵仲堵在了屋子里,到时候便随着他安插各种罪名,为了这,裕王爷还特意挑选了今儿赴宴的宾客,所图的不过就是把邵仲的罪名坐实。 便是这圈套的漏洞再多,有这么多证人在,不怕坐不实他的罪名,便是日后没有证据定罪,可他弑祖的名声却是传了开去,便是他的母舅家本事再大,也挡不住全京城的悠悠之口,他便再也没法承爵。 邵老爷本就不算聪明,而今被裕王爷当头一棒砸得晕头转向,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邵诚却是一门心思只想把邵仲踩到脚底,也不多想裕王爷话里的深意,大声嚷嚷着道:“王爷莫要替这畜生说好话,他是什么人物难道还有谁比我们更清楚。真真地貌忠实奸,心狠手辣,早先他甜言蜜语地哄得老太爷高兴,一门心思地想要把爵位传给他,谁料老天爷有眼,让这畜生瞎了眼睛,这事儿才耽搁了下来。而今他眼睛一好,立刻就寻上门来要承爵。老太爷不答应,他就狠下毒手。如此丧心病狂的恶人,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能抵消他的罪过。” 他说话时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插话。邵老爷偷偷瞄了裕王爷,见他面沉如水,愈发地觉得不对劲,想开口说什么,终究还是停了嘴。 太子一会儿看看红着眼睛一脸讥讽之色的邵仲,一会儿又瞧瞧跪在地上满面愤慨的邵诚,仿佛猜到了什么,并没有急着开口。 屋里诡异地寂静了一阵,忽听得“噗嗤——”一声笑,福王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面捂着嘴,一面扭头问邵仲,“大公子最近去过国公府?” 邵仲一脸悲愤之色,但终究强忍住没有发作,闻言遂躬身回道:“回王爷的话,在下回京后不慎摔断了腿,平阳侯府老太太慈悲,接了我在侯府里住着,这一来月并不曾出门。直到前日接了王府的请柬,这才搬回了自己院子,不过也不曾出过平安巷半步。” “这可就怪了。”福王似笑非笑地盯着邵诚冷冷问:“你既然不曾去过国公府,方才二公子也没瞧见,怎么就一口一个要抢爵位的话,我这边儿听着,还以为二公子亲眼瞧见了还是怎地。”他说话时脸上虽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森森寒意,目光犹如利刃,狠狠地刺在邵诚的心口。 邵诚被他那森冷的目光一阵扫视,顿时心慌意乱,张嘴想狡辩,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浑身直冒冷汗,东张西望地想要寻到事先串通好的那小厮,可满屋子扫了一遍,也没瞧见人。心里头只把那混账奴才骂得狗血淋头,又期望着他能出来作证,言明方才听到邵仲与老太爷争吵的事儿。那该死的狗奴才,回头若是寻到了他,非要宰了他不可! 始终未曾发话的太子终于忍不住了,嫩着嗓子软软地开口,“我晓得是怎么回事。”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 太子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仰着脑袋,指着邵诚得意道:“他自然是要这么说的,因为害了国公爷的不是旁人,就是这个混账东西。” 众人顿时一阵喧哗,邵老爷却是护着这个儿子的,闻言立刻急道:“太子殿下莫要浑说,方才犬子一直在席上不曾离开,老太爷无论如何也绝非他所害。” “不是他,难道是本王?”太子年轻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厉色,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领我们过来的那奴才在外头走廊里一瞧见本王就吓得浑身发抖,满口推脱着不让我们过来。本王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遂跟着大公子一起进了门,才进来就瞧见老太爷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那奴才却是寻了机会转身就逃了。” 竟然是太子与邵仲一起进的门! 裕王爷虽早已猜到了真相,可听太子真正说起,却还是忍不住暗自骂了一句娘,心里头又有些怀疑那邵仲是不是早猜到了这个圈套,所以才将计就计,反把邵家那两父子给推了进来。 一时间,他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贪图那四十顷地的庄子,信了邵老爷的怂恿,帮着他设这个局。也亏得他脑子好使,关键时候替邵仲说了几句公道话,日后这事儿便是传出去,他也好撇清了关系。 邵诚闻言也吓得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么的冷的天,背上的衣服赫然汗得透湿。他脑子里迅速地转了一圈,很快抓住了太子的最后一句话,那没用的奴才已经逃了! 于是赶紧把心放回肚子里,竭力压抑着内心的震惊和恐惧,颤抖着回道:“竟……竟是那狗奴才下的毒手?老太爷待他不薄,他竟做下如此穷凶极恶之事,简直是畜生行径。我便是把整个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狗奴才找出来,剜心剔骨,以祭老太爷在天之灵。” “他一个奴才,哪里敢对老太爷下毒手,分明是有人指使。”太子冷笑,稚嫩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嘲讽之意,“至于那个奴才,就不劳二公子费心了。若是连这么个奴才都抓不住,本王哪里还有脸回来。不过说来也奇怪,本王让罗侍卫撬开了他的嘴,他竟然交待说是二公子吩咐他引大公子去见的国公爷,又说二公子还叮嘱他,等大家伙儿都过来了,他再出来指证大公子与国公爷在屋里争吵——” “噗通——”一声响,邵诚腿一软,已经瘫软在了地上。邵老爷满脸恐慌地出声辩解,“太子爷明鉴,两位王爷明鉴,那奴才的话不足为信呐。定是那狗奴才下毒害了老太爷,反把罪名推在了诚哥儿的头上。太子殿下与王爷可千万莫要信了那奸人的话。”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早晓得他如此烂泥扶不上墙,就该另扶了邵仲上位,好歹承了他的情,日后行事总该便宜些,更不至于反被牵连上。 “真是奇了怪了。”福王呵呵地笑出声,立刻抓住了邵老爷话里的纰漏,“原来邵老爷还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是远远地瞧了老太爷一眼,竟然就晓得他是中毒身亡。方才你不是还说老太爷是大公子害的么,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大公子要如何下毒?邵老爷怎么一会儿一个说辞。” “还不止呢。”太子咬牙帮腔,“方才半点证据也没有,邵老爷就一口咬定了国公爷死在大公子手里。而今那犯事儿的奴才招认出了二公子,他反倒是一口一个陷害。都是你儿子,这心眼儿也太偏了吧?或者说,国公爷遇害的这案子还另有玄机?” 这太子小小年纪,说起话来越是锋芒毕露,几句话立刻就把邵老爷跟邵诚钉在了一起,只差没明说他们爷俩儿串通起来陷害邵仲了。邵老爷被他刺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再多说一个字,太子就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弑父。 到了这光景,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说他们来王府前就暗暗通过气,关键时候要出面帮衬邵老爷一把,可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连裕王爷的脸色都阴沉成那样了,余下的这些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哪里还敢帮邵老爷说话。 屋里静黄色,一直沉默不语的邵仲终于开了口,沉声问:“请问太子殿下,那下手的奴才在何处?” 太子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道:“我让罗侍卫把人送去刑部了。”说罢,又笑眯眯地看着邵仲作天真无邪状,“父皇说,这些事情归刑部管。三叔,七叔,我做得可对?”他又扭过头朝裕王爷和福王爷看过去,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裕王爷的眼睛抽了抽,违心地表扬了两句。福王爷点头微笑,“太子殿下愈发地沉稳了。” 邵老爷眼睛一翻,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邵诚慌忙把人扶住,正要开口叫人帮忙,却见屋里众人皆是一脸嫌恶,生怕被缠上的表情,心里顿时恨得滴血。与此同时,梁康急急忙忙地拽着太医院的副医正蔡太医冲了进来,冒冒失失地大声喊道:“快些走,快些走,再晚就怕国公爷撑不住了。” 满头银发的蔡太医气喘吁吁地骂道:“你这年轻人好不讲理,我一个老头子哪里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再跑几步可不就要了我的老命。”说罢,忽地瞧见这屋里的架势,顿时唬了一跳,赶紧噤声朝太子和两位王爷行礼。 太子和颜悦色地道:“蔡医正莫要恼,这个侍卫也是一时情急。国公爷有些不大好,您快过去瞧瞧,看还有没有救。”他方才听邵老爷和邵诚满嘴都是毒杀二字,心里头已把床上那面无人色的国公爷当成了死人。想像着老太爷早年在军中的勃发英姿,再看他而今这副模样,不由得愈发地对邵家两父子嫌恶至极。 蔡太医恭恭敬敬地应了,缓步踱到床边,又朝一直守在床头的邵仲点点头,尔后才不紧不慢地伸出两指轻轻搭在老太爷的脉门上。 “咦——”蔡太医挑了挑眉毛,口中发出轻轻的惊讶声。 众人齐齐地朝他看过来,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蔡太医却住了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众人等了一阵,不见他说话,陆陆续续收回了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使着眼色。 邵诚给邵老爷掐了一阵人中,总算把人给弄醒了。二人却是不敢再作声,低着脑袋,恨不得自己消失在屋里才好。 蔡太医把了一阵脉,收回手,又凑到老太爷面前翻开他的眼睑瞧了瞧,捋着下颌的短须道:“国公爷这是中毒了。” “祖父可有性命之忧?”邵仲红着眼睛,关切地问。 蔡太医笑笑,“这倒是没有,不过,国公爷这毒可真是中得蹊跷。” 见众人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蔡太医十分得意,提了提嗓子,这才慢条斯理地回道:“国公爷中的这种毒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断肠花,名字听着吓人,其实并不致死。有些愚民谣传,说这种毒无色无味,剧毒无比,中毒者浑身上下毫无伤痕,仿佛窒息而亡,便是仵作也查不出来。其实他不过是种迷药,不过效力强了些,脉搏几不可查,难怪大家都以为国公爷殡天了。” 闹了好半天,原来国公爷竟然没有死! 邵老爷呆呆地瞅着床上依旧毫无气息的老太爷,不知到底是悲伤还是欢喜。回头老太爷醒了,谁喂他喝的药自然一问就明白,只怕连他都逃不过责难,可老太爷救回了一命,好歹他跟邵诚罪不至死…… “不过这断肠花可不是随便得的。”蔡太医顿了顿,脸上带了些得色,继续道,“这本是我们济民堂的伙计收药的时候弄错了单子,才得了几斤,整个京城也只有我们一家药店有售,回头去店里问一声,就晓得是谁买了它。我们店里那抓药的小学徒打小就在铺子里做事,生得一双好眼,只要是见过一回,就没有认不出来的。” 邵诚气息不稳,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四十七 太子一出声,裕王爷马上就明白症结出在何处了,僵着脸朝太子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尔后又义正言辞地朝邵老爷道:“邵大人恐怕是急昏了了,不然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晓得么,怎么做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老爷子身体本就不好,兴许是一时病发才晕了过去。邵大人莫要急着胡乱指责人,还是先请大夫看过再说。便是果真出了意外,也不好说是大公子下的手。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我们谁也没瞧见到底出了什么事,怎能这么随随便便一大顶帽子就扣到大公子头上。说到底,这还是你嫡亲的儿子呢。” 邵老爷闻言顿时晕了头,连话也不会说了,瞠目结舌地瞪着裕王爷,一脸的惊诧与意外。 他先前与裕王爷说好的可不是这样,只消把邵仲堵在了屋子里,到时候便随着他安插各种罪名,为了这,裕王爷还特意挑选了今儿赴宴的宾客,所图的不过就是把邵仲的罪名坐实。 便是这圈套的漏洞再多,有这么多证人在,不怕坐不实他的罪名,便是日后没有证据定罪,可他弑祖的名声却是传了开去,便是他的母舅家本事再大,也挡不住全京城的悠悠之口,他便再也没法承爵。 邵老爷本就不算聪明,而今被裕王爷当头一棒砸得晕头转向,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邵诚却是一门心思只想把邵仲踩到脚底,也不多想裕王爷话里的深意,大声嚷嚷着道:“王爷莫要替这畜生说好话,他是什么人物难道还有谁比我们更清楚。真真地貌忠实奸,心狠手辣,早先他甜言蜜语地哄得老太爷高兴,一门心思地想要把爵位传给他,谁料老天爷有眼,让这畜生瞎了眼睛,这事儿才耽搁了下来。而今他眼睛一好,立刻就寻上门来要承爵。老太爷不答应,他就狠下毒手。如此丧心病狂的恶人,就算千刀万剐也不能抵消他的罪过。” 他说话时屋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插话。邵老爷偷偷瞄了裕王爷,见他面沉如水,愈发地觉得不对劲,想开口说什么,终究还是停了嘴。 太子一会儿看看红着眼睛一脸讥讽之色的邵仲,一会儿又瞧瞧跪在地上满面愤慨的邵诚,仿佛猜到了什么,并没有急着开口。 屋里诡异地寂静了一阵,忽听得“噗嗤——”一声笑,福王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一面捂着嘴,一面扭头问邵仲,“大公子最近去过国公府?” 邵仲一脸悲愤之色,但终究强忍住没有发作,闻言遂躬身回道:“回王爷的话,在下回京后不慎摔断了腿,平阳侯府老太太慈悲,接了我在侯府里住着,这一来月并不曾出门。直到前日接了王府的请柬,这才搬回了自己院子,不过也不曾出过平安巷半步。” “这可就怪了。”福王似笑非笑地盯着邵诚冷冷问:“你既然不曾去过国公府,方才二公子也没瞧见,怎么就一口一个要抢爵位的话,我这边儿听着,还以为二公子亲眼瞧见了还是怎地。”他说话时脸上虽带着笑,眼睛里却是森森寒意,目光犹如利刃,狠狠地刺在邵诚的心口。 邵诚被他那森冷的目光一阵扫视,顿时心慌意乱,张嘴想狡辩,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浑身直冒冷汗,东张西望地想要寻到事先串通好的那小厮,可满屋子扫了一遍,也没瞧见人。心里头只把那混账奴才骂得狗血淋头,又期望着他能出来作证,言明方才听到邵仲与老太爷争吵的事儿。那该死的狗奴才,回头若是寻到了他,非要宰了他不可! 始终未曾发话的太子终于忍不住了,嫩着嗓子软软地开口,“我晓得是怎么回事。”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 太子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仰着脑袋,指着邵诚得意道:“他自然是要这么说的,因为害了国公爷的不是旁人,就是这个混账东西。” 众人顿时一阵喧哗,邵老爷却是护着这个儿子的,闻言立刻急道:“太子殿下莫要浑说,方才犬子一直在席上不曾离开,老太爷无论如何也绝非他所害。” “不是他,难道是本王?”太子年轻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厉色,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领我们过来的那奴才在外头走廊里一瞧见本王就吓得浑身发抖,满口推脱着不让我们过来。本王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遂跟着大公子一起进了门,才进来就瞧见老太爷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那奴才却是寻了机会转身就逃了。” 竟然是太子与邵仲一起进的门! 裕王爷虽早已猜到了真相,可听太子真正说起,却还是忍不住暗自骂了一句娘,心里头又有些怀疑那邵仲是不是早猜到了这个圈套,所以才将计就计,反把邵家那两父子给推了进来。 一时间,他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贪图那四十顷地的庄子,信了邵老爷的怂恿,帮着他设这个局。也亏得他脑子好使,关键时候替邵仲说了几句公道话,日后这事儿便是传出去,他也好撇清了关系。 邵诚闻言也吓得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么的冷的天,背上的衣服赫然汗得透湿。他脑子里迅速地转了一圈,很快抓住了太子的最后一句话,那没用的奴才已经逃了! 于是赶紧把心放回肚子里,竭力压抑着内心的震惊和恐惧,颤抖着回道:“竟……竟是那狗奴才下的毒手?老太爷待他不薄,他竟做下如此穷凶极恶之事,简直是畜生行径。我便是把整个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狗奴才找出来,剜心剔骨,以祭老太爷在天之灵。” “他一个奴才,哪里敢对老太爷下毒手,分明是有人指使。”太子冷笑,稚嫩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嘲讽之意,“至于那个奴才,就不劳二公子费心了。若是连这么个奴才都抓不住,本王哪里还有脸回来。不过说来也奇怪,本王让罗侍卫撬开了他的嘴,他竟然交待说是二公子吩咐他引大公子去见的国公爷,又说二公子还叮嘱他,等大家伙儿都过来了,他再出来指证大公子与国公爷在屋里争吵——” “噗通——”一声响,邵诚腿一软,已经瘫软在了地上。邵老爷满脸恐慌地出声辩解,“太子爷明鉴,两位王爷明鉴,那奴才的话不足为信呐。定是那狗奴才下毒害了老太爷,反把罪名推在了诚哥儿的头上。太子殿下与王爷可千万莫要信了那奸人的话。”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早晓得他如此烂泥扶不上墙,就该另扶了邵仲上位,好歹承了他的情,日后行事总该便宜些,更不至于反被牵连上。 “真是奇了怪了。”福王呵呵地笑出声,立刻抓住了邵老爷话里的纰漏,“原来邵老爷还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是远远地瞧了老太爷一眼,竟然就晓得他是中毒身亡。方才你不是还说老太爷是大公子害的么,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大公子要如何下毒?邵老爷怎么一会儿一个说辞。” “还不止呢。”太子咬牙帮腔,“方才半点证据也没有,邵老爷就一口咬定了国公爷死在大公子手里。而今那犯事儿的奴才招认出了二公子,他反倒是一口一个陷害。都是你儿子,这心眼儿也太偏了吧?或者说,国公爷遇害的这案子还另有玄机?” 这太子小小年纪,说起话来越是锋芒毕露,几句话立刻就把邵老爷跟邵诚钉在了一起,只差没明说他们爷俩儿串通起来陷害邵仲了。邵老爷被他刺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再多说一个字,太子就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弑父。 到了这光景,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说他们来王府前就暗暗通过气,关键时候要出面帮衬邵老爷一把,可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连裕王爷的脸色都阴沉成那样了,余下的这些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哪里还敢帮邵老爷说话。 屋里静黄色,一直沉默不语的邵仲终于开了口,沉声问:“请问太子殿下,那下手的奴才在何处?” 太子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地道:“我让罗侍卫把人送去刑部了。”说罢,又笑眯眯地看着邵仲作天真无邪状,“父皇说,这些事情归刑部管。三叔,七叔,我做得可对?”他又扭过头朝裕王爷和福王爷看过去,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裕王爷的眼睛抽了抽,违心地表扬了两句。福王爷点头微笑,“太子殿下愈发地沉稳了。” 邵老爷眼睛一翻,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邵诚慌忙把人扶住,正要开口叫人帮忙,却见屋里众人皆是一脸嫌恶,生怕被缠上的表情,心里顿时恨得滴血。与此同时,梁康急急忙忙地拽着太医院的副医正蔡太医冲了进来,冒冒失失地大声喊道:“快些走,快些走,再晚就怕国公爷撑不住了。” 满头银发的蔡太医气喘吁吁地骂道:“你这年轻人好不讲理,我一个老头子哪里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再跑几步可不就要了我的老命。”说罢,忽地瞧见这屋里的架势,顿时唬了一跳,赶紧噤声朝太子和两位王爷行礼。 太子和颜悦色地道:“蔡医正莫要恼,这个侍卫也是一时情急。国公爷有些不大好,您快过去瞧瞧,看还有没有救。”他方才听邵老爷和邵诚满嘴都是毒杀二字,心里头已把床上那面无人色的国公爷当成了死人。想像着老太爷早年在军中的勃发英姿,再看他而今这副模样,不由得愈发地对邵家两父子嫌恶至极。 蔡太医恭恭敬敬地应了,缓步踱到床边,又朝一直守在床头的邵仲点点头,尔后才不紧不慢地伸出两指轻轻搭在老太爷的脉门上。 “咦——”蔡太医挑了挑眉毛,口中发出轻轻的惊讶声。 众人齐齐地朝他看过来,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蔡太医却住了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众人等了一阵,不见他说话,陆陆续续收回了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使着眼色。 邵诚给邵老爷掐了一阵人中,总算把人给弄醒了。二人却是不敢再作声,低着脑袋,恨不得自己消失在屋里才好。 蔡太医把了一阵脉,收回手,又凑到老太爷面前翻开他的眼睑瞧了瞧,捋着下颌的短须道:“国公爷这是中毒了。” “祖父可有性命之忧?”邵仲红着眼睛,关切地问。 蔡太医笑笑,“这倒是没有,不过,国公爷这毒可真是中得蹊跷。” 见众人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蔡太医十分得意,提了提嗓子,这才慢条斯理地回道:“国公爷中的这种毒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断肠花,名字听着吓人,其实并不致死。有些愚民谣传,说这种毒无色无味,剧毒无比,中毒者浑身上下毫无伤痕,仿佛窒息而亡,便是仵作也查不出来。其实他不过是种迷药,不过效力强了些,脉搏几不可查,难怪大家都以为国公爷殡天了。” 闹了好半天,原来国公爷竟然没有死! 邵老爷呆呆地瞅着床上依旧毫无气息的老太爷,不知到底是悲伤还是欢喜。回头老太爷醒了,谁喂他喝的药自然一问就明白,只怕连他都逃不过责难,可老太爷救回了一命,好歹他跟邵诚罪不至死…… “不过这断肠花可不是随便得的。”蔡太医顿了顿,脸上带了些得色,继续道,“这本是我们济民堂的伙计收药的时候弄错了单子,才得了几斤,整个京城也只有我们一家药店有售,回头去店里问一声,就晓得是谁买了它。我们店里那抓药的小学徒打小就在铺子里做事,生得一双好眼,只要是见过一回,就没有认不出来的。” 邵诚气息不稳,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48 四十八 邵仲和梁康出了裕王府,两个人都像做梦一样。 邵仲抬头看天,天上碧蓝如洗,那纯粹的颜色让人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他忽然有些茫然,这些年一直哽在喉间的那颗利刺被拔走,却还是难免会留下深深的伤口,血漫出来,有一种钝钝的痛楚。但这样到底比先前痛快过了,痛楚过去,那伤口总会慢慢地痊愈,只留下浅浅的印记,他不看它的时候,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怎么看起来还不是很高兴?”梁康见邵仲呆呆地仰头看天,一言不发,心里忽然有些担心。无论他有多聪明,多狡猾,下手有多狠毒,可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只是个少年人啊! 邵仲红着眼睛转过头来看,眼睛里有未擦干的泪水,悲伤而绝望。梁康的心陡地刺了一下,也跟着难受起来。 “你娘的——”某人抹了把脸,张口骂道:“你害死我了,没事儿往那帕子上抹那么多姜汁干嘛,老子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沉黄色,好半天都没缓过劲儿,再抬头看时,邵仲已经不急不慢地迈着八字步走远了。 两个人出了巷子,又慢悠悠地往家里走,才走了不多远,福王爷的马车追了上来,“上来——”福王爷在车里道,车帘没有拉开,只微微地颤了颤。邵仲眨了眨眼睛,朝梁康使了个眼色,尔后利索地跳了上去。 “太子殿下。”邵仲恭恭敬敬地朝太子行礼,又谢道:“今日多谢殿下仗义执言,不然,在下今儿可真是走不出这裕王府了。” 太子笑眯眯地瞧着他,不说话。福王斜睨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邵仲依稀猜到了点什么,又不确定,只悄悄地打量太子的脸色。看了半晌,才终于苦笑,叹了一口气,老实交待道:“在下死罪。” 太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故作老成地上前拍了拍邵仲的肩膀,安慰道:“大公子莫要怕,本王不是小气人。今儿这事也怨不得你,换了旁人,遇到这样的亲眷,只怕早就被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了,你也不过是自保。”说罢,眼睛里又闪过一丝厉色,沉声道:“先前早听旁人说邵家老爷品行不端,不想他竟歹毒至此,为了点权势竟弑父灭子,方才他又一股脑把所有的罪过全都推到了邵诚的身上,莫非真以为能撇清了关系。” 邵仲闻言顿时苦笑。他本以为邵老爷只是厌恶他这个要占了他爵位的嫡长子,而今看来,他的心里头从头到尾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一到了关键时刻,无论是老子还是儿子都能推出去抵罪的。 “本以为大公子只是文章写得好,不想这三十六计也是信手拈来,日后还要多亲近才好。”太子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正色邀请道:“而今大公子与国公府撇清了关系,日后若要出仕,只怕不好走国公府的路子。若是大公子不嫌弃,不如先到我宫里来。” 太子小小年纪,却有着一副与他面孔极不相符的玲珑心思,而今为了拉拢邵仲,却是连“本王”这样的称呼也不用了,径直地说起“我”来。他虽是今上嫡出,却非长子,虽说父皇待他亲厚,可待其余的几个兄长也是同样的器重,尤其是大皇子已经开了府,又在吏部当差,颇得众朝臣的赞赏,太子殿下如何能不着急。 邵仲虽说本不想拉太子入局的,可而今事已至此,便是反悔也来不及。既然太子已经开了口,他便没有回绝的份儿,仔细想一想,虽说当年他被害的时候太子年岁也还不算大,可名声却是极好的,圣上对他也是常有褒奖,至于日后他能不能顺利登基——邵仲也就懒得再想了。 一念至此,邵仲遂郑重地朝太子行下属之礼,面上亦是一片肃穆,“属下拜见太子殿下。” ………… 平安巷子里十分热闹,马车到了巷子口,邵仲便请太子和福王留步,自个儿蹦了下来,与梁康步行回家。远远地就瞧见侯府大门口停了一大排马车,只留了大门口的地方供出入,侯府管事满脸堆笑地在门口迎送客人,瞧见邵仲,远远地朝他打了声招呼。 “可要去一趟侯府?”梁康问。 邵仲想了想,轻轻摇头,“左右昨儿都已经给老太太说过了,她不会介意。再说了,今儿在裕王府的事儿没多久就会传开,我这时候可不是该伤心欲绝地在府里起不得身么,这时候摸到侯府去,被旁人瞧见了,还不得又有话说了。” 梁康闻言甚觉有理,赶紧搀扶住他,压低了嗓门道:“做戏就要做全套,来,哭一个被大伙儿瞧瞧。” 他本只是开个玩笑,不想邵仲果真把藏在袖子的帕子又掏了出来,在眼皮上摸了一把,眼泪顿时又唰唰地往下淌。罢了,他又泪眼婆娑地朝侯府门口瞧了一几眼,待确定有人瞧见了,这才委屈地扁了扁嘴,低着脑袋进了自己家门。 梁康:“……” 邵仲算计得不差,不多时,他在家门口悲愤欲绝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侯府,因裕王府发生的事儿还没传过来,自然引得侯府众人纷纷猜测,有说他在外头被人打了的,有说被国公府的康氏责骂了的,种种不一而足。 后头花园里的七娘自然也听到了风声,脑子里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这混蛋又在作戏了”。可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担心,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日邵仲和她说过的要与国公府了断的话。好好的,若不是与国公府那边发生的冲突,他能站在大门口哭? 园子里旁的女娘们也议论纷纷,展云朵最是性子急躁的,立刻跳了起来,急道:“大公子莫不是去了国公府,不然,这京城里头有谁会给他委屈受。他那样霁月光风的人物,若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怎会在外人面前露出悲伤形态。” 国公府的那些龌龊事儿早被邵仲添油加醋地在京里传了个遍,谁家不晓得邵老爷与康氏的行径,而今听了展云朵的话,亦觉得有理,纷纷点头称是,义愤填膺地帮着腔。 七娘虽对展云朵的话不敢苟同,但心里头着实担心,遂让采蓝寻了个伶俐丫鬟去前头打探消息。不一会儿,那小丫鬟便回来了,朗声应道:“前头的太太们也都在议呢,老太太说昨儿大公子就过来打过招呼,说是裕王府下了帖子请他过去,国公府的老太爷和老爷们也都在的。” 原来是在裕王府受了委屈! 七娘的心一突,愈发地担心起来。若是只有邵老爷一个,她却是不担心的,邵仲的本事有多大她心里头很清楚,邵老爷这么多年也没能把爵位抢过去,可见他绝非邵仲对手。可是那边却赫然多了个裕王爷!七娘虽久居闺阁之中,但多少还是听人说过,那裕王府里的侧妃与邵老爷的妾室是亲姐妹,那二人的关系自然亲密,邵仲一人深入虎穴,自然要被人欺负! 园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便是常三娘子这样在外人面前不爱多话的人也义愤填膺,更不用说唯恐天下不乱的展云朵了。 “也不知大公子可有伤到了哪里?” “可不是,我听说他一个人住着,身边只有两三个伺候的小厮,连个丫鬟都没有。” “那可如何是好?小厮们粗手粗脚的,哪有丫鬟细心。若真是受了伤,还不得一个人生生地忍了。” 七娘咬唇不语,一旁的展云朵终究忍不住过来与她商议道:“大公子不是就住在隔壁?到底邻居一场,是不是让个丫鬟过去看看?” 七娘虽然也这么想,可这事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安排的,想了想,才回道:“老太太素来怜惜大公子,待他犹如亲孙子一般,而今听了这信,应是早就派了下人过去询问了。诸位姐妹不必担心。” 众人一想也是这个理,遂纷纷点头。展云朵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边得了信的可不止老太太,连卢瑞和卢熠也听到了消息。卢瑞顿时就红了眼睛,卢熠脾气更急躁些,立刻拍案而起,急道:“我们去隔壁府上瞧瞧,看邵先生是否安好。他若是伤到了哪里,我非……我非要去国公府大闹一场不可。” 今儿老太太大寿,不少宾客都带了自家孩子过来,女娘们都由七娘接待,男娃儿则都跑到卢熠这边来了,这一群小萝卜头唯恐天下不乱,顿时纷纷叫好。于是,卢熠便率领着七八个年岁不一的孩子出了府。 结果才到门口就被拦了,管事哪里敢让他们出去,不论是惹了事还是弄丢了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得倒霉。 卢熠狠狠一挥手,大声道:“走开走开,我们不过是去隔壁瞧瞧邵先生,看罢了就回来,哪里能出什么事?” 旁的孩子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高声喝着,那管事拦不住,只得赶紧使了小厮去胡氏那边禀报。很快的,胡氏身边的丫鬟翠羽就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过来了。卢熠见状不好,拉着卢瑞飞快地就溜了。 待逃回了院子,卢熠依旧有些不甘心,蹲在墙脚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才想了个馊主意,“要不,我们俩从大姐姐那边院子里翻墙过去?” 卢瑞没好气地回道:“你今儿可是主人,半刻钟不见你,二婶婶定会派人到处去寻,若是找不到人,回头还不又得罚你去跪祠堂。”想了想,眼睛忽地一亮,高兴道:“你是主人我又不是,一会儿我过去探看邵先生就是。若是二婶婶问起,你就说我不喜欢热闹,回屋里待着去了。” 卢熠顿时不乐意,还欲反对,卢瑞已经拍了拍衣服站起身,又朝卢熠扬了扬下巴,叮嘱道:“若是二婶婶没有问起,你就别多话,记得没?” 卢熠忿忿地把脸都扭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敷面膜,弄了点精华在眼睛里,现在眼泪哗哗地淌。原来除了生姜啊、胡椒啊,辣椒啊,面膜汁儿也管用呢 四十八 邵仲和梁康出了裕王府,两个人都像做梦一样。 邵仲抬头看天,天上碧蓝如洗,那纯粹的颜色让人的心也渐渐安静下来。他忽然有些茫然,这些年一直哽在喉间的那颗利刺被拔走,却还是难免会留下深深的伤口,血漫出来,有一种钝钝的痛楚。但这样到底比先前痛快过了,痛楚过去,那伤口总会慢慢地痊愈,只留下浅浅的印记,他不看它的时候,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怎么看起来还不是很高兴?”梁康见邵仲呆呆地仰头看天,一言不发,心里忽然有些担心。无论他有多聪明,多狡猾,下手有多狠毒,可到底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只是个少年人啊! 邵仲红着眼睛转过头来看,眼睛里有未擦干的泪水,悲伤而绝望。梁康的心陡地刺了一下,也跟着难受起来。 “你娘的——”某人抹了把脸,张口骂道:“你害死我了,没事儿往那帕子上抹那么多姜汁干嘛,老子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沉黄色,好半天都没缓过劲儿,再抬头看时,邵仲已经不急不慢地迈着八字步走远了。 两个人出了巷子,又慢悠悠地往家里走,才走了不多远,福王爷的马车追了上来,“上来——”福王爷在车里道,车帘没有拉开,只微微地颤了颤。邵仲眨了眨眼睛,朝梁康使了个眼色,尔后利索地跳了上去。 “太子殿下。”邵仲恭恭敬敬地朝太子行礼,又谢道:“今日多谢殿下仗义执言,不然,在下今儿可真是走不出这裕王府了。” 太子笑眯眯地瞧着他,不说话。福王斜睨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邵仲依稀猜到了点什么,又不确定,只悄悄地打量太子的脸色。看了半晌,才终于苦笑,叹了一口气,老实交待道:“在下死罪。” 太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故作老成地上前拍了拍邵仲的肩膀,安慰道:“大公子莫要怕,本王不是小气人。今儿这事也怨不得你,换了旁人,遇到这样的亲眷,只怕早就被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了,你也不过是自保。”说罢,眼睛里又闪过一丝厉色,沉声道:“先前早听旁人说邵家老爷品行不端,不想他竟歹毒至此,为了点权势竟弑父灭子,方才他又一股脑把所有的罪过全都推到了邵诚的身上,莫非真以为能撇清了关系。” 邵仲闻言顿时苦笑。他本以为邵老爷只是厌恶他这个要占了他爵位的嫡长子,而今看来,他的心里头从头到尾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一到了关键时刻,无论是老子还是儿子都能推出去抵罪的。 “本以为大公子只是文章写得好,不想这三十六计也是信手拈来,日后还要多亲近才好。”太子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正色邀请道:“而今大公子与国公府撇清了关系,日后若要出仕,只怕不好走国公府的路子。若是大公子不嫌弃,不如先到我宫里来。” 太子小小年纪,却有着一副与他面孔极不相符的玲珑心思,而今为了拉拢邵仲,却是连“本王”这样的称呼也不用了,径直地说起“我”来。他虽是今上嫡出,却非长子,虽说父皇待他亲厚,可待其余的几个兄长也是同样的器重,尤其是大皇子已经开了府,又在吏部当差,颇得众朝臣的赞赏,太子殿下如何能不着急。 邵仲虽说本不想拉太子入局的,可而今事已至此,便是反悔也来不及。既然太子已经开了口,他便没有回绝的份儿,仔细想一想,虽说当年他被害的时候太子年岁也还不算大,可名声却是极好的,圣上对他也是常有褒奖,至于日后他能不能顺利登基——邵仲也就懒得再想了。 一念至此,邵仲遂郑重地朝太子行下属之礼,面上亦是一片肃穆,“属下拜见太子殿下。” ………… 平安巷子里十分热闹,马车到了巷子口,邵仲便请太子和福王留步,自个儿蹦了下来,与梁康步行回家。远远地就瞧见侯府大门口停了一大排马车,只留了大门口的地方供出入,侯府管事满脸堆笑地在门口迎送客人,瞧见邵仲,远远地朝他打了声招呼。 “可要去一趟侯府?”梁康问。 邵仲想了想,轻轻摇头,“左右昨儿都已经给老太太说过了,她不会介意。再说了,今儿在裕王府的事儿没多久就会传开,我这时候可不是该伤心欲绝地在府里起不得身么,这时候摸到侯府去,被旁人瞧见了,还不得又有话说了。” 梁康闻言甚觉有理,赶紧搀扶住他,压低了嗓门道:“做戏就要做全套,来,哭一个被大伙儿瞧瞧。” 他本只是开个玩笑,不想邵仲果真把藏在袖子的帕子又掏了出来,在眼皮上摸了一把,眼泪顿时又唰唰地往下淌。罢了,他又泪眼婆娑地朝侯府门口瞧了一几眼,待确定有人瞧见了,这才委屈地扁了扁嘴,低着脑袋进了自己家门。 梁康:“……” 邵仲算计得不差,不多时,他在家门口悲愤欲绝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侯府,因裕王府发生的事儿还没传过来,自然引得侯府众人纷纷猜测,有说他在外头被人打了的,有说被国公府的康氏责骂了的,种种不一而足。 后头花园里的七娘自然也听到了风声,脑子里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这混蛋又在作戏了”。可心里头终究还是有些担心,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日邵仲和她说过的要与国公府了断的话。好好的,若不是与国公府那边发生的冲突,他能站在大门口哭? 园子里旁的女娘们也议论纷纷,展云朵最是性子急躁的,立刻跳了起来,急道:“大公子莫不是去了国公府,不然,这京城里头有谁会给他委屈受。他那样霁月光风的人物,若不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怎会在外人面前露出悲伤形态。” 国公府的那些龌龊事儿早被邵仲添油加醋地在京里传了个遍,谁家不晓得邵老爷与康氏的行径,而今听了展云朵的话,亦觉得有理,纷纷点头称是,义愤填膺地帮着腔。 七娘虽对展云朵的话不敢苟同,但心里头着实担心,遂让采蓝寻了个伶俐丫鬟去前头打探消息。不一会儿,那小丫鬟便回来了,朗声应道:“前头的太太们也都在议呢,老太太说昨儿大公子就过来打过招呼,说是裕王府下了帖子请他过去,国公府的老太爷和老爷们也都在的。” 原来是在裕王府受了委屈! 七娘的心一突,愈发地担心起来。若是只有邵老爷一个,她却是不担心的,邵仲的本事有多大她心里头很清楚,邵老爷这么多年也没能把爵位抢过去,可见他绝非邵仲对手。可是那边却赫然多了个裕王爷!七娘虽久居闺阁之中,但多少还是听人说过,那裕王府里的侧妃与邵老爷的妾室是亲姐妹,那二人的关系自然亲密,邵仲一人深入虎穴,自然要被人欺负! 园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便是常三娘子这样在外人面前不爱多话的人也义愤填膺,更不用说唯恐天下不乱的展云朵了。 “也不知大公子可有伤到了哪里?” “可不是,我听说他一个人住着,身边只有两三个伺候的小厮,连个丫鬟都没有。” “那可如何是好?小厮们粗手粗脚的,哪有丫鬟细心。若真是受了伤,还不得一个人生生地忍了。” 七娘咬唇不语,一旁的展云朵终究忍不住过来与她商议道:“大公子不是就住在隔壁?到底邻居一场,是不是让个丫鬟过去看看?” 七娘虽然也这么想,可这事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安排的,想了想,才回道:“老太太素来怜惜大公子,待他犹如亲孙子一般,而今听了这信,应是早就派了下人过去询问了。诸位姐妹不必担心。” 众人一想也是这个理,遂纷纷点头。展云朵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边得了信的可不止老太太,连卢瑞和卢熠也听到了消息。卢瑞顿时就红了眼睛,卢熠脾气更急躁些,立刻拍案而起,急道:“我们去隔壁府上瞧瞧,看邵先生是否安好。他若是伤到了哪里,我非……我非要去国公府大闹一场不可。” 今儿老太太大寿,不少宾客都带了自家孩子过来,女娘们都由七娘接待,男娃儿则都跑到卢熠这边来了,这一群小萝卜头唯恐天下不乱,顿时纷纷叫好。于是,卢熠便率领着七八个年岁不一的孩子出了府。 结果才到门口就被拦了,管事哪里敢让他们出去,不论是惹了事还是弄丢了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得倒霉。 卢熠狠狠一挥手,大声道:“走开走开,我们不过是去隔壁瞧瞧邵先生,看罢了就回来,哪里能出什么事?” 旁的孩子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高声喝着,那管事拦不住,只得赶紧使了小厮去胡氏那边禀报。很快的,胡氏身边的丫鬟翠羽就领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过来了。卢熠见状不好,拉着卢瑞飞快地就溜了。 待逃回了院子,卢熠依旧有些不甘心,蹲在墙脚托着腮帮子想了半天才想了个馊主意,“要不,我们俩从大姐姐那边院子里翻墙过去?” 卢瑞没好气地回道:“你今儿可是主人,半刻钟不见你,二婶婶定会派人到处去寻,若是找不到人,回头还不又得罚你去跪祠堂。”想了想,眼睛忽地一亮,高兴道:“你是主人我又不是,一会儿我过去探看邵先生就是。若是二婶婶问起,你就说我不喜欢热闹,回屋里待着去了。” 卢熠顿时不乐意,还欲反对,卢瑞已经拍了拍衣服站起身,又朝卢熠扬了扬下巴,叮嘱道:“若是二婶婶没有问起,你就别多话,记得没?” 卢熠忿忿地把脸都扭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敷面膜,弄了点精华在眼睛里,现在眼泪哗哗地淌。原来除了生姜啊、胡椒啊,辣椒啊,面膜汁儿也管用呢 49 四十九 侯府老太太果然派了人上门,梁康在前院接待,并没有提及今儿在裕王府的事,只委婉地表示邵仲身子不大舒坦,而今在床上躺着,并没有大碍。 中午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邵仲也有些累了,索性便脱了外衣斜躺在榻上眯了一会儿,才将将有了些睡意,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有人在唤“邵先生”。邵仲一个激灵就醒了,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依稀辨认出那是小舅子卢瑞的声音,赶紧披了件袍子出来探看。 “邵先生,邵先生——”卢瑞跨坐在墙头被冷风吹了一阵,身上早已凉飕飕的,脸上也是一片青紫,声音都有些打颤了,而今瞧见邵仲,倒像是见了救命的稻草,赶紧高声呼救,“邵先生,我在这里,在墙上。”说着话,他又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低着脑袋笑得很是尴尬。 邵仲顿时哭笑不得,掩面问:“你怎么不从前门过来?要是不小心摔了,你姐姐还不得心疼死。快下来,快下来!” 卢瑞的脸上愈发地红了,一只手扶住墙头,另一只手可劲儿地摸着后脑勺,尴尬地道:“我……我下不去了。” 邵仲这才恍然大悟,笑着摇了摇头,又赶紧四处去寻梯子。以他的身手,要把卢瑞接下来易如反掌,只是到底不敢在卢瑞面前泄了底。虽说瑞哥儿不是大嘴巴,可到底还不是真正的小舅子。他想要娶七娘,这小舅子还是个大麻烦呢。 找了满园子,邵仲也没寻着梯子,只得让常安把梁康唤了过来。梁康忍着笑,利索地飞身上墙把卢瑞接下了地,引得瑞哥儿很是崇拜,还不住地问邵仲:“邵先生不是与梁大哥是师兄弟么,不知可曾学过功夫?” 邵仲的脸上抽了抽,咬牙回道:“我先前眼睛不好,只学了些调息的心法,身子骨比寻常人强壮些,自然不及师兄这般武功高强。” 卢瑞的脸上立刻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小声致歉道:“是我说错了话,邵先生莫要往心里去。” 又瞥见邵仲通红的眼,卢瑞愈发地心里不好受,关切地问:“先生可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我听老太太院子里的下人说,您今儿去了裕王府赴宴,回来时脸色就不好看,我和熠哥儿担心你受了伤,所以才过来瞧瞧。熠哥儿本来也想过来的,结果二婶婶管束着不让我们出门,府里又还有客人在,便只能先让我翻墙过来看看。” 邵仲心里头有些感动,抚了抚卢瑞的脑袋瓜子,柔声笑道:“没什么大碍,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么。今儿赶巧,福王爷与太子殿下也到了裕王府,一直帮着我说话,太子殿下还邀我去东宫任职呢。” “啊——”卢瑞的大眼睛顿时瞪得愈发地大了,“太子殿下!我听熠哥儿提起过,说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可待人却极是和气,为人处事十分老道。邵先生果真要去太子府任职?那日后我和熠哥儿岂不是不能随意来请教了。” “哪有这样的事。”邵仲还巴不得他们再多来几回呢,承了他的情,日后他再去府上提亲,卢瑞也拉不下脸来反对。“虽说太子殿下这般提了,但能不能去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二来,便是我果真去了太子府,也依旧住在这里,你若是想过来,还不是多走几步路的事儿。若是大门不好走,便学着今日翻墙过来,大不了我让常安把梯子放在墙边,也不至于你上去了下不来。” 卢瑞的脸刷地就红了,别别扭扭地小声求道:“邵先生莫要把这事儿说给我姐姐和熠哥儿听,他们若是晓得了,定要笑话我的。” 三人在屋里说了一阵话,邵仲总是不动声色地引着他说起七娘的旧事。卢瑞心眼儿实诚,半点也没察觉出他的意图来,还乐呵呵地说得直起劲儿。 从他们幼时在山阳县的快活童年,到痛失双亲的悲惨过往,再到益州老家备受欺凌的艰难日子,卢瑞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发酸,眨一眨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再一看邵仲,原本就通红的眼睛这会儿更是一片潮湿。 卢瑞顿时就感动了,抹了把眼泪哭道:“倒把邵先生给弄哭了,是我的不是。” 梁康原本一直冷眼听他二人说话呢,见状笑着插话道:“仲哥儿听你说起这些事,怕是又想到自己了。韩家婶婶也是因病早逝,至于国公府的邵老爷——有那样的爹还不如没有的好。仲哥儿好歹还是个七尺男儿,只可怜大娘子小小年纪就要操持家务,抚养幼弟,不说仲哥儿素来心肠软,便是我这铁石心肠的,闻言也少不得要掬一把泪呢。” “这样懂事的好姑娘,日后也不知便宜了谁家?”梁康偷偷打量卢瑞的脸色,故意叹道。卢瑞闻言,脸上果然变得有些僵硬,眼泪挂在脸颊上,一时间竟然忘了擦。 邵仲见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一颗心顿时噗噗地跳起来,强压住震惊,低着嗓子问:“怎么了?” 卢瑞却不答,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猛地抬头,一脸惊慌地道:“我……我觉得,那许家的二公子兴许是……兴许是看上我姐姐了。” “什么!”邵仲顿时急呼,那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就凭他那张黑咕隆咚的脸,也敢肖想他媳妇儿。早晓得如此,那天就该让梁康下手再狠一些! 梁康也甚是诧异,半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他跟许二公子不打不相识,竟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意思,心里头只把他当做好朋友一般的,却不想那二公子竟会喜欢上卢家那顶顶厉害的大娘子。 虽说邵仲把七娘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可梁康的心里头,总觉得那姑娘又狡猾又厉害,哪里及得上他那呆呆的二师姐可爱。 “他最近老是往我们府里跑,见了我姐也不知道回避,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我姐身上。不止是我,连熠哥儿都看出来了,还悄悄地问二公子是不是就要上门来提亲了呢。”卢瑞又气又恼,咬着牙郁郁地道。 “你……你大婶婶是怎么说的?”邵仲忽然觉得上辈子曾经发生过的事是不是也不那么可靠了。他先前一直把常青山当做假想敌,想方设法地堵住他与七娘成亲的一切可能性,却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了常青山,还会有旁人。 从他与七娘见面的第一天起,很多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变化。邵仲不记得许家二公子是否曾经出现在七娘的生活里,毕竟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嗜好花天酒地的纨绔,与常青山和许二公子这样踏实又出息的青年才俊们没有半点交集。 可是到了现在,邵仲却惶恐了。许二公子是许氏的外甥,出身大将军府,性情爽朗直率,虽说黑了些,长相却是不差的,日后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相比起来,他这刚刚与国公府决裂,身上连个功名也没有的人实在半点胜算也没有。 “我也不晓得大婶婶是怎么说的。”卢瑞泄气地跺脚,无奈道:“她心里头想什么,也不会和我说。我一点也不想让我姐姐嫁人。在府里头不嫁人多好,家里头都如珠似宝地娇养着,若是去了旁人府里,不止要孝顺公婆,还要操持家务、讨好夫婿、教养儿女,若是运气不好,遇到那好色的纨绔,还要纳上一堆妾室和通房,生一大堆庶子庶女,免不得还要与人算计来算计去,大好的年华全都消磨在勾心斗角里头……我姐姐那样的人,怎么好去过那种日子。” 邵仲和梁康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卢瑞,这孩子虽然聪明,但一向都只体现在读书上,什么时候对这些庶务也这般通透了。 兴许是察觉了他二人的眼神不大对头,卢瑞眨巴眨巴眼,小圆脸悄悄地又红了,小声喃喃道:“都是熠哥儿说给我听的,我……我觉得,甚是有道理。” 邵仲和梁康顿时叹了一口气。若是卢熠——这倒是不奇怪了。那孩子到底是在侯府长大的,见多识广,心眼儿又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一点也不稀奇。只是卢瑞被他灌输了这样的想法,这日后邵仲去提亲,岂不是又多了一大阻碍。 一时间,邵仲愈发地觉得任重而道远。 他舔了舔嘴唇,脑子里迅速地闪过各种说辞要将卢瑞说服,想了一阵,才干巴巴地强笑道:“瑞哥儿这般想倒也不奇怪,换了是我嫡亲的姐妹,我也不舍得她外嫁。只是你也晓得,人活在这世上,总有许多规矩礼数约束着,不可肆意妄为。古人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伦。你不让你姐姐嫁人虽是一片好心,可对她来说,却不一定就是好事。过了岁数不出嫁,旁人们可不觉得是家里人舍不得,只会想着定是这姑娘嫁不出去,尔后便纷纷猜测不是这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抑或是相貌丑陋、品行不佳……你姐姐若是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头该有多难过。不说外人,便是府里头,怕不是都有些嘴巴不干净的下人要胡乱揣测的。” 卢瑞这才多大,论心思和心机哪里是邵仲这个老狐狸的对手,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就慌了手脚,脸色惨白地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嫁人是一定要嫁的,只是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千挑万选,定要找到最合适的才好。”邵仲说着话,又清了清嗓子,正义凛然地继续帮助卢瑞以正视听,“第一,既然是你姐姐嫁人,那定要找个情投意合的,家世好不好,模样英俊不英俊,这些都不重要;第二,人品要好,那什么贪财好色的,好高骛远的,胆小如鼠没有担当的,通通不行;第三,这家里头还不能太复杂,公婆要和蔼可亲,小姑子要单纯善良,妯娌要良善和睦……” 邵仲一口气儿黄色,梁康听得都快笑翻了,偏偏卢瑞还一脸认真地听得仔细,只恨不得问了梁康要了纸笔一一记下来。 等邵仲好不容易说完了,卢瑞这才哭丧着脸,一脸为难地道:“听起来似乎不难,可我仔细想想,这样的人还真是满京城也寻不到几个。” 哪里就寻不到了,面前不就站着一个么!邵仲恨不得跳出来拍着胸脯使劲儿高呼,到底还是忍住了,只咬牙笑得一脸直抽搐。 卢瑞回了侯府后,悄悄地找到七娘,把邵仲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学给她听,罢了又一脸认同地道:“姐姐莫要担心,我虽认得的人不多,但熠哥儿交游广阔,总能寻到这样的人。日后再悄悄带给姐姐相看,若是你不喜欢,我们便另外再寻。至于许二公子,他虽然也好,可我听说,许家太太厉害得紧,很不好相处,姐姐还是不要嫁去他府上好了。” 七娘闻言,真真地哭笑不得。也亏得采蓝晓得她们姐弟俩有私密话儿要说,借机退了出去,要不,他这番话传出去,七娘简直没法儿见人了。 “这话可千万莫要再与旁人说!”七娘恨恨地揪了把卢瑞的耳朵,咬牙道:“那邵先生也真是的,旁人家的女娘子,他怎好这般浑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话,轮得到你们两个男人来操心么。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还当我眼高于顶呢。” 更可气的是,他那话里话外,只差没明说他自个儿最合适了。也亏得卢瑞在这方面反应迟钝,没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要不然,指不定真会怀疑她与邵仲有什么首尾,羞也羞死人了。七娘才不会承认她自己心里头有鬼呢。 卢瑞还傻乎乎地帮邵仲说好话,疾声道:“与邵先生无关,都是我问的。邵先生的性子直率,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姐姐你莫要怪他。” 直率的……邵仲…… 七娘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四十九 侯府老太太果然派了人上门,梁康在前院接待,并没有提及今儿在裕王府的事,只委婉地表示邵仲身子不大舒坦,而今在床上躺着,并没有大碍。 中午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邵仲也有些累了,索性便脱了外衣斜躺在榻上眯了一会儿,才将将有了些睡意,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有人在唤“邵先生”。邵仲一个激灵就醒了,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依稀辨认出那是小舅子卢瑞的声音,赶紧披了件袍子出来探看。 “邵先生,邵先生——”卢瑞跨坐在墙头被冷风吹了一阵,身上早已凉飕飕的,脸上也是一片青紫,声音都有些打颤了,而今瞧见邵仲,倒像是见了救命的稻草,赶紧高声呼救,“邵先生,我在这里,在墙上。”说着话,他又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低着脑袋笑得很是尴尬。 邵仲顿时哭笑不得,掩面问:“你怎么不从前门过来?要是不小心摔了,你姐姐还不得心疼死。快下来,快下来!” 卢瑞的脸上愈发地红了,一只手扶住墙头,另一只手可劲儿地摸着后脑勺,尴尬地道:“我……我下不去了。” 邵仲这才恍然大悟,笑着摇了摇头,又赶紧四处去寻梯子。以他的身手,要把卢瑞接下来易如反掌,只是到底不敢在卢瑞面前泄了底。虽说瑞哥儿不是大嘴巴,可到底还不是真正的小舅子。他想要娶七娘,这小舅子还是个大麻烦呢。 找了满园子,邵仲也没寻着梯子,只得让常安把梁康唤了过来。梁康忍着笑,利索地飞身上墙把卢瑞接下了地,引得瑞哥儿很是崇拜,还不住地问邵仲:“邵先生不是与梁大哥是师兄弟么,不知可曾学过功夫?” 邵仲的脸上抽了抽,咬牙回道:“我先前眼睛不好,只学了些调息的心法,身子骨比寻常人强壮些,自然不及师兄这般武功高强。” 卢瑞的脸上立刻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小声致歉道:“是我说错了话,邵先生莫要往心里去。” 又瞥见邵仲通红的眼,卢瑞愈发地心里不好受,关切地问:“先生可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我听老太太院子里的下人说,您今儿去了裕王府赴宴,回来时脸色就不好看,我和熠哥儿担心你受了伤,所以才过来瞧瞧。熠哥儿本来也想过来的,结果二婶婶管束着不让我们出门,府里又还有客人在,便只能先让我翻墙过来看看。” 邵仲心里头有些感动,抚了抚卢瑞的脑袋瓜子,柔声笑道:“没什么大碍,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么。今儿赶巧,福王爷与太子殿下也到了裕王府,一直帮着我说话,太子殿下还邀我去东宫任职呢。” “啊——”卢瑞的大眼睛顿时瞪得愈发地大了,“太子殿下!我听熠哥儿提起过,说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可待人却极是和气,为人处事十分老道。邵先生果真要去太子府任职?那日后我和熠哥儿岂不是不能随意来请教了。” “哪有这样的事。”邵仲还巴不得他们再多来几回呢,承了他的情,日后他再去府上提亲,卢瑞也拉不下脸来反对。“虽说太子殿下这般提了,但能不能去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二来,便是我果真去了太子府,也依旧住在这里,你若是想过来,还不是多走几步路的事儿。若是大门不好走,便学着今日翻墙过来,大不了我让常安把梯子放在墙边,也不至于你上去了下不来。” 卢瑞的脸刷地就红了,别别扭扭地小声求道:“邵先生莫要把这事儿说给我姐姐和熠哥儿听,他们若是晓得了,定要笑话我的。” 三人在屋里说了一阵话,邵仲总是不动声色地引着他说起七娘的旧事。卢瑞心眼儿实诚,半点也没察觉出他的意图来,还乐呵呵地说得直起劲儿。 从他们幼时在山阳县的快活童年,到痛失双亲的悲惨过往,再到益州老家备受欺凌的艰难日子,卢瑞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发酸,眨一眨眼,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再一看邵仲,原本就通红的眼睛这会儿更是一片潮湿。 卢瑞顿时就感动了,抹了把眼泪哭道:“倒把邵先生给弄哭了,是我的不是。” 梁康原本一直冷眼听他二人说话呢,见状笑着插话道:“仲哥儿听你说起这些事,怕是又想到自己了。韩家婶婶也是因病早逝,至于国公府的邵老爷——有那样的爹还不如没有的好。仲哥儿好歹还是个七尺男儿,只可怜大娘子小小年纪就要操持家务,抚养幼弟,不说仲哥儿素来心肠软,便是我这铁石心肠的,闻言也少不得要掬一把泪呢。” “这样懂事的好姑娘,日后也不知便宜了谁家?”梁康偷偷打量卢瑞的脸色,故意叹道。卢瑞闻言,脸上果然变得有些僵硬,眼泪挂在脸颊上,一时间竟然忘了擦。 邵仲见状,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一颗心顿时噗噗地跳起来,强压住震惊,低着嗓子问:“怎么了?” 卢瑞却不答,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猛地抬头,一脸惊慌地道:“我……我觉得,那许家的二公子兴许是……兴许是看上我姐姐了。” “什么!”邵仲顿时急呼,那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就凭他那张黑咕隆咚的脸,也敢肖想他媳妇儿。早晓得如此,那天就该让梁康下手再狠一些! 梁康也甚是诧异,半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他跟许二公子不打不相识,竟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意思,心里头只把他当做好朋友一般的,却不想那二公子竟会喜欢上卢家那顶顶厉害的大娘子。 虽说邵仲把七娘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可梁康的心里头,总觉得那姑娘又狡猾又厉害,哪里及得上他那呆呆的二师姐可爱。 “他最近老是往我们府里跑,见了我姐也不知道回避,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我姐身上。不止是我,连熠哥儿都看出来了,还悄悄地问二公子是不是就要上门来提亲了呢。”卢瑞又气又恼,咬着牙郁郁地道。 “你……你大婶婶是怎么说的?”邵仲忽然觉得上辈子曾经发生过的事是不是也不那么可靠了。他先前一直把常青山当做假想敌,想方设法地堵住他与七娘成亲的一切可能性,却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了常青山,还会有旁人。 从他与七娘见面的第一天起,很多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变化。邵仲不记得许家二公子是否曾经出现在七娘的生活里,毕竟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嗜好花天酒地的纨绔,与常青山和许二公子这样踏实又出息的青年才俊们没有半点交集。 可是到了现在,邵仲却惶恐了。许二公子是许氏的外甥,出身大将军府,性情爽朗直率,虽说黑了些,长相却是不差的,日后的前程也是不可限量。相比起来,他这刚刚与国公府决裂,身上连个功名也没有的人实在半点胜算也没有。 “我也不晓得大婶婶是怎么说的。”卢瑞泄气地跺脚,无奈道:“她心里头想什么,也不会和我说。我一点也不想让我姐姐嫁人。在府里头不嫁人多好,家里头都如珠似宝地娇养着,若是去了旁人府里,不止要孝顺公婆,还要操持家务、讨好夫婿、教养儿女,若是运气不好,遇到那好色的纨绔,还要纳上一堆妾室和通房,生一大堆庶子庶女,免不得还要与人算计来算计去,大好的年华全都消磨在勾心斗角里头……我姐姐那样的人,怎么好去过那种日子。” 邵仲和梁康都瞠目结舌地看着卢瑞,这孩子虽然聪明,但一向都只体现在读书上,什么时候对这些庶务也这般通透了。 兴许是察觉了他二人的眼神不大对头,卢瑞眨巴眨巴眼,小圆脸悄悄地又红了,小声喃喃道:“都是熠哥儿说给我听的,我……我觉得,甚是有道理。” 邵仲和梁康顿时叹了一口气。若是卢熠——这倒是不奇怪了。那孩子到底是在侯府长大的,见多识广,心眼儿又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一点也不稀奇。只是卢瑞被他灌输了这样的想法,这日后邵仲去提亲,岂不是又多了一大阻碍。 一时间,邵仲愈发地觉得任重而道远。 他舔了舔嘴唇,脑子里迅速地闪过各种说辞要将卢瑞说服,想了一阵,才干巴巴地强笑道:“瑞哥儿这般想倒也不奇怪,换了是我嫡亲的姐妹,我也不舍得她外嫁。只是你也晓得,人活在这世上,总有许多规矩礼数约束着,不可肆意妄为。古人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伦。你不让你姐姐嫁人虽是一片好心,可对她来说,却不一定就是好事。过了岁数不出嫁,旁人们可不觉得是家里人舍不得,只会想着定是这姑娘嫁不出去,尔后便纷纷猜测不是这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抑或是相貌丑陋、品行不佳……你姐姐若是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头该有多难过。不说外人,便是府里头,怕不是都有些嘴巴不干净的下人要胡乱揣测的。” 卢瑞这才多大,论心思和心机哪里是邵仲这个老狐狸的对手,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就慌了手脚,脸色惨白地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嫁人是一定要嫁的,只是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千挑万选,定要找到最合适的才好。”邵仲说着话,又清了清嗓子,正义凛然地继续帮助卢瑞以正视听,“第一,既然是你姐姐嫁人,那定要找个情投意合的,家世好不好,模样英俊不英俊,这些都不重要;第二,人品要好,那什么贪财好色的,好高骛远的,胆小如鼠没有担当的,通通不行;第三,这家里头还不能太复杂,公婆要和蔼可亲,小姑子要单纯善良,妯娌要良善和睦……” 邵仲一口气儿黄色,梁康听得都快笑翻了,偏偏卢瑞还一脸认真地听得仔细,只恨不得问了梁康要了纸笔一一记下来。 等邵仲好不容易说完了,卢瑞这才哭丧着脸,一脸为难地道:“听起来似乎不难,可我仔细想想,这样的人还真是满京城也寻不到几个。” 哪里就寻不到了,面前不就站着一个么!邵仲恨不得跳出来拍着胸脯使劲儿高呼,到底还是忍住了,只咬牙笑得一脸直抽搐。 卢瑞回了侯府后,悄悄地找到七娘,把邵仲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学给她听,罢了又一脸认同地道:“姐姐莫要担心,我虽认得的人不多,但熠哥儿交游广阔,总能寻到这样的人。日后再悄悄带给姐姐相看,若是你不喜欢,我们便另外再寻。至于许二公子,他虽然也好,可我听说,许家太太厉害得紧,很不好相处,姐姐还是不要嫁去他府上好了。” 七娘闻言,真真地哭笑不得。也亏得采蓝晓得她们姐弟俩有私密话儿要说,借机退了出去,要不,他这番话传出去,七娘简直没法儿见人了。 “这话可千万莫要再与旁人说!”七娘恨恨地揪了把卢瑞的耳朵,咬牙道:“那邵先生也真是的,旁人家的女娘子,他怎好这般浑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话,轮得到你们两个男人来操心么。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还当我眼高于顶呢。” 更可气的是,他那话里话外,只差没明说他自个儿最合适了。也亏得卢瑞在这方面反应迟钝,没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要不然,指不定真会怀疑她与邵仲有什么首尾,羞也羞死人了。七娘才不会承认她自己心里头有鬼呢。 卢瑞还傻乎乎地帮邵仲说好话,疾声道:“与邵先生无关,都是我问的。邵先生的性子直率,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姐姐你莫要怪他。” 直率的……邵仲…… 七娘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50 五十 裕王府发生的事儿在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那传出来的故事永远比发生过的更加精彩,邵家老爷虽把所有罪名全都推到了二儿子邵广的身上,可却管不住旁人的嘴。这京城上下,谁不唏嘘感叹,“虎毒尚且不食子,这邵家老爷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当然也免不了有人怀疑,私底下咋舌道:“恐怕只是谣言吧,要不,谁会设这么个愚蠢又漏洞百出的局?” “那你就不晓得了。”有人故作神秘地替他解惑:“你也不看看那天赴宴的都是些什么人。若不是太子殿下与福王爷恰巧到了,这事儿可就铁板钉钉,那脏水保管一滴不落地全泼在了邵大公子身上。” “什么,你说没证人?那裕王府上下还怕找不出证人来。只要太子殿下和福王不在,那什么亲耳听到的,亲眼瞧见的,保管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跳,说得比珍珠还真。太医?得了,那太医院里头,也只有白大人与蔡大人还硬气些……” 不免又有人到处打探那日赴宴的官员,得知名单后,再在朝堂和衙门里遇上,免不得一通冷嘲热讽,便是裕王爷,也被太上皇召进宫臭骂了一通,还勒令他三个月不准出府——说到底,邵家老太爷是先祖皇帝身边的近臣,若是上皇不闻不问,难免要伤了诸位老臣的心。 虽说那日下毒与诬陷的事儿证据确凿,可到底没有出人命,那邵广又是邵家子嗣,所以皇帝在处理时也手下留情,只打了他几十板子,逐出了国公府,赶出京城,此生再不准回京。至于邵老爷,虽说那要命的罪过他摘了出去,可行为不端,教子不严的罪名却是怎么也撇不清的,被皇帝下令狠狠训斥了一通,又把他原本在鸿胪寺的官职给革了,又勒令其闭门思过,不得了圣旨不能出门。 圣旨一下,这国公府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那凶神恶煞的禁军侍卫一进门,毫不客气地压住邵广打了一顿板子。邵广当场就晕死了过去,二姨奶奶汪氏哭得肝肠寸断,赶紧派人去请太医,谁料太医院根本就不肯派人,她只得让下人去附近的医馆请了大夫,草草地上了些药后,侍卫们又毫不客气地把邵广拽上了马车,飞快地扔出了城。 自始至终,不论是邵广晕死过去,还是汪氏哭着找邵老爷求饶,邵老爷都躲在书房里不曾露面,且不说府里的下人们如何议论纷纷,康氏紧紧抱着三少爷邵诚,咬着牙低声叮嘱道:“我的儿,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父亲的真面目。倒是你那大哥是个聪明人,早就看透了他,早早地搬出府去,而今又趁机与他撇清了关系。你且多学着点,莫要日后又被你爹给坑了。” 邵诚到底不懂事,只哇哇地大哭。 老太爷在府里最偏的荣安堂里养病,皇帝特意差了蔡太医给老人家诊脉,院子里的下人也通通换了个干净,而今全都是宫里派出来的,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星半点也传不进来。便是先前汪氏哭哭啼啼地求到了院子门口,也被宫人们迅速地拖走了。 “老爷子的身子骨还算康健。”蔡太医自顾自地泡了杯浓茶,一边小口小口地抿了,一边呵呵笑道:“不过也得好生将养着,尤其是这两条腿,早年有旧伤,先前又不曾仔细调养,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就成了旧疾。往后您就安安稳稳地在这院子里歇着,我每隔两三日就来看看您,。至于旁的事儿,您黄色。” 老太爷半眯着眼睛没有说话。蔡太医见状,也不好再多说,又与他闲聊了一阵后才起身告辞。等他走到门口,老太爷忽然低低地开口问:“我那孙子……可还好?” 蔡太医一时间也不明白他问的到底是哪一个,想了想,才笑着回道:“大公子福星高照,人又聪明,将来定是有大出息的。” 老太爷闻言,缓缓闭上了眼,手指轻轻动了动。蔡太医心知自己猜对了,遂笑着出了门。 邵仲这边,虽打赢了一场大仗,却依旧没有半点欢喜,自打那日从卢瑞口中得知了许二公子觊觎七娘的事情之后,他一连好些天都郁郁寡欢,一张俊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就连今儿大师兄罗方大驾光临,邵仲也没有平日里那般殷勤。 “这是怎么了?”罗方一进门就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锐利的目光盯着邵仲上下打量,冷冷问。 邵仲还没回话呢,唯恐天下不乱的梁康就插嘴了,“仲哥儿还能有什么事儿,从年头急到年尾也就为了那小媳妇儿。我就不明白了,那姑娘到底好在哪里,模样气度都不算最顶尖的,要命的是脾气还——”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邵仲狠狠地瞪了回去,赶紧委屈地躲到罗方身后,小声地告着状,“大师兄你看仲哥儿,就会冲着我来。” 罗方没好气地骂道:“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插什么嘴。人仲哥儿还知道为自己争取,你看看你自己,整天窝在仲哥儿身边,那二师妹会自个儿凑过来?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再这么闹下去,我非把你赶到师父身边去不可。” 白道人性格有些古怪,最爱捉弄人,几个弟子里头,罗方沉稳,气场强大,白道人有点不敢下手,二弟子是个姑娘家,人又有些呆,他自然更不好捉弄,至于邵仲——脾性倒是小合了白道人的胃口,可惜这小弟子有点太机灵得过了头,白道人总会在他手里吃亏,于是,呆头呆脑的梁康就成了白道人最爱捉弄的对象,这十几年来,简直让梁康苦不堪言,要不,也不至于委委屈屈地跟在小师弟邵仲身边了。 这不,一听罗方要把他赶回白道人身边,梁康顿时就泄了气,搓着错可劲儿地认错。邵仲倒也不在意,托着腮继续作忧郁状。他心里头何尝不想立刻去侯府提亲,可而今京城里正热热闹闹地传着他被邵家两父子气得卧病在床的消息,这厢他却大张旗鼓地张罗亲事,不说旁人怎么看,老太太和许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可若是眼睁睁地瞧着许家二公子大刺刺地跑去侯府献殷勤,说不定还趁着这机会就开始谈婚论嫁,这让邵仲如何不心急如焚。 “仲哥儿你心里头可有什么打算?”罗方虽不知道许二公子的事儿,可见邵仲这幅憋屈的神情,也晓得他定是遇到了难事儿,遂低声问道。 邵仲挤了挤眼睛,唉声叹气地回道:“年前我是没胆子去侯府提亲的,就怕许家那混蛋小子赶在我前头。我仔细想了想,许家小子跟大太太是亲戚,大太太对他定然亲近些,若果真去提了亲,十有□会应下来。既然侯府这边行不通,就只能走许家那边儿的路子。” 罗方到底聪明,听到此处,就依稀猜到邵仲已经有了主意,遂点头沉声道:“若是哪里用得上师兄帮忙的,就过来招呼一声。”说着话,又斜睨了梁康一眼,一脸鄙夷地道:“我终究比你三师兄靠得住。” 梁康都快哭了。邵仲则赶紧拍马屁,笑呵呵地赞道:“大师兄一向待我最好。上回裕王府的事,若不是你请了太子殿下和福王爷过来,怎能这般顺利。” 罗方闻言,脸上微红,不自然地回道:“我本只是请了福王爷帮忙,谁晓得福王爷把太子殿下也搬了过去,更不想太子殿下竟然会招揽你,倒是让你为难了。” 邵仲赶紧笑道:“大师兄您可千万莫要自责。我将将离了国公府,这不是正想着要去寻个差事么,本还想去科举的,只是身上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有,还得从头考起。难得太子殿下赏识,能在东宫谋个一官半职的,日后去侯府提亲,老太太也不会嫌弃我一事无成了。” “可是——”罗方显然也是晓得太子处境的。太子殿下年岁轻,虽占了身份的光,可到底势单力薄,几个兄长又显然是有能力又有野心的,早早地就开了府拉拢朝臣。日后到底谁胜谁负,又如何作得准。 “大师兄放心。”邵仲胸有成竹地道:“你忘了今上当年的处境了,那可比太子殿下要艰难得多。陛下经历过那样的事,绝不会让太子殿下也跟着吃同样的苦头。至于大皇子与二皇子,不过是磨刀的石头罢了。毕竟,太子殿下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自然要千锤百炼,一路顺风顺水的,反而养得一身的娇弱。” 罗方于政治一道不甚明了,而今听邵仲这么一说,也颇觉有理,总算放下心来,不免又抱怨了福王爷几句,道他明明心里头清楚着,却不告诉自己,害得他白白地操心了一阵。 邵仲又迅速地把话题转到许二公子身上,正色朝罗方道:“我让常安出去打听过了,许家大太太姓刘,娘家就在兴成巷,刘家老太爷先前在许老将军身边做过副将,在战场上救过老将军一命,这才有了后来两家的亲事。要不然,以刘家的门第,是怎么也高攀补上大将军府的。” “刘家门第不高,到了这一辈愈发地无人成才,因此也愈发地没落。这些年来,刘氏没少接济娘家,听说她还一心想与娘家做亲,许家大公子的婚事她虽不敢插手,可二公子这边,可就说不准了。” 罗方闻言,眉头顿时拧起来,梁康则比较冲动,指着邵仲大声喝道:“仲仲哥儿……你好狠,竟想算计着二公子娶刘家那小门小户的丫头。” 邵仲撇嘴瞪眼,“什么叫算计,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许二公子哪能自己做主?再说了,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让人去吹个风,浇个油,若不是许家大太太有心,这婚事也做不成。若二公子真对这桩婚事不满意,自去跟他母亲闹去。若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还敢来肖想我媳妇儿。”再说了,以许家大太太的厉害和泼辣劲儿,七娘若是嫁进了门,那日子该多难过。 梁康虽替许二公子痛心,可到底还是师弟亲,更不用说,一旁还有他最惧怕的罗方在,他若是胆敢搞出什么告密的事儿,不用邵仲下手,罗方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他起不来身。 不过,许家大太太的德行如何,许氏定是晓得的,想来也不会眼睁睁地把七娘嫁到那边去受苦。邵仲忽然想到这一点,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不管怎么说,七娘中意的还是自己呢。 侯府里头,七娘正与卢嫣核对这个月的账目。她跟着胡氏和许氏学着管家有一阵子了,因脑子好使,记性又好,学了不多久,胡氏索性把府里的账本拿给她来核,倒省得自个儿每天晚上算得脑仁疼。 卢嫣到底年岁小,算术学得也不好,盯着那密密麻麻的账目看了一阵就开始眼花,一会儿眼睛眯呀眯的,等七娘发现不大对劲了回头看时,她已经趴在榻上睡着了。 立冬过后,这天气便一日比一日冷,老太太屋里早已燃了火盆,七娘这绣榻上也铺了厚厚的羊毛褥子,坐在上头甚是绵软,难怪卢嫣倒头就睡着。 七娘让采蓝抱了床薄被子给卢嫣盖上,自己则继续查看账目。一旁的采蓝拿了个帕子慢悠悠地绣着,是不是地引七娘说两句话,说到高兴的地方,主仆二人都轻轻笑起来,屋里一派平和。 一会儿外头有丫鬟过来禀告,说是许氏与胡氏到了。七娘赶紧起身去迎。 还未到门口,许氏和胡氏就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瞧见榻上睡得一脸红扑扑的卢嫣,胡氏忍不住掩嘴笑起来,摇头无奈道:“瞧瞧我们家这丫头,这傻乎乎的模样,我可真怕她日后嫁不出去。” 许氏笑道:“你而今是这么说,真到了嫣儿要出嫁的时候,只怕你又舍不得了。” 说到这里,胡氏忍不住捂嘴笑个不停,压低了嗓门朝许氏道:“说到嫁人,我昨儿听熠哥儿说了一番话,险些把我给笑死。他说什么来着,女孩子就不要嫁人,在府里头如珠似宝地捧着,日后嫁到别人府里,要孝顺公婆、讨好丈夫,教养子女,操持家务,还得费尽心思地放着丈夫纳妾……” “若真实在要嫁人,那就得睁大了眼睛仔细挑选,第一要找个情投意合的……第二人品要好……” 这不正是前几日卢瑞在他跟前大放厥词的话吗?那还是从邵仲嘴里传出来的!七娘千叮咛万嘱咐,叮嘱卢瑞不要说出去,结果这孩子还是透漏给了熠哥儿听。这个大嘴巴! 七娘心里头暗暗地骂,许氏却是越听越心惊。 这话虽是童言,可偏偏还真有道理。便是侯府里头,已经算是京城里少见的和睦了,可先前她刚刚进门的时候,不也被老太太嫌弃过。直到后来丈夫去世,卢家败落,她竭力支撑着家里渡过难关,老太太这才对她另眼相看。 日后七娘嫁了人,岂不是日子愈发地难过。 原本娘家这个二侄子许氏是极为喜欢的,人品才貌都是不差的,性子也直爽,看得出来,他对七娘也是极有心的,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地就往府里跑。可一想到娘家嫂子的性子,许氏又犹豫起来。 “嫂子这是怎么了?”胡氏见许氏一脸怔怔的模样,立刻猜到怕是自己方才的话引得她胡思乱想了,立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道:“看我这张嘴,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娘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嫂子您可千万别多想。” 许氏笑笑,面色依旧有些沉重。 胡氏见状,赶紧把话题岔开,自挤到榻上坐下,笑着朝七娘道:“天气愈发地冷了,大娘子可还习惯?京城靠北,比益州要冷得早,再过几日,只怕就要落雪了。往年的这个时候,京城里头总有些府里要办赏雪宴,少不得还要吟诗作赋,大娘子若是要去,只怕得现在就得预备着了。” 这是让她早早准备些诗词,省得到时候出丑? “我怕她不耐寒,哪回赏雪宴不是大小三九时办的,碧丫头从南方来,哪里受得住冻。若是冻坏了身子,反倒不美。”七娘的生日就在正月,一过年便是整十四,寻常官宦家的小姐们到了这年纪,谁家家长不是急着相看女婿,可许氏的心里头却总有些不舒坦。 “旁人家不去不打紧,大长公主府上却是不能不去的。我听说,大长公主前年从东边移来的梅花今年要开了,陛下与皇后都要亲至的,不止大娘子要去,我们嫣儿,还有熠哥儿、瑞哥儿都要去。咱们不求能有什么大富贵,但凡是得了皇后娘娘一句好话,日后大娘子说亲就不愁了。” 胡氏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许氏脑子里暗自琢磨。那边胡氏又笑吟吟地朝七娘道:“老太太邀了隔壁的邵公子一起过年,今年我们府上可要热闹了。就是厨房那边正犯难呢,老太太让厨房拟个菜单子出来,顾婆子来寻了我好几回,让我给出出主意,我又哪里晓得。我们在京城里住了半辈子,见的都是京城里的菜式,半点花样也没有。倒是大娘子从益州过来,又在南边住过许多年,兴许知道些稀罕菜式?” 七娘闻言顿时一愣,好容易才忍住了没追问下去,心里头却在暗暗嘀咕着,那邵仲果然是个顺竿儿就往上爬的流氓,老太太兴许只是客气一句,他还当了真,就没见过这么大的人了,还跑到旁人府里过年的…… 许氏听到邵仲的名字,心里头忽地一突。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的邵诚弄错了,二公子应该是邵广才对。我现在回去修改。 五十 裕王府发生的事儿在第二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那传出来的故事永远比发生过的更加精彩,邵家老爷虽把所有罪名全都推到了二儿子邵广的身上,可却管不住旁人的嘴。这京城上下,谁不唏嘘感叹,“虎毒尚且不食子,这邵家老爷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当然也免不了有人怀疑,私底下咋舌道:“恐怕只是谣言吧,要不,谁会设这么个愚蠢又漏洞百出的局?” “那你就不晓得了。”有人故作神秘地替他解惑:“你也不看看那天赴宴的都是些什么人。若不是太子殿下与福王爷恰巧到了,这事儿可就铁板钉钉,那脏水保管一滴不落地全泼在了邵大公子身上。” “什么,你说没证人?那裕王府上下还怕找不出证人来。只要太子殿下和福王不在,那什么亲耳听到的,亲眼瞧见的,保管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跳,说得比珍珠还真。太医?得了,那太医院里头,也只有白大人与蔡大人还硬气些……” 不免又有人到处打探那日赴宴的官员,得知名单后,再在朝堂和衙门里遇上,免不得一通冷嘲热讽,便是裕王爷,也被太上皇召进宫臭骂了一通,还勒令他三个月不准出府——说到底,邵家老太爷是先祖皇帝身边的近臣,若是上皇不闻不问,难免要伤了诸位老臣的心。 虽说那日下毒与诬陷的事儿证据确凿,可到底没有出人命,那邵广又是邵家子嗣,所以皇帝在处理时也手下留情,只打了他几十板子,逐出了国公府,赶出京城,此生再不准回京。至于邵老爷,虽说那要命的罪过他摘了出去,可行为不端,教子不严的罪名却是怎么也撇不清的,被皇帝下令狠狠训斥了一通,又把他原本在鸿胪寺的官职给革了,又勒令其闭门思过,不得了圣旨不能出门。 圣旨一下,这国公府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那凶神恶煞的禁军侍卫一进门,毫不客气地压住邵广打了一顿板子。邵广当场就晕死了过去,二姨奶奶汪氏哭得肝肠寸断,赶紧派人去请太医,谁料太医院根本就不肯派人,她只得让下人去附近的医馆请了大夫,草草地上了些药后,侍卫们又毫不客气地把邵广拽上了马车,飞快地扔出了城。 自始至终,不论是邵广晕死过去,还是汪氏哭着找邵老爷求饶,邵老爷都躲在书房里不曾露面,且不说府里的下人们如何议论纷纷,康氏紧紧抱着三少爷邵诚,咬着牙低声叮嘱道:“我的儿,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父亲的真面目。倒是你那大哥是个聪明人,早就看透了他,早早地搬出府去,而今又趁机与他撇清了关系。你且多学着点,莫要日后又被你爹给坑了。” 邵诚到底不懂事,只哇哇地大哭。 老太爷在府里最偏的荣安堂里养病,皇帝特意差了蔡太医给老人家诊脉,院子里的下人也通通换了个干净,而今全都是宫里派出来的,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星半点也传不进来。便是先前汪氏哭哭啼啼地求到了院子门口,也被宫人们迅速地拖走了。 “老爷子的身子骨还算康健。”蔡太医自顾自地泡了杯浓茶,一边小口小口地抿了,一边呵呵笑道:“不过也得好生将养着,尤其是这两条腿,早年有旧伤,先前又不曾仔细调养,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就成了旧疾。往后您就安安稳稳地在这院子里歇着,我每隔两三日就来看看您,。至于旁的事儿,您黄色。” 老太爷半眯着眼睛没有说话。蔡太医见状,也不好再多说,又与他闲聊了一阵后才起身告辞。等他走到门口,老太爷忽然低低地开口问:“我那孙子……可还好?” 蔡太医一时间也不明白他问的到底是哪一个,想了想,才笑着回道:“大公子福星高照,人又聪明,将来定是有大出息的。” 老太爷闻言,缓缓闭上了眼,手指轻轻动了动。蔡太医心知自己猜对了,遂笑着出了门。 邵仲这边,虽打赢了一场大仗,却依旧没有半点欢喜,自打那日从卢瑞口中得知了许二公子觊觎七娘的事情之后,他一连好些天都郁郁寡欢,一张俊脸沉得可以滴出水来。就连今儿大师兄罗方大驾光临,邵仲也没有平日里那般殷勤。 “这是怎么了?”罗方一进门就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锐利的目光盯着邵仲上下打量,冷冷问。 邵仲还没回话呢,唯恐天下不乱的梁康就插嘴了,“仲哥儿还能有什么事儿,从年头急到年尾也就为了那小媳妇儿。我就不明白了,那姑娘到底好在哪里,模样气度都不算最顶尖的,要命的是脾气还——”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邵仲狠狠地瞪了回去,赶紧委屈地躲到罗方身后,小声地告着状,“大师兄你看仲哥儿,就会冲着我来。” 罗方没好气地骂道:“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插什么嘴。人仲哥儿还知道为自己争取,你看看你自己,整天窝在仲哥儿身边,那二师妹会自个儿凑过来?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再这么闹下去,我非把你赶到师父身边去不可。” 白道人性格有些古怪,最爱捉弄人,几个弟子里头,罗方沉稳,气场强大,白道人有点不敢下手,二弟子是个姑娘家,人又有些呆,他自然更不好捉弄,至于邵仲——脾性倒是小合了白道人的胃口,可惜这小弟子有点太机灵得过了头,白道人总会在他手里吃亏,于是,呆头呆脑的梁康就成了白道人最爱捉弄的对象,这十几年来,简直让梁康苦不堪言,要不,也不至于委委屈屈地跟在小师弟邵仲身边了。 这不,一听罗方要把他赶回白道人身边,梁康顿时就泄了气,搓着错可劲儿地认错。邵仲倒也不在意,托着腮继续作忧郁状。他心里头何尝不想立刻去侯府提亲,可而今京城里正热热闹闹地传着他被邵家两父子气得卧病在床的消息,这厢他却大张旗鼓地张罗亲事,不说旁人怎么看,老太太和许氏那一关就过不去。 可若是眼睁睁地瞧着许家二公子大刺刺地跑去侯府献殷勤,说不定还趁着这机会就开始谈婚论嫁,这让邵仲如何不心急如焚。 “仲哥儿你心里头可有什么打算?”罗方虽不知道许二公子的事儿,可见邵仲这幅憋屈的神情,也晓得他定是遇到了难事儿,遂低声问道。 邵仲挤了挤眼睛,唉声叹气地回道:“年前我是没胆子去侯府提亲的,就怕许家那混蛋小子赶在我前头。我仔细想了想,许家小子跟大太太是亲戚,大太太对他定然亲近些,若果真去提了亲,十有□会应下来。既然侯府这边行不通,就只能走许家那边儿的路子。” 罗方到底聪明,听到此处,就依稀猜到邵仲已经有了主意,遂点头沉声道:“若是哪里用得上师兄帮忙的,就过来招呼一声。”说着话,又斜睨了梁康一眼,一脸鄙夷地道:“我终究比你三师兄靠得住。” 梁康都快哭了。邵仲则赶紧拍马屁,笑呵呵地赞道:“大师兄一向待我最好。上回裕王府的事,若不是你请了太子殿下和福王爷过来,怎能这般顺利。” 罗方闻言,脸上微红,不自然地回道:“我本只是请了福王爷帮忙,谁晓得福王爷把太子殿下也搬了过去,更不想太子殿下竟然会招揽你,倒是让你为难了。” 邵仲赶紧笑道:“大师兄您可千万莫要自责。我将将离了国公府,这不是正想着要去寻个差事么,本还想去科举的,只是身上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有,还得从头考起。难得太子殿下赏识,能在东宫谋个一官半职的,日后去侯府提亲,老太太也不会嫌弃我一事无成了。” “可是——”罗方显然也是晓得太子处境的。太子殿下年岁轻,虽占了身份的光,可到底势单力薄,几个兄长又显然是有能力又有野心的,早早地就开了府拉拢朝臣。日后到底谁胜谁负,又如何作得准。 “大师兄放心。”邵仲胸有成竹地道:“你忘了今上当年的处境了,那可比太子殿下要艰难得多。陛下经历过那样的事,绝不会让太子殿下也跟着吃同样的苦头。至于大皇子与二皇子,不过是磨刀的石头罢了。毕竟,太子殿下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自然要千锤百炼,一路顺风顺水的,反而养得一身的娇弱。” 罗方于政治一道不甚明了,而今听邵仲这么一说,也颇觉有理,总算放下心来,不免又抱怨了福王爷几句,道他明明心里头清楚着,却不告诉自己,害得他白白地操心了一阵。 邵仲又迅速地把话题转到许二公子身上,正色朝罗方道:“我让常安出去打听过了,许家大太太姓刘,娘家就在兴成巷,刘家老太爷先前在许老将军身边做过副将,在战场上救过老将军一命,这才有了后来两家的亲事。要不然,以刘家的门第,是怎么也高攀补上大将军府的。” “刘家门第不高,到了这一辈愈发地无人成才,因此也愈发地没落。这些年来,刘氏没少接济娘家,听说她还一心想与娘家做亲,许家大公子的婚事她虽不敢插手,可二公子这边,可就说不准了。” 罗方闻言,眉头顿时拧起来,梁康则比较冲动,指着邵仲大声喝道:“仲仲哥儿……你好狠,竟想算计着二公子娶刘家那小门小户的丫头。” 邵仲撇嘴瞪眼,“什么叫算计,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许二公子哪能自己做主?再说了,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让人去吹个风,浇个油,若不是许家大太太有心,这婚事也做不成。若二公子真对这桩婚事不满意,自去跟他母亲闹去。若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还敢来肖想我媳妇儿。”再说了,以许家大太太的厉害和泼辣劲儿,七娘若是嫁进了门,那日子该多难过。 梁康虽替许二公子痛心,可到底还是师弟亲,更不用说,一旁还有他最惧怕的罗方在,他若是胆敢搞出什么告密的事儿,不用邵仲下手,罗方一个眼神儿就能让他起不来身。 不过,许家大太太的德行如何,许氏定是晓得的,想来也不会眼睁睁地把七娘嫁到那边去受苦。邵仲忽然想到这一点,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不管怎么说,七娘中意的还是自己呢。 侯府里头,七娘正与卢嫣核对这个月的账目。她跟着胡氏和许氏学着管家有一阵子了,因脑子好使,记性又好,学了不多久,胡氏索性把府里的账本拿给她来核,倒省得自个儿每天晚上算得脑仁疼。 卢嫣到底年岁小,算术学得也不好,盯着那密密麻麻的账目看了一阵就开始眼花,一会儿眼睛眯呀眯的,等七娘发现不大对劲了回头看时,她已经趴在榻上睡着了。 立冬过后,这天气便一日比一日冷,老太太屋里早已燃了火盆,七娘这绣榻上也铺了厚厚的羊毛褥子,坐在上头甚是绵软,难怪卢嫣倒头就睡着。 七娘让采蓝抱了床薄被子给卢嫣盖上,自己则继续查看账目。一旁的采蓝拿了个帕子慢悠悠地绣着,是不是地引七娘说两句话,说到高兴的地方,主仆二人都轻轻笑起来,屋里一派平和。 一会儿外头有丫鬟过来禀告,说是许氏与胡氏到了。七娘赶紧起身去迎。 还未到门口,许氏和胡氏就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瞧见榻上睡得一脸红扑扑的卢嫣,胡氏忍不住掩嘴笑起来,摇头无奈道:“瞧瞧我们家这丫头,这傻乎乎的模样,我可真怕她日后嫁不出去。” 许氏笑道:“你而今是这么说,真到了嫣儿要出嫁的时候,只怕你又舍不得了。” 说到这里,胡氏忍不住捂嘴笑个不停,压低了嗓门朝许氏道:“说到嫁人,我昨儿听熠哥儿说了一番话,险些把我给笑死。他说什么来着,女孩子就不要嫁人,在府里头如珠似宝地捧着,日后嫁到别人府里,要孝顺公婆、讨好丈夫,教养子女,操持家务,还得费尽心思地放着丈夫纳妾……” “若真实在要嫁人,那就得睁大了眼睛仔细挑选,第一要找个情投意合的……第二人品要好……” 这不正是前几日卢瑞在他跟前大放厥词的话吗?那还是从邵仲嘴里传出来的!七娘千叮咛万嘱咐,叮嘱卢瑞不要说出去,结果这孩子还是透漏给了熠哥儿听。这个大嘴巴! 七娘心里头暗暗地骂,许氏却是越听越心惊。 这话虽是童言,可偏偏还真有道理。便是侯府里头,已经算是京城里少见的和睦了,可先前她刚刚进门的时候,不也被老太太嫌弃过。直到后来丈夫去世,卢家败落,她竭力支撑着家里渡过难关,老太太这才对她另眼相看。 日后七娘嫁了人,岂不是日子愈发地难过。 原本娘家这个二侄子许氏是极为喜欢的,人品才貌都是不差的,性子也直爽,看得出来,他对七娘也是极有心的,不然,也不会隔三差五地就往府里跑。可一想到娘家嫂子的性子,许氏又犹豫起来。 “嫂子这是怎么了?”胡氏见许氏一脸怔怔的模样,立刻猜到怕是自己方才的话引得她胡思乱想了,立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道:“看我这张嘴,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娘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嫂子您可千万别多想。” 许氏笑笑,面色依旧有些沉重。 胡氏见状,赶紧把话题岔开,自挤到榻上坐下,笑着朝七娘道:“天气愈发地冷了,大娘子可还习惯?京城靠北,比益州要冷得早,再过几日,只怕就要落雪了。往年的这个时候,京城里头总有些府里要办赏雪宴,少不得还要吟诗作赋,大娘子若是要去,只怕得现在就得预备着了。” 这是让她早早准备些诗词,省得到时候出丑? “我怕她不耐寒,哪回赏雪宴不是大小三九时办的,碧丫头从南方来,哪里受得住冻。若是冻坏了身子,反倒不美。”七娘的生日就在正月,一过年便是整十四,寻常官宦家的小姐们到了这年纪,谁家家长不是急着相看女婿,可许氏的心里头却总有些不舒坦。 “旁人家不去不打紧,大长公主府上却是不能不去的。我听说,大长公主前年从东边移来的梅花今年要开了,陛下与皇后都要亲至的,不止大娘子要去,我们嫣儿,还有熠哥儿、瑞哥儿都要去。咱们不求能有什么大富贵,但凡是得了皇后娘娘一句好话,日后大娘子说亲就不愁了。” 胡氏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许氏脑子里暗自琢磨。那边胡氏又笑吟吟地朝七娘道:“老太太邀了隔壁的邵公子一起过年,今年我们府上可要热闹了。就是厨房那边正犯难呢,老太太让厨房拟个菜单子出来,顾婆子来寻了我好几回,让我给出出主意,我又哪里晓得。我们在京城里住了半辈子,见的都是京城里的菜式,半点花样也没有。倒是大娘子从益州过来,又在南边住过许多年,兴许知道些稀罕菜式?” 七娘闻言顿时一愣,好容易才忍住了没追问下去,心里头却在暗暗嘀咕着,那邵仲果然是个顺竿儿就往上爬的流氓,老太太兴许只是客气一句,他还当了真,就没见过这么大的人了,还跑到旁人府里过年的…… 许氏听到邵仲的名字,心里头忽地一突。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的邵诚弄错了,二公子应该是邵广才对。? ??现在回去修改。 51 五十一 自打那日听了胡氏无意中说起的那些话后,许氏的心里头便有了些思量。京城里官宦家的千金,多是早早地就开始议亲了,便是不急着议亲的,也提前相看着,不然,等到及笄后就显得急躁了些。六礼下来要费个大半年时间,留给她相看的工夫就太少了。 许氏自孀居后便极少出门,见过的年轻人也不多,论品貌、论才学,能与七娘相匹配的就更少。邵仲的心思,许氏早早地就有所察觉,只是先前顾虑着国公府的家世,心里头是早就把他排除在外的。而今他竟与国公府一刀两断,虽说没了国公府嫡长子的身份,可身家却是清白了许多。 不论是相貌人品,还是才学气度,行事做派,抑或是邵仲都可以算是上上乘了,只是,许氏一想到要把女儿嫁出去,心里头总有些酸酸的,连带着对邵仲也不待见起来。 许氏在家里头郁闷了两天,索性去了廉郡王府寻卢之韵说话。她与卢之韵感情深厚,几乎是无话不谈,到了这时候倒也不瞒着,遂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与她听。卢之韵听罢,顿时惊诧得瞪大了眼,“嫂子是说的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国公府案里的那位大公子?” 见许氏点头,卢之韵顿时激动起来,一脸兴奋地问:“听说那大公子相貌不俗,这京城里头不少小姑娘对他仰慕得紧,尤其是宰相府的七娘子,有一回还言之灼灼地说非他不嫁。我还琢磨着,这大公子还不得赶紧上门去宰相府提亲了,没想到等了大半年也没有动静。若是我们两家结了亲,那张家老头子还不得气死。想一想就带劲!” 许氏闻言,一时又气又好笑,啐了卢之韵一口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偏偏还和我开玩笑。宰相府要相看女婿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未必是他们家看中的,别人连想都不许想了。再说了,若仲哥儿果真有心,何必拖到现在还不去张府提亲,那会儿他可是连我们家碧丫头的面都没见过的。” 卢之韵生怕惹恼了许氏,赶紧挽着她的隔壁娇声道歉道:“嫂子你晓得我一向没个正行的,说错了话可千万莫要怪我。大娘子我喜欢得紧,眼看着她也要议亲了,我这个做姑姑的自然也高兴。那邵家大公子模样好不好不打紧,重要的是人品如何?虽说他的名声极好,但大娘子嫁过去是一辈子的事,我们自然要谨慎些。不如我让我们王爷出去打听打听?” 许氏今儿来为了也就是这个事。毕竟,侯府里头,上至老太太,下至卢嫣及各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被邵仲哄得晕晕乎乎,提到他谁不说一声好,尤其是老太太,简直恨不得把他当亲孙子一般疼。若是晓得邵仲对七娘有这样的心思,只怕立马就要应了,唯恐这孙女婿被旁人抢走。 得了卢之韵的承诺,许氏好歹放下心来,又陪着卢之韵说了一阵家常,到了未时末才回府。 过了几日,卢之韵就亲自上了门,屏退下人后,才一脸喜色地朝许氏道:“大嫂这女婿可真真的洁身自好,你看这满京城的年轻人,似他这般才学出众的,谁不是自命风流,流连勾栏青楼,狎妓作乐,这孩子却是老老实实,半点坏习气也没有。不说旁的,这都十七八岁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通房小妾。这一点,连我们王爷也是不如的。” 廉郡王识得卢之韵前,王府里早有两个通房,虽说自打迎娶卢之韵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可卢之韵心里头总有些不舒坦,想起来了就忍不住要刺廉郡王一回。而今见邵仲如此洁身自好,自然免不得要赞赏几句。 老实说,邵仲就住在隔壁,平日里行事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许氏自然也晓得他并非好色之徒。只是她心里头终究有些不放心,而今听了卢之韵也这么说,这才真信了,想了想,又笑道:“人们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而今却是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信了。” 卢之韵笑道:“嫂子这么想倒也不奇怪,日后我们家大郎二郎娶媳妇,我指不定要操心成什么样儿呢。”说罢,顿了顿,又劝道:“我看这仲哥儿着实不错,品貌才学在京城里都是上上等的,便是公主也娶得。虽说而今离了国公府没了爵位,可以他的本事,日后定有大出息。我听王爷说,他而今被太子看中,在太子府任长吏,虽说官位不高,可他而今才多大年纪,早早地得了太子的器重,将来太子殿下登基,那时候才真正地宏图大展呢。” 许氏闻言,却只笑笑,“我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只要他待碧舸始终如一,我就满足了。” “既然嫂子想明白了,那可要早作打算。我听王爷说,而今打仲哥儿主意的可不少,宰相府不说,还有吏部沈家、镇国公府,甚至还有——”她说到此处声音忽然低下来,悄悄地朝西边儿指了指,声音几不可闻,“自从仲哥儿去了太子府,二嫂那边可是蠢蠢欲动呢。” 连孟氏也——许氏皱眉,想了想,又正色点点头,一脸严肃地道:“你放心,我自理会的。” 若是等孟氏正儿八经地提出来,到时候许氏也不好再与邵仲议亲了,不然,到时候传出去,倒要说大房抢三房的女婿。好在邵仲对七娘的确有心,兼着又是个聪明剔透的,只需许氏稍稍提点两句,便能意会了。 再过了小半月的工夫,国公府的事情渐渐低了下去,这一日邵仲再来府里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半路上就被许氏的丫鬟采芹给截了过去。 以许氏的性子,自然不会把事情说得太直白,但绕是如此,邵仲还是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先前还以为许氏来警告他莫要肖想自家女儿,再仔细听一听,似乎又并非那么回事。等弄明白的时候,邵仲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直直地盯着许氏,傻乎乎地问:“大……大太太方才说……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许氏见状,却是噗嗤一下笑起来。她见多了邵仲那副潇洒自在,永远胸有成竹的自信姿态,而今瞧见他这傻乎乎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真性情。 许氏却没有再重复,只端着茶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缓缓道:“大公子也知道,我们家大娘子虽非我亲生,可我心里头却把她当做亲闺女一般疼爱,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邵仲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闻言立刻懂事地跳出来承诺道:“大太太请放心,我日后若是有半点对不住大娘子的地方,您就让瑞哥儿和熠哥儿上门来教训我。我对大娘子一心一意,只想着要与她白头到老、共度一生的,便是大太太不说,我也要向您保证,日后娶了大娘子进门,心里头便不会有旁人,无论日后……日后子嗣如何,我也绝不纳妾!” 这孩子,话说得这么满。许氏凝眉打量他,邵仲的脸上微微发红,眼睛里有激动和狂喜,目光真诚,看起来倒不像是作伪。难得他而今能作出这样的承诺,许氏原本还想着,日后若是七娘子嗣艰难,还能容着他……既然如此,那倒也好。 邵仲从侯府一出来,立刻直奔母舅韩家,正巧舅父韩二老爷就在府里,邵仲也不多废话,直入主题,请二老爷到侯府提亲。 自打邵母过世之后,韩二老爷没少替邵仲操心,先前还想接他到府里住的,只是被邵仲给退了。自从邵仲满了十五岁,韩二老爷便让二太太到处打听,私底下给邵仲相看媳妇儿,挑了好些个,却始终不合邵仲的意。而今听得邵仲终于同意成亲了,立刻喜出望外,想也没想就应了。 等送走了邵仲,韩二老爷唤来二太太一商议,才发现二人连侯府大娘子的面都没见过。二老爷顿时又犹豫起来,忧心忡忡地朝二太太道:“你说,仲哥儿忽然去侯府提亲,不会是因为受了侯府的恩惠吧。那侯府家的大娘子听说是过继来的,人品才学都不清楚。到底不是正经的闺阁千金,会不会配不上我们家仲哥儿。” 二太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那可是你亲外甥,他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对哪家姑娘另眼相看过,难得而今想着要成亲,不说那姑娘是侯府千金,便是大街上卖猪肉家的姑娘,我也得去。” 韩二老爷被二太太骂了一通,立刻就老实了,飞快地让下人去请了官媒,又让二太太仔细收拾了一番,尔后准备了一大堆礼物送她出门。 韩二太太到了侯府,先去寻的老太太,把提亲的话一说,老太太顿时喜出望外,罢了又生怕韩二老爷笑话,赶紧解释道:“仲哥儿那孩子我一直看着,不说相貌才学,单是人品我就极喜欢。不瞒二老爷说,自打他搬到隔壁住下后,我就当有了个亲孙子一般。”说罢了,又朝身边的嬷嬷催道:“不是让人去请大太太了么,怎么还没来?” 说话的工夫,许氏已和胡氏一道儿进了门。 老太太一见她二人立刻笑起来,朝胡氏啐道:“老二媳妇也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胡氏只是笑,拉着许氏的手一齐在老太太下首坐了。韩二太太仔细打量这两位夫人,见她二人相貌出众、气度雍容,心里顿时升起好感。又想着那大娘子虽非许氏所出,但既然能入了许氏的眼,想来不论是容貌还是品性都是不差的,于是,心里的担忧顿时去了大半。 韩二太太把做亲的事又提了一回,许氏闻言,想了想,倒也没再玩那欲擒故纵的黄色,只朝老太太问道:“老太太您看?”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高兴道:“老身素来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仲哥儿无论人品才貌都是极出众的,又与我们府上颇是有缘,我们家大娘子也同样端庄娴雅,知书达礼,这桩婚事,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她老人家倒是半点谦虚与委婉的话也不愿意说。 这京城里说亲的,素来都爱讲究个派头,女方家便是再中意,也要再三推脱,所图的不过是显得自家闺女不好求娶,日后嫁进了门,夫家也更加敬重。难得侯府这边几位却都是实在人,韩二太太也是直率爽快的性子,顿时合了脾胃,于是一拍即合,这桩婚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消息传到三房,孟氏顿时就要冲到老太太屋里去理论,被三老爷死死拽住了,骂道:“你跑去做什么?” 孟氏气得直发抖,怒道:“这大房——简直欺人太甚!明明知道我正准备把玉儿说给邵大公子,她竟来抢我们的女婿。也不瞧瞧那丫头是什么出身,又不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小姐,还想把我们玉儿压下去,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 “大嫂怎么抢了你女婿了?你一不曾与母亲说起过,二来这桩婚事是邵家亲自过来提的,人家就明明白白地说了,要迎娶的是侯府过继来的大小姐。你想把玉儿说给大公子,人家可曾应了?这些年里,想与邵家结亲的人有多少,便是宰相府的婚事人家都给能推了,你巴巴地凑过去,不过也是让人打脸的。日后传出去,玉儿的名声反而不好听。” 三老爷是个明白人,自家女儿的才貌气度不说比不过大娘子,便是寻常官宦家的千金也是有所不如的,凭着侯府的门第,日后嫁人倒是不难,可要寻个品貌出众的却是不容易。 “那……那我就——” “我若是再听到你浑说——”三老爷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森森的寒意,“你就莫要怪我翻脸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得不大顺== 但是,好歹亲事定下来了 五十一 自打那日听了胡氏无意中说起的那些话后,许氏的心里头便有了些思量。京城里官宦家的千金,多是早早地就开始议亲了,便是不急着议亲的,也提前相看着,不然,等到及笄后就显得急躁了些。六礼下来要费个大半年时间,留给她相看的工夫就太少了。 许氏自孀居后便极少出门,见过的年轻人也不多,论品貌、论才学,能与七娘相匹配的就更少。邵仲的心思,许氏早早地就有所察觉,只是先前顾虑着国公府的家世,心里头是早就把他排除在外的。而今他竟与国公府一刀两断,虽说没了国公府嫡长子的身份,可身家却是清白了许多。 不论是相貌人品,还是才学气度,行事做派,抑或是邵仲都可以算是上上乘了,只是,许氏一想到要把女儿嫁出去,心里头总有些酸酸的,连带着对邵仲也不待见起来。 许氏在家里头郁闷了两天,索性去了廉郡王府寻卢之韵说话。她与卢之韵感情深厚,几乎是无话不谈,到了这时候倒也不瞒着,遂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与她听。卢之韵听罢,顿时惊诧得瞪大了眼,“嫂子是说的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国公府案里的那位大公子?” 见许氏点头,卢之韵顿时激动起来,一脸兴奋地问:“听说那大公子相貌不俗,这京城里头不少小姑娘对他仰慕得紧,尤其是宰相府的七娘子,有一回还言之灼灼地说非他不嫁。我还琢磨着,这大公子还不得赶紧上门去宰相府提亲了,没想到等了大半年也没有动静。若是我们两家结了亲,那张家老头子还不得气死。想一想就带劲!” 许氏闻言,一时又气又好笑,啐了卢之韵一口道:“跟你说正经的,你偏偏还和我开玩笑。宰相府要相看女婿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未必是他们家看中的,别人连想都不许想了。再说了,若仲哥儿果真有心,何必拖到现在还不去张府提亲,那会儿他可是连我们家碧丫头的面都没见过的。” 卢之韵生怕惹恼了许氏,赶紧挽着她的隔壁娇声道歉道:“嫂子你晓得我一向没个正行的,说错了话可千万莫要怪我。大娘子我喜欢得紧,眼看着她也要议亲了,我这个做姑姑的自然也高兴。那邵家大公子模样好不好不打紧,重要的是人品如何?虽说他的名声极好,但大娘子嫁过去是一辈子的事,我们自然要谨慎些。不如我让我们王爷出去打听打听?” 许氏今儿来为了也就是这个事。毕竟,侯府里头,上至老太太,下至卢嫣及各院里的丫鬟婆子,都被邵仲哄得晕晕乎乎,提到他谁不说一声好,尤其是老太太,简直恨不得把他当亲孙子一般疼。若是晓得邵仲对七娘有这样的心思,只怕立马就要应了,唯恐这孙女婿被旁人抢走。 得了卢之韵的承诺,许氏好歹放下心来,又陪着卢之韵说了一阵家常,到了未时末才回府。 过了几日,卢之韵就亲自上了门,屏退下人后,才一脸喜色地朝许氏道:“大嫂这女婿可真真的洁身自好,你看这满京城的年轻人,似他这般才学出众的,谁不是自命风流,流连勾栏青楼,狎妓作乐,这孩子却是老老实实,半点坏习气也没有。不说旁的,这都十七八岁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更不用说什么通房小妾。这一点,连我们王爷也是不如的。” 廉郡王识得卢之韵前,王府里早有两个通房,虽说自打迎娶卢之韵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可卢之韵心里头总有些不舒坦,想起来了就忍不住要刺廉郡王一回。而今见邵仲如此洁身自好,自然免不得要赞赏几句。 老实说,邵仲就住在隔壁,平日里行事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许氏自然也晓得他并非好色之徒。只是她心里头终究有些不放心,而今听了卢之韵也这么说,这才真信了,想了想,又笑道:“人们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而今却是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信了。” 卢之韵笑道:“嫂子这么想倒也不奇怪,日后我们家大郎二郎娶媳妇,我指不定要操心成什么样儿呢。”说罢,顿了顿,又劝道:“我看这仲哥儿着实不错,品貌才学在京城里都是上上等的,便是公主也娶得。虽说而今离了国公府没了爵位,可以他的本事,日后定有大出息。我听王爷说,他而今被太子看中,在太子府任长吏,虽说官位不高,可他而今才多大年纪,早早地得了太子的器重,将来太子殿下登基,那时候才真正地宏图大展呢。” 许氏闻言,却只笑笑,“我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只要他待碧舸始终如一,我就满足了。” “既然嫂子想明白了,那可要早作打算。我听王爷说,而今打仲哥儿主意的可不少,宰相府不说,还有吏部沈家、镇国公府,甚至还有——”她说到此处声音忽然低下来,悄悄地朝西边儿指了指,声音几不可闻,“自从仲哥儿去了太子府,二嫂那边可是蠢蠢欲动呢。” 连孟氏也——许氏皱眉,想了想,又正色点点头,一脸严肃地道:“你放心,我自理会的。” 若是等孟氏正儿八经地提出来,到时候许氏也不好再与邵仲议亲了,不然,到时候传出去,倒要说大房抢三房的女婿。好在邵仲对七娘的确有心,兼着又是个聪明剔透的,只需许氏稍稍提点两句,便能意会了。 再过了小半月的工夫,国公府的事情渐渐低了下去,这一日邵仲再来府里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半路上就被许氏的丫鬟采芹给截了过去。 以许氏的性子,自然不会把事情说得太直白,但绕是如此,邵仲还是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掉了下来。先前还以为许氏来警告他莫要肖想自家女儿,再仔细听一听,似乎又并非那么回事。等弄明白的时候,邵仲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直直地盯着许氏,傻乎乎地问:“大……大太太方才说……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许氏见状,却是噗嗤一下笑起来。她见多了邵仲那副潇洒自在,永远胸有成竹的自信姿态,而今瞧见他这傻乎乎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真性情。 许氏却没有再重复,只端着茶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缓缓道:“大公子也知道,我们家大娘子虽非我亲生,可我心里头却把她当做亲闺女一般疼爱,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邵仲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闻言立刻懂事地跳出来承诺道:“大太太请放心,我日后若是有半点对不住大娘子的地方,您就让瑞哥儿和熠哥儿上门来教训我。我对大娘子一心一意,只想着要与她白头到老、共度一生的,便是大太太不说,我也要向您保证,日后娶了大娘子进门,心里头便不会有旁人,无论日后……日后子嗣如何,我也绝不纳妾!” 这孩子,话说得这么满。许氏凝眉打量他,邵仲的脸上微微发红,眼睛里有激动和狂喜,目光真诚,看起来倒不像是作伪。难得他而今能作出这样的承诺,许氏原本还想着,日后若是七娘子嗣艰难,还能容着他……既然如此,那倒也好。 邵仲从侯府一出来,立刻直奔母舅韩家,正巧舅父韩二老爷就在府里,邵仲也不多废话,直入主题,请二老爷到侯府提亲。 自打邵母过世之后,韩二老爷没少替邵仲操心,先前还想接他到府里住的,只是被邵仲给退了。自从邵仲满了十五岁,韩二老爷便让二太太到处打听,私底下给邵仲相看媳妇儿,挑了好些个,却始终不合邵仲的意。而今听得邵仲终于同意成亲了,立刻喜出望外,想也没想就应了。 等送走了邵仲,韩二老爷唤来二太太一商议,才发现二人连侯府大娘子的面都没见过。二老爷顿时又犹豫起来,忧心忡忡地朝二太太道:“你说,仲哥儿忽然去侯府提亲,不会是因为受了侯府的恩惠吧。那侯府家的大娘子听说是过继来的,人品才学都不清楚。到底不是正经的闺阁千金,会不会配不上我们家仲哥儿。” 二太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那可是你亲外甥,他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对哪家姑娘另眼相看过,难得而今想着要成亲,不说那姑娘是侯府千金,便是大街上卖猪肉家的姑娘,我也得去。” 韩二老爷被二太太骂了一通,立刻就老实了,飞快地让下人去请了官媒,又让二太太仔细收拾了一番,尔后准备了一大堆礼物送她出门。 韩二太太到了侯府,先去寻的老太太,把提亲的话一说,老太太顿时喜出望外,罢了又生怕韩二老爷笑话,赶紧解释道:“仲哥儿那孩子我一直看着,不说相貌才学,单是人品我就极喜欢。不瞒二老爷说,自打他搬到隔壁住下后,我就当有了个亲孙子一般。”说罢了,又朝身边的嬷嬷催道:“不是让人去请大太太了么,怎么还没来?” 说话的工夫,许氏已和胡氏一道儿进了门。 老太太一见她二人立刻笑起来,朝胡氏啐道:“老二媳妇也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胡氏只是笑,拉着许氏的手一齐在老太太下首坐了。韩二太太仔细打量这两位夫人,见她二人相貌出众、气度雍容,心里顿时升起好感。又想着那大娘子虽非许氏所出,但既然能入了许氏的眼,想来不论是容貌还是品性都是不差的,于是,心里的担忧顿时去了大半。 韩二太太把做亲的事又提了一回,许氏闻言,想了想,倒也没再玩那欲擒故纵的黄色,只朝老太太问道:“老太太您看?”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高兴道:“老身素来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仲哥儿无论人品才貌都是极出众的,又与我们府上颇是有缘,我们家大娘子也同样端庄娴雅,知书达礼,这桩婚事,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她老人家倒是半点谦虚与委婉的话也不愿意说。 这京城里说亲的,素来都爱讲究个派头,女方家便是再中意,也要再三推脱,所图的不过是显得自家闺女不好求娶,日后嫁进了门,夫家也更加敬重。难得侯府这边几位却都是实在人,韩二太太也是直率爽快的性子,顿时合了脾胃,于是一拍即合,这桩婚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消息传到三房,孟氏顿时就要冲到老太太屋里去理论,被三老爷死死拽住了,骂道:“你跑去做什么?” 孟氏气得直发抖,怒道:“这大房——简直欺人太甚!明明知道我正准备把玉儿说给邵大公子,她竟来抢我们的女婿。也不瞧瞧那丫头是什么出身,又不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小姐,还想把我们玉儿压下去,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 “大嫂怎么抢了你女婿了?你一不曾与母亲说起过,二来这桩婚事是邵家亲自过来提的,人家就明明白白地说了,要迎娶的是侯府过继来的大小姐。你想把玉儿说给大公子,人家可曾应了?这些年里,想与邵家结亲的人有多少,便是宰相府的婚事人家都给能推了,你巴巴地凑过去,不过也是让人打脸的。日后传出去,玉儿的名声反而不好听。” 三老爷是个明白人,自家女儿的才貌气度不说比不过大娘子,便是寻常官宦家的千金也是有所不如的,凭着侯府的门第,日后嫁人倒是不难,可要寻个品貌出众的却是不容易。 “那……那我就——” “我若是再听到你浑说——”三老爷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森森的寒意,“你就莫要怪我翻脸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得不大顺== 但是,好歹亲事定下来了 52 五十二 正所谓好事多磨,韩家二太太把消息传到邵仲耳朵里的时候,他依旧好像在做梦,总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异常。果不其然,韩家二太太前脚出了侯府大门,小许氏后脚就到了,进门就把来意与许氏说了,竟然也是来求亲的。 还不等许氏说话,小许氏就已经絮絮叨叨地发起牢骚起来,郁郁道:“亏得姐姐在京里,不然,我这回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老太太好生糊涂,弄了黄家那两姐妹在府里也就罢了,而今寻不到好亲事,竟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家青山的头上,我若不是抢在前头把青山的亲事给定下来,指不定晚上她就要亲自寻老爷说了。黄家那两个小浪蹄子是什么德性,府里上下谁不晓得,在自家府里都能闹出那样不要脸的事来,京城里头谁不笑话。那样的出身人品,如何做得了我们常府的当家主母。” 许氏闻言,也颇是无奈,只得安慰道:“老太太便是再糊涂,还有你们家老爷在呢。青山哥儿娶媳妇,那不止是府里的私事,还是族里的大事,怎会容着老太太胡来。”她心里头犹如明镜一般,老太太便是再糊涂,也断然不会让黄家闺女给常青山做正妻,许是算计着在常青山娶妻之前就把黄家姑娘收房抬妾,日后便是正妻进了门,对这个进门比自己还早的妾室也要敬重有加。 小许氏自然晓得自家姐妹的精明,倒也不隐瞒,叹了口气道:“就算老爷拦着,只怕老太太也不罢休了,便是做不了正妻,一个妾室却是跑不掉的。我而今只想着赶紧把青山的婚事定下来。旁人家的闺女我也不说了,大娘子是我亲侄女,进了门我自然把她当做自己的亲身女儿一般。若是定下了她,平阳侯护短的名声朝野皆知,老太太顾虑这一点,也不敢给侯府添堵,我也要借机把黄家那两个浪蹄子给回绝了。” 小许氏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若是换了从前,许氏说不定还真动了心,可今儿韩家二太太才将将离去,邵仲为了迎娶七娘连永不纳妾的话也说出口了,两厢一对比,谁对这门亲事看得更重,自然一目了然。 许氏面做为难之色,婉言回绝道:“你却是晚来了一步,早上韩家二太太带了媒人过来求亲,老太太和我却是已经应下了。” 小许氏顿时大惊,高声讶道:“韩家?哪个韩家二太太?我怎么没听过京城里哪个韩家有适龄的男子的?” “是刑部侍郎韩大人府上,替外甥邵大公子来求的。邵家大公子与侯府交情颇深,老太太极中意他,便是侯爷也赞赏有加,对这桩婚事自然乐见其成。因这婚事成了,老太太一欢喜,中午还多吃了半碗米饭,一整日都没停过笑。” 许氏把老太太和卢之安搬出来挡驾,连小许氏也没法反驳,发了半天愣,才不甘心地道:“这才半天的工夫,总不至于就下了定。到底只是口头上应了,做不得准,一会儿我再去跟老太太提一提,说不定她两相权衡,就应了我了呢。” “快别胡说了。”许氏的脸上难得地露出恼意,“这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哪能一会儿一个说法。且不说老太太早已认定了仲哥儿,韩家二太太那里要如何交待?人家郑重地请了官媒来提亲,我们二话不说就应了的,要是后面传出再给大娘子相看的消息来,不说大娘子的名声没了,便是我们侯府都要背上背信的骂名。”若是旁人来求亲也就罢了,好歹还能说不知情,可小许氏是她嫡亲的姐妹,若说提亲前半点消息也不知道,岂不是笑话。 小许氏闻言,亦恨得直跺脚,恼道:“早晓得如此,我大早上连饭也没吃就该过来。迟来了一脚,就被旁人抢了个先,到了嘴边的儿媳妇还被人给叼走了,真真地可气!” 许氏察觉小许氏话里隐隐约约的气恼,只当作没听到一般。小许氏见状,心知她这里的路走不通,便把心思移到了老太太身上。虽说许氏一再强调老太太看中邵仲,可小许氏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不服的。 邵仲的名气虽大,但国公府而今闹成这样的局面,十有□要被皇帝夺爵的。没了国公府的门第,那邵仲不过是个普通的书生,身上连个功名也没有,便是有几分才名,谁晓得作不作得准,日后成亲的聘礼兴许都拿不出手呢。 相比起来,自家儿子可是正正经经的廪生,明年下场,少不得要考个举人回来,那才是读书人该走的路,议起亲来,身板儿才挺得直些! 一念至此,小许氏便拐弯抹角地要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许氏哪里不晓得她的目的,心里冷笑一声,倒也不阻拦,只让采芹领着她过去了。 见许氏竟然不亲自陪同,小许氏顿时有些拉不下脸,好在到底是姐妹俩,便是心里头不舒坦,出了门,一会儿也就消了气。一路上,小许氏还毫不遮掩地向采芹抱怨道:“你们家大太太的脾气可真大,我才说了几句话,她就给我甩脸子看。” 采芹笑道:“那也是对着您才这样呢,大太太对着外人,素来是客气有加的。她是看重您才这样,换了是我们,太太连话也懒得与我们说一句。” 小许氏“哼——”了一声,脸上虽还绷得紧,眼睛里却早已没了先前的恼意,只是心里头挂念着自家儿子的婚事,终究笑不出来。 听说小许氏来了,老太太也甚是欢喜,赶紧让丫鬟引了她进屋,大老远瞧见她就高兴地招呼道:“三丫头快过来吃糖,这是我们厨房刚做出来的杏仁酥糖,入口酥脆,甜而不腻,老婆子若不是牙不好,非要狠狠吃它一盘子不可。” 换了平日里,瞧见老太太兴致这么高,小许氏定要顺口问一句的,今儿却是闭口不提,只絮絮叨叨地说着琐事。老太太活到这么大岁数,人精一般,自然能瞧出她今儿来另有所图,只是小许氏不开口说,她也不开口问,笑呵呵地与小许氏东拉西扯,说得不知有多高兴。 小许氏顾左右而言他地叙了一会儿旧,好歹慢慢地切入正题,只满口夸赞七娘如何知书达礼,如何端庄大方,一会儿又叹道:“这般品貌出众的姑娘,谁家娶到了都是福气。说起来,我们家青山——” “碧丫头的婚事将将定下来了。”老太太高兴地笑道,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个儿打断了小许氏的话,“要不我怎么一直拉着你吃糖呢?早上韩家二太太过来提的亲,定了邵家的仲哥儿。那孩子我可是知根知底儿的,相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选,便是公主也配得上。京城里那么多权贵人家想和他结亲的,偏偏他挂念我们两家的情分,早早地请了韩二太太过来提亲……” 老太太一开口,通篇都是对邵仲的赞语,且看那架势,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许氏见状,终于明白自己姐姐的用意了。这桩婚事过了老太太这处,便是许氏想再变动,也无能为力了。 那厢孟氏却是依稀听到了些动静赶了过来,一进门就听见老太太可劲儿地夸赞邵仲呢,心里头愈发地又酸又恼,若不是三老爷事先叮嘱过,她怕不是就要出声抱怨几句。而今却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去,耐着性子听老太太说话。 好不容易才等到老太太停下嘴喝了口茶,孟氏赶紧趁机插话朝小许氏问:“听说府里大公子也要议亲了?哎哟哟,这孩子们长得可真快,一不留神就长这么大了。上回瞧见大公子,那才跟熠哥儿差不多大呢,一眨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我们家玉儿也是,早两年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呢,而今就成了大姑娘了。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玉儿的相貌才情可是一等一的好,性子温和,懂事又知礼,满京城也挑不出比几个比她强的。”说罢了,又一脸期待地看着小许氏,只等着她开口说一句,便要把话绕到两家的婚事上去。 小许氏又哪里会上她的当,闻言只是勾了勾嘴角勉强笑笑,端起几上的茶杯刮了刮沫,微微抿了一口,尔后才客气地向老太太告辞。孟氏见状,立刻急了,赶紧起身拦道:“这天儿还早呢,大太太再多坐一会儿,说说话再走?” 小许氏哪里敢被她缠上,飞快地跳出门落荒而逃。老太太生怕孟氏跟出去丢人,赶紧把她唤住,另寻了个话题把她留在了屋里。 今天的婚事可真真地一波三折,早上邵仲来提亲的事传到倚梅园,整个园子的丫鬟都激动了,七娘虽努力地作镇定状,可心里头却是又欢喜又害羞,手里捏着针绣了一上午,却连片碎叶子也没能绣出来,反倒把手指头扎了几个洞。 结果才吃了午饭,采蓝就急急忙忙地过来说起小许氏上门求亲的事儿,七娘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虽说她心里头也清楚,既然老太太与许氏应下了这门亲,不论谁再上门,这亲事也没变动的可能了,可这婚书一天不定,她的心总是有些没着落。 再到后头,采蓝却是一脸憋得通红地说起小许氏被孟氏吓跑的场景,“……您是没瞧见,常家大太太一见三太太那架势就晓得不对劲儿,话也没回,朝老太太道了一句别,飞快地就跑了。不晓得的,还以为她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呢!” 采蓝素来稳重,连她都能被逗成这样,可以想见常家大太太黄色,七娘闭上眼睛琢磨了一下,也忍不住笑起来。罢了,又无奈摇头道:“三婶婶虽是急切了些,却也是一心为二妹妹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许氏还是孟氏,无论是行事是大度端方,还是急切得失了礼数,也都是一片真心。 一时间,七娘忍不住想起已天人永隔的父母,情绪忽然又低落起来。 隔壁的邵仲一直让梁康盯着侯府呢。虽说他今儿过来提亲是得过许氏授意的,可不等到侯府点头,他终究是放心不下,若不是大白天的怕被人瞧见,怕不是真要与梁康一道儿偷偷爬到侯府的屋顶上去了。 好在韩二太太此行甚是顺利,进门不多久便有了好消息。邵仲乐得一直傻笑,中午连饭都忘了吃。正高兴着,就听梁康说常家大太太去了侯府,邵仲顿觉不对劲,赶紧让常安寻了府里早买通好的丫鬟打探消息,待听得常家大太太果真是去府上说亲的,邵仲顿时气得蹦了几尺高,跳着脚在院子里骂道:“那常家的混蛋小子真真地不要脸,我媳妇儿都是定了亲的人了,他还要过来自取其辱,难不成以为自个儿脸连屁股还大?” 梁康闻言直皱眉,没好气地骂道:“我说仲哥儿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而今还在太子府里做事,能不能别张口闭口的混蛋屁股,粗俗不粗俗。” 邵仲不理他,自顾自地骂得个痛快。骂了一阵,口干舌燥地大声喊着常安进来沏茶,常安这才进了院子,面无表情地道:“方才常家大太太出来了。” “啊!怎么样?”邵仲顿时连茶也不喝了,飞快地冲上前问:“她可是被老太太斥责得面无人色?”虽说他心里头也清楚,老太太便是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直言相斥,但他就是不痛快。 “跑得飞快,就跟被狗追似的。” “啊?”邵仲自以为是地摸着下巴,“老太太真够狠的,竟然放狗追!” 虽说常家的求亲被挡了回去,可邵仲的心里头却响了警钟,赶紧去了韩府与舅父舅母商议早些下定。可三人把黄历翻了个遍,最近这半个月却是没有一个好日子,邵仲郁闷得嘴都快歪了。回来的路上,眉头皱得简直都能夹死苍蝇了。 关键时候,还是罗方带来了好消息。 “大长公主府上的赏雪宴,出了名的一帖难求,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了这一封。”罗方把手里的烫金请帖扔到桌上,脸上难掩得意,“已经得了准信,到时候太上皇、陛下还有皇后娘娘都会到,你若是能在太上皇或是陛下那里讨得一句半句好话,裕王府那边儿就半点也不用怕了。” 虽说上回那事儿已经告一段落,可以裕王爷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只怕不会轻易放过邵仲。而今太子年幼,便是把邵仲招揽到了府里,却终究还是护不住。所以罗方才想方设法地弄了这个帖子过来,所图的不过是想让邵仲在上皇或是陛下那里露露脸,有了他二人的庇佑,裕王爷便是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 邵仲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有筒子说本文是不是快结束了?回答是,还木有。 成亲是快了,可是,还有好多线木有收啊。 后面……婚后生活,还挺多的。 五十二 正所谓好事多磨,韩家二太太把消息传到邵仲耳朵里的时候,他依旧好像在做梦,总觉得事情顺利得有些异常。果不其然,韩家二太太前脚出了侯府大门,小许氏后脚就到了,进门就把来意与许氏说了,竟然也是来求亲的。 还不等许氏说话,小许氏就已经絮絮叨叨地发起牢骚起来,郁郁道:“亏得姐姐在京里,不然,我这回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老太太好生糊涂,弄了黄家那两姐妹在府里也就罢了,而今寻不到好亲事,竟把主意打到了我们家青山的头上,我若不是抢在前头把青山的亲事给定下来,指不定晚上她就要亲自寻老爷说了。黄家那两个小浪蹄子是什么德性,府里上下谁不晓得,在自家府里都能闹出那样不要脸的事来,京城里头谁不笑话。那样的出身人品,如何做得了我们常府的当家主母。” 许氏闻言,也颇是无奈,只得安慰道:“老太太便是再糊涂,还有你们家老爷在呢。青山哥儿娶媳妇,那不止是府里的私事,还是族里的大事,怎会容着老太太胡来。”她心里头犹如明镜一般,老太太便是再糊涂,也断然不会让黄家闺女给常青山做正妻,许是算计着在常青山娶妻之前就把黄家姑娘收房抬妾,日后便是正妻进了门,对这个进门比自己还早的妾室也要敬重有加。 小许氏自然晓得自家姐妹的精明,倒也不隐瞒,叹了口气道:“就算老爷拦着,只怕老太太也不罢休了,便是做不了正妻,一个妾室却是跑不掉的。我而今只想着赶紧把青山的婚事定下来。旁人家的闺女我也不说了,大娘子是我亲侄女,进了门我自然把她当做自己的亲身女儿一般。若是定下了她,平阳侯护短的名声朝野皆知,老太太顾虑这一点,也不敢给侯府添堵,我也要借机把黄家那两个浪蹄子给回绝了。” 小许氏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若是换了从前,许氏说不定还真动了心,可今儿韩家二太太才将将离去,邵仲为了迎娶七娘连永不纳妾的话也说出口了,两厢一对比,谁对这门亲事看得更重,自然一目了然。 许氏面做为难之色,婉言回绝道:“你却是晚来了一步,早上韩家二太太带了媒人过来求亲,老太太和我却是已经应下了。” 小许氏顿时大惊,高声讶道:“韩家?哪个韩家二太太?我怎么没听过京城里哪个韩家有适龄的男子的?” “是刑部侍郎韩大人府上,替外甥邵大公子来求的。邵家大公子与侯府交情颇深,老太太极中意他,便是侯爷也赞赏有加,对这桩婚事自然乐见其成。因这婚事成了,老太太一欢喜,中午还多吃了半碗米饭,一整日都没停过笑。” 许氏把老太太和卢之安搬出来挡驾,连小许氏也没法反驳,发了半天愣,才不甘心地道:“这才半天的工夫,总不至于就下了定。到底只是口头上应了,做不得准,一会儿我再去跟老太太提一提,说不定她两相权衡,就应了我了呢。” “快别胡说了。”许氏的脸上难得地露出恼意,“这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哪能一会儿一个说法。且不说老太太早已认定了仲哥儿,韩家二太太那里要如何交待?人家郑重地请了官媒来提亲,我们二话不说就应了的,要是后面传出再给大娘子相看的消息来,不说大娘子的名声没了,便是我们侯府都要背上背信的骂名。”若是旁人来求亲也就罢了,好歹还能说不知情,可小许氏是她嫡亲的姐妹,若说提亲前半点消息也不知道,岂不是笑话。 小许氏闻言,亦恨得直跺脚,恼道:“早晓得如此,我大早上连饭也没吃就该过来。迟来了一脚,就被旁人抢了个先,到了嘴边的儿媳妇还被人给叼走了,真真地可气!” 许氏察觉小许氏话里隐隐约约的气恼,只当作没听到一般。小许氏见状,心知她这里的路走不通,便把心思移到了老太太身上。虽说许氏一再强调老太太看中邵仲,可小许氏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不服的。 邵仲的名气虽大,但国公府而今闹成这样的局面,十有□要被皇帝夺爵的。没了国公府的门第,那邵仲不过是个普通的书生,身上连个功名也没有,便是有几分才名,谁晓得作不作得准,日后成亲的聘礼兴许都拿不出手呢。 相比起来,自家儿子可是正正经经的廪生,明年下场,少不得要考个举人回来,那才是读书人该走的路,议起亲来,身板儿才挺得直些! 一念至此,小许氏便拐弯抹角地要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许氏哪里不晓得她的目的,心里冷笑一声,倒也不阻拦,只让采芹领着她过去了。 见许氏竟然不亲自陪同,小许氏顿时有些拉不下脸,好在到底是姐妹俩,便是心里头不舒坦,出了门,一会儿也就消了气。一路上,小许氏还毫不遮掩地向采芹抱怨道:“你们家大太太的脾气可真大,我才说了几句话,她就给我甩脸子看。” 采芹笑道:“那也是对着您才这样呢,大太太对着外人,素来是客气有加的。她是看重您才这样,换了是我们,太太连话也懒得与我们说一句。” 小许氏“哼——”了一声,脸上虽还绷得紧,眼睛里却早已没了先前的恼意,只是心里头挂念着自家儿子的婚事,终究笑不出来。 听说小许氏来了,老太太也甚是欢喜,赶紧让丫鬟引了她进屋,大老远瞧见她就高兴地招呼道:“三丫头快过来吃糖,这是我们厨房刚做出来的杏仁酥糖,入口酥脆,甜而不腻,老婆子若不是牙不好,非要狠狠吃它一盘子不可。” 换了平日里,瞧见老太太兴致这么高,小许氏定要顺口问一句的,今儿却是闭口不提,只絮絮叨叨地说着琐事。老太太活到这么大岁数,人精一般,自然能瞧出她今儿来另有所图,只是小许氏不开口说,她也不开口问,笑呵呵地与小许氏东拉西扯,说得不知有多高兴。 小许氏顾左右而言他地叙了一会儿旧,好歹慢慢地切入正题,只满口夸赞七娘如何知书达礼,如何端庄大方,一会儿又叹道:“这般品貌出众的姑娘,谁家娶到了都是福气。说起来,我们家青山——” “碧丫头的婚事将将定下来了。”老太太高兴地笑道,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个儿打断了小许氏的话,“要不我怎么一直拉着你吃糖呢?早上韩家二太太过来提的亲,定了邵家的仲哥儿。那孩子我可是知根知底儿的,相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选,便是公主也配得上。京城里那么多权贵人家想和他结亲的,偏偏他挂念我们两家的情分,早早地请了韩二太太过来提亲……” 老太太一开口,通篇都是对邵仲的赞语,且看那架势,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许氏见状,终于明白自己姐姐的用意了。这桩婚事过了老太太这处,便是许氏想再变动,也无能为力了。 那厢孟氏却是依稀听到了些动静赶了过来,一进门就听见老太太可劲儿地夸赞邵仲呢,心里头愈发地又酸又恼,若不是三老爷事先叮嘱过,她怕不是就要出声抱怨几句。而今却只能硬生生地忍了下去,耐着性子听老太太说话。 好不容易才等到老太太停下嘴喝了口茶,孟氏赶紧趁机插话朝小许氏问:“听说府里大公子也要议亲了?哎哟哟,这孩子们长得可真快,一不留神就长这么大了。上回瞧见大公子,那才跟熠哥儿差不多大呢,一眨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我们家玉儿也是,早两年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呢,而今就成了大姑娘了。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玉儿的相貌才情可是一等一的好,性子温和,懂事又知礼,满京城也挑不出比几个比她强的。”说罢了,又一脸期待地看着小许氏,只等着她开口说一句,便要把话绕到两家的婚事上去。 小许氏又哪里会上她的当,闻言只是勾了勾嘴角勉强笑笑,端起几上的茶杯刮了刮沫,微微抿了一口,尔后才客气地向老太太告辞。孟氏见状,立刻急了,赶紧起身拦道:“这天儿还早呢,大太太再多坐一会儿,说说话再走?” 小许氏哪里敢被她缠上,飞快地跳出门落荒而逃。老太太生怕孟氏跟出去丢人,赶紧把她唤住,另寻了个话题把她留在了屋里。 今天的婚事可真真地一波三折,早上邵仲来提亲的事传到倚梅园,整个园子的丫鬟都激动了,七娘虽努力地作镇定状,可心里头却是又欢喜又害羞,手里捏着针绣了一上午,却连片碎叶子也没能绣出来,反倒把手指头扎了几个洞。 结果才吃了午饭,采蓝就急急忙忙地过来说起小许氏上门求亲的事儿,七娘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虽说她心里头也清楚,既然老太太与许氏应下了这门亲,不论谁再上门,这亲事也没变动的可能了,可这婚书一天不定,她的心总是有些没着落。 再到后头,采蓝却是一脸憋得通红地说起小许氏被孟氏吓跑的场景,“……您是没瞧见,常家大太太一见三太太那架势就晓得不对劲儿,话也没回,朝老太太道了一句别,飞快地就跑了。不晓得的,还以为她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呢!” 采蓝素来稳重,连她都能被逗成这样,可以想见常家大太太黄色,七娘闭上眼睛琢磨了一下,也忍不住笑起来。罢了,又无奈摇头道:“三婶婶虽是急切了些,却也是一心为二妹妹着想。”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许氏还是孟氏,无论是行事是大度端方,还是急切得失了礼数,也都是一片真心。 一时间,七娘忍不住想起已天人永隔的父母,情绪忽然又低落起来。 隔壁的邵仲一直让梁康盯着侯府呢。虽说他今儿过来提亲是得过许氏授意的,可不等到侯府点头,他终究是放心不下,若不是大白天的怕被人瞧见,怕不是真要与梁康一道儿偷偷爬到侯府的屋顶上去了。 好在韩二太太此行甚是顺利,进门不多久便有了好消息。邵仲乐得一直傻笑,中午连饭都忘了吃。正高兴着,就听梁康说常家大太太去了侯府,邵仲顿觉不对劲,赶紧让常安寻了府里早买通好的丫鬟打探消息,待听得常家大太太果真是去府上说亲的,邵仲顿时气得蹦了几尺高,跳着脚在院子里骂道:“那常家的混蛋小子真真地不要脸,我媳妇儿都是定了亲的人了,他还要过来自取其辱,难不成以为自个儿脸连屁股还大?” 梁康闻言直皱眉,没好气地骂道:“我说仲哥儿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而今还在太子府里做事,能不能别张口闭口的混蛋屁股,粗俗不粗俗。” 邵仲不理他,自顾自地骂得个痛快。骂了一阵,口干舌燥地大声喊着常安进来沏茶,常安这才进了院子,面无表情地道:“方才常家大太太出来了。” “啊!怎么样?”邵仲顿时连茶也不喝了,飞快地冲上前问:“她可是被老太太斥责得面无人色?”虽说他心里头也清楚,老太太便是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直言相斥,但他就是不痛快。 “跑得飞快,就跟被狗追似的。” “啊?”邵仲自以为是地摸着下巴,“老太太真够狠的,竟然放狗追!” 虽说常家的求亲被挡了回去,可邵仲的心里头却响了警钟,赶紧去了韩府与舅父舅母商议早些下定。可三人把黄历翻了个遍,最近这半个月却是没有一个好日子,邵仲郁闷得嘴都快歪了。回来的路上,眉头皱得简直都能夹死苍蝇了。 关键时候,还是罗方带来了好消息。 “大长公主府上的赏雪宴,出了名的一帖难求,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了这一封。”罗方把手里的烫金请帖扔到桌上,脸上难掩得意,“已经得了准信,到时候太上皇、陛下还有皇后娘娘都会到,你若是能在太上皇或是陛下那里讨得一句半句好话,裕王府那边儿就半点也不用怕了。” 虽说上回那事儿已经告一段落,可以裕王爷睚眦必报的性子,日后只怕不会轻易放过邵仲。而今太子年幼,便是把邵仲招揽到了府里,却终究还是护不住。所以罗方才想方设法地弄了这个帖子过来,所图的不过是想让邵仲在上皇或是陛下那里露露脸,有了他二人的庇佑,裕王爷便是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 邵仲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有筒子说本文是不是快结束了?回答是,还木有。 成亲是快了,可是,还有好多线木有收啊。 后面……婚后生活,还挺多的。 53 五十三 大长公主府里的赏雪宴真真地一帖难求,不过卢之安这几年连立军功,颇得圣上宠信,故侯府而今在京城里也正是炙手可热,自然得了帖子。孟氏得了消息,欢喜得不得了,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赴宴的衣裳,临了临了,儿子卢涵却又病倒了,孟氏无奈,只得把卢玉托付给了胡氏。 因上回卢玉穿了那身盛装被人嘲弄,这一回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依着孟氏,只挑了几身衣裳求胡氏帮忙挑选。胡氏虽有些为难,但见卢玉一脸期待,也只叹了口气,帮着挑了一身白底蓝花的夹袄并白色的狐狸毛领子,卢玉赶紧试了,果然清新雅致,衬得她那一张并不出色的脸上有了些温婉柔弱的气质。 “二娘子还是回去与你母亲再说一句。”胡氏微微低头,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又道:“到底是你母亲,若是你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换了衣服,回头你母亲那里可不好交待。” 卢玉闻言却沉默起来,低着脑袋,憋红了脸,就是不肯回话。胡氏心里头虽有些同情这个侄女,可这事儿却是不能后退分毫的。以孟氏那不分青红皂白的性子,若是晓得了,可不是要来寻胡氏的麻烦。虽说胡氏不怵她,可谁也不想招惹她那么个大麻烦的。 等卢玉走后,胡氏还是让丫鬟去孟氏那里交待了一声,罢了又低声朝翠羽叹道:“这二娘子……可惜了。” 翠羽不明白她到底是怜惜卢玉,还是感叹卢玉被孟氏教得失了礼数,只小心翼翼地应了两声,想了想又道:“方才大娘子差了采蓝过来问,她是不是不必去赴宴了。” 但凡是定了亲的女娘子,就不好出门了。虽说七娘与邵仲的婚事尚未下定,但两家终究有了口头之约,七娘才故有一问。胡氏笑道:“到底还未成礼呢,不拘谨这些。难得而今还能借机出去走走,待定了亲,怕有小半年的时间出不得门。再说嫣儿一向与大娘子划得来,她若是不去,嫣儿岂不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快去跟大娘子说一声,让她早些准备。先前入冬的时候不是做了身桃红色的锦缎夹袄,一直没瞧见她穿过,不如到时候就穿那一身,显得喜气。” 翠羽赶紧笑着应了,尔后转身去了倚梅园寻七娘说话。 到了赏雪宴这一日,卢玉果然还是换了衣裳,也是桃红色的夹袄,围了一圈白色狐狸毛领,一身富贵做派,只是面色微沉,满脸委屈,瞧见胡氏,她扁了扁嘴,迅速低下了头。孟氏一路把人送到了大门口,瞧见七娘这身打扮,顿时有些不悦,瞪着七娘狠狠看了老半天,抢在七娘前头把卢玉推上了胡氏的马车。 许氏照旧是不出门的,故胡氏一人领了五个孩子,加上伺候的丫鬟婆子,热热闹闹地挤了三辆马车。 长公主早年嫁的是镇国公世子,婚后没两年,世子忽然染了恶疾,一命呜呼,尔后公主便回了公主府孀居,太后虽有心为她另寻亲事,却屡屡被长公主所拒,直到而今她依旧不曾另嫁。 长公主性子活泼,人又极和气,故府里头总是宾客盈门。每年她都要举行好几次宴会,冬月十五这一日的赏雪宴最是热闹,不说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就连皇帝与皇后也偶尔来凑热闹的。 今年府里早早地放出风来,不仅圣上与皇后,连上皇和太后都要驾临,所以这帖子自然是千金难求,来赴宴的俱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权贵之家,稍稍身份低微些的都没有份儿,似邵仲这般出了国公府,身上连个功名也没有的,自然是想也不敢想。 好在福王爷神通广大,又与长公主关系匪浅,这才弄了一张帖子给他,目的不过是让他在上皇和圣上面前露露脸,日后的仕途才能走得更顺。不过某人显然另有企图,每每罗方问起他晚上有何打算,邵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罗方知道他心里有数,倒也不逼他,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番后,才无奈道:“都随你。”罢了,却是再无二话。 梁康大早上就去找白道人,不知从哪里借了辆马车过来,颜色乌蓬蓬的,却甚是大气,走起路来也极稳当。二人乘车一路到了长公主府,马车老远就停了,外头的车夫笑着道:“二位公子爷可得等一阵,这路上堵了老远,怕不是得一炷香的工夫来轮得上咱们。” 邵仲也不急,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梁康跟只猴儿似的哪里坐得住,东瞅瞅、西看看,又掀开帘子使劲儿朝外打量,瞧见巷子里满满地全是马车,很是无奈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尔后百无聊奈地朝邵仲问道:“仲哥儿,我听说宴会上陛下会考校年轻人的功课,你可做好了准备。若是回头让旁人抢占了鳌头,岂不是辜负了大师兄一番美意。” 邵仲一脸淡定,闭着眼睛缓缓道:“你以为陛下是傻子,出来赏雪就真能以冬日雪景出题?” 梁康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如若不是,怎么这几日翰林院如此热闹?但凡是有些才名的,都被人请了去。” 邵仲嗤笑,“那你就等着看他们全都傻眼吧。”当今圣上可不是上皇,精明着呢,哪能由着人糊弄。连梁康都能打听得到的消息,圣上岂有不知,只怕私底下还在冷笑,就等着看众人出丑的样子呢。 梁康素来唯邵仲马首是瞻,听了他这般说,自然是信服,闻言顿时幸灾乐祸,嘿嘿地笑道:“本想着今儿过来开开眼界,不想竟还能看到这般有趣的把戏,真是来对了。” 二人又说道了一阵,直到外头车夫一声招呼,马车又稳稳地往前走了一阵,总算停到了府门口。邵仲与梁康利索地跳下车,便立刻有下人过来迎。虽说那下人不识得他,但也晓得今儿来府上的客人都是极尊贵的身份,便是见邵仲穿得朴素,也不敢轻视,毕恭毕敬地请着二人入了府。 才进了园子,就听到有人高声唤他,邵仲一转身,就瞧见卢熠拉着一脸古怪的卢瑞提着袍子使劲儿朝他跑过来。二人跑得太急,险些没站住,邵仲生怕摔着了小舅子,赶紧伸手托了卢瑞一把。瑞哥儿脸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邵先生”,尔后又别扭地把脸转过去,怎么也不肯多看邵仲一眼。 邵仲心里头清楚,瑞哥儿这会儿定是已经反应过来了,在与他赌气呢。只是这会儿不是哄他的时候,邵仲亲切地拍了拍卢瑞的肩膀,柔声问:“你们俩什么时候过来的?倒是比我还早到。” 卢瑞低着头不回话,卢熠仿佛完全没察觉他的异样,咧嘴笑嘻嘻地回道:“我们也才到呢?母亲领着两个姐姐和嫣儿去了后花园,我和瑞哥儿就在园子里瞎转悠。才走了几步就瞧见了邵先生,可算是找到个说话的人了。” 卢熠相熟的几个年轻哥儿还未到,他又不耐烦跟陌生人打交道,所以这会儿瞧见未来的姐夫才这般兴奋。 “才将将到呢,就瞧见一群酸腐到处吟诗作赋,实在腻烦得很。邵先生不会与他们一道儿吧。”卢熠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满脸期待,“我听说长公主从西域弄了只怪鸟养在后花园,又高又大,脖子还长,生的蛋快有洗脸盆那般大。左右大伙儿都腻在这里,不如我们偷偷溜过去瞧一瞧,也好长长见识。” 这小娃儿——还真把他当做一起招猫斗狗的玩伴了。 邵仲闻言顿时哭笑不得,摇头道:“你若是真想看,去跟长公主说一声便是,难不成她还拦着你,何必要去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回头被人发现了,我倒也罢了,你和瑞哥儿,回去岂不是要挨一顿打。我听说侯爷训起人来可厉害得紧。” 一听邵仲提到自家老爹,卢熠顿时老实了,吐了吐舌头无奈道:“罢了罢了,我都险些忘了,邵先生正议着亲呢,自然要稳重些,若是传出去,旁人怎么说不打紧,只怕大姐姐心里头要暗地嘀咕说先生不稳重了。” 卢瑞闻言,脸色愈发地别扭,狠狠把脑袋扭到一边去,连卢熠也不理了。 卢熠自然晓得是什么原因,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见他依旧不理会,又厚着脸皮凑到他耳边小声道:“瑞哥儿你莫要恼了,大姐姐的婚事已是铁板钉钉了的,你怎么气也不管用。幸好而今是许给了邵先生,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日后定会对大姐姐好。你再这么给他脸色看,大姐姐晓得了,心里头也会难过。” 卢瑞低着头不说话,眼睛里又微微的红晕,嘴巴撇了撇,有些不高兴,可终究还是强忍了下去,别扭了好一阵,才勉强朝邵仲瞥了一眼,低低地唤了一声“邵先生”。 可算是把小舅子给搞定了!邵仲轻轻吐了一口气,悄悄朝卢熠挤了挤眼睛。卢熠得意地笑。 邵仲到底在京城里有些才名,在园子里站了一会儿,便有人慕名过来请教。当然,请教只是说得好听,大多数人对他都怀着一种既嫉妒又不服气的心情,更担心一会儿在宴上被他抢去了风头,只恨不得能寻个错儿把他赶出去才好。 不多会儿的工夫,几位王爷并太子爷也陆陆续续到了。福王爷瞧见邵仲,远远地朝他打了个声招呼,太子殿下则咧嘴朝他道:“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跟我们一道儿?”言语间甚是随意。那几个围在邵仲身边想寻刺的“青年才俊”见状,脸色俱是一变,尔后的态度也客气了许多。 天色渐晚,园子里愈发地热闹,正如先前卢熠所说的那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吟诗作赋,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货全都掏出来呈在诸位的面前,也好引得上头的注意。邵仲始终不凑这热闹,只陪着两个小舅子说话,态度殷勤而热络。卢瑞本是个小孩子心性,被他哄了一阵,先前那点子别扭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与邵仲说说笑笑的,好不亲热。 正说着话,外头忽地安静下来。 陛下驾到—— 虽说早晓得圣上今儿会驾临,却不曾想竟会到得这么早。长公主急急忙忙地迎出来接驾,园子里众人也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敢乱走。待远远地瞧见圣驾去了正屋,众人这才依次地排着队进去请安。 轮到邵仲的时候,皇帝还未开口,倒是一旁的太上皇满脸兴趣地问:“你就是邵仲,国公府的大郎?倒是与你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有几份相像。听说你的书读得极好?” 邵仲对这个脑子有些糊涂的太上黄色,闻言更是一脸窘迫,红着脸低声回道:“回太上皇的话,下官确是邵仲,不过我已搬出国公府许多年了。”言语之间,显然是把自己跟国公府撇清了关系。 太上皇闻言似有不悦,还待再说什么,一旁的皇帝笑着插话道:“莫看这孩子年纪小,却是极有才情,而今他在太子府里任职,朕瞧过他写的条疏,不仅条理清楚,言辞优美,连字也是端正大气,颇有先朝柳大师之风骨。” “果真如此?”太上皇最爱书法字画,闻言顿时对邵仲另眼相看,瞅着他上下打量了一圈,才道:“回头你抄本《大藏经》递进宫来,孤倒要瞧瞧,皇帝是否有虚言。” 邵仲闻言立刻跪地应下,一旁众人瞧见了,心里愈发地羡慕嫉妒。 好在这二位对他倒也没再多加关注,邵仲退下后,便有旁的年轻人进了屋,唱念做打,可劲儿地想要在这二位面前讨一份好。 卢熠年岁小,排在后头,进来的时候非要把卢瑞拽上。进了屋里倒也规矩,依着先前在侯府里学过的礼仪给上皇和皇帝请了安,罢了,咧嘴朝皇帝道:“陛下一会儿是不是要考校我们的功课?我早就准备好了呢。” 皇帝闻言顿觉好笑,偏偏还板着脸问:“你这小儿好大胆子,快快交待都备了些什么题?莫非还想舞弊不成?” 卢熠被他一吓唬,立刻就交待了,苦着脸道:“左右不过是备了几首诗,什么雪啊冬的,为了这个,我可好几个晚上没睡好,结果还被老师骂了一通,说我写的都是臭狗屎。我不服气,还想着今儿能在陛下面前露一露脸呢。” 众人顿时忍俊不禁,亏得是在皇帝跟前,要不,这屋里还不得笑翻了天。太上皇左右是不顾忌的,抱着肚子哈哈大笑,指着卢熠道:“这小娃儿是哪家的?真是好玩得紧,不如你进宫来给孤当孙子吧。” 卢熠吓了一跳,赶紧摇头,“那可不成,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若是进了宫,我爹娘可要怎么办?” “这是平阳侯的独子。”皇帝忍着笑向太上皇介绍道:“平阳侯素来端肃谨慎,不想竟生出这么个皮猴儿一般的儿子来。” 听得是平阳侯府的世子,太上皇也是一阵无语,摇头道:“这孩子八成是随了他娘。”说罢了,又问卢熠,“既然你老师都说了你写的诗文不行,只怕你今儿是讨不得好了,何必还上赶着让皇帝出题考校功课,一会儿把诗文呈上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卢熠摸了摸后脑勺,小声嘟囔,“兴许陛下和太上皇能喜欢我的大作呢。”嘟囔完了,又道:“我的诗文虽写得不好,可我堂哥写得好,说不准今儿就能得了头彩,我也面上有光。” 太上皇好奇地问:“你堂哥在哪里?” 卢熠指了指身边个子还没他高的圆乎乎的卢瑞,太上皇愣了愣,扁扁嘴想憋一憋,终究还是没憋住,指着瑞哥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帝也哭笑不得,勉强作端肃之色,朝卢瑞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卢瑞睁大眼偷偷瞧了皇帝一眼,眼珠子又黑又亮,犹如山里的黑葡萄,说起话来却还是极有规矩的,“回陛下的话,我叫卢瑞。” “卢瑞——”皇帝低声念了一句,面上难得地浮起淡淡的微笑,“熠哥儿说你诗文写得好,可是如此?” 卢瑞眨眨眼,想了想,谦虚道:“小儿才疏学浅,不敢妄自尊大。” “倒是个谦虚的。”皇帝笑了笑,挥挥手让他二人退下,又道:“一会儿朕出个题,你也仔细作首诗,回头让太上皇与朕看一看,是不是果如熠哥儿所说才学出众。”罢了,又商议一般地朝太上皇道:“父皇,您看今儿这题——” “可不能是什么风花雪月的题目。”太上皇好笑道:“孤琢磨着,只怕这满园子的年轻人都备着几十首呢。”说着话,眼珠子朝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面前的酒尊上,道:“就这个吧!” 外头的诸位年轻人听了这题目,顿时瞠目结舌,唯有邵仲哭笑不得,都说侯府的熠哥儿单纯活泼,谁晓得,那才是个真正厉害的人物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把婚事真正定下来,后面迅速地就会过一年,然后就成亲啦啦啦 五十三 大长公主府里的赏雪宴真真地一帖难求,不过卢之安这几年连立军功,颇得圣上宠信,故侯府而今在京城里也正是炙手可热,自然得了帖子。孟氏得了消息,欢喜得不得了,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赴宴的衣裳,临了临了,儿子卢涵却又病倒了,孟氏无奈,只得把卢玉托付给了胡氏。 因上回卢玉穿了那身盛装被人嘲弄,这一回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依着孟氏,只挑了几身衣裳求胡氏帮忙挑选。胡氏虽有些为难,但见卢玉一脸期待,也只叹了口气,帮着挑了一身白底蓝花的夹袄并白色的狐狸毛领子,卢玉赶紧试了,果然清新雅致,衬得她那一张并不出色的脸上有了些温婉柔弱的气质。 “二娘子还是回去与你母亲再说一句。”胡氏微微低头,端起茶杯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又道:“到底是你母亲,若是你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换了衣服,回头你母亲那里可不好交待。” 卢玉闻言却沉默起来,低着脑袋,憋红了脸,就是不肯回话。胡氏心里头虽有些同情这个侄女,可这事儿却是不能后退分毫的。以孟氏那不分青红皂白的性子,若是晓得了,可不是要来寻胡氏的麻烦。虽说胡氏不怵她,可谁也不想招惹她那么个大麻烦的。 等卢玉走后,胡氏还是让丫鬟去孟氏那里交待了一声,罢了又低声朝翠羽叹道:“这二娘子……可惜了。” 翠羽不明白她到底是怜惜卢玉,还是感叹卢玉被孟氏教得失了礼数,只小心翼翼地应了两声,想了想又道:“方才大娘子差了采蓝过来问,她是不是不必去赴宴了。” 但凡是定了亲的女娘子,就不好出门了。虽说七娘与邵仲的婚事尚未下定,但两家终究有了口头之约,七娘才故有一问。胡氏笑道:“到底还未成礼呢,不拘谨这些。难得而今还能借机出去走走,待定了亲,怕有小半年的时间出不得门。再说嫣儿一向与大娘子划得来,她若是不去,嫣儿岂不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快去跟大娘子说一声,让她早些准备。先前入冬的时候不是做了身桃红色的锦缎夹袄,一直没瞧见她穿过,不如到时候就穿那一身,显得喜气。” 翠羽赶紧笑着应了,尔后转身去了倚梅园寻七娘说话。 到了赏雪宴这一日,卢玉果然还是换了衣裳,也是桃红色的夹袄,围了一圈白色狐狸毛领,一身富贵做派,只是面色微沉,满脸委屈,瞧见胡氏,她扁了扁嘴,迅速低下了头。孟氏一路把人送到了大门口,瞧见七娘这身打扮,顿时有些不悦,瞪着七娘狠狠看了老半天,抢在七娘前头把卢玉推上了胡氏的马车。 许氏照旧是不出门的,故胡氏一人领了五个孩子,加上伺候的丫鬟婆子,热热闹闹地挤了三辆马车。 长公主早年嫁的是镇国公世子,婚后没两年,世子忽然染了恶疾,一命呜呼,尔后公主便回了公主府孀居,太后虽有心为她另寻亲事,却屡屡被长公主所拒,直到而今她依旧不曾另嫁。 长公主性子活泼,人又极和气,故府里头总是宾客盈门。每年她都要举行好几次宴会,冬月十五这一日的赏雪宴最是热闹,不说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就连皇帝与皇后也偶尔来凑热闹的。 今年府里早早地放出风来,不仅圣上与皇后,连上皇和太后都要驾临,所以这帖子自然是千金难求,来赴宴的俱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权贵之家,稍稍身份低微些的都没有份儿,似邵仲这般出了国公府,身上连个功名也没有的,自然是想也不敢想。 好在福王爷神通广大,又与长公主关系匪浅,这才弄了一张帖子给他,目的不过是让他在上皇和圣上面前露露脸,日后的仕途才能走得更顺。不过某人显然另有企图,每每罗方问起他晚上有何打算,邵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罗方知道他心里有数,倒也不逼他,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番后,才无奈道:“都随你。”罢了,却是再无二话。 梁康大早上就去找白道人,不知从哪里借了辆马车过来,颜色乌蓬蓬的,却甚是大气,走起路来也极稳当。二人乘车一路到了长公主府,马车老远就停了,外头的车夫笑着道:“二位公子爷可得等一阵,这路上堵了老远,怕不是得一炷香的工夫来轮得上咱们。” 邵仲也不急,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梁康跟只猴儿似的哪里坐得住,东瞅瞅、西看看,又掀开帘子使劲儿朝外打量,瞧见巷子里满满地全是马车,很是无奈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尔后百无聊奈地朝邵仲问道:“仲哥儿,我听说宴会上陛下会考校年轻人的功课,你可做好了准备。若是回头让旁人抢占了鳌头,岂不是辜负了大师兄一番美意。” 邵仲一脸淡定,闭着眼睛缓缓道:“你以为陛下是傻子,出来赏雪就真能以冬日雪景出题?” 梁康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如若不是,怎么这几日翰林院如此热闹?但凡是有些才名的,都被人请了去。” 邵仲嗤笑,“那你就等着看他们全都傻眼吧。”当今圣上可不是上皇,精明着呢,哪能由着人糊弄。连梁康都能打听得到的消息,圣上岂有不知,只怕私底下还在冷笑,就等着看众人出丑的样子呢。 梁康素来唯邵仲马首是瞻,听了他这般说,自然是信服,闻言顿时幸灾乐祸,嘿嘿地笑道:“本想着今儿过来开开眼界,不想竟还能看到这般有趣的把戏,真是来对了。” 二人又说道了一阵,直到外头车夫一声招呼,马车又稳稳地往前走了一阵,总算停到了府门口。邵仲与梁康利索地跳下车,便立刻有下人过来迎。虽说那下人不识得他,但也晓得今儿来府上的客人都是极尊贵的身份,便是见邵仲穿得朴素,也不敢轻视,毕恭毕敬地请着二人入了府。 才进了园子,就听到有人高声唤他,邵仲一转身,就瞧见卢熠拉着一脸古怪的卢瑞提着袍子使劲儿朝他跑过来。二人跑得太急,险些没站住,邵仲生怕摔着了小舅子,赶紧伸手托了卢瑞一把。瑞哥儿脸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邵先生”,尔后又别扭地把脸转过去,怎么也不肯多看邵仲一眼。 邵仲心里头清楚,瑞哥儿这会儿定是已经反应过来了,在与他赌气呢。只是这会儿不是哄他的时候,邵仲亲切地拍了拍卢瑞的肩膀,柔声问:“你们俩什么时候过来的?倒是比我还早到。” 卢瑞低着头不回话,卢熠仿佛完全没察觉他的异样,咧嘴笑嘻嘻地回道:“我们也才到呢?母亲领着两个姐姐和嫣儿去了后花园,我和瑞哥儿就在园子里瞎转悠。才走了几步就瞧见了邵先生,可算是找到个说话的人了。” 卢熠相熟的几个年轻哥儿还未到,他又不耐烦跟陌生人打交道,所以这会儿瞧见未来的姐夫才这般兴奋。 “才将将到呢,就瞧见一群酸腐到处吟诗作赋,实在腻烦得很。邵先生不会与他们一道儿吧。”卢熠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满脸期待,“我听说长公主从西域弄了只怪鸟养在后花园,又高又大,脖子还长,生的蛋快有洗脸盆那般大。左右大伙儿都腻在这里,不如我们偷偷溜过去瞧一瞧,也好长长见识。” 这小娃儿——还真把他当做一起招猫斗狗的玩伴了。 邵仲闻言顿时哭笑不得,摇头道:“你若是真想看,去跟长公主说一声便是,难不成她还拦着你,何必要去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回头被人发现了,我倒也罢了,你和瑞哥儿,回去岂不是要挨一顿打。我听说侯爷训起人来可厉害得紧。” 一听邵仲提到自家老爹,卢熠顿时老实了,吐了吐舌头无奈道:“罢了罢了,我都险些忘了,邵先生正议着亲呢,自然要稳重些,若是传出去,旁人怎么说不打紧,只怕大姐姐心里头要暗地嘀咕说先生不稳重了。” 卢瑞闻言,脸色愈发地别扭,狠狠把脑袋扭到一边去,连卢熠也不理了。 卢熠自然晓得是什么原因,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见他依旧不理会,又厚着脸皮凑到他耳边小声道:“瑞哥儿你莫要恼了,大姐姐的婚事已是铁板钉钉了的,你怎么气也不管用。幸好而今是许给了邵先生,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日后定会对大姐姐好。你再这么给他脸色看,大姐姐晓得了,心里头也会难过。” 卢瑞低着头不说话,眼睛里又微微的红晕,嘴巴撇了撇,有些不高兴,可终究还是强忍了下去,别扭了好一阵,才勉强朝邵仲瞥了一眼,低低地唤了一声“邵先生”。 可算是把小舅子给搞定了!邵仲轻轻吐了一口气,悄悄朝卢熠挤了挤眼睛。卢熠得意地笑。 邵仲到底在京城里有些才名,在园子里站了一会儿,便有人慕名过来请教。当然,请教只是说得好听,大多数人对他都怀着一种既嫉妒又不服气的心情,更担心一会儿在宴上被他抢去了风头,只恨不得能寻个错儿把他赶出去才好。 不多会儿的工夫,几位王爷并太子爷也陆陆续续到了。福王爷瞧见邵仲,远远地朝他打了个声招呼,太子殿下则咧嘴朝他道:“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跟我们一道儿?”言语间甚是随意。那几个围在邵仲身边想寻刺的“青年才俊”见状,脸色俱是一变,尔后的态度也客气了许多。 天色渐晚,园子里愈发地热闹,正如先前卢熠所说的那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吟诗作赋,恨不得把肚子里的货全都掏出来呈在诸位的面前,也好引得上头的注意。邵仲始终不凑这热闹,只陪着两个小舅子说话,态度殷勤而热络。卢瑞本是个小孩子心性,被他哄了一阵,先前那点子别扭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与邵仲说说笑笑的,好不亲热。 正说着话,外头忽地安静下来。 陛下驾到—— 虽说早晓得圣上今儿会驾临,却不曾想竟会到得这么早。长公主急急忙忙地迎出来接驾,园子里众人也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敢乱走。待远远地瞧见圣驾去了正屋,众人这才依次地排着队进去请安。 轮到邵仲的时候,皇帝还未开口,倒是一旁的太上皇满脸兴趣地问:“你就是邵仲,国公府的大郎?倒是与你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有几份相像。听说你的书读得极好?” 邵仲对这个脑子有些糊涂的太上黄色,闻言更是一脸窘迫,红着脸低声回道:“回太上皇的话,下官确是邵仲,不过我已搬出国公府许多年了。”言语之间,显然是把自己跟国公府撇清了关系。 太上皇闻言似有不悦,还待再说什么,一旁的皇帝笑着插话道:“莫看这孩子年纪小,却是极有才情,而今他在太子府里任职,朕瞧过他写的条疏,不仅条理清楚,言辞优美,连字也是端正大气,颇有先朝柳大师之风骨。” “果真如此?”太上皇最爱书法字画,闻言顿时对邵仲另眼相看,瞅着他上下打量了一圈,才道:“回头你抄本《大藏经》递进宫来,孤倒要瞧瞧,皇帝是否有虚言。” 邵仲闻言立刻跪地应下,一旁众人瞧见了,心里愈发地羡慕嫉妒。 好在这二位对他倒也没再多加关注,邵仲退下后,便有旁的年轻人进了屋,唱念做打,可劲儿地想要在这二位面前讨一份好。 卢熠年岁小,排在后头,进来的时候非要把卢瑞拽上。进了屋里倒也规矩,依着先前在侯府里学过的礼仪给上皇和皇帝请了安,罢了,咧嘴朝皇帝道:“陛下一会儿是不是要考校我们的功课?我早就准备好了呢。” 皇帝闻言顿觉好笑,偏偏还板着脸问:“你这小儿好大胆子,快快交待都备了些什么题?莫非还想舞弊不成?” 卢熠被他一吓唬,立刻就交待了,苦着脸道:“左右不过是备了几首诗,什么雪啊冬的,为了这个,我可好几个晚上没睡好,结果还被老师骂了一通,说我写的都是臭狗屎。我不服气,还想着今儿能在陛下面前露一露脸呢。” 众人顿时忍俊不禁,亏得是在皇帝跟前,要不,这屋里还不得笑翻了天。太上皇左右是不顾忌的,抱着肚子哈哈大笑,指着卢熠道:“这小娃儿是哪家的?真是好玩得紧,不如你进宫来给孤当孙子吧。” 卢熠吓了一跳,赶紧摇头,“那可不成,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我若是进了宫,我爹娘可要怎么办?” “这是平阳侯的独子。”皇帝忍着笑向太上皇介绍道:“平阳侯素来端肃谨慎,不想竟生出这么个皮猴儿一般的儿子来。” 听得是平阳侯府的世子,太上皇也是一阵无语,摇头道:“这孩子八成是随了他娘。”说罢了,又问卢熠,“既然你老师都说了你写的诗文不行,只怕你今儿是讨不得好了,何必还上赶着让皇帝出题考校功课,一会儿把诗文呈上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卢熠摸了摸后脑勺,小声嘟囔,“兴许陛下和太上皇能喜欢我的大作呢。”嘟囔完了,又道:“我的诗文虽写得不好,可我堂哥写得好,说不准今儿就能得了头彩,我也面上有光。” 太上皇好奇地问:“你堂哥在哪里?” 卢熠指了指身边个子还没他高的圆乎乎的卢瑞,太上皇愣了愣,扁扁嘴想憋一憋,终究还是没憋住,指着瑞哥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帝也哭笑不得,勉强作端肃之色,朝卢瑞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卢瑞睁大眼偷偷瞧了皇帝一眼,眼珠子又黑又亮,犹如山里的黑葡萄,说起话来却还是极有规矩的,“回陛下的话,我叫卢瑞。” “卢瑞——”皇帝低声念了一句,面上难得地浮起淡淡的微笑,“熠哥儿说你诗文写得好,可是如此?” 卢瑞眨眨眼,想了想,谦虚道:“小儿才疏学浅,不敢妄自尊大。” “倒是个谦虚的。”皇帝笑了笑,挥挥手让他二人退下,又道:“一会儿朕出个题,你也仔细作首诗,回头让太上皇与朕看一看,是不是果如熠哥儿所说才学出众。”罢了,又商议一般地朝太上皇道:“父皇,您看今儿这题——” “可不能是什么风花雪月的题目。”太上皇好笑道:“孤琢磨着,只怕这满园子的年轻人都备着几十首呢。”说着话,眼珠子朝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面前的酒尊上,道:“就这个吧!” 外头的诸位年轻人听了这题目,顿时瞠目结舌,唯有邵仲哭笑不得,都说侯府的熠哥儿单纯活泼,谁晓得,那才是个真正厉害的人物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把婚事真正定下来,后面迅速地就会过一年,然后就成亲啦啦啦 54 五十四 公主府的后花园,诸位府里的女眷都已屏气凝神地站着,等着拜见皇后娘娘。卢嫣不是头一回觐见皇后,故还算轻松些,七娘难免有些紧张,但她素来端得住,便是一颗心再怎么猛跳,面上总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唯有卢玉紧张得浑身发抖,低着脑袋,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身畔有别家府上的女娘子瞧见了,便有些看不上眼,偷偷地嗤笑出声。卢玉听到了,愈发地胆怯。胡氏见状,悄悄伸手握了她一把,卢玉便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放手。 一会儿,宫女低声传唤,胡氏这才领着三个姑娘家缓步进了屋。 公主府的后花园十分宽敞,但园子里的建筑却并不高大,亭台楼阁吸取南北所长,既端庄又活泼。园子里被几十盏灯照得敞亮,屋里更是犹如白昼一般,七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紧随胡氏的脚步缓缓进了屋。 还未跪地行礼,就听得上首有把柔和醇厚的声音笑着道:“是平阳侯夫人到了,方才本宫还与长公主说起你们家呢,莫要拘礼。这是嫣姐儿吧,快上来让本宫瞧瞧,仿佛又高了些,倒比我们家三公主长得还快。” 胡氏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卢玉身子微微发抖,起身时脚上却踩到了七娘的裙摆。所幸七娘动作并不快,才将将动了动身子就察觉不对劲,半弓着腰不敢再动,悄悄地朝卢玉使眼色,她却始终低着头恍然无知。 七娘又轻轻拉了拉裙摆想提醒她,可卢玉兴许是紧张得慌了神,竟是毫无察觉。七娘蹲也不是,站也不是,咬着牙好生为难。 那边卢嫣已经蹦蹦跳跳地奔到了皇后身前腻着嗓子唤了一声“皇后娘娘”,皇后愈发地欢喜,随手抓了一把糖豆给她,又问:“本宫听说你们府上新来了一个女娘子,是哪一位?” 卢嫣立刻回头朝七娘指过来,一侧脸就瞧见了七娘半蹲着身子的尴尬状,想开口解围,又生怕伤到了卢玉的脸面,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倒是皇后身边的女官笑着开口道:“卢家这两位女娘子今儿都穿得喜庆,娘娘您看这一身打扮,猛一眼瞧过去,还真像嫡亲的两姐妹呢。” 皇后娘娘朝她们俩看了两眼,眉目微转,朝二人招手道:“都上前来上本宫瞧瞧,这花骨朵一般的女娘子,一看便让人心喜。” 卢玉闻言,慌忙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来。七娘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跟在她身后,在距离卢玉约莫一尺的地方停住了脚,规规矩矩地朝皇后行礼。皇后嘴角含笑,微微点头,转头朝胡氏道:“你们家的女娘子模样都生得好。”说着话,又让身边的宫女给七娘和卢玉各赏了个荷包。 二人恭恭敬敬地接了,正待退后,皇后忽又朝七娘问:“这是大娘子吧?今年多大了?” 七娘定了定心神,微微垂首柔声回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小女子过年就十四了。” “一眨眼都十四岁了。”皇后娘娘笑着叹了一声,脸上有慈爱的笑意。 七娘闻言,微觉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悄悄抬头,朝皇后看了看。皇后的脸上愈发地和蔼,眼睛里微微的感伤,声音也愈发地低沉,“本宫的年轻的时候与你母亲是手帕交,这一晃便是十多年……” 她是在说许氏?抑或是——母亲? 七娘一颗心猛跳起来,皇后娘娘莫非识得她的生母彭氏?不然,为何特意招了她上前问话,还特特地问起她的年纪,还感叹岁月如梭。 “有空常到宫里来走一走。”皇后笑着道:“本宫上了年纪,便喜欢热闹,最爱召着这些漂漂亮亮的女娘子在宫里头说话,瞧着心里头就欢喜。”说罢,又朝胡氏叮嘱道:“下回来宫里,把大娘子也带上。这孩子本宫一看就喜欢。” 胡氏赶紧笑着应了。 因院子里还有一大群女眷们等着皇后娘娘接见,皇后也不好在侯府众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遂招招手,让宫女传唤下一批人进来。 前头院子里,太上皇正与皇帝一张一张地翻看将将交上来的诗文。因是太上皇临时出的题,题目偏,众人答得又急促,自然难得有几篇能入得了二人的法眼。瞧了一阵,太上皇忽地“咦——”了一声,抽出面前的纸张递给皇帝道:“瞧瞧这一首,立意虽浅显了些,却难得质朴纯真,这字——”太上皇捋着下颌的短须微微发笑,“颇是圆润可爱啊。” 皇帝飞快地略了两眼,尔后也“呵呵——”地黄色,抬头朝下方道:“卢瑞是哪个?” 卢瑞身上一抖,怔怔地不敢动。卢熠赶紧推了他一把,高声应道:“陛下,瑞哥儿就是我堂哥。” 卢瑞被卢熠推出人群,一张小圆脸涨得通红,偷偷地瞧了瞧上皇和皇帝,小声回道:“是……是我。” 上皇和皇帝先前听卢熠一脸得意地炫耀他堂哥如何聪敏还有些不信,而今再看,这圆乎乎的小娃儿倒也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虽说年岁小,可方才二人看的这十来份卷子里头,就属他这首最是文采斐然了。 太上皇本就是个爱玩闹的性子,而今年岁大了,愈发地没个正行,见状赶紧朝卢瑞招呼道:“哎哟,这小娃儿肚子里还真有几分墨水,倒把今儿院子里这些大人们全都比了下去。过来让孤瞧瞧,这小圆脸可真讨喜。” 卢瑞不晓得应变,闻言直愣愣地就过去了,红着脸偷偷地看太上皇,一脸好奇。 只是太上皇这一句话就把院子里的青年才俊们的脸全都给打了,除了几个素来谨慎大方的,其余的都是一脸菜色。梁康有些担心地拉了拉邵仲的衣袖,小声道:“你素来自夸说自己学识好,不会都是在吹牛吧。连瑞哥儿都得了夸奖,怎么就没陛下夸你呢?” 邵仲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地回道:“急什么,这不是还没看完吗?” 二人正窃窃私语着,皇帝忽然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好诗!” 屋里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太上皇正拉着卢瑞好奇地与他说话呢,见状也被唬得一抖,转过头去想斥责一声,忽瞥见纸上的字迹,顿时来了兴趣,问:“这字不错,谁写的?” 皇帝看了看诗文末尾的题字,眸光微闪,“是邵家大哥儿。” “哦——”太上皇点点头,又朝邵仲看过来,吩咐道:“你的字写得不错,《金刚经》抄完了,有空再给我把《心经》《地藏经》也抄一遍。不着急,慢慢来,抄完了有赏!” 皇帝闻言哭笑不得,出声拦道:“父皇,这孩子而今在太子府任长吏,怕是连公务都忙不过来呢。您若是想要手抄的佛经,回头让礼部寻个字迹刚正的笔帖式慢慢抄就是。” 太上皇撇嘴不语,一招手把皇帝手里的诗卷抢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又把东西塞回来,不轻不愿地回道:“是写得还不错。”罢了,又有些气恼地朝皇帝道:“你再仔细瞧瞧,看还有没有更好的。” 皇帝又把余下的几首迅速地翻完了,罢了只是摇头。太上皇无奈,又把那诗卷拎过来上看下看,仿佛想挑刺,可咬牙看了半天依旧寻不出问题来。一旁的卢瑞也睁大了眼睛盯着诗卷仔细地读,面上渐渐显出敬佩的神色。 末了,皇帝果然点了邵仲的诗为第一,罢了又唤了他上前好生夸赞了一番。太上皇却还记挂着自己的佛经,插嘴提醒道:“大哥儿莫要忘了孤的佛经,旁的不说,那本《金刚经》你得赶紧给帮我抄出来。明年的吉祥日孤就赶着要。” 邵仲哪里敢作声反对,自然恭声应下。 旁边安静了许久的太子殿下见状却是抱起不平来,小声抱怨道:“皇祖父好生小气,孙儿还容易才得了这么个能臣,您一句话就把他召了过去给您抄佛经,却是半点打赏也没有,这眼看着都要过年了,好歹也意思意思。” 他声音虽小,可一旁的太上皇却是听得真真的,闻言也颇觉有理,遂挥挥手朝邵仲道:“太子言之有理,你今儿作诗得了头名本就该赏,唔,不过这个却得让皇帝赏你。等你把《金刚经》抄好了,孤再赏你一副前朝大师陈无本的水墨画作,如何?” 邵仲对这玩意儿半点兴趣也没有,但面上哪里敢显露半分,自然欢欢喜喜地跪地拜谢。那边皇帝见了,也笑着道:“朕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要赏什么东西,唔,大哥儿可有什么想要的,说来听听,若是不违制,朕便作主应了。” 众人闻言,顿时想到了前些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国公府案,心里头立刻有了底,只怕皇帝想借此把国公府的事定下来了。 诸人正等着邵仲跪地向皇帝奏明爵位传承之事的,不想却见这素来斯文端肃的邵家大公子忽然忸怩起来,红着脸,咬着牙,怪不好意思地道:“陛陛下所言当真?下官——下官想——想求陛下——赐婚。”说罢,他那一张俊脸已经涨得通红,低着脑袋,羞得都不敢看人了。 上首的太子殿下与福王爷闻言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倒是太上皇眉头一跳,眯着眼睛一脸兴趣地朝邵仲看过来,兴致勃勃地问:“果然是年轻人!大哥儿瞧上哪家姑娘了?” 邵仲红着脸,扭扭捏捏地样子,声音却清晰可闻,“下官将将请舅父去平阳侯府提了亲,定下了侯府大娘子。我官小位低,难得侯府不嫌弃,愿意将大娘子许配与我,可我心中到底不安,遂敬请陛下与太上皇赐婚,也……也多少能给大娘子一个体面。” 众人闻言,皆是又嫉妒又气恼。这般好的机会,竟被邵仲这般浪费,活脱脱的一个沉溺于美色之中纨绔,便是果真有几分才学,也成不了大气。 太上皇却是哈哈大笑,可劲儿地朝皇帝喝道:“好事好事,快应了他。皇帝若是不应,孤便来作主了。” 皇帝无奈,挥挥手让邵仲起了身,摇头道:“你可想好了?” 邵仲斩钉截铁地回道:“请陛下赐婚!” …… 不多时,外头院子里的消息也传到了后花园,皇后娘娘闻言,顿时欢喜得直拍手,高兴道:“本宫虽未曾见过邵家大公子,却也听人说起他的风姿,难得才学出众却又不傲气,还能求得陛下赐婚,可见对这桩婚事的确用了心。大娘子有福气!” 胡氏也喜出望外地回道:“可不正是如此。那孩子不止是我喜欢,连老太太也甚是看中,说他仁义孝顺,十分难得。侯爷也常常赞他才学出众,心思仁厚。早先过来提亲的时候,老太太高兴了好几日呢,却不想他还有心请动了陛下赐婚,这俩孩子都是有福气的。” 七娘一颗心噗噗地猛跳,脸颊早已烧得通红,眉目低垂却难掩面上欢喜又羞怯的神色。唯有屋里一众少女,将将才得知了邵仲定亲的消息,一时间花容失色,更有胆子稍大些的,狠狠地朝七娘瞪过来,眉目间又气又恨,若不是皇后在此,只怕就要冲上前来寻七娘的不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了班还不让人安生,吃晚饭时又接了电话让加班,一边写稿子一边改材料,我都快成超人了!!! 昨天的《大藏经》俺弄错啦,回去修成《金刚经》,不过也够仲哥儿抄的了^_^ 五十四 公主府的后花园,诸位府里的女眷都已屏气凝神地站着,等着拜见皇后娘娘。卢嫣不是头一回觐见皇后,故还算轻松些,七娘难免有些紧张,但她素来端得住,便是一颗心再怎么猛跳,面上总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唯有卢玉紧张得浑身发抖,低着脑袋,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身畔有别家府上的女娘子瞧见了,便有些看不上眼,偷偷地嗤笑出声。卢玉听到了,愈发地胆怯。胡氏见状,悄悄伸手握了她一把,卢玉便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放手。 一会儿,宫女低声传唤,胡氏这才领着三个姑娘家缓步进了屋。 公主府的后花园十分宽敞,但园子里的建筑却并不高大,亭台楼阁吸取南北所长,既端庄又活泼。园子里被几十盏灯照得敞亮,屋里更是犹如白昼一般,七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紧随胡氏的脚步缓缓进了屋。 还未跪地行礼,就听得上首有把柔和醇厚的声音笑着道:“是平阳侯夫人到了,方才本宫还与长公主说起你们家呢,莫要拘礼。这是嫣姐儿吧,快上来让本宫瞧瞧,仿佛又高了些,倒比我们家三公主长得还快。” 胡氏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卢玉身子微微发抖,起身时脚上却踩到了七娘的裙摆。所幸七娘动作并不快,才将将动了动身子就察觉不对劲,半弓着腰不敢再动,悄悄地朝卢玉使眼色,她却始终低着头恍然无知。 七娘又轻轻拉了拉裙摆想提醒她,可卢玉兴许是紧张得慌了神,竟是毫无察觉。七娘蹲也不是,站也不是,咬着牙好生为难。 那边卢嫣已经蹦蹦跳跳地奔到了皇后身前腻着嗓子唤了一声“皇后娘娘”,皇后愈发地欢喜,随手抓了一把糖豆给她,又问:“本宫听说你们府上新来了一个女娘子,是哪一位?” 卢嫣立刻回头朝七娘指过来,一侧脸就瞧见了七娘半蹲着身子的尴尬状,想开口解围,又生怕伤到了卢玉的脸面,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倒是皇后身边的女官笑着开口道:“卢家这两位女娘子今儿都穿得喜庆,娘娘您看这一身打扮,猛一眼瞧过去,还真像嫡亲的两姐妹呢。” 皇后娘娘朝她们俩看了两眼,眉目微转,朝二人招手道:“都上前来上本宫瞧瞧,这花骨朵一般的女娘子,一看便让人心喜。” 卢玉闻言,慌忙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来。七娘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跟在她身后,在距离卢玉约莫一尺的地方停住了脚,规规矩矩地朝皇后行礼。皇后嘴角含笑,微微点头,转头朝胡氏道:“你们家的女娘子模样都生得好。”说着话,又让身边的宫女给七娘和卢玉各赏了个荷包。 二人恭恭敬敬地接了,正待退后,皇后忽又朝七娘问:“这是大娘子吧?今年多大了?” 七娘定了定心神,微微垂首柔声回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小女子过年就十四了。” “一眨眼都十四岁了。”皇后娘娘笑着叹了一声,脸上有慈爱的笑意。 七娘闻言,微觉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悄悄抬头,朝皇后看了看。皇后的脸上愈发地和蔼,眼睛里微微的感伤,声音也愈发地低沉,“本宫的年轻的时候与你母亲是手帕交,这一晃便是十多年……” 她是在说许氏?抑或是——母亲? 七娘一颗心猛跳起来,皇后娘娘莫非识得她的生母彭氏?不然,为何特意招了她上前问话,还特特地问起她的年纪,还感叹岁月如梭。 “有空常到宫里来走一走。”皇后笑着道:“本宫上了年纪,便喜欢热闹,最爱召着这些漂漂亮亮的女娘子在宫里头说话,瞧着心里头就欢喜。”说罢,又朝胡氏叮嘱道:“下回来宫里,把大娘子也带上。这孩子本宫一看就喜欢。” 胡氏赶紧笑着应了。 因院子里还有一大群女眷们等着皇后娘娘接见,皇后也不好在侯府众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遂招招手,让宫女传唤下一批人进来。 前头院子里,太上皇正与皇帝一张一张地翻看将将交上来的诗文。因是太上皇临时出的题,题目偏,众人答得又急促,自然难得有几篇能入得了二人的法眼。瞧了一阵,太上皇忽地“咦——”了一声,抽出面前的纸张递给皇帝道:“瞧瞧这一首,立意虽浅显了些,却难得质朴纯真,这字——”太上皇捋着下颌的短须微微发笑,“颇是圆润可爱啊。” 皇帝飞快地略了两眼,尔后也“呵呵——”地黄色,抬头朝下方道:“卢瑞是哪个?” 卢瑞身上一抖,怔怔地不敢动。卢熠赶紧推了他一把,高声应道:“陛下,瑞哥儿就是我堂哥。” 卢瑞被卢熠推出人群,一张小圆脸涨得通红,偷偷地瞧了瞧上皇和皇帝,小声回道:“是……是我。” 上皇和皇帝先前听卢熠一脸得意地炫耀他堂哥如何聪敏还有些不信,而今再看,这圆乎乎的小娃儿倒也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虽说年岁小,可方才二人看的这十来份卷子里头,就属他这首最是文采斐然了。 太上皇本就是个爱玩闹的性子,而今年岁大了,愈发地没个正行,见状赶紧朝卢瑞招呼道:“哎哟,这小娃儿肚子里还真有几分墨水,倒把今儿院子里这些大人们全都比了下去。过来让孤瞧瞧,这小圆脸可真讨喜。” 卢瑞不晓得应变,闻言直愣愣地就过去了,红着脸偷偷地看太上皇,一脸好奇。 只是太上皇这一句话就把院子里的青年才俊们的脸全都给打了,除了几个素来谨慎大方的,其余的都是一脸菜色。梁康有些担心地拉了拉邵仲的衣袖,小声道:“你素来自夸说自己学识好,不会都是在吹牛吧。连瑞哥儿都得了夸奖,怎么就没陛下夸你呢?” 邵仲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地回道:“急什么,这不是还没看完吗?” 二人正窃窃私语着,皇帝忽然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好诗!” 屋里众人被他吓了一跳,太上皇正拉着卢瑞好奇地与他说话呢,见状也被唬得一抖,转过头去想斥责一声,忽瞥见纸上的字迹,顿时来了兴趣,问:“这字不错,谁写的?” 皇帝看了看诗文末尾的题字,眸光微闪,“是邵家大哥儿。” “哦——”太上皇点点头,又朝邵仲看过来,吩咐道:“你的字写得不错,《金刚经》抄完了,有空再给我把《心经》《地藏经》也抄一遍。不着急,慢慢来,抄完了有赏!” 皇帝闻言哭笑不得,出声拦道:“父皇,这孩子而今在太子府任长吏,怕是连公务都忙不过来呢。您若是想要手抄的佛经,回头让礼部寻个字迹刚正的笔帖式慢慢抄就是。” 太上皇撇嘴不语,一招手把皇帝手里的诗卷抢了过去,仔细看了看,又把东西塞回来,不轻不愿地回道:“是写得还不错。”罢了,又有些气恼地朝皇帝道:“你再仔细瞧瞧,看还有没有更好的。” 皇帝又把余下的几首迅速地翻完了,罢了只是摇头。太上皇无奈,又把那诗卷拎过来上看下看,仿佛想挑刺,可咬牙看了半天依旧寻不出问题来。一旁的卢瑞也睁大了眼睛盯着诗卷仔细地读,面上渐渐显出敬佩的神色。 末了,皇帝果然点了邵仲的诗为第一,罢了又唤了他上前好生夸赞了一番。太上皇却还记挂着自己的佛经,插嘴提醒道:“大哥儿莫要忘了孤的佛经,旁的不说,那本《金刚经》你得赶紧给帮我抄出来。明年的吉祥日孤就赶着要。” 邵仲哪里敢作声反对,自然恭声应下。 旁边安静了许久的太子殿下见状却是抱起不平来,小声抱怨道:“皇祖父好生小气,孙儿还容易才得了这么个能臣,您一句话就把他召了过去给您抄佛经,却是半点打赏也没有,这眼看着都要过年了,好歹也意思意思。” 他声音虽小,可一旁的太上皇却是听得真真的,闻言也颇觉有理,遂挥挥手朝邵仲道:“太子言之有理,你今儿作诗得了头名本就该赏,唔,不过这个却得让皇帝赏你。等你把《金刚经》抄好了,孤再赏你一副前朝大师陈无本的水墨画作,如何?” 邵仲对这玩意儿半点兴趣也没有,但面上哪里敢显露半分,自然欢欢喜喜地跪地拜谢。那边皇帝见了,也笑着道:“朕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要赏什么东西,唔,大哥儿可有什么想要的,说来听听,若是不违制,朕便作主应了。” 众人闻言,顿时想到了前些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国公府案,心里头立刻有了底,只怕皇帝想借此把国公府的事定下来了。 诸人正等着邵仲跪地向皇帝奏明爵位传承之事的,不想却见这素来斯文端肃的邵家大公子忽然忸怩起来,红着脸,咬着牙,怪不好意思地道:“陛陛下所言当真?下官——下官想——想求陛下——赐婚。”说罢,他那一张俊脸已经涨得通红,低着脑袋,羞得都不敢看人了。 上首的太子殿下与福王爷闻言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倒是太上皇眉头一跳,眯着眼睛一脸兴趣地朝邵仲看过来,兴致勃勃地问:“果然是年轻人!大哥儿瞧上哪家姑娘了?” 邵仲红着脸,扭扭捏捏地样子,声音却清晰可闻,“下官将将请舅父去平阳侯府提了亲,定下了侯府大娘子。我官小位低,难得侯府不嫌弃,愿意将大娘子许配与我,可我心中到底不安,遂敬请陛下与太上皇赐婚,也……也多少能给大娘子一个体面。” 众人闻言,皆是又嫉妒又气恼。这般好的机会,竟被邵仲这般浪费,活脱脱的一个沉溺于美色之中纨绔,便是果真有几分才学,也成不了大气。 太上皇却是哈哈大笑,可劲儿地朝皇帝喝道:“好事好事,快应了他。皇帝若是不应,孤便来作主了。” 皇帝无奈,挥挥手让邵仲起了身,摇头道:“你可想好了?” 邵仲斩钉截铁地回道:“请陛下赐婚!” …… 不多时,外头院子里的消息也传到了后花园,皇后娘娘闻言,顿时欢喜得直拍手,高兴道:“本宫虽未曾见过邵家大公子,却也听人说起他的风姿,难得才学出众却又不傲气,还能求得陛下赐婚,可见对这桩婚事的确用了心。大娘子有福气!” 胡氏也喜出望外地回道:“可不正是如此。那孩子不止是我喜欢,连老太太也甚是看中,说他仁义孝顺,十分难得。侯爷也常常赞他才学出众,心思仁厚。早先过来提亲的时候,老太太高兴了好几日呢,却不想他还有心请动了陛下赐婚,这俩孩子都是有福气的。” 七娘一颗心噗噗地猛跳,脸颊早已烧得通红,眉目低垂却难掩面上欢喜又羞怯的神色。唯有屋里一众少女,将将才得知了邵仲定亲的消息,一时间花容失色,更有胆子稍大些的,狠狠地朝七娘瞪过来,眉目间又气又恨,若不是皇后在此,只怕就要冲上前来寻七娘的不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了班还不让人安生,吃晚饭时又接了电话让加班,一边写稿子一边改材料,我都快成超人了!!! 昨天的《大藏经》俺弄错啦,回去修成《金刚经》,不过也够仲哥儿抄的了^_^ 55 五十五 宴会过后的第二日,宫里便下了赐婚的圣旨,侯府上下喜气洋洋,不仅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便是素来沉着的许氏,也心情大好地与采芹黄色,心里头亦暗自庆幸定下了这桩婚事。虽说邵仲聪明得让人没法掌控,可对七娘却是难得地一片真心,而常家那边,便是有自家亲姐妹护着,也不如将来她们小两口子过自己日子逍遥自在。 尔后韩家二太太又亲自上门下了定,因七娘年岁尚轻,故把日子定在了后年正月十九,七娘及笄后的第五天。 虽说剩下的日子还算充裕,但邵仲却忙碌起来。他在京城里虽有两处宅邸,但都不大,俱是两进的院子,实不够娶亲之用,只得让梁康请了买办在京里四处打听,希望能寻到合适的宅院。 梁康倒也尽心尽力,随着那买办在京城里转了好几圈,各条巷子都走了个通通遍,一连跑了十来个地方,却依旧没寻到合意的。 “南城葫芦巷有两处,都嫌小了些,俱是三进院子,拢共还不到两亩地。石条巷的宅子倒是大,却又太过开阔疏朗,我打听过了,原本是个武官的老宅,那院子里的房子修得毛毛躁躁的,花园里只种了几棵杨树,一览无余。还有东城的玉成巷,里头有处宅子倒是不错,就是年岁久远了些,我进去绕了一圈,总觉得阴森森的……”梁康把最近瞧过的几处地方一一说与邵仲听,罢了又摇头道:“总寻不到合适的。” 邵仲哭笑不得地回道:“又不是自己建新院子,哪里能那般合意。我这里听着,却是都觉得不错。葫芦巷不是有两处么,若是能打通了,就不嫌小了。石条巷的房子虽不够雅致,但婚事好歹还有一年有余,若是急急地买了下来,重新翻修也还来得及。至于玉成巷的那处,那房子许多年不曾住过人,树木杂草疯长,看起来阴森倒也不稀奇,回头雇几个人把院子里清扫一遍,岂不是大好。左右这两日衙门就要封印了,我也算闲下来,便跟着你再去那几处院子仔细看看。若是合适,就赶紧买下来,日后打点翻修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梁康听他这么一说,也甚觉有理。到了腊月二十,邵仲果然放了假,便换了身厚夹袄,披了长髦披风跟着梁康一道儿出了门。 侯府这边,胡氏也忙着准备过年。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眼看着除夕越来越近,这府里头年味越来越浓,胡氏也愈发地忙碌起来。往年都是她一个人打理,今年却是多了个帮手,许氏特意叮嘱了胡氏领着七娘学习如何主持中馈。 旁人府里的女娘子,自打订了亲后便要开始准备绣活儿,红盖头、红嫁衣,还有红彤彤的新被褥,若是男方家里头亲眷多的,还得准备些帕子、荷包和布鞋,进了门好呈给公婆小姑子,方显得这新嫁娘的贤惠。 许氏却不让七娘做这些,私底下拉着她仔细叮嘱,“日后除了你相公的里衣、荷包,旁的针线活儿都莫要做,伤手又伤眼,年岁大了就知道苦了。有这工夫先把后院管束起来,虽说仲哥儿答应了日后不纳妾,府里会消停许多,可一个家里头却绝不仅仅只有这些事。将来你们俩要独住,家里头连个指点的老人也没有,你年纪轻轻的,哪里懂得如何管家,所以才让你日日跟在你二婶婶身边学着些。而今正赶上年末,府里最是忙碌,你一边多学着,一边也能帮衬你婶婶一把。” 七娘明白许氏的用心,心中感动莫名。 因七娘与邵仲定了亲,原本说好了要来侯府过年的邵仲却是不好上门了,只在年前送了一车年礼过来,人还未娶进门,这礼数却是已经到了位,把老太太哄得欢只夸他。 这是七娘与卢瑞进京后的第一个新年,过得热闹而隆重。府里请了个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了一下午,七娘虽不大爱听,却还是耐着性子陪着老太太和许氏坐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卢熠领着卢瑞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笑嘻嘻地不知道玩些什么,卢嫣也提着裙子汗津津地跟着跑,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晚上众人一齐守夜到子时,七娘这才迷糊着眼睛由采蓝搀扶着回了倚梅园休息。洗漱罢了,才倒下床,忽地察觉被褥底下有东西,她心里一颤,咬了咬唇,赶紧翻了个身探出头来仔细查看。 采蓝就歇在外头的耳房,应是刚刚躺下,呼吸还有些不均匀,时不时地有翻动的声响。七娘迅速缩进帐子,飞快地把压在被褥下的东西翻了出来,却是个长条形的怪东西,油纸包得结实。七娘小心翼翼地撕开了油纸,才发现里头赫然包着一根糖葫芦,醇厚的红糖裹着新鲜的山楂,散发着诱人的味道。舔一舔,一直甜到了心里。 七娘高兴了一会儿,就幸福地为难了,这窜东西她是吃好呢,还是不吃好呢? 隔壁的梁康还在笑话邵仲小气,大过年的,哪有给媳妇儿送窜糖葫芦了事的。邵仲仰着脑袋朝他不屑一顾,“你个连媳妇儿都没有的光棍,哪里晓得什么叫做礼轻情意重。”更何况,为了做这窜糖葫芦,他可是在厨房里头折腾了整整一下午,头发都险些烧掉了呢。 时光飞逝,尔后的一年,七娘过得甚是舒心。她的婚事已定,不好再出门走动,好在来京后倒也交了两个朋友,展云朵和常三娘子便常来府里做客,顺便聊一聊京城里的琐事。许氏特特地让人请了两个苏州的绣娘过来给七娘绣妆,又寻了大夫给七娘开了方子,狠狠地给七娘进了一年的补。 那虫草、红花、阿胶日日不间断地吃下去,不消一年,七娘便丰润了许多,个子也高了不少,显得身段愈发地婀娜,的的确确是个大姑娘的样子了。 七娘生怕自己胖过了头,每日都要绕着院子小跑几圈,有一回被许氏瞧见了,索性去给她请了个女师傅,教了些浅显的拳脚工夫,倒也没有要培养出个女将军的想法,只盼着她能把身子锻炼好,过两年成婚生子的时候也要顺利些。 七娘在益州老家时常年在后山采药,身子本就灵活,学起来自然也飞快,只可惜她到底年岁大了,比不得自幼习武的幼童,架子虽摆得好看,却是后继乏力,只是比后院里头那些丫头们强些。 卢嫣见她学得有滋有味,眼馋得很,也跟着要一起,胡氏拗不过,索性把卢嫣也送了过来陪着七娘一起练习。孟氏听说了,偷偷地直翻白眼,私底下与丫鬟婆子说许氏的不是,“好好的女娘子竟去学那些男人们的玩意儿,有这工夫何不去学琴棋书画,我们家玉儿……” 可无论她如何自夸,直到卢玉满了十四周岁,孟氏依旧没找到能“比邵仲还要出色”的公子做女婿。 相比起来,邵仲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他一边在太子府任职,一边又忙着准备来年的婚事。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定下了玉成巷的那处宅邸,买下后便雇了人来翻修。因那宅邸年代久远,有好几处地方都已破败不堪,邵仲索性便把那几处地方拆了,又重金寻了京城里的造园大师把那片地儿治成了一个大花园,内有曲水游廊,凉亭竹意,雅致精巧,直把许久不曾到过那院子的梁康惊得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因邵仲出了国公府,众人都以为他囊中羞涩,只怕连聘礼也凑不齐全。太子殿下很是大方地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又缠着太上皇挑了不少宫里赦造的器具赏赐下来,韩二老爷也生怕委屈了自家外甥和未来的外甥女婿,与二太太商议后,凑了二十抬聘礼送了过来。 唯有他们几个师兄弟最清楚,邵仲却是这几个人里头最富裕的。他当初离开国公府的时候把生母韩氏的嫁妆一起带了出来,单单是靠着韩氏留下来的几个田庄,邵仲每年就有好几千两的收入,更何况,他在南城西街还有好几个铺面,这些年借了福王爷的光做古董生意,委实赚了不少。不说这六十四抬的聘礼,便是一百二十八抬他也能拿出来。 只是这桩婚事本就有些惹眼,邵仲不好炫耀得太过,与侯府仔细商议后,还是决定只下六十四抬的聘,只是每一抬都装得扎扎实实,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 先前孟氏听说只有六十四抬聘礼,心里头还讥笑了几声,可待瞧见那聘礼单子,她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什么象牙席、玲珑玉枕,什么五彩宝石镯子、拳头大小的整麝香……只怕随便一件东西就能抵得上人家一抬聘礼了。 早晓得,早晓得如此,当初她便是拼了命也要把这桩亲事给抢过来的!孟氏恨恨盯着那聘礼单子,咬着牙想道。 既然邵仲的聘礼如此丰厚,侯府这边的嫁妆自然也不能少。老太太开口让公中拨了一万两给七娘置办嫁妆,孟氏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老太太见状,心有不悦,咳了一声又道:“只要是府里嫡出的孙子孙女,日后婚配,公中都是这个数。” 孟氏脸上这才好看了些,但心里头终究有些不自在。照邵仲下的聘礼来看,只怕嫁妆还不止这个数,这一万两老太太明说了是公中出,可她私底下要添些什么,旁人又哪里能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娘子不止抢走了她看中的女婿,只怕还分走了老太太不少私房——那些东西本该是留给她们家卢玉的! 孟氏越想心里头越气,脸色也愈发地不好看,斜瞥着许氏和七娘,时不时地翻个白眼,哼唧两句。老太太看不得她这阴阳怪气的死样子,索性开口道:“三媳妇眼睛不舒服就回去自己屋里躺下,莫要在这里哼哼唧唧。”说罢,也不等孟氏解释,就挥挥手让绿玉把孟氏给推送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许氏与七娘了,老太太方从身边的匣子里取了个单子出来递给许氏,漫不经心地道:“碧丫头是我们府里头孙子辈头一个出嫁的,不能怠慢。老婆子手里攒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总算有个地方去了。婉婷你作主收下,碧丫头也莫要推。我自己的东西想要给谁我说了算,还轮不到老三媳妇儿来多嘴。” 许氏翻开那单子粗粗看了两眼,脸色微变,面上顿时显出不胜惶恐的神情,“母亲,这……这未免有些太多了。” 老太太挥挥手道:“你放心,熠哥儿和嫣儿的我都还留着呢。至于三房的那两个,也多少会给点,那两个孩子我实在是——涵哥儿倒还罢了,年岁还小,身子骨也不好,等长大些了让他跟着熠哥儿他们外头多跑跑,眼界开了就好了。那玉丫头,我却是越来越看不上眼了。那小里小气的模样哪里像是正正经经大户人家出来的,连个小门小户的千金都不如。这也就罢了,我听嫣儿说——” 她说到这里忽地顿住,摇摇头停了嘴,又转移了话题朝七娘道:“碧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你当初刚进家门的时候我就晓得。日后嫁到了邵家,要记得贤良恭顺,伺候丈夫,孝——”她说到此处才猛地想起邵仲而今的处境,赶紧又截住了话头,“待过了门,赶紧生两个大胖小子才是最重要的。” 七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能受得住老太太这样的调侃,她顿时红了脸,低着头悄悄向许氏求救。许氏笑笑,朝她道:“还不快谢谢祖母教诲。” 七娘赶紧恭顺地朝老太太行礼谢过,尔后许氏才挥挥手让她退下,道:“早上让厨房炖了虫草鸭子,这会儿该是能吃了,赶紧去吧。” 七娘如获大赦,飞快地脱身而去。 许氏陪着老太太说了一阵话,直到老人家有些撑不住打了两个哈欠,她这才知趣地告退。才出了院子,就见七娘等在门口,瞧见她出来,七娘笑眯眯地上前来挽住了许氏的胳膊,撒娇道:“女儿想陪母亲多说说话。” 许氏也笑,“我也有话要与你说呢。” 许氏教的也是御夫之术,却不是老太太所说的什么贤良恭顺,“……仲哥儿的性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日后你若与他吵了架,千万莫要和他置气,多说两句软话就能把人哄过来,何必硬碰硬。当然,也莫要永远都是一副柔弱无能的包子样,若他哪天真做错了事,你该发火的还是要发火。但切记不可每次都是一副要发作又发作不了的模样,平日里好好待他,万一真惹恼了你,你且先积着,等到哪一天寻到他的错处狠狠发作他一通,保管他再也不敢惹恼你了……” 七娘使劲儿点头,两眼直发亮,罢了又道:“前儿姑母过来寻了女儿说话,却不是这么说的。她说——” “她说什么你也莫要听!”许氏顿时急了,“廉郡王的性子与仲哥儿不一样,那一套在仲哥儿身上行不通。再说了,这夫妻两个哪有动不动就大吵一通的道理,伤了感情不说,还要吓到了孩子。至于廉郡王——他那是上辈子欠了你姑母的……” 七娘捂嘴直笑。 五十五 宴会过后的第二日,宫里便下了赐婚的圣旨,侯府上下喜气洋洋,不仅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便是素来沉着的许氏,也心情大好地与采芹黄色,心里头亦暗自庆幸定下了这桩婚事。虽说邵仲聪明得让人没法掌控,可对七娘却是难得地一片真心,而常家那边,便是有自家亲姐妹护着,也不如将来她们小两口子过自己日子逍遥自在。 尔后韩家二太太又亲自上门下了定,因七娘年岁尚轻,故把日子定在了后年正月十九,七娘及笄后的第五天。 虽说剩下的日子还算充裕,但邵仲却忙碌起来。他在京城里虽有两处宅邸,但都不大,俱是两进的院子,实不够娶亲之用,只得让梁康请了买办在京里四处打听,希望能寻到合适的宅院。 梁康倒也尽心尽力,随着那买办在京城里转了好几圈,各条巷子都走了个通通遍,一连跑了十来个地方,却依旧没寻到合意的。 “南城葫芦巷有两处,都嫌小了些,俱是三进院子,拢共还不到两亩地。石条巷的宅子倒是大,却又太过开阔疏朗,我打听过了,原本是个武官的老宅,那院子里的房子修得毛毛躁躁的,花园里只种了几棵杨树,一览无余。还有东城的玉成巷,里头有处宅子倒是不错,就是年岁久远了些,我进去绕了一圈,总觉得阴森森的……”梁康把最近瞧过的几处地方一一说与邵仲听,罢了又摇头道:“总寻不到合适的。” 邵仲哭笑不得地回道:“又不是自己建新院子,哪里能那般合意。我这里听着,却是都觉得不错。葫芦巷不是有两处么,若是能打通了,就不嫌小了。石条巷的房子虽不够雅致,但婚事好歹还有一年有余,若是急急地买了下来,重新翻修也还来得及。至于玉成巷的那处,那房子许多年不曾住过人,树木杂草疯长,看起来阴森倒也不稀奇,回头雇几个人把院子里清扫一遍,岂不是大好。左右这两日衙门就要封印了,我也算闲下来,便跟着你再去那几处院子仔细看看。若是合适,就赶紧买下来,日后打点翻修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梁康听他这么一说,也甚觉有理。到了腊月二十,邵仲果然放了假,便换了身厚夹袄,披了长髦披风跟着梁康一道儿出了门。 侯府这边,胡氏也忙着准备过年。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眼看着除夕越来越近,这府里头年味越来越浓,胡氏也愈发地忙碌起来。往年都是她一个人打理,今年却是多了个帮手,许氏特意叮嘱了胡氏领着七娘学习如何主持中馈。 旁人府里的女娘子,自打订了亲后便要开始准备绣活儿,红盖头、红嫁衣,还有红彤彤的新被褥,若是男方家里头亲眷多的,还得准备些帕子、荷包和布鞋,进了门好呈给公婆小姑子,方显得这新嫁娘的贤惠。 许氏却不让七娘做这些,私底下拉着她仔细叮嘱,“日后除了你相公的里衣、荷包,旁的针线活儿都莫要做,伤手又伤眼,年岁大了就知道苦了。有这工夫先把后院管束起来,虽说仲哥儿答应了日后不纳妾,府里会消停许多,可一个家里头却绝不仅仅只有这些事。将来你们俩要独住,家里头连个指点的老人也没有,你年纪轻轻的,哪里懂得如何管家,所以才让你日日跟在你二婶婶身边学着些。而今正赶上年末,府里最是忙碌,你一边多学着,一边也能帮衬你婶婶一把。” 七娘明白许氏的用心,心中感动莫名。 因七娘与邵仲定了亲,原本说好了要来侯府过年的邵仲却是不好上门了,只在年前送了一车年礼过来,人还未娶进门,这礼数却是已经到了位,把老太太哄得欢只夸他。 这是七娘与卢瑞进京后的第一个新年,过得热闹而隆重。府里请了个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了一下午,七娘虽不大爱听,却还是耐着性子陪着老太太和许氏坐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卢熠领着卢瑞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笑嘻嘻地不知道玩些什么,卢嫣也提着裙子汗津津地跟着跑,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晚上众人一齐守夜到子时,七娘这才迷糊着眼睛由采蓝搀扶着回了倚梅园休息。洗漱罢了,才倒下床,忽地察觉被褥底下有东西,她心里一颤,咬了咬唇,赶紧翻了个身探出头来仔细查看。 采蓝就歇在外头的耳房,应是刚刚躺下,呼吸还有些不均匀,时不时地有翻动的声响。七娘迅速缩进帐子,飞快地把压在被褥下的东西翻了出来,却是个长条形的怪东西,油纸包得结实。七娘小心翼翼地撕开了油纸,才发现里头赫然包着一根糖葫芦,醇厚的红糖裹着新鲜的山楂,散发着诱人的味道。舔一舔,一直甜到了心里。 七娘高兴了一会儿,就幸福地为难了,这窜东西她是吃好呢,还是不吃好呢? 隔壁的梁康还在笑话邵仲小气,大过年的,哪有给媳妇儿送窜糖葫芦了事的。邵仲仰着脑袋朝他不屑一顾,“你个连媳妇儿都没有的光棍,哪里晓得什么叫做礼轻情意重。”更何况,为了做这窜糖葫芦,他可是在厨房里头折腾了整整一下午,头发都险些烧掉了呢。 时光飞逝,尔后的一年,七娘过得甚是舒心。她的婚事已定,不好再出门走动,好在来京后倒也交了两个朋友,展云朵和常三娘子便常来府里做客,顺便聊一聊京城里的琐事。许氏特特地让人请了两个苏州的绣娘过来给七娘绣妆,又寻了大夫给七娘开了方子,狠狠地给七娘进了一年的补。 那虫草、红花、阿胶日日不间断地吃下去,不消一年,七娘便丰润了许多,个子也高了不少,显得身段愈发地婀娜,的的确确是个大姑娘的样子了。 七娘生怕自己胖过了头,每日都要绕着院子小跑几圈,有一回被许氏瞧见了,索性去给她请了个女师傅,教了些浅显的拳脚工夫,倒也没有要培养出个女将军的想法,只盼着她能把身子锻炼好,过两年成婚生子的时候也要顺利些。 七娘在益州老家时常年在后山采药,身子本就灵活,学起来自然也飞快,只可惜她到底年岁大了,比不得自幼习武的幼童,架子虽摆得好看,却是后继乏力,只是比后院里头那些丫头们强些。 卢嫣见她学得有滋有味,眼馋得很,也跟着要一起,胡氏拗不过,索性把卢嫣也送了过来陪着七娘一起练习。孟氏听说了,偷偷地直翻白眼,私底下与丫鬟婆子说许氏的不是,“好好的女娘子竟去学那些男人们的玩意儿,有这工夫何不去学琴棋书画,我们家玉儿……” 可无论她如何自夸,直到卢玉满了十四周岁,孟氏依旧没找到能“比邵仲还要出色”的公子做女婿。 相比起来,邵仲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他一边在太子府任职,一边又忙着准备来年的婚事。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定下了玉成巷的那处宅邸,买下后便雇了人来翻修。因那宅邸年代久远,有好几处地方都已破败不堪,邵仲索性便把那几处地方拆了,又重金寻了京城里的造园大师把那片地儿治成了一个大花园,内有曲水游廊,凉亭竹意,雅致精巧,直把许久不曾到过那院子的梁康惊得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因邵仲出了国公府,众人都以为他囊中羞涩,只怕连聘礼也凑不齐全。太子殿下很是大方地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又缠着太上皇挑了不少宫里赦造的器具赏赐下来,韩二老爷也生怕委屈了自家外甥和未来的外甥女婿,与二太太商议后,凑了二十抬聘礼送了过来。 唯有他们几个师兄弟最清楚,邵仲却是这几个人里头最富裕的。他当初离开国公府的时候把生母韩氏的嫁妆一起带了出来,单单是靠着韩氏留下来的几个田庄,邵仲每年就有好几千两的收入,更何况,他在南城西街还有好几个铺面,这些年借了福王爷的光做古董生意,委实赚了不少。不说这六十四抬的聘礼,便是一百二十八抬他也能拿出来。 只是这桩婚事本就有些惹眼,邵仲不好炫耀得太过,与侯府仔细商议后,还是决定只下六十四抬的聘,只是每一抬都装得扎扎实实,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 先前孟氏听说只有六十四抬聘礼,心里头还讥笑了几声,可待瞧见那聘礼单子,她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什么象牙席、玲珑玉枕,什么五彩宝石镯子、拳头大小的整麝香……只怕随便一件东西就能抵得上人家一抬聘礼了。 早晓得,早晓得如此,当初她便是拼了命也要把这桩亲事给抢过来的!孟氏恨恨盯着那聘礼单子,咬着牙想道。 既然邵仲的聘礼如此丰厚,侯府这边的嫁妆自然也不能少。老太太开口让公中拨了一万两给七娘置办嫁妆,孟氏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老太太见状,心有不悦,咳了一声又道:“只要是府里嫡出的孙子孙女,日后婚配,公中都是这个数。” 孟氏脸上这才好看了些,但心里头终究有些不自在。照邵仲下的聘礼来看,只怕嫁妆还不止这个数,这一万两老太太明说了是公中出,可她私底下要添些什么,旁人又哪里能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娘子不止抢走了她看中的女婿,只怕还分走了老太太不少私房——那些东西本该是留给她们家卢玉的! 孟氏越想心里头越气,脸色也愈发地不好看,斜瞥着许氏和七娘,时不时地翻个白眼,哼唧两句。老太太看不得她这阴阳怪气的死样子,索性开口道:“三媳妇眼睛不舒服就回去自己屋里躺下,莫要在这里哼哼唧唧。”说罢,也不等孟氏解释,就挥挥手让绿玉把孟氏给推送了出去。 待屋里只剩下许氏与七娘了,老太太方从身边的匣子里取了个单子出来递给许氏,漫不经心地道:“碧丫头是我们府里头孙子辈头一个出嫁的,不能怠慢。老婆子手里攒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总算有个地方去了。婉婷你作主收下,碧丫头也莫要推。我自己的东西想要给谁我说了算,还轮不到老三媳妇儿来多嘴。” 许氏翻开那单子粗粗看了两眼,脸色微变,面上顿时显出不胜惶恐的神情,“母亲,这……这未免有些太多了。” 老太太挥挥手道:“你放心,熠哥儿和嫣儿的我都还留着呢。至于三房的那两个,也多少会给点,那两个孩子我实在是——涵哥儿倒还罢了,年岁还小,身子骨也不好,等长大些了让他跟着熠哥儿他们外头多跑跑,眼界开了就好了。那玉丫头,我却是越来越看不上眼了。那小里小气的模样哪里像是正正经经大户人家出来的,连个小门小户的千金都不如。这也就罢了,我听嫣儿说——” 她说到这里忽地顿住,摇摇头停了嘴,又转移了话题朝七娘道:“碧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你当初刚进家门的时候我就晓得。日后嫁到了邵家,要记得贤良恭顺,伺候丈夫,孝——”她说到此处才猛地想起邵仲而今的处境,赶紧又截住了话头,“待过了门,赶紧生两个大胖小子才是最重要的。” 七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能受得住老太太这样的调侃,她顿时红了脸,低着头悄悄向许氏求救。许氏笑笑,朝她道:“还不快谢谢祖母教诲。” 七娘赶紧恭顺地朝老太太行礼谢过,尔后许氏才挥挥手让她退下,道:“早上让厨房炖了虫草鸭子,这会儿该是能吃了,赶紧去吧。” 七娘如获大赦,飞快地脱身而去。 许氏陪着老太太说了一阵话,直到老人家有些撑不住打了两个哈欠,她这才知趣地告退。才出了院子,就见七娘等在门口,瞧见她出来,七娘笑眯眯地上前来挽住了许氏的胳膊,撒娇道:“女儿想陪母亲多说说话。” 许氏也笑,“我也有话要与你说呢。” 许氏教的也是御夫之术,却不是老太太所说的什么贤良恭顺,“……仲哥儿的性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日后你若与他吵了架,千万莫要和他置气,多说两句软话就能把人哄过来,何必硬碰硬。当然,也莫要永远都是一副柔弱无能的包子样,若他哪天真做错了事,你该发火的还是要发火。但切记不可每次都是一副要发作又发作不了的模样,平日里好好待他,万一真惹恼了你,你且先积着,等到哪一天寻到他的错处狠狠发作他一通,保管他再也不敢惹恼你了……” 七娘使劲儿点头,两眼直发亮,罢了又道:“前儿姑母过来寻了女儿说话,却不是这么说的。她说——” “她说什么你也莫要听!”许氏顿时急了,“廉郡王的性子与仲哥儿不一样,那一套在仲哥儿身上行不通。再说了,这夫妻两个哪有动不动就大吵一通的道理,伤了感情不说,还要吓到了孩子。至于廉郡王——他那是上辈子欠了你姑母的……” 七娘捂嘴直笑。 56 五十六 因紧接着就是大婚,所以七娘的及笄礼办得甚是低调,除了府里的亲眷外,外头便只邀了侯府相熟的几位夫人。谁曾想皇后娘娘竟派了亲信周女官来府里观礼,又赏了不少东西说是给七娘添妆。 不说来观礼的几位夫人,便是老太太也惊到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七娘究竟为何能得到皇后娘娘这般抬举。要知道,自今上登记到而今已有三年,皇后娘娘连宗室府里的及笄礼都不曾表示过,今儿竟会派人来给七娘抬脸,不止是七娘的福气,更是侯府的荣耀。 许氏与胡氏反倒还镇定下,上一回七娘在长公主府里遇到皇后时,胡氏便从皇后娘娘的话语和态度中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回府后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许氏,许氏又仔细去打听,果然查到了当年皇后娘娘与彭家大小姐相交甚密的传闻。 不管众人如何震惊,尔后对七娘的态度又如何改变,四天后,七娘与邵仲的大婚都如期举行,所不同的是,前来侯府祝贺的宾客远远超出了先前胡氏的预计,阖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大清早七娘就被唤起床来梳妆打扮,许氏生怕她一会儿饿着,让采芹去厨房端了一大笼水晶虾饺过来,逼着七娘全吃了,罢了又让喝了一小碗参汤,“一会儿上了妆就不要吃东西了,等去了邵府,少不得要到晚上才能吃饭,定要多吃一些,省得到时候饿得两腿发软,连门槛都跨不过。” 许氏说着话,心里愈发地酸涩,赶紧又借机转过身出了门,踱到走廊里低头垂泪。七娘隔着两道门,依旧能听到许氏强忍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采蓝生怕她哭出来,赶紧劝道:“大娘子莫要伤心,这大喜的日子,哭红了眼睛就不好了。” 七娘自然也明白这道理,只是心里的酸楚又哪里能控制得住,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若不是许氏带了她进京,这个时候,她还留在益州的老宅,每日为了生机到处奔波,哪里能有如此风光盛大的婚礼。这一年多来,许氏果真把她当做亲身女儿一般看待,府里上至老太太,下至各处的丫鬟婆子,对她也都是和气可亲,可七娘心中明了,这也不过是爱屋及乌黄色。 “怎么还哭了。”许氏擦干了眼泪进屋,瞧见七娘满脸泪痕,低声责备道:“哭红了眼睛,一会儿上了妆也不好看。”说罢,又赶紧吩咐采蓝去给七娘拧个热帕子敷眼睛。 母女俩说了一阵话,采蓝又仔细把七娘的眼睛敷好了,这才唤了人进来上妆。大婚的妆容画得极浓烈,好在七娘五官本就明艳,画过妆后愈发地艳光四射,让人不忍逼视。屋里的下人不住地赞道:“大娘子真好看。” 到底是许氏嫁女,她也不好总在七娘这边逗留,见一切打点得妥当了,这才匆匆地去了前头接待前来赴宴的女客。 迷迷糊糊间,忽听得外头一阵喧闹,七娘的心一抖,便晓得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前头院子里,侯府早已备好了重重关卡,倚梅园外还有卢熠和卢瑞组成的最后一关,隔着大老远七娘都能听到卢熠咋咋呼呼的声响,“大家都提起精神来,一会儿可莫要让人钻空儿溜进去……” 他的话还为说完,忽地又是一阵大喊大叫,外头顿时闹成了一锅粥,尔后七娘就不断地听到各种声响,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七娘正听得仔细,院子里忽地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径直到了门口。身后卢熠在不断地哀嚎,“瑞哥儿——你怎么就把邵先生给放进去了?” “我没有!”卢瑞大声辩解道:“我还纳闷呢,明明手拉手地拦着,邵先生一转身就进去了。”邵仲的身手虽远不如梁康,可对付起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大娘子,姑爷来了。”采蓝凑到七娘耳边低声道。尔后卢瑞迈着腿儿可劲儿地冲进院子,抢到邵仲身前,睁大眼睛又朝他打量了一番。邵仲身着大红细袍,眉目舒展,嘴角带笑,朝瑞哥儿点点头,悄悄一伸手,塞了个厚实的大红包在卢瑞手里头,又郑重地朝他拱手求道:“劳烦瑞哥儿把你姐姐背出来。” 卢瑞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把红包收了,尔后才挺着胸脯仰着脑袋进了屋。卢熠见状,也一溜小跑追过来,凑到卢瑞身边小声问:“快打开瞧瞧,姐夫给你封了多少?” 卢瑞毫不留情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小声骂道:“你这财迷,心眼儿都放在这上头了。”说着话,脸上又带了些迷茫和失落,“姐姐就要嫁人了,我以后可要如何是好?” “有什么如何是好的?”卢熠抢过他怀里的红白,拆开来看了一眼,顿时抽了口冷气,吃吃地道:“我说,邵先生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出手可真够大方的。”说罢,又拍了拍卢熠的肩膀,笑呵呵地道:“要不,过几天你就去大姐姐府里住,我也厚着脸皮一道儿了。左右邵先生都成了姐夫,可不必说那些虚礼。” 卢瑞不说话,绷着脸进了屋。 七娘已经盖上了红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听到脚步声,低低地唤了一声“瑞哥儿?” 卢瑞的眼睛顿时就红了,加快步子朝七娘冲过去,距离她有两三步远的时候忽地又停了下来,吸了吸鼻子抹眼睛,罢了,又强压着哭腔一脸严肃地道:“姐姐,阿弟背你出门。”说着话,人已慢慢走了近来蹲在七娘身前。 七娘心里也难受,忍不住想掀了盖头与卢瑞说一句话,才伸手就被一旁的采蓝给拦了。采蓝疾声道:“我的好大娘子,这盖头可不能掀,得等到晚上让姑爷掀才行。” 七娘不敢再动,卢瑞也轻声劝道:“姐姐有什么话隔着盖头说也一样。” 可七娘只是嘴巴动了动,喉咙里头却跟有什么东西哽到了似的,根本出不得声。卢瑞抹了把脸,很努力地挤出笑容来,咧着嘴作出高兴的样子,“姐姐,来,我送你上轿。” 这一年多来卢瑞开始长个子,忽地拔高了有半个脑袋,原本圆乎乎的小娃儿忽然间就变了样,成了个纤细削瘦的少年郎。他背着七娘,用力地往上兜了兜,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七娘曾经背着他一般。 那时候她走的是益州老宅前青石板路,巷子很长,幽深安静,偶尔有人探出头来朝他们看一眼,很快又缩回去,有人大声地说笑,有人仰着脑袋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们……可七娘总是脚步沉稳,从不迟疑,让背上的他既踏实又安心。就算父母早逝,就算身边只有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可是,有她在身边,他就不会害怕。 现在,轮到他来背着她了…… “姐姐——” “嗯?” “你要好好的。” “嗯。” “如果——姐夫欺负你,回来告诉我。”卢瑞说这句话时候忍不住悄悄咬了咬牙。七娘安静了一会儿,才又郑重地应道:“好!” 相比起平阳侯府来,玉成巷的邵府要冷清许多。邵仲本就没有广发贺贴,只请了些相熟的亲友。家里没有长辈,白道人和韩家二老爷自告奋勇地过来招待客人,三个师兄师姐自然也早早地到了。 罗方的那张冷脸实在不宜放到外头去迎客,白道人便叮嘱他在屋里陪福王爷和太子殿下说话,二师姐田静则与韩二太太一起招待女客。田静一向只与药材打交道,实在不擅长与人寒暄,所幸韩二太太能说会道,口才了得,倒也场面盘得极活络。 邵仲虽在太子府任了职,但与朝中的官员们着实没什么交情,就算先前在皇帝面前露了把脸,也没能借机把爵位给弄到手,故在许多人看来,他虽有些才学,却实实在在不是个聪明人,日后出息有限,自然也不会赶着上来巴结。便是今儿来府里喝喜酒的客人,倒有不少是看在太子殿下和福王爷的面子才来的。 绕是如此,这府里头依旧不能算有多热闹。 府里的下人多是新买进来的,不过管事却是邵仲从自家铺子里临时调过来暂时借用的,他已经打听过了,七娘的陪房里头便有好几个管家的好手,日后这府里自然要全都交到她手里。 罗方陪着太子殿下与福王爷说了一阵话,外头忽地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罗方人还愣着,一旁的福王爷已经赶紧站了起身,朝他挤了挤眼睛,又正色与太子殿下道:“新娘子到了。” “咦——”太子殿下顿时兴奋起来,素来爱端着的小脸上也露出年轻人特有的稚气,“听说侯府的大娘子极是……唔,端庄美丽,邵长吏好福气。” 说话时,几人都起身出来看热闹。 邵仲意气风发地牵着七娘进了正屋,虽有红盖头把七娘的五官遮得严实,可露在外头的那一双手却是犹如葱段般白皙水嫩,身段儿婀娜,举止端庄,真真地大家气度。 邵仲早就出了府,邵老爷自然不会到,老太爷这一年多一来一直身体不好,更加不好出门,邵仲本以为国公府里不会有人来的,没想到拜堂的时候,他忽然在宾客中瞥见了三弟邵诚。 邵诚年幼,才将将九岁,小小的个子挤在人群中,瞪着眼睛瞅着邵仲,表情甚是复杂。 邵仲这会儿可没工夫搭理他,笑吟吟地牵着七娘对着上首邵母的灵位行了礼,拜完堂后,又急急忙忙地先把七娘送到房间里。 依照京城的风俗,新妇进门都要坐床的,直到晚上等新郎掀了盖头方才能下地。邵仲却心疼七娘,生怕她饿了渴了不好走动,进得屋里,便轻咳了两声,伸出双手,缓缓地揭下了盖头。 七娘被这红盖头蒙了许久,甚是气闷,视线里也是一片昏暗,很不习惯,才将将坐下准备与邵仲说一声让他掀了盖头来着,忽觉面前一亮,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缓缓抬头,正好对上邵仲含笑的双眼。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心也突突地跳起来。自打他们俩认识以来,似乎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你偷偷地瞟我一眼,我偷偷地瞪你一眼,偶尔见个面也有无数外人在场,便是仔细看两眼的工夫也没有。 “你……”邵仲忽然结巴了,一双眼睛黏在七娘的脸上,嘴里无意识地“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自打定了亲后,他反而愈发地少见七娘了,只能偶尔请卢瑞带些东西送过去,抑或是哪天大着胆子偷偷地潜进她的闺房转两圈,却又不敢与她照面,生怕被旁人瞧见了,坏了她的名声。 而今再看,七娘似乎又比上一回见到的时候好看了些,柳眉星眼,翘鼻红唇,因正害羞着,脸颊上一片桃红,连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汽,愈发地诱人。若不是这屋里还有旁人在,邵仲怕不是立刻就要冲上前亲一通了,而今只得强忍着,却又忍不住拉了拉七娘的小手,柔声叮嘱道:“我还得去外头给客人敬酒,你且先吃些东西,一会儿我早些回来。”说罢了,却又不走,握着七娘的手作依依不舍状。 陪在屋里的采蓝和其余的几个小丫鬟一脸窘迫,赶紧寻了个借口躲出去,邵仲总算逮着机会在七娘脸上亲了一口,尔后又亲了一口,准备再亲的时候,七娘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扔了出去,“满嘴脂粉,你也不嫌恶心!” 府里宾客不多,邵仲挨个挨个地向大家敬酒。因太子殿下和福王爷在,大家伙儿甚是客气,梁康倒是有心想把邵仲给灌醉了,临出手时忽地想起二师姐来,想了想还是作罢了。若是他今儿敢坏了邵仲的好事儿,邵仲今天虽不会做什么,等将来哪天轮到他成亲了,只怕要被邵仲灌得上不了床! 等邵仲敬到邵诚那一桌时,邵诚立刻跳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邵仲行了一礼,又唤了他一声“大哥”。邵仲对这个弟弟虽没有好感,可也不至于在自己大喜的日子挑事儿,遂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便揭过了。 邵诚见他没说什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今儿他会来这里参加邵仲的婚事,却是康氏极力劝说的。自前年那场事故后,康氏算是看清了邵老爷的嘴脸,心里也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国公府早晚有一天得倒。只怕等老太爷一闭眼,这爵位就要被夺了去。 邵老爷她是指望不上了,阖府上下,也就邵仲还能有些出息。康氏左思右想,才下定决心让邵诚出面来缓和关系。不论国公府旁人待邵仲如何,他与才将将九岁的邵诚却是没有半点龌龊的。 敬完了酒,邵仲也不怕被人笑话,丢了满堂的宾客就往后头院子里跑,进了屋,就见七娘已经洗去了脸上的妆容,正对着铜镜拆掉头上的饰物,听见邵仲进屋的声响,七娘的动作微微一滞,目光微闪,手掌心顿时渗出了汗。 屋里的丫鬟们笑吟吟地过来朝邵仲行礼问好,邵仲很是大方地给她们各打赏了一个红包,立刻把丫鬟们哄得眉开眼笑。 邵仲慢条斯理地踱到七娘身边,两条腿其实一直在发飘,却又硬作出镇定自若的神色来,朝七娘看了看,一本正经地道:“唔,天色不早了,我们安置吧。” 七娘顿时傻了眼,外间的几个丫鬟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采蓝端着酒菜到了门边,正正好听到邵仲的话,一时间哭笑不得。邵仲懵了半晌,待瞧见了采蓝托盘里的两个酒杯,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他竟然忘了还有交杯酒的事儿了! 丢人真是丢大发了! 五十六 因紧接着就是大婚,所以七娘的及笄礼办得甚是低调,除了府里的亲眷外,外头便只邀了侯府相熟的几位夫人。谁曾想皇后娘娘竟派了亲信周女官来府里观礼,又赏了不少东西说是给七娘添妆。 不说来观礼的几位夫人,便是老太太也惊到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七娘究竟为何能得到皇后娘娘这般抬举。要知道,自今上登记到而今已有三年,皇后娘娘连宗室府里的及笄礼都不曾表示过,今儿竟会派人来给七娘抬脸,不止是七娘的福气,更是侯府的荣耀。 许氏与胡氏反倒还镇定下,上一回七娘在长公主府里遇到皇后时,胡氏便从皇后娘娘的话语和态度中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回府后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许氏,许氏又仔细去打听,果然查到了当年皇后娘娘与彭家大小姐相交甚密的传闻。 不管众人如何震惊,尔后对七娘的态度又如何改变,四天后,七娘与邵仲的大婚都如期举行,所不同的是,前来侯府祝贺的宾客远远超出了先前胡氏的预计,阖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大清早七娘就被唤起床来梳妆打扮,许氏生怕她一会儿饿着,让采芹去厨房端了一大笼水晶虾饺过来,逼着七娘全吃了,罢了又让喝了一小碗参汤,“一会儿上了妆就不要吃东西了,等去了邵府,少不得要到晚上才能吃饭,定要多吃一些,省得到时候饿得两腿发软,连门槛都跨不过。” 许氏说着话,心里愈发地酸涩,赶紧又借机转过身出了门,踱到走廊里低头垂泪。七娘隔着两道门,依旧能听到许氏强忍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采蓝生怕她哭出来,赶紧劝道:“大娘子莫要伤心,这大喜的日子,哭红了眼睛就不好了。” 七娘自然也明白这道理,只是心里的酸楚又哪里能控制得住,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若不是许氏带了她进京,这个时候,她还留在益州的老宅,每日为了生机到处奔波,哪里能有如此风光盛大的婚礼。这一年多来,许氏果真把她当做亲身女儿一般看待,府里上至老太太,下至各处的丫鬟婆子,对她也都是和气可亲,可七娘心中明了,这也不过是爱屋及乌黄色。 “怎么还哭了。”许氏擦干了眼泪进屋,瞧见七娘满脸泪痕,低声责备道:“哭红了眼睛,一会儿上了妆也不好看。”说罢,又赶紧吩咐采蓝去给七娘拧个热帕子敷眼睛。 母女俩说了一阵话,采蓝又仔细把七娘的眼睛敷好了,这才唤了人进来上妆。大婚的妆容画得极浓烈,好在七娘五官本就明艳,画过妆后愈发地艳光四射,让人不忍逼视。屋里的下人不住地赞道:“大娘子真好看。” 到底是许氏嫁女,她也不好总在七娘这边逗留,见一切打点得妥当了,这才匆匆地去了前头接待前来赴宴的女客。 迷迷糊糊间,忽听得外头一阵喧闹,七娘的心一抖,便晓得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前头院子里,侯府早已备好了重重关卡,倚梅园外还有卢熠和卢瑞组成的最后一关,隔着大老远七娘都能听到卢熠咋咋呼呼的声响,“大家都提起精神来,一会儿可莫要让人钻空儿溜进去……” 他的话还为说完,忽地又是一阵大喊大叫,外头顿时闹成了一锅粥,尔后七娘就不断地听到各种声响,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七娘正听得仔细,院子里忽地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径直到了门口。身后卢熠在不断地哀嚎,“瑞哥儿——你怎么就把邵先生给放进去了?” “我没有!”卢瑞大声辩解道:“我还纳闷呢,明明手拉手地拦着,邵先生一转身就进去了。”邵仲的身手虽远不如梁康,可对付起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还是绰绰有余。 “大娘子,姑爷来了。”采蓝凑到七娘耳边低声道。尔后卢瑞迈着腿儿可劲儿地冲进院子,抢到邵仲身前,睁大眼睛又朝他打量了一番。邵仲身着大红细袍,眉目舒展,嘴角带笑,朝瑞哥儿点点头,悄悄一伸手,塞了个厚实的大红包在卢瑞手里头,又郑重地朝他拱手求道:“劳烦瑞哥儿把你姐姐背出来。” 卢瑞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把红包收了,尔后才挺着胸脯仰着脑袋进了屋。卢熠见状,也一溜小跑追过来,凑到卢瑞身边小声问:“快打开瞧瞧,姐夫给你封了多少?” 卢瑞毫不留情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小声骂道:“你这财迷,心眼儿都放在这上头了。”说着话,脸上又带了些迷茫和失落,“姐姐就要嫁人了,我以后可要如何是好?” “有什么如何是好的?”卢熠抢过他怀里的红白,拆开来看了一眼,顿时抽了口冷气,吃吃地道:“我说,邵先生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出手可真够大方的。”说罢,又拍了拍卢熠的肩膀,笑呵呵地道:“要不,过几天你就去大姐姐府里住,我也厚着脸皮一道儿了。左右邵先生都成了姐夫,可不必说那些虚礼。” 卢瑞不说话,绷着脸进了屋。 七娘已经盖上了红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听到脚步声,低低地唤了一声“瑞哥儿?” 卢瑞的眼睛顿时就红了,加快步子朝七娘冲过去,距离她有两三步远的时候忽地又停了下来,吸了吸鼻子抹眼睛,罢了,又强压着哭腔一脸严肃地道:“姐姐,阿弟背你出门。”说着话,人已慢慢走了近来蹲在七娘身前。 七娘心里也难受,忍不住想掀了盖头与卢瑞说一句话,才伸手就被一旁的采蓝给拦了。采蓝疾声道:“我的好大娘子,这盖头可不能掀,得等到晚上让姑爷掀才行。” 七娘不敢再动,卢瑞也轻声劝道:“姐姐有什么话隔着盖头说也一样。” 可七娘只是嘴巴动了动,喉咙里头却跟有什么东西哽到了似的,根本出不得声。卢瑞抹了把脸,很努力地挤出笑容来,咧着嘴作出高兴的样子,“姐姐,来,我送你上轿。” 这一年多来卢瑞开始长个子,忽地拔高了有半个脑袋,原本圆乎乎的小娃儿忽然间就变了样,成了个纤细削瘦的少年郎。他背着七娘,用力地往上兜了兜,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七娘曾经背着他一般。 那时候她走的是益州老宅前青石板路,巷子很长,幽深安静,偶尔有人探出头来朝他们看一眼,很快又缩回去,有人大声地说笑,有人仰着脑袋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们……可七娘总是脚步沉稳,从不迟疑,让背上的他既踏实又安心。就算父母早逝,就算身边只有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可是,有她在身边,他就不会害怕。 现在,轮到他来背着她了…… “姐姐——” “嗯?” “你要好好的。” “嗯。” “如果——姐夫欺负你,回来告诉我。”卢瑞说这句话时候忍不住悄悄咬了咬牙。七娘安静了一会儿,才又郑重地应道:“好!” 相比起平阳侯府来,玉成巷的邵府要冷清许多。邵仲本就没有广发贺贴,只请了些相熟的亲友。家里没有长辈,白道人和韩家二老爷自告奋勇地过来招待客人,三个师兄师姐自然也早早地到了。 罗方的那张冷脸实在不宜放到外头去迎客,白道人便叮嘱他在屋里陪福王爷和太子殿下说话,二师姐田静则与韩二太太一起招待女客。田静一向只与药材打交道,实在不擅长与人寒暄,所幸韩二太太能说会道,口才了得,倒也场面盘得极活络。 邵仲虽在太子府任了职,但与朝中的官员们着实没什么交情,就算先前在皇帝面前露了把脸,也没能借机把爵位给弄到手,故在许多人看来,他虽有些才学,却实实在在不是个聪明人,日后出息有限,自然也不会赶着上来巴结。便是今儿来府里喝喜酒的客人,倒有不少是看在太子殿下和福王爷的面子才来的。 绕是如此,这府里头依旧不能算有多热闹。 府里的下人多是新买进来的,不过管事却是邵仲从自家铺子里临时调过来暂时借用的,他已经打听过了,七娘的陪房里头便有好几个管家的好手,日后这府里自然要全都交到她手里。 罗方陪着太子殿下与福王爷说了一阵话,外头忽地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罗方人还愣着,一旁的福王爷已经赶紧站了起身,朝他挤了挤眼睛,又正色与太子殿下道:“新娘子到了。” “咦——”太子殿下顿时兴奋起来,素来爱端着的小脸上也露出年轻人特有的稚气,“听说侯府的大娘子极是……唔,端庄美丽,邵长吏好福气。” 说话时,几人都起身出来看热闹。 邵仲意气风发地牵着七娘进了正屋,虽有红盖头把七娘的五官遮得严实,可露在外头的那一双手却是犹如葱段般白皙水嫩,身段儿婀娜,举止端庄,真真地大家气度。 邵仲早就出了府,邵老爷自然不会到,老太爷这一年多一来一直身体不好,更加不好出门,邵仲本以为国公府里不会有人来的,没想到拜堂的时候,他忽然在宾客中瞥见了三弟邵诚。 邵诚年幼,才将将九岁,小小的个子挤在人群中,瞪着眼睛瞅着邵仲,表情甚是复杂。 邵仲这会儿可没工夫搭理他,笑吟吟地牵着七娘对着上首邵母的灵位行了礼,拜完堂后,又急急忙忙地先把七娘送到房间里。 依照京城的风俗,新妇进门都要坐床的,直到晚上等新郎掀了盖头方才能下地。邵仲却心疼七娘,生怕她饿了渴了不好走动,进得屋里,便轻咳了两声,伸出双手,缓缓地揭下了盖头。 七娘被这红盖头蒙了许久,甚是气闷,视线里也是一片昏暗,很不习惯,才将将坐下准备与邵仲说一声让他掀了盖头来着,忽觉面前一亮,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缓缓抬头,正好对上邵仲含笑的双眼。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心也突突地跳起来。自打他们俩认识以来,似乎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你偷偷地瞟我一眼,我偷偷地瞪你一眼,偶尔见个面也有无数外人在场,便是仔细看两眼的工夫也没有。 “你……”邵仲忽然结巴了,一双眼睛黏在七娘的脸上,嘴里无意识地“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自打定了亲后,他反而愈发地少见七娘了,只能偶尔请卢瑞带些东西送过去,抑或是哪天大着胆子偷偷地潜进她的闺房转两圈,却又不敢与她照面,生怕被旁人瞧见了,坏了她的名声。 而今再看,七娘似乎又比上一回见到的时候好看了些,柳眉星眼,翘鼻红唇,因正害羞着,脸颊上一片桃红,连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汽,愈发地诱人。若不是这屋里还有旁人在,邵仲怕不是立刻就要冲上前亲一通了,而今只得强忍着,却又忍不住拉了拉七娘的小手,柔声叮嘱道:“我还得去外头给客人敬酒,你且先吃些东西,一会儿我早些回来。”说罢了,却又不走,握着七娘的手作依依不舍状。 陪在屋里的采蓝和其余的几个小丫鬟一脸窘迫,赶紧寻了个借口躲出去,邵仲总算逮着机会在七娘脸上亲了一口,尔后又亲了一口,准备再亲的时候,七娘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扔了出去,“满嘴脂粉,你也不嫌恶心!” 府里宾客不多,邵仲挨个挨个地向大家敬酒。因太子殿下和福王爷在,大家伙儿甚是客气,梁康倒是有心想把邵仲给灌醉了,临出手时忽地想起二师姐来,想了想还是作罢了。若是他今儿敢坏了邵仲的好事儿,邵仲今天虽不会做什么,等将来哪天轮到他成亲了,只怕要被邵仲灌得上不了床! 等邵仲敬到邵诚那一桌时,邵诚立刻跳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邵仲行了一礼,又唤了他一声“大哥”。邵仲对这个弟弟虽没有好感,可也不至于在自己大喜的日子挑事儿,遂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便揭过了。 邵诚见他没说什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今儿他会来这里参加邵仲的婚事,却是康氏极力劝说的。自前年那场事故后,康氏算是看清了邵老爷的嘴脸,心里也清楚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国公府早晚有一天得倒。只怕等老太爷一闭眼,这爵位就要被夺了去。 邵老爷她是指望不上了,阖府上下,也就邵仲还能有些出息。康氏左思右想,才下定决心让邵诚出面来缓和关系。不论国公府旁人待邵仲如何,他与才将将九岁的邵诚却是没有半点龌龊的。 敬完了酒,邵仲也不怕被人笑话,丢了满堂的宾客就往后头院子里跑,进了屋,就见七娘已经洗去了脸上的妆容,正对着铜镜拆掉头上的饰物,听见邵仲进屋的声响,七娘的动作微微一滞,目光微闪,手掌心顿时渗出了汗。 屋里的丫鬟们笑吟吟地过来朝邵仲行礼问好,邵仲很是大方地给她们各打赏了一个红包,立刻把丫鬟们哄得眉开眼笑。 邵仲慢条斯理地踱到七娘身边,两条腿其实一直在发飘,却又硬作出镇定自若的神色来,朝七娘看了看,一本正经地道:“唔,天色不早了,我们安置吧。” 七娘顿时傻了眼,外间的几个丫鬟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采蓝端着酒菜到了门边,正正好听到邵仲的话,一时间哭笑不得。邵仲懵了半晌,待瞧见了采蓝托盘里的两个酒杯,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他竟然忘了还有交杯酒的事儿了! 丢人真是丢大发了! 57 五十七 邵仲脸皮厚,虽然当时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端出优雅斯文的姿态来,腰杆挺直,脑袋微扬,甚至还和气地朝采蓝点了点头。采蓝强忍住了没敢笑,端着酒菜径直走到桌前,又给他二人倒了两杯酒,方才收起托盘,飞快地向七娘告退。 屋里其余的小丫鬟们也赶紧退出去,动作迅速得好似身后有人拿着根鞭子在追赶。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七娘的心也跳得愈发地快。她虽未经人事,可临嫁前许氏到底和她说起过,箱子底下也有春宫图,俱画得惟妙惟肖的,她哪会不懂今儿晚上要经什么事。一念至此,脸上愈发地烧得厉害。 邵仲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弯着眼睛朝七娘笑,端了酒递给她,柔声道:“阿碧,我们喝酒。” 那酒里头有淡淡的异香,七娘鼻子灵,又曾经在山里采药为生,香味一入鼻息便明白里头掺了什么,愈发地有些晕乎。 二人靠得近近的,彼此能闻到身上的味道。邵仲身上有酒气,并不重,离得近了,依稀还能闻到淡淡的皂角香。屋里燃着红烛,烧了炭盆,有暖洋洋的味道,融着邵仲的眸光,愈发地让人沉醉。 饮交杯酒时邵仲忽然伸出左手搂住的七娘的腰,力度并不大,手掌紧紧地揽在她的腰上一圈儿一圈儿地慢慢摩挲,热意从他的掌心传进来,一点点地磨得七娘的心发颤,腿上,身上都软趴趴地没了力气,恨不得倒在他的怀里才好。 “痒——”七娘小声道,话一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语调甜腻妩媚,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邵仲闻言果然眼睛一亮,饮尽了杯中的酒液,恬着脸把脑袋往七娘脖子边凑,还故意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吹着气,黏糊糊地问:“痒?哪里痒?黄色——”说着话,两只手已经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 “阿碧——”邵仲低头亲了亲七娘的额头,然后是眉毛、眼睛、脸颊,最后落在她红润的樱唇上,先是轻描细画,一会儿自己就有些挺不住了,迅速地加深了这个吻,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撩拨着心上人最敏感的每一处。 七娘的脑子里“轰——”地一下就全乱了,手脚发软地往下倒,被邵仲紧紧搂着这才没瘫软在地上,由着他又亲又舔地折腾了老半天,七娘这才渐渐回了点神,咬咬牙,缓缓伸手抱住邵仲的脖子。 “唔,我们——到床上去——”邵仲低头在七娘的脖子上舔了两口,手一用力,就把人横抱在怀里,加快了步子直奔大床。 “阿碧,阿碧——”邵仲把人放到床上,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压了上去,先在七娘的嘴上亲了一口,尔后就急急忙忙地开始脱衣服。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两人都穿得厚实,邵仲扒了一阵还没扒完,便有些着急,凑到七娘耳边吹了口气,软软地求道:“阿碧,你也来帮忙么。” 七娘哪里好意思,红着脸,咬着牙不理他。邵仲见状愈发地得意,嗲着嗓子继续道:“阿碧你这会儿就羞成这样,一会儿——嗯,岂不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说着话,他已经扒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半蹲在七娘身边坦诚相见,胯、下的小邵仲已然翘得老高,神气活现的样子。 他到底练过武,身上很结实,大腿和胳膊都紧绷绷的,小腹下方有一条浅浅的线,一直往下方延伸,再往下就是——小流氓拉住七娘的手往自个儿胯、下放,嘴里还小声叮嘱,“握住,阿碧你摸摸我。” 七娘连动都不会动了,想闭上眼,又想起方才邵仲的调侃,强忍住羞怯才悄悄打量手里的阳、物,入手有细腻的触感,仿佛十分脆弱,可却硬邦邦地杵在她手里,热得发烫,掌心似乎能感觉到他激烈的脉动,强壮又有力。 “唔——”邵仲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情、欲,他握住七娘的手,耐心地教着她上下套、弄,“这样,这样我舒服……”七娘大着胆子用手指头在他顶端轻轻地抚了抚,又好奇地摸了摸柱体上密布的筋脉,邵仲顿时“啊——”了一声,那声音里却是极致的痛快。 果然是舒服!七娘还想再摸一摸,身上的某人却忽地抽了出来,狠狠地朝她身上俯□来。 七娘身上仅存的衣服迅速被脱了个精光,曼妙的身体毫无遮掩地呈现在邵仲面前。这一年多来许氏刻意给她进补,自养得一身皮肤细腻光滑,酥、胸高耸,腰肢纤细,臀圆腿长,好不迷人。邵仲自打成了年就一直素着,这会儿哪里还忍得住,脑子里“轰——”地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会儿他已经没了神智,只靠着**主宰他的行动。这是他盼望了这么久的心上人,有细腻柔软的身体,饱满圆润的胸、脯,嫣红□的乳/尖,还有小巧可爱的肚脐。他的唇舌从七娘的额头慢慢滑落,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落在她柔软的双、乳上,流连忘返,不肯离去。 “你轻——轻一点——”七娘咬着牙,轻轻提醒,他吸允得有些狠了,有丝丝疼痛。 “唔——”邵仲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终于松开嘴,舌尖渐渐往下滑,两只手也终于不舍地放开了七娘的双、峰,飞快地挪到她的纤腰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腹,很快又往下划,直至她的私、处。 异物的侵入让七娘下意识地收了收腿,邵仲却好似受到了鼓励一般,动作愈发地迅速起来,指尖也毫无拘束地在她私、处游走,仿佛想要探寻她最敏感的区域。七娘未经人事,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挑、逗,顿时就绷直了腿,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似的沿着私/处缓缓滑出来…… 察觉到七娘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准备,邵仲再也等不下去了,分开她的腿跪坐在她两腿间,扶住肿/胀不堪的小邵仲,才要入巷,身体忽地一抖…… 七娘只觉得□忽地一湿,仿佛有什么火热的液体洒在身上,小腹和大腿都黏糊糊的,而刚刚还斗志昂扬的某个人忽地就朝她身上倒下了。 这——就完了?七娘心里想,似乎跟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她本以为——唔,还是不要瞎想了。可紧紧靠在自己身上的邵仲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七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问:“邵——阿仲,是不是完了?” “没完!”邵仲有些激动,猛地抬起头,脸上有气急败坏的神情,咬着牙抱住七娘的脸,狠狠亲下来。跟刚刚的亲吻有些不一样,现在的邵仲总好像带着些虚张声势的味道,他甚至刻意地每亲一口就发出“吧唧——”一声响,尔后又高高在上地看七娘一眼,继续亲,两只手也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游走,滑到她的胸前,就再也不肯走了。 “黏糊糊的,难受。”七娘被他揉得身上软绵绵的,很快又没了力气,只哼哼唧唧地小声埋怨道。 邵仲闻言,只得空出一只手来随手抓了个帕子,俯□子来清理他将将在七娘身上留下的精/液。起先只是无可奈何,但很快的,他就从中发现了乐趣,动作愈发地轻柔,手指不经意间滑过七娘柔嫩的肌肤,见她忍不住发颤,他就跟着兴奋起来。 “唔,别乱动——”邵仲打开七娘的腿,把其中一条腿架到自己肩膀上,手捏着帕子缓缓滑到她的大腿根处,指尖轻触,顿时留下一片颤栗。他凑到她的大腿根舔了舔,七娘连呼吸都快停了。 “来了哦。”这一会儿的工夫,邵仲将将瘫软下去的某物又迅速肿胀起来,张牙舞爪地显示着自己的年轻和强大。经历过方才的失败,他却依旧不着急,扶着小弟缓缓送到穴/口轻轻往前抵了抵,顶端顿时有湿润柔软的触感,酥麻与温暖顿时刺激着他本已脆弱的脑子,邵仲猛吸一口气,又试探地往前探了探。 身下的七娘发出低低的吃痛声,身体顿时紧绷起来。 邵仲赶紧俯□子亲了亲她的嘴巴,柔声哄道:“不怕,阿碧不怕,很快就好,乖啊。”说话时,却是终于下了狠心,把她的腿往肩上拉了拉,尔后整根没入。 七娘顿时痛呼出声,身体狠狠地扭了扭,两条腿下意识地狠狠往回收,把邵仲也弄得痛呼了一声,皱着眉头小声道:“媳妇儿,轻点儿轻点儿,要断了。”嘴里这么说着,腰上却忍不住慢慢用了力,一只手扶住七娘的腿,一只手在她臀上揉了几把,尔后开始了抽、动。 他怕伤到了七娘,起初动作并不快,缓缓地出,又缓缓地进,手里也不停歇地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摸摸那里,待见身下人儿的脸上终于没有了先前的痛楚,这才加快了力度,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用力。 “真美……”邵仲一边逞凶,一边还低下头来欣赏七娘眼神迷离的模样,一会儿又忍不住凑上前来深深吻了她一记,得意地道:“阿碧,你这个样子可真美。” 七娘哪里有力气回他的话,又羞又恼,绷紧了身体,一仰头,狠狠地咬在了邵仲的肩膀上。 五十七 邵仲脸皮厚,虽然当时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端出优雅斯文的姿态来,腰杆挺直,脑袋微扬,甚至还和气地朝采蓝点了点头。采蓝强忍住了没敢笑,端着酒菜径直走到桌前,又给他二人倒了两杯酒,方才收起托盘,飞快地向七娘告退。 屋里其余的小丫鬟们也赶紧退出去,动作迅速得好似身后有人拿着根鞭子在追赶。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七娘的心也跳得愈发地快。她虽未经人事,可临嫁前许氏到底和她说起过,箱子底下也有春宫图,俱画得惟妙惟肖的,她哪会不懂今儿晚上要经什么事。一念至此,脸上愈发地烧得厉害。 邵仲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弯着眼睛朝七娘笑,端了酒递给她,柔声道:“阿碧,我们喝酒。” 那酒里头有淡淡的异香,七娘鼻子灵,又曾经在山里采药为生,香味一入鼻息便明白里头掺了什么,愈发地有些晕乎。 二人靠得近近的,彼此能闻到身上的味道。邵仲身上有酒气,并不重,离得近了,依稀还能闻到淡淡的皂角香。屋里燃着红烛,烧了炭盆,有暖洋洋的味道,融着邵仲的眸光,愈发地让人沉醉。 饮交杯酒时邵仲忽然伸出左手搂住的七娘的腰,力度并不大,手掌紧紧地揽在她的腰上一圈儿一圈儿地慢慢摩挲,热意从他的掌心传进来,一点点地磨得七娘的心发颤,腿上,身上都软趴趴地没了力气,恨不得倒在他的怀里才好。 “痒——”七娘小声道,话一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语调甜腻妩媚,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邵仲闻言果然眼睛一亮,饮尽了杯中的酒液,恬着脸把脑袋往七娘脖子边凑,还故意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吹着气,黏糊糊地问:“痒?哪里痒?黄色——”说着话,两只手已经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 “阿碧——”邵仲低头亲了亲七娘的额头,然后是眉毛、眼睛、脸颊,最后落在她红润的樱唇上,先是轻描细画,一会儿自己就有些挺不住了,迅速地加深了这个吻,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撩拨着心上人最敏感的每一处。 七娘的脑子里“轰——”地一下就全乱了,手脚发软地往下倒,被邵仲紧紧搂着这才没瘫软在地上,由着他又亲又舔地折腾了老半天,七娘这才渐渐回了点神,咬咬牙,缓缓伸手抱住邵仲的脖子。 “唔,我们——到床上去——”邵仲低头在七娘的脖子上舔了两口,手一用力,就把人横抱在怀里,加快了步子直奔大床。 “阿碧,阿碧——”邵仲把人放到床上,自己也迫不及待地压了上去,先在七娘的嘴上亲了一口,尔后就急急忙忙地开始脱衣服。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两人都穿得厚实,邵仲扒了一阵还没扒完,便有些着急,凑到七娘耳边吹了口气,软软地求道:“阿碧,你也来帮忙么。” 七娘哪里好意思,红着脸,咬着牙不理他。邵仲见状愈发地得意,嗲着嗓子继续道:“阿碧你这会儿就羞成这样,一会儿——嗯,岂不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说着话,他已经扒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半蹲在七娘身边坦诚相见,胯、下的小邵仲已然翘得老高,神气活现的样子。 他到底练过武,身上很结实,大腿和胳膊都紧绷绷的,小腹下方有一条浅浅的线,一直往下方延伸,再往下就是——小流氓拉住七娘的手往自个儿胯、下放,嘴里还小声叮嘱,“握住,阿碧你摸摸我。” 七娘连动都不会动了,想闭上眼,又想起方才邵仲的调侃,强忍住羞怯才悄悄打量手里的阳、物,入手有细腻的触感,仿佛十分脆弱,可却硬邦邦地杵在她手里,热得发烫,掌心似乎能感觉到他激烈的脉动,强壮又有力。 “唔——”邵仲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情、欲,他握住七娘的手,耐心地教着她上下套、弄,“这样,这样我舒服……”七娘大着胆子用手指头在他顶端轻轻地抚了抚,又好奇地摸了摸柱体上密布的筋脉,邵仲顿时“啊——”了一声,那声音里却是极致的痛快。 果然是舒服!七娘还想再摸一摸,身上的某人却忽地抽了出来,狠狠地朝她身上俯□来。 七娘身上仅存的衣服迅速被脱了个精光,曼妙的身体毫无遮掩地呈现在邵仲面前。这一年多来许氏刻意给她进补,自养得一身皮肤细腻光滑,酥、胸高耸,腰肢纤细,臀圆腿长,好不迷人。邵仲自打成了年就一直素着,这会儿哪里还忍得住,脑子里“轰——”地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会儿他已经没了神智,只靠着**主宰他的行动。这是他盼望了这么久的心上人,有细腻柔软的身体,饱满圆润的胸、脯,嫣红□的乳/尖,还有小巧可爱的肚脐。他的唇舌从七娘的额头慢慢滑落,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落在她柔软的双、乳上,流连忘返,不肯离去。 “你轻——轻一点——”七娘咬着牙,轻轻提醒,他吸允得有些狠了,有丝丝疼痛。 “唔——”邵仲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终于松开嘴,舌尖渐渐往下滑,两只手也终于不舍地放开了七娘的双、峰,飞快地挪到她的纤腰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腹,很快又往下划,直至她的私、处。 异物的侵入让七娘下意识地收了收腿,邵仲却好似受到了鼓励一般,动作愈发地迅速起来,指尖也毫无拘束地在她私、处游走,仿佛想要探寻她最敏感的区域。七娘未经人事,哪里禁得住他这般挑、逗,顿时就绷直了腿,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似的沿着私/处缓缓滑出来…… 察觉到七娘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准备,邵仲再也等不下去了,分开她的腿跪坐在她两腿间,扶住肿/胀不堪的小邵仲,才要入巷,身体忽地一抖…… 七娘只觉得□忽地一湿,仿佛有什么火热的液体洒在身上,小腹和大腿都黏糊糊的,而刚刚还斗志昂扬的某个人忽地就朝她身上倒下了。 这——就完了?七娘心里想,似乎跟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她本以为——唔,还是不要瞎想了。可紧紧靠在自己身上的邵仲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七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小声问:“邵——阿仲,是不是完了?” “没完!”邵仲有些激动,猛地抬起头,脸上有气急败坏的神情,咬着牙抱住七娘的脸,狠狠亲下来。跟刚刚的亲吻有些不一样,现在的邵仲总好像带着些虚张声势的味道,他甚至刻意地每亲一口就发出“吧唧——”一声响,尔后又高高在上地看七娘一眼,继续亲,两只手也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游走,滑到她的胸前,就再也不肯走了。 “黏糊糊的,难受。”七娘被他揉得身上软绵绵的,很快又没了力气,只哼哼唧唧地小声埋怨道。 邵仲闻言,只得空出一只手来随手抓了个帕子,俯□子来清理他将将在七娘身上留下的精/液。起先只是无可奈何,但很快的,他就从中发现了乐趣,动作愈发地轻柔,手指不经意间滑过七娘柔嫩的肌肤,见她忍不住发颤,他就跟着兴奋起来。 “唔,别乱动——”邵仲打开七娘的腿,把其中一条腿架到自己肩膀上,手捏着帕子缓缓滑到她的大腿根处,指尖轻触,顿时留下一片颤栗。他凑到她的大腿根舔了舔,七娘连呼吸都快停了。 “来了哦。”这一会儿的工夫,邵仲将将瘫软下去的某物又迅速肿胀起来,张牙舞爪地显示着自己的年轻和强大。经历过方才的失败,他却依旧不着急,扶着小弟缓缓送到穴/口轻轻往前抵了抵,顶端顿时有湿润柔软的触感,酥麻与温暖顿时刺激着他本已脆弱的脑子,邵仲猛吸一口气,又试探地往前探了探。 身下的七娘发出低低的吃痛声,身体顿时紧绷起来。 邵仲赶紧俯□子亲了亲她的嘴巴,柔声哄道:“不怕,阿碧不怕,很快就好,乖啊。”说话时,却是终于下了狠心,把她的腿往肩上拉了拉,尔后整根没入。 七娘顿时痛呼出声,身体狠狠地扭了扭,两条腿下意识地狠狠往回收,把邵仲也弄得痛呼了一声,皱着眉头小声道:“媳妇儿,轻点儿轻点儿,要断了。”嘴里这么说着,腰上却忍不住慢慢用了力,一只手扶住七娘的腿,一只手在她臀上揉了几把,尔后开始了抽、动。 他怕伤到了七娘,起初动作并不快,缓缓地出,又缓缓地进,手里也不停歇地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摸摸那里,待见身下人儿的脸上终于没有了先前的痛楚,这才加快了力度,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用力。 “真美……”邵仲一边逞凶,一边还低下头来欣赏七娘眼神迷离的模样,一会儿又忍不住凑上前来深深吻了她一记,得意地道:“阿碧,你这个样子可真美。” 七娘哪里有力气回他的话,又羞又恼,绷紧了身体,一仰头,狠狠地咬在了邵仲的肩膀上。 58 五十八 七娘临嫁之前,许氏曾向她委婉地暗示过,夫妻敦伦之事不可过于死板无趣,也不好太过柔弱。所以七娘这一口咬得很是凶猛,不仅嘴里用力,还伸手在邵仲光/裸的背上挠了两把,但这人竟硬生生地忍住了,低吼一声,愈发地加快了速度。 他身体健壮,腰肢很有力,抽/动的时候还会发出满足的呻吟声,脸上写满了情/欲,看在七娘的眼里,竟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邵仲辛勤耕耘了一阵,七娘身体里的痛楚渐渐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酥麻感缓缓地从□蔓延,一会儿窜到她的四肢,大脑,直至所有的肌肤和骨骼,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快/感在她身体里咆哮呐喊,似乎想要冲破她的经脉倾泻而出,这种无法掌控的欲/望和快乐让七娘忍不住呻/吟出声。 她低低的呓语给了邵仲莫大的鼓励,身上的某人愈发地加快了节奏,双手托高七娘的臀,狠狠地进入得再深一些,再深一些…… 七娘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暴风雨中的小舟,随着浪头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高时激烈得让人忍不住想大呼出声,低时却又觉得一阵空虚,咬着牙发出压抑的呻吟。上方的邵仲终于到了极致,狠狠猛地往前一撞,悉数泄在了七娘的身体里,自己则犹如一滩软泥般倒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紧趴在七娘的身上。 两个人都累得说不出话,只呼呼地喘着气,时不时地发出满足的呻/吟。邵仲身上全是汗,额头的发际线全湿了,乌发散落下来,滑在七娘的肩头。七娘想伸手捋一捋他的头发,却发现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好似被什么东西碾过了,连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二人拥着喘了一阵气,邵仲忽地捧住七娘的脸狠狠亲了几口,罢了又满足地笑,声音爽朗又低沉。“阿碧,阿碧——”他凑到她耳边喃喃道:“我们是夫妻了。” 七娘费尽了力气才“唔”了一声,没力气旁的话。邵仲却渐渐恢复过来,弓起身子,抱着七娘一通猛亲,从额头到脸颊,再到脖子,最后又把脑袋歪在七娘的颈项里,不动了。 黄色“阿碧——”他黏黏糊糊地问:“还疼吗?” 七娘依旧只是“唔——”了一声。邵仲却还不满足,双手从七娘身下探过,牢牢地环住了她,两个人头并头,胸贴胸,严丝合缝,“阿碧你和我说说话呀——”他歪在他的颈项里撒娇,“我高兴得很。” “我累。”七娘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坦然地道:“腰都快断了。”她现在才晓得先前自己多么可笑,她就不该问那句话的,要不,邵仲也不会忽然就跟发了疯似的要得这般狠,想来那会儿受到的打击真不小。 听说七娘腰疼,邵仲赶紧把手掌挪到了她的后腰处,轻轻地按摩。他手上暖,又瞅准了穴位下的手,按得七娘“嘶——”地低呼了一声,尔后却又满足地“嗯——”了起来。一听这声音,邵仲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左手悄悄地往下滑,落到柔软丰满的臀/瓣上,又是一阵揉/搓。 “阿仲——”七娘皱着眉头警告了一声,邵仲立刻缩回手,嘿嘿地朝她笑,一会儿,左手又伸到前头来,包住了七娘胸口的柔软。这一回,他连七娘的警告也不理了,还恬着脸凑到她胸口舔了几口,尔后索性把脸贴到上头,嘴里喃喃道:“这里好软,让我靠着躺会儿。方才腰动得太狠了。” 七娘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可身上又实在难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胳膊,伸手在他脸上揉了两把,小声道:“阿仲,身上黏糊糊的,难受。” 二人一番云/雨都出了一身汗,加上身体里的粘/液这会儿全都积在七娘□,甚是不好受。邵仲闻言,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又抓了个帕子低头把二人身上擦拭干净,罢了才朝外头大声唤了一句,让人送热水进来。 七娘这会儿才忽地脸红起来,方才情/欲高涨时,她似乎喊出了声,也不晓得有没有被外人伺候的下人听见。若果真听到了,赶明儿她要如何见人? 邵仲心思通透,一见她的脸色都晓得她在想什么,咬着她的耳朵舔了一口,只把七娘舔得浑身酥/软了,才小声安慰道:“阿碧莫要担心,你方才的声音极低的,只有我听见。”说是安慰,可眼神儿却赤/裸/裸的写着情/欲,分明是在调戏挑逗。 七娘这会儿浑身上下都软趴趴的,哪里还有精神回应这个,蔫蔫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外边传来低低的脚步声,应是采蓝她们抬了热水进屋。七娘生怕被她们听见屋里的动静,赶紧伸手捂住邵仲的嘴,瞪着眼警告道:“不准乱说话。” 邵仲晓得她脸皮薄,这会儿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遂听话地住了嘴,可人却不老实,两只手飞快地在七娘身上游走,这里摸摸,那里揉揉,吃足了豆腐。 丫鬟们把热水抬到外间屋里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邵仲掀开帐子朝外头瞧了两眼,又起身披了件衣服,尔后一把将七娘横抱着,飞快地奔到浴桶前,一齐入了水。 酸痛的身体被热水包围,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呻吟一声。只是浴桶太小,又硬生生地挤了两个人,七娘有些舒展不开,一不留神,不是撞到邵仲的胸口,就是倒在他怀里。邵仲笑嘻嘻地伸手候着,嘴里还巴巴地道:“阿碧过来,让我亲一口。” 他的手也不闲着,借着给她擦身的借口东摸一把,西摸一把,罢了还一脸认真地问:“下面真的不让我帮忙洗么?我保证不乱来。” 信了他的话才有鬼了!七娘见他三两下就把自己搓干净了,便开口要赶人。邵仲却不肯走,一本正经地道:“阿碧不是腰酸么,怕是一会儿路都走不了,我若是回去了,回头谁抱你上床。”说着话,又赶紧催着七娘快些洗,手里也不老实地过来帮忙,上上下下地可劲儿吃豆腐。 冬天里水易凉,七娘不敢在水里泡久了,见洗得差不多了,便抓了帕子赶紧擦拭身上。邵仲见状,也起身展开了手脚让她帮忙。七娘恼道:“你没长手呢,这大冷天的,非得让我来。一会儿冻到了着凉了怎么办?” 邵仲耍无赖,“我不管,你是我媳妇儿,给我擦个身怎么了?你方才不是还一直悄悄盯着我看么,这回大大方方地看岂不是更好。”说话时,身体还扭来扭去的,□的小弟也甩来甩去。只可惜这会儿他已泄了力,不复先前斗志昂扬的神勇,软趴趴的甚是可爱。 七娘生怕他真冻到,也懒得给他斗嘴,飞快地过来帮他擦了身,擦到某个关键部位时,她本想恶作剧地伸手弹一下,终究忍住了没好意思。 尔后邵仲抱着她回了床上,却发现床上也是一片狼藉。七娘瞥见床单上的元帕,脸上微微一红。邵仲轻轻放下她,赶紧又去柜子里寻了新的床单被褥出来,二人懒得仔细收拾,把床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扔,飞快地铺上新被褥,尔后紧紧拥着一起睡了过去。 一夜好梦。 早上七娘醒得晚,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经大亮了,动一动,才发现身边的邵仲困得比她还死。七娘推了推邵仲,他却连眼睛也懒得睁开,手一拉,把被子卷到两人头上,将外头的亮光完全挡了下来。 “再睡会儿——”邵仲环抱住七娘的腰身,脑袋往她胸口蹭,嘴里迷迷糊糊地道:“左右又没有人催,不着急。我们睡到下午再起床也不迟。” 那府里的下人还不得笑话死!七娘可不想嫁来的第一天就被人非议,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丢死人了。她正欲再催,被子下的邵仲忽然拉住了她的手直直地往下探去,“醒了哦——”他得意洋洋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尔后挺了挺腰,七娘立刻察觉到有个长长的硬物抵住了小腹处,且还悄悄地往下探。 昨晚睡觉的时候,她明明要把里衣都穿上的,却又被邵仲拦了,还说左右早上又要脱掉的,何必还多此一举。那会儿她浑身乏力只想着睡觉,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也没多想,而今看来,邵仲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阿碧阿碧——”邵仲黏黏糊糊地凑近来,脑袋拱到她的胸口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峰/巅,罢了又含住轻轻吮吸。七娘实在没力气推他,只得由着他胡作非为…… 大清早的屋里又要了一回热水,下人们心照不宣。好在府里下人不多,这院子里伺候的也多是七娘从侯府带过来的陪嫁,见她们小夫妻如此恩爱,只有高兴的劲儿,哪里会乱嚼舌根。 二人洗得清爽干净了终于起了床,采蓝和后来才调到七娘身边的丫鬟茗娟一道儿端了早饭过来。两人昨儿晚上折腾了一宿,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胃口好得不得了,竟把早饭吃了个精光。 吃完了早饭,邵仲牵着七娘的手领着她去府里到处转转,采蓝和茗娟才得以进了里屋收拾。才进了门,二人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这屋里真真地一片狼藉,被单褥子散了一地,里头依稀还有凌乱的衣衫……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又赶紧低下了头,心里头却忍不住暗暗想道,自家男主人瞧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不想竟如此豪放…… 因府里没有长辈,七娘倒是省了向公婆敬茶这一道儿门槛,慢悠悠地跟着邵仲在院子里散步。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了,无论道路曲折还是平坦,无论前方是晴天还是风雨,身边的这个男人将陪着她走完一生。 很久以前,七娘觉得嫁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会有个陌生的人强行进入自己的生活,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怪不舒服。可是真正到了现在,她却只觉得熟悉和满足,就好像邵仲他本就该出现在她身边似的。就这样牵住她的手,凝视着她微微地笑,趁旁人不在的时候偷偷过来亲一口,尔后又立刻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她忍不住也朝他微笑,自己对自己说,“卢碧舸,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阿碧——”邵仲凑到七娘耳边坏笑,“您说,一会儿下人们瞧见我们屋里的盛况,不知道会怎么想?” 七娘顿时就懵了。 回屋的时候七娘一直红着脸,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人,倒是采蓝和茗娟还镇定些,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过来朝二人请安,罢了又问七娘道:“柳管事说他这两日就要回铺子里,着奴婢过来问一句,夫人这边可有人接手府里的事务。” 这事儿邵仲早就去侯府提过,所以七娘嫁过来的时候,陪房里头就有两个能干的下人,是许氏早给她备好的内外管事。外管事姓伍,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本是许氏的陪房,性子忠厚老实,虽不擅长应变,却难得的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内管事则是早些年就跟在许氏身边的丫鬟名字唤作芳竹的,后来嫁给府里的一个姓于的小管事,大伙儿都叫她于家的。 七娘把这二人跟邵仲提了提,邵仲一挥手,“阿碧作主了就是。”却是把府里的事全都脱手交到了七娘的手里。这还不算,想了想,他又朝采蓝吩咐道:“明儿下午唤了柳管事过来与夫人见见面,把府里的账本全都交给夫人,让柳管事早些准备好。” 至于为什么是明天下去——邵仲朝七娘挤了挤眼睛,眼波流转间,自有□涌动。七娘哭笑不得,咬着牙偷偷掐了他一把,反被邵仲握在了手里,轻柔细捏,好不得意。 五十八 七娘临嫁之前,许氏曾向她委婉地暗示过,夫妻敦伦之事不可过于死板无趣,也不好太过柔弱。所以七娘这一口咬得很是凶猛,不仅嘴里用力,还伸手在邵仲光/裸的背上挠了两把,但这人竟硬生生地忍住了,低吼一声,愈发地加快了速度。 他身体健壮,腰肢很有力,抽/动的时候还会发出满足的呻吟声,脸上写满了情/欲,看在七娘的眼里,竟有种诡异的吸引力。 邵仲辛勤耕耘了一阵,七娘身体里的痛楚渐渐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酥麻感缓缓地从□蔓延,一会儿窜到她的四肢,大脑,直至所有的肌肤和骨骼,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快/感在她身体里咆哮呐喊,似乎想要冲破她的经脉倾泻而出,这种无法掌控的欲/望和快乐让七娘忍不住呻/吟出声。 她低低的呓语给了邵仲莫大的鼓励,身上的某人愈发地加快了节奏,双手托高七娘的臀,狠狠地进入得再深一些,再深一些…… 七娘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暴风雨中的小舟,随着浪头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高时激烈得让人忍不住想大呼出声,低时却又觉得一阵空虚,咬着牙发出压抑的呻吟。上方的邵仲终于到了极致,狠狠猛地往前一撞,悉数泄在了七娘的身体里,自己则犹如一滩软泥般倒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紧趴在七娘的身上。 两个人都累得说不出话,只呼呼地喘着气,时不时地发出满足的呻/吟。邵仲身上全是汗,额头的发际线全湿了,乌发散落下来,滑在七娘的肩头。七娘想伸手捋一捋他的头发,却发现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好似被什么东西碾过了,连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二人拥着喘了一阵气,邵仲忽地捧住七娘的脸狠狠亲了几口,罢了又满足地笑,声音爽朗又低沉。“阿碧,阿碧——”他凑到她耳边喃喃道:“我们是夫妻了。” 七娘费尽了力气才“唔”了一声,没力气旁的话。邵仲却渐渐恢复过来,弓起身子,抱着七娘一通猛亲,从额头到脸颊,再到脖子,最后又把脑袋歪在七娘的颈项里,不动了。 黄色“阿碧——”他黏黏糊糊地问:“还疼吗?” 七娘依旧只是“唔——”了一声。邵仲却还不满足,双手从七娘身下探过,牢牢地环住了她,两个人头并头,胸贴胸,严丝合缝,“阿碧你和我说说话呀——”他歪在他的颈项里撒娇,“我高兴得很。” “我累。”七娘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坦然地道:“腰都快断了。”她现在才晓得先前自己多么可笑,她就不该问那句话的,要不,邵仲也不会忽然就跟发了疯似的要得这般狠,想来那会儿受到的打击真不小。 听说七娘腰疼,邵仲赶紧把手掌挪到了她的后腰处,轻轻地按摩。他手上暖,又瞅准了穴位下的手,按得七娘“嘶——”地低呼了一声,尔后却又满足地“嗯——”了起来。一听这声音,邵仲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左手悄悄地往下滑,落到柔软丰满的臀/瓣上,又是一阵揉/搓。 “阿仲——”七娘皱着眉头警告了一声,邵仲立刻缩回手,嘿嘿地朝她笑,一会儿,左手又伸到前头来,包住了七娘胸口的柔软。这一回,他连七娘的警告也不理了,还恬着脸凑到她胸口舔了几口,尔后索性把脸贴到上头,嘴里喃喃道:“这里好软,让我靠着躺会儿。方才腰动得太狠了。” 七娘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可身上又实在难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胳膊,伸手在他脸上揉了两把,小声道:“阿仲,身上黏糊糊的,难受。” 二人一番云/雨都出了一身汗,加上身体里的粘/液这会儿全都积在七娘□,甚是不好受。邵仲闻言,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又抓了个帕子低头把二人身上擦拭干净,罢了才朝外头大声唤了一句,让人送热水进来。 七娘这会儿才忽地脸红起来,方才情/欲高涨时,她似乎喊出了声,也不晓得有没有被外人伺候的下人听见。若果真听到了,赶明儿她要如何见人? 邵仲心思通透,一见她的脸色都晓得她在想什么,咬着她的耳朵舔了一口,只把七娘舔得浑身酥/软了,才小声安慰道:“阿碧莫要担心,你方才的声音极低的,只有我听见。”说是安慰,可眼神儿却赤/裸/裸的写着情/欲,分明是在调戏挑逗。 七娘这会儿浑身上下都软趴趴的,哪里还有精神回应这个,蔫蔫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外边传来低低的脚步声,应是采蓝她们抬了热水进屋。七娘生怕被她们听见屋里的动静,赶紧伸手捂住邵仲的嘴,瞪着眼警告道:“不准乱说话。” 邵仲晓得她脸皮薄,这会儿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遂听话地住了嘴,可人却不老实,两只手飞快地在七娘身上游走,这里摸摸,那里揉揉,吃足了豆腐。 丫鬟们把热水抬到外间屋里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邵仲掀开帐子朝外头瞧了两眼,又起身披了件衣服,尔后一把将七娘横抱着,飞快地奔到浴桶前,一齐入了水。 酸痛的身体被热水包围,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呻吟一声。只是浴桶太小,又硬生生地挤了两个人,七娘有些舒展不开,一不留神,不是撞到邵仲的胸口,就是倒在他怀里。邵仲笑嘻嘻地伸手候着,嘴里还巴巴地道:“阿碧过来,让我亲一口。” 他的手也不闲着,借着给她擦身的借口东摸一把,西摸一把,罢了还一脸认真地问:“下面真的不让我帮忙洗么?我保证不乱来。” 信了他的话才有鬼了!七娘见他三两下就把自己搓干净了,便开口要赶人。邵仲却不肯走,一本正经地道:“阿碧不是腰酸么,怕是一会儿路都走不了,我若是回去了,回头谁抱你上床。”说着话,又赶紧催着七娘快些洗,手里也不老实地过来帮忙,上上下下地可劲儿吃豆腐。 冬天里水易凉,七娘不敢在水里泡久了,见洗得差不多了,便抓了帕子赶紧擦拭身上。邵仲见状,也起身展开了手脚让她帮忙。七娘恼道:“你没长手呢,这大冷天的,非得让我来。一会儿冻到了着凉了怎么办?” 邵仲耍无赖,“我不管,你是我媳妇儿,给我擦个身怎么了?你方才不是还一直悄悄盯着我看么,这回大大方方地看岂不是更好。”说话时,身体还扭来扭去的,□的小弟也甩来甩去。只可惜这会儿他已泄了力,不复先前斗志昂扬的神勇,软趴趴的甚是可爱。 七娘生怕他真冻到,也懒得给他斗嘴,飞快地过来帮他擦了身,擦到某个关键部位时,她本想恶作剧地伸手弹一下,终究忍住了没好意思。 尔后邵仲抱着她回了床上,却发现床上也是一片狼藉。七娘瞥见床单上的元帕,脸上微微一红。邵仲轻轻放下她,赶紧又去柜子里寻了新的床单被褥出来,二人懒得仔细收拾,把床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扔,飞快地铺上新被褥,尔后紧紧拥着一起睡了过去。 一夜好梦。 早上七娘醒得晚,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经大亮了,动一动,才发现身边的邵仲困得比她还死。七娘推了推邵仲,他却连眼睛也懒得睁开,手一拉,把被子卷到两人头上,将外头的亮光完全挡了下来。 “再睡会儿——”邵仲环抱住七娘的腰身,脑袋往她胸口蹭,嘴里迷迷糊糊地道:“左右又没有人催,不着急。我们睡到下午再起床也不迟。” 那府里的下人还不得笑话死!七娘可不想嫁来的第一天就被人非议,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丢死人了。她正欲再催,被子下的邵仲忽然拉住了她的手直直地往下探去,“醒了哦——”他得意洋洋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尔后挺了挺腰,七娘立刻察觉到有个长长的硬物抵住了小腹处,且还悄悄地往下探。 昨晚睡觉的时候,她明明要把里衣都穿上的,却又被邵仲拦了,还说左右早上又要脱掉的,何必还多此一举。那会儿她浑身乏力只想着睡觉,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也没多想,而今看来,邵仲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阿碧阿碧——”邵仲黏黏糊糊地凑近来,脑袋拱到她的胸口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峰/巅,罢了又含住轻轻吮吸。七娘实在没力气推他,只得由着他胡作非为…… 大清早的屋里又要了一回热水,下人们心照不宣。好在府里下人不多,这院子里伺候的也多是七娘从侯府带过来的陪嫁,见她们小夫妻如此恩爱,只有高兴的劲儿,哪里会乱嚼舌根。 二人洗得清爽干净了终于起了床,采蓝和后来才调到七娘身边的丫鬟茗娟一道儿端了早饭过来。两人昨儿晚上折腾了一宿,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胃口好得不得了,竟把早饭吃了个精光。 吃完了早饭,邵仲牵着七娘的手领着她去府里到处转转,采蓝和茗娟才得以进了里屋收拾。才进了门,二人顿时臊得满脸通红,这屋里真真地一片狼藉,被单褥子散了一地,里头依稀还有凌乱的衣衫…… 两人对视一眼,旋即又赶紧低下了头,心里头却忍不住暗暗想道,自家男主人瞧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不想竟如此豪放…… 因府里没有长辈,七娘倒是省了向公婆敬茶这一道儿门槛,慢悠悠地跟着邵仲在院子里散步。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了,无论道路曲折还是平坦,无论前方是晴天还是风雨,身边的这个男人将陪着她走完一生。 很久以前,七娘觉得嫁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会有个陌生的人强行进入自己的生活,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怪不舒服。可是真正到了现在,她却只觉得熟悉和满足,就好像邵仲他本就该出现在她身边似的。就这样牵住她的手,凝视着她微微地笑,趁旁人不在的时候偷偷过来亲一口,尔后又立刻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她忍不住也朝他微笑,自己对自己说,“卢碧舸,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阿碧——”邵仲凑到七娘耳边坏笑,“您说,一会儿下人们瞧见我们屋里的盛况,不知道会怎么想?” 七娘顿时就懵了。 回屋的时候七娘一直红着脸,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人,倒是采蓝和茗娟还镇定些,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过来朝二人请安,罢了又问七娘道:“柳管事说他这两日就要回铺子里,着奴婢过来问一句,夫人这边可有人接手府里的事务。” 这事儿邵仲早就去侯府提过,所以七娘嫁过来的时候,陪房里头就有两个能干的下人,是许氏早给她备好的内外管事。外管事姓伍,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本是许氏的陪房,性子忠厚老实,虽不擅长应变,却难得的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内管事则是早些年就跟在许氏身边的丫鬟名字唤作芳竹的,后来嫁给府里的一个姓于的小管事,大伙儿都叫她于家的。 七娘把这二人跟邵仲提了提,邵仲一挥手,“阿碧作主了就是。”却是把府里的事全都脱手交到了七娘的手里。这还不算,想了想,他又朝采蓝吩咐道:“明儿下午唤了柳管事过来与夫人见见面,把府里的账本全都交给夫人,让柳管事早些准备好。” 至于为什么是明天下去——邵仲朝七娘挤了挤眼睛,眼波流转间,自有□涌动。七娘哭笑不得,咬着牙偷偷掐了他一把,反被邵仲握在了手里,轻柔细捏,好不得意。 59 五十九 邵府里人口简单,除了邵仲和七娘两个主人,便只有二十多个下人,其中倒有十来个是七娘的陪房,余下的几个人里头,也只有柳管事和常安及厨房的两个粗使婆子是府里的旧人,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有邵仲在一旁撑腰,七娘接手府里的事务异常顺利。 第二日下午,柳管事便过来把府里的账本交了过来,七娘只随意地翻了翻,尔后便把伍管事和芳竹唤了进院,当着众人的面把差事一一地交待了清楚。她在侯府里跟着胡氏学了一年,便是给她个王府也能管得井井有条,更何况邵府人口如此简单。 不到两刻钟,七娘便把府里一应差事全都安排了下去,分工清楚,责任明确,柳管事在一旁瞧着,心中啧啧称赞,很是放下心来。一旁的邵仲也忍不住对七娘另眼相看,待下人们都退走了,立刻环住她的腰身调笑道:“我却是娶到了个宝贝,不止模样好性子好,还这般能干。日后可得好好看紧了!不然,被旁人瞧见,指不定要怎么嫉妒我呢。” 七娘被他这般夸赞,心里有些得意,嗔笑地揪了他的耳朵一把,小声道:“你日后可得待我好些,要不然,哪天我撂担子不干了,把这府里弄成一团糟,让你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看你如何是好。” 邵仲闻言,脸上立刻露出“猥琐”的笑容,巴巴地凑到七娘耳朵边吹了一口气,腻着嗓子道:“阿碧要我如何疼你?莫非昨儿晚上还疼得不够,那为夫今儿晚上一定再接再厉,大震雄风,阿碧不说停就决不停,便是你说了停,我还是不停……黄色”说着话,目光就开始不老实地从上到下,落到七娘的胸口上。 七娘的脸皮哪有他这么厚,顿时羞得涨红了脸,又羞又恼地在他软腰上掐了一把,赶紧唤了采蓝和茗娟进屋。有外人在场,邵仲终于不敢放肆,但眼神儿却依旧“□”,趁着两个丫鬟不注意,时不时地朝七娘抛个媚眼,让七娘哭笑不得。 衙门里早已开了印,太子府里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邵仲借着大婚的理由得了十天假,在府里逍遥自在,好不快活。府里没有长辈,他与七娘行事便不如旁人府里那般拘束,把下人一屏退,屋里便只剩小夫妻两个,虽不至于白日里胡天胡地地乱来,但偶尔偷个香,窃个玉还是很便宜的。 前两晚邵仲有些激动得过了头,恨不得通宵达旦地恩爱,结果把腰给扭了,晚上再不敢乱来,求着七娘给他抹了药酒按摩。外头冷,七娘让两个丫鬟早早地回了屋里休息,自个儿掀了邵仲的衣服,哭笑不得地给他揉药酒。 其实邵仲伤得并不重,不过是有些酸胀,正好寻了这个借口让七娘伺候自个儿,心里头美得很,趴在床上快活得直哼哼。 “明儿就要回门了,礼物可曾准备好了?”七娘一边轻轻地按着邵仲的腰,一边柔声问。 邵仲“嘶——”地呻吟了一声,嘴里咿咿呀呀地道了声“舒服”,罢了又回道:“放心吧,还未成亲前我就准备好了。旁人的且不说,瑞哥儿的东西保管他喜欢。”说着话,想了一阵,又问:“要不要明儿把瑞哥儿接过来住?你们姐弟俩感情深厚,这乍一离开,只怕瑞哥儿有些不习惯。” 七娘心里头何曾不想把卢瑞接到身边来,只是仔细一想,还是摇摇头,低声回道:“他一个男孩子,总要长大的,怎好一直跟在我身边。我若是想他了,便接他过来住几日,倒不必大张旗鼓地让他搬过来。瑞哥儿这都十二岁了,我听二叔的意思,过两年只怕就要送他下场,且不说能不能考中,这性子却是要磨一磨的。再说侯府那边,不论是老太太还是二婶,抑或是熠哥儿,待他都极好,我也没什么放不下心的。”嘴里这么说,眼睛却还是有些发酸,使劲儿眨了眨,好歹把泪意逼了回去。 邵仲伸手在七娘腿上安慰地拍了拍,柔声道:“我这不是怕你惦记他么?到底是小孩子。” “可不小了。”七娘笑起来,歪着脑袋看他,“阿仲不是十岁就一个人单独出来过了么?”虽说他有韩家帮衬,可身后更有国公府虎视眈眈,只怕那些年过得比她们姐弟俩还艰难,一想到这里,七娘就隐隐有些心疼。 邵仲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说自个儿与众不同。 七娘给他揉了有两刻钟,额头上渐渐渗出细汗,邵仲见状,便不再让她按了,趁着七娘收拾药酒的工夫,他让下人送了热水进来,飞快地冲了个澡,一进屋就狠狠把七娘抱住,得意道:“看你夫君我如何重振雄风!” 七娘顿时无语。 因第二日要回门,晚上邵仲不敢肆意妄为,只温柔地要了一回就抱着七娘老老实实地睡了。 大早上两人起床,用了早饭后便吩咐外院的下人去套车,邵仲亲自指挥着人把早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搬上马车,尔后又仔细清点了一遍,这才扶着七娘一起上了马车。 玉成巷距离侯府并不远,马车走了三刻钟就到了巷子口,侯府早派了下人在大门外盯着,瞧见邵家的马车,赶紧进去通报。故待七娘与邵仲才到门口,胡氏就急急地迎了出来,大老远就朝七娘笑着道:“可算是到了,大清早你母亲就盼着,而今正在老太太院子里陪她老人家说话呢。” 七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胡氏行礼问安,罢了又道:“侄女这就去给祖母请安。”说话时,又不由自主地看了邵仲一眼,却发现他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脸上愈发地红得厉害。胡氏见她们小夫妻两个虽不曾说话,可这眼神儿却是直勾勾的,好得蜜里调油一般,便晓得府里头一大帮人全都是白操心。心里头愈发地替七娘高兴,笑眯眯地引着他二人去了荣安堂。 这侯府里头,要说谁最中意邵仲,排第一的定非老太太莫属,平日里待他倒比亲孙子还要慈爱些。若七娘不是许配给了邵仲,只怕她也不会这般慷慨给了那么多私房,这不,一听下人通报说孙女婿到了,老太太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赶紧高声招呼道:“还传什么,赶紧把她们俩请进来。” 许氏也不由自主地半站起身,抬头朝门外张望,心里说不出到底是紧张还是高兴。就这眨眼的工夫,七娘和邵仲已经到了门口。瞧见许氏,七娘一激动,脚下竟被门槛拌了一下,猛地一个趔趄朝前摔去,邵仲手疾环手搂住她的腰,险险地将她扶住,尔后又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急不慢地踱到老太太和许氏跟前,恭恭敬敬地朝她二人行礼问安。 老太太高兴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赶紧唤了下人赐座,尔后又一脸关切地朝邵仲问着话,什么大婚那日府里去了哪些客人,又是谁帮忙招待的,可曾出了什么纰漏…… 许氏笑着朝老太太道:“晓得老太太中意仲哥儿这个孙女婿,儿媳就不来抢了,碧丫头先跟我说一阵话,回头再来与老太太唠嗑。”说着,便拉着七娘回了自己院子。那边邵仲闻言,立刻抬眼朝七娘看过来,目光里尽是不舍。一旁的胡氏见状,忍不住玩笑道:“嫂子可得赶紧把大娘子送回来,要不,我们这位新姑爷怕是要着急了。” 邵仲在外人面前一向表现得很是儒雅斯文,闻言面上立作窘迫之色,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道:“二婶婶说笑了。”说话时,脸上还恰到好处地红了一红,让走到了门口的七娘哭笑不得。 许氏这边,母女俩才进了屋,许氏便把下人都屏退了,心里头还在斟酌着如何开口问,七娘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红着脸回道:“娘亲放心,阿仲他……他对我很好。”因不好意思说起二人的房中事,七娘便把话题转到府里的中馈上,待听得邵仲第二日便把家里的账本全都交到了七娘手里,许氏亦微微动容,罢了终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笑道:“幸好我没看错人,仲哥儿对你也算是真正用了心的。” 想到那边乱成一锅粥般的常府,许氏愈发地庆幸当初没应下常家的婚事。 母女俩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私密话儿,内容不外乎如何管家,如何御夫之类,七娘俱一一地认真记下,心里头忍不住琢磨回头要如何在邵仲身上试一试。 中午的时候,卢之韵跟廉郡王带着三个孩子一道儿来了。一进府里,卢之韵就大大咧咧地喊道:“我那侄女婿在哪里?早就听说他长得俊,还不过来让我这个做姑姑的仔细瞧瞧,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 卢之韵去年一整年都忙着生孩子,奶孩子,前几日七娘出嫁,她又偏偏染了风寒出不得门。先前邵仲也不是没去过廉郡王府,可都是廉郡王在外头应酬,每回都把她这个女主人摒弃在一旁,故直到现在,她对邵仲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一旁的廉郡王脸色很是难看,嘴里小声嘟囔道:“不就是个人么,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难不成还长得跟朵花儿似的。要说生得俊,我们家二郎不就挺俊的,你还不如看他呢……”心里头虽然不痛快,偏偏又不敢大声抱怨,只低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喃语。卢之韵只当听不到,抬头挺胸地往前大步走,廉郡王加快步子跟在后头,寸步不离。 听到卢之韵的声音,屋里的老太太立刻笑得合不拢嘴,拍着邵仲的手笑道:“这是你那破辣子的姑姑,一向无法无天的,连郡王爷也管不住她,回头她说了什么怪话,你也莫要往心里去。” “我这还没进门呢,就听到您老人家编排我的不是,好似我果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不过是巴巴地过来瞧自己侄女婿一眼,这也不成?”卢之韵一边嗔怪地说着话,一边抬头进了屋。 她去年又给廉郡王添了个大胖小子,而今身材尚未恢复,略略有些丰满。但脸上气色却是极好,杏眼桃腮,红润嘴唇,眉目飞扬,行走间有种寻常女子所不见的自信和大气。这般神采飞扬的女子与京城里那些低眉顺眼的女娘子们浑不相似,眉宇间有一股子凌然的气势,难怪能把廉郡王管得服服帖帖的。邵仲才见了她第一面,便晓得这位长辈惹不起,于是态度愈发地恭敬,做小伏低地朝她作揖行礼,罢了,又朝她身后垂头丧气的廉郡王笑了笑,拱了拱手。 廉郡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盯着他看了一阵,扶额郁郁地转过头,欲哭无泪。 卢之韵在老太太下首坐了,托着腮仔细盯着邵仲打量,罢了哈哈笑起来,狠狠一拍手道:“模样果然生得俊,过来,姑姑给你见面礼。”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个碧绿碧绿的玉牌要塞到邵仲手里。 一旁的廉郡王眼尖瞧见了,立刻跳起来,疾声道:“那那那……那不是我的么?” 卢之韵白了他一眼,“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爱给谁给谁。”说罢,又和颜悦色地朝邵仲道:“别理他,仔细收好了,这玩意儿你姑父花了好大力气才弄到手,莫要被他给骗回去了。” 邵仲顿觉手里的东西发烫,收也不是,拒也不是,为难地向老太太求救。老太太只是笑,偏偏不开口帮忙。邵仲想了想,觉得面前这位姑姑比较可怕,遂小心翼翼地接了,心里头却在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把东西悄悄地还给廉郡王,要不,自个儿怕是就被这位小气的姑父给惦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卢之韵出场,廉郡王十分抑郁== 五十九 邵府里人口简单,除了邵仲和七娘两个主人,便只有二十多个下人,其中倒有十来个是七娘的陪房,余下的几个人里头,也只有柳管事和常安及厨房的两个粗使婆子是府里的旧人,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有邵仲在一旁撑腰,七娘接手府里的事务异常顺利。 第二日下午,柳管事便过来把府里的账本交了过来,七娘只随意地翻了翻,尔后便把伍管事和芳竹唤了进院,当着众人的面把差事一一地交待了清楚。她在侯府里跟着胡氏学了一年,便是给她个王府也能管得井井有条,更何况邵府人口如此简单。 不到两刻钟,七娘便把府里一应差事全都安排了下去,分工清楚,责任明确,柳管事在一旁瞧着,心中啧啧称赞,很是放下心来。一旁的邵仲也忍不住对七娘另眼相看,待下人们都退走了,立刻环住她的腰身调笑道:“我却是娶到了个宝贝,不止模样好性子好,还这般能干。日后可得好好看紧了!不然,被旁人瞧见,指不定要怎么嫉妒我呢。” 七娘被他这般夸赞,心里有些得意,嗔笑地揪了他的耳朵一把,小声道:“你日后可得待我好些,要不然,哪天我撂担子不干了,把这府里弄成一团糟,让你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看你如何是好。” 邵仲闻言,脸上立刻露出“猥琐”的笑容,巴巴地凑到七娘耳朵边吹了一口气,腻着嗓子道:“阿碧要我如何疼你?莫非昨儿晚上还疼得不够,那为夫今儿晚上一定再接再厉,大震雄风,阿碧不说停就决不停,便是你说了停,我还是不停……黄色”说着话,目光就开始不老实地从上到下,落到七娘的胸口上。 七娘的脸皮哪有他这么厚,顿时羞得涨红了脸,又羞又恼地在他软腰上掐了一把,赶紧唤了采蓝和茗娟进屋。有外人在场,邵仲终于不敢放肆,但眼神儿却依旧“□”,趁着两个丫鬟不注意,时不时地朝七娘抛个媚眼,让七娘哭笑不得。 衙门里早已开了印,太子府里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邵仲借着大婚的理由得了十天假,在府里逍遥自在,好不快活。府里没有长辈,他与七娘行事便不如旁人府里那般拘束,把下人一屏退,屋里便只剩小夫妻两个,虽不至于白日里胡天胡地地乱来,但偶尔偷个香,窃个玉还是很便宜的。 前两晚邵仲有些激动得过了头,恨不得通宵达旦地恩爱,结果把腰给扭了,晚上再不敢乱来,求着七娘给他抹了药酒按摩。外头冷,七娘让两个丫鬟早早地回了屋里休息,自个儿掀了邵仲的衣服,哭笑不得地给他揉药酒。 其实邵仲伤得并不重,不过是有些酸胀,正好寻了这个借口让七娘伺候自个儿,心里头美得很,趴在床上快活得直哼哼。 “明儿就要回门了,礼物可曾准备好了?”七娘一边轻轻地按着邵仲的腰,一边柔声问。 邵仲“嘶——”地呻吟了一声,嘴里咿咿呀呀地道了声“舒服”,罢了又回道:“放心吧,还未成亲前我就准备好了。旁人的且不说,瑞哥儿的东西保管他喜欢。”说着话,想了一阵,又问:“要不要明儿把瑞哥儿接过来住?你们姐弟俩感情深厚,这乍一离开,只怕瑞哥儿有些不习惯。” 七娘心里头何曾不想把卢瑞接到身边来,只是仔细一想,还是摇摇头,低声回道:“他一个男孩子,总要长大的,怎好一直跟在我身边。我若是想他了,便接他过来住几日,倒不必大张旗鼓地让他搬过来。瑞哥儿这都十二岁了,我听二叔的意思,过两年只怕就要送他下场,且不说能不能考中,这性子却是要磨一磨的。再说侯府那边,不论是老太太还是二婶,抑或是熠哥儿,待他都极好,我也没什么放不下心的。”嘴里这么说,眼睛却还是有些发酸,使劲儿眨了眨,好歹把泪意逼了回去。 邵仲伸手在七娘腿上安慰地拍了拍,柔声道:“我这不是怕你惦记他么?到底是小孩子。” “可不小了。”七娘笑起来,歪着脑袋看他,“阿仲不是十岁就一个人单独出来过了么?”虽说他有韩家帮衬,可身后更有国公府虎视眈眈,只怕那些年过得比她们姐弟俩还艰难,一想到这里,七娘就隐隐有些心疼。 邵仲干笑了两声,不好意思说自个儿与众不同。 七娘给他揉了有两刻钟,额头上渐渐渗出细汗,邵仲见状,便不再让她按了,趁着七娘收拾药酒的工夫,他让下人送了热水进来,飞快地冲了个澡,一进屋就狠狠把七娘抱住,得意道:“看你夫君我如何重振雄风!” 七娘顿时无语。 因第二日要回门,晚上邵仲不敢肆意妄为,只温柔地要了一回就抱着七娘老老实实地睡了。 大早上两人起床,用了早饭后便吩咐外院的下人去套车,邵仲亲自指挥着人把早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搬上马车,尔后又仔细清点了一遍,这才扶着七娘一起上了马车。 玉成巷距离侯府并不远,马车走了三刻钟就到了巷子口,侯府早派了下人在大门外盯着,瞧见邵家的马车,赶紧进去通报。故待七娘与邵仲才到门口,胡氏就急急地迎了出来,大老远就朝七娘笑着道:“可算是到了,大清早你母亲就盼着,而今正在老太太院子里陪她老人家说话呢。” 七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胡氏行礼问安,罢了又道:“侄女这就去给祖母请安。”说话时,又不由自主地看了邵仲一眼,却发现他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脸上愈发地红得厉害。胡氏见她们小夫妻两个虽不曾说话,可这眼神儿却是直勾勾的,好得蜜里调油一般,便晓得府里头一大帮人全都是白操心。心里头愈发地替七娘高兴,笑眯眯地引着他二人去了荣安堂。 这侯府里头,要说谁最中意邵仲,排第一的定非老太太莫属,平日里待他倒比亲孙子还要慈爱些。若七娘不是许配给了邵仲,只怕她也不会这般慷慨给了那么多私房,这不,一听下人通报说孙女婿到了,老太太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赶紧高声招呼道:“还传什么,赶紧把她们俩请进来。” 许氏也不由自主地半站起身,抬头朝门外张望,心里说不出到底是紧张还是高兴。就这眨眼的工夫,七娘和邵仲已经到了门口。瞧见许氏,七娘一激动,脚下竟被门槛拌了一下,猛地一个趔趄朝前摔去,邵仲手疾环手搂住她的腰,险险地将她扶住,尔后又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急不慢地踱到老太太和许氏跟前,恭恭敬敬地朝她二人行礼问安。 老太太高兴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赶紧唤了下人赐座,尔后又一脸关切地朝邵仲问着话,什么大婚那日府里去了哪些客人,又是谁帮忙招待的,可曾出了什么纰漏…… 许氏笑着朝老太太道:“晓得老太太中意仲哥儿这个孙女婿,儿媳就不来抢了,碧丫头先跟我说一阵话,回头再来与老太太唠嗑。”说着,便拉着七娘回了自己院子。那边邵仲闻言,立刻抬眼朝七娘看过来,目光里尽是不舍。一旁的胡氏见状,忍不住玩笑道:“嫂子可得赶紧把大娘子送回来,要不,我们这位新姑爷怕是要着急了。” 邵仲在外人面前一向表现得很是儒雅斯文,闻言面上立作窘迫之色,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道:“二婶婶说笑了。”说话时,脸上还恰到好处地红了一红,让走到了门口的七娘哭笑不得。 许氏这边,母女俩才进了屋,许氏便把下人都屏退了,心里头还在斟酌着如何开口问,七娘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红着脸回道:“娘亲放心,阿仲他……他对我很好。”因不好意思说起二人的房中事,七娘便把话题转到府里的中馈上,待听得邵仲第二日便把家里的账本全都交到了七娘手里,许氏亦微微动容,罢了终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笑道:“幸好我没看错人,仲哥儿对你也算是真正用了心的。” 想到那边乱成一锅粥般的常府,许氏愈发地庆幸当初没应下常家的婚事。 母女俩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私密话儿,内容不外乎如何管家,如何御夫之类,七娘俱一一地认真记下,心里头忍不住琢磨回头要如何在邵仲身上试一试。 中午的时候,卢之韵跟廉郡王带着三个孩子一道儿来了。一进府里,卢之韵就大大咧咧地喊道:“我那侄女婿在哪里?早就听说他长得俊,还不过来让我这个做姑姑的仔细瞧瞧,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 卢之韵去年一整年都忙着生孩子,奶孩子,前几日七娘出嫁,她又偏偏染了风寒出不得门。先前邵仲也不是没去过廉郡王府,可都是廉郡王在外头应酬,每回都把她这个女主人摒弃在一旁,故直到现在,她对邵仲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一旁的廉郡王脸色很是难看,嘴里小声嘟囔道:“不就是个人么,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难不成还长得跟朵花儿似的。要说生得俊,我们家二郎不就挺俊的,你还不如看他呢……”心里头虽然不痛快,偏偏又不敢大声抱怨,只低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喃语。卢之韵只当听不到,抬头挺胸地往前大步走,廉郡王加快步子跟在后头,寸步不离。 听到卢之韵的声音,屋里的老太太立刻笑得合不拢嘴,拍着邵仲的手笑道:“这是你那破辣子的姑姑,一向无法无天的,连郡王爷也管不住她,回头她说了什么怪话,你也莫要往心里去。” “我这还没进门呢,就听到您老人家编排我的不是,好似我果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坏事。不过是巴巴地过来瞧自己侄女婿一眼,这也不成?”卢之韵一边嗔怪地说着话,一边抬头进了屋。 她去年又给廉郡王添了个大胖小子,而今身材尚未恢复,略略有些丰满。但脸上气色却是极好,杏眼桃腮,红润嘴唇,眉目飞扬,行走间有种寻常女子所不见的自信和大气。这般神采飞扬的女子与京城里那些低眉顺眼的女娘子们浑不相似,眉宇间有一股子凌然的气势,难怪能把廉郡王管得服服帖帖的。邵仲才见了她第一面,便晓得这位长辈惹不起,于是态度愈发地恭敬,做小伏低地朝她作揖行礼,罢了,又朝她身后垂头丧气的廉郡王笑了笑,拱了拱手。 廉郡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盯着他看了一阵,扶额郁郁地转过头,欲哭无泪。 卢之韵在老太太下首坐了,托着腮仔细盯着邵仲打量,罢了哈哈笑起来,狠狠一拍手道:“模样果然生得俊,过来,姑姑给你见面礼。”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个碧绿碧绿的玉牌要塞到邵仲手里。 一旁的廉郡王眼尖瞧见了,立刻跳起来,疾声道:“那那那……那不是我的么?” 卢之韵白了他一眼,“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爱给谁给谁。”说罢,又和颜悦色地朝邵仲道:“别理他,仔细收好了,这玩意儿你姑父花了好大力气才弄到手,莫要被他给骗回去了。” 邵仲顿觉手里的东西发烫,收也不是,拒也不是,为难地向老太太求救。老太太只是笑,偏偏不开口帮忙。邵仲想了想,觉得面前这位姑姑比较可怕,遂小心翼翼地接了,心里头却在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把东西悄悄地还给廉郡王,要不,自个儿怕是就被这位小气的姑父给惦记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卢之韵出场,廉郡王十分抑郁== 60 六十 中午卢之安特意赶了回来陪妹夫和侄女婿吃饭,七娘则与府里的女眷在内院用餐。下人们摆好了碗筷,七娘才发现孟氏和卢玉都不在,便客气地问了一句,老太太脸上顿时露出不悦的神色,摇头道:“她们母女俩出门了,不用管她。” 七娘心知老太太素来不喜欢孟氏,遂不再多问,自寻了下首的位子坐下,若无其事地继续与说笑。一会儿胡氏领着卢嫣也到了,小姑娘瞧见七娘,立刻快步奔到她跟前,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大姐姐”,尔后又腻着嗓子撒娇道:“大姐姐不在家,嫣儿好闷,都没有人陪嫣儿玩儿。大姐姐,赶明儿我去你家里作客好不好。” “等什么明儿,不如一会儿就随我去了。”七娘捏捏她的苹果脸,笑着道。一旁的胡氏哭笑不得,伸手把卢嫣拉过来,小声责怪道:“莫要淘气,你大姐姐才将将成亲,府里正忙着,等过些日子消停了,娘亲再带你去大姐姐府上拜访。” 卢嫣撅嘴,扭着小屁股坐到胡氏身边,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复又挤到七娘身边坐下,一脸神秘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大姐姐,我知道三婶婶和二姐姐去哪里了哦。”她说话时故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得意又神秘的样子,脸上分明写着“快问我吧”四个字。 七娘不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遂耐着性子追问:“去哪里了?” “她们去镇国公府了。”卢嫣压低着嗓门,脸上写着满满的得意,“我偷偷听娘亲说的,三婶婶相中了祈郡王,想把二姐姐说到郡王府呢。” 这可真是——七娘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祈郡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前头的王妃去世了快有两年了,一直不曾再娶。打从去年下半年,太后便念叨着要给祈郡王续弦,京城里的贵女们相看了不少,一直未曾定下。虽说卢玉相貌还算漂亮,可也不见得多出色,性子又极懦弱,不论家世还是气度,恐怕是难以入得了太后法眼的,也不晓得孟氏怎么就能生出这么大的心思来。 见七娘不说话,卢嫣眨巴眨巴眼,狡黠地笑,“祖母生气,不让我说。” 孟氏若是个拎得清的,就不会一会儿肖想邵仲,一会儿又中意常青山了。而今更把主意打到了祈郡王头上,她那双嘴巴又不管不顾的,七娘一点也不奇怪她会说出些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来,到时候丢脸的,可不止她一个,难怪老太太会这般恼怒。 只可惜了卢玉,以她的相貌和温柔的性子,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婿本不难的,摊上这么个母亲,终日里传出些“相看”的传闻,难免于名声有损,日后再择亲只怕也不容易。 三房的事连胡氏都不好插手,更何况七娘这个已经嫁出去了的小辈。她闻言只轻轻捏了捏卢嫣的小脸,柔声叮嘱道:“与我说说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和旁人说起,便是三公主那里也不好多讲的。”七娘晓得卢嫣与三公主关系好,所以才特意多叮嘱了一句。 “我省得的。”卢嫣指了指七娘面前的桂花糕道:“我要吃这个。” 前头院子里,廉郡王已经和邵仲拼上了。因邵仲面相生得文雅俊秀,廉郡王便认定了他是个没用的书生,才一开席,就依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灌了邵仲三杯酒。邵仲也不推脱,十分爽快地一饮而尽。 三杯下肚,他脸上依旧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犹如方才喝下去的是白开水。廉郡王见状,心里就开始有些没底了。但他却是个迎难而上的性子,邵仲越是厉害得紧,他就越是兴致勃勃,兴奋起来,索性就拼了,连酒杯都摒弃不用,索性让下人送了大海碗过来,一口气就是一大碗。 喝得高了,廉郡王就开始唠叨,一脸的忿忿不平,“……说老子惧内,他娘的,老子就是惧内又怎么了!老子媳妇一口气给生了三个大胖小子,他他……他们能有这样的福气。府里养一堆小妾就是本事了?也不看看都是些什么出身,让一堆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给自己生孩子,再生一堆上不得台面的孩子,想想心里头就慎得慌……那样的儿女也敢拿出来说,也不嫌丢人。” “好,说得好!”邵仲也喝得有些多了,说话便不如平日里谨慎,兴致来了就高声应和,“姑父说得好,偏偏有些人终日闲着没事儿干,一张嘴巴恨不得搁在别人头上,自个儿后院起着火,倒还一门心思地盯着旁人府里,唯恐天下不乱。有这闲扯淡的工夫,先去把自家院子里的事儿梳理清楚。” 卢之安慢条斯理地喝酒吃饭,跟没听到他二人说话一般。 那两人拼了一阵酒,竟还难得地投了脾性,把卢之安扔在一旁不管,两个人不论辈分儿,嘻嘻哈黄色,说到高兴处,更是恨不得立刻义结金兰…… 邵仲也不管廉郡王是自个儿姑父还是王爷了,勾肩搭背地和他一起交流如何讨好媳妇的心得。听罢了,又一脸嫌弃地朝廉郡王道:“你也太没用了,我媳妇儿才不会冲着我大吼大叫。不是我说你,心疼媳妇儿不能光靠做,还得会说甜言蜜语。哪个女人不喜欢听这些?回头你试试我的法子,每日里尽捡着些漂亮话儿说给……给姑姑听,保管她对你温柔小意,言听计从!” “当——当真!”廉郡王迷迷瞪瞪地甩了甩脑袋,竭力瞪大了眼。一旁的卢之安斜着眼睛瞧着邵仲,夹了块萝卜干,嘎嘣嘎嘣地嚼得脆响。 内院里众人用完了午饭,胡氏差下人去前头探看,一会儿翠羽过来回话,“侯爷与郡王爷、邵姑爷正喝着酒呢,只怕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胡氏闻言有些担心,低声埋怨道:“之安也真是的,不是说下午还要去衙门,大中午喝得醉醺醺的,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却不以为然,挥挥手笑道:“难得之韵姑爷来府里一趟,又正赶上仲哥儿也到了,他们几个一高兴,难免多喝点酒尽尽兴。反正都已经告了假,下午索性就别去衙门了,我看之安这些天忙里忙外,累得够呛,正好趁机歇一歇。”说罢,又正色朝卢之韵道:“回去了你也莫要跟姑爷发火,整日里凶巴巴的,也亏得郡王爷忍得下你。” 卢之韵道:“我哪里凶过他了?平日里不晓得多温柔,做小伏低地讨好人呢。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自然要威风些。他不过是在您面前装装样子,回了家可是嚣的厉害得紧,指东我不敢往西……”她噼噼啪啪地说了一阵,老太太一个字也不信,回头拉着七娘的手仔细叮嘱,“莫要学你姑姑这副做派,也亏得王府里头没个长辈,要不,就她这性子,还不得被骂死。虽说你府里头没人管束着,可为□子的,温柔贤惠才是正道……” 七娘耐着性子听,卢之韵托着腮在一旁都快要睡着了。 因想见卢瑞一面,七娘特意在府里多待了些时辰。不想卢瑞今儿竟回来得格外早,听说七娘已经到了,赶紧换了衣裳过来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自然晓得他的目的,笑着道:“你们姐弟俩几日不见,怕是想念得紧。”说着,又让绿玉送她们姐弟去了七娘原本的院子。 绿玉到了院子门口就告退了,采蓝则陪着姐弟俩一直进了屋,尔后退下去沏茶。待屋里只剩下他们姐弟俩,卢瑞这才一吸鼻子,扁了扁嘴,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姐姐”,话刚落音,眼泪就已盛满了眼眶,使劲儿地转呀转,最后他又吸了吸鼻子,把泪意全都逼了回去,梗着脖子小声道:“熠哥儿说我会哭,我才不会呢。” 七娘心里发酸,却又不得不硬起心肠,拍了拍卢瑞的肩膀,小声道:“我就晓得瑞哥儿最坚强,以后——以后也要好好的,莫要让姐姐担心。” 卢瑞认真地点头,想了想,又欢喜地道:“姐姐,今儿先生又夸我了,说我的字写得好。先前我的字总是软趴趴的不好看,邵先——姐夫让我胳膊上带着沙包练字,这两日才把沙包拿下来,字就好了许多。” 七娘却是不晓得邵仲什么时候和卢瑞说过这些,闻言笑道:“你姐夫虽不曾下过场,但到底比你多喝几年墨水,又常与主考们打交道,晓得他们的喜好,你多听他的话终归没坏处。”说话时,她又盯着卢瑞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也不知怎的,先前在侯府的时候,也不是每日里都能见着他,却从不曾像今日这般心心念念,怎么看都觉得卢瑞哪里变了样。可再仔细一端详,他却还依旧是先前的眉眼,黑亮的葡萄眼睛,弯弯的眉毛,乖巧又可爱。 门外有小石头沿着地板滚进来,卢瑞的眉毛跳了跳,赶紧抹了抹眼睛,清了清嗓子道:“你赌输啦,我好好的,一下也没哭。回头你得连着一个月帮我拎包!” 卢熠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咧嘴朝七娘笑,甜甜地唤了一声“大姐姐”,尔后哧溜一下快步溜了进屋,睁大眼盯着卢瑞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阵,扁嘴道:“眼睛都红了。” 卢瑞急道:“可我又没哭,不信你问我姐姐。姐姐你说是不是?” 七娘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瓜子,蹲□子正色道:“瑞哥儿不会撒谎的,他可真没哭。熠哥儿你真要给他拎包啊?” 卢熠哼道:“不过是拎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嘴里说得很无奈,脸上却带着隐隐的笑意。 七娘却是晓得他的用意,朝他感激地笑笑,邀请道:“赶明儿休假的时候,你们兄弟俩到玉成巷来窜窜门。我一个人在府里头,闷都要闷死了。” “姐夫不陪着你么?”卢瑞睁大眼,一脸控诉。 卢熠扶额,小声提醒道:“连我们俩都要去读书,姐夫难道还整日窝在府里头不出门么?他而今可是在太子府里当差,忙着呢。” 卢瑞眨巴眨巴眼,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一脸担心地问:“那姐姐一个人在家里头不会害怕吧。” “瑞呆子,你不会以为大姐姐府上只有她一个人吧。”卢熠掰着手指头算给他听,“不说旁的,单单是从府里带过去的就有十来个呢。采蓝、茗娟、伍大头……” 卢瑞摸了摸脑袋,嘿嘿地笑,“我全给忘了。” 有卢熠在,这屋里的气氛便不会太肃穆,他总能找到些轻松的话儿逗得大家心情愉快。卢瑞本还有些伤感的,被他几句话一说,便全忘得干干净净,倒是一门心思地和他说起七娘陪嫁的那些下人来。 三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话,直到采蓝过来禀告说邵仲喝醉了酒,七娘这才赶紧去前头院子里照看。 天色渐暗,七娘也不好在侯府久待,遂扶着邵仲告辞回家。才出了大门还未上马车,就瞧见孟氏母女回来了,二人俱是盛装打扮,尤其是卢玉,不止身着华服,脸上亦画着精致的妆容,倒比平日里多了份明艳。 瞧见七娘夫妇,卢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悄悄瞄了一眼倒在七娘肩头的邵仲,低下头没说话。孟氏却刻意拉高了嗓门大声道:“哎呀,大娘子这么早就回去。可真是不巧了,今儿我们接了镇国公府的请柬,去了那边作客。本是想早些回来的,可国公夫人实在热情,拉着我们家玉儿舍不得放手,我好说歹说,这才赶了回来。不管怎么说,今儿也是大娘子回门的日子,我们总得见上一面才好。” 说着话,又轻轻瞥了邵仲一眼,面上似笑非笑,“邵姑爷这是喝高了?年轻人就是这样没什么分寸,不像祈郡王,那才真正地稳重,说话又客气,一点架子也没有。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出色的年轻——” “夫君与廉郡王说得投机,便多喝了两杯。”七娘微笑着打断孟氏的话,柔声道:“三婶婶说得是,他还年轻,自然不如王爷那般成熟稳重。听说祈郡王不止性子老成持重,而且还难得地顾家,便是去江南游玩时,也带着世子一起。我们家这位还得多学着呢。”说罢,也不看孟氏铁青的脸色,笑眯眯地扶着邵仲上了马车。 孟氏气得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说,待他们的马车渐渐走远,她才恨恨地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骂道:“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等我们家玉儿嫁到王府里,你们见了她,一个个的通通都得跪拜行礼!” 卢玉低着头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一双手却紧握成拳,手背上赫然逼出了根根青筋。 六十 中午卢之安特意赶了回来陪妹夫和侄女婿吃饭,七娘则与府里的女眷在内院用餐。下人们摆好了碗筷,七娘才发现孟氏和卢玉都不在,便客气地问了一句,老太太脸上顿时露出不悦的神色,摇头道:“她们母女俩出门了,不用管她。” 七娘心知老太太素来不喜欢孟氏,遂不再多问,自寻了下首的位子坐下,若无其事地继续与说笑。一会儿胡氏领着卢嫣也到了,小姑娘瞧见七娘,立刻快步奔到她跟前,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大姐姐”,尔后又腻着嗓子撒娇道:“大姐姐不在家,嫣儿好闷,都没有人陪嫣儿玩儿。大姐姐,赶明儿我去你家里作客好不好。” “等什么明儿,不如一会儿就随我去了。”七娘捏捏她的苹果脸,笑着道。一旁的胡氏哭笑不得,伸手把卢嫣拉过来,小声责怪道:“莫要淘气,你大姐姐才将将成亲,府里正忙着,等过些日子消停了,娘亲再带你去大姐姐府上拜访。” 卢嫣撅嘴,扭着小屁股坐到胡氏身边,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复又挤到七娘身边坐下,一脸神秘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大姐姐,我知道三婶婶和二姐姐去哪里了哦。”她说话时故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得意又神秘的样子,脸上分明写着“快问我吧”四个字。 七娘不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遂耐着性子追问:“去哪里了?” “她们去镇国公府了。”卢嫣压低着嗓门,脸上写着满满的得意,“我偷偷听娘亲说的,三婶婶相中了祈郡王,想把二姐姐说到郡王府呢。” 这可真是——七娘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祈郡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前头的王妃去世了快有两年了,一直不曾再娶。打从去年下半年,太后便念叨着要给祈郡王续弦,京城里的贵女们相看了不少,一直未曾定下。虽说卢玉相貌还算漂亮,可也不见得多出色,性子又极懦弱,不论家世还是气度,恐怕是难以入得了太后法眼的,也不晓得孟氏怎么就能生出这么大的心思来。 见七娘不说话,卢嫣眨巴眨巴眼,狡黠地笑,“祖母生气,不让我说。” 孟氏若是个拎得清的,就不会一会儿肖想邵仲,一会儿又中意常青山了。而今更把主意打到了祈郡王头上,她那双嘴巴又不管不顾的,七娘一点也不奇怪她会说出些什么匪夷所思的话来,到时候丢脸的,可不止她一个,难怪老太太会这般恼怒。 只可惜了卢玉,以她的相貌和温柔的性子,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婿本不难的,摊上这么个母亲,终日里传出些“相看”的传闻,难免于名声有损,日后再择亲只怕也不容易。 三房的事连胡氏都不好插手,更何况七娘这个已经嫁出去了的小辈。她闻言只轻轻捏了捏卢嫣的小脸,柔声叮嘱道:“与我说说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和旁人说起,便是三公主那里也不好多讲的。”七娘晓得卢嫣与三公主关系好,所以才特意多叮嘱了一句。 “我省得的。”卢嫣指了指七娘面前的桂花糕道:“我要吃这个。” 前头院子里,廉郡王已经和邵仲拼上了。因邵仲面相生得文雅俊秀,廉郡王便认定了他是个没用的书生,才一开席,就依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灌了邵仲三杯酒。邵仲也不推脱,十分爽快地一饮而尽。 三杯下肚,他脸上依旧面不改色,谈笑风生,犹如方才喝下去的是白开水。廉郡王见状,心里就开始有些没底了。但他却是个迎难而上的性子,邵仲越是厉害得紧,他就越是兴致勃勃,兴奋起来,索性就拼了,连酒杯都摒弃不用,索性让下人送了大海碗过来,一口气就是一大碗。 喝得高了,廉郡王就开始唠叨,一脸的忿忿不平,“……说老子惧内,他娘的,老子就是惧内又怎么了!老子媳妇一口气给生了三个大胖小子,他他……他们能有这样的福气。府里养一堆小妾就是本事了?也不看看都是些什么出身,让一堆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给自己生孩子,再生一堆上不得台面的孩子,想想心里头就慎得慌……那样的儿女也敢拿出来说,也不嫌丢人。” “好,说得好!”邵仲也喝得有些多了,说话便不如平日里谨慎,兴致来了就高声应和,“姑父说得好,偏偏有些人终日闲着没事儿干,一张嘴巴恨不得搁在别人头上,自个儿后院起着火,倒还一门心思地盯着旁人府里,唯恐天下不乱。有这闲扯淡的工夫,先去把自家院子里的事儿梳理清楚。” 卢之安慢条斯理地喝酒吃饭,跟没听到他二人说话一般。 那两人拼了一阵酒,竟还难得地投了脾性,把卢之安扔在一旁不管,两个人不论辈分儿,嘻嘻哈黄色,说到高兴处,更是恨不得立刻义结金兰…… 邵仲也不管廉郡王是自个儿姑父还是王爷了,勾肩搭背地和他一起交流如何讨好媳妇的心得。听罢了,又一脸嫌弃地朝廉郡王道:“你也太没用了,我媳妇儿才不会冲着我大吼大叫。不是我说你,心疼媳妇儿不能光靠做,还得会说甜言蜜语。哪个女人不喜欢听这些?回头你试试我的法子,每日里尽捡着些漂亮话儿说给……给姑姑听,保管她对你温柔小意,言听计从!” “当——当真!”廉郡王迷迷瞪瞪地甩了甩脑袋,竭力瞪大了眼。一旁的卢之安斜着眼睛瞧着邵仲,夹了块萝卜干,嘎嘣嘎嘣地嚼得脆响。 内院里众人用完了午饭,胡氏差下人去前头探看,一会儿翠羽过来回话,“侯爷与郡王爷、邵姑爷正喝着酒呢,只怕一时半会儿散不了。” 胡氏闻言有些担心,低声埋怨道:“之安也真是的,不是说下午还要去衙门,大中午喝得醉醺醺的,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却不以为然,挥挥手笑道:“难得之韵姑爷来府里一趟,又正赶上仲哥儿也到了,他们几个一高兴,难免多喝点酒尽尽兴。反正都已经告了假,下午索性就别去衙门了,我看之安这些天忙里忙外,累得够呛,正好趁机歇一歇。”说罢,又正色朝卢之韵道:“回去了你也莫要跟姑爷发火,整日里凶巴巴的,也亏得郡王爷忍得下你。” 卢之韵道:“我哪里凶过他了?平日里不晓得多温柔,做小伏低地讨好人呢。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自然要威风些。他不过是在您面前装装样子,回了家可是嚣的厉害得紧,指东我不敢往西……”她噼噼啪啪地说了一阵,老太太一个字也不信,回头拉着七娘的手仔细叮嘱,“莫要学你姑姑这副做派,也亏得王府里头没个长辈,要不,就她这性子,还不得被骂死。虽说你府里头没人管束着,可为□子的,温柔贤惠才是正道……” 七娘耐着性子听,卢之韵托着腮在一旁都快要睡着了。 因想见卢瑞一面,七娘特意在府里多待了些时辰。不想卢瑞今儿竟回来得格外早,听说七娘已经到了,赶紧换了衣裳过来向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自然晓得他的目的,笑着道:“你们姐弟俩几日不见,怕是想念得紧。”说着,又让绿玉送她们姐弟去了七娘原本的院子。 绿玉到了院子门口就告退了,采蓝则陪着姐弟俩一直进了屋,尔后退下去沏茶。待屋里只剩下他们姐弟俩,卢瑞这才一吸鼻子,扁了扁嘴,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姐姐”,话刚落音,眼泪就已盛满了眼眶,使劲儿地转呀转,最后他又吸了吸鼻子,把泪意全都逼了回去,梗着脖子小声道:“熠哥儿说我会哭,我才不会呢。” 七娘心里发酸,却又不得不硬起心肠,拍了拍卢瑞的肩膀,小声道:“我就晓得瑞哥儿最坚强,以后——以后也要好好的,莫要让姐姐担心。” 卢瑞认真地点头,想了想,又欢喜地道:“姐姐,今儿先生又夸我了,说我的字写得好。先前我的字总是软趴趴的不好看,邵先——姐夫让我胳膊上带着沙包练字,这两日才把沙包拿下来,字就好了许多。” 七娘却是不晓得邵仲什么时候和卢瑞说过这些,闻言笑道:“你姐夫虽不曾下过场,但到底比你多喝几年墨水,又常与主考们打交道,晓得他们的喜好,你多听他的话终归没坏处。”说话时,她又盯着卢瑞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也不知怎的,先前在侯府的时候,也不是每日里都能见着他,却从不曾像今日这般心心念念,怎么看都觉得卢瑞哪里变了样。可再仔细一端详,他却还依旧是先前的眉眼,黑亮的葡萄眼睛,弯弯的眉毛,乖巧又可爱。 门外有小石头沿着地板滚进来,卢瑞的眉毛跳了跳,赶紧抹了抹眼睛,清了清嗓子道:“你赌输啦,我好好的,一下也没哭。回头你得连着一个月帮我拎包!” 卢熠的脑袋从门后探出来,咧嘴朝七娘笑,甜甜地唤了一声“大姐姐”,尔后哧溜一下快步溜了进屋,睁大眼盯着卢瑞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阵,扁嘴道:“眼睛都红了。” 卢瑞急道:“可我又没哭,不信你问我姐姐。姐姐你说是不是?” 七娘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瓜子,蹲□子正色道:“瑞哥儿不会撒谎的,他可真没哭。熠哥儿你真要给他拎包啊?” 卢熠哼道:“不过是拎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嘴里说得很无奈,脸上却带着隐隐的笑意。 七娘却是晓得他的用意,朝他感激地笑笑,邀请道:“赶明儿休假的时候,你们兄弟俩到玉成巷来窜窜门。我一个人在府里头,闷都要闷死了。” “姐夫不陪着你么?”卢瑞睁大眼,一脸控诉。 卢熠扶额,小声提醒道:“连我们俩都要去读书,姐夫难道还整日窝在府里头不出门么?他而今可是在太子府里当差,忙着呢。” 卢瑞眨巴眨巴眼,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一脸担心地问:“那姐姐一个人在家里头不会害怕吧。” “瑞呆子,你不会以为大姐姐府上只有她一个人吧。”卢熠掰着手指头算给他听,“不说旁的,单单是从府里带过去的就有十来个呢。采蓝、茗娟、伍大头……” 卢瑞摸了摸脑袋,嘿嘿地笑,“我全给忘了。” 有卢熠在,这屋里的气氛便不会太肃穆,他总能找到些轻松的话儿逗得大家心情愉快。卢瑞本还有些伤感的,被他几句话一说,便全忘得干干净净,倒是一门心思地和他说起七娘陪嫁的那些下人来。 三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话,直到采蓝过来禀告说邵仲喝醉了酒,七娘这才赶紧去前头院子里照看。 天色渐暗,七娘也不好在侯府久待,遂扶着邵仲告辞回家。才出了大门还未上马车,就瞧见孟氏母女回来了,二人俱是盛装打扮,尤其是卢玉,不止身着华服,脸上亦画着精致的妆容,倒比平日里多了份明艳。 瞧见七娘夫妇,卢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悄悄瞄了一眼倒在七娘肩头的邵仲,低下头没说话。孟氏却刻意拉高了嗓门大声道:“哎呀,大娘子这么早就回去。可真是不巧了,今儿我们接了镇国公府的请柬,去了那边作客。本是想早些回来的,可国公夫人实在热情,拉着我们家玉儿舍不得放手,我好说歹说,这才赶了回来。不管怎么说,今儿也是大娘子回门的日子,我们总得见上一面才好。” 说着话,又轻轻瞥了邵仲一眼,面上似笑非笑,“邵姑爷这是喝高了?年轻人就是这样没什么分寸,不像祈郡王,那才真正地稳重,说话又客气,一点架子也没有。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出色的年轻——” “夫君与廉郡王说得投机,便多喝了两杯。”七娘微笑着打断孟氏的话,柔声道:“三婶婶说得是,他还年轻,自然不如王爷那般成熟稳重。听说祈郡王不止性子老成持重,而且还难得地顾家,便是去江南游玩时,也带着世子一起。我们家这位还得多学着呢。”说罢,也不看孟氏铁青的脸色,笑眯眯地扶着邵仲上了马车。 孟氏气得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说,待他们的马车渐渐走远,她才恨恨地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骂道:“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等我们家玉儿嫁到王府里,你们见了她,一个个的通通都得跪拜行礼!” 卢玉低着头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一双手却紧握成拳,手背上赫然逼出了根根青筋。 61 六十一 回去的时候,下人们都乘了另一辆马车,前头的车里头只坐了邵仲和七娘两个,所以他行事便愈发地无所顾忌。将将才上车,便顺势把身子倒在了七娘怀里,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发出各种撒娇的声音,环着七娘的腰,像个孩子似的扭来扭去。 “真喝高了?”七娘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担心地问。 听说他在前头院子里险些没抱着廉郡王跳舞了,消息传来,把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七娘的心里头却微觉诧异,旁人不晓得,她却是清楚得很,邵仲这个人,说话行事素来谨慎,滴水不漏,也就是在自个儿跟前还老实自在些,今儿竟然会在侯府如此放浪形骸,着实让七娘意外。 邵仲继续往七娘怀里钻,闷头闷脑地道:“王爷一直灌我酒,只怕喝了有两斤。”声音黏黏糊糊的,可听起来却并不混乱。果然,他很快又高兴起来,抬起头来,仰着一张通红的脸欢喜道:“媳妇儿果然疼我,一听孟氏说我的坏话立刻就帮忙。” “你个没大没小的,三婶婶不会叫,孟氏也是你能叫的么?”七娘佯怒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声骂道:“若是被旁人听见,可不得骂你不懂礼数,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虚伪又狡猾。” 邵仲枕在七娘的膝盖上,不以为然地道:“谁让她说我来着。” “她难道还说不得么?”七娘白了他一眼,低声埋怨道:“亏得她不在府里,若是晓得你喝高了就这幅醉态,怕不是还要笑话得愈加厉害。平日里也不见你好这黄汤,怎么今儿跟变了个人似的?喝完了还乱说话,生怕旁人不晓得你嗓门高呢!” 邵仲眯起眼睛笑,得意的样子,“我若是终日循规蹈矩,永远毫无纰漏,便是喝醉了酒也默不作声,那才可怕呢。人总得有个弱点,这样旁人瞧着才放心。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家那二叔,一双眼睛又狠又毒,我每回在他跟前都得战战兢兢的。与其终日在他跟前心惊胆颤,倒不如卖个破绽给他——”说到此处,他却又皱皱眉头,小声道:“也不知你二叔信了没信。” 七娘没好气地揪了他一把,小声责备道:“自家人面前还玩这种把戏,你累是不累。” 邵仲嘻嘻地笑,“哪里是玩把戏,我今儿才痛快呢,想说什么说什么,王爷也是个爽快人,若不是二叔在一旁看着,我还真想跟他多说几句。”说话时,他又翻了个身往七娘身上靠了靠,瓮声瓮气地道:“你三婶儿想把二娘子说给祈郡王?做梦呢她!” 七娘在侯府的时候,孟氏总喜欢挑她的刺,便是府里有许氏和胡氏护着,她还老阴阳怪气地说些不中听的话,这事儿全侯府的人都晓得,邵仲在府里住过一段时日,自然有所耳闻,所以,他对孟氏始终没有好感,更谈不上什么敬爱之心,平日里提起她来也不甚恭敬。 七娘闻言,立刻朝他瞪了一眼,小声道:“不过是娶个填房,二娘子家世虽差了些,但也不至于说做梦吧。方才三婶婶不是说了,镇国公府夫人喜欢她的紧呢。”过世的祈郡王妃便是镇国公府上的千金,而今王妃过世,只留下了两个孩子,镇国公府自然对续弦的王妃十分重视。为免日后多生事端,指不定真想给祈郡王寻个家世略低,性子懦弱好拿捏的呢。 邵仲闭着眼睛笑起来,“阿碧若是不信,我们便打个赌。我赌这桩婚事成不了。” 七娘嗤笑一声,“谁要和你赌了。”虽说卢玉是她堂妹,可七娘心里头也清楚得很,祈郡王是宗亲,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这婚事自然要太后作主。镇国公府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也要祈郡王卖他家的面子才好。若郡王爷真有心,纳了国公府庶出的女娘就是,又何必再在外头寻人。 邵仲见她不上当,嘿嘿地笑了两声,一会儿便悄无声息了。七娘低头看,才发现他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就这么怡然自得地靠在她的腿上,脸上还有醉酒后的红晕,嘴角却微微地上翘着,好像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眼睫毛很长,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上,随着马车行走间微微地颤抖。七娘静静地看着他,他睡着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眉毛斜飞入鬓,鼻梁挺直,嘴唇柔软润泽,看起来干净又斯文。 七娘心里忽然一阵柔软,伸手握住邵仲的手,将他拥得紧了些,一会儿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 马车到了家,邵仲依旧睡得香,车夫在外头唤了一声,七娘却不想开口唤他醒来。倒是邵仲自个儿陡地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眨了眨,声音闷闷的,“到家了?” “嗯,我们回屋里睡去。”七娘挽住他的胳膊柔声叮嘱,“小心脚下。” 进了屋,七娘唤了下人烧了洗澡水,草草地给他收拾了一下,尔后便抬着他去了床上。本以为他晚上能消停了,不想大半夜又被他摸来摸去的折腾醒了。 借着外头淡淡的月光,七娘清晰地看到邵仲的眼睛,亮得发光。他爬到她的身上,架着胳膊低头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情/欲。七娘哭笑不得,揪了他一把,小声骂道:“别闹了,睡觉呢,明儿再说。” “等不到明天了。”他委屈地使劲儿在七娘身上蹭,“喝酒乱性懂不懂——”说着话,手已经伸到了七娘的衣服里头,软腻的肌肤入手,便愈发地把持不住,头一低,牢牢地锁住了七娘的唇,亲得昏天暗地的。 最后还是被他得了手,七娘浑身半点力气也提不上来,大半夜的又不好唤下人去烧热水,只得胡乱地擦拭了两把,尔后昏昏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大早,七娘再义正言辞地指责他时,邵仲却不认了,躲在被子底下犟着脖子道:“哪有这种事,我不记得了,阿碧你莫要冤枉我。” 二人在床上闹了一阵,最后还是七娘听到院子里有了脚步声这才停了下来,逼着邵仲唤采黄色,洗净了身子这才起床。 早上吃饭的时候,邵仲忽地想起一件事来,犹犹豫豫地与七娘商议道:“我三师兄而今一个人住在那边院子里,甚是孤单。我琢磨着,反正我们这院子大,家里头又没什么人,所以想接他过来在这边住,好歹也有个照应。” 七娘巴不得这院子里多住几个人好热闹些,闻言自是一口应下,罢了又问:“不是还有你二师姐么,怎么不把她也一道儿接过来住?” 邵仲苦笑,“她一门心思都放在医术上,只差没把太医院当家了,我怕是接不来。”说罢,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替梁康叹息,“三师兄的眼睛里又只能瞧见她一个,再这么下去,哎——” 七娘只在大婚的时候见过二师姐田静一面,印象里依稀是个端正大方的女子,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不大爱笑,但目光温和坚定,看起来似乎也并不难相处。至于梁康,虽说有时候跳脱了些,但难得地对二师姐一往情深,若果真成了,却也是一桩良缘。 “赶明儿我见了二师姐仔细和她说说。”七娘倒了杯茶递给邵仲,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才将将端到唇边却被邵仲急急忙忙地拦了,道:“外头还冷得很,这茶又略带凉性,你少喝些,对身子不好。” 七娘笑道:“不过是一杯茶,哪有那般严重的。” 邵仲却是一脸严肃,郑重地劝道:“阿碧你莫要不当回事,师父先前特意叮嘱过我,让我仔细看着你,少吃些寒凉之物,不然,日后……日后于怀孕、生产都不好。” 七娘霎时就涨红了脸,悄悄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杯子。邵仲见状,赶紧把茶杯推得远了些,凑上前去哄道:“回头我让下人沏壶红枣枸杞茶,暖胃又明目,喝了气色也好。” 他这么小心翼翼的都是为了她,七娘自然省得,“唔”地应了。邵仲却依旧犹犹豫豫,神色迷离地看着七娘,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遮遮掩掩的做什么?”七娘见他这模样,心里有些打鼓。邵仲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何时这般犹豫为难,能有什么事让他这般支支吾吾? “师父——师父说,”邵仲咬咬牙,紧握住七娘的柔荑,低声道:“师父说,你而今年岁小,若是着急要孩子,怕生产的时候有危险,让我们……不要急着要孩子。”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显见心里有些发虚。 但凡是女子,出嫁后谁不急着要怀孕生子,稍稍迟了些,便免不得有人要关心了,心急的到处寻医问药,若是一两年还不见动静的,怕不是就要张罗着给丈夫纳妾以稳固正妻的身份。而今他却说暂时不要孩子,自然担心七娘多想。 七娘闻言果然很是一愣,显然一时没想明白。 邵仲心急,又低声劝道:“我们俩都还年轻,也不必这么着急要孩子。我好容易才娶了你进门,若是过不了一年就怀孕生子,日后你都只顾着孩子去了,哪里还会想着我。我可不干!阿碧,阿碧,我们过两年再要孩子好不好。”说着话,声音愈发地拖得长,只恨不得扭着身子撒娇了。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好好说话么,扭来扭去做什么。”七娘咬牙骂道。 邵仲赔笑,“我在旁人面前可不这样,媳妇儿,媳妇儿——”又愈发地痴缠起来。 七娘拿他没辙,嗔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她心里头也清楚邵仲说得有道理,尤其是这话还是从白道人口中传出来的,那位老爷子虽说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可医术却是没得说。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定是有缘由的。 中午邵仲让常安去跟梁康打了声招呼,下午他就飞快地搬了过来,一进府就来与七娘打招呼,笑呵呵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爽朗。 邵仲过了几日比神仙还快活的日子,终于又要回去衙门做事,一晚上都在长吁短叹,怨气冲天,连梁康都不愿意和他说话。 第二日大早天还未亮,邵仲就起了。七娘也赶紧披衣服坐起身,迷迷糊糊地问:“这么早就得起来?” “唔——”邵仲扭头,见她也要跟着起来,赶紧过去把她按了回去,小声道:“你别起来,外头有下人伺候着,我洗漱完了就走。” “不吃东西么?” “太子府里有早饭吃。”邵仲打了个哈欠回道:“中午我也在宫里吃,你别等我。” 七娘有些不适应,“那不是要晚上才能回来。” 邵仲点头,瞥见七娘脸上的担忧之色,心里却暖洋洋的,凑上前去亲了一口,恬着脸道:“还没出门就想我了?” 七娘这回却没瞪他,睁大眼睛瞧着他的脸,痴痴的模样。 邵仲心里也有些不舍,可到底正事要紧,见外头天色愈发地亮,他只得依依不舍地抱了抱七娘,起身出了门。 他们俩成亲一来日日地黏在一起,不说一天,便是一刻钟都不曾分开过,而今邵仲忽地去了衙门,七娘这整日竟不知干些什么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随手拿了本书来看,瞅了两眼竟看得窜了行。 到天黑时邵仲才披着一身寒气回来,一进屋就抱怨宫里头伙食难吃得紧。七娘心疼地问:“不是太子府里么,那御厨的手艺竟还比不上咱们家?” 邵仲无奈道:“宫里头能有什么好吃的,这大冬天的,端过来的菜都结了霜,鸭子是柴的,青菜是老的,连饭都又冷又硬,我只恨不得干脆啃两个馒头了事。” 七娘闻言愈发地忧心,想了想又道:“这又不是一两日,天长日久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左右我在家里头也没事,不如烧了菜中午让下人送到宫门口,你让常安到了时候就去宫门口接着,若是走得快些,送到的时候还是热的,总比吃那些东西好。” 邵仲原本只是抱怨几句让七娘心疼心疼自己,不想她竟如此体贴,心里顿时犹如吃了蜜糖一般欢喜,笑道:“太子府里又不是我一个,若是单独开小灶,怕会引得旁人说闲话。” “你管旁人怎么说。”七娘没好气地道:“索性全往我身上推就是。谁家里头不操心呢,说不定大家见你这么做,回头都让家里头送了呢。” 邵仲想了想,终是应下,心里头却又免不得暗自得意,赶明儿众人见他媳妇儿如此贤惠,指不定要羡慕成什么样儿呢。明儿让七娘多做一些,也给太子殿下尝尝,算是谢过他上回的襄助之恩了…… 六十一 回去的时候,下人们都乘了另一辆马车,前头的车里头只坐了邵仲和七娘两个,所以他行事便愈发地无所顾忌。将将才上车,便顺势把身子倒在了七娘怀里,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发出各种撒娇的声音,环着七娘的腰,像个孩子似的扭来扭去。 “真喝高了?”七娘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担心地问。 听说他在前头院子里险些没抱着廉郡王跳舞了,消息传来,把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七娘的心里头却微觉诧异,旁人不晓得,她却是清楚得很,邵仲这个人,说话行事素来谨慎,滴水不漏,也就是在自个儿跟前还老实自在些,今儿竟然会在侯府如此放浪形骸,着实让七娘意外。 邵仲继续往七娘怀里钻,闷头闷脑地道:“王爷一直灌我酒,只怕喝了有两斤。”声音黏黏糊糊的,可听起来却并不混乱。果然,他很快又高兴起来,抬起头来,仰着一张通红的脸欢喜道:“媳妇儿果然疼我,一听孟氏说我的坏话立刻就帮忙。” “你个没大没小的,三婶婶不会叫,孟氏也是你能叫的么?”七娘佯怒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声骂道:“若是被旁人听见,可不得骂你不懂礼数,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虚伪又狡猾。” 邵仲枕在七娘的膝盖上,不以为然地道:“谁让她说我来着。” “她难道还说不得么?”七娘白了他一眼,低声埋怨道:“亏得她不在府里,若是晓得你喝高了就这幅醉态,怕不是还要笑话得愈加厉害。平日里也不见你好这黄汤,怎么今儿跟变了个人似的?喝完了还乱说话,生怕旁人不晓得你嗓门高呢!” 邵仲眯起眼睛笑,得意的样子,“我若是终日循规蹈矩,永远毫无纰漏,便是喝醉了酒也默不作声,那才可怕呢。人总得有个弱点,这样旁人瞧着才放心。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家那二叔,一双眼睛又狠又毒,我每回在他跟前都得战战兢兢的。与其终日在他跟前心惊胆颤,倒不如卖个破绽给他——”说到此处,他却又皱皱眉头,小声道:“也不知你二叔信了没信。” 七娘没好气地揪了他一把,小声责备道:“自家人面前还玩这种把戏,你累是不累。” 邵仲嘻嘻地笑,“哪里是玩把戏,我今儿才痛快呢,想说什么说什么,王爷也是个爽快人,若不是二叔在一旁看着,我还真想跟他多说几句。”说话时,他又翻了个身往七娘身上靠了靠,瓮声瓮气地道:“你三婶儿想把二娘子说给祈郡王?做梦呢她!” 七娘在侯府的时候,孟氏总喜欢挑她的刺,便是府里有许氏和胡氏护着,她还老阴阳怪气地说些不中听的话,这事儿全侯府的人都晓得,邵仲在府里住过一段时日,自然有所耳闻,所以,他对孟氏始终没有好感,更谈不上什么敬爱之心,平日里提起她来也不甚恭敬。 七娘闻言,立刻朝他瞪了一眼,小声道:“不过是娶个填房,二娘子家世虽差了些,但也不至于说做梦吧。方才三婶婶不是说了,镇国公府夫人喜欢她的紧呢。”过世的祈郡王妃便是镇国公府上的千金,而今王妃过世,只留下了两个孩子,镇国公府自然对续弦的王妃十分重视。为免日后多生事端,指不定真想给祈郡王寻个家世略低,性子懦弱好拿捏的呢。 邵仲闭着眼睛笑起来,“阿碧若是不信,我们便打个赌。我赌这桩婚事成不了。” 七娘嗤笑一声,“谁要和你赌了。”虽说卢玉是她堂妹,可七娘心里头也清楚得很,祈郡王是宗亲,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这婚事自然要太后作主。镇国公府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也要祈郡王卖他家的面子才好。若郡王爷真有心,纳了国公府庶出的女娘就是,又何必再在外头寻人。 邵仲见她不上当,嘿嘿地笑了两声,一会儿便悄无声息了。七娘低头看,才发现他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就这么怡然自得地靠在她的腿上,脸上还有醉酒后的红晕,嘴角却微微地上翘着,好像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眼睫毛很长,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上,随着马车行走间微微地颤抖。七娘静静地看着他,他睡着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眉毛斜飞入鬓,鼻梁挺直,嘴唇柔软润泽,看起来干净又斯文。 七娘心里忽然一阵柔软,伸手握住邵仲的手,将他拥得紧了些,一会儿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脸。 马车到了家,邵仲依旧睡得香,车夫在外头唤了一声,七娘却不想开口唤他醒来。倒是邵仲自个儿陡地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眨了眨,声音闷闷的,“到家了?” “嗯,我们回屋里睡去。”七娘挽住他的胳膊柔声叮嘱,“小心脚下。” 进了屋,七娘唤了下人烧了洗澡水,草草地给他收拾了一下,尔后便抬着他去了床上。本以为他晚上能消停了,不想大半夜又被他摸来摸去的折腾醒了。 借着外头淡淡的月光,七娘清晰地看到邵仲的眼睛,亮得发光。他爬到她的身上,架着胳膊低头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情/欲。七娘哭笑不得,揪了他一把,小声骂道:“别闹了,睡觉呢,明儿再说。” “等不到明天了。”他委屈地使劲儿在七娘身上蹭,“喝酒乱性懂不懂——”说着话,手已经伸到了七娘的衣服里头,软腻的肌肤入手,便愈发地把持不住,头一低,牢牢地锁住了七娘的唇,亲得昏天暗地的。 最后还是被他得了手,七娘浑身半点力气也提不上来,大半夜的又不好唤下人去烧热水,只得胡乱地擦拭了两把,尔后昏昏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大早,七娘再义正言辞地指责他时,邵仲却不认了,躲在被子底下犟着脖子道:“哪有这种事,我不记得了,阿碧你莫要冤枉我。” 二人在床上闹了一阵,最后还是七娘听到院子里有了脚步声这才停了下来,逼着邵仲唤采黄色,洗净了身子这才起床。 早上吃饭的时候,邵仲忽地想起一件事来,犹犹豫豫地与七娘商议道:“我三师兄而今一个人住在那边院子里,甚是孤单。我琢磨着,反正我们这院子大,家里头又没什么人,所以想接他过来在这边住,好歹也有个照应。” 七娘巴不得这院子里多住几个人好热闹些,闻言自是一口应下,罢了又问:“不是还有你二师姐么,怎么不把她也一道儿接过来住?” 邵仲苦笑,“她一门心思都放在医术上,只差没把太医院当家了,我怕是接不来。”说罢,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替梁康叹息,“三师兄的眼睛里又只能瞧见她一个,再这么下去,哎——” 七娘只在大婚的时候见过二师姐田静一面,印象里依稀是个端正大方的女子,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不大爱笑,但目光温和坚定,看起来似乎也并不难相处。至于梁康,虽说有时候跳脱了些,但难得地对二师姐一往情深,若果真成了,却也是一桩良缘。 “赶明儿我见了二师姐仔细和她说说。”七娘倒了杯茶递给邵仲,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才将将端到唇边却被邵仲急急忙忙地拦了,道:“外头还冷得很,这茶又略带凉性,你少喝些,对身子不好。” 七娘笑道:“不过是一杯茶,哪有那般严重的。” 邵仲却是一脸严肃,郑重地劝道:“阿碧你莫要不当回事,师父先前特意叮嘱过我,让我仔细看着你,少吃些寒凉之物,不然,日后……日后于怀孕、生产都不好。” 七娘霎时就涨红了脸,悄悄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杯子。邵仲见状,赶紧把茶杯推得远了些,凑上前去哄道:“回头我让下人沏壶红枣枸杞茶,暖胃又明目,喝了气色也好。” 他这么小心翼翼的都是为了她,七娘自然省得,“唔”地应了。邵仲却依旧犹犹豫豫,神色迷离地看着七娘,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遮遮掩掩的做什么?”七娘见他这模样,心里有些打鼓。邵仲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何时这般犹豫为难,能有什么事让他这般支支吾吾? “师父——师父说,”邵仲咬咬牙,紧握住七娘的柔荑,低声道:“师父说,你而今年岁小,若是着急要孩子,怕生产的时候有危险,让我们……不要急着要孩子。”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显见心里有些发虚。 但凡是女子,出嫁后谁不急着要怀孕生子,稍稍迟了些,便免不得有人要关心了,心急的到处寻医问药,若是一两年还不见动静的,怕不是就要张罗着给丈夫纳妾以稳固正妻的身份。而今他却说暂时不要孩子,自然担心七娘多想。 七娘闻言果然很是一愣,显然一时没想明白。 邵仲心急,又低声劝道:“我们俩都还年轻,也不必这么着急要孩子。我好容易才娶了你进门,若是过不了一年就怀孕生子,日后你都只顾着孩子去了,哪里还会想着我。我可不干!阿碧,阿碧,我们过两年再要孩子好不好。”说着话,声音愈发地拖得长,只恨不得扭着身子撒娇了。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好好说话么,扭来扭去做什么。”七娘咬牙骂道。 邵仲赔笑,“我在旁人面前可不这样,媳妇儿,媳妇儿——”又愈发地痴缠起来。 七娘拿他没辙,嗔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她心里头也清楚邵仲说得有道理,尤其是这话还是从白道人口中传出来的,那位老爷子虽说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可医术却是没得说。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定是有缘由的。 中午邵仲让常安去跟梁康打了声招呼,下午他就飞快地搬了过来,一进府就来与七娘打招呼,笑呵呵的,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爽朗。 邵仲过了几日比神仙还快活的日子,终于又要回去衙门做事,一晚上都在长吁短叹,怨气冲天,连梁康都不愿意和他说话。 第二日大早天还未亮,邵仲就起了。七娘也赶紧披衣服坐起身,迷迷糊糊地问:“这么早就得起来?” “唔——”邵仲扭头,见她也要跟着起来,赶紧过去把她按了回去,小声道:“你别起来,外头有下人伺候着,我洗漱完了就走。” “不吃东西么?” “太子府里有早饭吃。”邵仲打了个哈欠回道:“中午我也在宫里吃,你别等我。” 七娘有些不适应,“那不是要晚上才能回来。” 邵仲点头,瞥见七娘脸上的担忧之色,心里却暖洋洋的,凑上前去亲了一口,恬着脸道:“还没出门就想我了?” 七娘这回却没瞪他,睁大眼睛瞧着他的脸,痴痴的模样。 邵仲心里也有些不舍,可到底正事要紧,见外头天色愈发地亮,他只得依依不舍地抱了抱七娘,起身出了门。 他们俩成亲一来日日地黏在一起,不说一天,便是一刻钟都不曾分开过,而今邵仲忽地去了衙门,七娘这整日竟不知干些什么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随手拿了本书来看,瞅了两眼竟看得窜了行。 到天黑时邵仲才披着一身寒气回来,一进屋就抱怨宫里头伙食难吃得紧。七娘心疼地问:“不是太子府里么,那御厨的手艺竟还比不上咱们家?” 邵仲无奈道:“宫里头能有什么好吃的,这大冬天的,端过来的菜都结了霜,鸭子是柴的,青菜是老的,连饭都又冷又硬,我只恨不得干脆啃两个馒头了事。” 七娘闻言愈发地忧心,想了想又道:“这又不是一两日,天长日久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左右我在家里头也没事,不如烧了菜中午让下人送到宫门口,你让常安到了时候就去宫门口接着,若是走得快些,送到的时候还是热的,总比吃那些东西好。” 邵仲原本只是抱怨几句让七娘心疼心疼自己,不想她竟如此体贴,心里顿时犹如吃了蜜糖一般欢喜,笑道:“太子府里又不是我一个,若是单独开小灶,怕会引得旁人说闲话。” “你管旁人怎么说。”七娘没好气地道:“索性全往我身上推就是。谁家里头不操心呢,说不定大家见你这么做,回头都让家里头送了呢。” 邵仲想了想,终是应下,心里头却又免不得暗自得意,赶明儿众人见他媳妇儿如此贤惠,指不定要羡慕成什么样儿呢。明儿让七娘多做一些,也给太子殿下尝尝,算是谢过他上回的襄助之恩了…… 62 六十二 晚上泡脚的时候,卢之安忽然开口问胡氏,“二娘子在说亲?” 卢之安素来不爱下人伺候,屋里头只有他和胡氏两个。因没有丫鬟帮忙,胡氏就去了衣柜便给他找里衣,闻言顿时停住了动作,迟疑着转过身来看他,皱起眉头道:“你听到什么了?” “今儿祈郡王府的外管事来衙门里寻我帮忙——”卢之安眉头紧锁,语气有些不耐烦,“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些没谱的话,被我给撵出去了。” 胡氏抱着衣服缓步踱到他身边,把衣服放在他手边,蹲□子朝他小腿上浇了浇热水,低声回道:“弟妹最近总往镇国公府跑,说是国公夫人中意二娘子得很,那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与王府做亲呢。” 卢之安“噗——”地轻笑出声,无奈摇头道:“她还真是敢想。那镇国公府也是,郡王爷的婚事岂是他们说了算的,若是传到宫里头,太后娘娘还不知怎么看他们呢。你回头让母亲跟三房说说,让她们注意些分寸,莫要闹出些传言来,反得害了二娘子。” 胡氏苦笑,“你当母亲不清楚么,便是我也委婉地跟弟妹提过。她而今满脑子都只想着要做郡王岳母,只怕还以为我嫉妒她,故意和她过不去呢。前几日大娘子和仲哥儿回门,她们不在府里待客也就罢了,回来的时候在大门口遇上了,还对仲哥儿冷嘲热讽。也亏得大娘子嘴巴厉害,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要不,仲哥儿怕是要受些委屈。” 卢之安闻言微微一挑眉,“他受委屈?”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罢了又摇头笑道:“你放心,这个侄女婿厉害得紧,就凭三弟妹那点道行,半点皮毛都伤不到他。” “老太太却是心疼得紧呢。”胡氏伸手帮着他捏了捏脚,笑着道:“仲哥儿是个聪明的,知道府里头谁的话最顶用。”这一年多来,邵仲没少寻着借口往府里跑,每回总要带些东西上门,不论贵贱,却总也少不得她和两个孩子的份,故胡氏提起他来,总是忍不住眉目带笑,语气也柔和许多。 卢之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笑。胡氏捂嘴道:“你也别这么瞅我,这府里头上上下下谁不说仲哥儿的好,便是有心经营的,那也要有本事。整整一年半的工夫,谁像他这般有耐心。若是日后哪家府里的哥儿也对我们家嫣儿这般用心,不论他出身如何,我都敢应了这门亲。” “这都是多久的事儿。”卢之安一想到自家那甜滋滋的小姑娘将来总有一天要嫁出门去的,心里头顿时有些不痛快,挥挥手把话题岔过了。 ………… 太子府里,到了用午饭的时候,邵仲依旧端坐在桌前处理文书,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一旁的同僚忍不住提醒道:“邵大人还不去吃饭,晚了连口热汤都捞不着。” 邵仲努力地让脸上表情显得没那么得意,淡淡笑道:“一会儿家里头会送过来。”说着话,嘴角终是忍不住翘了翘,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那同僚顿时乐了,笑着恭维道:“夫人真是贤惠,邵大人好福气。”说罢了正要走,就常安端着一大摞食盒进了屋,一边走还一边“嗷嗷——”直叫,嘴里唤道:“哎哟哎哟真烫手,手指头都快起泡了。” 同僚的眼睛定在正腾腾地冒着热气的食盒上,两只脚像钉在了地上似的,不动了。 “怎么还这么烫?”邵仲赶紧上前帮着把食盒端过来,一个个打开,里头赫然装了四菜一汤,一笼子米饭正腾腾地冒着热气。屋里顿时菜香四溢,那同僚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呵呵”笑了两声,探头探脑地过来看,“都送了些什么好东——哎哟,鹿尾汤!” 他嗓门高,这一声竟把隔壁的两个老司阶引了过来,二人一边抽着鼻子一边两眼放光地问:“今儿厨房竟有鹿尾汤喝?” 邵仲同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是邵长吏家里头送来的吃食,热情腾腾的,当真馋人。”说话时,眼睛又朝那食盒里瞟了几眼,十分不舍。 拢共才这么一点子吃食,分了这个分不了那个,邵仲也不好留了谁跟他一道儿用午饭,只让常安把笼里的小碗拿了出来,各倒了一碗鹿尾汤递给这几位,笑着道:“这鹿是去年自家庄子里送过来的,一直养着,前几日才宰杀了,甚是新鲜。几位大人也来尝一尝,顺便暖暖胃。” 那老司阶也不客气,高高兴兴地接了,端起来就喝,一口下肚,顿时烫得嗷嗷直叫。一旁的常安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陈把式赶着马车送过来的,一路到了宫门口还用炉子煨着,烫得很,老大人可得当心些。” “邵大人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这大冬天的能喝到一碗热汤可真真的不容易。” “邵大人是今年才刚刚成的亲吧,听说娶的是平阳侯府的大娘子?” 众人吃人的嘴短,自然免不得一阵恭维,心里头气儿也忍不住泛起阵阵酸意,自己在衙门里吃了这么久的冷菜冷饭,也不见家里有个可心的人儿关心过。虽说自家比不得邵家这般财大气粗能日日喝到鹿尾汤,便是喝个猪肝汤,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大伙儿喝了汤,不好意思一直盯着邵仲吃饭,拱手谢过后,赶紧去厅堂用饭。到下午的时候,邵长吏开小灶的事儿就传得满府皆知了,连太子殿下也得了信,好奇地过来看热闹。 七娘不止送了热饭热菜,还有一整盒绿豆糕,盒子里还体贴地配着好几个巴掌大的小碟子,邵仲见了人就拿一碟出来招待,太子殿下也得了一碟,美滋滋地吃了两口,可劲儿地夸道:“夫人手艺真不错,一点也不比宫里的御厨差。” 邵仲很是客气地连声道过奖,脸上却是难掩得色,众人见状,心里既好笑,又隐隐有些羡慕。 又过了几日,胡氏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皇后忽然说起这事儿,又笑道:“太子还笑话说,自个儿怎么没早生几年,不然,这大娘子就轮不到被邵家大哥儿给抢了去了。” 太后闻言顿时哈哈大笑,抱着肚子道:“这孩子才多大,就想着要娶媳妇儿了,可真是不得了。唔,既然他都着急了,你这做母后的就得给他留意了,非得要给他寻个侯府大娘子这般温柔又贤惠的,不然回头他得跟你急。” 皇后故作为难状,“这个可真是为难我了,不如,还是请太后作主吧。您识得的人多,见过的女娘子也多,谁家姑娘聪慧,谁家姑娘贤淑,定下了谁就是谁,太子晓得了,定然欢喜。” 太后却不应,挥手道:“本宫才不领这差事,回头若是不合他的意,他又碍着本宫的面子不说,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太后明着不愿意掺和到立太子妃的事情里来,倒正合了皇后的心意。毕竟,立太子妃兹事体大,关系着日后太子地位的稳固。若是太后非要来插一脚,反倒打乱了皇后的布局。 “都是侯府的千金,这大娘子知书达礼,温婉贤淑,三娘子聪明活泼,机敏可人,怎么那三房的二娘子却不知进退……”太后低声喃语,声音虽不大,前头的胡氏却听得清楚。不止是她,身畔几位年长命妇的脸上也露出微微的讶色,悄悄朝胡氏瞅了瞅,见她面上若无其事,遂又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陪着太后说话。 胡氏心里犹如明镜一般,太后这话说得如此清楚,卢玉的婚事便再无希望。不止如此,她在太后这里落了这样的评语,怕不是过几日就要在京里传开,寻常人家也就罢了,王公贵族的府里却是想都不要想了。孟氏这一番心血,便就此化为乌有,反倒还得卢玉不好说亲。 出了这么大的事,胡氏自然要向老太太禀告。待听得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完,老太太气得随手把手边的钧窑茶壶给砸了,咬着牙恨恨道:“这个作孽的败家媳妇,我们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她进门。整日里只晓得编排我偏心,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德行。和她说了多少回,让她收敛些不要总往镇国公府里跑,她偏偏不听,真以为玉丫头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也不瞧瞧那丫头被她教成什么样了,不说郡王府,这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谁愿意娶这么个小家子气的闺女做媳妇……” 老太太一生气,说话便有些刻薄。胡氏黄色,自然不好跟着附和,只柔声劝道:“母亲莫要气恼,左右二娘子年岁还不大,就算说亲也好等到下半年。您仔细□一阵,总能教得好的。” 老太太冷笑,挥挥手道:“新芽你莫要替她们母女俩说好话,她们母女俩都中了邪了。我又不是没跟她们提过,你倒是看看,但凡是稍稍听劝的,便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那玉丫头也是一点主见和骨气也没有,若不是不知进退,做这春秋大梦,能由着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怕心里头还在恨我怎么不出面成全了她们呢。” 胡氏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说起来,孟氏和卢玉的心思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但凡是女儿家,谁不想嫁得好,只是孟氏做得有些过了火,四处钻营显摆,言语又无状,难怪会引得太后不悦,竟在众位命妇面前出言指责。 老太太心里恨极了孟氏,懒得听胡氏劝慰,只让她赶紧把三老爷唤回府。胡氏生怕会闹出大事,一面让人去请三老爷,一面又差人去卢之安那里报信,自个儿则匆匆地跑去寻许氏帮忙。 许氏听罢了,却拦着胡氏不要去凑那热闹。她端着茶吹了两口,慢条斯理地道:“三弟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她若是稍稍讲些道理,懂些礼数,便不会闹到而今这地步。你若果真去劝说,不止讨不得好,她怕不是还要怀疑你挑拨是非。回头不知好歹地骂你一句,非得把你的肺都给气炸了不可。左右母亲也只是骂她一通,三弟气恼了,不过是禁她一段时间的足,过了这段,外头消停些了,二娘子方才好说亲呐。” 胡氏被她一说,心里渐渐静下来,仔细想想,却也是这个道理。遂不去管那边的是非,陪着许氏一起喝了一下午的茶。 不免又提起七娘给太子府送午饭的事来,胡氏笑道:“我听皇后娘娘话里的意思,对大娘子极是夸赞的。” 许氏低头,端起盖碗拨了拨茶汤上的沫,又慢慢地饮了一口,眉目安详,“碧舸是个好孩子,不过,皇后娘娘这般夸赞,却是看在她生母的份上。”许氏轻轻叹了口气,把茶杯放回到茶几上,微微抬头朝胡氏看了一眼,柔声道:“想来弟妹也知道,碧舸的生母是当年泰安巷彭家的嫡女,与皇后娘娘交情匪浅。” 不等胡氏回话,她又继续问:“先前托付之安去寻彭家少爷的事不知可有了眉目?” 胡氏轻轻摇头,“先前传说是在北疆,之安派了人去打探,又说去了南边。之安让人留了信,只是一直不曾有人回。”说罢,又柔声劝道:“大嫂不必担心,总能找到的。” 胡氏陪着许氏喝了一下午的茶,晚上回去的时候,就听说了三老爷要把孟氏送去城外庵堂的消息。 “三老爷这回竟下了狠心了。”胡氏微微有些意外,以三爷的性子能下这样的狠心,着实少见。 “老太太都说要分家了……”翠羽悄悄道:“三老爷当时就吓得一脸惨白……” 胡氏立刻会意,遂不再追问。 第二日,三老爷果然派了人把孟氏送出了城,又郑重地求见胡氏,请她出面寻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给卢玉教规矩,“……实在是被她母亲教得没了礼数,没奈何才来寻二嫂帮忙。”罢了又说已经跟城西的田庄打过招呼了,过两日就把卢玉送过去避避风头。 胡氏见他心意已决,倒也不再多劝,只应下了给卢玉寻管教嬷嬷的事。过了几日,果然托关系寻到了一个才出宫不久的姑姑,赶紧重金请了过来,一番叮嘱后送去了庄子里。 七娘听到这消息时已是半月之后,她平日里窝在府里并不常出门,自然不晓得卢玉被太后贬斥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这个事儿,也是邵仲随口带出来的。说罢了,邵仲还赶紧捂住嘴,眨了眨眼,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见七娘只是皱了皱眉没说话,邵仲却又忍不住道:“你不会打算去探望二娘子吧。” 七娘白了他一眼,道:“我脑子又没坏,怎么会去干这种蠢事。” 七娘素来敏感,谁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她心里头清楚得很,与卢玉相处了一年多,她多少也晓得卢玉的性子,看起来老实笨拙,其实心思细腻多疑,脑子里想的事儿太多了,虽不至于有什么坏心眼儿,但对自己也没有多大的好感,至少,绝不像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亲密无间。若是这会儿她过去探望,只怕卢玉不止不会感激,心里头还会以为她故意去看她的笑话,反倒还生了嫌隙。 “也是——”邵仲伸了个懒腰往床上倒,翻个身把背露在外头,腻着嗓子撒娇道:“阿碧给我捏捏肩膀,今儿写了好多条陈,肩膀酸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没有午睡,写了一千字,所以今天更得早一些^_^ 六十二 晚上泡脚的时候,卢之安忽然开口问胡氏,“二娘子在说亲?” 卢之安素来不爱下人伺候,屋里头只有他和胡氏两个。因没有丫鬟帮忙,胡氏就去了衣柜便给他找里衣,闻言顿时停住了动作,迟疑着转过身来看他,皱起眉头道:“你听到什么了?” “今儿祈郡王府的外管事来衙门里寻我帮忙——”卢之安眉头紧锁,语气有些不耐烦,“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些没谱的话,被我给撵出去了。” 胡氏抱着衣服缓步踱到他身边,把衣服放在他手边,蹲□子朝他小腿上浇了浇热水,低声回道:“弟妹最近总往镇国公府跑,说是国公夫人中意二娘子得很,那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与王府做亲呢。” 卢之安“噗——”地轻笑出声,无奈摇头道:“她还真是敢想。那镇国公府也是,郡王爷的婚事岂是他们说了算的,若是传到宫里头,太后娘娘还不知怎么看他们呢。你回头让母亲跟三房说说,让她们注意些分寸,莫要闹出些传言来,反得害了二娘子。” 胡氏苦笑,“你当母亲不清楚么,便是我也委婉地跟弟妹提过。她而今满脑子都只想着要做郡王岳母,只怕还以为我嫉妒她,故意和她过不去呢。前几日大娘子和仲哥儿回门,她们不在府里待客也就罢了,回来的时候在大门口遇上了,还对仲哥儿冷嘲热讽。也亏得大娘子嘴巴厉害,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要不,仲哥儿怕是要受些委屈。” 卢之安闻言微微一挑眉,“他受委屈?”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罢了又摇头笑道:“你放心,这个侄女婿厉害得紧,就凭三弟妹那点道行,半点皮毛都伤不到他。” “老太太却是心疼得紧呢。”胡氏伸手帮着他捏了捏脚,笑着道:“仲哥儿是个聪明的,知道府里头谁的话最顶用。”这一年多来,邵仲没少寻着借口往府里跑,每回总要带些东西上门,不论贵贱,却总也少不得她和两个孩子的份,故胡氏提起他来,总是忍不住眉目带笑,语气也柔和许多。 卢之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笑。胡氏捂嘴道:“你也别这么瞅我,这府里头上上下下谁不说仲哥儿的好,便是有心经营的,那也要有本事。整整一年半的工夫,谁像他这般有耐心。若是日后哪家府里的哥儿也对我们家嫣儿这般用心,不论他出身如何,我都敢应了这门亲。” “这都是多久的事儿。”卢之安一想到自家那甜滋滋的小姑娘将来总有一天要嫁出门去的,心里头顿时有些不痛快,挥挥手把话题岔过了。 ………… 太子府里,到了用午饭的时候,邵仲依旧端坐在桌前处理文书,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一旁的同僚忍不住提醒道:“邵大人还不去吃饭,晚了连口热汤都捞不着。” 邵仲努力地让脸上表情显得没那么得意,淡淡笑道:“一会儿家里头会送过来。”说着话,嘴角终是忍不住翘了翘,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那同僚顿时乐了,笑着恭维道:“夫人真是贤惠,邵大人好福气。”说罢了正要走,就常安端着一大摞食盒进了屋,一边走还一边“嗷嗷——”直叫,嘴里唤道:“哎哟哎哟真烫手,手指头都快起泡了。” 同僚的眼睛定在正腾腾地冒着热气的食盒上,两只脚像钉在了地上似的,不动了。 “怎么还这么烫?”邵仲赶紧上前帮着把食盒端过来,一个个打开,里头赫然装了四菜一汤,一笼子米饭正腾腾地冒着热气。屋里顿时菜香四溢,那同僚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呵呵”笑了两声,探头探脑地过来看,“都送了些什么好东——哎哟,鹿尾汤!” 他嗓门高,这一声竟把隔壁的两个老司阶引了过来,二人一边抽着鼻子一边两眼放光地问:“今儿厨房竟有鹿尾汤喝?” 邵仲同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是邵长吏家里头送来的吃食,热情腾腾的,当真馋人。”说话时,眼睛又朝那食盒里瞟了几眼,十分不舍。 拢共才这么一点子吃食,分了这个分不了那个,邵仲也不好留了谁跟他一道儿用午饭,只让常安把笼里的小碗拿了出来,各倒了一碗鹿尾汤递给这几位,笑着道:“这鹿是去年自家庄子里送过来的,一直养着,前几日才宰杀了,甚是新鲜。几位大人也来尝一尝,顺便暖暖胃。” 那老司阶也不客气,高高兴兴地接了,端起来就喝,一口下肚,顿时烫得嗷嗷直叫。一旁的常安哭笑不得地解释道:“陈把式赶着马车送过来的,一路到了宫门口还用炉子煨着,烫得很,老大人可得当心些。” “邵大人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这大冬天的能喝到一碗热汤可真真的不容易。” “邵大人是今年才刚刚成的亲吧,听说娶的是平阳侯府的大娘子?” 众人吃人的嘴短,自然免不得一阵恭维,心里头气儿也忍不住泛起阵阵酸意,自己在衙门里吃了这么久的冷菜冷饭,也不见家里有个可心的人儿关心过。虽说自家比不得邵家这般财大气粗能日日喝到鹿尾汤,便是喝个猪肝汤,自己也心满意足了。 大伙儿喝了汤,不好意思一直盯着邵仲吃饭,拱手谢过后,赶紧去厅堂用饭。到下午的时候,邵长吏开小灶的事儿就传得满府皆知了,连太子殿下也得了信,好奇地过来看热闹。 七娘不止送了热饭热菜,还有一整盒绿豆糕,盒子里还体贴地配着好几个巴掌大的小碟子,邵仲见了人就拿一碟出来招待,太子殿下也得了一碟,美滋滋地吃了两口,可劲儿地夸道:“夫人手艺真不错,一点也不比宫里的御厨差。” 邵仲很是客气地连声道过奖,脸上却是难掩得色,众人见状,心里既好笑,又隐隐有些羡慕。 又过了几日,胡氏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皇后忽然说起这事儿,又笑道:“太子还笑话说,自个儿怎么没早生几年,不然,这大娘子就轮不到被邵家大哥儿给抢了去了。” 太后闻言顿时哈哈大笑,抱着肚子道:“这孩子才多大,就想着要娶媳妇儿了,可真是不得了。唔,既然他都着急了,你这做母后的就得给他留意了,非得要给他寻个侯府大娘子这般温柔又贤惠的,不然回头他得跟你急。” 皇后故作为难状,“这个可真是为难我了,不如,还是请太后作主吧。您识得的人多,见过的女娘子也多,谁家姑娘聪慧,谁家姑娘贤淑,定下了谁就是谁,太子晓得了,定然欢喜。” 太后却不应,挥手道:“本宫才不领这差事,回头若是不合他的意,他又碍着本宫的面子不说,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太后明着不愿意掺和到立太子妃的事情里来,倒正合了皇后的心意。毕竟,立太子妃兹事体大,关系着日后太子地位的稳固。若是太后非要来插一脚,反倒打乱了皇后的布局。 “都是侯府的千金,这大娘子知书达礼,温婉贤淑,三娘子聪明活泼,机敏可人,怎么那三房的二娘子却不知进退……”太后低声喃语,声音虽不大,前头的胡氏却听得清楚。不止是她,身畔几位年长命妇的脸上也露出微微的讶色,悄悄朝胡氏瞅了瞅,见她面上若无其事,遂又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陪着太后说话。 胡氏心里犹如明镜一般,太后这话说得如此清楚,卢玉的婚事便再无希望。不止如此,她在太后这里落了这样的评语,怕不是过几日就要在京里传开,寻常人家也就罢了,王公贵族的府里却是想都不要想了。孟氏这一番心血,便就此化为乌有,反倒还得卢玉不好说亲。 出了这么大的事,胡氏自然要向老太太禀告。待听得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完,老太太气得随手把手边的钧窑茶壶给砸了,咬着牙恨恨道:“这个作孽的败家媳妇,我们家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她进门。整日里只晓得编排我偏心,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德行。和她说了多少回,让她收敛些不要总往镇国公府里跑,她偏偏不听,真以为玉丫头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也不瞧瞧那丫头被她教成什么样了,不说郡王府,这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谁愿意娶这么个小家子气的闺女做媳妇……” 老太太一生气,说话便有些刻薄。胡氏黄色,自然不好跟着附和,只柔声劝道:“母亲莫要气恼,左右二娘子年岁还不大,就算说亲也好等到下半年。您仔细□一阵,总能教得好的。” 老太太冷笑,挥挥手道:“新芽你莫要替她们母女俩说好话,她们母女俩都中了邪了。我又不是没跟她们提过,你倒是看看,但凡是稍稍听劝的,便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那玉丫头也是一点主见和骨气也没有,若不是不知进退,做这春秋大梦,能由着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怕心里头还在恨我怎么不出面成全了她们呢。” 胡氏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说起来,孟氏和卢玉的心思倒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但凡是女儿家,谁不想嫁得好,只是孟氏做得有些过了火,四处钻营显摆,言语又无状,难怪会引得太后不悦,竟在众位命妇面前出言指责。 老太太心里恨极了孟氏,懒得听胡氏劝慰,只让她赶紧把三老爷唤回府。胡氏生怕会闹出大事,一面让人去请三老爷,一面又差人去卢之安那里报信,自个儿则匆匆地跑去寻许氏帮忙。 许氏听罢了,却拦着胡氏不要去凑那热闹。她端着茶吹了两口,慢条斯理地道:“三弟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她若是稍稍讲些道理,懂些礼数,便不会闹到而今这地步。你若果真去劝说,不止讨不得好,她怕不是还要怀疑你挑拨是非。回头不知好歹地骂你一句,非得把你的肺都给气炸了不可。左右母亲也只是骂她一通,三弟气恼了,不过是禁她一段时间的足,过了这段,外头消停些了,二娘子方才好说亲呐。” 胡氏被她一说,心里渐渐静下来,仔细想想,却也是这个道理。遂不去管那边的是非,陪着许氏一起喝了一下午的茶。 不免又提起七娘给太子府送午饭的事来,胡氏笑道:“我听皇后娘娘话里的意思,对大娘子极是夸赞的。” 许氏低头,端起盖碗拨了拨茶汤上的沫,又慢慢地饮了一口,眉目安详,“碧舸是个好孩子,不过,皇后娘娘这般夸赞,却是看在她生母的份上。”许氏轻轻叹了口气,把茶杯放回到茶几上,微微抬头朝胡氏看了一眼,柔声道:“想来弟妹也知道,碧舸的生母是当年泰安巷彭家的嫡女,与皇后娘娘交情匪浅。” 不等胡氏回话,她又继续问:“先前托付之安去寻彭家少爷的事不知可有了眉目?” 胡氏轻轻摇头,“先前传说是在北疆,之安派了人去打探,又说去了南边。之安让人留了信,只是一直不曾有人回。”说罢,又柔声劝道:“大嫂不必担心,总能找到的。” 胡氏陪着许氏喝了一下午的茶,晚上回去的时候,就听说了三老爷要把孟氏送去城外庵堂的消息。 “三老爷这回竟下了狠心了。”胡氏微微有些意外,以三爷的性子能下这样的狠心,着实少见。 “老太太都说要分家了……”翠羽悄悄道:“三老爷当时就吓得一脸惨白……” 胡氏立刻会意,遂不再追问。 第二日,三老爷果然派了人把孟氏送出了城,又郑重地求见胡氏,请她出面寻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给卢玉教规矩,“……实在是被她母亲教得没了礼数,没奈何才来寻二嫂帮忙。”罢了又说已经跟城西的田庄打过招呼了,过两日就把卢玉送过去避避风头。 胡氏见他心意已决,倒也不再多劝,只应下了给卢玉寻管教嬷嬷的事。过了几日,果然托关系寻到了一个才出宫不久的姑姑,赶紧重金请了过来,一番叮嘱后送去了庄子里。 七娘听到这消息时已是半月之后,她平日里窝在府里并不常出门,自然不晓得卢玉被太后贬斥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这个事儿,也是邵仲随口带出来的。说罢了,邵仲还赶紧捂住嘴,眨了眨眼,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见七娘只是皱了皱眉没说话,邵仲却又忍不住道:“你不会打算去探望二娘子吧。” 七娘白了他一眼,道:“我脑子又没坏,怎么会去干这种蠢事。” 七娘素来敏感,谁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她心里头清楚得很,与卢玉相处了一年多,她多少也晓得卢玉的性子,看起来老实笨拙,其实心思细腻多疑,脑子里想的事儿太多了,虽不至于有什么坏心眼儿,但对自己也没有多大的好感,至少,绝不像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亲密无间。若是这会儿她过去探望,只怕卢玉不止不会感激,心里头还会以为她故意去看她的笑话,反倒还生了嫌隙。 “也是——”邵仲伸了个懒腰往床上倒,翻个身把背露在外头,腻着嗓子撒娇道:“阿碧给我捏捏肩膀,今儿写了好多条陈,肩膀酸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没有午睡,写了一千字,所以今天更得早一些^_^ 63 六十三 日子一晃到了三月,太子府里有两个侍卫调了职,邵仲借机推荐了梁康进宫,于是,他也正式在太子府里任了职,每日与邵仲一同早起进宫,到天黑时才一道儿回来,偶尔还要值夜班,晚上得宿在宫里头。这让平日里懒散不羁的梁康十分不习惯,逮着空儿了就怨声载道。 七娘见他情绪不佳,便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把二师姐田静请进了府里。 田静说是二师姐,其实比梁康还要小两岁,但以寻常人的角度来看,十九岁还未出嫁已经着着实实算是个老姑娘了。但田静显然不以为然,她的脑子里似乎完全没有要嫁人成亲的想法,不论是脸上还是眼睛里,都明明白白地写着,除了医术,她对别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 七娘跟邵仲在一起久了,也难免沾染上他的某些习气,忽悠起田静这样的老实人来半点草稿也不打,期期艾艾地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柔声细语地说着话,仿佛弱不禁风的小白花,“……阿仲说,我身子不好,不好早早地要孩子。而今整日都在吃药,心里着实发慌。虽说白师父医术高明,可我……我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田静不解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如邵仲所说的那般,这二师姐是个实心眼儿,非得让人把话说明白。难怪梁康到现在还没得手,那小子虽说平日说话没个把门的,可关键时候脸皮绝对没有邵仲厚,估计到现在都还没跟田静说明白过。 于是七娘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红着脸小声求道:“我听阿仲说,师姐医术高明,故想求你暂住在府里,闲暇之余给我把把脉,调养身子。有师姐在家里头住着,我心里头也踏实许多。” 说罢,不等田静回话,她又继续絮絮叨叨地往下说:“你住的地方我已经让下人收拾出来了,就在隔壁的梧桐院,虽然不大,布置得倒也还算精致。一会儿我让丫鬟带您过去瞧瞧,看还有什么东西要添置的。”说着话,又扭头朝茗娟招呼了一声,道:“你带二师姐去梧桐院瞧瞧,再仔细查看一番,是否还有纰漏。” 茗娟赶紧应了,起身又朝田静行了礼。田静人还晕乎着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茗娟拉着到了梧桐院,院子里飞快地钻出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腻着嗓子乖巧地唤了声“田太医”。“……夫人听说田太医要过来,高兴得不得了,昨儿晚上都多吃了小半碗米饭,晚上也睡得好……”茗娟一边走,一边高兴地道:“您住到了府里,我们这些做下人了,也甚是欢喜呢。若是谁身上有什么小病痛,也不必求到夫人跟前去请大夫了……” 田静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晚上邵仲和梁康回了家,得知田静已经搬到府里的消息,二人齐齐地发了半天愣,还是梁康先反应过来,欢呼一声,郑重地朝七娘道了谢,立刻就要蹦出去寻田静说话。 “等等——”七娘哭笑不得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梁康不大明白她的意图,但还是听话地走到她跟前,狐疑地问:“弟妹还有旁的事?” 七娘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狠命一撕——结果手劲儿太小,没撕开。梁康顿时跳起来,心疼地护住衣袖道:“大娘子你这是干嘛?好好的撕我的衣服作甚?撕破了我还得费心找人帮我缝。” 邵仲顿时明白了七娘的意思,坐到她身边得意地笑,“说你笨你还真笨,破了不是更好,回头找二师姐帮你呗。我们府里的下人们都忙得紧,可没工夫帮你缝衣服。二师姐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还不得好好多谢她,请吃个饭,再买个小玩意儿……都这样了你要还不明白,那你干脆还是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梁康恍然大悟,抓起袖子毫不留情地就撕破了一大片,罢了还嫌不够,眼睛又落在另一个袖子上,正待把魔爪往那边伸,被邵仲没好气地拦住了,小声骂道:“我说你能长点心眼儿不,生怕二师姐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呢?” 梁康赶紧停手,手忙脚乱地还把袖子捋了捋,生怕被田静看出一丝异样来。朝七娘拱了拱手,梁康小声承诺道:“此事若能成,日后定要重谢。”说罢,甩着破了半边的袖子飞快地冲去了梧桐院。 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邵仲托着腮摇头叹气,“你说我师父这人狡猾得跟只狐狸似的,怎么就教出了这两个木头一般的徒弟来?” 七娘斜睨着瞧他,“他老人家所有的鬼主意全都传到你一个人身上了。” 三月十六这一日,七娘邀了田静一起去城外的普成寺里烧香拜佛,祈求平安。田静本不想去的,被几个丫鬟拉住东说西说,就一点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因这一日是准提菩萨的圣诞,故庙里十分热闹,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普成寺的大门口摆了许多小摊子,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往的行人都扎堆儿地往里钻。 七娘难得出一回门,自然新奇,坐在马车里忍不住频频往外探看。田静见状,忍不住道:“你想看热闹就下车,坐在马车里头能瞧见什么?”七娘笑笑,缓缓放下车帘,摇头作罢。田静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不解地叹了口气。 邵仲官位不高,七娘自然没有京里旁的权贵之家的派头,庙里的僧人们也不识得她,更没有人刻意地上前拉拢讨好,一行人倒也清净。反倒是识得田静的人还多些,时不时地有官宦人家的夫人过来与她打招呼,亲切地唤她“田太医”,田静一概只应声,并不多话。七娘看她的表情,显然对这些人一个也不记得了。 在庙里喝茶的时候却是见到了熟人,才进院子,就瞧见了端坐在院子里的小许氏和常家三娘子。常三娘子眼尖,立刻起身与招呼道:“大娘子——这边!” 常三娘子今年五月及笄,而今已经开始议亲了。十四五的女子犹如花骨朵一般娇艳,加上她出门前又刻意打扮过,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并桃红色比肩,脚下踩着宝蓝色绣蝴蝶花的绣鞋,雅致又精巧,瞧着让人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 小许氏闻言也转过头来,瞧见七娘,立刻笑起来,“可真是巧了,竟然遇上了碧丫头。”虽说当初未能结成亲让小许氏有些气恼,但她与许氏到底是亲姐妹,过不了几日便又和好如初,故她对七娘的态度也甚是可亲。 “姨母,三娘子。”七娘客客气气地朝二人见了礼,尔后又介绍了田静与她们认识。 自从七娘定亲后,她就极少出门,与常家三娘子倒有半年多未曾见过面,这会儿陡然遇到了,自然有许多话说。小许氏则趁机拉着田静闲话家常,还向她请教调养身体的秘方,田静有什么说什么,知道的言无不尽,不知道的一概摇头。 几人说了一阵话,便有常府的下人进来禀告说大公子过来接人了。 七娘这才晓黄色。到底是表亲,七娘又已经出嫁,便再无先前未出阁时的重重忌讳,她遂没有刻意避开,坦然地与常青山见了一面。倒是常青山还有些不自在,红着脸不好意思看她,打招呼的时候声音也又低又轻,犹如蚊子嗡嗡一般。 常家三娘子难得今儿出来一趟,日后定了亲,想要再出来透气便难上加难了。临走前,三娘子拉着七娘的手依依不舍,红着眼睛道:“也不晓得下回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在家里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心里发慌。你若是哪日得了空,定要来我家寻我说说话。” 七娘自然满口应下。一旁的小许氏见她们俩难舍难分的甚是好笑,遂提议道:“碧丫头也要回府吧,不如跟我们一道儿。让青山骑马,你们两个丫头好好地再说一路。” 常三娘子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拉着七娘的手再也不肯放,缠道:“反正都是要回去的,你坐我们的马车也是一样,我们本就打算从兴平路拐过去,保管把你送到家门口,绝误不了你的事儿。” 七娘本也没什么重要事,遂干脆应下,尔后跟着上了常三娘子的马车。她倒是想拉着田静一起,可田静与常家众人不熟,故还未等七娘开口,她就已经朝邵家马车走过去了。 回去的时候,果然走的兴平路方向,路尽头距离玉成巷只有几十丈远。兴平路是绕着西城走的,路程虽远了些,却胜在路宽人少,故马车走得极快。常三娘子难得寻个志趣相投的人说话,一路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常青山则骑了马在车边跟着,一会儿前,一会儿后,还时不时地与三娘子打声招呼。 眼看着就快到了玉成巷,路边的巷子里忽然窜出来一匹惊马,撒开蹄子朝马车冲过来。常青山吓得一勒缰绳,马儿顿时提起双蹄一阵长嘶,险些要把他甩下马来。一旁的车夫也吓得赶紧策马往边上躲,动作却稍嫌迟缓了些,马车的一角被惊马撞到,狠狠地朝路边的柳树冲过去,“啪——”地一声巨响,便有个纤细的人影从车里甩了出来,重重地落在了石板路上…… 紧随其后的田静赶紧跳下车,瞧见地上满头鲜血,人事不省的七娘,顿时惊得一脸苍白。 太子府里,邵仲正低着头写条陈,写到一半时,心口忽地一痛,手一抖,落了豆大的墨汁在纸面上。 他心跳得厉害,噗噗地抽得脑仁疼,眉头一皱,随手把宣纸揉成一团。才欲扔出去,胳膊手忽地扫到桌上常安将将端过来的热茶,顿时泼了一满身……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比较少,本来是说晚上有饭局的,结果朋友临时说出不来了,然后俺回家做饭,吃完才开始码了一会儿字,她又带着娃儿来我家玩儿了,玩到八点多才回去,所以,俺就只能码到这里啦。 六十三 日子一晃到了三月,太子府里有两个侍卫调了职,邵仲借机推荐了梁康进宫,于是,他也正式在太子府里任了职,每日与邵仲一同早起进宫,到天黑时才一道儿回来,偶尔还要值夜班,晚上得宿在宫里头。这让平日里懒散不羁的梁康十分不习惯,逮着空儿了就怨声载道。 七娘见他情绪不佳,便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把二师姐田静请进了府里。 田静说是二师姐,其实比梁康还要小两岁,但以寻常人的角度来看,十九岁还未出嫁已经着着实实算是个老姑娘了。但田静显然不以为然,她的脑子里似乎完全没有要嫁人成亲的想法,不论是脸上还是眼睛里,都明明白白地写着,除了医术,她对别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 七娘跟邵仲在一起久了,也难免沾染上他的某些习气,忽悠起田静这样的老实人来半点草稿也不打,期期艾艾地低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柔声细语地说着话,仿佛弱不禁风的小白花,“……阿仲说,我身子不好,不好早早地要孩子。而今整日都在吃药,心里着实发慌。虽说白师父医术高明,可我……我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田静不解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如邵仲所说的那般,这二师姐是个实心眼儿,非得让人把话说明白。难怪梁康到现在还没得手,那小子虽说平日说话没个把门的,可关键时候脸皮绝对没有邵仲厚,估计到现在都还没跟田静说明白过。 于是七娘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红着脸小声求道:“我听阿仲说,师姐医术高明,故想求你暂住在府里,闲暇之余给我把把脉,调养身子。有师姐在家里头住着,我心里头也踏实许多。” 说罢,不等田静回话,她又继续絮絮叨叨地往下说:“你住的地方我已经让下人收拾出来了,就在隔壁的梧桐院,虽然不大,布置得倒也还算精致。一会儿我让丫鬟带您过去瞧瞧,看还有什么东西要添置的。”说着话,又扭头朝茗娟招呼了一声,道:“你带二师姐去梧桐院瞧瞧,再仔细查看一番,是否还有纰漏。” 茗娟赶紧应了,起身又朝田静行了礼。田静人还晕乎着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茗娟拉着到了梧桐院,院子里飞快地钻出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腻着嗓子乖巧地唤了声“田太医”。“……夫人听说田太医要过来,高兴得不得了,昨儿晚上都多吃了小半碗米饭,晚上也睡得好……”茗娟一边走,一边高兴地道:“您住到了府里,我们这些做下人了,也甚是欢喜呢。若是谁身上有什么小病痛,也不必求到夫人跟前去请大夫了……” 田静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晚上邵仲和梁康回了家,得知田静已经搬到府里的消息,二人齐齐地发了半天愣,还是梁康先反应过来,欢呼一声,郑重地朝七娘道了谢,立刻就要蹦出去寻田静说话。 “等等——”七娘哭笑不得地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梁康不大明白她的意图,但还是听话地走到她跟前,狐疑地问:“弟妹还有旁的事?” 七娘伸手拽住他的衣袖,狠命一撕——结果手劲儿太小,没撕开。梁康顿时跳起来,心疼地护住衣袖道:“大娘子你这是干嘛?好好的撕我的衣服作甚?撕破了我还得费心找人帮我缝。” 邵仲顿时明白了七娘的意思,坐到她身边得意地笑,“说你笨你还真笨,破了不是更好,回头找二师姐帮你呗。我们府里的下人们都忙得紧,可没工夫帮你缝衣服。二师姐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还不得好好多谢她,请吃个饭,再买个小玩意儿……都这样了你要还不明白,那你干脆还是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梁康恍然大悟,抓起袖子毫不留情地就撕破了一大片,罢了还嫌不够,眼睛又落在另一个袖子上,正待把魔爪往那边伸,被邵仲没好气地拦住了,小声骂道:“我说你能长点心眼儿不,生怕二师姐看不出来你是故意的呢?” 梁康赶紧停手,手忙脚乱地还把袖子捋了捋,生怕被田静看出一丝异样来。朝七娘拱了拱手,梁康小声承诺道:“此事若能成,日后定要重谢。”说罢,甩着破了半边的袖子飞快地冲去了梧桐院。 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邵仲托着腮摇头叹气,“你说我师父这人狡猾得跟只狐狸似的,怎么就教出了这两个木头一般的徒弟来?” 七娘斜睨着瞧他,“他老人家所有的鬼主意全都传到你一个人身上了。” 三月十六这一日,七娘邀了田静一起去城外的普成寺里烧香拜佛,祈求平安。田静本不想去的,被几个丫鬟拉住东说西说,就一点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因这一日是准提菩萨的圣诞,故庙里十分热闹,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普成寺的大门口摆了许多小摊子,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往的行人都扎堆儿地往里钻。 七娘难得出一回门,自然新奇,坐在马车里忍不住频频往外探看。田静见状,忍不住道:“你想看热闹就下车,坐在马车里头能瞧见什么?”七娘笑笑,缓缓放下车帘,摇头作罢。田静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不解地叹了口气。 邵仲官位不高,七娘自然没有京里旁的权贵之家的派头,庙里的僧人们也不识得她,更没有人刻意地上前拉拢讨好,一行人倒也清净。反倒是识得田静的人还多些,时不时地有官宦人家的夫人过来与她打招呼,亲切地唤她“田太医”,田静一概只应声,并不多话。七娘看她的表情,显然对这些人一个也不记得了。 在庙里喝茶的时候却是见到了熟人,才进院子,就瞧见了端坐在院子里的小许氏和常家三娘子。常三娘子眼尖,立刻起身与招呼道:“大娘子——这边!” 常三娘子今年五月及笄,而今已经开始议亲了。十四五的女子犹如花骨朵一般娇艳,加上她出门前又刻意打扮过,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并桃红色比肩,脚下踩着宝蓝色绣蝴蝶花的绣鞋,雅致又精巧,瞧着让人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 小许氏闻言也转过头来,瞧见七娘,立刻笑起来,“可真是巧了,竟然遇上了碧丫头。”虽说当初未能结成亲让小许氏有些气恼,但她与许氏到底是亲姐妹,过不了几日便又和好如初,故她对七娘的态度也甚是可亲。 “姨母,三娘子。”七娘客客气气地朝二人见了礼,尔后又介绍了田静与她们认识。 自从七娘定亲后,她就极少出门,与常家三娘子倒有半年多未曾见过面,这会儿陡然遇到了,自然有许多话说。小许氏则趁机拉着田静闲话家常,还向她请教调养身体的秘方,田静有什么说什么,知道的言无不尽,不知道的一概摇头。 几人说了一阵话,便有常府的下人进来禀告说大公子过来接人了。 七娘这才晓黄色。到底是表亲,七娘又已经出嫁,便再无先前未出阁时的重重忌讳,她遂没有刻意避开,坦然地与常青山见了一面。倒是常青山还有些不自在,红着脸不好意思看她,打招呼的时候声音也又低又轻,犹如蚊子嗡嗡一般。 常家三娘子难得今儿出来一趟,日后定了亲,想要再出来透气便难上加难了。临走前,三娘子拉着七娘的手依依不舍,红着眼睛道:“也不晓得下回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在家里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心里发慌。你若是哪日得了空,定要来我家寻我说说话。” 七娘自然满口应下。一旁的小许氏见她们俩难舍难分的甚是好笑,遂提议道:“碧丫头也要回府吧,不如跟我们一道儿。让青山骑马,你们两个丫头好好地再说一路。” 常三娘子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拉着七娘的手再也不肯放,缠道:“反正都是要回去的,你坐我们的马车也是一样,我们本就打算从兴平路拐过去,保管把你送到家门口,绝误不了你的事儿。” 七娘本也没什么重要事,遂干脆应下,尔后跟着上了常三娘子的马车。她倒是想拉着田静一起,可田静与常家众人不熟,故还未等七娘开口,她就已经朝邵家马车走过去了。 回去的时候,果然走的兴平路方向,路尽头距离玉成巷只有几十丈远。兴平路是绕着西城走的,路程虽远了些,却胜在路宽人少,故马车走得极快。常三娘子难得寻个志趣相投的人说话,一路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常青山则骑了马在车边跟着,一会儿前,一会儿后,还时不时地与三娘子打声招呼。 眼看着就快到了玉成巷,路边的巷子里忽然窜出来一匹惊马,撒开蹄子朝马车冲过来。常青山吓得一勒缰绳,马儿顿时提起双蹄一阵长嘶,险些要把他甩下马来。一旁的车夫也吓得赶紧策马往边上躲,动作却稍嫌迟缓了些,马车的一角被惊马撞到,狠狠地朝路边的柳树冲过去,“啪——”地一声巨响,便有个纤细的人影从车里甩了出来,重重地落在了石板路上…… 紧随其后的田静赶紧跳下车,瞧见地上满头鲜血,人事不省的七娘,顿时惊得一脸苍白。 太子府里,邵仲正低着头写条陈,写到一半时,心口忽地一痛,手一抖,落了豆大的墨汁在纸面上。 他心跳得厉害,噗噗地抽得脑仁疼,眉头一皱,随手把宣纸揉成一团。才欲扔出去,胳膊手忽地扫到桌上常安将将端过来的热茶,顿时泼了一满身……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比较少,本来是说晚上有饭局的,结果朋友临时说出不来了,然后俺回家做饭,吃完才开始码了一会儿字,她又带着娃儿来我家玩儿了,玩到八点多才回去,所以,俺就只能码到这里啦。 64 六十四 整整一下午,邵仲都有些魂不守舍,拿着文书怎么也看不下去。屋里的同僚见了,忍不住关切地问:“邵大人脸色不大好,是否身子哪里不舒坦?” 邵仲勉强笑笑,道了声“无妨”,可心里头就依旧发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得进,不得出,难受得紧。在屋里实在憋得慌了,他索性起身去院子里走一走,才将将到门口,就瞧见常安满脸惶恐地冲进了院子。 邵仲心里一突,后背顿时沁出了一身冷汗。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飕飕地往身上一刮,他猛地打了个冷颤。 “公子爷——”常安一脸煞白地看着他,声音压得非常低,“方才太医院的小璐子过来传信说,夫人——出事了……” 有那么一瞬间,邵仲觉得好像在做梦,他只看见常安嘴唇一张一合,耳朵里一片死寂,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变得不真实。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常安,眼神呆滞,面无表情,仿佛完全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 常安也多少觉得不对劲了,待瞧见邵仲的身子明显晃了晃,他才赶紧上前扶住,又急又慌地安慰道:“公子爷,您莫要急,小璐子只是说……”他说话时邵仲已经歪了歪,顺着他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公子爷——”常安都快哭了,一边掐着邵仲的人中一边大声喊人帮忙。屋里立刻就有人冲出来,瞧见这架势也都吓得不轻,一面招呼着下人去请太医,一面关切地围过来询问情况。 这会儿邵仲却是已经清醒了不少,扶着常安的胳膊勉强站起身,吃力地朝身边一脸关心的同僚挥了挥手,脸色苍白地回道:“不必去请太医了,我只是……只是一时岔了气。”说着话,人就已经急急忙忙地朝大门方向走,走了几步,又恍恍惚惚地回过头朝常安道:“快……快去请白医正。” 他们二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家的时候,家里头已是一片混乱。白道人还未到,所幸出事时田静就跟在后头,抢救得还算及时。 “撞到了额头,一直没醒。”见邵仲一脸煞白地冲进屋,田静赶紧沉声解释。邵仲却恍若完全听不到似的,手脚一软险险摔到在地,田静赶紧伸手去扶,他却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趴到床边,瞧见床上脸色苍白的七娘,眼泪顿时决堤。 田静从来没有见过邵仲这般失态,顿时有些发怔,盯着满脸泪痕的他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师……师弟莫要担心,碧舸应无大碍。”她到底不善言辞,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了想,还是悄悄的退了出去,把屋里留给他们夫妻俩。 外头依旧是晴天,碧蓝如洗。 屋里隐隐传来压抑的痛哭声,田静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一阵碧蓝的天。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过来,田静扭过头看,只见梁康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赶。 “师姐——”梁康看到她眼睛里亮了亮,停下脚步,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微微发抖,“弟妹她怎么样了?” 田静皱起眉头,“我不知道。” 她把过脉,又仔细查看了七娘的伤口,大多都是皮外伤,瞧着吓人,其实并不算重,可是无论她扎针还是按摩,七娘始终没有醒,这让一向冷静又沉着的田静第一次生出些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也许师父到了就好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屋里的邵仲颤抖着握住七娘的手,他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鲜活美丽,可一眨眼就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她的额头上绑着厚厚的白布,可鲜血依旧渗了出来,染出一抹刺目的红,脸颊和手上到处都是擦伤,青一块紫一块,触目惊心。 这是他捧在掌心里心疼的女人,他发誓要安安稳稳地陪着过一辈子的人,他没法想象万一她出了什么意外,以后的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他的人生重走的这一遭,又还有什么意义。黄色 他跪在窗前轻轻握住七娘的手,把头靠在她的肩头,眼泪不断地往下滑,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白道人到的时候外头已经黑了,进了屋,房里却一片漆黑。老爷子赶紧让田静点了蜡烛,自个儿则大步踱到床前,瞧见床上的毫无生气的七娘和同样毫无生气的邵仲,顿时又气又心疼,若不是这会儿七娘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只怕就要把邵仲扔出房门狠狠教训一通。 待给七娘把过脉,又仔细问了田静事发的过程,白道人却沉默起来。邵仲见状,眼睛里愈发地浮出一层层绝望,狠狠抽了口气,颤着嗓音问:“师父,您直说吧。” 白道人摇头,“脉象并未大碍,论理是早该醒来的。可而今她却偏偏昏迷不醒,这伤又在头部——”他说到此处重重叹了口气,咬咬牙,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若是再这么一直昏迷下去,怕是——” 邵仲一口气接不上来,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他整整一下午滴水未进,脑子里又一直紧绷着一根弦,这会儿被白道人一刺激,立刻就倒了。白道人赶紧招呼梁康把他扶到外间的榻上躺下,迅速地扎了几针,尔后又开了副镇定安神的方子拿给梁康,让他赶紧把药给煎出来。 等邵仲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白道人控着穴位强迫着让他歇了一晚,精神总算是好了些。梁康又好说歹说,哄着他喝了小半碗粥,尔后,他就立刻奔到了七娘的床前。 侯府也得了消息,因怕吓着卢瑞便瞒了他,只有许氏立刻赶了过来,而今就在七娘床边陪着,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早已哭过。 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许氏缓缓抬起头来木然地看了邵仲一眼,眼睛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伤,低低地唤了一声“仲哥儿——”,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邵仲想答应,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眼睛一热,又有热汤的液体涌了出来。 “仲哥儿莫要哭,”许氏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无尽的悲凉,“碧舸若是晓得你哭了,她也难过。你得好好的,莫要自己折磨自己,好吃好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等碧舸醒了,瞧见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还不得心疼死。你若是倒了,她又该怎么办?” 邵仲愈发地哽咽,他努力地想要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可是一点用也没有,那痛苦而压抑的哀嚎依旧从他喉间倾泻,仿佛失去一切的小兽,绝望而哀伤。 七娘这一睡就是三天,丝毫不见清醒的迹象。这三日里她滴水未进,人迅速地憔悴消瘦,原本丰润的肌肤变得干燥松弛,油光发亮的乌发也没有了光泽,昔日明艳的容颜迅速褪去,只余一片不忍目睹的憔悴。 常家也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探望,却被邵仲给轰了出去。他从田静口中得知了当日事发的经过,对始作俑者的常家恨之入骨。尤其是待他听得常家众人均安然无恙时,更是气得当即就把桌上的茶壶杯子全都摔在了地上。 他算了算日子,上辈子常青山出事可不正是这一年,他甚至依稀地记得那衰人正是惊马事故才摔死的,可到了而今,这噩运却全都报在了七娘的身上。 邵仲不甘心,他不甘心,他费尽心思地努力了这么久,只为了能和七娘有个好结局,成亲、生子,过上平静又恩爱的日子。可老天爷却偏偏和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他尝过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滋味后,再把他从云端打入地狱…… 到第四日的时候,大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道人的心里甚至隐隐生出了一种七娘再也不会醒来的预感,但他却不敢和邵仲说,连一个字也不敢提,依旧给她扎针,把脉,仿佛只要这样下去,七娘就会忽然醒过来。 这日大早邵仲就起了,陪着七娘说了一阵话后到院子里透透气。正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发呆,常安进来了,低声禀告道:“公子爷,外头来了个和尚,说是有话要与您说。” 邵仲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一阵,才缓缓点头,“让他在隔壁的花厅等我。” 他又在院子里坐了一阵,看着苗圃里一排排整齐的花草发愣,那是七娘初嫁到府里时二人一齐栽下的,过了一个来月,已是一片繁茂,欣欣向荣,可和他一起握住花锄的手却已削瘦无力。 他吸了吸鼻子,忍住眼里的酸涩,把目光挪到别处,一会儿又索性起了身,去了隔壁的花厅。 厅里早有个身着缁衣的僧人候着,那僧人看不出有多大年纪,皮肤微黑,五官端正,额头宽广,一双眼睛幽深发亮,仿佛蓄着无尽的慈悲。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法号,朝邵仲微微颔首。 邵仲直直地盯着他看,冷冷道:“你有什么本事?是招魂还是驱邪?若是能唤醒我妻子,我定当给菩萨重塑金身。” 僧人叹了口气,幽幽回道:“邵施主莫非还想不到贫僧为何要来么?施主逆天改命,已然犯了大忌,而今不过是报应在了尊夫人身上。” “报应?”邵仲眉目凌厉地凝视着那僧人,目中寒冰澈雪,厉声喝道:“好个报应二字!原来这菩萨也是个不辨是非、不分好歹的。逆天的是我,改命的也是我,他不报应在我身上,却偏偏欺负一个弱女子。他若是想让我浑浑噩噩地过这一辈子,又何必让我再活一回!我看他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混账东西罢了!我妻子纯善,从不曾伤害过任何人,而今却要被老天爷如此戏弄,我不服,不服!你不是说报应么,一会儿我就纠集了人去把庙里的佛像一个个全挑了,我看他要再如何报应在我身上!” 说罢,邵仲再也懒得多看那僧人一眼,冷笑着冲出了门。 花厅里,隐隐再传来那僧人模糊的“阿弥陀佛”声,邵仲跟常安招呼了一声,让他把人赶出去。 七娘昏迷了这么久,邵仲心口一股怨气便憋了这么久,而今却是半点也不想再忍了,让梁康唤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好手,拿了木棒大喝一声冲出了府。 白道人只道他被悲伤迷了心窍,要去常府寻人家的不是,赶紧让梁康追了过去,又招呼着府里的下人去福王府唤罗方来帮忙。过了一会儿,就瞧见常安满脸惊慌地冲回来了,疾声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公子爷领着一群人去城外的普成寺了,说是要把庙里的佛像全给砸了!” 这……这莫不是魔怔了! “先前府里来了个和尚求见公子,公子爷也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一出来就怒气冲冲的。”常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哭道:“老太爷,您可得救救公子爷,他怕是着了魔了。” 白道人闻言,哪里还坐得住,火急火燎地套了马追了出去。 邵仲一行人却是走得极快,等白道人追上的时候,他们已然已经到了普成寺大门口。梁康急得起了一脑门的青筋,拦着邵仲不让他进门。可邵仲恍若听不到一般,提着木棒就往里冲,一双眼睛血红血红,一见有人拦,也不管是谁,提起木棒就朝梁康打过来。 他的武功本远不如梁康,可而今这般不要命的横冲直撞,竟让梁康连连败退。梁康又气又急,偏偏又生怕伤到了他不敢下狠手,身上被他的棒风扫到几下,顿时生痛。 一不留神,邵仲已经绕过了他的阻拦冲了过去,棒风一扫,门口的和尚们吓得赶紧往院子里逃。 “仲哥儿!”白道人飞快地跳下马,提起一口气,三两下跃到邵仲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狠狠甩了他两耳光,厉声骂道:“你快给我醒醒!” “我很清醒。”邵仲的眼睛里渐渐褪去了血色,只余一片清冷,“师父,我清醒得很,我今儿过来就是要把庙里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全给砸了!你知不知道他说什么?他说那是报应!他不敢报应在我身上,反倒欺负我媳妇儿,你说,这样的……这样不辨是非、欺软怕硬的东西,留着他们做什么?简直就是祸害人!” 白道人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尽量放低了声音劝道:“仲哥儿,你而今很不清醒,听话,先跟师父回去。家里头还有你媳妇儿等着,你若是……若是再这么闹下去,日后便是太子殿下也保不住你。” “我不用他保。”邵仲痴痴地笑起来,脸上表情有些恍惚,“要是阿碧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我也活不——” “公子爷,公子爷——” 邵仲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打断,常安骑着马飞快地朝这边奔过来,一边挥手还一边高声喝道:“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邵仲手里的木棒落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他先是痴愣愣地看了常安半晌,尔后发了疯似的撒开腿朝他扑过去,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把常安从马背上揪了下来,声嘶力竭地问道:“你……你说什么,夫人醒了?她醒了,我的阿碧果真醒了?” 常安两腿发软地往地上倒,嘴里却还是应个不停,“夫人是真醒了。老太爷前脚刚出门,夫人立刻就醒了,田太医着小的赶紧过来报信。”亏得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要不,真让邵仲进了庙把佛像给砸了,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来。 白道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才欲上前来与邵仲说几句软话,却见他已飞快地跃上马背,双腿狠狠一夹,已经策马跑了老远。 作者有话要说:哎,从本周末开始,我要一直加班加到期末,想想就觉得好绝望! 六十四 整整一下午,邵仲都有些魂不守舍,拿着文书怎么也看不下去。屋里的同僚见了,忍不住关切地问:“邵大人脸色不大好,是否身子哪里不舒坦?” 邵仲勉强笑笑,道了声“无妨”,可心里头就依旧发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得进,不得出,难受得紧。在屋里实在憋得慌了,他索性起身去院子里走一走,才将将到门口,就瞧见常安满脸惶恐地冲进了院子。 邵仲心里一突,后背顿时沁出了一身冷汗。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飕飕地往身上一刮,他猛地打了个冷颤。 “公子爷——”常安一脸煞白地看着他,声音压得非常低,“方才太医院的小璐子过来传信说,夫人——出事了……” 有那么一瞬间,邵仲觉得好像在做梦,他只看见常安嘴唇一张一合,耳朵里一片死寂,身边的一切都仿佛变得不真实。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常安,眼神呆滞,面无表情,仿佛完全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 常安也多少觉得不对劲了,待瞧见邵仲的身子明显晃了晃,他才赶紧上前扶住,又急又慌地安慰道:“公子爷,您莫要急,小璐子只是说……”他说话时邵仲已经歪了歪,顺着他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公子爷——”常安都快哭了,一边掐着邵仲的人中一边大声喊人帮忙。屋里立刻就有人冲出来,瞧见这架势也都吓得不轻,一面招呼着下人去请太医,一面关切地围过来询问情况。 这会儿邵仲却是已经清醒了不少,扶着常安的胳膊勉强站起身,吃力地朝身边一脸关心的同僚挥了挥手,脸色苍白地回道:“不必去请太医了,我只是……只是一时岔了气。”说着话,人就已经急急忙忙地朝大门方向走,走了几步,又恍恍惚惚地回过头朝常安道:“快……快去请白医正。” 他们二人急急忙忙地赶回家的时候,家里头已是一片混乱。白道人还未到,所幸出事时田静就跟在后头,抢救得还算及时。 “撞到了额头,一直没醒。”见邵仲一脸煞白地冲进屋,田静赶紧沉声解释。邵仲却恍若完全听不到似的,手脚一软险险摔到在地,田静赶紧伸手去扶,他却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趴到床边,瞧见床上脸色苍白的七娘,眼泪顿时决堤。 田静从来没有见过邵仲这般失态,顿时有些发怔,盯着满脸泪痕的他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师……师弟莫要担心,碧舸应无大碍。”她到底不善言辞,干巴巴地说了两句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了想,还是悄悄的退了出去,把屋里留给他们夫妻俩。 外头依旧是晴天,碧蓝如洗。 屋里隐隐传来压抑的痛哭声,田静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一阵碧蓝的天。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过来,田静扭过头看,只见梁康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赶。 “师姐——”梁康看到她眼睛里亮了亮,停下脚步,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微微发抖,“弟妹她怎么样了?” 田静皱起眉头,“我不知道。” 她把过脉,又仔细查看了七娘的伤口,大多都是皮外伤,瞧着吓人,其实并不算重,可是无论她扎针还是按摩,七娘始终没有醒,这让一向冷静又沉着的田静第一次生出些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也许师父到了就好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屋里的邵仲颤抖着握住七娘的手,他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鲜活美丽,可一眨眼就躺在床上毫无生气,她的额头上绑着厚厚的白布,可鲜血依旧渗了出来,染出一抹刺目的红,脸颊和手上到处都是擦伤,青一块紫一块,触目惊心。 这是他捧在掌心里心疼的女人,他发誓要安安稳稳地陪着过一辈子的人,他没法想象万一她出了什么意外,以后的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他的人生重走的这一遭,又还有什么意义。黄色 他跪在窗前轻轻握住七娘的手,把头靠在她的肩头,眼泪不断地往下滑,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白道人到的时候外头已经黑了,进了屋,房里却一片漆黑。老爷子赶紧让田静点了蜡烛,自个儿则大步踱到床前,瞧见床上的毫无生气的七娘和同样毫无生气的邵仲,顿时又气又心疼,若不是这会儿七娘还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他只怕就要把邵仲扔出房门狠狠教训一通。 待给七娘把过脉,又仔细问了田静事发的过程,白道人却沉默起来。邵仲见状,眼睛里愈发地浮出一层层绝望,狠狠抽了口气,颤着嗓音问:“师父,您直说吧。” 白道人摇头,“脉象并未大碍,论理是早该醒来的。可而今她却偏偏昏迷不醒,这伤又在头部——”他说到此处重重叹了口气,咬咬牙,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若是再这么一直昏迷下去,怕是——” 邵仲一口气接不上来,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他整整一下午滴水未进,脑子里又一直紧绷着一根弦,这会儿被白道人一刺激,立刻就倒了。白道人赶紧招呼梁康把他扶到外间的榻上躺下,迅速地扎了几针,尔后又开了副镇定安神的方子拿给梁康,让他赶紧把药给煎出来。 等邵仲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白道人控着穴位强迫着让他歇了一晚,精神总算是好了些。梁康又好说歹说,哄着他喝了小半碗粥,尔后,他就立刻奔到了七娘的床前。 侯府也得了消息,因怕吓着卢瑞便瞒了他,只有许氏立刻赶了过来,而今就在七娘床边陪着,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早已哭过。 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许氏缓缓抬起头来木然地看了邵仲一眼,眼睛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伤,低低地唤了一声“仲哥儿——”,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邵仲想答应,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眼睛一热,又有热汤的液体涌了出来。 “仲哥儿莫要哭,”许氏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无尽的悲凉,“碧舸若是晓得你哭了,她也难过。你得好好的,莫要自己折磨自己,好吃好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等碧舸醒了,瞧见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还不得心疼死。你若是倒了,她又该怎么办?” 邵仲愈发地哽咽,他努力地想要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可是一点用也没有,那痛苦而压抑的哀嚎依旧从他喉间倾泻,仿佛失去一切的小兽,绝望而哀伤。 七娘这一睡就是三天,丝毫不见清醒的迹象。这三日里她滴水未进,人迅速地憔悴消瘦,原本丰润的肌肤变得干燥松弛,油光发亮的乌发也没有了光泽,昔日明艳的容颜迅速褪去,只余一片不忍目睹的憔悴。 常家也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探望,却被邵仲给轰了出去。他从田静口中得知了当日事发的经过,对始作俑者的常家恨之入骨。尤其是待他听得常家众人均安然无恙时,更是气得当即就把桌上的茶壶杯子全都摔在了地上。 他算了算日子,上辈子常青山出事可不正是这一年,他甚至依稀地记得那衰人正是惊马事故才摔死的,可到了而今,这噩运却全都报在了七娘的身上。 邵仲不甘心,他不甘心,他费尽心思地努力了这么久,只为了能和七娘有个好结局,成亲、生子,过上平静又恩爱的日子。可老天爷却偏偏和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他尝过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滋味后,再把他从云端打入地狱…… 到第四日的时候,大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道人的心里甚至隐隐生出了一种七娘再也不会醒来的预感,但他却不敢和邵仲说,连一个字也不敢提,依旧给她扎针,把脉,仿佛只要这样下去,七娘就会忽然醒过来。 这日大早邵仲就起了,陪着七娘说了一阵话后到院子里透透气。正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发呆,常安进来了,低声禀告道:“公子爷,外头来了个和尚,说是有话要与您说。” 邵仲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一阵,才缓缓点头,“让他在隔壁的花厅等我。” 他又在院子里坐了一阵,看着苗圃里一排排整齐的花草发愣,那是七娘初嫁到府里时二人一齐栽下的,过了一个来月,已是一片繁茂,欣欣向荣,可和他一起握住花锄的手却已削瘦无力。 他吸了吸鼻子,忍住眼里的酸涩,把目光挪到别处,一会儿又索性起了身,去了隔壁的花厅。 厅里早有个身着缁衣的僧人候着,那僧人看不出有多大年纪,皮肤微黑,五官端正,额头宽广,一双眼睛幽深发亮,仿佛蓄着无尽的慈悲。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法号,朝邵仲微微颔首。 邵仲直直地盯着他看,冷冷道:“你有什么本事?是招魂还是驱邪?若是能唤醒我妻子,我定当给菩萨重塑金身。” 僧人叹了口气,幽幽回道:“邵施主莫非还想不到贫僧为何要来么?施主逆天改命,已然犯了大忌,而今不过是报应在了尊夫人身上。” “报应?”邵仲眉目凌厉地凝视着那僧人,目中寒冰澈雪,厉声喝道:“好个报应二字!原来这菩萨也是个不辨是非、不分好歹的。逆天的是我,改命的也是我,他不报应在我身上,却偏偏欺负一个弱女子。他若是想让我浑浑噩噩地过这一辈子,又何必让我再活一回!我看他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混账东西罢了!我妻子纯善,从不曾伤害过任何人,而今却要被老天爷如此戏弄,我不服,不服!你不是说报应么,一会儿我就纠集了人去把庙里的佛像一个个全挑了,我看他要再如何报应在我身上!” 说罢,邵仲再也懒得多看那僧人一眼,冷笑着冲出了门。 花厅里,隐隐再传来那僧人模糊的“阿弥陀佛”声,邵仲跟常安招呼了一声,让他把人赶出去。 七娘昏迷了这么久,邵仲心口一股怨气便憋了这么久,而今却是半点也不想再忍了,让梁康唤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好手,拿了木棒大喝一声冲出了府。 白道人只道他被悲伤迷了心窍,要去常府寻人家的不是,赶紧让梁康追了过去,又招呼着府里的下人去福王府唤罗方来帮忙。过了一会儿,就瞧见常安满脸惊慌地冲回来了,疾声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公子爷领着一群人去城外的普成寺了,说是要把庙里的佛像全给砸了!” 这……这莫不是魔怔了! “先前府里来了个和尚求见公子,公子爷也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一出来就怒气冲冲的。”常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哭道:“老太爷,您可得救救公子爷,他怕是着了魔了。” 白道人闻言,哪里还坐得住,火急火燎地套了马追了出去。 邵仲一行人却是走得极快,等白道人追上的时候,他们已然已经到了普成寺大门口。梁康急得起了一脑门的青筋,拦着邵仲不让他进门。可邵仲恍若听不到一般,提着木棒就往里冲,一双眼睛血红血红,一见有人拦,也不管是谁,提起木棒就朝梁康打过来。 他的武功本远不如梁康,可而今这般不要命的横冲直撞,竟让梁康连连败退。梁康又气又急,偏偏又生怕伤到了他不敢下狠手,身上被他的棒风扫到几下,顿时生痛。 一不留神,邵仲已经绕过了他的阻拦冲了过去,棒风一扫,门口的和尚们吓得赶紧往院子里逃。 “仲哥儿!”白道人飞快地跳下马,提起一口气,三两下跃到邵仲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狠狠甩了他两耳光,厉声骂道:“你快给我醒醒!” “我很清醒。”邵仲的眼睛里渐渐褪去了血色,只余一片清冷,“师父,我清醒得很,我今儿过来就是要把庙里这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全给砸了!你知不知道他说什么?他说那是报应!他不敢报应在我身上,反倒欺负我媳妇儿,你说,这样的……这样不辨是非、欺软怕硬的东西,留着他们做什么?简直就是祸害人!” 白道人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尽量放低了声音劝道:“仲哥儿,你而今很不清醒,听话,先跟师父回去。家里头还有你媳妇儿等着,你若是……若是再这么闹下去,日后便是太子殿下也保不住你。” “我不用他保。”邵仲痴痴地笑起来,脸上表情有些恍惚,“要是阿碧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我也活不——” “公子爷,公子爷——” 邵仲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打断,常安骑着马飞快地朝这边奔过来,一边挥手还一边高声喝道:“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邵仲手里的木棒落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他先是痴愣愣地看了常安半晌,尔后发了疯似的撒开腿朝他扑过去,一手抓住缰绳,一手把常安从马背上揪了下来,声嘶力竭地问道:“你……你说什么,夫人醒了?她醒了,我的阿碧果真醒了?” 常安两腿发软地往地上倒,嘴里却还是应个不停,“夫人是真醒了。老太爷前脚刚出门,夫人立刻就醒了,田太医着小的赶紧过来报信。”亏得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要不,真让邵仲进了庙把佛像给砸了,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来。 白道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才欲上前来与邵仲说几句软话,却见他已飞快地跃上马背,双腿狠狠一夹,已经策马跑了老远。 作者有话要说:哎,从本周末开始,我要一直加班加到期末,想想就觉得好绝望! 65 六十五 七娘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不曾进过米粮,便是醒了,精神也极差,田静不敢贸贸然喂食,只让厨房先去熬了粥,自个儿则调了些温温的蜜糖水给七娘服下。 七娘贪婪地喝了小半碗,肚子里依旧空落落的,田静却不敢再喂了。 “你好几日不曾吃过东西,胃里头正空着,一时不好吃太多。”田静柔声劝道:“且先挨一挨,一会儿厨房送了米粥过来,你再用一些。” 七娘吃力地朝她谢了,眼睛却不自觉地朝四周瞄,仿佛是在寻找邵仲的影子。 田静人虽有些呆板,这会儿却忽然福至心灵,猜出了七娘的心思,低声解释道:“师弟去了庙里——”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了,皱起眉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毕竟邵仲今日的举措实在让人有些不好说出口。 七娘却以为他是去庙里求神拜佛了,欣慰地笑了笑。她还想坐起身与田静说说话,可精神到底不大好,眯了眯眼睛,一会儿又睡了过去。田静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确信她安然无恙了,这才放下心来。 田静收拾了空碗从屋里出来,才出得门就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扭头看去,只见邵仲一脸急切,风风火火地朝这边冲过来。 也不知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身上的衣服被刮出了好几道口子,袖子上耷拉着一大块破布迎风飘扬,更要命的是,脚上的鞋子还掉了一只,这初春微寒的天气,他赤着一只脚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发疯似的朝屋里奔。 到院子中央的时候邵仲忽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田静吓了一大跳,想起来去扶他时,他已经飞快地爬起了身,顾不得拍去衣服上的灰尘,手脚并用地又继续往屋里冲。 “阿碧,阿碧——”邵仲一边唤着七娘的名字一边往床前扑,紧紧抓住七娘的手再也不肯放。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七娘自然早就醒了,睁眼瞧见邵仲,脸上顿时露出欢喜又欣慰的神色,眼睛里也有了亮光,“阿仲——”说话时,她又努力地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脸颊,可手抬到一半却又没了力气,缓缓地往下沉。 邵仲赶紧又把她的另一只手紧握住,拉到唇边不住地亲吻,目光垂下,热液已从眼眶里倾泻而出。 “莫要哭了。”七娘哑着嗓子小声劝道:“看看你,都瘦了。” 她在床上躺着的这几日,邵仲没有一日安眠过,整日守在床前小声地和她说话,更没有心思好好吃饭。这样几天下来,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邵仲虽练过武,身子底子比寻常人好些,但终究熬不住,脸上已然一片憔悴,下巴上冒出一层青青的胡渣子,瞧着比平日里老了十岁。 邵仲低头在袖子上拭了拭泪,又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我是高兴的。”说着话,眼睛又开始发酸,于是干脆把脑袋凑到七娘的颈项里,也不再顾忌什么男人的面子了,放肆地大哭起来,声音高得倒把外头的田静吓了一跳,以为七娘又出了事,赶紧冲进屋来看个究竟。待瞧见他们夫妻俩这幅亲亲热热的姿态,赶紧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飞快地出了门。 外头白道人和梁康领着众人都回了府,先寻田静问清了七娘的病情,又使人去侯府报了信,众人这才各自回了屋里休息。 一会儿,厨房的粥熬好了,采蓝盛了一小碗端到门口,听到屋里邵仲与七娘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大敢进去。最后还是田静敲了门,也不等邵仲回话,便接过采蓝手里的托盘进了屋,一边走还一边道:“碧舸醒来后才喝了几口水,怕是这会儿早没了力气,赶紧先吃点东西才好。” 邵仲闻言赶紧起身把托盘接过,口中道:“劳烦师姐特意送过来,让我来吧。”言下之意,就是要亲自给七娘喂了。 田静斜瞥了他一眼,低声问:“你自个儿不是都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吗?” 邵仲顿时有些窘,偷偷看一眼七娘,她也正一脸责备地瞧着他。采蓝见状,赶紧小声道:“奴婢这就去厨房给公子爷盛饭过来。”说罢,飞快地转身出了门。 田静也懒得再跟邵仲多费口舌,瞪了他一眼后,最后还是成全了他,柔声问了七娘几句后,她便退了出去,把屋里继续留给他们夫妻俩。 邵仲这会儿已经没哭了,只是眼睛依旧有些红肿,他小心翼翼地把七娘扶起身靠坐在床上,自个儿端了粥,亲亲密密地坐近了,舀一勺粥,轻轻地吹几口,又凑到嘴边试了试温度,尔后才送到七娘嘴里。 “你好些天没吃东西,而今只能吃这些清淡的,等到明儿,我再熬些鸡汤给你补补身子。上回师父给了不少上好的虫草,我们赶紧把它们全吃了,回头再去找师父要……”邵仲一边给七娘喂着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他的身上陡然就有了力气,脑子里,心里都敞亮了,前几日还是乌云压顶,浑浑噩噩,忽然间就云破天开,光芒万丈了。 七娘只是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等吃完了粥,她才缓缓伸过手来紧紧抓住了邵仲的胳膊,又缓缓贴过来,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安静静的,默不作声。邵仲环住她的腰,用力地把她抱紧,仿佛只有这样,只有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才安心。 “阿仲——”过了许久,七娘轻轻地开口道:“幸好你在。” “唔——” “我做了一个梦,”七娘微微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爹和我娘过来接我了。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走了一阵,眼看着就快到了,脑子里忽然痛得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想了很久,我终于想了起来,我答应过你的,要好好的一起过一辈子,一直到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也不分开的……” 邵仲的胳膊愈发地用力,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口中喃语,“那一定要记清楚了,刻在脑子里,骨头里,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两人偎依了一会儿,直到采蓝端了饭菜过来,七娘这才拍了拍邵仲的后背示意他松开。采蓝却是晓得他二人还有许多贴心话儿要说,把饭菜放下后,立刻就寻了个借口退下。 邵仲几日里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而今瞧见桌上的两菜一汤却也甚是可亲,闻见菜香,肚子里立刻闹腾起来。只可惜七娘而今吃不得油腻,便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一会儿,身子便有些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邵仲飞快地把桌上的饭菜剿灭干净,招呼采蓝进来收拾了,尔后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再进屋后,身上也一阵疲倦,便索性脱了鞋袜,抱着七娘睡了。 也不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采蓝的声音,“……公子爷,大太太和瑞少爷到了。” 邵仲一个激灵就醒了,赶紧坐起身来,正抓了件衣服准备往身上套,卢瑞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进屋,也不看邵仲,先冲着七娘扑过来,待瞧见她削瘦憔悴的面容,他哪里还忍得住,嘴一扁,眼一红,竟“哇哇——”地大哭起来。 虽说卢瑞平日里不算多坚强,可顶多也就偷偷掉几颗眼泪,什么时候这么放肆地大哭过。不过邵仲深有体会,倒也不急,披了衣服套了鞋子下床,拍拍卢瑞的肩膀劝慰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说哭就哭。你姐姐已经没事儿了,调养些日子就能渐好,莫要担心了。”他却是忘了方才是谁靠在七娘颈项里嚎啕大哭的事儿了。 七娘自然是早就醒了,微笑着看着卢瑞,小声道:“阿弟过来让姐姐瞧瞧,似乎又长高了些。” 卢瑞一边大嚎,一边往前凑,罢了索性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邵仲心知这会儿只能由着他哭痛快了才会罢手,索性也不再劝,只吩咐采蓝去打热水过来,一会儿给卢瑞拧帕子洗脸。 说话时,许氏也快步进了屋。邵仲赶紧起身相迎,许氏朝他挥挥手,柔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说着话,黄色,伸手抚了抚七娘的脸颊,满眼慈爱地道:“可算是醒了。要是再这么睡下去,我和仲哥儿只怕都要疯了。” 七娘愧疚地小声道:“是女儿让娘亲担心了。” “莫要说这样的傻话。”许氏的眼睛微微发酸,一低头,眼睛里便有些湿意,赶紧别过脸去瞧瞧擦了擦,又转过头低声道:“先前一直瞒着瑞哥儿不敢和他说,直到说你醒了,我才赶紧让人把他接了回来。这孩子,一听说你伤得重,人都傻了,过来的路上一言不发,吓得我不轻。” 卢瑞总算哭得差不多了,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七娘,哽咽道:“姐……姐姐莫要丢下我一个人。” 七娘的眼泪哗地落了下来,邵仲见状,愈发地心疼,赶紧插话道:“瑞哥儿莫要胡说,你姐姐好好的,不过是睡了一觉,将养些日子就好了。你别说这些话逗得她哭,她精神不好,若是哭了,一会儿更乏力。” 卢瑞闻言,赶紧抹了把眼睛,努力地咧嘴笑道:“姐姐莫要哭,我不乱说话了。我……我好得很,书读得也好,先生每天都表扬我。熠哥儿说,明年就跟我一起下场。等明年我高中了,姐姐和姐夫定要送我一份大礼,不然我定不依。” 七娘总算笑起来,含着眼泪郑重地点头。 她到底初醒,精神不佳,陪着说了一阵话便有些撑不住。邵仲生怕累到她,遂扶着她睡下,自个儿引着许氏和卢瑞到外头说话。 卢瑞并不知七娘受伤的原委,这一出了门,自然把满腹的怨气全都倒在了邵仲身上,咬牙切齿地一通大骂,许氏拦也拦不住。邵仲也不分辨,低着头由着他又哭又闹,等他骂完了,这才沉着脸朝卢瑞和许氏道:“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好阿碧,才让她受了这么大的罪,瑞哥儿气我恼我都是对的。日后,我定会仔细护着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许氏道:“你对碧舸有多用心,大家都看得到。这事儿错不在你,瑞哥儿不明真相,性子又急,才会这般指责,你莫要放在心上。”说罢,又欣慰地叹了口气,笑笑道:“碧舸出嫁的时候,我总是有些担心,生怕她在外头受委屈。到了而今,看到你这般对她,我终是松了一口气了。” 她又一五一十地把七娘受伤的原委说给卢瑞听,卢瑞顿时涨红了脸,低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向邵仲道了歉。 许氏不好在邵家久待,加上七娘终于好转,她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与邵仲说了一阵话后便起身告辞,卢瑞却留了下来。邵仲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临上马车前,许氏忽然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我听说有人借机说你的是非,陛下似乎有所意动,怕是要把你外放。” 邵仲目中微闪,不急反笑,郑重地朝许氏道了谢,恭恭敬敬地送她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失忆== 另外,因明天加班,且小区从早上六点半开始停水停电,一直到后天早上六点半才恢复,所以明天不更新。 六十五 七娘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不曾进过米粮,便是醒了,精神也极差,田静不敢贸贸然喂食,只让厨房先去熬了粥,自个儿则调了些温温的蜜糖水给七娘服下。 七娘贪婪地喝了小半碗,肚子里依旧空落落的,田静却不敢再喂了。 “你好几日不曾吃过东西,胃里头正空着,一时不好吃太多。”田静柔声劝道:“且先挨一挨,一会儿厨房送了米粥过来,你再用一些。” 七娘吃力地朝她谢了,眼睛却不自觉地朝四周瞄,仿佛是在寻找邵仲的影子。 田静人虽有些呆板,这会儿却忽然福至心灵,猜出了七娘的心思,低声解释道:“师弟去了庙里——”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了,皱起眉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毕竟邵仲今日的举措实在让人有些不好说出口。 七娘却以为他是去庙里求神拜佛了,欣慰地笑了笑。她还想坐起身与田静说说话,可精神到底不大好,眯了眯眼睛,一会儿又睡了过去。田静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确信她安然无恙了,这才放下心来。 田静收拾了空碗从屋里出来,才出得门就听见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扭头看去,只见邵仲一脸急切,风风火火地朝这边冲过来。 也不知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身上的衣服被刮出了好几道口子,袖子上耷拉着一大块破布迎风飘扬,更要命的是,脚上的鞋子还掉了一只,这初春微寒的天气,他赤着一只脚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发疯似的朝屋里奔。 到院子中央的时候邵仲忽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田静吓了一大跳,想起来去扶他时,他已经飞快地爬起了身,顾不得拍去衣服上的灰尘,手脚并用地又继续往屋里冲。 “阿碧,阿碧——”邵仲一边唤着七娘的名字一边往床前扑,紧紧抓住七娘的手再也不肯放。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七娘自然早就醒了,睁眼瞧见邵仲,脸上顿时露出欢喜又欣慰的神色,眼睛里也有了亮光,“阿仲——”说话时,她又努力地伸手想摸一摸他的脸颊,可手抬到一半却又没了力气,缓缓地往下沉。 邵仲赶紧又把她的另一只手紧握住,拉到唇边不住地亲吻,目光垂下,热液已从眼眶里倾泻而出。 “莫要哭了。”七娘哑着嗓子小声劝道:“看看你,都瘦了。” 她在床上躺着的这几日,邵仲没有一日安眠过,整日守在床前小声地和她说话,更没有心思好好吃饭。这样几天下来,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邵仲虽练过武,身子底子比寻常人好些,但终究熬不住,脸上已然一片憔悴,下巴上冒出一层青青的胡渣子,瞧着比平日里老了十岁。 邵仲低头在袖子上拭了拭泪,又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我是高兴的。”说着话,眼睛又开始发酸,于是干脆把脑袋凑到七娘的颈项里,也不再顾忌什么男人的面子了,放肆地大哭起来,声音高得倒把外头的田静吓了一跳,以为七娘又出了事,赶紧冲进屋来看个究竟。待瞧见他们夫妻俩这幅亲亲热热的姿态,赶紧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飞快地出了门。 外头白道人和梁康领着众人都回了府,先寻田静问清了七娘的病情,又使人去侯府报了信,众人这才各自回了屋里休息。 一会儿,厨房的粥熬好了,采蓝盛了一小碗端到门口,听到屋里邵仲与七娘说话的声音,有些不大敢进去。最后还是田静敲了门,也不等邵仲回话,便接过采蓝手里的托盘进了屋,一边走还一边道:“碧舸醒来后才喝了几口水,怕是这会儿早没了力气,赶紧先吃点东西才好。” 邵仲闻言赶紧起身把托盘接过,口中道:“劳烦师姐特意送过来,让我来吧。”言下之意,就是要亲自给七娘喂了。 田静斜瞥了他一眼,低声问:“你自个儿不是都有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吗?” 邵仲顿时有些窘,偷偷看一眼七娘,她也正一脸责备地瞧着他。采蓝见状,赶紧小声道:“奴婢这就去厨房给公子爷盛饭过来。”说罢,飞快地转身出了门。 田静也懒得再跟邵仲多费口舌,瞪了他一眼后,最后还是成全了他,柔声问了七娘几句后,她便退了出去,把屋里继续留给他们夫妻俩。 邵仲这会儿已经没哭了,只是眼睛依旧有些红肿,他小心翼翼地把七娘扶起身靠坐在床上,自个儿端了粥,亲亲密密地坐近了,舀一勺粥,轻轻地吹几口,又凑到嘴边试了试温度,尔后才送到七娘嘴里。 “你好些天没吃东西,而今只能吃这些清淡的,等到明儿,我再熬些鸡汤给你补补身子。上回师父给了不少上好的虫草,我们赶紧把它们全吃了,回头再去找师父要……”邵仲一边给七娘喂着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他的身上陡然就有了力气,脑子里,心里都敞亮了,前几日还是乌云压顶,浑浑噩噩,忽然间就云破天开,光芒万丈了。 七娘只是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等吃完了粥,她才缓缓伸过手来紧紧抓住了邵仲的胳膊,又缓缓贴过来,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安安静静的,默不作声。邵仲环住她的腰,用力地把她抱紧,仿佛只有这样,只有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才安心。 “阿仲——”过了许久,七娘轻轻地开口道:“幸好你在。” “唔——” “我做了一个梦,”七娘微微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爹和我娘过来接我了。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们走了一阵,眼看着就快到了,脑子里忽然痛得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想了很久,我终于想了起来,我答应过你的,要好好的一起过一辈子,一直到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也不分开的……” 邵仲的胳膊愈发地用力,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口中喃语,“那一定要记清楚了,刻在脑子里,骨头里,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两人偎依了一会儿,直到采蓝端了饭菜过来,七娘这才拍了拍邵仲的后背示意他松开。采蓝却是晓得他二人还有许多贴心话儿要说,把饭菜放下后,立刻就寻了个借口退下。 邵仲几日里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而今瞧见桌上的两菜一汤却也甚是可亲,闻见菜香,肚子里立刻闹腾起来。只可惜七娘而今吃不得油腻,便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一会儿,身子便有些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邵仲飞快地把桌上的饭菜剿灭干净,招呼采蓝进来收拾了,尔后又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再进屋后,身上也一阵疲倦,便索性脱了鞋袜,抱着七娘睡了。 也不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采蓝的声音,“……公子爷,大太太和瑞少爷到了。” 邵仲一个激灵就醒了,赶紧坐起身来,正抓了件衣服准备往身上套,卢瑞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进屋,也不看邵仲,先冲着七娘扑过来,待瞧见她削瘦憔悴的面容,他哪里还忍得住,嘴一扁,眼一红,竟“哇哇——”地大哭起来。 虽说卢瑞平日里不算多坚强,可顶多也就偷偷掉几颗眼泪,什么时候这么放肆地大哭过。不过邵仲深有体会,倒也不急,披了衣服套了鞋子下床,拍拍卢瑞的肩膀劝慰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说哭就哭。你姐姐已经没事儿了,调养些日子就能渐好,莫要担心了。”他却是忘了方才是谁靠在七娘颈项里嚎啕大哭的事儿了。 七娘自然是早就醒了,微笑着看着卢瑞,小声道:“阿弟过来让姐姐瞧瞧,似乎又长高了些。” 卢瑞一边大嚎,一边往前凑,罢了索性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邵仲心知这会儿只能由着他哭痛快了才会罢手,索性也不再劝,只吩咐采蓝去打热水过来,一会儿给卢瑞拧帕子洗脸。 说话时,许氏也快步进了屋。邵仲赶紧起身相迎,许氏朝他挥挥手,柔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说着话,黄色,伸手抚了抚七娘的脸颊,满眼慈爱地道:“可算是醒了。要是再这么睡下去,我和仲哥儿只怕都要疯了。” 七娘愧疚地小声道:“是女儿让娘亲担心了。” “莫要说这样的傻话。”许氏的眼睛微微发酸,一低头,眼睛里便有些湿意,赶紧别过脸去瞧瞧擦了擦,又转过头低声道:“先前一直瞒着瑞哥儿不敢和他说,直到说你醒了,我才赶紧让人把他接了回来。这孩子,一听说你伤得重,人都傻了,过来的路上一言不发,吓得我不轻。” 卢瑞总算哭得差不多了,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七娘,哽咽道:“姐……姐姐莫要丢下我一个人。” 七娘的眼泪哗地落了下来,邵仲见状,愈发地心疼,赶紧插话道:“瑞哥儿莫要胡说,你姐姐好好的,不过是睡了一觉,将养些日子就好了。你别说这些话逗得她哭,她精神不好,若是哭了,一会儿更乏力。” 卢瑞闻言,赶紧抹了把眼睛,努力地咧嘴笑道:“姐姐莫要哭,我不乱说话了。我……我好得很,书读得也好,先生每天都表扬我。熠哥儿说,明年就跟我一起下场。等明年我高中了,姐姐和姐夫定要送我一份大礼,不然我定不依。” 七娘总算笑起来,含着眼泪郑重地点头。 她到底初醒,精神不佳,陪着说了一阵话便有些撑不住。邵仲生怕累到她,遂扶着她睡下,自个儿引着许氏和卢瑞到外头说话。 卢瑞并不知七娘受伤的原委,这一出了门,自然把满腹的怨气全都倒在了邵仲身上,咬牙切齿地一通大骂,许氏拦也拦不住。邵仲也不分辨,低着头由着他又哭又闹,等他骂完了,这才沉着脸朝卢瑞和许氏道:“是我没有好好照顾好阿碧,才让她受了这么大的罪,瑞哥儿气我恼我都是对的。日后,我定会仔细护着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许氏道:“你对碧舸有多用心,大家都看得到。这事儿错不在你,瑞哥儿不明真相,性子又急,才会这般指责,你莫要放在心上。”说罢,又欣慰地叹了口气,笑笑道:“碧舸出嫁的时候,我总是有些担心,生怕她在外头受委屈。到了而今,看到你这般对她,我终是松了一口气了。” 她又一五一十地把七娘受伤的原委说给卢瑞听,卢瑞顿时涨红了脸,低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向邵仲道了歉。 许氏不好在邵家久待,加上七娘终于好转,她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与邵仲说了一阵话后便起身告辞,卢瑞却留了下来。邵仲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临上马车前,许氏忽然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我听说有人借机说你的是非,陛下似乎有所意动,怕是要把你外放。” 邵仲目中微闪,不急反笑,郑重地朝许氏道了谢,恭恭敬敬地送她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失忆== 另外,因明天加班,且小区从早上六点半开始停水停电,一直到后天早上六点半才恢复,所以明天不更新。 66 六十六 七娘在床上躺了几日,身上有些不舒坦。晚上邵仲便让下水抬了一大桶热水进屋,仔仔细细地帮她洗了个澡,换上里衣,再扶着在屋里走了几圈。她瘦了许多,手臂和腿都细了一圈儿,盆骨都露了出来,有些硌手。邵仲每每一摸到她身上的骨头心里就一黯,忍了许久才把眼睛里的眼泪逼了回去。 七娘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架势弄得哭笑不得,小声道:“我又不是伤到了腿,哪里就连走也不能走了。也亏得是在屋里没旁人瞧见,要不,还不得私底下编排我架子摆得比宫里的娘娘们还大。” 邵仲却是一脸坚持,扶着她上了床,又仔细给她掖好了被子,这才回道:“旁人怎么说都不打紧,我只晓得你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左右……左右我们也在京里待不了多久,她们爱说什么就让她们尽管说。” 七娘闻言顿时一愣,迟疑地看了他一阵。 邵仲低下头,小声解释道:“白日里母亲临走时和我说起,陛下似乎打算将我外放。”他又生怕七娘担心,赶紧笑着道:“我倒是还想着出京走走呢。京城里头虽然热闹,却也是非多,尤其是这太子府,一年到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才不过几日不去上衙,便奏到了陛下跟前,简直恨不得把眼睛嘴巴都搭在别人脑袋上。与其在这里勾心斗角,倒不如外放还自在些。却不知陛下打算把我放到何处?若是去南边就好了,你自幼就在南边长大的,想来更习惯那边的气候。我听说,山阳县那边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却一直没能到此一游,甚是可惜。还有烟波如画的江南一带,正逢着春日,可见红花似火,江水如蓝的胜景……” 他说着说着倒来了兴致,絮絮叨叨的,恨不得把书里看到过的景色全都念叨一遍。七娘忍不住好笑道:“你也真是全都往好处想,万一陛下恼了,要放你去西北苦寒之地,你这些打算岂不是全落了空。” “不会吧——”邵仲故意作出瞠目结舌的模样来,“陛下一向爱才,应该不会暴殄天物,把我这名满京华的大才子送到那鬼地方吃沙子吧。”说着话,又挤到七娘身边躺下,朝她怀里拱了拱,腻着嗓子道:“我不管,无论去哪里,媳妇儿你都得陪着我,半步也不能离开。” 二人在床上黏糊了一会儿,这才紧紧拥着睡过去。七娘躺了这几日,早已睡得有些发晕,半夜里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哈欠再欲翻个身,忽地察觉到仿佛有人盯着她看,缓缓抬头,正正好对上邵仲温柔又深沉的目光。 他一直这么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七娘心里一颤,缓缓伸手抚在他的脸颊上,声音压得很低,仿佛竭力压抑着心底的感情,“怎么还不睡?” 邵仲没回话,只把脸侧了侧,享受地眯了眯眼睛,一会儿又把头伸过来搁在她的肩窝里,轻轻地喘着气。他的呼吸湿漉漉的喷在七娘的脖子里,有些痒,七娘没有动,就这么靠着他,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最后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七娘也不记得了,只依稀听到外头有雄鸡打鸣的声音,她不动,邵仲也不动。后来窗外渐渐有了亮光,一会儿隔壁院子里传出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邵仲终于□一声,狠狠地抱了抱七娘,最后无奈地起了身。 “今儿我要上衙了,你多睡会儿。”邵仲亲了亲七娘的嘴巴,不舍地小声叮嘱。 七娘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打了个哈欠坐起身,迷迷糊糊地睁大了眼,想下床帮邵仲梳头。采蓝见状,慌忙过来将她扶了回去,小声劝道:“您身子还没好呢,得多休息,现在还早着,您再睡一会儿,回头奴婢再过来叫您。” 邵仲也过来了,朝采蓝使了个眼色,采蓝会意,赶紧退了出去。 “不是说了让你多睡会儿么?”邵仲坐到床边抱住七娘亲了亲,小声责备道:“又不听话。” 七娘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孩子。睡得久了,身上酸。再说,我又没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 “师父说得好好休息。”邵仲搬出白道人来压她,“你瞧瞧你瘦了多少,昨儿瑞哥儿心里挂着你的病,不曾仔细看,赶明儿他再过来,瞧见你瘦了这么多,还不得跟我闹,非得说我虐待你不可。” 七娘也笑起来,“瑞哥儿不懂事,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他说得倒也没错,卢瑞那孩子脑子里一根筋,就算明明晓得这事儿跟邵仲没关系,只怕到时候照旧把他迁怒上。七娘想了想,终于不再坚持。 躺回了床上,她却依旧不睡,半睁着眼睛看邵仲换衣服,吃早饭,一会儿又整理整理衣冠准备出门。 “家里的事都让下人们去做,府里有管事呢,你莫要费心。”临走前,邵仲又不放心地仔细叮咛,罢了又一再叮嘱采蓝和茗娟,“若是夫人有哪里不舒坦,立刻派人去宫里报信。若是太子府那边传不进话,就让人去太医院寻田太医。” 采蓝和茗娟俱一一应了。 进了宫,才踏进太子府的大门,邵仲就察觉到众人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心里顿时犹如明镜,看来陛下要把他外放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一时间又不免有些纳闷,皇帝日理万机,就算真有心发配他,也不必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难不成真恼了? 他官位低微,虽在太子府任职,却只是个七品的长吏,平日里跟太子连话都搭不上,便是告几日假也算不得什么,皇帝怎会如此兴师动众?难不成真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邵仲左思右想,最近自己似乎也只得罪了裕王爷,可皇帝陛下素来与裕王不合,怎会听信他的谗言? 邵仲一边琢磨着一边慢吞吞地进了屋,同僚们瞧见他,脸上都露出同情的表情,他只作不知,犹如平日里一般不急不慢地落了座,整理桌上的文书。 将将才磨了墨准备提笔写字,外头传来传唤的声音,“邵长吏,太子殿下召见。” 来了——邵仲心道,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放下毛笔,又整了整衣服,尔后才抬头挺胸地跟着那太监出了门。 邵仲在太子府当了一年多的差,却还是头一回进到内院。想着以后兴许是再也看不到了,于是他很认真地东张西望。除了房子高些,颜色鲜亮些,各处的雕花精致些,倒也没有旁的不一样,只是这院子里一汪碧水让邵仲十分羡慕。 他跟着那小太监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阵,不一会儿便到了碧湖边。那小太监却停了脚步,嫩着嗓子道:“邵长吏沿着湖往前走一阵,过了前头的竹林子就能瞧见湖心的竹亭,殿下在亭子里等着您呢。” 太子殿下这是玩什么鬼把戏?邵仲的脑子里闪现出小太子古灵精怪的模样,心里愈发地疑惑。 疑惑归疑惑,邵仲脚下的步子却是丝毫没有停歇,一步一步地沿着湖边的青石板路往前走,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往四周打量,一会儿又使劲儿朝前头看,想看出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过了竹林,那凉亭果然矗立在前方的湖心,只留了座曲桥通往岸边。因初春微寒,那凉亭四周都搭了厚厚的帷帐,一路垂到底端,亭子里半点动静都瞧不见。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可真不像太子爷的性格,邵仲的心里愈发地犯嘀咕,拢了拢袖子,小心翼翼地往前靠近。 上了曲桥,邵仲依稀听到凉亭里的人语声,低沉浑厚,听在耳朵里有些熟。脑子里琢磨了一圈,忽地福至心灵,顿时开了窍,手脚一抖,赶紧在亭子外跪地请安,口中道:“微臣邵仲请陛下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 这日邵仲回来得极早,太阳还挂在天边,他就已经到了家,双手抱胸,朝院子里散步的七娘微笑。 “今儿回来得倒是早。”七娘笑着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身后服侍的下人立刻识趣地退了下去,把院子留给他们俩。 “唔——”邵仲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搓了搓,柔声道:“手上这么冰,怎么还在外头走。” “下午睡了足足一个时辰呢,”七娘晃了晃脑袋,“身上酸得很,将将才出来走动。采蓝让厨房做了桂花麻子,味道极好,我吃了两个,一会儿你也尝尝。”说罢了,又朝他看了看,见他眉宇间一派轻松,心知定有好事,遂忍不住问:“外放那事可是有了眉目?” “嗯,”邵仲牵住她的手往屋里走,眉目带笑地回道:“定下了去山阳县任县令。” 七娘脚步一滞,迅速回过头来看他,满脸的不敢置信,“山……果真是山阳县?”昨儿邵仲偶尔提及,她还只当是笑话,连想都不敢想的,不料今儿却已成了事实,这一瞬间,七娘忽然有些发懵,傻乎乎地看着邵仲,再也说黄色。 “我们进屋说。”邵仲环住她的肩膀拥着一起进了屋,尔后才一五一十地把今儿的事说与她听。 “……你是说,我父亲本是圣上的设在南边的暗查?”七娘脑子里有些乱,一时半活儿间她实在没有办法把记忆中那个勤政老实的父亲跟暗线联系在一起,可想起从益州老家来京时张妈妈留给她的那匣子银票,她又觉得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岳父当年进京赶考时便结识了彼时还只是皇子的陛下,二人甚是投机,之后岳父便投在了陛下门下,去了山阳县做官。你也知道,山阳与南边越国毗邻,陛下一直怀疑有人私通越国,贩卖兵器粮草从中牟取暴利。岳父几番探究,终于有所查获,谁料还未来得及奏报上来,便被人……” “果然是……”七娘狠狠咬牙,眼中有热液翻腾,却终究没有落下,“他们是被人谋害的!” “是。”邵仲环抱住七娘,让她稳稳地躲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摩着她削瘦纤细的背脊,柔声道:“陛下派的人来得太迟,没能救下岳父岳母,只能护送你们姐弟俩到了卢家老宅。”本以为卢家族人能护得她们姐弟俩周全,却不想卢家三房竟会如此毫无德行。若不是平阳侯回了一趟老家,只怕七娘和瑞哥儿都还在益州受苦。 七娘当然记起当初的确有几位“仗义出手”的恩公,不止救得她们姐弟性命,还一路护送她们到益州老家,之后便飘然而去,再无音信。先前还总记挂着他们的恩情,不想原来竟是当今圣上的的侍卫。 七娘心里翻腾了一阵,终于渐渐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咬牙问:“陛下此番派你去山阳,依旧是为了这桩旧案?” 邵仲点头,一脸郑重地道:“便是陛下不派我去,我也得把这案子翻出来。”被人谋害的是七娘的父母,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岳父岳母枉死。 七娘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乱,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愈发地难看。邵仲见状,有些后悔与她道出真相。但他们早说好了要相互坦诚,而且此去山阳危险重重,若是七娘心里头半点底都没有,只怕容易中了歹人的道儿。 “什么时候动身?” 本以为七娘会着恼,不想等了许久,却听到她清清冷冷的声音,邵仲惊喜交加地看着她,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才道:“月底才走。对外只说是贬斥,所以才传得这么沸沸扬扬的。梁康也会跟着,另外还有十几个侍卫。”有这些人在身边,邵仲总算安心许多,就算到了山阳县,有他们护着,总能护得七娘周全。 过不了几日,外头果然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邵仲惹恼了皇帝,要被贬到南边蛮夷之地。侯府也得了信,卢瑞和卢熠结伴来府里询问消息。 得知七娘要回山阳县,卢瑞立刻激动起来,霍地站起身,拉着七娘的衣袖高声道:“我……我也要去!” “不行!”七娘想也没想就回绝了。若邵仲没有言明此行的危险,说不定她还真一时心软就应了,可明明晓得此番危机重重,她又如何敢带着卢瑞一起担此风险。 话一说出口,七娘便觉得有些重,赶紧又放低了声音,温柔地劝道:“你好容易才拜到了鲁大师门下,不是说明年就打算要下场的,怎好在这个时候跟我们一起回山阳,若是耽误了功课,岂不是辜负了鲁大师的一番心血。” 卢瑞却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老师也说了,我而今年岁小,不必急着下场,过两年再考反而把握大些。熠哥儿你说是不是?”他说罢了,还把卢瑞拉了出来帮忙说话。 卢熠这回却没有如他所愿地立刻帮腔,只嘻嘻地笑了笑,并不答话。 卢瑞气得脸都红了,可劲儿地伸脚才桌子底下踢他,卢熠只当不知。 没有卢熠这么个嘴皮子利索的堂弟帮忙,卢瑞三两下就被七娘说得没话回,郁郁地涨红了脸,撇了撇嘴,简直快要哭出来。亏了还记得自己年纪不小了,不好当着七娘的面哭,眨了眨红红的眼睛,拽着卢熠就跑了。 七娘好生调养了一阵,到月底的时候,身体就已经渐渐好转。下人们早把行李收拾妥当,邵仲领着七娘去侯府向众人告辞后,这日清早,一行人便出了京。 此番随同出京的,除了梁康之外,田静竟然也一道儿跟了出来。七娘这才晓得,原来她昏迷不醒的这几日,梁康竟壮起胆子向田静表露了心意,田静思虑了两晚,竟然答应了。因事情来得突然,二人来不及成亲,白道人便让田静一道儿跟了出来,嘱咐邵仲到了山阳县后,再给二人举行仪式。 这突如其来的喜事让七娘的心情好转了许多,路上也多了些笑容,直到一行人过了应州码头换了船,下人们从底舱里发现了一路偷溜过来的卢瑞和卢熠两兄弟,七娘这才炸了毛。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_^ 平时更新不变,以后周末有可能会休息一天。 六十六 七娘在床上躺了几日,身上有些不舒坦。晚上邵仲便让下水抬了一大桶热水进屋,仔仔细细地帮她洗了个澡,换上里衣,再扶着在屋里走了几圈。她瘦了许多,手臂和腿都细了一圈儿,盆骨都露了出来,有些硌手。邵仲每每一摸到她身上的骨头心里就一黯,忍了许久才把眼睛里的眼泪逼了回去。 七娘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架势弄得哭笑不得,小声道:“我又不是伤到了腿,哪里就连走也不能走了。也亏得是在屋里没旁人瞧见,要不,还不得私底下编排我架子摆得比宫里的娘娘们还大。” 邵仲却是一脸坚持,扶着她上了床,又仔细给她掖好了被子,这才回道:“旁人怎么说都不打紧,我只晓得你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左右……左右我们也在京里待不了多久,她们爱说什么就让她们尽管说。” 七娘闻言顿时一愣,迟疑地看了他一阵。 邵仲低下头,小声解释道:“白日里母亲临走时和我说起,陛下似乎打算将我外放。”他又生怕七娘担心,赶紧笑着道:“我倒是还想着出京走走呢。京城里头虽然热闹,却也是非多,尤其是这太子府,一年到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才不过几日不去上衙,便奏到了陛下跟前,简直恨不得把眼睛嘴巴都搭在别人脑袋上。与其在这里勾心斗角,倒不如外放还自在些。却不知陛下打算把我放到何处?若是去南边就好了,你自幼就在南边长大的,想来更习惯那边的气候。我听说,山阳县那边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却一直没能到此一游,甚是可惜。还有烟波如画的江南一带,正逢着春日,可见红花似火,江水如蓝的胜景……” 他说着说着倒来了兴致,絮絮叨叨的,恨不得把书里看到过的景色全都念叨一遍。七娘忍不住好笑道:“你也真是全都往好处想,万一陛下恼了,要放你去西北苦寒之地,你这些打算岂不是全落了空。” “不会吧——”邵仲故意作出瞠目结舌的模样来,“陛下一向爱才,应该不会暴殄天物,把我这名满京华的大才子送到那鬼地方吃沙子吧。”说着话,又挤到七娘身边躺下,朝她怀里拱了拱,腻着嗓子道:“我不管,无论去哪里,媳妇儿你都得陪着我,半步也不能离开。” 二人在床上黏糊了一会儿,这才紧紧拥着睡过去。七娘躺了这几日,早已睡得有些发晕,半夜里又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哈欠再欲翻个身,忽地察觉到仿佛有人盯着她看,缓缓抬头,正正好对上邵仲温柔又深沉的目光。 他一直这么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七娘心里一颤,缓缓伸手抚在他的脸颊上,声音压得很低,仿佛竭力压抑着心底的感情,“怎么还不睡?” 邵仲没回话,只把脸侧了侧,享受地眯了眯眼睛,一会儿又把头伸过来搁在她的肩窝里,轻轻地喘着气。他的呼吸湿漉漉的喷在七娘的脖子里,有些痒,七娘没有动,就这么靠着他,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最后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七娘也不记得了,只依稀听到外头有雄鸡打鸣的声音,她不动,邵仲也不动。后来窗外渐渐有了亮光,一会儿隔壁院子里传出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邵仲终于□一声,狠狠地抱了抱七娘,最后无奈地起了身。 “今儿我要上衙了,你多睡会儿。”邵仲亲了亲七娘的嘴巴,不舍地小声叮嘱。 七娘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打了个哈欠坐起身,迷迷糊糊地睁大了眼,想下床帮邵仲梳头。采蓝见状,慌忙过来将她扶了回去,小声劝道:“您身子还没好呢,得多休息,现在还早着,您再睡一会儿,回头奴婢再过来叫您。” 邵仲也过来了,朝采蓝使了个眼色,采蓝会意,赶紧退了出去。 “不是说了让你多睡会儿么?”邵仲坐到床边抱住七娘亲了亲,小声责备道:“又不听话。” 七娘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孩子。睡得久了,身上酸。再说,我又没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 “师父说得好好休息。”邵仲搬出白道人来压她,“你瞧瞧你瘦了多少,昨儿瑞哥儿心里挂着你的病,不曾仔细看,赶明儿他再过来,瞧见你瘦了这么多,还不得跟我闹,非得说我虐待你不可。” 七娘也笑起来,“瑞哥儿不懂事,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他说得倒也没错,卢瑞那孩子脑子里一根筋,就算明明晓得这事儿跟邵仲没关系,只怕到时候照旧把他迁怒上。七娘想了想,终于不再坚持。 躺回了床上,她却依旧不睡,半睁着眼睛看邵仲换衣服,吃早饭,一会儿又整理整理衣冠准备出门。 “家里的事都让下人们去做,府里有管事呢,你莫要费心。”临走前,邵仲又不放心地仔细叮咛,罢了又一再叮嘱采蓝和茗娟,“若是夫人有哪里不舒坦,立刻派人去宫里报信。若是太子府那边传不进话,就让人去太医院寻田太医。” 采蓝和茗娟俱一一应了。 进了宫,才踏进太子府的大门,邵仲就察觉到众人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心里顿时犹如明镜,看来陛下要把他外放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一时间又不免有些纳闷,皇帝日理万机,就算真有心发配他,也不必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难不成真恼了? 他官位低微,虽在太子府任职,却只是个七品的长吏,平日里跟太子连话都搭不上,便是告几日假也算不得什么,皇帝怎会如此兴师动众?难不成真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邵仲左思右想,最近自己似乎也只得罪了裕王爷,可皇帝陛下素来与裕王不合,怎会听信他的谗言? 邵仲一边琢磨着一边慢吞吞地进了屋,同僚们瞧见他,脸上都露出同情的表情,他只作不知,犹如平日里一般不急不慢地落了座,整理桌上的文书。 将将才磨了墨准备提笔写字,外头传来传唤的声音,“邵长吏,太子殿下召见。” 来了——邵仲心道,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放下毛笔,又整了整衣服,尔后才抬头挺胸地跟着那太监出了门。 邵仲在太子府当了一年多的差,却还是头一回进到内院。想着以后兴许是再也看不到了,于是他很认真地东张西望。除了房子高些,颜色鲜亮些,各处的雕花精致些,倒也没有旁的不一样,只是这院子里一汪碧水让邵仲十分羡慕。 他跟着那小太监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阵,不一会儿便到了碧湖边。那小太监却停了脚步,嫩着嗓子道:“邵长吏沿着湖往前走一阵,过了前头的竹林子就能瞧见湖心的竹亭,殿下在亭子里等着您呢。” 太子殿下这是玩什么鬼把戏?邵仲的脑子里闪现出小太子古灵精怪的模样,心里愈发地疑惑。 疑惑归疑惑,邵仲脚下的步子却是丝毫没有停歇,一步一步地沿着湖边的青石板路往前走,一双眼睛却不住地往四周打量,一会儿又使劲儿朝前头看,想看出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过了竹林,那凉亭果然矗立在前方的湖心,只留了座曲桥通往岸边。因初春微寒,那凉亭四周都搭了厚厚的帷帐,一路垂到底端,亭子里半点动静都瞧不见。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可真不像太子爷的性格,邵仲的心里愈发地犯嘀咕,拢了拢袖子,小心翼翼地往前靠近。 上了曲桥,邵仲依稀听到凉亭里的人语声,低沉浑厚,听在耳朵里有些熟。脑子里琢磨了一圈,忽地福至心灵,顿时开了窍,手脚一抖,赶紧在亭子外跪地请安,口中道:“微臣邵仲请陛下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 这日邵仲回来得极早,太阳还挂在天边,他就已经到了家,双手抱胸,朝院子里散步的七娘微笑。 “今儿回来得倒是早。”七娘笑着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身后服侍的下人立刻识趣地退了下去,把院子留给他们俩。 “唔——”邵仲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搓了搓,柔声道:“手上这么冰,怎么还在外头走。” “下午睡了足足一个时辰呢,”七娘晃了晃脑袋,“身上酸得很,将将才出来走动。采蓝让厨房做了桂花麻子,味道极好,我吃了两个,一会儿你也尝尝。”说罢了,又朝他看了看,见他眉宇间一派轻松,心知定有好事,遂忍不住问:“外放那事可是有了眉目?” “嗯,”邵仲牵住她的手往屋里走,眉目带笑地回道:“定下了去山阳县任县令。” 七娘脚步一滞,迅速回过头来看他,满脸的不敢置信,“山……果真是山阳县?”昨儿邵仲偶尔提及,她还只当是笑话,连想都不敢想的,不料今儿却已成了事实,这一瞬间,七娘忽然有些发懵,傻乎乎地看着邵仲,再也说黄色。 “我们进屋说。”邵仲环住她的肩膀拥着一起进了屋,尔后才一五一十地把今儿的事说与她听。 “……你是说,我父亲本是圣上的设在南边的暗查?”七娘脑子里有些乱,一时半活儿间她实在没有办法把记忆中那个勤政老实的父亲跟暗线联系在一起,可想起从益州老家来京时张妈妈留给她的那匣子银票,她又觉得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岳父当年进京赶考时便结识了彼时还只是皇子的陛下,二人甚是投机,之后岳父便投在了陛下门下,去了山阳县做官。你也知道,山阳与南边越国毗邻,陛下一直怀疑有人私通越国,贩卖兵器粮草从中牟取暴利。岳父几番探究,终于有所查获,谁料还未来得及奏报上来,便被人……” “果然是……”七娘狠狠咬牙,眼中有热液翻腾,却终究没有落下,“他们是被人谋害的!” “是。”邵仲环抱住七娘,让她稳稳地躲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摩着她削瘦纤细的背脊,柔声道:“陛下派的人来得太迟,没能救下岳父岳母,只能护送你们姐弟俩到了卢家老宅。”本以为卢家族人能护得她们姐弟俩周全,却不想卢家三房竟会如此毫无德行。若不是平阳侯回了一趟老家,只怕七娘和瑞哥儿都还在益州受苦。 七娘当然记起当初的确有几位“仗义出手”的恩公,不止救得她们姐弟性命,还一路护送她们到益州老家,之后便飘然而去,再无音信。先前还总记挂着他们的恩情,不想原来竟是当今圣上的的侍卫。 七娘心里翻腾了一阵,终于渐渐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咬牙问:“陛下此番派你去山阳,依旧是为了这桩旧案?” 邵仲点头,一脸郑重地道:“便是陛下不派我去,我也得把这案子翻出来。”被人谋害的是七娘的父母,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岳父岳母枉死。 七娘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乱,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愈发地难看。邵仲见状,有些后悔与她道出真相。但他们早说好了要相互坦诚,而且此去山阳危险重重,若是七娘心里头半点底都没有,只怕容易中了歹人的道儿。 “什么时候动身?” 本以为七娘会着恼,不想等了许久,却听到她清清冷冷的声音,邵仲惊喜交加地看着她,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才道:“月底才走。对外只说是贬斥,所以才传得这么沸沸扬扬的。梁康也会跟着,另外还有十几个侍卫。”有这些人在身边,邵仲总算安心许多,就算到了山阳县,有他们护着,总能护得七娘周全。 过不了几日,外头果然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邵仲惹恼了皇帝,要被贬到南边蛮夷之地。侯府也得了信,卢瑞和卢熠结伴来府里询问消息。 得知七娘要回山阳县,卢瑞立刻激动起来,霍地站起身,拉着七娘的衣袖高声道:“我……我也要去!” “不行!”七娘想也没想就回绝了。若邵仲没有言明此行的危险,说不定她还真一时心软就应了,可明明晓得此番危机重重,她又如何敢带着卢瑞一起担此风险。 话一说出口,七娘便觉得有些重,赶紧又放低了声音,温柔地劝道:“你好容易才拜到了鲁大师门下,不是说明年就打算要下场的,怎好在这个时候跟我们一起回山阳,若是耽误了功课,岂不是辜负了鲁大师的一番心血。” 卢瑞却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老师也说了,我而今年岁小,不必急着下场,过两年再考反而把握大些。熠哥儿你说是不是?”他说罢了,还把卢瑞拉了出来帮忙说话。 卢熠这回却没有如他所愿地立刻帮腔,只嘻嘻地笑了笑,并不答话。 卢瑞气得脸都红了,可劲儿地伸脚才桌子底下踢他,卢熠只当不知。 没有卢熠这么个嘴皮子利索的堂弟帮忙,卢瑞三两下就被七娘说得没话回,郁郁地涨红了脸,撇了撇嘴,简直快要哭出来。亏了还记得自己年纪不小了,不好当着七娘的面哭,眨了眨红红的眼睛,拽着卢熠就跑了。 七娘好生调养了一阵,到月底的时候,身体就已经渐渐好转。下人们早把行李收拾妥当,邵仲领着七娘去侯府向众人告辞后,这日清早,一行人便出了京。 此番随同出京的,除了梁康之外,田静竟然也一道儿跟了出来。七娘这才晓得,原来她昏迷不醒的这几日,梁康竟壮起胆子向田静表露了心意,田静思虑了两晚,竟然答应了。因事情来得突然,二人来不及成亲,白道人便让田静一道儿跟了出来,嘱咐邵仲到了山阳县后,再给二人举行仪式。 这突如其来的喜事让七娘的心情好转了许多,路上也多了些笑容,直到一行人过了应州码头换了船,下人们从底舱里发现了一路偷溜过来的卢瑞和卢熠两兄弟,七娘这才炸了毛。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_^ 平时更新不变,以后周末有可能会休息一天。 67 六十七 以七娘对卢瑞的了解,他便是有再强烈的心思,也没有偷溜出来的胆子,这事儿想也不用想就是卢熠出的主意。可碍着侯府的面子,七娘还真不好教训他,只咬牙切齿地瞪着卢瑞一通臭骂,罢了又招呼着梁康让他派两个人把他们兄弟俩送回去。 先前挨骂的时候,俩兄弟还耷拉着脑袋作垂头丧气状,一听得七娘要送他们回京,立刻急得跳起来。 “我不回去!”卢瑞梗着脖子,小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倔强。一旁的卢熠使劲儿朝他使眼色,卢瑞眨巴眨巴眼,眉一皱,嘴一撇,眼睛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姐姐不要我了,哇……” 七娘额头上顿时有青筋突突地往外冒,太阳穴钝钝地痛。卢瑞打小就懂事又听话,书读得好,性子又温和老实,不论七娘叮嘱什么他都照做不误。而今不过是分别了几个月,他不止学会了说“不”,竟然还……学会了死缠烂打!七娘咬牙朝卢熠看,那小子眯着眼睛正乐活,察觉到七娘在瞪他,狡猾的小狐狸立刻把脸一板,作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来。 邵仲得了信,也立刻赶了过来,才进得门,就被卢瑞冲过来抱住了腰,嫩着嗓子控诉七娘的无情。邵仲瞧见他这幅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立刻就心软了,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试探地朝七娘商议,“左右瑞哥儿都上了船,不如就先让他跟过去。他一向老实听话,便是到了山阳县,也不会惹麻烦。” 七娘的心里头何尝不想把卢瑞一道儿带上,不过是顾忌着他的安全罢了。邵仲自然也能猜出她的心思,柔声安慰道:“我们这么多人在呢,出不了什么事儿。到底是亲弟弟,他都追到这里来了,你真忍心又把他赶回去。”说罢,他眉目微动,瞟了一旁的卢熠一眼。 卢熠心里头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邵仲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无比温柔地继续道:“不过熠哥儿就不同了,你可是侯府的世子,身份尊贵,不论出什么差池,我们都没法跟侯爷交待。你们俩偷偷溜出来,只怕侯府而今早就乱成一团糟了。一会儿到了前头的尧成县码头,我就让梁康亲自送你回去,省得家里人惦记。” 卢熠便是再狡猾,又哪里敌得过邵仲这个强大的敌人,立刻举手投降,哭丧着脸求道:“我的好姐夫,是我错了,我不该哄着瑞哥儿一起出来。求求你千万莫要把我送回去,要不,我这屁股就保不住了。您倒我爹不晓得我们溜出来了么,我早给他留了信,到而今家里头也不见有人追过来,显见我爹是应允了。可您若是把我送回去,我爹定要笑话我没用,溜出来了也留不住,可不得打我几十黄色,我的屁股还不得被打开花。” 卢瑞也赶紧出声求,“姐姐姐夫你们莫要赶熠哥儿回府,他一个人在家里头怪闷得慌,都没有人和他说话,怪可怜的。左右他而今年岁小,难得能出来见见世面,日后长大了,留在京里想要再出来就难了。” 也只有卢瑞这死心眼的孩子才会相信卢熠的话!可怜这个词竟然还能用到熠哥儿的头上,七娘真真地哭笑不得。卢熠见她脸色稍有松动,愈发地顺竿儿往上爬,黏黏糊糊地凑到七娘身边小声哀求道:“大姐姐莫要赶我走,我保证一路上乖乖的不惹是生非,到了山阳县定和瑞哥儿好好读书,绝不捣乱。求求你了大姐姐——”他眨巴着满是水雾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七娘,黑幽幽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 卢瑞也过来拉七娘的衣袖,扭来扭去地可劲儿撒娇——七娘相信,这一定是卢熠教的! 七娘朝邵仲看了两眼,征询他的意见。邵仲微笑着点点头,七娘无奈,伸手在这两个淘气孩子脸上各揪了一把,小声威胁道:“要是谁敢不听话,立刻就送回去。” 卢熠顿时欢呼一声,当即在屋里绕着圈子乐起来,瑞哥儿高兴地傻乎乎直笑,瞧见七娘脸色依旧有些难看,赶紧又收敛了笑容,愈发乖巧地向七娘保证道:“姐姐莫要生气了,我就是不想一个人留在京里么。你也走了,姐夫也走了,我心里难受得很。以后到了山阳县,我一定好好读书,什么事都听你的。” “行了行了——”七娘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白了他一眼,尔后起身道:“我和你姐夫还得给侯府写信,你们两个小混蛋闯了祸,倒要我们来收拾残局。而今在路上我不与你们计较,到了山阳县,咱们再仔细算账。” 卢瑞到底了解自己姐姐的性子,晓得这不过是吓唬他们,所以只咧着嘴笑并不答话。卢熠见他如此,心里也甚是坦然,讨好地朝七娘笑笑,又装模作样地朝她作了个揖,小声求道:“还请大姐姐在信里帮我们说说好话,不然,就算等到明年再回去,我爹照样不会放过我。” 他们俩一路躲躲闪闪地跟过来,又在底舱里躲了半日,浑身上下都弄得脏兮兮的,看起来似乎吃了不少苦。尤其是瑞哥儿最近在抽条,原本小圆脸愈发地瘦得只有巴掌大,看得七娘甚是心疼。 七娘终究心软,招呼着采蓝领了他们俩回去梳洗,尔后朝邵仲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邵仲却是一脸笑容,笑呵呵地道:“瑞哥儿是你亲弟弟,若真留他一个人在京里,只怕你整天都要牵肠挂肚,而今能陪着一起去山阳,我心里倒还高兴些。至于熠哥儿,你就放心吧,那孩子心里头明白得很,一向都只有旁人吃他的亏,决计不会被人害了去。侯府那边,想来也是默许了的,要不然,以他们两个孩子的本事,不说一路跟过来,便是京城也出不了。” 七娘晓得他说得有道理,只是心里终究有些操心罢了。 说话时,梁康在外头敲了敲门,朗声唤了声“仲哥儿——”,罢了却不进门,只朝七娘笑了笑,一脸神秘地道:“我寻仲哥儿有要事商量。” 他还能有什么要事,十有□是在为跟田静成亲的事犯愁。七娘忍俊不禁,却也不点破,推了邵仲一把,小声道:“去吧。”说话时,又朝梁康眨了眨眼睛,一脸促狭。 待他二人出了门,梁康脸上的笑意却陡地收敛,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神色。邵仲见状,顿时猜到怕是船上出了什么事,赶紧拉着梁康往船头甲板上走,直到走到了楼下,这才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人在饭里下毒,被二师姐发现了。”梁康面沉如水,声音里隐隐有几分怒火,“人已经押去了底舱,等你过去审。” “下毒?”邵仲心里一突,凝眉犯疑。他这次外放山阳县,外头都传说是惹恼了皇帝才被贬斥,照理说不会有人刻意针对为难才对,怎么这才刚刚出了京城的地界就有人对他们下手?邵仲左思右想,却想不明白。 左右人都已经抓住了,邵仲也难得再自己琢磨,赶紧随着梁康下了舱,快步踱到底舱。 下毒的是个中年男人,相貌极为普通,瞧着老实巴交的模样,不想竟会做出这种勾当。邵仲下来之前,早有侍卫们“招呼”过这人了,所以邵仲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了一条腿,一张脸肿得像个馒头似的,鼻血不断地往下淌,留了一地的暗红。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人被打怕了,瞧见邵仲和梁康一前一后不急不慢地从上头下来,猜出他是众人之首,赶紧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道:“小的该死,小的被猪油蒙了心,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一条狗命吧。” 邵仲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嫌恶地朝那人瞥了一眼,心里觉得有些异样。若果真是那幕后黑手指使,应不会派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人来。想了想,他冷冷问:“谁派你来的?” “小的不认识。”那人哭哭啼啼地抹了把脸,鼻涕眼泪顿时糊了一满脸,“是个年轻的公子,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偷偷在饭菜里下毒。若是成了,便去甲板上放个信号,等他来了,另有重赏。小的一时糊涂,竟……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邵仲疑惑地朝梁康交换了个眼神,二人俱是不解。 想了想,邵仲又问:“你打算如何放信号?” ………… 邵家大船后百余丈外,一艘小船已经跟了有大半日。甲板上一直有人仔细盯着前方的大船,瞥见那桅杆上慢慢飘起的白布,那人顿时精神一阵,飞快地朝船舱里冲去,一边飞奔嘴里还一边大声唤道:“少爷,成了,成了!” 船舱里很快有人钻出来,高个儿削瘦,乌发长眉,五官与邵仲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戾气,鼻高唇薄,略嫌刻薄。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被上皇下旨驱逐出京的国公府二公子邵广。 原来邵广当日被逐出京城后便在尧成县落了脚。汪氏心疼他,偷偷使人送了不少财物过来,只盼着他能重振旗鼓,干出些出人头地的成就来。这邵广受此打击,倒也聪明了不少,借着家里的财物和国公府的名头,很快就在尧成县站稳了脚跟,一方面与尧成县县令狼狈为奸,另一方面又纠集了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迅速发展势力,竟成了尧成县一霸。 邵广人不傻,被逐出京城后没多久就想明白了当日事情的原委,自然晓得自己中了邵仲的拳头,心里头对他恨之入骨。先前因他不能进京,便是有再深的恨意也没处发泄,直到前些日子邵仲被贬至山阳的消息传过来,他才惊喜交加,只当是老天爷开眼,给了他一个报仇的机会。 前头邵仲他们一行人都乘坐马车,身边护卫众多,根本寻不到机会下手。直到到了应州码头,众人要换船,邵广这才急急忙忙地买通了船上一个洒扫的下人,给了一包迷药,指使他在路上下毒。 不想这船上竟跟着田静这样的太医,那下过药的饭菜不必入嘴,只消闻了闻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再等等。”邵广自从吃过那次大亏后便精明了许多,便是瞧见了桅杆上的信号也不急着往前追,挥挥手朝手下吩咐道:“把船开过去,别急着靠近,看清楚了再说。” 前头邵家的大船已经停了,甲板上有个汉子使劲儿地朝他们挥手,嘴里还高声喊着什么。邵广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也没听出他到底在说什么。一旁的手下有些急,凑到他身边问:“少爷,要不,让我过去瞧瞧?” 邵广点头,罢了又低声吩咐,“小心些,那贱人狡猾得紧。” 那手下赶紧应了,尔后去后头招呼了六七个人,让船夫把船靠得近了,正欲跳过去。那边的船舷下方忽然冒出十来个黑影来,只一个照面就把他们全给踢了回来。邵广见状不好,赶紧往船舱里逃,却哪里跑得过禁军侍卫,不过三两步就被后头的侍卫一脚踢在了膝盖弯里,“噗通——”一声狠狠跪在了地上。 梁康冲上前,毫不客气地又补了两脚,罢了才流里流气地骂道:“老子还纳闷呢,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狗东西胆敢来暗算老子,原来是你这个狗东西!怎么,上回的教训还不够,还过来寻死。” 邵广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有本事就杀了老子,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 梁康盯着邵广上上下下地一通打量,摸着下巴嘿嘿直笑,“杀了你?老子又不傻!好好地把这杀人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搬。更何况,要真给你一刀,岂不是太便宜你了。”说着话,他脸上的神色愈发地猥琐,简直让人不忍逼视。 邵广被他这幅笑容弄得有些心里发虚,强自镇定道:“你……你想要做什么?你别乱来,我……我可是国公府二公子。邵仲——邵仲——”他越看越觉得梁康另有所图,心里愈发地慎得慌,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你别躲着,你要是敢把我怎么样,看爹怎么收拾你!” “到现在居然还想着用老头子来吓唬我。”屋里的邵仲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小口,面色如常地叹息道:“那老头子什么德行,连老三都晓得了,偏偏他还看不清楚。还以为他真长进了,结果还是蠢得跟头猪似的。” 七娘对这个邵广着实没什么好印象,但也不想邵仲真要了他的命,倒也不是什么旁的原因,只是不想邵仲手头沾血罢了。于是开口求情道:“把他送去衙门就是了,这里离京城近,真闹出事来,怕不是又要有人说你的是非。” 邵仲放下茶盏,歪着脑袋朝七娘看了看,笑,“杀了他还嫌脏了我的手呢。可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算起来,他这都是第二回要我的命了。回头让侍卫把他送去山西的煤窑里住几日,二姨太太总能想办法把他接回来的。” 别看他平日里或是斯斯文文,或是嬉皮笑脸没个正行,可七娘心里头清楚得很,邵仲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既然他有了主意,七娘也不再多劝,很快把话题转到别处,一会儿,又说起山阳县的旧俗来。 六十七 以七娘对卢瑞的了解,他便是有再强烈的心思,也没有偷溜出来的胆子,这事儿想也不用想就是卢熠出的主意。可碍着侯府的面子,七娘还真不好教训他,只咬牙切齿地瞪着卢瑞一通臭骂,罢了又招呼着梁康让他派两个人把他们兄弟俩送回去。 先前挨骂的时候,俩兄弟还耷拉着脑袋作垂头丧气状,一听得七娘要送他们回京,立刻急得跳起来。 “我不回去!”卢瑞梗着脖子,小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倔强。一旁的卢熠使劲儿朝他使眼色,卢瑞眨巴眨巴眼,眉一皱,嘴一撇,眼睛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姐姐不要我了,哇……” 七娘额头上顿时有青筋突突地往外冒,太阳穴钝钝地痛。卢瑞打小就懂事又听话,书读得好,性子又温和老实,不论七娘叮嘱什么他都照做不误。而今不过是分别了几个月,他不止学会了说“不”,竟然还……学会了死缠烂打!七娘咬牙朝卢熠看,那小子眯着眼睛正乐活,察觉到七娘在瞪他,狡猾的小狐狸立刻把脸一板,作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来。 邵仲得了信,也立刻赶了过来,才进得门,就被卢瑞冲过来抱住了腰,嫩着嗓子控诉七娘的无情。邵仲瞧见他这幅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立刻就心软了,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子,试探地朝七娘商议,“左右瑞哥儿都上了船,不如就先让他跟过去。他一向老实听话,便是到了山阳县,也不会惹麻烦。” 七娘的心里头何尝不想把卢瑞一道儿带上,不过是顾忌着他的安全罢了。邵仲自然也能猜出她的心思,柔声安慰道:“我们这么多人在呢,出不了什么事儿。到底是亲弟弟,他都追到这里来了,你真忍心又把他赶回去。”说罢,他眉目微动,瞟了一旁的卢熠一眼。 卢熠心里头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邵仲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无比温柔地继续道:“不过熠哥儿就不同了,你可是侯府的世子,身份尊贵,不论出什么差池,我们都没法跟侯爷交待。你们俩偷偷溜出来,只怕侯府而今早就乱成一团糟了。一会儿到了前头的尧成县码头,我就让梁康亲自送你回去,省得家里人惦记。” 卢熠便是再狡猾,又哪里敌得过邵仲这个强大的敌人,立刻举手投降,哭丧着脸求道:“我的好姐夫,是我错了,我不该哄着瑞哥儿一起出来。求求你千万莫要把我送回去,要不,我这屁股就保不住了。您倒我爹不晓得我们溜出来了么,我早给他留了信,到而今家里头也不见有人追过来,显见我爹是应允了。可您若是把我送回去,我爹定要笑话我没用,溜出来了也留不住,可不得打我几十黄色,我的屁股还不得被打开花。” 卢瑞也赶紧出声求,“姐姐姐夫你们莫要赶熠哥儿回府,他一个人在家里头怪闷得慌,都没有人和他说话,怪可怜的。左右他而今年岁小,难得能出来见见世面,日后长大了,留在京里想要再出来就难了。” 也只有卢瑞这死心眼的孩子才会相信卢熠的话!可怜这个词竟然还能用到熠哥儿的头上,七娘真真地哭笑不得。卢熠见她脸色稍有松动,愈发地顺竿儿往上爬,黏黏糊糊地凑到七娘身边小声哀求道:“大姐姐莫要赶我走,我保证一路上乖乖的不惹是生非,到了山阳县定和瑞哥儿好好读书,绝不捣乱。求求你了大姐姐——”他眨巴着满是水雾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七娘,黑幽幽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 卢瑞也过来拉七娘的衣袖,扭来扭去地可劲儿撒娇——七娘相信,这一定是卢熠教的! 七娘朝邵仲看了两眼,征询他的意见。邵仲微笑着点点头,七娘无奈,伸手在这两个淘气孩子脸上各揪了一把,小声威胁道:“要是谁敢不听话,立刻就送回去。” 卢熠顿时欢呼一声,当即在屋里绕着圈子乐起来,瑞哥儿高兴地傻乎乎直笑,瞧见七娘脸色依旧有些难看,赶紧又收敛了笑容,愈发乖巧地向七娘保证道:“姐姐莫要生气了,我就是不想一个人留在京里么。你也走了,姐夫也走了,我心里难受得很。以后到了山阳县,我一定好好读书,什么事都听你的。” “行了行了——”七娘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白了他一眼,尔后起身道:“我和你姐夫还得给侯府写信,你们两个小混蛋闯了祸,倒要我们来收拾残局。而今在路上我不与你们计较,到了山阳县,咱们再仔细算账。” 卢瑞到底了解自己姐姐的性子,晓得这不过是吓唬他们,所以只咧着嘴笑并不答话。卢熠见他如此,心里也甚是坦然,讨好地朝七娘笑笑,又装模作样地朝她作了个揖,小声求道:“还请大姐姐在信里帮我们说说好话,不然,就算等到明年再回去,我爹照样不会放过我。” 他们俩一路躲躲闪闪地跟过来,又在底舱里躲了半日,浑身上下都弄得脏兮兮的,看起来似乎吃了不少苦。尤其是瑞哥儿最近在抽条,原本小圆脸愈发地瘦得只有巴掌大,看得七娘甚是心疼。 七娘终究心软,招呼着采蓝领了他们俩回去梳洗,尔后朝邵仲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邵仲却是一脸笑容,笑呵呵地道:“瑞哥儿是你亲弟弟,若真留他一个人在京里,只怕你整天都要牵肠挂肚,而今能陪着一起去山阳,我心里倒还高兴些。至于熠哥儿,你就放心吧,那孩子心里头明白得很,一向都只有旁人吃他的亏,决计不会被人害了去。侯府那边,想来也是默许了的,要不然,以他们两个孩子的本事,不说一路跟过来,便是京城也出不了。” 七娘晓得他说得有道理,只是心里终究有些操心罢了。 说话时,梁康在外头敲了敲门,朗声唤了声“仲哥儿——”,罢了却不进门,只朝七娘笑了笑,一脸神秘地道:“我寻仲哥儿有要事商量。” 他还能有什么要事,十有□是在为跟田静成亲的事犯愁。七娘忍俊不禁,却也不点破,推了邵仲一把,小声道:“去吧。”说话时,又朝梁康眨了眨眼睛,一脸促狭。 待他二人出了门,梁康脸上的笑意却陡地收敛,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神色。邵仲见状,顿时猜到怕是船上出了什么事,赶紧拉着梁康往船头甲板上走,直到走到了楼下,这才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人在饭里下毒,被二师姐发现了。”梁康面沉如水,声音里隐隐有几分怒火,“人已经押去了底舱,等你过去审。” “下毒?”邵仲心里一突,凝眉犯疑。他这次外放山阳县,外头都传说是惹恼了皇帝才被贬斥,照理说不会有人刻意针对为难才对,怎么这才刚刚出了京城的地界就有人对他们下手?邵仲左思右想,却想不明白。 左右人都已经抓住了,邵仲也难得再自己琢磨,赶紧随着梁康下了舱,快步踱到底舱。 下毒的是个中年男人,相貌极为普通,瞧着老实巴交的模样,不想竟会做出这种勾当。邵仲下来之前,早有侍卫们“招呼”过这人了,所以邵仲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断了一条腿,一张脸肿得像个馒头似的,鼻血不断地往下淌,留了一地的暗红。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人被打怕了,瞧见邵仲和梁康一前一后不急不慢地从上头下来,猜出他是众人之首,赶紧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道:“小的该死,小的被猪油蒙了心,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一条狗命吧。” 邵仲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嫌恶地朝那人瞥了一眼,心里觉得有些异样。若果真是那幕后黑手指使,应不会派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人来。想了想,他冷冷问:“谁派你来的?” “小的不认识。”那人哭哭啼啼地抹了把脸,鼻涕眼泪顿时糊了一满脸,“是个年轻的公子,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偷偷在饭菜里下毒。若是成了,便去甲板上放个信号,等他来了,另有重赏。小的一时糊涂,竟……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邵仲疑惑地朝梁康交换了个眼神,二人俱是不解。 想了想,邵仲又问:“你打算如何放信号?” ………… 邵家大船后百余丈外,一艘小船已经跟了有大半日。甲板上一直有人仔细盯着前方的大船,瞥见那桅杆上慢慢飘起的白布,那人顿时精神一阵,飞快地朝船舱里冲去,一边飞奔嘴里还一边大声唤道:“少爷,成了,成了!” 船舱里很快有人钻出来,高个儿削瘦,乌发长眉,五官与邵仲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戾气,鼻高唇薄,略嫌刻薄。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被上皇下旨驱逐出京的国公府二公子邵广。 原来邵广当日被逐出京城后便在尧成县落了脚。汪氏心疼他,偷偷使人送了不少财物过来,只盼着他能重振旗鼓,干出些出人头地的成就来。这邵广受此打击,倒也聪明了不少,借着家里的财物和国公府的名头,很快就在尧成县站稳了脚跟,一方面与尧成县县令狼狈为奸,另一方面又纠集了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迅速发展势力,竟成了尧成县一霸。 邵广人不傻,被逐出京城后没多久就想明白了当日事情的原委,自然晓得自己中了邵仲的拳头,心里头对他恨之入骨。先前因他不能进京,便是有再深的恨意也没处发泄,直到前些日子邵仲被贬至山阳的消息传过来,他才惊喜交加,只当是老天爷开眼,给了他一个报仇的机会。 前头邵仲他们一行人都乘坐马车,身边护卫众多,根本寻不到机会下手。直到到了应州码头,众人要换船,邵广这才急急忙忙地买通了船上一个洒扫的下人,给了一包迷药,指使他在路上下毒。 不想这船上竟跟着田静这样的太医,那下过药的饭菜不必入嘴,只消闻了闻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再等等。”邵广自从吃过那次大亏后便精明了许多,便是瞧见了桅杆上的信号也不急着往前追,挥挥手朝手下吩咐道:“把船开过去,别急着靠近,看清楚了再说。” 前头邵家的大船已经停了,甲板上有个汉子使劲儿地朝他们挥手,嘴里还高声喊着什么。邵广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也没听出他到底在说什么。一旁的手下有些急,凑到他身边问:“少爷,要不,让我过去瞧瞧?” 邵广点头,罢了又低声吩咐,“小心些,那贱人狡猾得紧。” 那手下赶紧应了,尔后去后头招呼了六七个人,让船夫把船靠得近了,正欲跳过去。那边的船舷下方忽然冒出十来个黑影来,只一个照面就把他们全给踢了回来。邵广见状不好,赶紧往船舱里逃,却哪里跑得过禁军侍卫,不过三两步就被后头的侍卫一脚踢在了膝盖弯里,“噗通——”一声狠狠跪在了地上。 梁康冲上前,毫不客气地又补了两脚,罢了才流里流气地骂道:“老子还纳闷呢,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狗东西胆敢来暗算老子,原来是你这个狗东西!怎么,上回的教训还不够,还过来寻死。” 邵广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有本事就杀了老子,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 梁康盯着邵广上上下下地一通打量,摸着下巴嘿嘿直笑,“杀了你?老子又不傻!好好地把这杀人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搬。更何况,要真给你一刀,岂不是太便宜你了。”说着话,他脸上的神色愈发地猥琐,简直让人不忍逼视。 邵广被他这幅笑容弄得有些心里发虚,强自镇定道:“你……你想要做什么?你别乱来,我……我可是国公府二公子。邵仲——邵仲——”他越看越觉得梁康另有所图,心里愈发地慎得慌,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你别躲着,你要是敢把我怎么样,看爹怎么收拾你!” “到现在居然还想着用老头子来吓唬我。”屋里的邵仲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小口,面色如常地叹息道:“那老头子什么德行,连老三都晓得了,偏偏他还看不清楚。还以为他真长进了,结果还是蠢得跟头猪似的。” 七娘对这个邵广着实没什么好印象,但也不想邵仲真要了他的命,倒也不是什么旁的原因,只是不想邵仲手头沾血罢了。于是开口求情道:“把他送去衙门就是了,这里离京城近,真闹出事来,怕不是又要有人说你的是非。” 邵仲放下茶盏,歪着脑袋朝七娘看了看,笑,“杀了他还嫌脏了我的手呢。可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算起来,他这都是第二回要我的命了。回头让侍卫把他送去山西的煤窑里住几日,二姨太太总能想办法把他接回来的。” 别看他平日里或是斯斯文文,或是嬉皮笑脸没个正行,可七娘心里头清楚得很,邵仲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既然他有了主意,七娘也不再多劝,很快把话题转到别处,一会儿,又说起山阳县的旧俗来。 68 六十八 之后的行程便一帆风顺了。 越往南走,气候便越暖和起来。七娘和卢瑞自幼在南边长大,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随行众人就开始有些受不了了,出气儿都恨不得用喘的,邵仲更是恨不得一日洗上两个澡,却依旧嫌弃身上黏黏糊糊的。 “阿碧你帮我瞧瞧,背上是不是又出汗了。”邵仲敞着衣服,毫无形象地摊在床上,大声唤道:“背上难受,痒,你给我挠挠。” 七娘起先还当他故意撒娇,待过来掀开他的衣服,顿时被他背上那一片可怖的红肿吓得声音都变了,“啊——这是怎么了?你别乱动,我去唤二师姐来。”她才要起身就被邵仲抓住了胳膊,他眯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求道:“你别走,陪着我说说话。这几日你只挂念着瑞哥儿,都不心疼我了。” 七娘急道:“你背上都肿成这样了,可耽误不得。等二师姐给你看过了,开了药,我再好好陪着你。”说话时,又忍不住掀开他的衣服再仔细看了看他背上的红包,大片大片的,煞是吓人。 “是荨麻疹,”邵仲托着腮,有气无力地回道:“以前我吃错了东西就这样,不过有好些年没发作了,想是忽然换了地方,水土不服才这样。不必找二师姐开方子,床下的匣子里就有师父事先备好的方子,他老人家倒是高瞻远瞩,老早就猜到我会犯这毛病。” 七娘见他这蔫蔫的样子着实心疼,想拍拍他的背安慰安慰,可抬起胳膊,才发现实在没有下手的地方,末了只得抚了抚他的脸,想了想,又凑过去安慰地亲了亲,柔声道:“我这就去让采蓝煎药,回头让船上的侍卫和下人们也都喝上一碗,省得到时候弄成你这样。” 邵仲愈发地郁闷了。 好在白道人开的方子甚是有效,邵仲捏着鼻子喝了药,不多时那红包便渐渐消了下去,他也总算舒坦了下来,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睡了一阵。 只是这荨麻疹最是难治,加上邵仲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引起的,白日里才好一些,傍晚时分又发作了起来,只把七娘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这一场小病对邵仲来说倒也不全是坏处,起码七娘这一整日都守在自己床前,连卢瑞都没去看一眼。邵仲仗着自己生病,可劲儿地耍赖撒娇,嘴里发出各种普通人类难以发出的呜咽声,只把七娘缠得连房门都没法儿出一步。 卢瑞那边也得了信,倒是担心得很,在船舱里来来回回地走。卢熠跟没事儿人似的靠坐在榻上翻书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上回说山阳县里有什么好吃的来着?什么粑粑,这回可得带我去尝尝。” “啊——”卢瑞愣了一下,显然还没从邵仲的病情上绕过来。卢熠斜着眼睛瞅他,“你不是打算不认账了吧?” “才不会呢。”卢瑞拍着胸脯道:“等到了山阳县,我领着你从城南吃到城北,吃到你肚子滚圆不想动了为止。”他手里头有些银钱,说起话自然也倍儿有底气,一时间,倒也忘了邵仲的事儿了,拉着卢熠絮絮叨叨地说起山阳县里的各种旧事,哪家的豆腐花白嫩软滑,哪家的牛肉干劲道美味,哪家的酸鱼开胃可口…… 说了一阵,最后还是难免想起了躺在床上的邵仲来,迟疑地问:“我是不是该过去探望邵姐夫,他这一日都躺在床上不曾出门,想来是病得厉害。” “有大姐姐在呢,哪里就轮得到你操心了。”卢熠不以为然地道:“再说了,大姐夫师出白医正,那可是太医院里顶顶厉害的大夫,他就算再怎么一门心思扑在诗书上,多少还是懂些药理的。再说了,船上不是还有田太医在么,若真有什么大毛病,这会儿早就请了她去了。既然她都没动,说明就没出大事儿。” “咦——”卢瑞挠了挠脑袋,依旧有些不信,“果真如此?” “你还不信我?”卢熠仰着脑袋,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得神情,“若是到晚上大姐夫还不出来,我们再去看他就是。”这会儿过去,邵仲才不会高兴呢。 卢熠虽说比卢瑞还要小几天,可他生在平阳侯府,见多识广,人情世故也通透明了,简直就是个小大人一般。便是男女之情,他也依稀知道一些,像邵仲这样将将成亲不久的新郎君爱跟媳妇儿黏糊着实在再正常不过。他才不会傻乎乎地跑过去打搅人家恩恩爱爱呢。更重要的是,他和卢瑞以后就要在山阳县暂住,讨好大姐夫就显得愈加地重要了。 于是,卢熠好说歹说总算把卢瑞给拦了下来,心里头却盘算着回头如何向邵仲邀功。 邵仲这边屋里,正如卢熠所想的那样恩恩爱爱着。他这回可算是找到撒娇耍赖的借口了,一会儿头晕,一会儿口渴,一会儿又这里痒痒那里痒痒,最后还可怜巴巴地扁着嘴求七娘抱着他睡。 “阿碧,我难受——”他上身只着了件薄薄的丝质亵衣,却仍嫌难受,故意掀开了露出红红的背和肚皮展示给七娘看,见她眼睛里果然露出心疼的神色,这才满意了,可劲儿地朝她怀里拱,“阿碧,我睡不着,你抱抱我。” 七娘虽然晓得他是故意撒娇,可瞧着他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皮了,实在心疼,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遂爬到他身边半躺下,环着他的脑袋将他黄色。 “睡吧。”七娘伸手理了理他的乱发,轻抚邵仲的脸颊,柔声道。 可他哪里睡得着。 邵仲才喝了药,身上的包渐渐消下去,一点痛痒也没有了。饱暖思□,邵仲枕着心上人柔软的大腿,鼻息间全是七娘幽幽的甜香,抬头看,是她温柔的眉眼和笑容——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流氓了起来。 自从七娘上回受伤,邵仲就一直素着。先前是因为七娘身子受了损伤,邵仲不敢胡来。好容易她才渐渐好了,却又来了葵水,算算日子,邵仲一连素了有十七八天了。 他年岁轻,身子又康健,正是**强烈的时候,自打成亲后开了荤,真真地食髓知味,不说夜夜**,十日里总有七八日胡天胡地地敦伦欢好,而今忽地素下来,哪里受得住。先前是实在没辙,到了而今…… 邵仲黏黏腻腻地扭了扭,摇着身体扭到七娘身边,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巴,又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用鼻子发出腻腻的声音,“阿碧,阿碧——” “干嘛?”他眼睛里都快要滴出水来了,七娘哪里不晓得他的用意。若是晚上,七娘自然就应了,可这大白天的,虽说屋里没有人在,但七娘心里头终究有些膈应——这不是白日渲淫么。 “阿碧——”邵仲把尾音拖得长长的,脑袋往七娘胸前拱,“阿碧阿碧,我想要——” “别闹,大白天呢。”七娘一边嗔怪着一边想把他的脑袋推开,可哪里敌得过邵仲这个发了情的小野兽。他刚刚还娇声娇气地说着背上痒痒,这会儿却是半点也不觉得了,手脚并用地去剥衣服,三两下就把身上的亵衣给扯掉了。 “我难受啊。”他的脸涨得通红,漂亮的眼睛凌厉写满了情/欲,亵裤褪下,毫不客气地把小小仲掏出来,恬不知耻地朝七娘甩了甩,然后扶着那坏家伙反身跪坐在七娘身上,特神气地把胯/下某物往前送了送,眯着眼睛道:“你看,你看,阿碧你看嘛。” 虽说邵仲平日里也臭不要脸,可这么理直气壮又纤毫毕露的姿态却是头一回摆出来,七娘顿时又羞又好笑,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愈发地娇艳可人。她这模样愈发地让邵仲气血沸腾,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上来抱着她的脸一通猛亲。手里也不闲着,从衣襟下方入手,滑进七娘的亵衣里,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胸口的柔软。 他们二人许久不曾亲热过,这猛地一开闸,□便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邵仲上下齐发力,不多时便把七娘挑逗得软成一汪春水,他却还嫌不够,舌尖沿着她美好的弧线一路滑下,落在她峰/巅粉嫩的红豆上一通吮/吸/舔拨,刺激得七娘忍不住微微颤抖。 “不要吗?”他恶趣味地小声问,“真不要?”说着话,手指已滑至亵裤底端,指尖轻触花/心,顿觉湿润柔滑,爱/液缓缓溢出,浸润了他的手指,沿着七娘的大腿根,一直落到床单上。 “混……混蛋……”七娘咬着牙小声骂,可身体里传来的阵阵快/意很快将她口中的话语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情不自禁的呻/吟和娇/喘。 “还说不要,口不对心——”他忍住立刻提枪入巷的冲动,狠狠凑上前亲了七娘一口,指尖灵巧地在花/心跳跃揉搓,一会儿又换做两指,却不急着进入,只灵巧地在她花瓣间轻柔地摩擦…… “唔——”七娘咬唇喃语,身体的空虚让她忍不住弓起了身体,腰身微挺,恨不得向前迎接,嘴里腻声低骂,“你……混蛋……” 邵仲挨了一句骂,反而愈发地痛快,得意地笑出声,扶着胯/下的肿/胀对准穴/口整/根没入——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变换了好几个姿势,邵仲总算餍足了,把蓄了许多天的精/液悉数泄在了七娘的身体里,尔后趴在她身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二人方才动得狠了,都乏了力,这会儿半点气力也没有,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都只喘气。歇了老半天,邵仲才伸手把早掀在一旁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搭住了二人的胸口。 “打水去——”七娘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下面黏糊糊的。” 邵仲却不动,“噗噗——”地笑,罢了又半撑起身子往下瞧了瞧,小声道:“我给擦擦,反正……嗯,一会儿我们还要再来一回……” “你不要命了吧。”七娘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腰上捶了一把,揶揄地问:“老爷,您这老腰还能动么?” 邵仲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拽住七娘的手复又放到他后腰眼上,小声求道:“酸,阿碧给揉揉。一会儿——唔,我再加把劲儿。”说罢了,又涎着脸凑到她唇边亲了亲,得意地道:“舒服了吧,嗯?你方才咬着嘴巴的样子真好看,叫得也好听。” 七娘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在他屁股上揪了一把。邵仲只皱皱眉,也不叫疼。二人在床上黏腻了一阵,邵仲又来了精神,小小仲很快生龙活虎起来。 才欲开始第二轮,架势将将拉开,七娘的手刚抚上小小仲□了两圈,动作忽地一滞,猛地紧张起来。 邵仲正眯着眼睛享受着,陡然停下来,顿时“嘶——”了一声,才欲发问,七娘却神色慌张地一撒手,抓住一旁的被子往头上一猛,飞快地躲了进去。 邵仲一愣。 “姐——”外头传来卢瑞担心的声音,“是我!我能进去吗?” 邵仲:“……” 六十八 之后的行程便一帆风顺了。 越往南走,气候便越暖和起来。七娘和卢瑞自幼在南边长大,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随行众人就开始有些受不了了,出气儿都恨不得用喘的,邵仲更是恨不得一日洗上两个澡,却依旧嫌弃身上黏黏糊糊的。 “阿碧你帮我瞧瞧,背上是不是又出汗了。”邵仲敞着衣服,毫无形象地摊在床上,大声唤道:“背上难受,痒,你给我挠挠。” 七娘起先还当他故意撒娇,待过来掀开他的衣服,顿时被他背上那一片可怖的红肿吓得声音都变了,“啊——这是怎么了?你别乱动,我去唤二师姐来。”她才要起身就被邵仲抓住了胳膊,他眯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求道:“你别走,陪着我说说话。这几日你只挂念着瑞哥儿,都不心疼我了。” 七娘急道:“你背上都肿成这样了,可耽误不得。等二师姐给你看过了,开了药,我再好好陪着你。”说话时,又忍不住掀开他的衣服再仔细看了看他背上的红包,大片大片的,煞是吓人。 “是荨麻疹,”邵仲托着腮,有气无力地回道:“以前我吃错了东西就这样,不过有好些年没发作了,想是忽然换了地方,水土不服才这样。不必找二师姐开方子,床下的匣子里就有师父事先备好的方子,他老人家倒是高瞻远瞩,老早就猜到我会犯这毛病。” 七娘见他这蔫蔫的样子着实心疼,想拍拍他的背安慰安慰,可抬起胳膊,才发现实在没有下手的地方,末了只得抚了抚他的脸,想了想,又凑过去安慰地亲了亲,柔声道:“我这就去让采蓝煎药,回头让船上的侍卫和下人们也都喝上一碗,省得到时候弄成你这样。” 邵仲愈发地郁闷了。 好在白道人开的方子甚是有效,邵仲捏着鼻子喝了药,不多时那红包便渐渐消了下去,他也总算舒坦了下来,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睡了一阵。 只是这荨麻疹最是难治,加上邵仲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引起的,白日里才好一些,傍晚时分又发作了起来,只把七娘心疼得差点掉眼泪。 这一场小病对邵仲来说倒也不全是坏处,起码七娘这一整日都守在自己床前,连卢瑞都没去看一眼。邵仲仗着自己生病,可劲儿地耍赖撒娇,嘴里发出各种普通人类难以发出的呜咽声,只把七娘缠得连房门都没法儿出一步。 卢瑞那边也得了信,倒是担心得很,在船舱里来来回回地走。卢熠跟没事儿人似的靠坐在榻上翻书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上回说山阳县里有什么好吃的来着?什么粑粑,这回可得带我去尝尝。” “啊——”卢瑞愣了一下,显然还没从邵仲的病情上绕过来。卢熠斜着眼睛瞅他,“你不是打算不认账了吧?” “才不会呢。”卢瑞拍着胸脯道:“等到了山阳县,我领着你从城南吃到城北,吃到你肚子滚圆不想动了为止。”他手里头有些银钱,说起话自然也倍儿有底气,一时间,倒也忘了邵仲的事儿了,拉着卢熠絮絮叨叨地说起山阳县里的各种旧事,哪家的豆腐花白嫩软滑,哪家的牛肉干劲道美味,哪家的酸鱼开胃可口…… 说了一阵,最后还是难免想起了躺在床上的邵仲来,迟疑地问:“我是不是该过去探望邵姐夫,他这一日都躺在床上不曾出门,想来是病得厉害。” “有大姐姐在呢,哪里就轮得到你操心了。”卢熠不以为然地道:“再说了,大姐夫师出白医正,那可是太医院里顶顶厉害的大夫,他就算再怎么一门心思扑在诗书上,多少还是懂些药理的。再说了,船上不是还有田太医在么,若真有什么大毛病,这会儿早就请了她去了。既然她都没动,说明就没出大事儿。” “咦——”卢瑞挠了挠脑袋,依旧有些不信,“果真如此?” “你还不信我?”卢熠仰着脑袋,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得神情,“若是到晚上大姐夫还不出来,我们再去看他就是。”这会儿过去,邵仲才不会高兴呢。 卢熠虽说比卢瑞还要小几天,可他生在平阳侯府,见多识广,人情世故也通透明了,简直就是个小大人一般。便是男女之情,他也依稀知道一些,像邵仲这样将将成亲不久的新郎君爱跟媳妇儿黏糊着实在再正常不过。他才不会傻乎乎地跑过去打搅人家恩恩爱爱呢。更重要的是,他和卢瑞以后就要在山阳县暂住,讨好大姐夫就显得愈加地重要了。 于是,卢熠好说歹说总算把卢瑞给拦了下来,心里头却盘算着回头如何向邵仲邀功。 邵仲这边屋里,正如卢熠所想的那样恩恩爱爱着。他这回可算是找到撒娇耍赖的借口了,一会儿头晕,一会儿口渴,一会儿又这里痒痒那里痒痒,最后还可怜巴巴地扁着嘴求七娘抱着他睡。 “阿碧,我难受——”他上身只着了件薄薄的丝质亵衣,却仍嫌难受,故意掀开了露出红红的背和肚皮展示给七娘看,见她眼睛里果然露出心疼的神色,这才满意了,可劲儿地朝她怀里拱,“阿碧,我睡不着,你抱抱我。” 七娘虽然晓得他是故意撒娇,可瞧着他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皮了,实在心疼,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遂爬到他身边半躺下,环着他的脑袋将他黄色。 “睡吧。”七娘伸手理了理他的乱发,轻抚邵仲的脸颊,柔声道。 可他哪里睡得着。 邵仲才喝了药,身上的包渐渐消下去,一点痛痒也没有了。饱暖思□,邵仲枕着心上人柔软的大腿,鼻息间全是七娘幽幽的甜香,抬头看,是她温柔的眉眼和笑容——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流氓了起来。 自从七娘上回受伤,邵仲就一直素着。先前是因为七娘身子受了损伤,邵仲不敢胡来。好容易她才渐渐好了,却又来了葵水,算算日子,邵仲一连素了有十七八天了。 他年岁轻,身子又康健,正是**强烈的时候,自打成亲后开了荤,真真地食髓知味,不说夜夜**,十日里总有七八日胡天胡地地敦伦欢好,而今忽地素下来,哪里受得住。先前是实在没辙,到了而今…… 邵仲黏黏腻腻地扭了扭,摇着身体扭到七娘身边,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巴,又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用鼻子发出腻腻的声音,“阿碧,阿碧——” “干嘛?”他眼睛里都快要滴出水来了,七娘哪里不晓得他的用意。若是晚上,七娘自然就应了,可这大白天的,虽说屋里没有人在,但七娘心里头终究有些膈应——这不是白日渲淫么。 “阿碧——”邵仲把尾音拖得长长的,脑袋往七娘胸前拱,“阿碧阿碧,我想要——” “别闹,大白天呢。”七娘一边嗔怪着一边想把他的脑袋推开,可哪里敌得过邵仲这个发了情的小野兽。他刚刚还娇声娇气地说着背上痒痒,这会儿却是半点也不觉得了,手脚并用地去剥衣服,三两下就把身上的亵衣给扯掉了。 “我难受啊。”他的脸涨得通红,漂亮的眼睛凌厉写满了情/欲,亵裤褪下,毫不客气地把小小仲掏出来,恬不知耻地朝七娘甩了甩,然后扶着那坏家伙反身跪坐在七娘身上,特神气地把胯/下某物往前送了送,眯着眼睛道:“你看,你看,阿碧你看嘛。” 虽说邵仲平日里也臭不要脸,可这么理直气壮又纤毫毕露的姿态却是头一回摆出来,七娘顿时又羞又好笑,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愈发地娇艳可人。她这模样愈发地让邵仲气血沸腾,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上来抱着她的脸一通猛亲。手里也不闲着,从衣襟下方入手,滑进七娘的亵衣里,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胸口的柔软。 他们二人许久不曾亲热过,这猛地一开闸,□便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邵仲上下齐发力,不多时便把七娘挑逗得软成一汪春水,他却还嫌不够,舌尖沿着她美好的弧线一路滑下,落在她峰/巅粉嫩的红豆上一通吮/吸/舔拨,刺激得七娘忍不住微微颤抖。 “不要吗?”他恶趣味地小声问,“真不要?”说着话,手指已滑至亵裤底端,指尖轻触花/心,顿觉湿润柔滑,爱/液缓缓溢出,浸润了他的手指,沿着七娘的大腿根,一直落到床单上。 “混……混蛋……”七娘咬着牙小声骂,可身体里传来的阵阵快/意很快将她口中的话语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情不自禁的呻/吟和娇/喘。 “还说不要,口不对心——”他忍住立刻提枪入巷的冲动,狠狠凑上前亲了七娘一口,指尖灵巧地在花/心跳跃揉搓,一会儿又换做两指,却不急着进入,只灵巧地在她花瓣间轻柔地摩擦…… “唔——”七娘咬唇喃语,身体的空虚让她忍不住弓起了身体,腰身微挺,恨不得向前迎接,嘴里腻声低骂,“你……混蛋……” 邵仲挨了一句骂,反而愈发地痛快,得意地笑出声,扶着胯/下的肿/胀对准穴/口整/根没入——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变换了好几个姿势,邵仲总算餍足了,把蓄了许多天的精/液悉数泄在了七娘的身体里,尔后趴在她身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二人方才动得狠了,都乏了力,这会儿半点气力也没有,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都只喘气。歇了老半天,邵仲才伸手把早掀在一旁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搭住了二人的胸口。 “打水去——”七娘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下面黏糊糊的。” 邵仲却不动,“噗噗——”地笑,罢了又半撑起身子往下瞧了瞧,小声道:“我给擦擦,反正……嗯,一会儿我们还要再来一回……” “你不要命了吧。”七娘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腰上捶了一把,揶揄地问:“老爷,您这老腰还能动么?” 邵仲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拽住七娘的手复又放到他后腰眼上,小声求道:“酸,阿碧给揉揉。一会儿——唔,我再加把劲儿。”说罢了,又涎着脸凑到她唇边亲了亲,得意地道:“舒服了吧,嗯?你方才咬着嘴巴的样子真好看,叫得也好听。” 七娘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在他屁股上揪了一把。邵仲只皱皱眉,也不叫疼。二人在床上黏腻了一阵,邵仲又来了精神,小小仲很快生龙活虎起来。 才欲开始第二轮,架势将将拉开,七娘的手刚抚上小小仲□了两圈,动作忽地一滞,猛地紧张起来。 邵仲正眯着眼睛享受着,陡然停下来,顿时“嘶——”了一声,才欲发问,七娘却神色慌张地一撒手,抓住一旁的被子往头上一猛,飞快地躲了进去。 邵仲一愣。 “姐——”外头传来卢瑞担心的声音,“是我!我能进去吗?” 邵仲:“……” 69 六十九 卢瑞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他不在舱里好好看书,不跟熠哥儿聊天,跑这里来做什么?邵仲急得顿时出了一身汗,犹自发着愣,外头的卢瑞又继续说话了,“怎么没有人应,莫非不在屋里?可姐夫不是身上不舒坦吗?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这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邵仲随手抓了件衣服三两下套在身上,赤着脚飞快地跳到门口,压低了嗓门作神秘状,“轻点声儿,轻点声儿——”说话时,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了一道缝儿,探出脑袋,咧嘴朝瑞哥儿笑,“你姐姐方才睡了,莫要吵醒她。” “哦——”卢瑞愣愣地瞧了他一眼,眨巴眨巴眼睛,脸上有些迷糊。二人正杵在门口,卢熠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船舷的另一头,一边快步朝这边奔,一边小声埋怨道:“才眨了下眼睛就没瞧见你了,我就知道你定是来寻大姐姐。早和你说了没事,你还不信,这不,大姐夫不是好好——” 他的目光落在邵仲身上,话音忽地一顿,幽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朝邵仲嘻嘻一笑,拽住卢瑞的胳膊道:“大姐夫,我和瑞哥儿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竟是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就急匆匆地走远了。 这可真不像卢熠的作风!邵仲往屋里走的时候心里想,熠哥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礼数周到的,什么时候这么随意过。他一面走,一面甩着水绿色的广袖不得其解。 被窝里的七娘悄悄探出头来,瞧见邵仲这一身打扮,险些没岔过气去,尔后又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没从床上掉下来,“你……你就穿穿这身衣服出去的?” 邵仲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微微低头看,顿时被身上水绿色绣花长袍吓了一大跳,脚下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老天爷,他这一世的英名全都毁在了这件衣服上。也亏得方才门口只有卢瑞和卢熠俩兄弟,这要是被梁康和众位侍卫瞧见了,还不得传得人尽皆知!他也不用去山阳做什么县令,回头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难怪卢瑞一脸疑惑,难怪熠哥儿连话也没清楚就赶紧拉着卢瑞跑了,亏他还说卢熠失了礼数,人家明明是为他着想! 邵仲飞快地扒□上的女装,哭丧着脸钻进被窝里,一脸委屈地朝七娘道:“你还笑,我都快丢死人了。瑞哥儿他们俩可瞧得真真的,这要是传出去,我都没脸见人了。”说着,又闷闷地抹了把脸,把脑袋也躲进了被子里,使劲儿朝七娘身上拱。 七娘强忍着不笑出声,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憋得一脸通红。见邵仲这番模样,努力地劝道:“你……你放心吧,瑞哥儿和熠哥儿都不是多嘴饶舌之辈。俗话说,非礼勿言,他们决计不会乱说。”说罢了,又赶紧从床下把他的衣服捡了起来,“还躲在被子里作甚?赶紧起来穿衣服,一会儿若是梁康来了——” 邵仲飞快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抢过衣服就往身上套。一边穿衣还一边低着脑袋往下观察□的动静,见小小仲早已软趴趴地缩了回去,他愈发地郁闷起来,扁嘴道:“今儿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晚上你可得给我好好补一补。” 七娘歪着脑袋瞧他,媚眼如丝,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揶揄,“真没吓坏?” 邵仲顿时跳起来,高声道:“阿碧不信,我们这就试一试!”说着话,作势就要往七娘身上扑。七娘赶紧跳下床躲了过去,抿嘴笑道:“我才不和你胡闹了,一会儿若是有旁人再敲门,你怕不是要吓傻了去。” 邵仲今儿的确被吓得不轻,闻言立刻偃旗息鼓,咬咬牙恨道:“若是晚上我不能重振旗鼓,定是被瑞哥儿给吓的。你这做姐姐的,得好好补偿我。” 七娘才懒得跟他说这些话儿呢,瞪了他一眼后,整了整衣服去开门透气,直到屋里的味道散了,这才唤了采蓝和茗娟去打桶热水过来,只道是邵仲方才出了一身冷汗,要给他擦洗一番。 也不知卢熠私底下与卢瑞说了些什么,反正自那以后,卢瑞白日里再也没有过来寻过七娘和邵仲,便是吃饭的时候遇到了,也只低着脑袋,涨红了脸不说话。卢熠还是老样子,见了谁都笑嘻嘻的,看起来比谁都真诚。 虽说都是同样的十二岁,可卢熠却比卢瑞精明懂事多了。 之后的行程一帆风顺,在江上走了有小半月,总算到了帧州地界,尔后众人换了马车,浩浩荡荡地往山阳县驶去。 也不知邵仲是如何想的,明明此行身怀密令,他却唯恐不够高调,侍卫们还能说是皇帝和太子所赐不可拒绝,可随行的下人却足足有近二十个,不止把京城旧宅的下人几乎全都带了出来,临行前甚至还让伍管事买了几个粗使婆子,加上行李物件,拢共装了有七八辆马车。 沿着官道不急不慢地走了半日,七娘身上早已乏了,靠在邵仲的腿上瞌睡着,迷迷糊糊间忽听得外头一阵喧闹,里头依稀有卢瑞欢喜的声音,她一个激灵立刻醒了,睁大眼睛瞪着邵仲看了半晌,“可是山阳显到了?” 邵仲打了个哈欠,掀开帘子朝外头瞅了一眼,瞥见不远处的城楼,好奇地探出脑袋仔细看了看,朝外头早已跳下马车欢喜地说笑不已的两个孩子打了声招呼,低声问卢瑞,“这里就是山阳县城了?” “嗯!”卢瑞黑亮的眼睛里熠熠生辉,高兴地使劲儿点头,“还跟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马车里的七娘终究忍不住,凑到邵仲身边朝外头瞅了瞅,瞥见不远处熟悉的城楼,她的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震得喘不过气。一时间,脑子里涌现出许多幼时的画面来,那时候父母都还在人世,那时候她和瑞哥儿都是无忧无虑最单纯幸福的小孩。 她稍稍有些异常邵仲立刻就注意到了,赶紧放下帘子反手拥住她,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慰道:“以后有我在呢,啊!” 山阳地处帧州最南边,与越国毗邻,县城虽小,却也难得地繁华。但无论如何,终究只是方长三里的小地方,自不能与京城相比。因此邵家这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的一进城,立刻便引得城中众人纷纷注目。 城里热闹,街上人多,马车进城后走得甚慢。县衙里早有衙役得了信,飞快地与县宰报了信,摆了长长的队伍出来迎接。 邵仲倒也客气,下了马车与众人一通寒暄。自个儿下去了还不算,竟还招呼着卢瑞和卢熠一起,毫不顾忌地向众人介绍说是自家小舅子。一旁的梁康还高着嗓门大声提醒道:“这位是京里平阳侯府的世子爷,你们可得睁大眼看清楚了,日后莫要冲撞了。” 一众官员衙役自是连连称是,心里头却在不停地打鼓,不免又悄悄朝卢熠和卢瑞暗暗打量了一番。 大街上,众人也不好说得太多,赶紧殷勤地将邵家上下迎进县衙大院。卢瑞心潮澎湃,只恨不得拉着卢熠在各个屋里走一圈,一一地和他说起幼时的旧事,只碍着有外人在才强忍了。 衙署里只有三进院落,外头是大堂,里头两进方才是给县令及家眷住的地方。伍管事早已下来打量了一圈,一会儿弓着身子过来回报道:“大人,这院子也忒小了些,怕是不够住。” 一众衙役也早就发现了他们队伍庞大,两进院子根本不够住,心里头早已开始盘算着怎么讨个好,一听黄色,那县宰立刻站出来道:“下官岳家有处宅子就在县衙隔壁,只是略微简陋了些,大人若是不嫌弃,可将府里下人暂时安置在那处。” 邵仲倒也不客气,闻言立刻应了,一句多话也没有说。 那县宰才头一回见面就讨了好,心里自然欢喜,旁的衙役们见着,也甚是眼红,心里头暗暗郁闷,自个儿怎么就没个好宅子。 马车里的下人早已下了车,正忙着卸货搬家,衙役们也都过来帮忙。待瞧见这一堆又一堆连见也没见过的好东西源源不断地从马车里卸下来,众人的眼睛都快看花了,早听说这回的县令大人是京里的权贵出身,而今看来,果然是毫无虚言。这出门的行头,这随行的下人和侍卫,他们在县城里住了这么多年,何时见过这样的排场。更不用说,还有平阳侯府的小舅子呢。 七娘的马车径直驶进了后院才停下,采蓝和茗娟赶紧搬了楠木小凳放到马车前,一人掀帘子,一人扶着七娘,小心翼翼地踏着小凳下了车。她今儿身上穿的是暗红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腰束九孔玲珑玉带,脚下踩着双宝蓝色软缎绣花鞋,梳着双环髻,两髻上各插了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步摇下方垂着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苏,每走一步,光华闪耀,艳光逼人。 七娘素来不爱作这富贵荣华的打扮,便是她成亲后回门也不曾这样隆重过,今儿这般却是早上邵仲特意叮嘱她慎重打扮的结果。七娘心知邵仲此举别有用意,倒也不问,只让采蓝照做了。这一番妆扮过后,便是卢瑞瞧见了,也很是愣了一阵,险些没认出她来。 县衙里原本的几个下人瞧见七娘这身打扮也被震慑得头都不敢抬,低着脑袋屏气凝神,生怕冲撞了贵人。 七娘一双美目在院子里诸位下人的身上扫了一眼,最后落在最边上一个身着酱紫色衣衫的年轻妇人身上,微微挑眉,低声道:“那位可是孟家七娘子,名字唤作英子的?” 那妇人闻言顿时一愣,赶紧低声应了声“是”,尔后大着胆子,悄悄抬起头来朝七娘看了一眼,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英子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七娘端着架子,朝众人挥了挥手。采蓝和茗娟赶紧扶着她往里屋走,那个名唤英子的妇人心中疑惑,忍不住看了眼身畔的婆子,那婆子朝她使了个眼色,点点头。她这才低着头,卑躬屈膝地跟进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明天晚上又有学生活动啊,不晓得有没有时间码字,先报备一声哈。 不准埋怨我明天不更新哦! 话说,是不是又抽了,留言顿减啊~~~~(>_ 六十九 卢瑞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他不在舱里好好看书,不跟熠哥儿聊天,跑这里来做什么?邵仲急得顿时出了一身汗,犹自发着愣,外头的卢瑞又继续说话了,“怎么没有人应,莫非不在屋里?可姐夫不是身上不舒坦吗?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这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了!邵仲随手抓了件衣服三两下套在身上,赤着脚飞快地跳到门口,压低了嗓门作神秘状,“轻点声儿,轻点声儿——”说话时,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了一道缝儿,探出脑袋,咧嘴朝瑞哥儿笑,“你姐姐方才睡了,莫要吵醒她。” “哦——”卢瑞愣愣地瞧了他一眼,眨巴眨巴眼睛,脸上有些迷糊。二人正杵在门口,卢熠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船舷的另一头,一边快步朝这边奔,一边小声埋怨道:“才眨了下眼睛就没瞧见你了,我就知道你定是来寻大姐姐。早和你说了没事,你还不信,这不,大姐夫不是好好——” 他的目光落在邵仲身上,话音忽地一顿,幽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朝邵仲嘻嘻一笑,拽住卢瑞的胳膊道:“大姐夫,我和瑞哥儿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竟是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就急匆匆地走远了。 这可真不像卢熠的作风!邵仲往屋里走的时候心里想,熠哥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礼数周到的,什么时候这么随意过。他一面走,一面甩着水绿色的广袖不得其解。 被窝里的七娘悄悄探出头来,瞧见邵仲这一身打扮,险些没岔过气去,尔后又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没从床上掉下来,“你……你就穿穿这身衣服出去的?” 邵仲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微微低头看,顿时被身上水绿色绣花长袍吓了一大跳,脚下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老天爷,他这一世的英名全都毁在了这件衣服上。也亏得方才门口只有卢瑞和卢熠俩兄弟,这要是被梁康和众位侍卫瞧见了,还不得传得人尽皆知!他也不用去山阳做什么县令,回头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难怪卢瑞一脸疑惑,难怪熠哥儿连话也没清楚就赶紧拉着卢瑞跑了,亏他还说卢熠失了礼数,人家明明是为他着想! 邵仲飞快地扒□上的女装,哭丧着脸钻进被窝里,一脸委屈地朝七娘道:“你还笑,我都快丢死人了。瑞哥儿他们俩可瞧得真真的,这要是传出去,我都没脸见人了。”说着,又闷闷地抹了把脸,把脑袋也躲进了被子里,使劲儿朝七娘身上拱。 七娘强忍着不笑出声,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捂着嘴憋得一脸通红。见邵仲这番模样,努力地劝道:“你……你放心吧,瑞哥儿和熠哥儿都不是多嘴饶舌之辈。俗话说,非礼勿言,他们决计不会乱说。”说罢了,又赶紧从床下把他的衣服捡了起来,“还躲在被子里作甚?赶紧起来穿衣服,一会儿若是梁康来了——” 邵仲飞快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抢过衣服就往身上套。一边穿衣还一边低着脑袋往下观察□的动静,见小小仲早已软趴趴地缩了回去,他愈发地郁闷起来,扁嘴道:“今儿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晚上你可得给我好好补一补。” 七娘歪着脑袋瞧他,媚眼如丝,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揶揄,“真没吓坏?” 邵仲顿时跳起来,高声道:“阿碧不信,我们这就试一试!”说着话,作势就要往七娘身上扑。七娘赶紧跳下床躲了过去,抿嘴笑道:“我才不和你胡闹了,一会儿若是有旁人再敲门,你怕不是要吓傻了去。” 邵仲今儿的确被吓得不轻,闻言立刻偃旗息鼓,咬咬牙恨道:“若是晚上我不能重振旗鼓,定是被瑞哥儿给吓的。你这做姐姐的,得好好补偿我。” 七娘才懒得跟他说这些话儿呢,瞪了他一眼后,整了整衣服去开门透气,直到屋里的味道散了,这才唤了采蓝和茗娟去打桶热水过来,只道是邵仲方才出了一身冷汗,要给他擦洗一番。 也不知卢熠私底下与卢瑞说了些什么,反正自那以后,卢瑞白日里再也没有过来寻过七娘和邵仲,便是吃饭的时候遇到了,也只低着脑袋,涨红了脸不说话。卢熠还是老样子,见了谁都笑嘻嘻的,看起来比谁都真诚。 虽说都是同样的十二岁,可卢熠却比卢瑞精明懂事多了。 之后的行程一帆风顺,在江上走了有小半月,总算到了帧州地界,尔后众人换了马车,浩浩荡荡地往山阳县驶去。 也不知邵仲是如何想的,明明此行身怀密令,他却唯恐不够高调,侍卫们还能说是皇帝和太子所赐不可拒绝,可随行的下人却足足有近二十个,不止把京城旧宅的下人几乎全都带了出来,临行前甚至还让伍管事买了几个粗使婆子,加上行李物件,拢共装了有七八辆马车。 沿着官道不急不慢地走了半日,七娘身上早已乏了,靠在邵仲的腿上瞌睡着,迷迷糊糊间忽听得外头一阵喧闹,里头依稀有卢瑞欢喜的声音,她一个激灵立刻醒了,睁大眼睛瞪着邵仲看了半晌,“可是山阳显到了?” 邵仲打了个哈欠,掀开帘子朝外头瞅了一眼,瞥见不远处的城楼,好奇地探出脑袋仔细看了看,朝外头早已跳下马车欢喜地说笑不已的两个孩子打了声招呼,低声问卢瑞,“这里就是山阳县城了?” “嗯!”卢瑞黑亮的眼睛里熠熠生辉,高兴地使劲儿点头,“还跟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马车里的七娘终究忍不住,凑到邵仲身边朝外头瞅了瞅,瞥见不远处熟悉的城楼,她的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震得喘不过气。一时间,脑子里涌现出许多幼时的画面来,那时候父母都还在人世,那时候她和瑞哥儿都是无忧无虑最单纯幸福的小孩。 她稍稍有些异常邵仲立刻就注意到了,赶紧放下帘子反手拥住她,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慰道:“以后有我在呢,啊!” 山阳地处帧州最南边,与越国毗邻,县城虽小,却也难得地繁华。但无论如何,终究只是方长三里的小地方,自不能与京城相比。因此邵家这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的一进城,立刻便引得城中众人纷纷注目。 城里热闹,街上人多,马车进城后走得甚慢。县衙里早有衙役得了信,飞快地与县宰报了信,摆了长长的队伍出来迎接。 邵仲倒也客气,下了马车与众人一通寒暄。自个儿下去了还不算,竟还招呼着卢瑞和卢熠一起,毫不顾忌地向众人介绍说是自家小舅子。一旁的梁康还高着嗓门大声提醒道:“这位是京里平阳侯府的世子爷,你们可得睁大眼看清楚了,日后莫要冲撞了。” 一众官员衙役自是连连称是,心里头却在不停地打鼓,不免又悄悄朝卢熠和卢瑞暗暗打量了一番。 大街上,众人也不好说得太多,赶紧殷勤地将邵家上下迎进县衙大院。卢瑞心潮澎湃,只恨不得拉着卢熠在各个屋里走一圈,一一地和他说起幼时的旧事,只碍着有外人在才强忍了。 衙署里只有三进院落,外头是大堂,里头两进方才是给县令及家眷住的地方。伍管事早已下来打量了一圈,一会儿弓着身子过来回报道:“大人,这院子也忒小了些,怕是不够住。” 一众衙役也早就发现了他们队伍庞大,两进院子根本不够住,心里头早已开始盘算着怎么讨个好,一听黄色,那县宰立刻站出来道:“下官岳家有处宅子就在县衙隔壁,只是略微简陋了些,大人若是不嫌弃,可将府里下人暂时安置在那处。” 邵仲倒也不客气,闻言立刻应了,一句多话也没有说。 那县宰才头一回见面就讨了好,心里自然欢喜,旁的衙役们见着,也甚是眼红,心里头暗暗郁闷,自个儿怎么就没个好宅子。 马车里的下人早已下了车,正忙着卸货搬家,衙役们也都过来帮忙。待瞧见这一堆又一堆连见也没见过的好东西源源不断地从马车里卸下来,众人的眼睛都快看花了,早听说这回的县令大人是京里的权贵出身,而今看来,果然是毫无虚言。这出门的行头,这随行的下人和侍卫,他们在县城里住了这么多年,何时见过这样的排场。更不用说,还有平阳侯府的小舅子呢。 七娘的马车径直驶进了后院才停下,采蓝和茗娟赶紧搬了楠木小凳放到马车前,一人掀帘子,一人扶着七娘,小心翼翼地踏着小凳下了车。她今儿身上穿的是暗红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腰束九孔玲珑玉带,脚下踩着双宝蓝色软缎绣花鞋,梳着双环髻,两髻上各插了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步摇下方垂着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苏,每走一步,光华闪耀,艳光逼人。 七娘素来不爱作这富贵荣华的打扮,便是她成亲后回门也不曾这样隆重过,今儿这般却是早上邵仲特意叮嘱她慎重打扮的结果。七娘心知邵仲此举别有用意,倒也不问,只让采蓝照做了。这一番妆扮过后,便是卢瑞瞧见了,也很是愣了一阵,险些没认出她来。 县衙里原本的几个下人瞧见七娘这身打扮也被震慑得头都不敢抬,低着脑袋屏气凝神,生怕冲撞了贵人。 七娘一双美目在院子里诸位下人的身上扫了一眼,最后落在最边上一个身着酱紫色衣衫的年轻妇人身上,微微挑眉,低声道:“那位可是孟家七娘子,名字唤作英子的?” 那妇人闻言顿时一愣,赶紧低声应了声“是”,尔后大着胆子,悄悄抬起头来朝七娘看了一眼,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英子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七娘端着架子,朝众人挥了挥手。采蓝和茗娟赶紧扶着她往里屋走,那个名唤英子的妇人心中疑惑,忍不住看了眼身畔的婆子,那婆子朝她使了个眼色,点点头。她这才低着头,卑躬屈膝地跟进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明天晚上又有学生活动啊,不晓得有没有时间码字,先报备一声哈。 不准埋怨我明天不更新哦! 话说,是不是又抽了,留言顿减啊~~~~(>_ 70 七十 县衙里众人早听说新来的县令乃是京中权贵出身,衣食住行都极是讲究。虽说不晓得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远赴山阳这南荒之地,但整个县城却是从未见过比他们身份更显贵的人物,故众人对他们态度十分恭敬,生怕有半点不如意的地方。 这县衙院子收拾得也极为干净齐整,不止屋里的家具都重新刷了层清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修剪得漂亮妥当,只是七娘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大门门框上。采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瞧见那门框上赫然横着几道歪歪斜斜的刀痕,仿佛是幼童淘气时刻下的痕迹。 英子小心翼翼地给七娘跪地行礼,待听得七娘让她起身,她才佝偻着身子缓缓站起来,始终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再多看七娘一眼。 “看座——”七娘低声吩咐,茗娟赶紧搬了矮凳过来放到七娘下首,笑着请英子落座。英子顿时满脸惶恐,连连摇头道:“奴……奴婢不敢。”她心里不是不狐疑的,这京城来的贵人不仅对她客客气气,还一口唤出她的名字来,莫不是旧时相识? 正琢磨着,七娘已经开口笑道:“你怕是不认得我了。早些年你父亲在衙门里做事,我们见过几回。你喜欢吃南门巷郭老头家的豆沙包子,有一回饿得急了,竟一口气吃了四个,撑得直哭,后来还吃了两日消食的药——” 英子眉头渐舒,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不敢置信地捂住嘴,惊呼道:“你……你是卢家七娘子?你竟然还活着!” 七娘笑笑,心里有些意外。虽说卢父在山阳做了许多年的知县,但当年被劫的案子却出在他调任之后,案发的地方又在山阴县,山阳县这边竟然也传得人尽皆知? 英子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孟浪了,赶紧又跪地求道:“奴婢失礼,请夫人莫怪。“ 七娘笑道:“快快起来,都是故交,不必这般拘礼。”说着话,又示意茗娟赶紧扶了她起来,柔声问起离别后的种种。英子恭恭敬敬地一一答了。七娘这才晓得,她们离开山阳县后不久,英子的父亲孟仵作便突发急病去世,尔后不过几日,孟母也因悲伤过度撒手离世,只留了英子与兄长孟云铭两人相依为命。 孟云铭好赌,前年因赌博欠下巨债,便将英子卖给了城里的刘员外府里,嫁给了他家的傻儿子做妾。不想过门后不久,刘家少爷竟被路上的惊马撞死。刘少爷刚过头七,刘家便以克夫为借口将她发卖,后来辗转到了而今的崔家,跟着崔家嬷嬷在县衙里做些粗使的活计。 七娘本以为自己与卢瑞的那几年已是孤苦,不想英子的命运竟比她们还悲惨许多倍,听得这些,也跟着难受了一番,倒是英子还看得开些,低声笑道:“当初卢家遇难的事情传来,奴婢只当七娘子与瑞少爷都去了,还与大哥抱着痛哭了一场。不想今生竟还能再见娘子,实在是老天爷眷顾。当初我爹就说了,娘子和瑞少爷都是有大福气的人,果真不假。”罢了,又客气地问起卢瑞的境况。 七娘赶紧让采蓝去请卢瑞过来,采蓝去了一会儿,回来报说:“瑞少爷与熠少爷一起出了府,说是去了南门巷请熠少爷吃东西。” 英子闻言顿时笑起来,“瑞少爷早先就喜欢南门巷五婆婆家的葱油粑粑,到而今还是没变。” “不止是他,我也还记挂着呢。”想起幼时的点滴,七娘的脸上也忍不住泛出淡淡的笑意,柔声叹道:“只可惜物是人非,山阳县只怕也不是旧时的模样了。” 虽是故交,但而今身份却已千差万别,一个是侯府的千金,正正经经的县令夫人,另一个却已沦落成低微的婢女,说起话来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闪失。七娘与英子说了一阵,看出她的不自然,遂让茗娟送了她出去。 茗娟一路将她送出里院,到了门口,却热络地问道:“此番外放,府里的下人未能全带过来,厨房那边还缺人,不知姐姐可有心到府里来当差。” 英子哪里有不应的,受宠若惊地朝茗娟道了谢,罢了又抹了把泪,带着哭腔道:“还请这位娘子替我多谢夫人。我……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她的恩德。” 茗娟客气地与她说了几句话,尔后笑笑地告辞了。 却说卢瑞和卢熠二人,一路上都叨念着幼时的美食,才到了县衙安置下来,立刻就结伴出了门,循着旧日的记忆摸到了南门巷。 “别看这巷子小,却是我们山阳县里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到了每个月月初和月中赶集的时候,巷子里真真地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从巷子头的南门豆腐花,到中间五婆婆的葱油粑粑,再到里头郭老头家的豆沙包,还有吴记的秘制酸菜粉……”卢瑞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快活地跑在前头,絮絮叨叨地向卢熠炫耀起巷子里的各样美食。 为了这一顿,卢熠特意中午吃喝了碗汤,这会儿早已腹中空空,也不理卢瑞怎样吹嘘,赶紧在巷子口的小摊上要了碗豆腐花,特意叮嘱那伙计多放了一勺白糖,热腾腾地先灌了半肚子。 “如何?”卢瑞满脸期待地问。 卢熠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得太急,没留意味道。” 卢瑞倒也没失望,一双眼睛笑得如同月牙一般,“无妨,下回再仔细尝尝。我们先去五婆婆家吃葱油粑粑,她们家每日只卖两百份,卖完了就收摊。我们今儿来得迟,还不一定吃得到呢。若是卖完了,就去吴记吃酸菜粉。”说着,赶紧拉着卢熠的手往巷子里头钻。 巷子并不长,走不了几步便到了五婆婆店。这店子极小,门口摆了口大灶,灶上放着口油锅,灶台后坐着个年迈的老太太,满头银发,不急不慢地拨着油锅里的葱油粑粑,待两面炸得金黄了,才麻利地捞起来,搁在一旁的铁丝网兜里。 前头早有买东西的人候着,赶紧付了钱,自个儿用油纸把葱油粑粑包好,匆匆离开。 “五婆婆,我要十个。”卢瑞笑眯眯地凑到油锅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锅里。一会儿又吸了吸鼻子,凑到卢熠耳边小声道:“是不是香得紧。小时候我最喜欢这个,可娘亲不让我多吃,说吃了这个就吃不下饭,只得问姐姐要了钱偷溜出来买它。” 卢熠微微诧异,“你幼时还这般调皮,真看不出来。” 卢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小声道:“我小时候还老挨打呢,后来去了益州老宅——”他说到此处声音略略低了些,脸上露出难得的黯然神色。卢熠晓得他和七娘在卢家老宅受过不少欺负,生怕他又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旧事,赶紧把话题岔开,笑着道:“你买这么多,难不成还要拿回去给大姐姐和大姐夫?” “可不是,”卢瑞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不过姐姐最喜欢吴家的酸菜粉,那个不好带,明儿我们陪着她一起过来吃,可好?” “这位——可是先头卢县令府上的大少爷?”一旁的五婆婆眯着老花眼朝卢瑞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卢瑞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来,先是一愣,尔后立刻高兴起来,咧嘴笑道:“五婆婆还认得我?” “认得认得。”五婆婆咧着豁了口的嘴笑道:“你们家不是还有个大娘子,模样生得可俊了,早些年老来我们摊子上买东西。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儿高——”老太太伸手在门框上比了比,“那时候圆圆胖胖的,跟菩萨跟前的金童一模一样,而今却瘦了,也精神了……” 老太太一边唠叨着家常一边麻利地把炸好的葱油粑粑包好往卢瑞手里塞,“大少爷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大娘子也来了么?” “唔,”卢瑞赶紧摸了钱袋出来,数了十几枚出来放到灶台上,“我跟着姐姐姐夫一起过来的,姐夫是新来的知县,我们现在又回了县衙住着。” 五婆婆顿作恍然大悟之色,“原来是新来的知县大老爷。大娘子这么早就嫁人了呀!”说着话,却又把灶台上的以前往卢瑞手里塞回来,“不要钱,不要钱。难得大少爷还记得我们店,是我们的福气呢。” 卢瑞哪里得肯,涨红了脸道:“那可怎么成,我我……不成的。”他脸皮薄,人又单纯,从未想过沾别人的便宜,即便只是十几文钱的事儿,也依旧被弄得面红耳赤。倒是卢熠还自在些,笑着劝道:“五婆婆一片心意,瑞哥儿你莫要推辞了。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回头再把京里带过来的小玩意儿给五婆婆送两个过来。” 卢瑞素来听他的话,闻言这才收下,罢了,又客客气气地朝五婆婆道了谢。卢瑞记挂着巷子深处的吴记酸菜粉,与五婆婆说了一阵话后,就寻着借口准备告辞。才准备开口,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声喝道:“五婆子,来十个葱油粑粑,给仔细包好了,小爷晚上要宵夜的。” 这人说话甚是无礼,卢瑞一听就不喜欢。转头瞧过去,卢瑞顿时睁大了眼。这模样,这表情,十有□又遇到认识的人了!卢熠好奇地也跟着转过头去瞧,瞥见面前壮得跟座小山似的大胖子,顿时皱起眉头。 五婆婆显然是习惯了此人的无礼,面无异色地笑着回道:“三少爷今儿来得迟了,已经卖完了呢。” 那大胖子闻言顿作怒色,骂道:“老子每日都是这个时候来的,今儿怎么就卖完了。你这个老婆子,莫不是故意诓骗老子。莫以为你在这里摆了几十年摊子就了不起,惹恼了小爷,照样掀了你家的摊子。” 卢瑞性子单纯,见他这般无礼,顿时就要发作。那大胖子反倒还抢了先,盯着他手里的油纸包大声骂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子抢了小爷的粑粑,赶紧给我,要不然,小心折了你的胳膊。” “才不!”卢瑞气得高声骂道:“你这胖子好不讲理。明明是我先买的,为何要让给你。张口闭口就老子,也不瞧瞧自个儿才多大,居然对五婆婆这般无礼。”他从未跟人骂过架,便是气极了,也说不出半句粗话来,最多只是骂人一句胖子,一旁的卢熠看着甚是好笑。 黄色 那胖子却抽了一口气,狞笑道:“你个小子胆子不小,竟敢冲着小爷我大喊大叫,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我爹可是——” “我自然是晓得的,你是云家小胖子,你爹是云家大胖子,你们一家人都不讲道理。”卢瑞鼓着腮帮子大声喝道。 那云胖子顿时气得直跳,也不再多说废话,抡着擂钵大的拳头就朝卢瑞砸过来。卢熠见状不好,赶紧冲过来帮忙。他虽生得削瘦,拳脚工夫却是不弱,当下截住云胖子的胳膊打斗起来。卢瑞瞧着,自然也要帮忙,随手把五婆婆家炸葱油粑粑的长筷子操了起来,狠狠地朝云胖子打过去。 那云胖子家里头又在山阳县有些势力,素来在城里横行无忌惯了,加上自己又生得牛高马大的,此番出门,竟没带上帮手。遇到卢熠这样的硬茬,立刻就吃了亏,被这兄弟俩前后夹击,挨了卢熠好几拳,虽说拳头不重,但也足够让他暴跳如雷了。一怒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招数和脸面,大吼一声,拼着挨了卢瑞几筷子,狠狠拽住卢熠的胳膊给咬了一口。 卢熠万万没想到,这个大壮汉竟会使出泼妇一般的手段,一时不查,还真被他得了手,胳膊上险些没咬掉一块肉,痛得他嗷嗷直叫。卢瑞听得他痛呼,哪里还晓得轻重,眼睛一红,也顾不得会不会出人命了,反手搬起五婆婆门口的油锅就朝云胖子冲去。 也亏得云胖子跑得快,只烫到了脚,还待再骂,卢瑞又抡起铁锅朝他砸过来。云胖子见状不好,赶紧落荒而逃。一边狼狈地逃窜,一边还硬着嘴骂道:“有本事在这里等着老子!竟然敢跟小爷斗,回头非要了你们俩的狗命不可!” 卢瑞作势还要追,云胖子慌忙逃远了。 等他逃远了,卢瑞赶紧奔回来,眼睛里包着泪花儿,抹了把脸,带着哭腔朝卢熠道:“你别动,让我瞧瞧里头怎么样了。”说着话,小心翼翼地挽起卢熠的袖子。 卢熠精瘦的小手臂上血肉模糊,也亏得他今儿多穿了两件衣裳,要不,照云胖子的牙口,只怕真要咬掉一大块血肉。卢熠到底年岁小,从小就娇养着,便是偶尔和人打一架也都是旁人让着他,何时受过这样的伤,顿时吓得一脸煞白,举着胳膊险些没哭出来。 兄弟俩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哭哭啼啼地找姐夫告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说大家不喜欢看作者有话说,可是,俺还是得说一下: 颈椎病复发,明天打算去医院检查。这次估计比较严重,今天好几次都快吐了。所以,后面估计不能日更,俺努力隔日更。如果医生实在说不能对着电脑,我…… 明天拍了片子再说吧,哎(:-…… 七十 县衙里众人早听说新来的县令乃是京中权贵出身,衣食住行都极是讲究。虽说不晓得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远赴山阳这南荒之地,但整个县城却是从未见过比他们身份更显贵的人物,故众人对他们态度十分恭敬,生怕有半点不如意的地方。 这县衙院子收拾得也极为干净齐整,不止屋里的家具都重新刷了层清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修剪得漂亮妥当,只是七娘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大门门框上。采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瞧见那门框上赫然横着几道歪歪斜斜的刀痕,仿佛是幼童淘气时刻下的痕迹。 英子小心翼翼地给七娘跪地行礼,待听得七娘让她起身,她才佝偻着身子缓缓站起来,始终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再多看七娘一眼。 “看座——”七娘低声吩咐,茗娟赶紧搬了矮凳过来放到七娘下首,笑着请英子落座。英子顿时满脸惶恐,连连摇头道:“奴……奴婢不敢。”她心里不是不狐疑的,这京城来的贵人不仅对她客客气气,还一口唤出她的名字来,莫不是旧时相识? 正琢磨着,七娘已经开口笑道:“你怕是不认得我了。早些年你父亲在衙门里做事,我们见过几回。你喜欢吃南门巷郭老头家的豆沙包子,有一回饿得急了,竟一口气吃了四个,撑得直哭,后来还吃了两日消食的药——” 英子眉头渐舒,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不敢置信地捂住嘴,惊呼道:“你……你是卢家七娘子?你竟然还活着!” 七娘笑笑,心里有些意外。虽说卢父在山阳做了许多年的知县,但当年被劫的案子却出在他调任之后,案发的地方又在山阴县,山阳县这边竟然也传得人尽皆知? 英子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孟浪了,赶紧又跪地求道:“奴婢失礼,请夫人莫怪。“ 七娘笑道:“快快起来,都是故交,不必这般拘礼。”说着话,又示意茗娟赶紧扶了她起来,柔声问起离别后的种种。英子恭恭敬敬地一一答了。七娘这才晓得,她们离开山阳县后不久,英子的父亲孟仵作便突发急病去世,尔后不过几日,孟母也因悲伤过度撒手离世,只留了英子与兄长孟云铭两人相依为命。 孟云铭好赌,前年因赌博欠下巨债,便将英子卖给了城里的刘员外府里,嫁给了他家的傻儿子做妾。不想过门后不久,刘家少爷竟被路上的惊马撞死。刘少爷刚过头七,刘家便以克夫为借口将她发卖,后来辗转到了而今的崔家,跟着崔家嬷嬷在县衙里做些粗使的活计。 七娘本以为自己与卢瑞的那几年已是孤苦,不想英子的命运竟比她们还悲惨许多倍,听得这些,也跟着难受了一番,倒是英子还看得开些,低声笑道:“当初卢家遇难的事情传来,奴婢只当七娘子与瑞少爷都去了,还与大哥抱着痛哭了一场。不想今生竟还能再见娘子,实在是老天爷眷顾。当初我爹就说了,娘子和瑞少爷都是有大福气的人,果真不假。”罢了,又客气地问起卢瑞的境况。 七娘赶紧让采蓝去请卢瑞过来,采蓝去了一会儿,回来报说:“瑞少爷与熠少爷一起出了府,说是去了南门巷请熠少爷吃东西。” 英子闻言顿时笑起来,“瑞少爷早先就喜欢南门巷五婆婆家的葱油粑粑,到而今还是没变。” “不止是他,我也还记挂着呢。”想起幼时的点滴,七娘的脸上也忍不住泛出淡淡的笑意,柔声叹道:“只可惜物是人非,山阳县只怕也不是旧时的模样了。” 虽是故交,但而今身份却已千差万别,一个是侯府的千金,正正经经的县令夫人,另一个却已沦落成低微的婢女,说起话来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闪失。七娘与英子说了一阵,看出她的不自然,遂让茗娟送了她出去。 茗娟一路将她送出里院,到了门口,却热络地问道:“此番外放,府里的下人未能全带过来,厨房那边还缺人,不知姐姐可有心到府里来当差。” 英子哪里有不应的,受宠若惊地朝茗娟道了谢,罢了又抹了把泪,带着哭腔道:“还请这位娘子替我多谢夫人。我……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她的恩德。” 茗娟客气地与她说了几句话,尔后笑笑地告辞了。 却说卢瑞和卢熠二人,一路上都叨念着幼时的美食,才到了县衙安置下来,立刻就结伴出了门,循着旧日的记忆摸到了南门巷。 “别看这巷子小,却是我们山阳县里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到了每个月月初和月中赶集的时候,巷子里真真地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从巷子头的南门豆腐花,到中间五婆婆的葱油粑粑,再到里头郭老头家的豆沙包,还有吴记的秘制酸菜粉……”卢瑞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快活地跑在前头,絮絮叨叨地向卢熠炫耀起巷子里的各样美食。 为了这一顿,卢熠特意中午吃喝了碗汤,这会儿早已腹中空空,也不理卢瑞怎样吹嘘,赶紧在巷子口的小摊上要了碗豆腐花,特意叮嘱那伙计多放了一勺白糖,热腾腾地先灌了半肚子。 “如何?”卢瑞满脸期待地问。 卢熠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吃得太急,没留意味道。” 卢瑞倒也没失望,一双眼睛笑得如同月牙一般,“无妨,下回再仔细尝尝。我们先去五婆婆家吃葱油粑粑,她们家每日只卖两百份,卖完了就收摊。我们今儿来得迟,还不一定吃得到呢。若是卖完了,就去吴记吃酸菜粉。”说着,赶紧拉着卢熠的手往巷子里头钻。 巷子并不长,走不了几步便到了五婆婆店。这店子极小,门口摆了口大灶,灶上放着口油锅,灶台后坐着个年迈的老太太,满头银发,不急不慢地拨着油锅里的葱油粑粑,待两面炸得金黄了,才麻利地捞起来,搁在一旁的铁丝网兜里。 前头早有买东西的人候着,赶紧付了钱,自个儿用油纸把葱油粑粑包好,匆匆离开。 “五婆婆,我要十个。”卢瑞笑眯眯地凑到油锅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锅里。一会儿又吸了吸鼻子,凑到卢熠耳边小声道:“是不是香得紧。小时候我最喜欢这个,可娘亲不让我多吃,说吃了这个就吃不下饭,只得问姐姐要了钱偷溜出来买它。” 卢熠微微诧异,“你幼时还这般调皮,真看不出来。” 卢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小声道:“我小时候还老挨打呢,后来去了益州老宅——”他说到此处声音略略低了些,脸上露出难得的黯然神色。卢熠晓得他和七娘在卢家老宅受过不少欺负,生怕他又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旧事,赶紧把话题岔开,笑着道:“你买这么多,难不成还要拿回去给大姐姐和大姐夫?” “可不是,”卢瑞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不过姐姐最喜欢吴家的酸菜粉,那个不好带,明儿我们陪着她一起过来吃,可好?” “这位——可是先头卢县令府上的大少爷?”一旁的五婆婆眯着老花眼朝卢瑞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卢瑞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来,先是一愣,尔后立刻高兴起来,咧嘴笑道:“五婆婆还认得我?” “认得认得。”五婆婆咧着豁了口的嘴笑道:“你们家不是还有个大娘子,模样生得可俊了,早些年老来我们摊子上买东西。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儿高——”老太太伸手在门框上比了比,“那时候圆圆胖胖的,跟菩萨跟前的金童一模一样,而今却瘦了,也精神了……” 老太太一边唠叨着家常一边麻利地把炸好的葱油粑粑包好往卢瑞手里塞,“大少爷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大娘子也来了么?” “唔,”卢瑞赶紧摸了钱袋出来,数了十几枚出来放到灶台上,“我跟着姐姐姐夫一起过来的,姐夫是新来的知县,我们现在又回了县衙住着。” 五婆婆顿作恍然大悟之色,“原来是新来的知县大老爷。大娘子这么早就嫁人了呀!”说着话,却又把灶台上的以前往卢瑞手里塞回来,“不要钱,不要钱。难得大少爷还记得我们店,是我们的福气呢。” 卢瑞哪里得肯,涨红了脸道:“那可怎么成,我我……不成的。”他脸皮薄,人又单纯,从未想过沾别人的便宜,即便只是十几文钱的事儿,也依旧被弄得面红耳赤。倒是卢熠还自在些,笑着劝道:“五婆婆一片心意,瑞哥儿你莫要推辞了。若是心里过意不去,回头再把京里带过来的小玩意儿给五婆婆送两个过来。” 卢瑞素来听他的话,闻言这才收下,罢了,又客客气气地朝五婆婆道了谢。卢瑞记挂着巷子深处的吴记酸菜粉,与五婆婆说了一阵话后,就寻着借口准备告辞。才准备开口,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声喝道:“五婆子,来十个葱油粑粑,给仔细包好了,小爷晚上要宵夜的。” 这人说话甚是无礼,卢瑞一听就不喜欢。转头瞧过去,卢瑞顿时睁大了眼。这模样,这表情,十有□又遇到认识的人了!卢熠好奇地也跟着转过头去瞧,瞥见面前壮得跟座小山似的大胖子,顿时皱起眉头。 五婆婆显然是习惯了此人的无礼,面无异色地笑着回道:“三少爷今儿来得迟了,已经卖完了呢。” 那大胖子闻言顿作怒色,骂道:“老子每日都是这个时候来的,今儿怎么就卖完了。你这个老婆子,莫不是故意诓骗老子。莫以为你在这里摆了几十年摊子就了不起,惹恼了小爷,照样掀了你家的摊子。” 卢瑞性子单纯,见他这般无礼,顿时就要发作。那大胖子反倒还抢了先,盯着他手里的油纸包大声骂道:“原来是你这个小子抢了小爷的粑粑,赶紧给我,要不然,小心折了你的胳膊。” “才不!”卢瑞气得高声骂道:“你这胖子好不讲理。明明是我先买的,为何要让给你。张口闭口就老子,也不瞧瞧自个儿才多大,居然对五婆婆这般无礼。”他从未跟人骂过架,便是气极了,也说不出半句粗话来,最多只是骂人一句胖子,一旁的卢熠看着甚是好笑。 黄色 那胖子却抽了一口气,狞笑道:“你个小子胆子不小,竟敢冲着小爷我大喊大叫,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我爹可是——” “我自然是晓得的,你是云家小胖子,你爹是云家大胖子,你们一家人都不讲道理。”卢瑞鼓着腮帮子大声喝道。 那云胖子顿时气得直跳,也不再多说废话,抡着擂钵大的拳头就朝卢瑞砸过来。卢熠见状不好,赶紧冲过来帮忙。他虽生得削瘦,拳脚工夫却是不弱,当下截住云胖子的胳膊打斗起来。卢瑞瞧着,自然也要帮忙,随手把五婆婆家炸葱油粑粑的长筷子操了起来,狠狠地朝云胖子打过去。 那云胖子家里头又在山阳县有些势力,素来在城里横行无忌惯了,加上自己又生得牛高马大的,此番出门,竟没带上帮手。遇到卢熠这样的硬茬,立刻就吃了亏,被这兄弟俩前后夹击,挨了卢熠好几拳,虽说拳头不重,但也足够让他暴跳如雷了。一怒之下,他也顾不得什么招数和脸面,大吼一声,拼着挨了卢瑞几筷子,狠狠拽住卢熠的胳膊给咬了一口。 卢熠万万没想到,这个大壮汉竟会使出泼妇一般的手段,一时不查,还真被他得了手,胳膊上险些没咬掉一块肉,痛得他嗷嗷直叫。卢瑞听得他痛呼,哪里还晓得轻重,眼睛一红,也顾不得会不会出人命了,反手搬起五婆婆门口的油锅就朝云胖子冲去。 也亏得云胖子跑得快,只烫到了脚,还待再骂,卢瑞又抡起铁锅朝他砸过来。云胖子见状不好,赶紧落荒而逃。一边狼狈地逃窜,一边还硬着嘴骂道:“有本事在这里等着老子!竟然敢跟小爷斗,回头非要了你们俩的狗命不可!” 卢瑞作势还要追,云胖子慌忙逃远了。 等他逃远了,卢瑞赶紧奔回来,眼睛里包着泪花儿,抹了把脸,带着哭腔朝卢熠道:“你别动,让我瞧瞧里头怎么样了。”说着话,小心翼翼地挽起卢熠的袖子。 卢熠精瘦的小手臂上血肉模糊,也亏得他今儿多穿了两件衣裳,要不,照云胖子的牙口,只怕真要咬掉一大块血肉。卢熠到底年岁小,从小就娇养着,便是偶尔和人打一架也都是旁人让着他,何时受过这样的伤,顿时吓得一脸煞白,举着胳膊险些没哭出来。 兄弟俩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哭哭啼啼地找姐夫告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说大家不喜欢看作者有话说,可是,俺还是得说一下: 颈椎病复发,明天打算去医院检查。这次估计比较严重,今天好几次都快吐了。所以,后面估计不能日更,俺努力隔日更。如果医生实在说不能对着电脑,我…… 明天拍了片子再说吧,哎(:-…… 71 七十一 这是邵仲第二次见到卢瑞哭得这么厉害,虽说这孩子是个哭包,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两眼含泪作可怜兮兮的委屈状,像这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只有上回七娘受伤的时候才出现过一回。 卢瑞的小模样本就生得俊俏,皮子白嫩,眼睛黑亮,圆脸小下巴,这会儿哭得眼睛红红的,一抽一抽地实在招人疼。反正邵仲见了,心里头怪难受的。 卢熠这会儿却是不好意思起来,悄悄抹了把脸,把眼睛里的泪珠儿擦干了,举着血肉模糊的胳膊作豪气干云状,大声道:“瑞哥儿你哭什么,又不是多重的伤,我爹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了这么大的口子,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继续杀敌。我不过是些许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嘴里这么说着,田静拿了药汁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痛得直抽气。一旁的卢瑞愈发地红了眼。邵仲开口安慰了几句,卢瑞反倒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还一边抬手揉眼睛,邵仲眼尖,瞥见他掌心可怖的红色血泡,顿时吓了一大跳。 “别动别动!”邵仲一把夺过卢瑞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开来,只见他细细嫩嫩的掌心赫然布满了血红色的燎泡,一个连着一个,最长的简直贯穿了整个手掌,煞是吓人。 “你这是怎么了?是烫的?”邵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咋舌问卢瑞。卢熠也唬了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胳膊上的伤了,冲上前抓住卢瑞的双手,眼泪哗哗地往外淌,“是方才搬油锅的时候烫到的?你怎么不早说!” 邵仲愈发地听不明白了,皱着眉头朝他们兄弟俩扫了两眼,正色问道:“你们俩仔细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跟谁打了?”他们俩一进门就举着血肉模糊的胳膊哭得唏哩哗啦的,邵仲一时着急,也没顾得上仔细问清楚。而今见不止卢熠受了伤,连瑞哥儿都烫成这样,心里头顿时升起真真怒火来。这要是让七娘见了,还不得心疼死! 卢瑞立刻告状道:“是云胖子打的,他不讲道理,要掀了五婆婆家的摊子,我看不过就与他理论,他吵不过我们就动手打人。熠哥儿来帮我,结果被他咬了一口,我一着急,就端了五婆婆家的油锅朝他泼过去……” 他的话里全是陌生的名字,听得邵仲云里雾里,想了一阵才问:“可曾打赢了?” 卢瑞眨了眨红肿眼睛,不说话。卢熠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道:“他倒是挨了我几拳,可那胖子皮糙肉厚的,怕是不晓得痛。后来瑞哥儿倒了他一脚的滚油,想来也没落着好。”说罢,又撇撇嘴,不悦地抱怨道:“那胖子是瑞哥儿的仇家,只怕小时候没少欺负他,姐夫你可要帮我们的忙。” 自打离了京,卢熠便不似先前那般圆滑精明,说话行事倒愈发地像卢瑞了,放着以前,遇着有人欺负,定会想方设法地害回去,这般撒娇告状的行径是决计不会有的。不过邵仲觉得,这样的他才愈发地符合他而今的年龄,多了些许稚嫩的少年气。 邵仲将将才到山阳县,自然不识得什么云胖子,赶紧招了县衙的师爷来问,才晓得那云家并非普通大户,而是与京城里的镇国公府有些许姻亲,云家大娘子早些年被镇国公爷瞧中,收在了屋里,后来因生了个女儿,被抬成了妾。 国公府的妾室在众人眼里不算什么,可在山阳县却是了不得的,起码许多年前卢父在此任知县的时候,云家就常在他面前摆镇国公府外亲的谱,虽说只是个商户,架子却比县令老爷还大。 “好!”邵仲听罢了,忽地一拍手,大笑道:“真是刚犯瞌睡就送了枕头,我刚犯愁着怎么寻机闹事,他们倒是主动送上门来。”说罢,立刻让下人唤了梁康过来,让他领了府里的侍卫和县衙的衙役一共二十余人,浩浩荡荡地去云府拿人,“竟然把平阳侯府的世子爷打了,我看他们要如何了结。可别再跟我说什么镇国公府,便是我应了,平阳侯爷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镇国公府虽说爵位高一级,可这些年到底没落了,在京城里哪有平阳侯炙手可热,不说云家嫁到那边的不过是个连儿子都没生出来的妾室,便果真是国公府的正经娘舅家,也不敢对正儿八经的侯府世子爷乱来。 才将将进城立刻就领了差事,梁康和一众侍卫顿时精神奕奕,领着县衙里一群满脑子念着要在新官面前出风头的捕快,如狼似虎地冲到了云府。 云府里头,云家老太太和大太太正骂骂咧咧地要把那害了自家孩子的泼皮千刀万剐,一面红着眼睛抽泣地小声哭,一会儿又扯着嗓子骂那大夫手脚太重,弄疼了自家孩子。 大夫不说话,手里却又重了些,只怕云展鹏痛得嗷嗷直叫,一时怒极,抬腿就朝大夫踢了一脚,高声怒骂道:“你这没用的庸医,莫非跟老子有仇,非要痛死老子不可。” 这大夫倒也有几分心气,撒手就起了身,板着脸道:“老夫技艺不精,两位夫人另请高明。”说罢,也不顾两个女人高声怒骂,背起药匣子就往外冲。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得外头一阵喧闹,有下人高声喝止,“你们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老爷是什么身份,连镇国公——”话未说完声音就止住了,尔后是“砰——”一声闷哼,仿佛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地上。 那大夫眨了眨眼睛,赶紧抱着匣子躲到一边。 云大太太顿时大怒,正欲起身喝骂,大门“哐当——”一声被砸开,冲进来一群气势汹汹的衙役。梁康歪着嘴,摆出一副流氓样,一边抖着腿一边往屋里走了几步,目光不善地落在床上的云展鹏身上,哼道:“啧啧,果然是个大胖子,难怪熠少爷都打不过。” 云展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哆哆嗦嗦地往床里躲了躲。云老太太沉着脸,厉声骂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仔细看清楚,这里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么?若是得罪了我们,赶明儿让国公爷抄了你们的家。” 县衙的捕快们不敢出声,可这京里来的侍卫们什么世面没见过,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尤其是梁康笑得最欢,叉着腰哈哈大笑道:“哎哟哟黄色,快要笑死老子了。这架势,不晓得真以为这是国公爷的丈母娘呢。不过镇国公府的娘舅老爷我们还真见过,似乎不是长这样吧。” 身后的侍卫纷纷附和,“梁侍卫您可真爱开玩笑,那位可是前国子监的祭酒刘大人,人可和善客气,上回见了我们,还说要请咱们喝酒来着。” “我就说么,”梁康斜着眼睛冷冷看了眼云老太太,她听了众人的话,气焰顿时消下来,只是还有些下不了台,板着脸不说话。一旁的云大太太一见不对劲,赶紧出来打圆场,强笑道:“不晓得是诸位大人到了,一时失礼,大家莫要往心里去。诸位是从京里来的?想来也是国公爷的舒适,我们家的大娘子就在镇国公府——” “这位夫人莫要说笑了,国公府的女眷哪里能随便出来见人的。我们今儿也不是来攀亲的,你们家这位公子胆大包天,把平阳侯府的世子爷给打了,县令大人气得狠了,命我们来拿人。好让两位夫人知道,我们世子可是侯爷的心尖尖,府里就这一株独苗,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平日里在京城都无人敢惹,连皇子皇孙们见了都是客客气气的,不想今儿才到了山阳县就被人给打了,这要是传到京里去,别说旁人,便是国公爷也讨不得好。”梁康咧着嘴,一副牛气哄哄的模样,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上头有人几个字,立刻就把云家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给吓唬住了。 云老太太一着急,险些没接上气,抚着胸口使劲儿喘。云大太太见状,立刻咋咋呼呼地大叫起来。 梁康却丝毫不理会,朝众人作了个手势,侍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云展鹏给架了出来,一群人簇拥着飞快地去了县衙。那大夫等人都散了,才抱紧抱着药匣子飞一般地溜出了云府。才出得门,赶紧就拽住相熟的朋友绘声绘色地把方才云家的官司道出来。 等云家大老爷回来的时候,这府里头早已乱成了一团糟。云老太太急得晕厥了过去,大太太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只哭,嘴里大声哭着“我的儿——”,罢了,又拽着云老爷的衣袖直抹泪,“老爷,这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云老爷眉头直跳,脑袋里有根筋隐隐作痛。他倒是不担心自家儿子的安危,说到底,邵仲今儿才到山阳县,便是要拿自己开刀,也总要寻个义正言辞的借口,而今这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若是做得过了火,反倒伤了他自己的名声。 对于邵仲的身份,云老爷早先就得了信,心里头清楚得很,即便他果真是被皇帝贬斥到这里,自个儿也惹不起。身后的平阳侯府不说,太子爷明显还看重他呢,要不然,怎么会特意派了侍卫一路护送,这样的礼遇,便是国公爷怕是也没有的。 外头已经传来了消息,邵仲娶的卢家大娘子竟是当年卢知县的长女,却不晓得他此番过来,是否另有所图呢。 若是为了当年那案子—— 云老爷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沉声吩咐下人去备轿子,“把上回从广州淘来的红珊瑚屏风装起来,我要去县衙走一趟!” 邵仲意在云大胖子,自然不至于为难小胖子,虽让梁康把人抓了过来,又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姿态,到了衙门,却又让田静给他治了伤,尔后才扔进牢里。那牢房也早让人打扫过,开了天窗透过气,稻草和被褥都换了新的,牢里旁的犯人们看得十分眼馋。 当然,云展鹏心里头可不会领了他的好,坐在牢里不住地痛骂,□花样百出,倒让躲在外头想看热闹的卢瑞兄弟俩大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电脑改装了,屏幕抬高,又另装了个键盘放在下头,总算不用抬着胳膊打字了。 今天更了,明天不更。 七十一 这是邵仲第二次见到卢瑞哭得这么厉害,虽说这孩子是个哭包,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两眼含泪作可怜兮兮的委屈状,像这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只有上回七娘受伤的时候才出现过一回。 卢瑞的小模样本就生得俊俏,皮子白嫩,眼睛黑亮,圆脸小下巴,这会儿哭得眼睛红红的,一抽一抽地实在招人疼。反正邵仲见了,心里头怪难受的。 卢熠这会儿却是不好意思起来,悄悄抹了把脸,把眼睛里的泪珠儿擦干了,举着血肉模糊的胳膊作豪气干云状,大声道:“瑞哥儿你哭什么,又不是多重的伤,我爹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了这么大的口子,连眉头都不眨一下,继续杀敌。我不过是些许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嘴里这么说着,田静拿了药汁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痛得直抽气。一旁的卢瑞愈发地红了眼。邵仲开口安慰了几句,卢瑞反倒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还一边抬手揉眼睛,邵仲眼尖,瞥见他掌心可怖的红色血泡,顿时吓了一大跳。 “别动别动!”邵仲一把夺过卢瑞的手,小心翼翼地翻开来,只见他细细嫩嫩的掌心赫然布满了血红色的燎泡,一个连着一个,最长的简直贯穿了整个手掌,煞是吓人。 “你这是怎么了?是烫的?”邵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咋舌问卢瑞。卢熠也唬了一跳,也顾不得自己胳膊上的伤了,冲上前抓住卢瑞的双手,眼泪哗哗地往外淌,“是方才搬油锅的时候烫到的?你怎么不早说!” 邵仲愈发地听不明白了,皱着眉头朝他们兄弟俩扫了两眼,正色问道:“你们俩仔细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到底是跟谁打了?”他们俩一进门就举着血肉模糊的胳膊哭得唏哩哗啦的,邵仲一时着急,也没顾得上仔细问清楚。而今见不止卢熠受了伤,连瑞哥儿都烫成这样,心里头顿时升起真真怒火来。这要是让七娘见了,还不得心疼死! 卢瑞立刻告状道:“是云胖子打的,他不讲道理,要掀了五婆婆家的摊子,我看不过就与他理论,他吵不过我们就动手打人。熠哥儿来帮我,结果被他咬了一口,我一着急,就端了五婆婆家的油锅朝他泼过去……” 他的话里全是陌生的名字,听得邵仲云里雾里,想了一阵才问:“可曾打赢了?” 卢瑞眨了眨红肿眼睛,不说话。卢熠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道:“他倒是挨了我几拳,可那胖子皮糙肉厚的,怕是不晓得痛。后来瑞哥儿倒了他一脚的滚油,想来也没落着好。”说罢,又撇撇嘴,不悦地抱怨道:“那胖子是瑞哥儿的仇家,只怕小时候没少欺负他,姐夫你可要帮我们的忙。” 自打离了京,卢熠便不似先前那般圆滑精明,说话行事倒愈发地像卢瑞了,放着以前,遇着有人欺负,定会想方设法地害回去,这般撒娇告状的行径是决计不会有的。不过邵仲觉得,这样的他才愈发地符合他而今的年龄,多了些许稚嫩的少年气。 邵仲将将才到山阳县,自然不识得什么云胖子,赶紧招了县衙的师爷来问,才晓得那云家并非普通大户,而是与京城里的镇国公府有些许姻亲,云家大娘子早些年被镇国公爷瞧中,收在了屋里,后来因生了个女儿,被抬成了妾。 国公府的妾室在众人眼里不算什么,可在山阳县却是了不得的,起码许多年前卢父在此任知县的时候,云家就常在他面前摆镇国公府外亲的谱,虽说只是个商户,架子却比县令老爷还大。 “好!”邵仲听罢了,忽地一拍手,大笑道:“真是刚犯瞌睡就送了枕头,我刚犯愁着怎么寻机闹事,他们倒是主动送上门来。”说罢,立刻让下人唤了梁康过来,让他领了府里的侍卫和县衙的衙役一共二十余人,浩浩荡荡地去云府拿人,“竟然把平阳侯府的世子爷打了,我看他们要如何了结。可别再跟我说什么镇国公府,便是我应了,平阳侯爷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镇国公府虽说爵位高一级,可这些年到底没落了,在京城里哪有平阳侯炙手可热,不说云家嫁到那边的不过是个连儿子都没生出来的妾室,便果真是国公府的正经娘舅家,也不敢对正儿八经的侯府世子爷乱来。 才将将进城立刻就领了差事,梁康和一众侍卫顿时精神奕奕,领着县衙里一群满脑子念着要在新官面前出风头的捕快,如狼似虎地冲到了云府。 云府里头,云家老太太和大太太正骂骂咧咧地要把那害了自家孩子的泼皮千刀万剐,一面红着眼睛抽泣地小声哭,一会儿又扯着嗓子骂那大夫手脚太重,弄疼了自家孩子。 大夫不说话,手里却又重了些,只怕云展鹏痛得嗷嗷直叫,一时怒极,抬腿就朝大夫踢了一脚,高声怒骂道:“你这没用的庸医,莫非跟老子有仇,非要痛死老子不可。” 这大夫倒也有几分心气,撒手就起了身,板着脸道:“老夫技艺不精,两位夫人另请高明。”说罢,也不顾两个女人高声怒骂,背起药匣子就往外冲。还未走到门口,就听得外头一阵喧闹,有下人高声喝止,“你们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老爷是什么身份,连镇国公——”话未说完声音就止住了,尔后是“砰——”一声闷哼,仿佛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地上。 那大夫眨了眨眼睛,赶紧抱着匣子躲到一边。 云大太太顿时大怒,正欲起身喝骂,大门“哐当——”一声被砸开,冲进来一群气势汹汹的衙役。梁康歪着嘴,摆出一副流氓样,一边抖着腿一边往屋里走了几步,目光不善地落在床上的云展鹏身上,哼道:“啧啧,果然是个大胖子,难怪熠少爷都打不过。” 云展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哆哆嗦嗦地往床里躲了躲。云老太太沉着脸,厉声骂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仔细看清楚,这里是你们撒野的地方么?若是得罪了我们,赶明儿让国公爷抄了你们的家。” 县衙的捕快们不敢出声,可这京里来的侍卫们什么世面没见过,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尤其是梁康笑得最欢,叉着腰哈哈大笑道:“哎哟哟黄色,快要笑死老子了。这架势,不晓得真以为这是国公爷的丈母娘呢。不过镇国公府的娘舅老爷我们还真见过,似乎不是长这样吧。” 身后的侍卫纷纷附和,“梁侍卫您可真爱开玩笑,那位可是前国子监的祭酒刘大人,人可和善客气,上回见了我们,还说要请咱们喝酒来着。” “我就说么,”梁康斜着眼睛冷冷看了眼云老太太,她听了众人的话,气焰顿时消下来,只是还有些下不了台,板着脸不说话。一旁的云大太太一见不对劲,赶紧出来打圆场,强笑道:“不晓得是诸位大人到了,一时失礼,大家莫要往心里去。诸位是从京里来的?想来也是国公爷的舒适,我们家的大娘子就在镇国公府——” “这位夫人莫要说笑了,国公府的女眷哪里能随便出来见人的。我们今儿也不是来攀亲的,你们家这位公子胆大包天,把平阳侯府的世子爷给打了,县令大人气得狠了,命我们来拿人。好让两位夫人知道,我们世子可是侯爷的心尖尖,府里就这一株独苗,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平日里在京城都无人敢惹,连皇子皇孙们见了都是客客气气的,不想今儿才到了山阳县就被人给打了,这要是传到京里去,别说旁人,便是国公爷也讨不得好。”梁康咧着嘴,一副牛气哄哄的模样,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上头有人几个字,立刻就把云家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给吓唬住了。 云老太太一着急,险些没接上气,抚着胸口使劲儿喘。云大太太见状,立刻咋咋呼呼地大叫起来。 梁康却丝毫不理会,朝众人作了个手势,侍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云展鹏给架了出来,一群人簇拥着飞快地去了县衙。那大夫等人都散了,才抱紧抱着药匣子飞一般地溜出了云府。才出得门,赶紧就拽住相熟的朋友绘声绘色地把方才云家的官司道出来。 等云家大老爷回来的时候,这府里头早已乱成了一团糟。云老太太急得晕厥了过去,大太太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只哭,嘴里大声哭着“我的儿——”,罢了,又拽着云老爷的衣袖直抹泪,“老爷,这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云老爷眉头直跳,脑袋里有根筋隐隐作痛。他倒是不担心自家儿子的安危,说到底,邵仲今儿才到山阳县,便是要拿自己开刀,也总要寻个义正言辞的借口,而今这个,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若是做得过了火,反倒伤了他自己的名声。 对于邵仲的身份,云老爷早先就得了信,心里头清楚得很,即便他果真是被皇帝贬斥到这里,自个儿也惹不起。身后的平阳侯府不说,太子爷明显还看重他呢,要不然,怎么会特意派了侍卫一路护送,这样的礼遇,便是国公爷怕是也没有的。 外头已经传来了消息,邵仲娶的卢家大娘子竟是当年卢知县的长女,却不晓得他此番过来,是否另有所图呢。 若是为了当年那案子—— 云老爷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沉声吩咐下人去备轿子,“把上回从广州淘来的红珊瑚屏风装起来,我要去县衙走一趟!” 邵仲意在云大胖子,自然不至于为难小胖子,虽让梁康把人抓了过来,又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姿态,到了衙门,却又让田静给他治了伤,尔后才扔进牢里。那牢房也早让人打扫过,开了天窗透过气,稻草和被褥都换了新的,牢里旁的犯人们看得十分眼馋。 当然,云展鹏心里头可不会领了他的好,坐在牢里不住地痛骂,□花样百出,倒让躲在外头想看热闹的卢瑞兄弟俩大开眼界。 作者有话要说:我把电脑改装了,屏幕抬高,又另装了个键盘放在下头,总算不用抬着胳膊打字了。 今天更了,明天不更。 72 七十二 打架的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可若是往大了说,卢熠自从满了三岁,卢之安就请旨立了他为世子,而今的他可是正正经经的小侯爷,云家不过是一届商户,竟敢对小侯爷大打出手,便是打他几十板子旁人也无话可说的。 所以云老爷来衙门里着实放低了姿态,谦卑又惶恐,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行径全然不同。邵仲也打足了官腔,端起架子爱搭不理的,嘴里把卢熠的伤势夸大了好几倍,罢了又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叫云老爷晓得,我这人吧,在京里就是出了名的护短,不然也不会惹恼了当今圣上,被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过也没关系,正好我夫人打小就在这里长大的,恰恰好回来故地重游。说起来我那岳父岳母当年也死得蹊跷,夫人每每回忆起来,总难免悲伤哭泣,我这做女婿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岳父岳母含恨九泉。” 云老爷心里一突,面上却是陪着笑,连连称是。 邵仲半眯着眼睛瞅了他一眼,又道:“虽说那案子已经过去了五六年,可也不是无迹可寻。本官派了人去查,才先前那案子十分可疑。出事那一带的土匪都查过了,竟是没有半点可疑,本官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我岳父性子耿直,得罪了人,有人买凶杀人?”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瞥向云老爷的目光里也明显带了审视。 云老爷硬着头皮,强自作出无比惊诧的神情来,义愤填膺道:“果真如此?那贼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邵仲一双凤目似笑非笑地盯着云老爷看了一阵,目中犹如带着利刺,将他好一番审视,仿佛能看透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一般。云老爷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浸湿了整件衣衫。 好在邵仲看了他一阵后终于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指地问道:“听说我岳父在山阳县的时候,曾与云老爷有些过节?” 云老爷脸上一白,顿作惶恐之色,气得跳起身辩解道:“大人明鉴,可千万莫要信了那些市井流言。草民一个商户,怎敢与官家作对。只是早先卢县令性子清高,不惯与人深交,草民又是个不通文墨的,哪里敢贸贸然上门打扰。虽未有深交,但绝不至闹出什么过节来。” 邵仲端着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沉吟了一阵后,方才笑起来,摆出一副亲热敦厚的姿态,拍了拍云老爷的肩膀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云老爷莫要当真。”说话时很快又换上了亲切温和的表情,仿佛方才的审视与冷眼完全不存在。 云老爷心里头直打鼓,脸上却还陪着笑,不免又义正言辞地念了一阵卢知县的好,到了后来,连眼圈都红了,简直恨不得抱住邵仲大哭一场才好。邵仲也是一副深受感触的神情,跟着云老爷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可云老爷半点也不敢信他。 他们二人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阵话,云老爷终于寻机递上了礼单,赔笑道:“犬子无状,冲撞了小侯爷与府上公子,实在是草民教子无方。等回了家,定要好生教训教训他,以免他日后再胡来。” 邵仲漫不经心地接过礼单瞧了两眼,一脸淡然地把那单子随后放在一旁,不急不慢地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一时闹得过了倒也不稀奇。只是世子爷身份摆在那里,他长到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亏,若是这事儿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揭了过去,只怕他不肯。”眼瞅着云老爷脸色又开始发苦,邵仲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低着嗓门继续道:“先让令公子在衙门里住两日,等世子爷气消了,你再把人接回去。” 云老爷没想到自个儿都委曲求全成这样了,邵仲还是这么不给面子,心里头难免有些恼火。只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那团火气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强笑着回道:“大人说得是,我家那混账小子是该吃一吃苦头,不然,就他那性子,日后还不知要惹多大的祸事。” “你放心——”邵仲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道:“本官还不至于为难个孩子。早让随行的太医给他看过了脚,开了药吃了,牢里头也打过招呼,定不会让小公子受苦。当然——”他斜着眼睛嘲讽地笑起来,“便是本官不去说,云老爷想来也打点得妥当了。” 云老爷心里那一点点的火气顿时又被他这句话给压下去了。 好容易才借机告了辞,云老爷才进家门,就高声招呼着下人道:“赶紧去把九先生找过来,快去,快去!” 至于县衙里头,邵仲甩了甩手里的礼单,小声咋舌道:“出手倒是大方。”说罢,把单子往梁康怀里一甩,豪气地道:“东西都给你了,就算是我给师姐添的嫁妆。至于那些银两,大伙儿一并全分了,这一路过来没少吃苦,也算是小小的心意。”想了想,又吩咐伍管事道:“从里头支十两银子出来,请衙门里的诸位兄弟们吃顿好的。” 梁康毫不客气地接了,得意道:“我就说跟着仲哥儿有好处,这要是在京里头,攒上十年的俸禄,怕也挣不上这些东西。”说罢,欢欢喜喜地去后头院子跟那帮侍卫报喜去了。 话说那帮侍卫们早先是老大不乐意跟出来的,若是在京里,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若是哪日得了他们的青眼,升官发财指日可待。陡然被派到山阳县这偏僻的小地方,自然各种不适应。 不想这一路行来,邵仲不止待他们客气有加,出手更是大方阔绰,这不,才将将进了城,众人便发了一笔小财。 虽说京城里机遇多,可风险也大,一不留神得罪了人,连命都保不住。且京里到处都是贵人,他们这些侍卫见了谁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整日里夹着尾巴做人。到了山阳这地儿,却是立刻神气起来,有邵仲和平阳侯府撑腰,这整个山阳县都由着他们横着走。 这般一想,众侍卫愈发地觉得此番来对了,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免不得又笑着在梁康跟前吹捧了“邵大人”一番。 再说七娘这边,府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哪里会没听到消息,赶紧让采蓝把俩孩子请了过去,瞧见这二人手和胳膊裹得严实,顿时红了眼睛。待仔细一问,听得是云家少爷动手打的,七娘顿时火起,怒道:“那云家两个胖子最是跋扈,早先父亲在的时候,云大胖子就总喜欢闹事,而今这小胖子还来欺负瑞哥儿和熠哥儿,真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 采蓝生怕她气坏了身子,赶紧劝道:“大娘子莫要气,大人已经把那闹事的小子抓进了牢里,要如何惩治他,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七娘闻言却微微一诧,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皱眉小声道:“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那小胖子才多大,我记得似乎跟瑞哥儿是同一年的,不过是生得高大些,到底还是个孩子,骂几句就是,还真把人给弄进牢里——”她说了两句,又觉得以邵仲的性子,断不至于刚到山阳县就贸贸然乱来,兴许此举背后另有深意。于是又噤声不言,却吩咐采蓝去前头衙门里打听他是否另有其他举动。 至于卢瑞和卢熠,俩孩子在邵仲跟前撒了一通娇,对着七娘却是一脸坚强,拍着胸脯可劲儿地夸着自己当时有多勇敢。七娘实在好笑,忍俊不禁地问:“既然这般厉害,怎么两个打一个,还弄了一身的伤?” 卢瑞顿时就噎住了,倒是卢熠还振振有词地狡辩道:“大姐姐有所不知,我和瑞哥儿头一回打架,自然生疏些,一时不察难免着了那小胖子的道儿。先前我们在京里,老师总和我们说行事要光明磊落,却不晓得原来打架的时候要无所不用其极。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等下回就有经验了。” 七娘顿时哭笑不得,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小声训道:“还有下一回?再让我晓得你们俩溜出去闯祸,我就让你姐夫把你们兄弟俩送回去。” 俩孩子立刻拍着胸脯应了,私底下却又偷偷使了个眼色,七娘只装作看不到。 晚上洗漱过了,采蓝和茗娟都告退回了自己屋,七娘贴心地给邵仲更衣,又低声问:“云大胖子来过了?” 邵仲“嗯”了一声,打着哈欠往床上倒,见七娘还站在床边整理衣物,又拍了拍床边特意留出来的空位道:“这些事儿让下人去做就是,你赶紧上床。” “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七娘眼睛亮亮的,依旧精神奕奕。这里是她生活了许多年的故宅,每一块青石板似乎都还遗存着当日他们一家人生活过的痕迹,当年临走前种在院子里的榕树,而今已是绿意荫荫,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母亲温柔的呼唤声。 “不行——”邵仲弯着腰,从床上探出一截儿身体来,黏糊道:“我一个人睡不着,你过来陪着我躺着。” 七娘拗不过他,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上了床。还未躺好,邵仲的猿臂一伸,就把她环在了胸前,凑到她颈项间狠狠亲了两口,尔后才松手,却不放开,依旧把脑袋埋在她胸口,瓮声瓮气地道:“那云胖子出手倒大方,三师兄搬了那尊红珊瑚的屏风炫耀给我看,便是京城里也难得找到那样的上品。” 邵仲把礼单上的东西全赏下去的事儿七娘也晓得,闻言不由得笑道:“那是对着你才大方呢,以前我父亲在这里做官的时候,他可厉害了,说话都不看人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亏得遇着你这爱装模作样的才能唬得住他。” “我怎么就装模作样了!”邵仲故作不满,哼道:“小爷我京里头有人!可不管什么镇国公府还是裕王府,谁要敢惹到我头上,非要他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说着,又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道:“我可是晓得怎么那么多人想要外放了,才一个照面,见了一个云胖子,就到了上千两的财物,待依照我的计划,把城里这些乡绅富户全都见个遍,岂不是这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七娘没好气地在他胸口捏了一把,小声骂道:“你想得倒美,你倒是以为谁都跟云胖子一般欺软怕硬么?再说,这回不过是云家的短处被你捏在手里,换了平日里,他们也没有这般低三下四。” “我这不是还要查五年前的旧案么?”邵仲看着七娘的眼睛,见她眉目一滞,赶紧又狠狠将她抱住,抵住她乌黑的秀发亲了亲,柔声道:“我跟云胖子透了气,说了要查那案子的事。” 七娘顿时一惊,讶然道:“我以为你要偷偷查,这样不怕打草惊蛇?” 邵仲无奈摇头,“我们到底人少,真要查起来,不可能瞒得住。与其日后让他们晓得了多加阻挠,倒不如而今就开诚布公。左右我只说岳父得罪了小人被人暗算,旁的事情却是提也没提。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年,想要再从头开始难上加难。倒不如早早地把水给搅浑了,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来。” 他说了一阵,才发现七娘一直没说话,低头看时,只见她黄色,眉宇间一片凝重。邵仲生怕她忧心,赶紧笑道:“阿碧莫要担心,我心里有底,不会贸然涉险。” 七娘低低地叹了口气,朝邵仲怀里挤了挤,小声道:“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跑到这边远之地来涉险了。” 邵仲笑,“莫要胡思乱想,若是没有你,我这辈子……也就没有意义了。” 他的情话张口就来,直把七娘哄得心里暖洋洋的,一时忍不住,难得地主动凑到他脸上亲了亲。邵仲倒是很想“兽性大发”地狠狠疼爱她一番,无奈前一晚欢好时用力太过扭到了腰,这会儿实在力不从心,着实郁闷得紧。 到了第二日下午,邵仲才让人把云家小胖子给放了出来,云老爷过来接人的时候,“邵县令”还打着官腔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小公子的性子得改一改,这般暴躁易怒可不好。亏得这是在山阳县,本官又素来仁爱百姓,才会如此放纵。若是换了旁人来,可就不止这点惩罚了。” 云老爷心里头直呕血,面上却还不得不作出感激涕零的姿态,咬着牙朝邵仲谢了,回了府里,却是恨得发了老大一通火。 到了晚上,下人总算回报说九先生到了,云老爷这才整了整衣衫,飞快地奔去书房与他商议对策。 九先生是京城人,名字叫什么整个云府都没人晓得,便是云老爷也只晓依稀晓得他姓陈。九先生是从京里过来的,不知是得罪过人,还是有过案底,左右不回京,一直待在山阳县混迹着。因他脑子好使主意多,又是上头派来的人,故云老爷对他十分客气。 才到书房门口,云老爷便闻到了浓浓的茶香,九先生端坐几前慢条斯理地正在煮茶,听到云老爷进门的声音,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云老爷不敢打扰,耐着性子等着,待见他终于煮好了一壶茶,这才低声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罢了又一脸焦躁地问:“您看,这位是不是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 九先生不急不慢地倒了杯茶,端到唇边却不喝,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闻着茶香摇头晃脑地笑起来,“急什么,这都多久的事儿了,该处置的早就处置干净了,便是他查起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再说了,这县城里跟那卢县令有过节的又不止你一个,你慌个什么劲儿。” 被他这么一说,云老爷的心顿时安定了不少,想一想,也觉得自己未免大惊小怪,都怪那邵仲那只小狐狸实在太会忽悠,眼皮子眨一眨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现在想来,他可不是在诈他! 说不定,这会儿他又寻上了城里其他的人家呢! “张老爷是吧——”县衙的偏厅里,邵仲正热情地招呼着面前一脸局促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道:“喝茶,喝茶!” 七十二 打架的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可若是往大了说,卢熠自从满了三岁,卢之安就请旨立了他为世子,而今的他可是正正经经的小侯爷,云家不过是一届商户,竟敢对小侯爷大打出手,便是打他几十板子旁人也无话可说的。 所以云老爷来衙门里着实放低了姿态,谦卑又惶恐,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行径全然不同。邵仲也打足了官腔,端起架子爱搭不理的,嘴里把卢熠的伤势夸大了好几倍,罢了又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叫云老爷晓得,我这人吧,在京里就是出了名的护短,不然也不会惹恼了当今圣上,被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不过也没关系,正好我夫人打小就在这里长大的,恰恰好回来故地重游。说起来我那岳父岳母当年也死得蹊跷,夫人每每回忆起来,总难免悲伤哭泣,我这做女婿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岳父岳母含恨九泉。” 云老爷心里一突,面上却是陪着笑,连连称是。 邵仲半眯着眼睛瞅了他一眼,又道:“虽说那案子已经过去了五六年,可也不是无迹可寻。本官派了人去查,才先前那案子十分可疑。出事那一带的土匪都查过了,竟是没有半点可疑,本官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我岳父性子耿直,得罪了人,有人买凶杀人?”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瞥向云老爷的目光里也明显带了审视。 云老爷硬着头皮,强自作出无比惊诧的神情来,义愤填膺道:“果真如此?那贼人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朝廷命官。” 邵仲一双凤目似笑非笑地盯着云老爷看了一阵,目中犹如带着利刺,将他好一番审视,仿佛能看透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一般。云老爷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后背顿时渗出一层冷汗,浸湿了整件衣衫。 好在邵仲看了他一阵后终于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指地问道:“听说我岳父在山阳县的时候,曾与云老爷有些过节?” 云老爷脸上一白,顿作惶恐之色,气得跳起身辩解道:“大人明鉴,可千万莫要信了那些市井流言。草民一个商户,怎敢与官家作对。只是早先卢县令性子清高,不惯与人深交,草民又是个不通文墨的,哪里敢贸贸然上门打扰。虽未有深交,但绝不至闹出什么过节来。” 邵仲端着茶杯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沉吟了一阵后,方才笑起来,摆出一副亲热敦厚的姿态,拍了拍云老爷的肩膀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云老爷莫要当真。”说话时很快又换上了亲切温和的表情,仿佛方才的审视与冷眼完全不存在。 云老爷心里头直打鼓,脸上却还陪着笑,不免又义正言辞地念了一阵卢知县的好,到了后来,连眼圈都红了,简直恨不得抱住邵仲大哭一场才好。邵仲也是一副深受感触的神情,跟着云老爷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可云老爷半点也不敢信他。 他们二人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阵话,云老爷终于寻机递上了礼单,赔笑道:“犬子无状,冲撞了小侯爷与府上公子,实在是草民教子无方。等回了家,定要好生教训教训他,以免他日后再胡来。” 邵仲漫不经心地接过礼单瞧了两眼,一脸淡然地把那单子随后放在一旁,不急不慢地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一时闹得过了倒也不稀奇。只是世子爷身份摆在那里,他长到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亏,若是这事儿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揭了过去,只怕他不肯。”眼瞅着云老爷脸色又开始发苦,邵仲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低着嗓门继续道:“先让令公子在衙门里住两日,等世子爷气消了,你再把人接回去。” 云老爷没想到自个儿都委曲求全成这样了,邵仲还是这么不给面子,心里头难免有些恼火。只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那团火气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强笑着回道:“大人说得是,我家那混账小子是该吃一吃苦头,不然,就他那性子,日后还不知要惹多大的祸事。” “你放心——”邵仲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道:“本官还不至于为难个孩子。早让随行的太医给他看过了脚,开了药吃了,牢里头也打过招呼,定不会让小公子受苦。当然——”他斜着眼睛嘲讽地笑起来,“便是本官不去说,云老爷想来也打点得妥当了。” 云老爷心里那一点点的火气顿时又被他这句话给压下去了。 好容易才借机告了辞,云老爷才进家门,就高声招呼着下人道:“赶紧去把九先生找过来,快去,快去!” 至于县衙里头,邵仲甩了甩手里的礼单,小声咋舌道:“出手倒是大方。”说罢,把单子往梁康怀里一甩,豪气地道:“东西都给你了,就算是我给师姐添的嫁妆。至于那些银两,大伙儿一并全分了,这一路过来没少吃苦,也算是小小的心意。”想了想,又吩咐伍管事道:“从里头支十两银子出来,请衙门里的诸位兄弟们吃顿好的。” 梁康毫不客气地接了,得意道:“我就说跟着仲哥儿有好处,这要是在京里头,攒上十年的俸禄,怕也挣不上这些东西。”说罢,欢欢喜喜地去后头院子跟那帮侍卫报喜去了。 话说那帮侍卫们早先是老大不乐意跟出来的,若是在京里,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若是哪日得了他们的青眼,升官发财指日可待。陡然被派到山阳县这偏僻的小地方,自然各种不适应。 不想这一路行来,邵仲不止待他们客气有加,出手更是大方阔绰,这不,才将将进了城,众人便发了一笔小财。 虽说京城里机遇多,可风险也大,一不留神得罪了人,连命都保不住。且京里到处都是贵人,他们这些侍卫见了谁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整日里夹着尾巴做人。到了山阳这地儿,却是立刻神气起来,有邵仲和平阳侯府撑腰,这整个山阳县都由着他们横着走。 这般一想,众侍卫愈发地觉得此番来对了,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免不得又笑着在梁康跟前吹捧了“邵大人”一番。 再说七娘这边,府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哪里会没听到消息,赶紧让采蓝把俩孩子请了过去,瞧见这二人手和胳膊裹得严实,顿时红了眼睛。待仔细一问,听得是云家少爷动手打的,七娘顿时火起,怒道:“那云家两个胖子最是跋扈,早先父亲在的时候,云大胖子就总喜欢闹事,而今这小胖子还来欺负瑞哥儿和熠哥儿,真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 采蓝生怕她气坏了身子,赶紧劝道:“大娘子莫要气,大人已经把那闹事的小子抓进了牢里,要如何惩治他,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七娘闻言却微微一诧,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皱眉小声道:“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那小胖子才多大,我记得似乎跟瑞哥儿是同一年的,不过是生得高大些,到底还是个孩子,骂几句就是,还真把人给弄进牢里——”她说了两句,又觉得以邵仲的性子,断不至于刚到山阳县就贸贸然乱来,兴许此举背后另有深意。于是又噤声不言,却吩咐采蓝去前头衙门里打听他是否另有其他举动。 至于卢瑞和卢熠,俩孩子在邵仲跟前撒了一通娇,对着七娘却是一脸坚强,拍着胸脯可劲儿地夸着自己当时有多勇敢。七娘实在好笑,忍俊不禁地问:“既然这般厉害,怎么两个打一个,还弄了一身的伤?” 卢瑞顿时就噎住了,倒是卢熠还振振有词地狡辩道:“大姐姐有所不知,我和瑞哥儿头一回打架,自然生疏些,一时不察难免着了那小胖子的道儿。先前我们在京里,老师总和我们说行事要光明磊落,却不晓得原来打架的时候要无所不用其极。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等下回就有经验了。” 七娘顿时哭笑不得,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小声训道:“还有下一回?再让我晓得你们俩溜出去闯祸,我就让你姐夫把你们兄弟俩送回去。” 俩孩子立刻拍着胸脯应了,私底下却又偷偷使了个眼色,七娘只装作看不到。 晚上洗漱过了,采蓝和茗娟都告退回了自己屋,七娘贴心地给邵仲更衣,又低声问:“云大胖子来过了?” 邵仲“嗯”了一声,打着哈欠往床上倒,见七娘还站在床边整理衣物,又拍了拍床边特意留出来的空位道:“这些事儿让下人去做就是,你赶紧上床。” “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七娘眼睛亮亮的,依旧精神奕奕。这里是她生活了许多年的故宅,每一块青石板似乎都还遗存着当日他们一家人生活过的痕迹,当年临走前种在院子里的榕树,而今已是绿意荫荫,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母亲温柔的呼唤声。 “不行——”邵仲弯着腰,从床上探出一截儿身体来,黏糊道:“我一个人睡不着,你过来陪着我躺着。” 七娘拗不过他,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上了床。还未躺好,邵仲的猿臂一伸,就把她环在了胸前,凑到她颈项间狠狠亲了两口,尔后才松手,却不放开,依旧把脑袋埋在她胸口,瓮声瓮气地道:“那云胖子出手倒大方,三师兄搬了那尊红珊瑚的屏风炫耀给我看,便是京城里也难得找到那样的上品。” 邵仲把礼单上的东西全赏下去的事儿七娘也晓得,闻言不由得笑道:“那是对着你才大方呢,以前我父亲在这里做官的时候,他可厉害了,说话都不看人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亏得遇着你这爱装模作样的才能唬得住他。” “我怎么就装模作样了!”邵仲故作不满,哼道:“小爷我京里头有人!可不管什么镇国公府还是裕王府,谁要敢惹到我头上,非要他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说着,又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道:“我可是晓得怎么那么多人想要外放了,才一个照面,见了一个云胖子,就到了上千两的财物,待依照我的计划,把城里这些乡绅富户全都见个遍,岂不是这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七娘没好气地在他胸口捏了一把,小声骂道:“你想得倒美,你倒是以为谁都跟云胖子一般欺软怕硬么?再说,这回不过是云家的短处被你捏在手里,换了平日里,他们也没有这般低三下四。” “我这不是还要查五年前的旧案么?”邵仲看着七娘的眼睛,见她眉目一滞,赶紧又狠狠将她抱住,抵住她乌黑的秀发亲了亲,柔声道:“我跟云胖子透了气,说了要查那案子的事。” 七娘顿时一惊,讶然道:“我以为你要偷偷查,这样不怕打草惊蛇?” 邵仲无奈摇头,“我们到底人少,真要查起来,不可能瞒得住。与其日后让他们晓得了多加阻挠,倒不如而今就开诚布公。左右我只说岳父得罪了小人被人暗算,旁的事情却是提也没提。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年,想要再从头开始难上加难。倒不如早早地把水给搅浑了,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来。” 他说了一阵,才发现七娘一直没说话,低头看时,只见她黄色,眉宇间一片凝重。邵仲生怕她忧心,赶紧笑道:“阿碧莫要担心,我心里有底,不会贸然涉险。” 七娘低低地叹了口气,朝邵仲怀里挤了挤,小声道:“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跑到这边远之地来涉险了。” 邵仲笑,“莫要胡思乱想,若是没有你,我这辈子……也就没有意义了。” 他的情话张口就来,直把七娘哄得心里暖洋洋的,一时忍不住,难得地主动凑到他脸上亲了亲。邵仲倒是很想“兽性大发”地狠狠疼爱她一番,无奈前一晚欢好时用力太过扭到了腰,这会儿实在力不从心,着实郁闷得紧。 到了第二日下午,邵仲才让人把云家小胖子给放了出来,云老爷过来接人的时候,“邵县令”还打着官腔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小公子的性子得改一改,这般暴躁易怒可不好。亏得这是在山阳县,本官又素来仁爱百姓,才会如此放纵。若是换了旁人来,可就不止这点惩罚了。” 云老爷心里头直呕血,面上却还不得不作出感激涕零的姿态,咬着牙朝邵仲谢了,回了府里,却是恨得发了老大一通火。 到了晚上,下人总算回报说九先生到了,云老爷这才整了整衣衫,飞快地奔去书房与他商议对策。 九先生是京城人,名字叫什么整个云府都没人晓得,便是云老爷也只晓依稀晓得他姓陈。九先生是从京里过来的,不知是得罪过人,还是有过案底,左右不回京,一直待在山阳县混迹着。因他脑子好使主意多,又是上头派来的人,故云老爷对他十分客气。 才到书房门口,云老爷便闻到了浓浓的茶香,九先生端坐几前慢条斯理地正在煮茶,听到云老爷进门的声音,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云老爷不敢打扰,耐着性子等着,待见他终于煮好了一壶茶,这才低声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他听,罢了又一脸焦躁地问:“您看,这位是不是已经怀疑到我头上了?” 九先生不急不慢地倒了杯茶,端到唇边却不喝,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闻着茶香摇头晃脑地笑起来,“急什么,这都多久的事儿了,该处置的早就处置干净了,便是他查起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再说了,这县城里跟那卢县令有过节的又不止你一个,你慌个什么劲儿。” 被他这么一说,云老爷的心顿时安定了不少,想一想,也觉得自己未免大惊小怪,都怪那邵仲那只小狐狸实在太会忽悠,眼皮子眨一眨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现在想来,他可不是在诈他! 说不定,这会儿他又寻上了城里其他的人家呢! “张老爷是吧——”县衙的偏厅里,邵仲正热情地招呼着面前一脸局促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道:“喝茶,喝茶!” 73 七十三 邵仲来城里不过几日,便把山阳县的乡绅和大户一一请到衙门里喝了一通茶,十分亲切地与众人进行了深入交谈。众人出门后,多是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犹如筛糠。更有不经吓的,才出了县衙大门就晕了过去,着着实实让大伙儿看了场好戏。 至于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却是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就连七娘好奇地去问邵仲,他也依旧一脸神秘地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佛爷不是都险些被你给砸了,还整天把他挂在嘴上,人家不定多嫌弃你呢。”七娘捂嘴笑道,倒也不气,嗔怪着点了点邵仲的额头,眉目流转地瞪了他一眼,扭着腰转身去忙着张罗梁康和田静的婚事。 他们俩人的婚期就定在五月中,七娘本觉得有些仓促,毕竟这大婚需要的东西什么都没准备好。可梁康却急得直跳,终日缠在七娘跟前,恨不得立刻就娶了田静进门。倒是田静一脸淡然,绕是七娘拐弯抹角地问起婚期一事,她也只想了想,不以为然地回道:“阿碧你作主就是。” 可这成亲的宅院家具,被褥嫁衣,什么都没预备好,如何能快得了?好在这山阳县虽小,各类铺子却是不缺,七娘一面叮嘱梁康赶紧去寻个合适的院子买下,一面则领着几个丫鬟把城里的几个喜铺店子转了个遍,总算把成亲要用到的绣品定了下来。 因是自个儿成亲,娶的又是朝思暮想了许多年的二师姐,梁康自然格外用心,几乎把山阳县闲置的宅子看了个遍,依旧没寻到合心意的。邵仲倒也不急,笑呵呵地提醒他,“不着急,三师兄你慢慢挑,实在不行,成亲后就跟二师姐一起住衙门里就是。” 梁康脑子里迅速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飞快地定了城东一处二进的小院子。尔后又去铺子里买了拔步床和各式家具,七娘吩咐下人去那院子里好生布置了一番,总算有了些成亲的喜庆样子。 邵仲和七娘不是不好奇,当日梁康怎会忽然鼓起勇气向田静表明心迹的,邵仲设法问了好几次,梁康却抵死不肯说,邵仲无奈,只得与七娘好生猜测了一番。 梁康大喜的日子,自个儿却怎么也肯多喝,不论谁过来敬酒,他一律往邵仲头上推。若是平日里,众人还多少看些县令大人的面子,可今儿所有的侍卫都喝疯了,哪里还顾得上他的身份,可劲儿地扯着嗓子灌酒。邵仲寡不敌众,落荒而逃。 那些侍卫们难得寻了个机会肆意玩乐,只恨不得把屋顶都给掀了,邵仲见状不好,赶紧装醉,寻了个机会拉着七娘回了衙门。回去的路上,七娘忽地想起什么,提醒道:“大家伙儿喝得高了,可莫要出去闹事,一个个醉醺醺的,回头自个儿干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便是有人诓骗也无可奈何。” 邵仲闻言,忽然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个案子来,顿时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赶紧让车夫把马车停了,下来叮嘱常安道:“你去衙门里寻几个人过来帮忙,一会儿那边宴席散了,让人一个个送回去,千万莫要落了单。若是有人敢闹事,就打晕了再弄回去。” 常安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正色应下,赶紧去了衙门寻人。 “我不过是提一句,你倒还当了真。”七娘笑道。 邵仲却是一脸肃穆,“阿碧却是提醒了我。早先我让孙师爷列了个单子,把山阳县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请到衙门里说了些话,虽说大多都是在唬弄人,可指不定就有人心里虚,只当我拿了他们的把柄,要来与我为难。你我平日里出入都谨慎,两个孩子最近也不大出门,我怕他们寻不到我们下手,便要拿那帮子侍卫开刀,趁着他们醉醺醺的,正好设了套拿下,回头再告我个纵容之罪。” 说话时,他又冷冷哼了一声,沉声道:“山阳县里定有人与朝中大臣勾结,不然,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私下贩卖兵器粮草还能说是为利益所趋,可若是寻常人家,怎敢谋害朝廷命官。 七娘皱起眉头,捂住邵仲的手揉了揉,问:“这几日你寻了他们来问话,可曾问出了什么线索?” 邵仲摇头,“岳父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五年,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倒是贩运兵器粮草一事——与越国有生意往来的也不过那几家,既然当年岳父能查出来,我自然也能查出来。只要能把这案子查实了,那桩案子也就不远了。” 县城不大,他们说了一阵话,马车就到了县衙大门口。回了院子,匆匆洗漱过,二人便上床歇了。邵仲的腰早已痊愈,痴缠着又欢好了一回,尽了兴后,这才餍足地睡沉了。 结果大半夜就被吵醒了,常安在院子外头使劲儿捶着门,院子里伺候的采蓝赶紧去开了,还未来得及问,他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口中大声唤道:“公子爷,公子爷,不好了,出事儿了。” 早在他捶门的时候邵仲就醒了,七娘赶紧点了灯,帮衬着他寻了衣服套上。邵仲心里一突,只披了件藏青色的袍子匆匆开门出来,沉声问:“莫要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安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原来他今儿得了邵仲的命令后,立刻把留守在县衙里的十几个衙役都带去额城西梁康家的小院,却不进去,只守在院外头等着一众侍卫散席。侍卫们一直喝到亥时处才渐渐散了,大多结伴回了衙门,却有个叫做孟轩的年轻侍卫不肯回去,非拉着人去烟柳巷寻乐子。 侍卫们大多年轻,正是精气旺盛的时候,这会儿被酒气一冲,难免就有人精虫上脑,一声招呼,便有两三个人应下。常安这才赶紧出面阻拦,直言是邵仲叮嘱,让众人回衙门歇息。 大伙儿一听是邵仲的吩咐,倒是迟疑了,唯有那孟轩喝得高了,一时竟有些不讲道理,不仅不听,反而怒气冲冲高声骂道:“怎么着,管天管地,还管得着老子找女人?老子就不信了,今儿偏要去找快活,你们难道还能拦着老子不成。”说罢,也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离开。 常安得了邵仲的叮嘱,便吩咐衙役上前,欲捆了他回府。不想那孟轩手底下却实实在在有些本事,那些衙役们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打趴了好几个,余下的见状却是不敢再硬碰硬,只远远地在一旁瞧热闹。 常安也晓得这孟轩当真喝高了,若是闹起来,只怕这边十几个也讨不得好,遂不再拦他,只特意差了五六个衙役跟在他身后,防着他闹事。 这边常安把众侍卫送回了衙门,自个儿又急急忙忙地赶去烟柳巷,才到了巷子口,就听到前头院子里一阵喧闹,有人高声喊着“杀人了——”,尔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来,争先恐后地往那边院子里冲。 也亏得常安反应快,身边带的衙役也多,赶紧把那院子团团围住,不论里头外头的人怎么吵闹,也不容人进出。这才把事态控制起来。 “院子里死人了?”邵仲冷笑一声,哼道:“死的是孟轩的老相好娇红?”随行的这些侍卫们大多年轻,哪里耐得住寂寞,来山阳县后不久,有纳小的,有置外室的,也有像孟轩这般在烟柳巷寻个娇娘隔三差五地去泻泻火的。邵仲虽不管,可私底下却都让人彻查过,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遂一说到孟轩的相好,连名字也能脱口而出。 常安闻言心里一突,低头应道:“正是她。孟轩喝得人事不省,一路过去费了不少时间,小的派去的衙役都跟在他后头,亲眼瞧见他进的门。才进门后不久,就听得屋里有人高声喊着‘杀人了’,衙役们见状不好,赶紧冲进屋,才发现那娇红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胸口被刺了一刀,已经断了气。” “这是把人当傻子呢。”邵仲嗤笑,“若不是事先早有准备,孟轩这杀人的罪名怎么也逃不掉。院子里那人可抓住了?” “是,”常安回道:“喊话的是那院子里的嬷嬷,小的已经堵了她的嘴把她押到了柴房关着。那院子里还有两个伺候的丫鬟,也都分开关着,只等着大人去问话。” 邵仲眯了眯眼睛,冷笑:“不着急,先把她们晾一个晚上,明儿再审也不迟。你先把仵作请过去验尸,看那娇红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伤口的长短深浅都要查验仔细,可莫要冤枉人。至于外头围观的那些,通通给我轰走,若有人敢闹事,立刻抓了那领头的黄色。” 说罢了,他又想起这祸事的源头来,不由得恨恨地吩咐道:“弄盆冷水把孟轩给泼醒了,弄根绳子捆起来,明儿我再审他。”虽说晓得他是着了别人的道儿,可明明一再提醒阻拦,他偏偏上赶着要去上那大当,若是不给他点教训,邵仲如何出得了这口气。 待仔细叮嘱过了,常安又赶紧回去烟柳巷布置。这边邵仲却不急不慢地回了里屋,脱了衣服躺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睡觉。 屋里的七娘早听了个仔细,忍不住问道:“果真是冲着我们来的!竟然还杀了人,亏得你早有准备,不然,这回孟轩可要吃大苦头了。你啊却是半点也不担心?” 邵仲翻了个身朝她怀里拱,闷闷地回道:“我担心个什么劲儿。那院子里几个人早被控制住了,里外都无人接应,还怕她们能翻了天不成。等仵作验过尸,便能洗掉孟轩身上的嫌疑。既然不是他,那院子里能杀得了娇红的又有几个?” 七娘到底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闻言愈发地不解,“莫非那娇红的身上还有证据不成?” 邵仲笑,坏心眼儿地伸手在七娘胸口揉了揉,小声道:“孟轩生得高大,力气又大,若是他下手,伤口的高度和深浅必定与众不同。那院子里全是群女人,力道自然小些,哪里能与孟轩相比……” 七娘似懂非懂地琢磨了一阵,邵仲见她不理自己,便有些郁郁,又凑到她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轻轻舔了舔她胸口的红豆,见七娘浑身一颤,他终于得意了,发出闷闷的小声,翻身覆到她婀娜丰润的身体,纤长的手指滑过她柔软细腻的腰肢,头一低,湿热的亲吻悉数落到七娘平坦的小腹上。 七娘顿时大惊,小声骂道:“作死了你,将将才——”话未说完,嫣红的樱唇便被封住,声音也都吞回了肚子里…… (修)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某人的腰好了^_^ 七十三 邵仲来城里不过几日,便把山阳县的乡绅和大户一一请到衙门里喝了一通茶,十分亲切地与众人进行了深入交谈。众人出门后,多是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犹如筛糠。更有不经吓的,才出了县衙大门就晕了过去,着着实实让大伙儿看了场好戏。 至于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却是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就连七娘好奇地去问邵仲,他也依旧一脸神秘地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佛爷不是都险些被你给砸了,还整天把他挂在嘴上,人家不定多嫌弃你呢。”七娘捂嘴笑道,倒也不气,嗔怪着点了点邵仲的额头,眉目流转地瞪了他一眼,扭着腰转身去忙着张罗梁康和田静的婚事。 他们俩人的婚期就定在五月中,七娘本觉得有些仓促,毕竟这大婚需要的东西什么都没准备好。可梁康却急得直跳,终日缠在七娘跟前,恨不得立刻就娶了田静进门。倒是田静一脸淡然,绕是七娘拐弯抹角地问起婚期一事,她也只想了想,不以为然地回道:“阿碧你作主就是。” 可这成亲的宅院家具,被褥嫁衣,什么都没预备好,如何能快得了?好在这山阳县虽小,各类铺子却是不缺,七娘一面叮嘱梁康赶紧去寻个合适的院子买下,一面则领着几个丫鬟把城里的几个喜铺店子转了个遍,总算把成亲要用到的绣品定了下来。 因是自个儿成亲,娶的又是朝思暮想了许多年的二师姐,梁康自然格外用心,几乎把山阳县闲置的宅子看了个遍,依旧没寻到合心意的。邵仲倒也不急,笑呵呵地提醒他,“不着急,三师兄你慢慢挑,实在不行,成亲后就跟二师姐一起住衙门里就是。” 梁康脑子里迅速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飞快地定了城东一处二进的小院子。尔后又去铺子里买了拔步床和各式家具,七娘吩咐下人去那院子里好生布置了一番,总算有了些成亲的喜庆样子。 邵仲和七娘不是不好奇,当日梁康怎会忽然鼓起勇气向田静表明心迹的,邵仲设法问了好几次,梁康却抵死不肯说,邵仲无奈,只得与七娘好生猜测了一番。 梁康大喜的日子,自个儿却怎么也肯多喝,不论谁过来敬酒,他一律往邵仲头上推。若是平日里,众人还多少看些县令大人的面子,可今儿所有的侍卫都喝疯了,哪里还顾得上他的身份,可劲儿地扯着嗓子灌酒。邵仲寡不敌众,落荒而逃。 那些侍卫们难得寻了个机会肆意玩乐,只恨不得把屋顶都给掀了,邵仲见状不好,赶紧装醉,寻了个机会拉着七娘回了衙门。回去的路上,七娘忽地想起什么,提醒道:“大家伙儿喝得高了,可莫要出去闹事,一个个醉醺醺的,回头自个儿干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便是有人诓骗也无可奈何。” 邵仲闻言,忽然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个案子来,顿时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赶紧让车夫把马车停了,下来叮嘱常安道:“你去衙门里寻几个人过来帮忙,一会儿那边宴席散了,让人一个个送回去,千万莫要落了单。若是有人敢闹事,就打晕了再弄回去。” 常安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正色应下,赶紧去了衙门寻人。 “我不过是提一句,你倒还当了真。”七娘笑道。 邵仲却是一脸肃穆,“阿碧却是提醒了我。早先我让孙师爷列了个单子,把山阳县有头有脸的人全都请到衙门里说了些话,虽说大多都是在唬弄人,可指不定就有人心里虚,只当我拿了他们的把柄,要来与我为难。你我平日里出入都谨慎,两个孩子最近也不大出门,我怕他们寻不到我们下手,便要拿那帮子侍卫开刀,趁着他们醉醺醺的,正好设了套拿下,回头再告我个纵容之罪。” 说话时,他又冷冷哼了一声,沉声道:“山阳县里定有人与朝中大臣勾结,不然,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私下贩卖兵器粮草还能说是为利益所趋,可若是寻常人家,怎敢谋害朝廷命官。 七娘皱起眉头,捂住邵仲的手揉了揉,问:“这几日你寻了他们来问话,可曾问出了什么线索?” 邵仲摇头,“岳父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五年,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倒是贩运兵器粮草一事——与越国有生意往来的也不过那几家,既然当年岳父能查出来,我自然也能查出来。只要能把这案子查实了,那桩案子也就不远了。” 县城不大,他们说了一阵话,马车就到了县衙大门口。回了院子,匆匆洗漱过,二人便上床歇了。邵仲的腰早已痊愈,痴缠着又欢好了一回,尽了兴后,这才餍足地睡沉了。 结果大半夜就被吵醒了,常安在院子外头使劲儿捶着门,院子里伺候的采蓝赶紧去开了,还未来得及问,他已经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口中大声唤道:“公子爷,公子爷,不好了,出事儿了。” 早在他捶门的时候邵仲就醒了,七娘赶紧点了灯,帮衬着他寻了衣服套上。邵仲心里一突,只披了件藏青色的袍子匆匆开门出来,沉声问:“莫要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安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原来他今儿得了邵仲的命令后,立刻把留守在县衙里的十几个衙役都带去额城西梁康家的小院,却不进去,只守在院外头等着一众侍卫散席。侍卫们一直喝到亥时处才渐渐散了,大多结伴回了衙门,却有个叫做孟轩的年轻侍卫不肯回去,非拉着人去烟柳巷寻乐子。 侍卫们大多年轻,正是精气旺盛的时候,这会儿被酒气一冲,难免就有人精虫上脑,一声招呼,便有两三个人应下。常安这才赶紧出面阻拦,直言是邵仲叮嘱,让众人回衙门歇息。 大伙儿一听是邵仲的吩咐,倒是迟疑了,唯有那孟轩喝得高了,一时竟有些不讲道理,不仅不听,反而怒气冲冲高声骂道:“怎么着,管天管地,还管得着老子找女人?老子就不信了,今儿偏要去找快活,你们难道还能拦着老子不成。”说罢,也不顾众人的阻拦,执意离开。 常安得了邵仲的叮嘱,便吩咐衙役上前,欲捆了他回府。不想那孟轩手底下却实实在在有些本事,那些衙役们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打趴了好几个,余下的见状却是不敢再硬碰硬,只远远地在一旁瞧热闹。 常安也晓得这孟轩当真喝高了,若是闹起来,只怕这边十几个也讨不得好,遂不再拦他,只特意差了五六个衙役跟在他身后,防着他闹事。 这边常安把众侍卫送回了衙门,自个儿又急急忙忙地赶去烟柳巷,才到了巷子口,就听到前头院子里一阵喧闹,有人高声喊着“杀人了——”,尔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来,争先恐后地往那边院子里冲。 也亏得常安反应快,身边带的衙役也多,赶紧把那院子团团围住,不论里头外头的人怎么吵闹,也不容人进出。这才把事态控制起来。 “院子里死人了?”邵仲冷笑一声,哼道:“死的是孟轩的老相好娇红?”随行的这些侍卫们大多年轻,哪里耐得住寂寞,来山阳县后不久,有纳小的,有置外室的,也有像孟轩这般在烟柳巷寻个娇娘隔三差五地去泻泻火的。邵仲虽不管,可私底下却都让人彻查过,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遂一说到孟轩的相好,连名字也能脱口而出。 常安闻言心里一突,低头应道:“正是她。孟轩喝得人事不省,一路过去费了不少时间,小的派去的衙役都跟在他后头,亲眼瞧见他进的门。才进门后不久,就听得屋里有人高声喊着‘杀人了’,衙役们见状不好,赶紧冲进屋,才发现那娇红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胸口被刺了一刀,已经断了气。” “这是把人当傻子呢。”邵仲嗤笑,“若不是事先早有准备,孟轩这杀人的罪名怎么也逃不掉。院子里那人可抓住了?” “是,”常安回道:“喊话的是那院子里的嬷嬷,小的已经堵了她的嘴把她押到了柴房关着。那院子里还有两个伺候的丫鬟,也都分开关着,只等着大人去问话。” 邵仲眯了眯眼睛,冷笑:“不着急,先把她们晾一个晚上,明儿再审也不迟。你先把仵作请过去验尸,看那娇红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伤口的长短深浅都要查验仔细,可莫要冤枉人。至于外头围观的那些,通通给我轰走,若有人敢闹事,立刻抓了那领头的黄色。” 说罢了,他又想起这祸事的源头来,不由得恨恨地吩咐道:“弄盆冷水把孟轩给泼醒了,弄根绳子捆起来,明儿我再审他。”虽说晓得他是着了别人的道儿,可明明一再提醒阻拦,他偏偏上赶着要去上那大当,若是不给他点教训,邵仲如何出得了这口气。 待仔细叮嘱过了,常安又赶紧回去烟柳巷布置。这边邵仲却不急不慢地回了里屋,脱了衣服躺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睡觉。 屋里的七娘早听了个仔细,忍不住问道:“果真是冲着我们来的!竟然还杀了人,亏得你早有准备,不然,这回孟轩可要吃大苦头了。你啊却是半点也不担心?” 邵仲翻了个身朝她怀里拱,闷闷地回道:“我担心个什么劲儿。那院子里几个人早被控制住了,里外都无人接应,还怕她们能翻了天不成。等仵作验过尸,便能洗掉孟轩身上的嫌疑。既然不是他,那院子里能杀得了娇红的又有几个?” 七娘到底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闻言愈发地不解,“莫非那娇红的身上还有证据不成?” 邵仲笑,坏心眼儿地伸手在七娘胸口揉了揉,小声道:“孟轩生得高大,力气又大,若是他下手,伤口的高度和深浅必定与众不同。那院子里全是群女人,力道自然小些,哪里能与孟轩相比……” 七娘似懂非懂地琢磨了一阵,邵仲见她不理自己,便有些郁郁,又凑到她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轻轻舔了舔她胸口的红豆,见七娘浑身一颤,他终于得意了,发出闷闷的小声,翻身覆到她婀娜丰润的身体,纤长的手指滑过她柔软细腻的腰肢,头一低,湿热的亲吻悉数落到七娘平坦的小腹上。 七娘顿时大惊,小声骂道:“作死了你,将将才——”话未说完,嫣红的樱唇便被封住,声音也都吞回了肚子里…… (修)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某人的腰好了^_^ 74 七十四 邵仲这一觉睡到第二日卯时三刻才起来,等洗漱罢了,又慢条斯理地用了早饭,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常安早就在院子外头候着,除了他之外,还有十几个面沉如水的侍卫。常安昨儿得了邵仲的叮嘱,并不曾把具体的事情说与他们听,故大家伙儿只晓得孟轩杀了人,这会儿又是担心,又是怀疑,既恨不得邵仲立刻升堂把这案子了结了好把人揪出来,又担心孟轩果真犯了下杀人的罪过,若是升了堂上了明路,到时候,便是邵仲也救他不得。 邵仲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没瞧见梁康,心知众人特意没有通知他,旋即把目光收了回来,不急不慢地低声问常安:“人可都还在那边院子里?” 常安赶紧躬身回道:“回公子爷的话,都在呢。昨儿小的在那边看了一晚上,将将才过来。而今那边院子里请了王侍卫看着,县衙的捕快们都在外头院子,近不得身。” 邵仲心里头清楚得很,这县衙里的衙役捕快都不可全信,谁晓得那些人里头都有些什么人,而今出了这样的事,说不好正是里头有人通风报信,要不,能把恰恰好掐着时间把这桩血案栽在孟轩头上。所以昨儿他特意叮嘱常安,除了随同过来的侍卫们,其他人决不可近了那几个疑犯的身。 侍卫们听得他这番话,依稀察觉到什么,顿时来了希望,眼睛一亮就要冲过来说什么,却被邵仲挥挥手赶了回去,骂道:“挤这么一大群人在这里做什么?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要闹事。留五六个候着听使唤,旁的都给我回去。” 众侍卫装傻,一个也不动。邵仲懒得理他们,又吩咐常安道:“回去把人都给我拉到县衙来,记住了,莫让旁人近身,出门的时候套上布套遮住头脸,省得有人私底下使眼色交换消息。本官还没动手呢,就惹到我头上来了,若是不给他们点教训,还真以为我是个善茬。”说到最后,他的脸上已有了些狠厉之色,侍卫们见状,反倒愈发地兴奋起来。 虽说邵仲上任后不止升过一回堂,可不是这家的牛掀翻了那家的摊子,就是那家的混小子撞坏了这家的门,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县城里颇有些闲着没事儿干的百姓一听说邵县令要升堂,就跑得比兔子还快,每回上堂,外头总能围个几十人,案子断得好不好且不论,一个个都冲着堂上的邵仲指指点点。 “哎哟喂,这大人果真生得比女儿家还好看。” “可不是,难怪我家那婆娘整日盯着衙门,一有动静就往这边钻。” “……” 听说今儿有杀人的大案子要审,一众百姓早早地就把县衙大门围得水泄不通。邵仲却也不急,还派了几个侍卫把城里的大户请了好几个过来,这里头自然就有云老爷。 打从早上一起床,云老爷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心里头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不一会儿,就有县衙的侍卫请他上堂。云老爷的心里顿时开始打鼓,想开口回绝,又生怕愈发地引得邵仲怀疑,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换了衣衫出了门。 到了大堂上,才发现来的不止他一个,心里总算稍稍安定了些,赶紧挤出笑容,客客气气地朝面前一派肃穆的中年男人打了声招呼,“孙老爷也来了。” 孙老爷半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低声回道:“听说还请了张家老太爷跟城北的郭家老爷,这架势可真不小。云老爷可曾听说是什么事儿?” 云老爷皱起眉头作茫然状,“大早上才起来就被请了过来,却是半点消息也没听到。莫非孙老爷听到了什么动静?” 孙老爷捋须笑了笑,摇头道:“老夫也不清楚,左右一会儿邵大人就要升堂了,我们也不急着这一会儿。”说话时,他们口中的张老太爷和郭老爷也到了,这四人都是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难得齐聚在一起,难免一阵寒暄。 到了巳时初,外头一声鼓响,尔后衙役们鱼贯而入,邵仲穿着一身绿色官袍威风八面地踱进堂里。他皮肤白,年岁又轻,五官俊秀体型修长,一双眼睛更是幽黑深邃,仿佛能直指人心。这么随随便便的一整饬,倒把这身鹌鹑绿的官袍衬得十分英挺,让人不忍逼视,反正云老爷偷偷瞥了他一眼,顿觉心里发虚,再不敢多看一眼。 衙役们忽然发出“威武——”的低吼,云老爷脚下一软,赶紧扶住一旁的太师椅,一屁股坐在了上头。身旁孙老爷见状,眼睛微微一眯,目露不屑之色。邵仲也瞧见了,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四人落了座。 “想来诸位都已多少听到了些消息,今儿本官升堂要审的是桩大案子。”邵仲的嗓音清清冷冷,仿佛夏日里的山涧清泉,潺潺地淌过,浇得人浑身透凉。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身上慢慢地扫过一遍,尔后才道:“昨儿晚上,烟柳巷出了人命案子,死了个叫做娇红的□。”他说话时,故意朝下首四人不停扫视,见他们皆是一副惊诧不已的模样,暗暗冷哼了一声,嘴里却让衙役将常安传唤了上来。 “把你昨儿晚上瞧见的、听到的,一一道来。”邵仲的语气很是平缓,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干。大门外围观的百姓却是有人认得常安的,自然晓得他的身份,见他竟然是此命案的证人,难免诧异,忍不住低下头交头接耳,小声地交换着自己的看法。 “是——”常安朗声回道:“昨日梁侍卫大婚,衙门里的朋友都去喝喜酒,大人不胜酒力遂先离开,余下的众人直到亥时才散了场。因大人怕大伙儿喝多了闹事,事先叮嘱属下仔细看着,定要把众侍卫送回衙门安置妥当,故属下领了十来个衙役一直在梁侍卫大门外候着,预备送大伙儿回去。谁料孟轩却不肯,非要去烟柳巷寻他的相好娇红,属下领了几个人去拦,不止没拦住,还被他狠狠教训了一通,都受了伤。孟轩勇武,属下等人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之下,只得让人远远跟着,属下先送了诸位侍卫回衙门,尔后才急急忙忙地赶去烟柳巷。谁料才进了巷子,忽地听得那娇红的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叫,说是杀了人。属下赶紧领了人冲进去,就瞧见那娇红满身鲜血地躺在床上,胸口正中一刀,已然气绝。孟轩则醉醺醺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他这话一说出口,不论是下首的那四位,还是门外的诸位百姓,顿时就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邵仲今儿这般大张旗鼓,审的居然是自己的侍卫。也不知他到底是打算包庇凶手呢,还是要大义灭亲? 大堂上喧闹了一阵,直到邵仲重重地拍了一声惊堂木,众人这才一滞,屋里立刻安静下来。邵仲沉着脸朝众人扫了一眼,冷冷问常安:“你说孟轩打了人,可有证人在?” 常安忙回道:“都在外头候着。” 邵仲遂传召众人上堂。很快的,便有五六个衙役一身狼狈地相互搀扶着上了堂,虽说不至于断手断脚,但脸上胳膊上却明显有许多淤青,乍一看,甚是吓人。邵仲又仔细询问了他们一番,愈发地确定了孟轩发酒疯大打出手的事实。 诸人看到此处,心里头忍不住案子琢磨,只怕邵县令是要大义灭亲了! 尔后邵仲又传召了娇红身边的两个丫鬟上堂。那俩丫鬟都不过十五六岁,一个叫小绿,一个叫小蓝,相貌平庸,胆子也小,几乎是被人半拖着上了堂,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邵仲倒也有耐心,仔细问起昨晚案发的经过。那两个丫鬟却只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围观的百姓都急得想骂人了,邵仲却还慢条斯理地继续套着话。那两个丫鬟见他面色温和,一旁的衙役们虽瞧着吓人,却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总算缓过些神来,壮着胆子小声回道:“昨儿晚上李嬷嬷说小姐累了,不需我们照顾,所以奴婢两个早早地就回屋歇了,并不曾晓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二人的神情并不似作伪,邵仲却还放心,又仔细追问:“你们昨儿晚上最后见到娇红是什么时候?” 小绿想了想,小声回道:“天将将黑下来,奴婢两个伺候完小姐洗漱就回去了,怕只是酉时初。” “可曾见了屋里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比如刀啊,剪子之类?” 小绿摇头,“小姐不爱做女红,只有奴婢和小蓝在屋里做些绣活儿,剪子都在我们房里。” 邵仲总算满意了,朝一旁的侍卫挥了挥手,便有人扶着那两个丫鬟退了下去。 尔后再押上来的则是院子里的李嬷嬷,也就是昨儿晚上大声喊着杀人的那位。 那李嬷嬷年岁并不大,约莫四十出头,模样倒也周正,就是一双眼睛太过灵活了些,一上来就东张西望的,透着一股子狡猾劲儿,让人瞧一眼就心生不喜。云老爷瞅着她,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想法,一口血气顿时涌上来,险些没把他给弄晕了,脑袋上仿佛有个榔头使劲儿地敲,疼得厉害。 “下跪何人?”邵仲一反先前的温和姿态,挂上了一副冷厉的神情,声音低沉,目光如烛,顿时把那李嬷嬷压得低下头去,再不敢乱看。 “奴家李氏,青天大老爷要替奴家作主啊。奴家活生生的女儿死在了那个混账东西手里,还请大老爷给我们母女作主!”李嬷嬷忽地扯开嗓子大嚎起来,顿时把坐在下首的那几位吓了一跳,尤其是年岁最高的张老太爷,眼睛发直地愣了好半晌,尔后才嫌恶地往椅子后移了移,又掏出帕子捂住口鼻,仿佛这空气中也被李嬷嬷染上了脏东西。 “威武——”众衙役顿时低吼出声,邵仲一拍惊堂木,怒道:“大堂之上不准喧嚣,再闹就先打你三十大板。” 李嬷嬷顿时止住了嗓子,扯着袖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抽泣道:“青天大老爷,那混账东西杀了奴家的女儿,可是奴家亲眼瞧见的,您可要替奴家那可怜的女儿申冤呐。” “你亲眼瞧见孟轩杀了娇红?”邵仲面上冷笑,一字字地问。 李嬷嬷瑟缩了一下,不自然地朝左右看了看,一时间竟没回话。于是邵仲又冷冷地再问了一遍,李嬷嬷一咬牙,承认道:“正是如——”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邵仲打断了,“你且仔细说说当时事发的经过。” 李嬷嬷的心里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她想寻人求助,可这大堂上却是连半个使眼色的人都没有,一时间心里犹如擂鼓,想了想,还是决定依照先前计划好的说辞,一一地道来。谁料,才说了几句,又被邵仲打断了,“你方才说,孟轩把娇红按到床上,尔后挥刀朝她胸口刺了一刀?这可不对,那孟轩昨晚刚喝了喜酒就去了烟柳巷,身上必不曾带兵器,去何处寻了刀来下手?” “是桌上原本就有的。”李嬷嬷赶紧辩解道。 邵仲又笑,“方才两个丫鬟都说,娇红屋里并不曾有这些东西,难不成,这是你带过去的?“ 李嬷嬷身上一震,脸上顿时色变,所幸她脑子转得还算快,赶紧又解释道:“是娇红让奴家拿去削梨子的,奴家忘了拿走,便一直放在桌上。” “倒也说得过去。”邵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又问:“不过那桌子——常安你去案发现场察看过了,可曾瞧见屋里的桌子距离床边有多远?” 常安想了想,正色回道:“约莫有六步。” “这就奇怪了。”邵仲一脸嘲讽地盯着李嬷嬷,“孟轩虽生得高大,可胳膊总不至于长至六步,如何随后拿了刀刺死娇红。若他起身回头去拿刀,那娇红为何既不作声,也不反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杀害?” “她……她她晕过去了。”李嬷嬷被他问得满头大汗,一脸煞白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滴,支支吾吾地回道,“那孟轩力气大,拽住娇红的胳膊狠狠往床上一甩,奴家那苦命的女儿兴许是撞到了脑袋,晕了过去。” “你看仔细了?”邵仲又问:“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本官却是不晓得,你口中的话到底有几句可信了。” 围观的众人听到此处也略略觉察到了不对劲,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李嬷嬷赶紧高声道:“没错,奴家看得仔细,就是如此。” “好——”邵仲笑起来,“诚如你所说,孟轩的本事大家也都瞧见了,他那手劲儿便是衙门里的捕快们也受不住,更何况娇红一个弱女子。不过,既如你所言,娇红被孟轩粗暴甩开撞到后脑,想来她身上定有不少伤痕。传赵仵作——” 他此言一出,李嬷嬷顿时面如死灰,浑身一抖,瘫软在地。 赵仵作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说跛了一只脚,但走气路来却还灵便。进了大堂,他规规矩矩地朝邵仲行过礼,尔后便沉着脸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半句多话也没有。 邵仲问起娇红的死因,他也只简明扼要地回了两句,“当胸一刀,伤了心肺,死于出血过多。全身上下并无伤痕,口中有异味,嗅之如兰花香,至于是否中毒或是迷药,尚需进一步确认。” 他这话简直就是狠狠地打了李嬷嬷的脸,她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邵仲厉声喝道:“好你个李氏,竟敢胆大如此,杀人害命不说,还嫁祸到孟侍卫头上,还不快速速招来!”见那李嬷嬷还想再抵赖,邵仲再也不客气,立刻唤了衙役搬了刑具来。 那李嬷嬷一瞧见那堆东西,顿时吓得两腿发软,扑倒在地上大声招认道:“我招了,我全招了,是有人指使我做的,是巷子口的刘麻子让我干的,迷药也是他给的,人也是他下的手,我黄色……” 不用邵仲吩咐,早有义愤填膺的侍卫们飞快地冲去了烟柳巷,可寻遍了整个巷子,又在县城里搜了一遍,依旧没寻到刘麻子的踪影。 “下手倒是快!”虽说早料到不会留活口,可邵仲依旧有些郁郁,沉着脸小声骂了一句,又吩咐下去,“刘麻子最近跟哪些人打过交道,通通唤到衙门里来问话。就算没有证据,我心里头总要有数到底是谁设的套子。我就不信,还找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吃完饭回家的时候还想着要码一章的,结果洗完澡就困得不行,然后我说先去睡一会儿再起来吧,结果一觉从昨晚八点半睡到今天早上七点半,期间都没醒一下。今儿中午又睡了一小时。 这是……犯冬困了? 七十四 邵仲这一觉睡到第二日卯时三刻才起来,等洗漱罢了,又慢条斯理地用了早饭,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常安早就在院子外头候着,除了他之外,还有十几个面沉如水的侍卫。常安昨儿得了邵仲的叮嘱,并不曾把具体的事情说与他们听,故大家伙儿只晓得孟轩杀了人,这会儿又是担心,又是怀疑,既恨不得邵仲立刻升堂把这案子了结了好把人揪出来,又担心孟轩果真犯了下杀人的罪过,若是升了堂上了明路,到时候,便是邵仲也救他不得。 邵仲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们一眼,没瞧见梁康,心知众人特意没有通知他,旋即把目光收了回来,不急不慢地低声问常安:“人可都还在那边院子里?” 常安赶紧躬身回道:“回公子爷的话,都在呢。昨儿小的在那边看了一晚上,将将才过来。而今那边院子里请了王侍卫看着,县衙的捕快们都在外头院子,近不得身。” 邵仲心里头清楚得很,这县衙里的衙役捕快都不可全信,谁晓得那些人里头都有些什么人,而今出了这样的事,说不好正是里头有人通风报信,要不,能把恰恰好掐着时间把这桩血案栽在孟轩头上。所以昨儿他特意叮嘱常安,除了随同过来的侍卫们,其他人决不可近了那几个疑犯的身。 侍卫们听得他这番话,依稀察觉到什么,顿时来了希望,眼睛一亮就要冲过来说什么,却被邵仲挥挥手赶了回去,骂道:“挤这么一大群人在这里做什么?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要闹事。留五六个候着听使唤,旁的都给我回去。” 众侍卫装傻,一个也不动。邵仲懒得理他们,又吩咐常安道:“回去把人都给我拉到县衙来,记住了,莫让旁人近身,出门的时候套上布套遮住头脸,省得有人私底下使眼色交换消息。本官还没动手呢,就惹到我头上来了,若是不给他们点教训,还真以为我是个善茬。”说到最后,他的脸上已有了些狠厉之色,侍卫们见状,反倒愈发地兴奋起来。 虽说邵仲上任后不止升过一回堂,可不是这家的牛掀翻了那家的摊子,就是那家的混小子撞坏了这家的门,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县城里颇有些闲着没事儿干的百姓一听说邵县令要升堂,就跑得比兔子还快,每回上堂,外头总能围个几十人,案子断得好不好且不论,一个个都冲着堂上的邵仲指指点点。 “哎哟喂,这大人果真生得比女儿家还好看。” “可不是,难怪我家那婆娘整日盯着衙门,一有动静就往这边钻。” “……” 听说今儿有杀人的大案子要审,一众百姓早早地就把县衙大门围得水泄不通。邵仲却也不急,还派了几个侍卫把城里的大户请了好几个过来,这里头自然就有云老爷。 打从早上一起床,云老爷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心里头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不一会儿,就有县衙的侍卫请他上堂。云老爷的心里顿时开始打鼓,想开口回绝,又生怕愈发地引得邵仲怀疑,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换了衣衫出了门。 到了大堂上,才发现来的不止他一个,心里总算稍稍安定了些,赶紧挤出笑容,客客气气地朝面前一派肃穆的中年男人打了声招呼,“孙老爷也来了。” 孙老爷半眯着眼睛瞧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低声回道:“听说还请了张家老太爷跟城北的郭家老爷,这架势可真不小。云老爷可曾听说是什么事儿?” 云老爷皱起眉头作茫然状,“大早上才起来就被请了过来,却是半点消息也没听到。莫非孙老爷听到了什么动静?” 孙老爷捋须笑了笑,摇头道:“老夫也不清楚,左右一会儿邵大人就要升堂了,我们也不急着这一会儿。”说话时,他们口中的张老太爷和郭老爷也到了,这四人都是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难得齐聚在一起,难免一阵寒暄。 到了巳时初,外头一声鼓响,尔后衙役们鱼贯而入,邵仲穿着一身绿色官袍威风八面地踱进堂里。他皮肤白,年岁又轻,五官俊秀体型修长,一双眼睛更是幽黑深邃,仿佛能直指人心。这么随随便便的一整饬,倒把这身鹌鹑绿的官袍衬得十分英挺,让人不忍逼视,反正云老爷偷偷瞥了他一眼,顿觉心里发虚,再不敢多看一眼。 衙役们忽然发出“威武——”的低吼,云老爷脚下一软,赶紧扶住一旁的太师椅,一屁股坐在了上头。身旁孙老爷见状,眼睛微微一眯,目露不屑之色。邵仲也瞧见了,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四人落了座。 “想来诸位都已多少听到了些消息,今儿本官升堂要审的是桩大案子。”邵仲的嗓音清清冷冷,仿佛夏日里的山涧清泉,潺潺地淌过,浇得人浑身透凉。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身上慢慢地扫过一遍,尔后才道:“昨儿晚上,烟柳巷出了人命案子,死了个叫做娇红的□。”他说话时,故意朝下首四人不停扫视,见他们皆是一副惊诧不已的模样,暗暗冷哼了一声,嘴里却让衙役将常安传唤了上来。 “把你昨儿晚上瞧见的、听到的,一一道来。”邵仲的语气很是平缓,仿佛此事与他毫不相干。大门外围观的百姓却是有人认得常安的,自然晓得他的身份,见他竟然是此命案的证人,难免诧异,忍不住低下头交头接耳,小声地交换着自己的看法。 “是——”常安朗声回道:“昨日梁侍卫大婚,衙门里的朋友都去喝喜酒,大人不胜酒力遂先离开,余下的众人直到亥时才散了场。因大人怕大伙儿喝多了闹事,事先叮嘱属下仔细看着,定要把众侍卫送回衙门安置妥当,故属下领了十来个衙役一直在梁侍卫大门外候着,预备送大伙儿回去。谁料孟轩却不肯,非要去烟柳巷寻他的相好娇红,属下领了几个人去拦,不止没拦住,还被他狠狠教训了一通,都受了伤。孟轩勇武,属下等人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之下,只得让人远远跟着,属下先送了诸位侍卫回衙门,尔后才急急忙忙地赶去烟柳巷。谁料才进了巷子,忽地听得那娇红的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叫,说是杀了人。属下赶紧领了人冲进去,就瞧见那娇红满身鲜血地躺在床上,胸口正中一刀,已然气绝。孟轩则醉醺醺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他这话一说出口,不论是下首的那四位,还是门外的诸位百姓,顿时就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邵仲今儿这般大张旗鼓,审的居然是自己的侍卫。也不知他到底是打算包庇凶手呢,还是要大义灭亲? 大堂上喧闹了一阵,直到邵仲重重地拍了一声惊堂木,众人这才一滞,屋里立刻安静下来。邵仲沉着脸朝众人扫了一眼,冷冷问常安:“你说孟轩打了人,可有证人在?” 常安忙回道:“都在外头候着。” 邵仲遂传召众人上堂。很快的,便有五六个衙役一身狼狈地相互搀扶着上了堂,虽说不至于断手断脚,但脸上胳膊上却明显有许多淤青,乍一看,甚是吓人。邵仲又仔细询问了他们一番,愈发地确定了孟轩发酒疯大打出手的事实。 诸人看到此处,心里头忍不住案子琢磨,只怕邵县令是要大义灭亲了! 尔后邵仲又传召了娇红身边的两个丫鬟上堂。那俩丫鬟都不过十五六岁,一个叫小绿,一个叫小蓝,相貌平庸,胆子也小,几乎是被人半拖着上了堂,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邵仲倒也有耐心,仔细问起昨晚案发的经过。那两个丫鬟却只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围观的百姓都急得想骂人了,邵仲却还慢条斯理地继续套着话。那两个丫鬟见他面色温和,一旁的衙役们虽瞧着吓人,却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总算缓过些神来,壮着胆子小声回道:“昨儿晚上李嬷嬷说小姐累了,不需我们照顾,所以奴婢两个早早地就回屋歇了,并不曾晓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二人的神情并不似作伪,邵仲却还放心,又仔细追问:“你们昨儿晚上最后见到娇红是什么时候?” 小绿想了想,小声回道:“天将将黑下来,奴婢两个伺候完小姐洗漱就回去了,怕只是酉时初。” “可曾见了屋里有什么不妥当的东西?比如刀啊,剪子之类?” 小绿摇头,“小姐不爱做女红,只有奴婢和小蓝在屋里做些绣活儿,剪子都在我们房里。” 邵仲总算满意了,朝一旁的侍卫挥了挥手,便有人扶着那两个丫鬟退了下去。 尔后再押上来的则是院子里的李嬷嬷,也就是昨儿晚上大声喊着杀人的那位。 那李嬷嬷年岁并不大,约莫四十出头,模样倒也周正,就是一双眼睛太过灵活了些,一上来就东张西望的,透着一股子狡猾劲儿,让人瞧一眼就心生不喜。云老爷瞅着她,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想法,一口血气顿时涌上来,险些没把他给弄晕了,脑袋上仿佛有个榔头使劲儿地敲,疼得厉害。 “下跪何人?”邵仲一反先前的温和姿态,挂上了一副冷厉的神情,声音低沉,目光如烛,顿时把那李嬷嬷压得低下头去,再不敢乱看。 “奴家李氏,青天大老爷要替奴家作主啊。奴家活生生的女儿死在了那个混账东西手里,还请大老爷给我们母女作主!”李嬷嬷忽地扯开嗓子大嚎起来,顿时把坐在下首的那几位吓了一跳,尤其是年岁最高的张老太爷,眼睛发直地愣了好半晌,尔后才嫌恶地往椅子后移了移,又掏出帕子捂住口鼻,仿佛这空气中也被李嬷嬷染上了脏东西。 “威武——”众衙役顿时低吼出声,邵仲一拍惊堂木,怒道:“大堂之上不准喧嚣,再闹就先打你三十大板。” 李嬷嬷顿时止住了嗓子,扯着袖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抽泣道:“青天大老爷,那混账东西杀了奴家的女儿,可是奴家亲眼瞧见的,您可要替奴家那可怜的女儿申冤呐。” “你亲眼瞧见孟轩杀了娇红?”邵仲面上冷笑,一字字地问。 李嬷嬷瑟缩了一下,不自然地朝左右看了看,一时间竟没回话。于是邵仲又冷冷地再问了一遍,李嬷嬷一咬牙,承认道:“正是如——”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邵仲打断了,“你且仔细说说当时事发的经过。” 李嬷嬷的心里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她想寻人求助,可这大堂上却是连半个使眼色的人都没有,一时间心里犹如擂鼓,想了想,还是决定依照先前计划好的说辞,一一地道来。谁料,才说了几句,又被邵仲打断了,“你方才说,孟轩把娇红按到床上,尔后挥刀朝她胸口刺了一刀?这可不对,那孟轩昨晚刚喝了喜酒就去了烟柳巷,身上必不曾带兵器,去何处寻了刀来下手?” “是桌上原本就有的。”李嬷嬷赶紧辩解道。 邵仲又笑,“方才两个丫鬟都说,娇红屋里并不曾有这些东西,难不成,这是你带过去的?“ 李嬷嬷身上一震,脸上顿时色变,所幸她脑子转得还算快,赶紧又解释道:“是娇红让奴家拿去削梨子的,奴家忘了拿走,便一直放在桌上。” “倒也说得过去。”邵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又问:“不过那桌子——常安你去案发现场察看过了,可曾瞧见屋里的桌子距离床边有多远?” 常安想了想,正色回道:“约莫有六步。” “这就奇怪了。”邵仲一脸嘲讽地盯着李嬷嬷,“孟轩虽生得高大,可胳膊总不至于长至六步,如何随后拿了刀刺死娇红。若他起身回头去拿刀,那娇红为何既不作声,也不反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杀害?” “她……她她晕过去了。”李嬷嬷被他问得满头大汗,一脸煞白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滴,支支吾吾地回道,“那孟轩力气大,拽住娇红的胳膊狠狠往床上一甩,奴家那苦命的女儿兴许是撞到了脑袋,晕了过去。” “你看仔细了?”邵仲又问:“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本官却是不晓得,你口中的话到底有几句可信了。” 围观的众人听到此处也略略觉察到了不对劲,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李嬷嬷赶紧高声道:“没错,奴家看得仔细,就是如此。” “好——”邵仲笑起来,“诚如你所说,孟轩的本事大家也都瞧见了,他那手劲儿便是衙门里的捕快们也受不住,更何况娇红一个弱女子。不过,既如你所言,娇红被孟轩粗暴甩开撞到后脑,想来她身上定有不少伤痕。传赵仵作——” 他此言一出,李嬷嬷顿时面如死灰,浑身一抖,瘫软在地。 赵仵作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说跛了一只脚,但走气路来却还灵便。进了大堂,他规规矩矩地朝邵仲行过礼,尔后便沉着脸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半句多话也没有。 邵仲问起娇红的死因,他也只简明扼要地回了两句,“当胸一刀,伤了心肺,死于出血过多。全身上下并无伤痕,口中有异味,嗅之如兰花香,至于是否中毒或是迷药,尚需进一步确认。” 他这话简直就是狠狠地打了李嬷嬷的脸,她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邵仲厉声喝道:“好你个李氏,竟敢胆大如此,杀人害命不说,还嫁祸到孟侍卫头上,还不快速速招来!”见那李嬷嬷还想再抵赖,邵仲再也不客气,立刻唤了衙役搬了刑具来。 那李嬷嬷一瞧见那堆东西,顿时吓得两腿发软,扑倒在地上大声招认道:“我招了,我全招了,是有人指使我做的,是巷子口的刘麻子让我干的,迷药也是他给的,人也是他下的手,我黄色……” 不用邵仲吩咐,早有义愤填膺的侍卫们飞快地冲去了烟柳巷,可寻遍了整个巷子,又在县城里搜了一遍,依旧没寻到刘麻子的踪影。 “下手倒是快!”虽说早料到不会留活口,可邵仲依旧有些郁郁,沉着脸小声骂了一句,又吩咐下去,“刘麻子最近跟哪些人打过交道,通通唤到衙门里来问话。就算没有证据,我心里头总要有数到底是谁设的套子。我就不信,还找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吃完饭回家的时候还想着要码一章的,结果洗完澡就困得不行,然后我说先去睡一会儿再起来吧,结果一觉从昨晚八点半睡到今天早上七点半,期间都没醒一下。今儿中午又睡了一小时。 这是……犯冬困了? 75 七十五 卢瑞和卢熠年纪小,不好跟到前头堂上凑热闹,只乖乖地跟在七娘身边听着消息。所幸茗娟手脚利索,记性又好,来来回回地跑了几趟,倒把堂上的经过说得□不离十,便是邵仲说话的腔调也学了两三成像,把众人逗得直笑。 俩孩子却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审案,听得邵仲步步紧追,将李嬷嬷逼得方寸大乱,最后自动招认罪行,顿时又崇拜又激动,若不是有七娘看着,这俩兄弟怕不是就要忍不住冲到大堂上去了。 前头案子一了结,李嬷嬷被送进了大牢,邵仲这才威风八面地踱着八字步回了里院。七娘忍着笑上前去迎,卢瑞和卢熠则一脸激动地冲上前去,姐夫长,姐夫短地叫个不停,尤其是卢熠,还偷偷地和他打着商量,问下一回若再出了这样的案子,能不能带着他们兄弟俩去见见世面。 邵仲可不敢干这样的事儿,朝七娘努了努嘴,又朝卢熠使了个眼色。卢熠会意,立刻住嘴不再往黄色。 七娘却哪里不晓得卢瑞的小心思,只笑了笑并不点破。兄弟俩还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邵仲,急急地拉了他回里屋,要仔细问起那案子的经过。才走了两步,就听得常安在门口问:“公子爷,孟轩还在牢里头呢。是不是把他给放出来?” 邵仲脸上顿时一沉,眉目间隐隐露出几分不怒自威的肃穆。卢瑞原本拽着他的衣袖的,瞥见他这眼神,身上一抖,不由自主的悄悄松了手。卢熠见状,也赶紧放开了原本挽着邵仲胳膊的手。 “放出来?”邵仲冷冷瞥了常安一眼,问:“是他们找你来说的?” 常安低着头不敢回话。 “惹出这么大的事,他倒是还有脸待在山阳!你去跟他们说一声,我这衙门供不起这尊违令不从的大佛。他是太子府里的人,我不好责罚,让他自个儿收拾了东西回京城去,省得再在这里闹事,丢人现眼。”邵仲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卢瑞和卢熠难得瞧见邵仲发火,心里都有些发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暂时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于是两兄弟相互使了个眼色,一齐向七娘嘻嘻笑着告了辞。 七娘把采蓝和茗娟都屏退了,一个人进了屋,忍俊不禁道:“你倒是装得像,把两个孩子都给吓唬回去了。” 屋里的邵仲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腻着嗓子道:“阿碧过来帮我捏捏肩膀,好家伙,在堂上挺了一上午,肩膀都硬了。” 七娘给他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尔后才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按起来,“你可得悠着点儿,莫要闹得太大了,反把众侍卫寒了心,若是都给气回去了,我们这边单靠着府里带出来几个人,哪里能成。” 邵仲嗤笑,“都是大老爷们儿,要面子得很,若真让我给赶回去了,他们在京里也混不下去。再说这回可是我在理,若不趁机敲打敲打他们,赶明儿什么祸事都能闯出来。京里来的侍卫,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了不起呢!” 他心里头其实很清楚,自己而今能在山阳县横着走,浑不似当年岳父那般艰难,一方面固然大家顾虑着他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武功了得的侍卫们。说句不好听的,绕是他身份再尊贵,若是身边没有得力的护卫,那些歹人们便能重演五年前的旧剧,随便买通几十个匪徒就能要了他的命。当然,京城里的皇帝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特特地从宫里和太子府调了这些人来。 可这些侍卫常年在宫里走动,见多了达官贵人,眼界自然高得很,到了山阳县,难免有些自视甚高,除了在邵仲和那两个小少爷面前收敛些,对着外人都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甚至时不时地还要闹一闹事,虽不大,可也让邵仲头疼不已。而今正好趁了这机会,杀一儆百,好好地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卫们一个大教训。 果然,邵仲才将将眯上眼睛,梁康就来了。那些侍卫们倒也聪明,还知道搬他当救兵。 “仲哥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瞒着我一个。若不是老王亲自寻到我家里头,我都还不晓得。”梁康一进屋就急吼吼地一屁股坐下来,自个儿倒了杯凉茶,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全灌了进去,罢了一抹嘴巴,笑呵呵地问:“你真要赶孟轩回去?” 邵仲“哼——”了一声,不说话。 七娘笑道:“这成亲头一天,三师兄就丢了二师姐一个人在家里头,也不怕回去挨骂?” 梁康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梗着脖子笑道:“你嫂子她……才不会呢。”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却是一脸幸福,眼睛里不由自主地盛满了笑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自顾自地傻笑起来。 邵仲虽说早晓得他的德行,可瞧着他这不着调的样子,心里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随手抓了颗花生米朝他扔过去,小声骂道:“我说你差不多就行了啊,我媳妇儿还在呢,也不怕丢人。” 梁康挤眉弄眼地朝邵仲笑,口中“啧啧——”有声,眼睛里全是戏谑之意。七娘实在看不下去了,无奈地摇摇头,借故退了出来。邵仲恨得直骂,“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才成了亲了,赶明儿要是生了儿子,还不得傻上好几年。” 梁康不以为意地撇嘴,“你也莫笑话我,当初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 邵仲脸上微微一红,只装作没听到。二人闹了一阵,终于重新步入正题,梁康凑到他跟前笑着道:“孟轩那小子是有点蛮横不讲道理,不过这小子手上功夫实在不弱,人又仗义,你小惩大诫就是了,可莫要真把人给撵回去。他若走了,只怕那些侍卫们心里头也会犯嘀咕。” 邵仲冷笑,“这回幸好是我让常安派了人跟着,出了事立刻就冲了进去,要不,这局能这么容易就被破了?他倒好,还把衙门里的同僚们给打了,而今都还有两个躺在床上起不来呢。我平日里说的话,一个个都当做耳边风,哪里把我这小小的县令放在眼里。与其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在这里闹事添乱,倒不如早些送了回去,省得赶明儿我还要被人参一本,说我管教不严。” 梁康察觉到他是真怒了,又依着他所说的想了一番,甚觉有理,一时间很是为难。他自然不想邵仲因侍卫们受牵连,可若是果真把孟轩撵回京,他的前途只怕也要断送了。 “大人——”外头有人高声唤道:“大人息怒,是属下们行事逾矩,理当受罚。大人要打要骂都随意,属下们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求大人莫要赶了孟轩回京,求大人息怒!”不知什么时候,那一群侍卫竟然到了院子里。 邵仲用膝盖也能想到自然是梁康和常安搞的鬼,而七娘只怕也是推波助澜。不过这也倒正合了他的意,借着台阶下来。沉吟一番后,邵仲方才冷冷吩咐道:“孟轩不遵上命,公然违令,且打伤同僚,招惹祸事,本该撵回京城。念在你们同僚之谊,本官便给他一次机会,暂先留下他,先打三十大板以示惩戒,等他能起身了,再去把这桩案子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若是查不出线索来,就给我滚回去。” 说罢,又赶了梁康去督刑,临走时又出声威胁道:“若是被我晓得你们故意包庇打空板子,就再多赏六十大板。” 梁康吓得一个哆嗦,险些没跌一觉,回头呲牙咧嘴地朝邵仲做鬼脸,小声道:“仲哥儿你下手可真狠。” 他若是不下点狠手,怎么制得住那些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的侍卫们。如此恩威并施,方能将他们一个个治得服服帖帖。 因邵仲事先有言在先,衙役们虽想手下留情,可到底顾虑县太爷的狠厉,想了想还是不敢防水,扎扎实实地打了孟轩三十板子。这孟轩倒也硬气,又知道自己这回实在闯了大祸,若不是邵仲机敏,只怕连命都要送在这里。而今挨了打,不仅不恼,心里头反而对邵仲生出些敬重之意,抓着梁康的手痛哭了一阵,连声保证一定要把这案子查清楚。 但梁康显然没有那么大公无私,孟轩伤成这样,他却可劲儿使唤着衙役去慈和堂请大夫,半点没有让田静过来帮忙的意思。众侍卫瞧着,甚觉好笑。侍卫头儿老王老实,倒也体谅他,趁梁康不在时,悄悄跟孟轩解释,“你而今伤得不是地方,换了是你,也不愿让自己的新媳妇儿给别的男人看这种伤……” 孟轩愈发地无地自容了。 再说云老爷回了府,立刻就唤了下人去请九先生。等了好半天,府里的小厮才过来回话道:“九先生大早上就出了门,一直没回来。” 云老爷大惊,“他可曾说去了哪里?” 小厮摇头。云老爷顿时脸色惨白,咬着牙狠狠地屏退了下人,关上房门,终于忍不住厉声骂道:“专门给老子惹事,回头……回头……”发了半天狠,可那狠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会儿,云太太就寻了过来,一脸诧异地问:“这会儿不正是铺子里忙的时候,你怎么把绸缎庄的许掌柜给送回老家了?那铺子里的伙计都寻到府里来了。” 云老爷却是将将才得了这个消息,闻言先是一愣,尔后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强压住内心的愤怒,低声回道:“许掌柜家里头出了点事儿,跟我请了半年假。回头儿子再另寻个掌柜来管事。” “这人真是的,怎么说走就走。”云太太有些生气,嗔怪地骂道:“那铺子里正忙着,便是家里头事情再急,也得把铺子里的活计给交代清楚了再走。这样一声不吭地跑掉了算是什么事儿……”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云老爷却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仿佛有锤子对着他的脑门使劲儿下着锤,眼前一晕乎,就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我这么悲催的不?明天加班也就算了,大晚上还得去单位拿材料,郁闷啊郁闷。 七十五 卢瑞和卢熠年纪小,不好跟到前头堂上凑热闹,只乖乖地跟在七娘身边听着消息。所幸茗娟手脚利索,记性又好,来来回回地跑了几趟,倒把堂上的经过说得□不离十,便是邵仲说话的腔调也学了两三成像,把众人逗得直笑。 俩孩子却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审案,听得邵仲步步紧追,将李嬷嬷逼得方寸大乱,最后自动招认罪行,顿时又崇拜又激动,若不是有七娘看着,这俩兄弟怕不是就要忍不住冲到大堂上去了。 前头案子一了结,李嬷嬷被送进了大牢,邵仲这才威风八面地踱着八字步回了里院。七娘忍着笑上前去迎,卢瑞和卢熠则一脸激动地冲上前去,姐夫长,姐夫短地叫个不停,尤其是卢熠,还偷偷地和他打着商量,问下一回若再出了这样的案子,能不能带着他们兄弟俩去见见世面。 邵仲可不敢干这样的事儿,朝七娘努了努嘴,又朝卢熠使了个眼色。卢熠会意,立刻住嘴不再往黄色。 七娘却哪里不晓得卢瑞的小心思,只笑了笑并不点破。兄弟俩还有一肚子的话要问邵仲,急急地拉了他回里屋,要仔细问起那案子的经过。才走了两步,就听得常安在门口问:“公子爷,孟轩还在牢里头呢。是不是把他给放出来?” 邵仲脸上顿时一沉,眉目间隐隐露出几分不怒自威的肃穆。卢瑞原本拽着他的衣袖的,瞥见他这眼神,身上一抖,不由自主的悄悄松了手。卢熠见状,也赶紧放开了原本挽着邵仲胳膊的手。 “放出来?”邵仲冷冷瞥了常安一眼,问:“是他们找你来说的?” 常安低着头不敢回话。 “惹出这么大的事,他倒是还有脸待在山阳!你去跟他们说一声,我这衙门供不起这尊违令不从的大佛。他是太子府里的人,我不好责罚,让他自个儿收拾了东西回京城去,省得再在这里闹事,丢人现眼。”邵仲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卢瑞和卢熠难得瞧见邵仲发火,心里都有些发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决定暂时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于是两兄弟相互使了个眼色,一齐向七娘嘻嘻笑着告了辞。 七娘把采蓝和茗娟都屏退了,一个人进了屋,忍俊不禁道:“你倒是装得像,把两个孩子都给吓唬回去了。” 屋里的邵仲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腻着嗓子道:“阿碧过来帮我捏捏肩膀,好家伙,在堂上挺了一上午,肩膀都硬了。” 七娘给他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尔后才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按起来,“你可得悠着点儿,莫要闹得太大了,反把众侍卫寒了心,若是都给气回去了,我们这边单靠着府里带出来几个人,哪里能成。” 邵仲嗤笑,“都是大老爷们儿,要面子得很,若真让我给赶回去了,他们在京里也混不下去。再说这回可是我在理,若不趁机敲打敲打他们,赶明儿什么祸事都能闯出来。京里来的侍卫,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了不起呢!” 他心里头其实很清楚,自己而今能在山阳县横着走,浑不似当年岳父那般艰难,一方面固然大家顾虑着他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些武功了得的侍卫们。说句不好听的,绕是他身份再尊贵,若是身边没有得力的护卫,那些歹人们便能重演五年前的旧剧,随便买通几十个匪徒就能要了他的命。当然,京城里的皇帝也正是因为如此,才特特地从宫里和太子府调了这些人来。 可这些侍卫常年在宫里走动,见多了达官贵人,眼界自然高得很,到了山阳县,难免有些自视甚高,除了在邵仲和那两个小少爷面前收敛些,对着外人都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甚至时不时地还要闹一闹事,虽不大,可也让邵仲头疼不已。而今正好趁了这机会,杀一儆百,好好地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卫们一个大教训。 果然,邵仲才将将眯上眼睛,梁康就来了。那些侍卫们倒也聪明,还知道搬他当救兵。 “仲哥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瞒着我一个。若不是老王亲自寻到我家里头,我都还不晓得。”梁康一进屋就急吼吼地一屁股坐下来,自个儿倒了杯凉茶,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全灌了进去,罢了一抹嘴巴,笑呵呵地问:“你真要赶孟轩回去?” 邵仲“哼——”了一声,不说话。 七娘笑道:“这成亲头一天,三师兄就丢了二师姐一个人在家里头,也不怕回去挨骂?” 梁康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梗着脖子笑道:“你嫂子她……才不会呢。”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却是一脸幸福,眼睛里不由自主地盛满了笑意,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自顾自地傻笑起来。 邵仲虽说早晓得他的德行,可瞧着他这不着调的样子,心里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随手抓了颗花生米朝他扔过去,小声骂道:“我说你差不多就行了啊,我媳妇儿还在呢,也不怕丢人。” 梁康挤眉弄眼地朝邵仲笑,口中“啧啧——”有声,眼睛里全是戏谑之意。七娘实在看不下去了,无奈地摇摇头,借故退了出来。邵仲恨得直骂,“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才成了亲了,赶明儿要是生了儿子,还不得傻上好几年。” 梁康不以为意地撇嘴,“你也莫笑话我,当初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 邵仲脸上微微一红,只装作没听到。二人闹了一阵,终于重新步入正题,梁康凑到他跟前笑着道:“孟轩那小子是有点蛮横不讲道理,不过这小子手上功夫实在不弱,人又仗义,你小惩大诫就是了,可莫要真把人给撵回去。他若走了,只怕那些侍卫们心里头也会犯嘀咕。” 邵仲冷笑,“这回幸好是我让常安派了人跟着,出了事立刻就冲了进去,要不,这局能这么容易就被破了?他倒好,还把衙门里的同僚们给打了,而今都还有两个躺在床上起不来呢。我平日里说的话,一个个都当做耳边风,哪里把我这小小的县令放在眼里。与其让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在这里闹事添乱,倒不如早些送了回去,省得赶明儿我还要被人参一本,说我管教不严。” 梁康察觉到他是真怒了,又依着他所说的想了一番,甚觉有理,一时间很是为难。他自然不想邵仲因侍卫们受牵连,可若是果真把孟轩撵回京,他的前途只怕也要断送了。 “大人——”外头有人高声唤道:“大人息怒,是属下们行事逾矩,理当受罚。大人要打要骂都随意,属下们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求大人莫要赶了孟轩回京,求大人息怒!”不知什么时候,那一群侍卫竟然到了院子里。 邵仲用膝盖也能想到自然是梁康和常安搞的鬼,而七娘只怕也是推波助澜。不过这也倒正合了他的意,借着台阶下来。沉吟一番后,邵仲方才冷冷吩咐道:“孟轩不遵上命,公然违令,且打伤同僚,招惹祸事,本该撵回京城。念在你们同僚之谊,本官便给他一次机会,暂先留下他,先打三十大板以示惩戒,等他能起身了,再去把这桩案子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若是查不出线索来,就给我滚回去。” 说罢,又赶了梁康去督刑,临走时又出声威胁道:“若是被我晓得你们故意包庇打空板子,就再多赏六十大板。” 梁康吓得一个哆嗦,险些没跌一觉,回头呲牙咧嘴地朝邵仲做鬼脸,小声道:“仲哥儿你下手可真狠。” 他若是不下点狠手,怎么制得住那些眼睛长在脑门儿上的侍卫们。如此恩威并施,方能将他们一个个治得服服帖帖。 因邵仲事先有言在先,衙役们虽想手下留情,可到底顾虑县太爷的狠厉,想了想还是不敢防水,扎扎实实地打了孟轩三十板子。这孟轩倒也硬气,又知道自己这回实在闯了大祸,若不是邵仲机敏,只怕连命都要送在这里。而今挨了打,不仅不恼,心里头反而对邵仲生出些敬重之意,抓着梁康的手痛哭了一阵,连声保证一定要把这案子查清楚。 但梁康显然没有那么大公无私,孟轩伤成这样,他却可劲儿使唤着衙役去慈和堂请大夫,半点没有让田静过来帮忙的意思。众侍卫瞧着,甚觉好笑。侍卫头儿老王老实,倒也体谅他,趁梁康不在时,悄悄跟孟轩解释,“你而今伤得不是地方,换了是你,也不愿让自己的新媳妇儿给别的男人看这种伤……” 孟轩愈发地无地自容了。 再说云老爷回了府,立刻就唤了下人去请九先生。等了好半天,府里的小厮才过来回话道:“九先生大早上就出了门,一直没回来。” 云老爷大惊,“他可曾说去了哪里?” 小厮摇头。云老爷顿时脸色惨白,咬着牙狠狠地屏退了下人,关上房门,终于忍不住厉声骂道:“专门给老子惹事,回头……回头……”发了半天狠,可那狠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会儿,云太太就寻了过来,一脸诧异地问:“这会儿不正是铺子里忙的时候,你怎么把绸缎庄的许掌柜给送回老家了?那铺子里的伙计都寻到府里来了。” 云老爷却是将将才得了这个消息,闻言先是一愣,尔后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强压住内心的愤怒,低声回道:“许掌柜家里头出了点事儿,跟我请了半年假。回头儿子再另寻个掌柜来管事。” “这人真是的,怎么说走就走。”云太太有些生气,嗔怪地骂道:“那铺子里正忙着,便是家里头事情再急,也得把铺子里的活计给交代清楚了再走。这样一声不吭地跑掉了算是什么事儿……”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着,云老爷却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仿佛有锤子对着他的脑门使劲儿下着锤,眼前一晕乎,就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我这么悲催的不?明天加班也就算了,大晚上还得去单位拿材料,郁闷啊郁闷。 76 七十六 邵仲把孟轩打了三十板子,反倒赢得了众侍卫的敬重,之后大家伙儿瞧着他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般放肆,更多了份惧怕和敬意。卢熠以此为例子,仔细教给卢瑞什么叫御下之道,说罢了又连连感叹道:“看以后谁敢再说我姐夫是个不经事的弱书生。” 但邵仲却愈发地小心起来,再三叮嘱七娘和两个孩子莫要随便出门,偶尔卢瑞和卢熠实在在衙门里困得久了,便派几个侍卫护着他们俩出去放放风。 孟轩伤得厉害,一时半会儿也起不得床,众侍卫却极是讲义气,不等他出口求助,一行人便组织起来满城搜寻刘麻子的踪迹。只是那刘麻子事先早有准备,早早地躲了起来,众侍卫寻了两日,依旧没抓到人。 邵仲却让衙役把那赵仵作请了过来。 赵仵作年岁尚轻,衣着朴素干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脸上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疏离,看着邵仲的眼神也甚是冷漠,举止言行虽还算恭敬,但目光里总带着些许不认同。见了邵仲的面,他只依照礼数朝他行礼,罢了便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微微垂首,目光落在早被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 邵仲倒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客客气气地让常安上了茶,自个儿也端起一杯,凉凉地开口道:“这是前日让下人在街上买的山阳茶,炒得有些焦了,喝起来倒也有股特别的香味。” 赵仵作倒也不推辞,低头谢过,端起茶杯飞快地喝了一大口。那茶是常安将将煮好的,正滚烫着,赵仵作这一大口下去,顿觉从喉咙到心窝一阵热烫,险些没把手里的杯子给跌了。 “听说赵仵作是先前孟仵作的弟子?”邵仲忽然发问。赵仵作一愣,杯中的茶水顿时洒出来,漏了几滴在他衣服上,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只一脸警惕地盯着邵仲看,目光中带着审视和戒备。 他没回话,邵仲倒也不催,只笑笑道:“想来赵仵作也听说了,本官的岳丈正是先前曾在山阳县做过县令的卢大人。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这做女婿的,既然到了此地,自然想把这案子给查个水落石出,寻到下人的歹人,好祭我岳父岳母在天之灵。” 赵仵作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沉声回道:“不知大人为何要与属下说这些?” 邵仲懒得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继续往下问:“赵仵作与孟仵作有师徒之谊,关系匪浅。孟仵作忽然包庇,孟夫人也去得急,难道赵仵作半点怀疑都没有?” 赵仵作沉吟了一阵,眉头紧锁,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石板,仿佛在思虑到底该如何回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一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两膝一软,忽地跪在了邵仲跟前,正色求道:“求大人为我师父师母申冤……” 先前听七娘说起孟仵作与孟夫人死得蹊跷,邵仲便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遭了毒手,而今见赵仵作这般反应,总算确定了。赶紧起身扶起赵仵作,邵仲作出一副郑重又肃穆的姿态来,沉声道:“你放心,本官就是为了这案子才来的山阳县,若是不能查个清楚明白,本官也没脸回京了。” 赵仵作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动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将当时事发的经过一一说与邵仲听。原来当年卢县令与孟仵作关系甚密,二人常一起商议要事,卢县令离任之前更是常与孟仵作密谈。 卢县令一家被劫杀后,孟仵作便有些不安,他甚至已经打算领着妻儿一起回乡下老家避祸。但一家人还未动身,孟仵作便“因病暴毙”。 “事发之时,属下并不在城里,得了信急忙赶到县城,师父已经下葬。我寻了当日诊治的大夫询问此事,他只说师父饮酒过度引发旧疾。天晓得,师父当时已经戒酒两个月,只有孟家人和属下才晓得。属下因此心生疑窦,想再寻师母问个究竟,不想师母竟跌入河中惨死。外人都传言说她是殉了情,可我那师母素来坚强果敢,家里头尚有年幼的子女,怎会轻易寻死?”赵仵作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是面上再装得稳重淡然,提及含冤而死的孟仵作,终究难掩哀伤,眼泪哗哗地往下落。 如此说来,那孟仵作果然也是个知情人,要不然,凶手为何会想方设法地把他们夫妇俩除去。之后孟云铭好赌成性,卖光了家里所有的财物,说不定也是有人刻意引导的。 “你师父可曾留下过什么东西?”邵仲总觉得,若仅仅只是知情,怕也惹不来这样的祸事。那幕后之人能做下这滔天大案,定是有靠山的,说不准还是京中权贵,孟仵作便是晓得什么,没有证据也是枉然。所以邵仲怀疑,当初卢父离开山阳县时,兴许曾拿了什么东西给孟仵作保管,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赵仵作闻言果然皱起了眉头,仔细想了一阵,才不确定地低声回道:“有一回我听黄色,见我到了,他们立刻岔开了话题。之后没几日,师父便出了事。但那东西我却是连见也没见过的。” “账簿?”邵仲立刻亮了眼睛,果真是有证据在手么,“孟家子女是否知晓此事?” 赵仵作苦笑摇头,“而今英子就在府里做事,想来大人也晓得他们兄妹俩这几年的遭遇。云铭好赌,家里的财物、房子全都败了个精光,连英子也——”说到此处,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没少接济孟云铭,可那好赌成性的东西依旧趁着他不在城里的时候把英子卖了,正因了此事,赵仵作也愈发地对孟仵作心存愧疚,连他的坟上都不敢去。 “孟云铭他而今——” “已经死了。”赵仵作提及他,又是愤恨又是心酸,“去年冬天他喝醉了酒在外头过了一夜,冻死的。” 这却是难办了!邵仲皱起眉头,有些泄气。当初案发时,英子年岁尚幼,又是个女孩子,孟家父母自然不会与她说起这些事,可而今孟家只余她一个,这边的线索却是就这么断了。 邵仲终究有些不甘心,想了想,还是吩咐赵仵作私底下去打探账簿的消息,临了临了,又可劲儿的叮嘱他小心。“本官而今查这个案子闹得满城皆知,只怕那凶手也早提防着,你且要谨慎些,打草惊蛇是小事,千万莫要再被牵连送了性命。” 赵仵作满口应下。 案子没有进展,邵仲甚是郁郁,晚上七娘剪了他最喜欢的小河鱼,他也用得不香。晚上七娘便温柔地劝说了一通,罢了又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吃得急了,反倒容易噎着。我们来山阳县才几个月,若真立马就查到些什么,只怕你也要怀疑线索的真假。左右我们还有好几年的光景,慢慢来,放长线方可钓大鱼。” 邵仲想了一晚上,总算痛快了,第二日大早,便神采飞扬地招呼着大家一起出城踏青。 七娘有阵子没出过门,闻言自然欣喜,更不用说卢瑞和卢熠这俩孩子,得了这消息,兴奋得简直恨不得要掀了房顶。几人速速换了宽松的衣衫,邵仲又召集了十几个侍卫,连着伺候的下人一共二十来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山阳县小,他们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倒有些消息灵通又手脚快的,立刻唤上府里的女眷,乘了马车跟出来,想与县老爷来个“偶然”的碰面。 邵仲一行出了城门便一直往东走。已是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路边的林子却愈发地郁郁葱葱。头顶蓝天碧空如洗,阳光灿烂,热烈地洒下来,泼出金黄的光芒。 山阳县天暖又湿,虽说人总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可庄稼却生得极好,田里的稻谷壮实又葱郁,正是打浆的关键时候,老农们都在田埂上忙碌着,瞥见官道上气派的马车,都忍不住转过身来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前头有个湖,幼时我和姐姐来过几回。”卢瑞兴奋得一脸通红,趴在车窗上,指着前方兴致勃勃地说与卢熠听,“再过一阵,天气还热些,总有许多小娃儿在湖里游泳。回去又怕被家里人,上了岸还在湖边草地上晒一阵,有一回……” 卢熠听得仔细,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盯着外头的景致一眨也不眨。 马车果然一路驶到湖边方才停下,下人们赶紧去寻了个开阔的平地把地垫铺起来。采蓝心细,带了不少瓜果点心,还特意让常安把沏茶的水壶和小火炉一道儿带上了,下人们齐齐动手,很快就把地方布置了起来。 卢瑞拉了卢熠去湖边乱跑,七娘倒也不拦,只叮嘱二人小心些,自个儿则与邵仲一齐坐在湖边看风景。 “这湖名叫半月湖,”七娘倚在邵仲身侧,柔声介绍道:“我们这边瞧不见全貌,若是再往东走两里地,便能见它的月梢了。” “哦,哪天我们俩再过去瞧瞧。”邵仲低头看她,目光温柔得犹如这碧绿的湖水,“我们俩单独去,不带他们。”他朝远处的卢瑞和卢熠看了一眼,悄悄道。 七娘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捂住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小声道:“我们忘了邀三师兄他们了。” 邵仲失笑,“阿碧莫要傻了,三师兄好容易才成了亲,这会儿,哪里有时间出来。”他说话时眉目间带了些揶揄的笑意,语气也甚是古怪,七娘一听这话,便晓得他这话里的意思,顿时红了脸,朝四周瞥了两眼,悄悄伸手在邵仲腰上掐了一把,嗔怪道:“就会浑说。” 二人黏黏腻腻地说了一阵话,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不敢近身,生怕扰了他二人的清净。 那边的卢瑞和卢熠却是玩得正高兴。湖边有农人种了荷花,长得正好。因还未到盛夏,荷花大多含苞待放,颇有些袅袅婷婷的含蓄之美。 卢瑞瞧着喜爱,便忍不住想要摘两朵回去送给七娘。卢熠是个胆子大的,立刻应和,“南边靠湖边就有两朵将将开了一瓣的,姿态优美,我们去摘它。” 可到了近旁,才发现那花距离湖边却还有些远,卢瑞趴在地上伸长了胳膊够了一阵,依旧隔了半个手臂长的距离。 “不如我拉着你——”卢熠建议道:“过来把手给我。” 兄弟俩拽紧了,卢瑞一脚靠在湖边,一脚腾空,伸长了胳膊,歪着身子去够那湖里的荷花。眼看着就要抓住了荷花梗子,卢瑞脚下忽地一滑,整个身体顿时往前翻去。身后的卢熠吓了一跳,伸出两只胳膊去拽。谁料这湖边泥土酥松,连泥带人,齐齐地往湖里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何处忽然伸出一只胳膊,轻轻巧巧地往卢瑞腰上一带,另一只拽住了卢瑞的胳膊,俩孩子只觉得头上一转,身子一轻,回过神来时,二人已经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咦,救人的是谁呢?^_^ 七十六 邵仲把孟轩打了三十板子,反倒赢得了众侍卫的敬重,之后大家伙儿瞧着他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般放肆,更多了份惧怕和敬意。卢熠以此为例子,仔细教给卢瑞什么叫御下之道,说罢了又连连感叹道:“看以后谁敢再说我姐夫是个不经事的弱书生。” 但邵仲却愈发地小心起来,再三叮嘱七娘和两个孩子莫要随便出门,偶尔卢瑞和卢熠实在在衙门里困得久了,便派几个侍卫护着他们俩出去放放风。 孟轩伤得厉害,一时半会儿也起不得床,众侍卫却极是讲义气,不等他出口求助,一行人便组织起来满城搜寻刘麻子的踪迹。只是那刘麻子事先早有准备,早早地躲了起来,众侍卫寻了两日,依旧没抓到人。 邵仲却让衙役把那赵仵作请了过来。 赵仵作年岁尚轻,衣着朴素干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脸上却始终带着淡淡的疏离,看着邵仲的眼神也甚是冷漠,举止言行虽还算恭敬,但目光里总带着些许不认同。见了邵仲的面,他只依照礼数朝他行礼,罢了便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微微垂首,目光落在早被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 邵仲倒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客客气气地让常安上了茶,自个儿也端起一杯,凉凉地开口道:“这是前日让下人在街上买的山阳茶,炒得有些焦了,喝起来倒也有股特别的香味。” 赵仵作倒也不推辞,低头谢过,端起茶杯飞快地喝了一大口。那茶是常安将将煮好的,正滚烫着,赵仵作这一大口下去,顿觉从喉咙到心窝一阵热烫,险些没把手里的杯子给跌了。 “听说赵仵作是先前孟仵作的弟子?”邵仲忽然发问。赵仵作一愣,杯中的茶水顿时洒出来,漏了几滴在他衣服上,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只一脸警惕地盯着邵仲看,目光中带着审视和戒备。 他没回话,邵仲倒也不催,只笑笑道:“想来赵仵作也听说了,本官的岳丈正是先前曾在山阳县做过县令的卢大人。他死得不明不白,我这做女婿的,既然到了此地,自然想把这案子给查个水落石出,寻到下人的歹人,好祭我岳父岳母在天之灵。” 赵仵作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沉声回道:“不知大人为何要与属下说这些?” 邵仲懒得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继续往下问:“赵仵作与孟仵作有师徒之谊,关系匪浅。孟仵作忽然包庇,孟夫人也去得急,难道赵仵作半点怀疑都没有?” 赵仵作沉吟了一阵,眉头紧锁,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石板,仿佛在思虑到底该如何回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一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两膝一软,忽地跪在了邵仲跟前,正色求道:“求大人为我师父师母申冤……” 先前听七娘说起孟仵作与孟夫人死得蹊跷,邵仲便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才遭了毒手,而今见赵仵作这般反应,总算确定了。赶紧起身扶起赵仵作,邵仲作出一副郑重又肃穆的姿态来,沉声道:“你放心,本官就是为了这案子才来的山阳县,若是不能查个清楚明白,本官也没脸回京了。” 赵仵作的脸上总算有了些动容,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将当时事发的经过一一说与邵仲听。原来当年卢县令与孟仵作关系甚密,二人常一起商议要事,卢县令离任之前更是常与孟仵作密谈。 卢县令一家被劫杀后,孟仵作便有些不安,他甚至已经打算领着妻儿一起回乡下老家避祸。但一家人还未动身,孟仵作便“因病暴毙”。 “事发之时,属下并不在城里,得了信急忙赶到县城,师父已经下葬。我寻了当日诊治的大夫询问此事,他只说师父饮酒过度引发旧疾。天晓得,师父当时已经戒酒两个月,只有孟家人和属下才晓得。属下因此心生疑窦,想再寻师母问个究竟,不想师母竟跌入河中惨死。外人都传言说她是殉了情,可我那师母素来坚强果敢,家里头尚有年幼的子女,怎会轻易寻死?”赵仵作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是面上再装得稳重淡然,提及含冤而死的孟仵作,终究难掩哀伤,眼泪哗哗地往下落。 如此说来,那孟仵作果然也是个知情人,要不然,凶手为何会想方设法地把他们夫妇俩除去。之后孟云铭好赌成性,卖光了家里所有的财物,说不定也是有人刻意引导的。 “你师父可曾留下过什么东西?”邵仲总觉得,若仅仅只是知情,怕也惹不来这样的祸事。那幕后之人能做下这滔天大案,定是有靠山的,说不准还是京中权贵,孟仵作便是晓得什么,没有证据也是枉然。所以邵仲怀疑,当初卢父离开山阳县时,兴许曾拿了什么东西给孟仵作保管,这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赵仵作闻言果然皱起了眉头,仔细想了一阵,才不确定地低声回道:“有一回我听黄色,见我到了,他们立刻岔开了话题。之后没几日,师父便出了事。但那东西我却是连见也没见过的。” “账簿?”邵仲立刻亮了眼睛,果真是有证据在手么,“孟家子女是否知晓此事?” 赵仵作苦笑摇头,“而今英子就在府里做事,想来大人也晓得他们兄妹俩这几年的遭遇。云铭好赌,家里的财物、房子全都败了个精光,连英子也——”说到此处,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没少接济孟云铭,可那好赌成性的东西依旧趁着他不在城里的时候把英子卖了,正因了此事,赵仵作也愈发地对孟仵作心存愧疚,连他的坟上都不敢去。 “孟云铭他而今——” “已经死了。”赵仵作提及他,又是愤恨又是心酸,“去年冬天他喝醉了酒在外头过了一夜,冻死的。” 这却是难办了!邵仲皱起眉头,有些泄气。当初案发时,英子年岁尚幼,又是个女孩子,孟家父母自然不会与她说起这些事,可而今孟家只余她一个,这边的线索却是就这么断了。 邵仲终究有些不甘心,想了想,还是吩咐赵仵作私底下去打探账簿的消息,临了临了,又可劲儿的叮嘱他小心。“本官而今查这个案子闹得满城皆知,只怕那凶手也早提防着,你且要谨慎些,打草惊蛇是小事,千万莫要再被牵连送了性命。” 赵仵作满口应下。 案子没有进展,邵仲甚是郁郁,晚上七娘剪了他最喜欢的小河鱼,他也用得不香。晚上七娘便温柔地劝说了一通,罢了又道:“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吃得急了,反倒容易噎着。我们来山阳县才几个月,若真立马就查到些什么,只怕你也要怀疑线索的真假。左右我们还有好几年的光景,慢慢来,放长线方可钓大鱼。” 邵仲想了一晚上,总算痛快了,第二日大早,便神采飞扬地招呼着大家一起出城踏青。 七娘有阵子没出过门,闻言自然欣喜,更不用说卢瑞和卢熠这俩孩子,得了这消息,兴奋得简直恨不得要掀了房顶。几人速速换了宽松的衣衫,邵仲又召集了十几个侍卫,连着伺候的下人一共二十来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山阳县小,他们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倒有些消息灵通又手脚快的,立刻唤上府里的女眷,乘了马车跟出来,想与县老爷来个“偶然”的碰面。 邵仲一行出了城门便一直往东走。已是五月,天气渐渐热起来,路边的林子却愈发地郁郁葱葱。头顶蓝天碧空如洗,阳光灿烂,热烈地洒下来,泼出金黄的光芒。 山阳县天暖又湿,虽说人总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可庄稼却生得极好,田里的稻谷壮实又葱郁,正是打浆的关键时候,老农们都在田埂上忙碌着,瞥见官道上气派的马车,都忍不住转过身来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前头有个湖,幼时我和姐姐来过几回。”卢瑞兴奋得一脸通红,趴在车窗上,指着前方兴致勃勃地说与卢熠听,“再过一阵,天气还热些,总有许多小娃儿在湖里游泳。回去又怕被家里人,上了岸还在湖边草地上晒一阵,有一回……” 卢熠听得仔细,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盯着外头的景致一眨也不眨。 马车果然一路驶到湖边方才停下,下人们赶紧去寻了个开阔的平地把地垫铺起来。采蓝心细,带了不少瓜果点心,还特意让常安把沏茶的水壶和小火炉一道儿带上了,下人们齐齐动手,很快就把地方布置了起来。 卢瑞拉了卢熠去湖边乱跑,七娘倒也不拦,只叮嘱二人小心些,自个儿则与邵仲一齐坐在湖边看风景。 “这湖名叫半月湖,”七娘倚在邵仲身侧,柔声介绍道:“我们这边瞧不见全貌,若是再往东走两里地,便能见它的月梢了。” “哦,哪天我们俩再过去瞧瞧。”邵仲低头看她,目光温柔得犹如这碧绿的湖水,“我们俩单独去,不带他们。”他朝远处的卢瑞和卢熠看了一眼,悄悄道。 七娘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捂住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小声道:“我们忘了邀三师兄他们了。” 邵仲失笑,“阿碧莫要傻了,三师兄好容易才成了亲,这会儿,哪里有时间出来。”他说话时眉目间带了些揶揄的笑意,语气也甚是古怪,七娘一听这话,便晓得他这话里的意思,顿时红了脸,朝四周瞥了两眼,悄悄伸手在邵仲腰上掐了一把,嗔怪道:“就会浑说。” 二人黏黏腻腻地说了一阵话,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不敢近身,生怕扰了他二人的清净。 那边的卢瑞和卢熠却是玩得正高兴。湖边有农人种了荷花,长得正好。因还未到盛夏,荷花大多含苞待放,颇有些袅袅婷婷的含蓄之美。 卢瑞瞧着喜爱,便忍不住想要摘两朵回去送给七娘。卢熠是个胆子大的,立刻应和,“南边靠湖边就有两朵将将开了一瓣的,姿态优美,我们去摘它。” 可到了近旁,才发现那花距离湖边却还有些远,卢瑞趴在地上伸长了胳膊够了一阵,依旧隔了半个手臂长的距离。 “不如我拉着你——”卢熠建议道:“过来把手给我。” 兄弟俩拽紧了,卢瑞一脚靠在湖边,一脚腾空,伸长了胳膊,歪着身子去够那湖里的荷花。眼看着就要抓住了荷花梗子,卢瑞脚下忽地一滑,整个身体顿时往前翻去。身后的卢熠吓了一跳,伸出两只胳膊去拽。谁料这湖边泥土酥松,连泥带人,齐齐地往湖里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何处忽然伸出一只胳膊,轻轻巧巧地往卢瑞腰上一带,另一只拽住了卢瑞的胳膊,俩孩子只觉得头上一转,身子一轻,回过神来时,二人已经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咦,救人的是谁呢?^_^ 77 七十七 等卢瑞和卢熠缓过身来时,附近的侍卫才急急地赶了过来,瞧见他二人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尔后一脸审视地盯着方才出手的中年男子好生打量。 说是中年男子其实并不恰当,面前这人几乎看不出年岁,蓄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左边脸颊上有一处寸长的刀疤,从眼睛下方延伸至鬓角中,眉目中有浓重的杀气,只是隐藏得极好。他甚至还咧开嘴朝卢瑞和卢熠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多谢恩公相救。”俩哥儿后怕过了,这才拍了拍胸口舒了气,尔后齐齐地向那人道谢。卢熠心眼儿多,瞧出这男子只怕不是寻常人,心里头难免多想,倒是卢瑞心思单纯,浑然觉察不到这男人身上的戾气,很是热情地与他说着话。 “我叫卢瑞,这是我堂弟熠哥儿,不知恩公如何称呼?方才可真是吓坏我了,眼看着就要落了水,结果面前一晃,人就站在地上……” 卢熠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那男人看,察觉到那人低头看他,他又立刻呲牙咧嘴地笑。 湖边的七娘也得了信,立刻和邵仲一起赶了过来。邵仲远远地瞧见这男人,心里顿时一突,朝四周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立刻会意,愈发地戒备起来。 “这位大哥不知如何称呼?”听得是这男人救了俩孩子,七娘甚是感激,正色谢过了,罢了又低声问。那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不回话,只朝他们拱了拱手,尔后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卢瑞“啊——”地唤了一声,想追上前去再说几句话,跑了两步,那男人的身影就已消失在密密的柳树林中。 “兴许是什么隐士呢。”邵仲朗声安慰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朝林子扫了一圈。一旁的王侍卫见状,赶紧知趣地领了两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险些闹出祸事来,卢熠本以为要挨一顿臭骂,不想七娘只是柔声抱怨了几句,又叮嘱日后小心些,他所预料的责骂却是一句也没有。这让卢熠有些意外,回去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悄声朝卢瑞道:“大姐姐真是好性子,若是换了我母亲,今儿怕是要挨一顿打。” 卢瑞笑,“这有什么,幼时我和姐姐常黄色,掉进湖里不止一两回了,她如何会骂我。那湖边有一层厚厚的淤泥,水并不深,便是落了湖里,大不了就是弄脏一身衣裳,出不得什么大事。” 卢熠顿时哑然,没好气地瞪了半天,才好笑地道:“那你方才还一副人家对你有救命之恩的样子。” 卢瑞眨了眨眼睛,“可我果真是吓到了啊!若真跌了下去,说不定姐姐真要打人的。再说——”他语音一顿,忽然止住了,仔细想了一直,方才迷迷糊糊地道:“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方才那人极是亲近,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可惜他却跑得那么快,连个名字也没留下。” 亲……亲近……卢熠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绕是方才那男人仗义出手帮了他的忙,可那么个满脸大胡子,浑身杀气的男人,怎么能亲近得起来。所以说,瑞哥儿的脑子果然与众不同么。 难怪读书读得那么好! 因半路忽然钻出来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物,邵仲担心还会有旁的变故,在湖边逗留了不久后,便唤着俩孩子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碰到闻讯跟过来想要结交县令大人的乡绅地主,他们却是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跟回来了。 进了城,大街上比先前他们出门时热闹了许多,马车一路驶过,只听得大街两侧各种叫卖的声音。马车走到一半时,邵仲忽然让车夫把车停下,扭头朝七娘笑了笑,道:“等一下”,说罢,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七娘竖起耳朵,听着他快步往后走了几步,尔后顿住,“这个山楂的,来三串。” 是什么东西?七娘微微疑惑,正琢磨着,邵仲已经麻利地上了马车,手收在背后,神神秘秘地朝她笑。不等七娘问话,他忽地把手从背后拿了出来,赫然是三串红亮的糖葫芦。 “啊——”卢熠欢呼一声,恨不得立刻扑上前来,欢喜道:“姐夫果然细心,我都有快一年没吃过这东西了。” 邵仲面上一僵,还想再说点什么,卢熠已经毫不客气地伸手过来接,又毫不客气地拿了两串,递了一串给卢瑞,自个儿则低头就咬了一大颗山楂进了嘴里。 七娘忍俊不禁,从邵仲手里把最后一串糖葫芦接过,又挑起柳眉朝他扫了一眼,眉目流转,媚不可言。邵仲的心顿时就热起来了。 这糖葫芦并不算多好吃,天气太热,糖有些化了,吃起来一股子黏糊劲儿,山楂又太酸,糖熬得带了些焦味儿,可七娘的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上一回吃糖葫芦的时候,还是邵仲偷偷扔进她闺房的呢。好像也正是那个时候,七娘的心也渐渐被融化。 虽说只出去走了一圈,可大家伙儿的心情却是好了不少。邵仲也不复先前抑郁的姿态,回了府,精神抖擞地去处理公务。七娘则难得地拾起了针线,给邵仲做件贴身的小衫…… 王侍卫终究跟丢了人,垂头丧气地回来报信。邵仲倒也不觉得奇怪,他是学武之人,自然能看出那神秘男人的身手远在众侍卫之上,遂挥挥手不以为意。只是王侍卫到底气馁,连着两日都无精打采。 又过了两日,侍卫们总算寻到了刘麻子,只不过,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刘麻子死在城外十里坡,那地儿有些阴森,平日里就极少有人去,发现他尸体的是城外田庄的农户,立刻就报到了衙门,衙役们过去一瞧,才发现了刘麻子的尸体。他应该已经死了好几日,山阳天暖又潮湿,这几天下来,尸体已经臭气哄哄,惨不忍睹。侍卫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弄回来。 赵仵作亲自去验的尸,回头来报说是被人扭断了脖子。 “这里,还有这里——”赵仵作拿起笔,飞快地画了个人性图样,又在颈项处标记了好几个点,“凶手出手极是利索,想来身手极好。”他一脸郑重地道:“刘麻子脖子上左右各留下了三道指痕,如果哦属下没有猜错的话,这凶手的两只手应都缺了根小指。” “啊——” 邵仲还未说什么,一旁的王侍卫忽然一声惊呼,神色间有些意外。 “王侍卫可是想到了什么?” 王侍卫一脸慎重地回道:“属下只是忽然想起数年前京城的一桩大案,城北的药铺韶济堂掌柜一家十五口灭门惨案,白家掌柜全都死于此手段,仵作验尸后,亦推测那凶手缺了两根小指。之后衙门遍寻凶手,查到了药铺里有个叫做白庆的伙计身上。可无论怎么找,那个白庆却仿佛忽然消失了一般,这些年来,刘大捕头一直追查此案,可始终毫无进展。” 韶济堂被灭门之事邵仲也曾听说过,只是那会儿他的心思不在这上头,自然不曾留意,而今听了王侍卫这话,顿时凝眉,沉吟道:“我记得当时刘大捕头满京城地搜捕凶手,除了京里的权贵人家,旁的地方都快搜了个遍。那白庆竟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逃出京城?” 说罢,他又想明白了。若他那会儿早已投靠了某个权贵,想要躲过搜查,实在不难。 “你可曾见过白庆的画像?”邵仲问。 王侍卫点头,“确实见过,那会儿刘大捕头把白庆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又招呼我们兄弟多留点神,所以属下记得牢。不知属下,只怕随行的侍卫中大多都见过他的画像。” 邵仲点点头,吩咐道:“一会儿把张师爷叫过来,你再寻几个侍卫仔细想想,今儿晚上之前把画像给我画出来。” 王侍卫进展果然迅速,太阳还未落山,他就把画像呈了上来。 梁康正巧也在,忍不住凑近了瞧,罢了又问:“这是谁?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邵仲一愣,尔后顿时来了精神,疾声问:“你见过?在哪里?可晓得他而今的身份?” “在哪里见的来着——”梁康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摇头,“这一时半会儿哪里想得起来。这人是谁,你这么急急忙忙地找他做什么?” 邵仲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咬牙切齿地道:“你再仔细想想,怎么会不记得呢?”他心里头着实又急又恨,若不是王侍卫就在一旁,只怕他早就拽住梁康的胳膊狠狠推搡了。 梁康摸着下巴,小眼神儿极委屈,撇嘴瞪着邵仲,“你又不是才晓得我记性不好。”说罢了,忽地一拍脑袋,跳起身来,高声喝道:“我想起来了!这人来寻过我媳妇儿看病来着。” 邵仲霍地站起身,立刻吩咐王侍卫,“赶紧领人去城西把田太医的医馆围起来……” “出了什么事?那人是谁?”见邵仲一脸慎重,梁康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声音里顿时带了些颤音,疾声问。 邵仲也不瞒他,三两句把事情交待了清楚,梁康闻言,脸上唰地就白了,一句话也没说就冲出了衙门,抢了匹马飞快地朝城西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出来了,哎 看了下留言,有个妹子猜到了,嘿嘿 七十七 等卢瑞和卢熠缓过身来时,附近的侍卫才急急地赶了过来,瞧见他二人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尔后一脸审视地盯着方才出手的中年男子好生打量。 说是中年男子其实并不恰当,面前这人几乎看不出年岁,蓄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左边脸颊上有一处寸长的刀疤,从眼睛下方延伸至鬓角中,眉目中有浓重的杀气,只是隐藏得极好。他甚至还咧开嘴朝卢瑞和卢熠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多谢恩公相救。”俩哥儿后怕过了,这才拍了拍胸口舒了气,尔后齐齐地向那人道谢。卢熠心眼儿多,瞧出这男子只怕不是寻常人,心里头难免多想,倒是卢瑞心思单纯,浑然觉察不到这男人身上的戾气,很是热情地与他说着话。 “我叫卢瑞,这是我堂弟熠哥儿,不知恩公如何称呼?方才可真是吓坏我了,眼看着就要落了水,结果面前一晃,人就站在地上……” 卢熠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那男人看,察觉到那人低头看他,他又立刻呲牙咧嘴地笑。 湖边的七娘也得了信,立刻和邵仲一起赶了过来。邵仲远远地瞧见这男人,心里顿时一突,朝四周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立刻会意,愈发地戒备起来。 “这位大哥不知如何称呼?”听得是这男人救了俩孩子,七娘甚是感激,正色谢过了,罢了又低声问。那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不回话,只朝他们拱了拱手,尔后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卢瑞“啊——”地唤了一声,想追上前去再说几句话,跑了两步,那男人的身影就已消失在密密的柳树林中。 “兴许是什么隐士呢。”邵仲朗声安慰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朝林子扫了一圈。一旁的王侍卫见状,赶紧知趣地领了两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险些闹出祸事来,卢熠本以为要挨一顿臭骂,不想七娘只是柔声抱怨了几句,又叮嘱日后小心些,他所预料的责骂却是一句也没有。这让卢熠有些意外,回去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悄声朝卢瑞道:“大姐姐真是好性子,若是换了我母亲,今儿怕是要挨一顿打。” 卢瑞笑,“这有什么,幼时我和姐姐常黄色,掉进湖里不止一两回了,她如何会骂我。那湖边有一层厚厚的淤泥,水并不深,便是落了湖里,大不了就是弄脏一身衣裳,出不得什么大事。” 卢熠顿时哑然,没好气地瞪了半天,才好笑地道:“那你方才还一副人家对你有救命之恩的样子。” 卢瑞眨了眨眼睛,“可我果真是吓到了啊!若真跌了下去,说不定姐姐真要打人的。再说——”他语音一顿,忽然止住了,仔细想了一直,方才迷迷糊糊地道:“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方才那人极是亲近,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可惜他却跑得那么快,连个名字也没留下。” 亲……亲近……卢熠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绕是方才那男人仗义出手帮了他的忙,可那么个满脸大胡子,浑身杀气的男人,怎么能亲近得起来。所以说,瑞哥儿的脑子果然与众不同么。 难怪读书读得那么好! 因半路忽然钻出来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物,邵仲担心还会有旁的变故,在湖边逗留了不久后,便唤着俩孩子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碰到闻讯跟过来想要结交县令大人的乡绅地主,他们却是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跟回来了。 进了城,大街上比先前他们出门时热闹了许多,马车一路驶过,只听得大街两侧各种叫卖的声音。马车走到一半时,邵仲忽然让车夫把车停下,扭头朝七娘笑了笑,道:“等一下”,说罢,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七娘竖起耳朵,听着他快步往后走了几步,尔后顿住,“这个山楂的,来三串。” 是什么东西?七娘微微疑惑,正琢磨着,邵仲已经麻利地上了马车,手收在背后,神神秘秘地朝她笑。不等七娘问话,他忽地把手从背后拿了出来,赫然是三串红亮的糖葫芦。 “啊——”卢熠欢呼一声,恨不得立刻扑上前来,欢喜道:“姐夫果然细心,我都有快一年没吃过这东西了。” 邵仲面上一僵,还想再说点什么,卢熠已经毫不客气地伸手过来接,又毫不客气地拿了两串,递了一串给卢瑞,自个儿则低头就咬了一大颗山楂进了嘴里。 七娘忍俊不禁,从邵仲手里把最后一串糖葫芦接过,又挑起柳眉朝他扫了一眼,眉目流转,媚不可言。邵仲的心顿时就热起来了。 这糖葫芦并不算多好吃,天气太热,糖有些化了,吃起来一股子黏糊劲儿,山楂又太酸,糖熬得带了些焦味儿,可七娘的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上一回吃糖葫芦的时候,还是邵仲偷偷扔进她闺房的呢。好像也正是那个时候,七娘的心也渐渐被融化。 虽说只出去走了一圈,可大家伙儿的心情却是好了不少。邵仲也不复先前抑郁的姿态,回了府,精神抖擞地去处理公务。七娘则难得地拾起了针线,给邵仲做件贴身的小衫…… 王侍卫终究跟丢了人,垂头丧气地回来报信。邵仲倒也不觉得奇怪,他是学武之人,自然能看出那神秘男人的身手远在众侍卫之上,遂挥挥手不以为意。只是王侍卫到底气馁,连着两日都无精打采。 又过了两日,侍卫们总算寻到了刘麻子,只不过,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刘麻子死在城外十里坡,那地儿有些阴森,平日里就极少有人去,发现他尸体的是城外田庄的农户,立刻就报到了衙门,衙役们过去一瞧,才发现了刘麻子的尸体。他应该已经死了好几日,山阳天暖又潮湿,这几天下来,尸体已经臭气哄哄,惨不忍睹。侍卫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弄回来。 赵仵作亲自去验的尸,回头来报说是被人扭断了脖子。 “这里,还有这里——”赵仵作拿起笔,飞快地画了个人性图样,又在颈项处标记了好几个点,“凶手出手极是利索,想来身手极好。”他一脸郑重地道:“刘麻子脖子上左右各留下了三道指痕,如果哦属下没有猜错的话,这凶手的两只手应都缺了根小指。” “啊——” 邵仲还未说什么,一旁的王侍卫忽然一声惊呼,神色间有些意外。 “王侍卫可是想到了什么?” 王侍卫一脸慎重地回道:“属下只是忽然想起数年前京城的一桩大案,城北的药铺韶济堂掌柜一家十五口灭门惨案,白家掌柜全都死于此手段,仵作验尸后,亦推测那凶手缺了两根小指。之后衙门遍寻凶手,查到了药铺里有个叫做白庆的伙计身上。可无论怎么找,那个白庆却仿佛忽然消失了一般,这些年来,刘大捕头一直追查此案,可始终毫无进展。” 韶济堂被灭门之事邵仲也曾听说过,只是那会儿他的心思不在这上头,自然不曾留意,而今听了王侍卫这话,顿时凝眉,沉吟道:“我记得当时刘大捕头满京城地搜捕凶手,除了京里的权贵人家,旁的地方都快搜了个遍。那白庆竟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逃出京城?” 说罢,他又想明白了。若他那会儿早已投靠了某个权贵,想要躲过搜查,实在不难。 “你可曾见过白庆的画像?”邵仲问。 王侍卫点头,“确实见过,那会儿刘大捕头把白庆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又招呼我们兄弟多留点神,所以属下记得牢。不知属下,只怕随行的侍卫中大多都见过他的画像。” 邵仲点点头,吩咐道:“一会儿把张师爷叫过来,你再寻几个侍卫仔细想想,今儿晚上之前把画像给我画出来。” 王侍卫进展果然迅速,太阳还未落山,他就把画像呈了上来。 梁康正巧也在,忍不住凑近了瞧,罢了又问:“这是谁?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邵仲一愣,尔后顿时来了精神,疾声问:“你见过?在哪里?可晓得他而今的身份?” “在哪里见的来着——”梁康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摇头,“这一时半会儿哪里想得起来。这人是谁,你这么急急忙忙地找他做什么?” 邵仲根本不理会他的问题,咬牙切齿地道:“你再仔细想想,怎么会不记得呢?”他心里头着实又急又恨,若不是王侍卫就在一旁,只怕他早就拽住梁康的胳膊狠狠推搡了。 梁康摸着下巴,小眼神儿极委屈,撇嘴瞪着邵仲,“你又不是才晓得我记性不好。”说罢了,忽地一拍脑袋,跳起身来,高声喝道:“我想起来了!这人来寻过我媳妇儿看病来着。” 邵仲霍地站起身,立刻吩咐王侍卫,“赶紧领人去城西把田太医的医馆围起来……” “出了什么事?那人是谁?”见邵仲一脸慎重,梁康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声音里顿时带了些颤音,疾声问。 邵仲也不瞒他,三两句把事情交待了清楚,梁康闻言,脸上唰地就白了,一句话也没说就冲出了衙门,抢了匹马飞快地朝城西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不出来了,哎 看了下留言,有个妹子猜到了,嘿嘿 78 七十八 田静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但梁康却实在不敢让她独自一人在医馆行医了,不由分说地招呼着衙役们把两人的行李通通拉到了县衙,暂时跟邵仲夫妻挤在一个院子里。田静虽有些不情愿,但只得她却实在不擅长拒绝别人,被梁康和邵仲一通劝说,只得应了。 这小小的县衙愈发热闹起来。 刘麻子的案子并未给山阳县城带来多大的影响,城里依旧热闹,每日都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堂上来,俩孩子没事儿就去看热闹,回头总有些长篇大论的感想说与七娘听。起先七娘还听得好笑,到后来,却慢慢察觉到他们二人成熟了许多,嘴里说的话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天真幼稚,偶尔也能发人深省了。 侍卫们却查出了与刘麻子交往密切的那个人来,正是云家绸缎庄的掌柜。只是他们再去寻人时,才听说他早就回了老家。 “这话鬼才信!”孟轩气得在院子里跺脚,“十有□是被人给灭了口,那个云老爷,生得肠肥脑满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我看这事儿八成就是他指使的。”可手里头没有证据,邵仲根本不让他们去云家抓人,只客客气气地派了人去请云老爷来县衙问话。不久衙役回报说,那云老爷前几日中风,虽已好转了些,却依旧起不得床。 邵仲闻言,便没有再深究了。可这些侍卫们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回了院子,就群情激昂地大声议论起来,只恨不得立刻冲到云府里把人给抓出来。 “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云家能在山阳县经营这么多年,想来绝非普通商户,上头定有人撑腰。若这案子果真是他做下的,他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若是我们冒冒失失地跑去抓了他来,回头被他反咬一口,反倒会害得大人陷于被动。”说话时,王侍卫又瞥了孟轩一眼,目中满是警告。 孟轩顿觉心虚,跺了跺脚,不甘心地停了嘴。余下众人也觉得王侍卫说得有理,纷纷附和,又道:“有邵大人在呢,他心里头比谁都明白。”自从经了上回的事,侍卫们对邵仲已是心服口服,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和轻视,每每提及他,也都是十二份的恭敬。 “我不过是说说,哪里当得了真。”孟轩喃喃道,一脸的不自在。 说话时,又有衙门的捕快急急忙忙过来报信,“有白庆的消息了!” 县衙的院子里,七娘一边与田静说着家常,一边慢悠悠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儿。她女红好,但出嫁前许氏一再叮嘱她莫要做多了针线活伤了眼睛,她记在心里头,除了邵仲的贴身衣服亲自操手外,旁的衣服鞋袜都是让丫鬟们代劳的。 “师姐瞧瞧这缎子——”七娘晓得田静对女红一窍不通,便耐着性子介绍,“这是苏杭那边的工艺,眼色偏艳丽些,料子实在软和,做贴身的亵衣再适合不过。” 田静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点头,又探过头来看七娘手边图纸上的花样,指着上头一副水仙花样道:“这个好看。” “这个偏素净了些——”七娘闻言拿着花样在布料中比了比,却又点头,“师姐眼光果然好呢,这料子太艳,若再绣一副鸳鸯戏水上去就显得过了,水仙花虽是素净,可衬着着大红的底色,倒比旁的花样还要出脱些。”更难得是,还要多一份楚楚可怜的纯情味儿。 因是贴身衣服,七娘实不愿假手他人,遂从针线篓里寻了丝线出来,笑着教田静如何下针。田静平日里缝缝衣裳也就罢了,这些精细活儿哪里干过,卯足了劲儿折腾了半晌,手指头上扎了好几个洞,却连半片花瓣也没绣出来。 七娘瞧着,实在心疼,便招呼采蓝过来帮忙。谁料田静却是个倔脾气,一脸坚决地抱着那团揉得乱糟糟的料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傍晚邵仲回了院子,七娘与他说起这事儿,他竟是呆愣了半天不敢相信,罢了又一脸狐疑地问:“那果真是我二师姐?真真地怪哉!”说罢,又忍不住叹道:“这女儿家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我那二师姐向来不沾针线活儿的,而今竟也开始学着做这些事,真不容易。” 七娘嗔怪道:“你们不让她去驿馆坐诊,师姐闲得发慌,总要寻些活儿来打发时间。对了,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邵仲本不想与她说起这些,可既然她问了,他也不好隐瞒,只避重就轻地回道:“有了些消息,不过还是没寻到人。侍卫们大张旗鼓地在城里到处搜人,那凶手自然要躲着。”他脱了鞋子往榻上靠,又朝七娘伸手道:“过来躺躺,累得慌。” 七娘白了他一眼,小声道:“你累了就自个儿睡呗,拉我过去做甚?”她心里头清楚得很,这要是真躺过去了,邵仲保管又要动手动脚,一时控制不住,只怕又要耍流氓,这会儿天都没黑呢,她可没脸又去要热水。 “阿碧,阿碧——”邵仲黏黏糊糊地腻着嗓子撒娇,翻了个身把背朝向她,哀怨地道:“我身上酸,你给我揉揉。” 七娘实在拗不过,只得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踱到床边,想了想,还是贴在床边坐下,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邵仲立刻发出舒服的□,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啊——啊——”地唤出声来。 “再往下点儿——”七娘按了一阵,某人还不知足,毫不客气地指挥着她,嘴里又絮絮叨叨地得意道:“还是我媳妇儿好,漂亮又温柔,女红好,还会按摩。娶到你,真是我两辈子修来的福气。” 七娘“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人家不都是说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平白地少了一辈子。” “那是因为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的。” 七娘手里忽然一顿,抬头看他。邵仲却依旧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斜躺在榻上,鼻梁高挺,眉眼安详,仿佛方才那一句情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有一缕乱发从他额前滑下,他也不动,脸上干干净净的,单纯温和得就像个孩子。 “怎么不动了。”邵仲察觉到七娘的异样,缓缓睁开眼,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倒先笑起来,打趣道:“阿碧是不是觉得我很英俊?” 本以为七娘会瞪他一眼,然后加大手里的力度按得他鬼哭狼嚎的,不想七娘竟然“嗯”了一声,尔后缓缓凑过来贴着他的躺好,胳膊环过他的腰,紧紧贴在他的手背上。 邵仲慢慢转过身来跟她面对面,脑袋抵着脑袋,额头抵着额头。亲一口,再亲一口,亲吻愈发地深了,安静的屋里只有他二人低低的喘息和暧/昧的声音。 眼看着已是渐入佳境,邵仲正欲攻城掠池,外头忽又传来常安急促又紧张的声音,“公子爷,公子爷,来贵客了!” 七娘猛地推开他,飞身翻下床,赶紧整了整衣服,又嗔怪地瞪了邵仲一眼,赶紧躲进里屋。邵仲将将被挑起了一身欲/火,胯/下早就黄色,这会儿忽地被人打断,顿时窝了一肚子火,语气很不好地喝问道:“哪个不长眼睛的这会儿来的?” “是我!”外头有人低声回道,声音里微微带着些沙哑,可丝毫不影响邵仲辨认出他的声音。邵仲顿时双眼圆睁,心里头一紧张,竟一骨碌从床上跌了下来。屋里的七娘听到声音,赶紧出来瞧,见他如此,顿时又心疼又好笑,捂着嘴过来扶,又朗声朝门外回道:“大师兄请稍后,容夫君更衣。” 罗方没说话,沉着脸站在原地,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冷冽的寒气,只把一旁侍立的常安震得瑟瑟发抖,险些要快站不稳。 屋里窸窸窣窣了一阵,这才由七娘开了门,低眉顺眼地请罗方进屋。许是与罗方打交道不多,七娘对他并不像旁人那般畏惧,尤其是自打她晓得罗方与福王之间的□后,反倒觉得这位大师兄虽生得一副冷面孔,心里头却是极热情又单纯的。 邵仲已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宝蓝色长衫,衬得一张脸愈发地白净秀气,却又作出端正肃穆的仪态来,很是郑重地朝罗方打了声招呼,罢了又问:“大师兄要过来,怎么不先写封信招呼一声,我也好提早准备。” 七娘趁着他们师兄弟说话的工夫,一边招呼着常安沏茶,一边借机退了出去,给罗方安排住宿的地方。 这县衙小院子里住了他和梁康两家,并卢瑞和卢熠两兄弟,还有几个贴身伺候的下人,整个院子都是满满当当,连个空余的客房都没有。七娘想了想,便去了卢瑞屋里与他商议,让他先与卢熠挤一挤,把他的房间腾出来招待客人。 卢瑞自然毫无二话,倒是卢熠好奇地可劲儿打探道:“姐夫的大师兄是在福王爷府里做侍卫统领的那一位么?他怎么忽然来了,莫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他武功是不是比梁侍卫还要高些,回头我和瑞哥儿请他教我们几招可好……” 他的问题这么多,七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想了想,索性道:“要不,你自己亲自去问他。”如此一来,倒还解了邵仲的围,省得他总摆出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来,也不知道到底在怕些什么。更何况,七娘也挺想知道罗方突然南下到底所为何事。 卢熠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笑眯眯地摇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罗侍卫长途跋涉,想来早就累了,我还是不去打扰了。左右又不着急,明儿再问也是一样的。” 这小狐狸,半点当也不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仲哥儿,又憋回去了一回!这都是点什么事儿啊! 七十八 田静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但梁康却实在不敢让她独自一人在医馆行医了,不由分说地招呼着衙役们把两人的行李通通拉到了县衙,暂时跟邵仲夫妻挤在一个院子里。田静虽有些不情愿,但只得她却实在不擅长拒绝别人,被梁康和邵仲一通劝说,只得应了。 这小小的县衙愈发热闹起来。 刘麻子的案子并未给山阳县城带来多大的影响,城里依旧热闹,每日都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堂上来,俩孩子没事儿就去看热闹,回头总有些长篇大论的感想说与七娘听。起先七娘还听得好笑,到后来,却慢慢察觉到他们二人成熟了许多,嘴里说的话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天真幼稚,偶尔也能发人深省了。 侍卫们却查出了与刘麻子交往密切的那个人来,正是云家绸缎庄的掌柜。只是他们再去寻人时,才听说他早就回了老家。 “这话鬼才信!”孟轩气得在院子里跺脚,“十有□是被人给灭了口,那个云老爷,生得肠肥脑满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我看这事儿八成就是他指使的。”可手里头没有证据,邵仲根本不让他们去云家抓人,只客客气气地派了人去请云老爷来县衙问话。不久衙役回报说,那云老爷前几日中风,虽已好转了些,却依旧起不得床。 邵仲闻言,便没有再深究了。可这些侍卫们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回了院子,就群情激昂地大声议论起来,只恨不得立刻冲到云府里把人给抓出来。 “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云家能在山阳县经营这么多年,想来绝非普通商户,上头定有人撑腰。若这案子果真是他做下的,他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若是我们冒冒失失地跑去抓了他来,回头被他反咬一口,反倒会害得大人陷于被动。”说话时,王侍卫又瞥了孟轩一眼,目中满是警告。 孟轩顿觉心虚,跺了跺脚,不甘心地停了嘴。余下众人也觉得王侍卫说得有理,纷纷附和,又道:“有邵大人在呢,他心里头比谁都明白。”自从经了上回的事,侍卫们对邵仲已是心服口服,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和轻视,每每提及他,也都是十二份的恭敬。 “我不过是说说,哪里当得了真。”孟轩喃喃道,一脸的不自在。 说话时,又有衙门的捕快急急忙忙过来报信,“有白庆的消息了!” 县衙的院子里,七娘一边与田静说着家常,一边慢悠悠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儿。她女红好,但出嫁前许氏一再叮嘱她莫要做多了针线活伤了眼睛,她记在心里头,除了邵仲的贴身衣服亲自操手外,旁的衣服鞋袜都是让丫鬟们代劳的。 “师姐瞧瞧这缎子——”七娘晓得田静对女红一窍不通,便耐着性子介绍,“这是苏杭那边的工艺,眼色偏艳丽些,料子实在软和,做贴身的亵衣再适合不过。” 田静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点头,又探过头来看七娘手边图纸上的花样,指着上头一副水仙花样道:“这个好看。” “这个偏素净了些——”七娘闻言拿着花样在布料中比了比,却又点头,“师姐眼光果然好呢,这料子太艳,若再绣一副鸳鸯戏水上去就显得过了,水仙花虽是素净,可衬着着大红的底色,倒比旁的花样还要出脱些。”更难得是,还要多一份楚楚可怜的纯情味儿。 因是贴身衣服,七娘实不愿假手他人,遂从针线篓里寻了丝线出来,笑着教田静如何下针。田静平日里缝缝衣裳也就罢了,这些精细活儿哪里干过,卯足了劲儿折腾了半晌,手指头上扎了好几个洞,却连半片花瓣也没绣出来。 七娘瞧着,实在心疼,便招呼采蓝过来帮忙。谁料田静却是个倔脾气,一脸坚决地抱着那团揉得乱糟糟的料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傍晚邵仲回了院子,七娘与他说起这事儿,他竟是呆愣了半天不敢相信,罢了又一脸狐疑地问:“那果真是我二师姐?真真地怪哉!”说罢,又忍不住叹道:“这女儿家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我那二师姐向来不沾针线活儿的,而今竟也开始学着做这些事,真不容易。” 七娘嗔怪道:“你们不让她去驿馆坐诊,师姐闲得发慌,总要寻些活儿来打发时间。对了,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邵仲本不想与她说起这些,可既然她问了,他也不好隐瞒,只避重就轻地回道:“有了些消息,不过还是没寻到人。侍卫们大张旗鼓地在城里到处搜人,那凶手自然要躲着。”他脱了鞋子往榻上靠,又朝七娘伸手道:“过来躺躺,累得慌。” 七娘白了他一眼,小声道:“你累了就自个儿睡呗,拉我过去做甚?”她心里头清楚得很,这要是真躺过去了,邵仲保管又要动手动脚,一时控制不住,只怕又要耍流氓,这会儿天都没黑呢,她可没脸又去要热水。 “阿碧,阿碧——”邵仲黏黏糊糊地腻着嗓子撒娇,翻了个身把背朝向她,哀怨地道:“我身上酸,你给我揉揉。” 七娘实在拗不过,只得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踱到床边,想了想,还是贴在床边坐下,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邵仲立刻发出舒服的□,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啊——啊——”地唤出声来。 “再往下点儿——”七娘按了一阵,某人还不知足,毫不客气地指挥着她,嘴里又絮絮叨叨地得意道:“还是我媳妇儿好,漂亮又温柔,女红好,还会按摩。娶到你,真是我两辈子修来的福气。” 七娘“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人家不都是说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平白地少了一辈子。” “那是因为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的。” 七娘手里忽然一顿,抬头看他。邵仲却依旧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斜躺在榻上,鼻梁高挺,眉眼安详,仿佛方才那一句情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有一缕乱发从他额前滑下,他也不动,脸上干干净净的,单纯温和得就像个孩子。 “怎么不动了。”邵仲察觉到七娘的异样,缓缓睁开眼,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倒先笑起来,打趣道:“阿碧是不是觉得我很英俊?” 本以为七娘会瞪他一眼,然后加大手里的力度按得他鬼哭狼嚎的,不想七娘竟然“嗯”了一声,尔后缓缓凑过来贴着他的躺好,胳膊环过他的腰,紧紧贴在他的手背上。 邵仲慢慢转过身来跟她面对面,脑袋抵着脑袋,额头抵着额头。亲一口,再亲一口,亲吻愈发地深了,安静的屋里只有他二人低低的喘息和暧/昧的声音。 眼看着已是渐入佳境,邵仲正欲攻城掠池,外头忽又传来常安急促又紧张的声音,“公子爷,公子爷,来贵客了!” 七娘猛地推开他,飞身翻下床,赶紧整了整衣服,又嗔怪地瞪了邵仲一眼,赶紧躲进里屋。邵仲将将被挑起了一身欲/火,胯/下早就黄色,这会儿忽地被人打断,顿时窝了一肚子火,语气很不好地喝问道:“哪个不长眼睛的这会儿来的?” “是我!”外头有人低声回道,声音里微微带着些沙哑,可丝毫不影响邵仲辨认出他的声音。邵仲顿时双眼圆睁,心里头一紧张,竟一骨碌从床上跌了下来。屋里的七娘听到声音,赶紧出来瞧,见他如此,顿时又心疼又好笑,捂着嘴过来扶,又朗声朝门外回道:“大师兄请稍后,容夫君更衣。” 罗方没说话,沉着脸站在原地,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冷冽的寒气,只把一旁侍立的常安震得瑟瑟发抖,险些要快站不稳。 屋里窸窸窣窣了一阵,这才由七娘开了门,低眉顺眼地请罗方进屋。许是与罗方打交道不多,七娘对他并不像旁人那般畏惧,尤其是自打她晓得罗方与福王之间的□后,反倒觉得这位大师兄虽生得一副冷面孔,心里头却是极热情又单纯的。 邵仲已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宝蓝色长衫,衬得一张脸愈发地白净秀气,却又作出端正肃穆的仪态来,很是郑重地朝罗方打了声招呼,罢了又问:“大师兄要过来,怎么不先写封信招呼一声,我也好提早准备。” 七娘趁着他们师兄弟说话的工夫,一边招呼着常安沏茶,一边借机退了出去,给罗方安排住宿的地方。 这县衙小院子里住了他和梁康两家,并卢瑞和卢熠两兄弟,还有几个贴身伺候的下人,整个院子都是满满当当,连个空余的客房都没有。七娘想了想,便去了卢瑞屋里与他商议,让他先与卢熠挤一挤,把他的房间腾出来招待客人。 卢瑞自然毫无二话,倒是卢熠好奇地可劲儿打探道:“姐夫的大师兄是在福王爷府里做侍卫统领的那一位么?他怎么忽然来了,莫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他武功是不是比梁侍卫还要高些,回头我和瑞哥儿请他教我们几招可好……” 他的问题这么多,七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想了想,索性道:“要不,你自己亲自去问他。”如此一来,倒还解了邵仲的围,省得他总摆出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来,也不知道到底在怕些什么。更何况,七娘也挺想知道罗方突然南下到底所为何事。 卢熠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笑眯眯地摇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罗侍卫长途跋涉,想来早就累了,我还是不去打扰了。左右又不着急,明儿再问也是一样的。” 这小狐狸,半点当也不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仲哥儿,又憋回去了一回!这都是点什么事儿啊! 79 七十九 罗方脸色不大好,邵仲陪着他说了几句话,便招呼常安领着他去洗漱休息,又让厨房赶紧准备了晚饭。 客房里早已收拾妥当,卢瑞抱着自己的被褥枕头去卢熠屋里搭伙儿,俩孩子颇觉新奇,一路打闹玩笑,倒比先前独居一室的时候还要高兴些。 七娘回了屋,悄声问起罗方的事儿,道:“大师兄怎么忽然来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儿?” 邵仲挑眉,无奈地笑,“有什么事儿能把他惊到这里来?若果真有什么大事,方才见了我的面早该说了。怕是出来散散心的,京城那地方,呆久了就憋得难受。更何况我那大师兄,心性实在清冷,平日里也只有师父和我们几个师兄妹们能说得上话。师父整日忙着看病,我们又都离得远,他一个人守在京里,难免冷清。”他心里头清楚得很,罗方十有□又是跟福王爷吵了架才跑出来,可这种事儿,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七娘开口。 七娘便也不追问,笑着道:“师兄来这里算是来对了,我们院子里多热闹,方才熠哥儿还说要跟瑞哥儿一起向他讨教武艺呢。先前他还追着三师兄,可三师兄性子急躁,耐不得烦,教了两回后就老躲着他们。熠哥儿便不去找他了。” 至于旁的侍卫们,倒是恨不得在未来的平阳侯面前表现一番,但熠哥儿却分得清亲疏远近,对侍卫们客气有加,却并不亲近。 晚上邵仲终究得逞,一番**后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二人一夜好梦。 第二日大早,七娘还在床上就听到院子里“哼哼哈哈——”的声音,披了衣服起床,胡乱地绾了头发,把窗户打开了一道缝,悄悄往外探看。只见院子里赫然站了大大小小好几个,队伍前头的是精神抖擞的罗方,卢瑞和卢熠一脸严肃地一字排在后头,梁康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站在卢瑞的右手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忿忿不平地道:“他们两个孩子大清早起来练武也就是了,为何还要把我也唤起来?若是仲哥儿也来了倒也说得过去,师兄怎么就唤我不唤他,不公平!” 罗方扭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梁康顿时把脑袋往回一缩,再不敢作声,等罗方转过身去,他才委委屈屈地做了个鬼脸。 床上的邵仲这会儿也醒了,听到外头梁康的抱怨声,得意地翘着腿道:“爷又不靠这身功夫吃饭,大师兄当然不找我。什么时候他把脑子长全了,大师兄自然放过他。” 七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你也就会欺负三师兄,什么时候也在大师兄面前硬气一回,我才服了你呢。” 邵仲立刻把脑袋缩回了被窝里,再也不说话了。 二人穿好衣服,洗漱过了,采蓝便进来问在哪里摆饭。七娘想了想,便道:“就摆在院子里吧。”天早已暖了,便是大早上也不见凉意,院子里空气清新,又有初升的太阳,比屋里自然舒坦得多。 等采蓝和茗娟一起抬着小桌子在院子里放好,罗方一行也停了,两个大人倒也好说,卢瑞兄弟俩已是满头大汗,尤其是瑞哥儿身子还要弱些,脸上已然涨得通红,但他性子倔强,偏还硬撑着,待罗方挥手让他们休息,他这才“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七娘心疼他,刚起身准备去扶,却被罗方出声拦了,他面无表情地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头。男孩子若是不磕磕碰碰,如何长得大。什么苦都吃不得,将来莫不是要长成个小白脸。” 卢瑞听得此言,立刻拍着衣服勉强起了身,强压下胸口的不适,挺着小胸脯作男子汉状,高声道:“姐姐,我没事。” 七娘点点头,朝他笑笑,招手把他和熠哥儿唤了过来,“是先吃点儿填填肚子,还是先去洗个澡。看你们俩满头大汗的。” 俩孩子都喜洁,不肯便吃饭,便回了浴房洗澡换衣。 罗方和梁康也凑了过来用早饭,田静习惯早起,大清早就出了门去南门巷买菜,顺便在街上吃早饭。梁康起先还忧心她会遇到危险,总叮嘱侍卫们跟着,跟了几日并无异样,这才放松了些。 除了罗方,几个人的胃口都不错,一小锅粥并两笼包子吃得干干净净,吃罢了,梁康还抹着嘴巴可劲儿念叨道:“哎,出来得久了,倒是有些怀念京里老蔡头家的大肉包子,馅儿多皮薄肉又肥,里头拌了香喷喷的小葱花儿,一口下去,啧啧——那个叫美!” 县衙厨房请的是本地厨子,平日里吃的也多是山阳菜式,七娘和卢瑞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旁的人却难免有些不习惯。为了这,七娘一直托人想寻个能做京菜的厨子,却总也找不到。 “大师兄远道而来,今日就由我下厨,给大家做一样京都小菜,算是给大师兄接风洗尘,可好?”七娘笑着朝众人道。她打从十岁起就开始做饭,到了京城后,许氏还特意寻了侯府的厨娘仔细教她,大场面上不得,张罗一桌家常席还不在话下。 罗方还未说话,梁康已是高兴得拍手叫好,喜道:“到底是大师兄面子大,我来了山阳县这么久,也不见弟妹给我张罗张席面。可怜我这嘴里日日淡出鸟来,依旧没人应。” 邵仲斜着眼睛瞧他,挑了颗花生米扔嘴里,凉凉地提醒道:“这是我媳妇儿,就算做了席面也轮不到你来吃。你想吃让你媳妇儿做去!” “咱俩谁跟谁啊。”田静的那双手能起死回生,可论起女红厨艺却是一窍不通,梁康自然比谁都清楚这一点,闻言倒也不气,涎着脸笑嘻嘻地凑到邵仲身边讨好道:“是兄弟的就别说这种见外的话,是吧弟妹。” 罗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冷冷道:“行了你了,几个月不见,武艺没长进,脸皮倒是愈发地厚了。从今儿起,以后每日卯时初就得起来跟我一起练功,若是迟了,仔细你的皮。” 梁康顿时面无人色,瞥见邵仲正幸灾乐祸地笑,愈发地义愤填膺,怒道:“大师兄怎么不叫上仲哥儿,他的武艺可比我差多了。” “姐夫会武功?”卢瑞和卢熠洗了澡,换了衣服过来,才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得梁康这一句,二人顿时惊诧不已。卢熠不由得接过话头问道:“姐夫你会武功怎么从来不说,唔,我还以为你整日里只忙着读书,旁的事情一概不懂的。”说罢,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嘻嘻地道:“原来姐夫是个文武双全的能人!” 邵仲心下得意,只是不好当着小舅子的面表现出来,故作谦虚地笑了笑,道:“只是略懂些拳脚功夫罢了,远比不得大师兄和三师兄。熠哥儿想要学武,自然还是跟着大师兄好。不过你父亲本就是武将,想来功夫也是不弱。” 卢熠撇嘴,“我爹才懒得教我呢,他总说等我再大些,就拎着我去西北,跟着他打几仗,身手就练出来了。”说着话,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显然对此十分惧怕。 卢瑞闻言,却是立刻当了真,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不如你就一直在山阳县里待着,同我一起去科举,若是高中了,二叔想来也不会非逼着你去打仗。” “我不行的。”卢熠难得地叹了口气作无奈状,“虽说跟着鲁老师读了这么多年书,可我心里头有数呢,论功课是远远不如你的。科举三年才有一回,前头还有县试、乡试,一路路往上考,我怕连大门都没进就要被涮下去。”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妄自菲薄!”罗方毫不客气地责备道:“若人人都跟你这么想,每年贡院里就没人考试了。不说你还拜在了闻名天下的鲁大师门下,便是乡野出身,也应该搏一搏,哪能还没开始就打了退堂鼓。” 七娘也连声附和,邵仲却只是笑,端着刚沏的新茶漱了漱口,低声道:“熠哥儿年岁小呢,瞧着瑞哥儿读书读得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自个儿却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灰心失望也在所难免。不过你也莫要因此就妄自菲薄,瑞哥儿会读书是没错,可熠哥儿却胜在机敏擅变通。若是日后高中上了殿试,却极易得到陛下的看中。唔,瑞哥儿若是得了状元,你便是不做榜眼,索性弄个探花当当。” 一番话说得大家伙儿全都笑起来,七娘掩嘴笑道:“瞧瞧你这张嘴,就当黄色。” 卢熠也笑,“日后若果真如姐夫所言,我定要上门拜谢罗叔叔与姐夫激励之恩。” 采蓝又赶紧给两个孩子另上了些早饭,梁康见他们俩吃得香,又忍不住凑过来拿了个包子啃,一边吃还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正说得兴起,田静回来了。 “二师姐——”七娘起身去迎,赫然发现田静脸色不大好,不由得诧异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田静沉声回道:“方才在南门巷跟人打架了。” “打架!”梁康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赫然扔进了盘子里,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义愤填膺地喝道:“哪个不要命的敢招惹我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不止仲哥儿护媳妇儿,梁康也不遑多让啊 七十九 罗方脸色不大好,邵仲陪着他说了几句话,便招呼常安领着他去洗漱休息,又让厨房赶紧准备了晚饭。 客房里早已收拾妥当,卢瑞抱着自己的被褥枕头去卢熠屋里搭伙儿,俩孩子颇觉新奇,一路打闹玩笑,倒比先前独居一室的时候还要高兴些。 七娘回了屋,悄声问起罗方的事儿,道:“大师兄怎么忽然来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是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儿?” 邵仲挑眉,无奈地笑,“有什么事儿能把他惊到这里来?若果真有什么大事,方才见了我的面早该说了。怕是出来散散心的,京城那地方,呆久了就憋得难受。更何况我那大师兄,心性实在清冷,平日里也只有师父和我们几个师兄妹们能说得上话。师父整日忙着看病,我们又都离得远,他一个人守在京里,难免冷清。”他心里头清楚得很,罗方十有□又是跟福王爷吵了架才跑出来,可这种事儿,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七娘开口。 七娘便也不追问,笑着道:“师兄来这里算是来对了,我们院子里多热闹,方才熠哥儿还说要跟瑞哥儿一起向他讨教武艺呢。先前他还追着三师兄,可三师兄性子急躁,耐不得烦,教了两回后就老躲着他们。熠哥儿便不去找他了。” 至于旁的侍卫们,倒是恨不得在未来的平阳侯面前表现一番,但熠哥儿却分得清亲疏远近,对侍卫们客气有加,却并不亲近。 晚上邵仲终究得逞,一番**后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二人一夜好梦。 第二日大早,七娘还在床上就听到院子里“哼哼哈哈——”的声音,披了衣服起床,胡乱地绾了头发,把窗户打开了一道缝,悄悄往外探看。只见院子里赫然站了大大小小好几个,队伍前头的是精神抖擞的罗方,卢瑞和卢熠一脸严肃地一字排在后头,梁康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站在卢瑞的右手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忿忿不平地道:“他们两个孩子大清早起来练武也就是了,为何还要把我也唤起来?若是仲哥儿也来了倒也说得过去,师兄怎么就唤我不唤他,不公平!” 罗方扭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梁康顿时把脑袋往回一缩,再不敢作声,等罗方转过身去,他才委委屈屈地做了个鬼脸。 床上的邵仲这会儿也醒了,听到外头梁康的抱怨声,得意地翘着腿道:“爷又不靠这身功夫吃饭,大师兄当然不找我。什么时候他把脑子长全了,大师兄自然放过他。” 七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你也就会欺负三师兄,什么时候也在大师兄面前硬气一回,我才服了你呢。” 邵仲立刻把脑袋缩回了被窝里,再也不说话了。 二人穿好衣服,洗漱过了,采蓝便进来问在哪里摆饭。七娘想了想,便道:“就摆在院子里吧。”天早已暖了,便是大早上也不见凉意,院子里空气清新,又有初升的太阳,比屋里自然舒坦得多。 等采蓝和茗娟一起抬着小桌子在院子里放好,罗方一行也停了,两个大人倒也好说,卢瑞兄弟俩已是满头大汗,尤其是瑞哥儿身子还要弱些,脸上已然涨得通红,但他性子倔强,偏还硬撑着,待罗方挥手让他们休息,他这才“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七娘心疼他,刚起身准备去扶,却被罗方出声拦了,他面无表情地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头。男孩子若是不磕磕碰碰,如何长得大。什么苦都吃不得,将来莫不是要长成个小白脸。” 卢瑞听得此言,立刻拍着衣服勉强起了身,强压下胸口的不适,挺着小胸脯作男子汉状,高声道:“姐姐,我没事。” 七娘点点头,朝他笑笑,招手把他和熠哥儿唤了过来,“是先吃点儿填填肚子,还是先去洗个澡。看你们俩满头大汗的。” 俩孩子都喜洁,不肯便吃饭,便回了浴房洗澡换衣。 罗方和梁康也凑了过来用早饭,田静习惯早起,大清早就出了门去南门巷买菜,顺便在街上吃早饭。梁康起先还忧心她会遇到危险,总叮嘱侍卫们跟着,跟了几日并无异样,这才放松了些。 除了罗方,几个人的胃口都不错,一小锅粥并两笼包子吃得干干净净,吃罢了,梁康还抹着嘴巴可劲儿念叨道:“哎,出来得久了,倒是有些怀念京里老蔡头家的大肉包子,馅儿多皮薄肉又肥,里头拌了香喷喷的小葱花儿,一口下去,啧啧——那个叫美!” 县衙厨房请的是本地厨子,平日里吃的也多是山阳菜式,七娘和卢瑞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旁的人却难免有些不习惯。为了这,七娘一直托人想寻个能做京菜的厨子,却总也找不到。 “大师兄远道而来,今日就由我下厨,给大家做一样京都小菜,算是给大师兄接风洗尘,可好?”七娘笑着朝众人道。她打从十岁起就开始做饭,到了京城后,许氏还特意寻了侯府的厨娘仔细教她,大场面上不得,张罗一桌家常席还不在话下。 罗方还未说话,梁康已是高兴得拍手叫好,喜道:“到底是大师兄面子大,我来了山阳县这么久,也不见弟妹给我张罗张席面。可怜我这嘴里日日淡出鸟来,依旧没人应。” 邵仲斜着眼睛瞧他,挑了颗花生米扔嘴里,凉凉地提醒道:“这是我媳妇儿,就算做了席面也轮不到你来吃。你想吃让你媳妇儿做去!” “咱俩谁跟谁啊。”田静的那双手能起死回生,可论起女红厨艺却是一窍不通,梁康自然比谁都清楚这一点,闻言倒也不气,涎着脸笑嘻嘻地凑到邵仲身边讨好道:“是兄弟的就别说这种见外的话,是吧弟妹。” 罗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冷冷道:“行了你了,几个月不见,武艺没长进,脸皮倒是愈发地厚了。从今儿起,以后每日卯时初就得起来跟我一起练功,若是迟了,仔细你的皮。” 梁康顿时面无人色,瞥见邵仲正幸灾乐祸地笑,愈发地义愤填膺,怒道:“大师兄怎么不叫上仲哥儿,他的武艺可比我差多了。” “姐夫会武功?”卢瑞和卢熠洗了澡,换了衣服过来,才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得梁康这一句,二人顿时惊诧不已。卢熠不由得接过话头问道:“姐夫你会武功怎么从来不说,唔,我还以为你整日里只忙着读书,旁的事情一概不懂的。”说罢,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嘻嘻地道:“原来姐夫是个文武双全的能人!” 邵仲心下得意,只是不好当着小舅子的面表现出来,故作谦虚地笑了笑,道:“只是略懂些拳脚功夫罢了,远比不得大师兄和三师兄。熠哥儿想要学武,自然还是跟着大师兄好。不过你父亲本就是武将,想来功夫也是不弱。” 卢熠撇嘴,“我爹才懒得教我呢,他总说等我再大些,就拎着我去西北,跟着他打几仗,身手就练出来了。”说着话,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显然对此十分惧怕。 卢瑞闻言,却是立刻当了真,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不如你就一直在山阳县里待着,同我一起去科举,若是高中了,二叔想来也不会非逼着你去打仗。” “我不行的。”卢熠难得地叹了口气作无奈状,“虽说跟着鲁老师读了这么多年书,可我心里头有数呢,论功课是远远不如你的。科举三年才有一回,前头还有县试、乡试,一路路往上考,我怕连大门都没进就要被涮下去。”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妄自菲薄!”罗方毫不客气地责备道:“若人人都跟你这么想,每年贡院里就没人考试了。不说你还拜在了闻名天下的鲁大师门下,便是乡野出身,也应该搏一搏,哪能还没开始就打了退堂鼓。” 七娘也连声附和,邵仲却只是笑,端着刚沏的新茶漱了漱口,低声道:“熠哥儿年岁小呢,瞧着瑞哥儿读书读得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自个儿却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灰心失望也在所难免。不过你也莫要因此就妄自菲薄,瑞哥儿会读书是没错,可熠哥儿却胜在机敏擅变通。若是日后高中上了殿试,却极易得到陛下的看中。唔,瑞哥儿若是得了状元,你便是不做榜眼,索性弄个探花当当。” 一番话说得大家伙儿全都笑起来,七娘掩嘴笑道:“瞧瞧你这张嘴,就当黄色。” 卢熠也笑,“日后若果真如姐夫所言,我定要上门拜谢罗叔叔与姐夫激励之恩。” 采蓝又赶紧给两个孩子另上了些早饭,梁康见他们俩吃得香,又忍不住凑过来拿了个包子啃,一边吃还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正说得兴起,田静回来了。 “二师姐——”七娘起身去迎,赫然发现田静脸色不大好,不由得诧异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田静沉声回道:“方才在南门巷跟人打架了。” “打架!”梁康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赫然扔进了盘子里,怒气冲冲地站起身,义愤填膺地喝道:“哪个不要命的敢招惹我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不止仲哥儿护媳妇儿,梁康也不遑多让啊 80 八十 田静性子沉闷,为人谦和,极少与人争吵,更不用说打斗了。所以一听她这话,众人顿时又惊又诧,梁康心疼自己媳妇儿,自然义愤填膺,怒道:“是谁?谁敢招惹我媳妇儿?” “是群小混混,什么名字却不晓得。”田静早上已经见过罗方了,这会儿又上前朝他打过招呼,低声回道:“不是什么大事,英子的哥哥欠了赌债,被人追到了家门口,正巧遇到我和英子,他便让赌场的混混寻英子要钱,被我教训了一通。” 她嘴里说得轻巧,七娘和卢瑞卢熠两兄弟却是听傻了眼。虽说早晓得他们四个是师兄妹,可七娘总以为田静只痴迷医术,总该不懂拳脚功夫的,哪里晓得,她这沉默寡言的外表下,竟还藏着个巾帼英雄。 虽说田静不当回事儿,可梁康却还是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定她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罢了又朝邵仲责备道:“你还说山阳县太平,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聚众斗殴,你这个县令怎么当的。” 邵仲被他迁怒,倒也不生气,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要不,三师兄出面把那些龟孙——那群混混教训一通,也好让他们晓得这是您梁爷的地盘。打得怕了,自然就没人敢捣乱了。” 梁康哼道:“你道老子不敢?惹起了我,回头把他们赌场都给挑了。还有那个什么孟家小子,上回弟妹不是说英子被他亲哥卖掉的么,竟然还敢把那群混账东西往自家妹妹身上引,简直就不是男人。” “去吧去吧,把那小子给我抓回来。”邵仲朝他挥挥手,笑道:“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年纪轻轻不学好,整日惹是生非,害人害己。你寻个借口把他逮回来,让狱卒好好招待招待。多吃点苦头,他就学乖了。” 卢瑞睁大眼,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邵仲看。七娘见状,赶紧朝卢熠使了个眼色。熠哥儿会意,笑嘻嘻地寻了个借口把卢瑞带走了。 梁康正愁着没处儿泻火,一听邵仲这话,二话没说就要去寻孟云铭的麻烦。才走了两步,胳膊一沉,却是田静伸手把他拉住了,她皱着眉头作冥思苦想状,想了老半天,终于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我方才在南门巷,似乎瞧见那人了。” “谁?”梁康一愣,邵仲猛地抬起头朝她看过去,七娘微微诧异,罗方则是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画像上的那个。”田静咬咬牙,肯定地道:“那个叫白庆的,我刚刚瞧见他了。” 邵仲顿时严肃起来,朝梁康一点头,他赶紧起身去了后边院子里寻人。邵仲则一脸正色地继续追问当时的境况。田静只是摇头道:“当时场面正乱着,我也只是瞥见他一闪而过。等人都收拾完了再去瞧,就只瞧见他的背影,就他一个,朝北门的方向走了。” 以田静的性子,若不是没有□成的把握,绝不会在邵仲面前提及此事。故众人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召集侍卫急赴北门去抓人。 罗方自然也跟着,刚出院门就被侍卫们瞧见了,众人一愣,原本有些混乱的队伍立刻就自动安静下来,飞快地整好了对,齐齐朝他见礼。罗方只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众人也丝毫没有被怠慢的不悦之色,看得一旁的梁康啧啧称奇。 一行人飞快地追至北门,自然早没了白庆的人影,四下一打听,才晓得他已经出了城门。 “好像是去了白头山。”街边有摆馄饨摊子的老倌小声提醒,“在隔壁馆子里买了不少馒头,说是路上吃。又问有没有去白头山的小路,还想买老噶家的小黑。那小黑在老噶家都多少年了,拉车磨磨啥活儿不干,哪里舍得。那后生崽没办法,就一个人走了。” “白头山在哪儿?”梁康对山阳县地理并不清楚,听得又是要骑驴,又是要备干粮,顿时有些晕,抓了抓脑袋,不耐烦地问。 “往北走两百多里地。”邵仲皱着眉头,朝众侍卫打了声招呼,又领着众人打道回府。 “不去追了?”梁康急道:“那小子没骑马,铁定走得不远。我们跟着追过去,一定能追上。” “不着急。”邵仲摇了摇头,沉吟道:“先让人去白头山打探消息。那地儿——”他先前也曾听赵仵作说起过,白头山方圆一百余里,一半在山阳县,另一半在山阴县,自打三十多年前起,那地儿就是个土匪窝,好在它距离山阳县城有两百多里地,故并不曾威胁到县城的安全。 早些年的时候,县衙也不是没派人去剿过,却从来没有成功过。倒也不是那山里头的土匪有多厉害,主要是白头山里地势复杂,除了当地人能辨得清方位,外来的一进了山,就不知东南西北,前头几拨剿匪的队伍都吃了这个亏。 若是白庆与白头山的土匪果真有牵连的话,那么,五年前的旧案是不是也是他们做下的呢? 侍卫们都是生面孔,且又不会说当地方言,便是武功再好,也不适合派去白头山打探消息。邵仲遂将众人领回衙门,让梁康寻了个机灵的衙役追着白庆出了城。 罗方在屋里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又出了门,说是闷得慌,想出去转转。 邵仲笑着道:“出了大门往南走约莫一刻钟就到了南门巷,那是山阳县最热闹的地方。从街头到街尾,全是帧州的特色点心和小吃,师兄难得来一趟,,真该好好尝尝。” 罗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缓缓出了门。 等他走得远了,邵仲方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呢?”不知什么时候,七娘站在了房门口,手里端着茶盘朝他微笑,“过来喝口茶静一静。”说话时,人已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一路踱到院子中央的榆木小桌边,把茶盘搁好了,回过头朝邵仲招手。 邵仲苦笑落座,想和她说什么,却又不晓得怎么开口。 七娘看出他的为难黄色,微微翘起嘴角,低头给他斟了一杯茶,搁在茶盏上,端起茶盏送到他面前,低声道:“是为了大师兄的事?” “嗯——”邵仲琢磨着要如何切入话题才能让七娘不会太惊吓,正犹豫不决,忽又听得七娘柔声问:“大师兄与福王殿下闹翻了?” 邵仲手一抖,茶盏一滑,险些摔在地上。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瞧着七娘,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是怎么……怎么知道的?” 七娘眨眨眼,并不回他的话,反而继续道:“若是果真闹翻了,倒不如就让大师兄一直在山阳城住着,一来我们热闹些,二来,他也好散散心。虽说这里没有京城热闹繁华,却胜在自由自在,也没人跟他怄气。左右大师兄又不是贪图荣华的人,何必在京城里束手束脚,弄得自己这般不痛快。” “你以为我不想留着他?”邵仲又叹了口气,无奈摇头,“他们俩不是闹了一两回了,别看我师兄这幅清清冷冷的样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实心眼儿,认准了一条道儿就要走到黑。吵也吵了,气也气了,可哪一回不是又被哄了回去。不过像今儿这般一直闹到千里之外的,却还是头一回。不是我护短,若日子再这么下去,倒不如早早了断得好,福王爷的身份到底……” 福王到底是皇室子弟,上头又还有太妃娘娘看着,拖了这么多年不成亲,怕是已到了极限。可他若真成了亲,以罗方的性子,只怕也不会再回头了。 感情的事情外人也插不上手,邵仲便是与罗方再亲,也不好贸贸然地说什么,只盼着他自己能想开些。如果可以的话,借着这回就此了断就更好了。 两夫妻品了一会儿茶,吃了些点心,不多时又把话题转到了孟云铭身上。 “我幼时见过他几回,那会儿还是个斯斯文文的少年郎,读了几年书,将将考了童生,孟仵作一直盼着他日后能高中,光宗耀祖的,不想后来竟变成了这幅模样,害了自己不说,还害得英子颠沛流离……”七娘忆起旧事,难免长吁短叹,情绪略显低落。 邵仲摇头,“只怕他也是中了别人的套儿。”说着话,又把当初与赵仵作的推断说与她听,罢了又感同身受般的叹道:“孟云铭年岁轻,难免贪玩,父母猝然过世,心性大变倒也不奇怪。只可怜那孟家女娘子,竟因此而流离失所,沦入奴籍,实在让人唏嘘。” 气氛忽地凝重起来,也不知怎地,七娘的心里头好似被什么油雾蒙住了一般,黏糊糊地难受得很。上一回听得英子说起她的遭遇时,七娘虽然有同情和痛心,却不像今儿这般说不出地难受。 她故作轻松地笑笑,低头看手里的杯盏,茶汁从杯中溅出,落了几滴在她的袖中,飞快地氤氲出深色的痕迹。 “瞧你这话说的,倒好像自个儿经历过一般。” 邵仲却沉默起来,过了许久,他放下杯子朝七娘靠了靠,脑袋枕在她的膝盖上,声音又低又轻,仿佛春日里的风吟,“阿碧,让我靠一会儿。”他说。 院子里极安静,风都停了,遥遥地听见几道墙外小贩叫卖的声响,一声长,一声短……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让福王出来打酱油。 八十 田静性子沉闷,为人谦和,极少与人争吵,更不用说打斗了。所以一听她这话,众人顿时又惊又诧,梁康心疼自己媳妇儿,自然义愤填膺,怒道:“是谁?谁敢招惹我媳妇儿?” “是群小混混,什么名字却不晓得。”田静早上已经见过罗方了,这会儿又上前朝他打过招呼,低声回道:“不是什么大事,英子的哥哥欠了赌债,被人追到了家门口,正巧遇到我和英子,他便让赌场的混混寻英子要钱,被我教训了一通。” 她嘴里说得轻巧,七娘和卢瑞卢熠两兄弟却是听傻了眼。虽说早晓得他们四个是师兄妹,可七娘总以为田静只痴迷医术,总该不懂拳脚功夫的,哪里晓得,她这沉默寡言的外表下,竟还藏着个巾帼英雄。 虽说田静不当回事儿,可梁康却还是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定她并未受伤,这才放下心来,罢了又朝邵仲责备道:“你还说山阳县太平,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聚众斗殴,你这个县令怎么当的。” 邵仲被他迁怒,倒也不生气,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要不,三师兄出面把那些龟孙——那群混混教训一通,也好让他们晓得这是您梁爷的地盘。打得怕了,自然就没人敢捣乱了。” 梁康哼道:“你道老子不敢?惹起了我,回头把他们赌场都给挑了。还有那个什么孟家小子,上回弟妹不是说英子被他亲哥卖掉的么,竟然还敢把那群混账东西往自家妹妹身上引,简直就不是男人。” “去吧去吧,把那小子给我抓回来。”邵仲朝他挥挥手,笑道:“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年纪轻轻不学好,整日惹是生非,害人害己。你寻个借口把他逮回来,让狱卒好好招待招待。多吃点苦头,他就学乖了。” 卢瑞睁大眼,仿佛不认识似的盯着邵仲看。七娘见状,赶紧朝卢熠使了个眼色。熠哥儿会意,笑嘻嘻地寻了个借口把卢瑞带走了。 梁康正愁着没处儿泻火,一听邵仲这话,二话没说就要去寻孟云铭的麻烦。才走了两步,胳膊一沉,却是田静伸手把他拉住了,她皱着眉头作冥思苦想状,想了老半天,终于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我方才在南门巷,似乎瞧见那人了。” “谁?”梁康一愣,邵仲猛地抬起头朝她看过去,七娘微微诧异,罗方则是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画像上的那个。”田静咬咬牙,肯定地道:“那个叫白庆的,我刚刚瞧见他了。” 邵仲顿时严肃起来,朝梁康一点头,他赶紧起身去了后边院子里寻人。邵仲则一脸正色地继续追问当时的境况。田静只是摇头道:“当时场面正乱着,我也只是瞥见他一闪而过。等人都收拾完了再去瞧,就只瞧见他的背影,就他一个,朝北门的方向走了。” 以田静的性子,若不是没有□成的把握,绝不会在邵仲面前提及此事。故众人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召集侍卫急赴北门去抓人。 罗方自然也跟着,刚出院门就被侍卫们瞧见了,众人一愣,原本有些混乱的队伍立刻就自动安静下来,飞快地整好了对,齐齐朝他见礼。罗方只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众人也丝毫没有被怠慢的不悦之色,看得一旁的梁康啧啧称奇。 一行人飞快地追至北门,自然早没了白庆的人影,四下一打听,才晓得他已经出了城门。 “好像是去了白头山。”街边有摆馄饨摊子的老倌小声提醒,“在隔壁馆子里买了不少馒头,说是路上吃。又问有没有去白头山的小路,还想买老噶家的小黑。那小黑在老噶家都多少年了,拉车磨磨啥活儿不干,哪里舍得。那后生崽没办法,就一个人走了。” “白头山在哪儿?”梁康对山阳县地理并不清楚,听得又是要骑驴,又是要备干粮,顿时有些晕,抓了抓脑袋,不耐烦地问。 “往北走两百多里地。”邵仲皱着眉头,朝众侍卫打了声招呼,又领着众人打道回府。 “不去追了?”梁康急道:“那小子没骑马,铁定走得不远。我们跟着追过去,一定能追上。” “不着急。”邵仲摇了摇头,沉吟道:“先让人去白头山打探消息。那地儿——”他先前也曾听赵仵作说起过,白头山方圆一百余里,一半在山阳县,另一半在山阴县,自打三十多年前起,那地儿就是个土匪窝,好在它距离山阳县城有两百多里地,故并不曾威胁到县城的安全。 早些年的时候,县衙也不是没派人去剿过,却从来没有成功过。倒也不是那山里头的土匪有多厉害,主要是白头山里地势复杂,除了当地人能辨得清方位,外来的一进了山,就不知东南西北,前头几拨剿匪的队伍都吃了这个亏。 若是白庆与白头山的土匪果真有牵连的话,那么,五年前的旧案是不是也是他们做下的呢? 侍卫们都是生面孔,且又不会说当地方言,便是武功再好,也不适合派去白头山打探消息。邵仲遂将众人领回衙门,让梁康寻了个机灵的衙役追着白庆出了城。 罗方在屋里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又出了门,说是闷得慌,想出去转转。 邵仲笑着道:“出了大门往南走约莫一刻钟就到了南门巷,那是山阳县最热闹的地方。从街头到街尾,全是帧州的特色点心和小吃,师兄难得来一趟,,真该好好尝尝。” 罗方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缓缓出了门。 等他走得远了,邵仲方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呢?”不知什么时候,七娘站在了房门口,手里端着茶盘朝他微笑,“过来喝口茶静一静。”说话时,人已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一路踱到院子中央的榆木小桌边,把茶盘搁好了,回过头朝邵仲招手。 邵仲苦笑落座,想和她说什么,却又不晓得怎么开口。 七娘看出他的为难黄色,微微翘起嘴角,低头给他斟了一杯茶,搁在茶盏上,端起茶盏送到他面前,低声道:“是为了大师兄的事?” “嗯——”邵仲琢磨着要如何切入话题才能让七娘不会太惊吓,正犹豫不决,忽又听得七娘柔声问:“大师兄与福王殿下闹翻了?” 邵仲手一抖,茶盏一滑,险些摔在地上。他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瞧着七娘,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是怎么……怎么知道的?” 七娘眨眨眼,并不回他的话,反而继续道:“若是果真闹翻了,倒不如就让大师兄一直在山阳城住着,一来我们热闹些,二来,他也好散散心。虽说这里没有京城热闹繁华,却胜在自由自在,也没人跟他怄气。左右大师兄又不是贪图荣华的人,何必在京城里束手束脚,弄得自己这般不痛快。” “你以为我不想留着他?”邵仲又叹了口气,无奈摇头,“他们俩不是闹了一两回了,别看我师兄这幅清清冷冷的样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实心眼儿,认准了一条道儿就要走到黑。吵也吵了,气也气了,可哪一回不是又被哄了回去。不过像今儿这般一直闹到千里之外的,却还是头一回。不是我护短,若日子再这么下去,倒不如早早了断得好,福王爷的身份到底……” 福王到底是皇室子弟,上头又还有太妃娘娘看着,拖了这么多年不成亲,怕是已到了极限。可他若真成了亲,以罗方的性子,只怕也不会再回头了。 感情的事情外人也插不上手,邵仲便是与罗方再亲,也不好贸贸然地说什么,只盼着他自己能想开些。如果可以的话,借着这回就此了断就更好了。 两夫妻品了一会儿茶,吃了些点心,不多时又把话题转到了孟云铭身上。 “我幼时见过他几回,那会儿还是个斯斯文文的少年郎,读了几年书,将将考了童生,孟仵作一直盼着他日后能高中,光宗耀祖的,不想后来竟变成了这幅模样,害了自己不说,还害得英子颠沛流离……”七娘忆起旧事,难免长吁短叹,情绪略显低落。 邵仲摇头,“只怕他也是中了别人的套儿。”说着话,又把当初与赵仵作的推断说与她听,罢了又感同身受般的叹道:“孟云铭年岁轻,难免贪玩,父母猝然过世,心性大变倒也不奇怪。只可怜那孟家女娘子,竟因此而流离失所,沦入奴籍,实在让人唏嘘。” 气氛忽地凝重起来,也不知怎地,七娘的心里头好似被什么油雾蒙住了一般,黏糊糊地难受得很。上一回听得英子说起她的遭遇时,七娘虽然有同情和痛心,却不像今儿这般说不出地难受。 她故作轻松地笑笑,低头看手里的杯盏,茶汁从杯中溅出,落了几滴在她的袖中,飞快地氤氲出深色的痕迹。 “瞧你这话说的,倒好像自个儿经历过一般。” 邵仲却沉默起来,过了许久,他放下杯子朝七娘靠了靠,脑袋枕在她的膝盖上,声音又低又轻,仿佛春日里的风吟,“阿碧,让我靠一会儿。”他说。 院子里极安静,风都停了,遥遥地听见几道墙外小贩叫卖的声响,一声长,一声短……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让福王出来打酱油。 81 八十一 因为没抓到白庆,梁康窝了一肚子火,回衙门后,一面安排人跟去了白头山,另一面则带了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侍卫兄弟去逮孟云铭,想要替田静出气。 孟家的房屋财物早被孟云铭败了个干净,而今只在南门巷外一处废弃的院子里暂住。那小院子里足足住了有二十多个人,多是外地来的流民,也有城里无家可归的乞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都挤在一处。 院子小,人又多,流民们平日里又不洗澡的,各种汗味儿、馊味儿、臭味儿,全都融在一起,梁康才踏进院子,就立刻被熏了出来,飞快地跳到街上狠狠吸了两口气。 那俩侍卫都是京里来的,自然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捂着鼻子嫌恶地站在门口朝院子里扫了一眼,高声喝问道:“孟云铭在不在?赶紧出来!” 院子里的人都畏畏缩缩地往后躲,无人敢应声。 俩侍卫有些恼,提了提腰间的佩刀,声音愈发地高亢,“孟云铭,孟云铭!赶紧滚出来!” 依旧没有孟云铭的身影,倒是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乞丐出声接了话,卑躬屈膝地回道:“这位官爷,不晓得您要找的那位是不是个浑身酒气的年轻人。一刻钟前,有人把他给带走了。” 梁康大惊,也顾不得这院子里的酸腐臭味儿,立刻冲了进来,疾声问:“你可曾看清了是什么人?带去了哪里?” 老乞丐面露为难之色,搓了搓手,想了半天,才迟疑地回道:“那个……那人走得快,我……我们也没看仔细。” 梁康目中微闪,想了想,从荷包里掏了一小锭碎银子扔给他,尔后才气定神闲地问:“现在可看清了。” 老乞丐赶紧伸手接过,欢天喜地地使劲儿朝梁康道谢,罢了又回道:“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个子,不是咱们山阳人,说话时带着官腔,怕是京里来的。” 回了衙门,梁康速速将此事报与邵仲听,说罢又忧心忡忡地道:“你说那些人这么多年都不找他下手,怎么这会儿我们才寻到他头上,就立刻过来抢人?是不是这孟云铭当真晓得什么?” 邵仲却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剑眉紧蹙,目光凝重,盯着面前的紫砂壶半天没动。待梁康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他才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你让人把那老乞丐请到衙门来,让师爷画幅画。” 梁康一呆,猜到了些什么,“你认得他?” “兴许是见过的。”邵仲把先前在半月湖边遇到络腮胡子的事说与他听。梁康闻言,愈发地迷糊,“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邵仲也不好随意下推断,只让梁康回头把那男人的画像非给诸位侍卫,嘱咐他们仔细着,若是在城里发现了那人的踪迹,也要速速来报信。 二人说了一阵话,梁康便要起身告辞,将将走到门口,常安便到了,匆匆朝他行了礼,又正色朝邵仲道:“福王殿下到了,老王方才在城门口瞧见的,先派了人过来报信。” 梁康的脚就再也迈不动了,悄悄缩了回来,嬉皮笑脸地瞅着邵仲想继续看热闹。邵仲皱起眉头,有些为难地问:“王侍卫上前去觐见过了?” “没有。”常安脑子里一动,仿佛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属下去把后头院子的侍卫们全都叫过来?” “那倒不必——”邵仲挥挥手,沉声吩咐道:“你去跟他们说一声就是,不准任何人说起罗统领来山阳的事儿。若是福王殿下问起,通通都说不晓得。若是有人胆敢泄露半点消息,就让他跟着福王殿下一道儿回京去了。” 侍卫们虽说大多是京里出来的,可在山阳县待得久了,也多少知道了邵仲的脾气,平日里瞧着随和,可真真地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向福王殿下告状虽说能暂时得了殿下的赏,可也别想再在衙门里混了,也别存着能跟着福王殿下进京的打算,传说中的罗大统领比邵县令要可怕一百倍。 等常安走远,梁康这才唯恐天下不乱地凑到邵仲跟前,故意压低了嗓门儿贼兮兮地问:“仲哥儿你这是要给大师兄出气呢?不怕回头福王殿下跟你急。大师兄这么大个人,你还能把他给藏起来?” 他说得倒也有道理,山阳县就这么点大,罗方来这里也不止一个人瞧见了,他一个大活人,哪里真能藏起来不见人的。可邵仲就是不痛快,仰着脑袋不以为然地道:“怎么,我说不在,他还能拿着刀子逼着我把人交出来?” 虽说福王爷当初也帮过他的大忙,可是,相比起罗方的亲近来,到底还是差得远了。 福王爷到了山阳县的事飞快地传遍了整个衙门,侍卫们都从常安那里得了邵仲的吩咐,这会儿又是为难又是犹豫,竟也没急着跑到县黄色。七娘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也不好抛头露面,只吩咐厨房赶紧烧了水,预备着一会儿客人到了好沏茶。卢家两兄弟本来都在书房里埋头读书,听了消息也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时不时地从窗户口探出半个脑袋来打听消息。 等院子里都收拾妥当了,门口通报的衙役才小步跑进里院向邵仲禀报,说是外头来了一群极气派的贵客。邵仲假装毫不知情,并不起身相迎,老神在在地坐在正屋里继续喝茶,挥手道:“把人请进来就是。” 梁康心里有些慎得慌,不敢学着邵仲那大刺刺的模样,只觉得那凳子上仿佛放着一把烙铁,烫得屁股难受。想了想,索性还是起了身躲进了自己房里,房门一关,竖起耳朵贴在门上听壁脚。 福王殿下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瞥见邵仲正端坐在正厅里悠悠闲闲地喝着茶,目中寒光一闪,一马当先地朝他冲了过来,高声喝问道:“他在哪里?” 邵仲面露惊诧之色,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福王爷,手指发颤地指着他,哆哆嗦嗦地道:“福……福王爷……”待唤出了声,才猛地想起来要行礼,赶紧放下左手上的杯子,整理衣衫后款款跪地。 膝盖将将弯了弯,就被福王爷大力扶住,“本王今儿****出行,不必行此大礼。再说了,都是旧识,先前你在我面前一向随意,今儿怎么如此见外。” 邵仲客气地笑了笑,躬身回道:“殿下随和,可属下却不敢肆意妄为,不然,若是传了出去,御史少不得要参属下一个大不敬之罪。”说话时,又恭恭敬敬地请了福王爷上座,罢了又笑着问:“殿下大驾光临,山阳县蓬荜生辉,却不知殿下千里迢迢远赴山阳是否有要事?” 福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朝身后一路跟进来的平侍卫使了个眼色,平侍卫会意,立刻把屋里众人屏退,自个儿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王既然都到了这里,仲哥儿你也莫要再跟和本王装傻。我若是没有半点把握,怎么会千里迢迢一路追到这里来。”福王的声音倒也平和,只是语气中带着些许急切,眉目微挑,目中隐隐有厉色闪过,显得有些急躁了。 福王殿下虽是王爷之尊,但老实说,他性子温和,平日里从未疾声厉色过,便是发起怒来,也没有什么威慑力,更不用说而今只是眼神示意。反正邵仲还是继续装傻称愣,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解地瞧着他,讶道:“殿……殿下所言何意?追……你来这里是追着什么人——”他猛地捂住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结结巴巴地道:“您……是说,我大师兄来山阳了?” “你果真不晓得?”许是见邵仲脸上惊诧的表情太过真实,福王爷心里头开始打鼓,皱眉想了想,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他……他没来寻你?那他去了何处?”说话时,脸上已是满面仓惶,两腿一发软,赫然瘫软在太师椅上。 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邵仲微微有些心软,险些没脱口说出真相,可一想到罗方清冷孤寂的模样,他又立刻硬起了心肠,作出错愕之色,关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大师兄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离京?师父怎么也不写信跟我们说一声?”说着话,又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大师兄的性子素来清冷,偏偏却是个死心眼儿,我真怕他想不开。” 福王爷的愈发地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如筛糠,最后人影一晃,“噗通——”一声就倒了下来。 邵仲支楞着脑袋看了他半晌,皱了皱眉头,不急不慢地去开了门,朝守在院子外头的侍卫招了招手。 侍卫们扶着福王爷去了屋里休息,占去了卢熠的房间。七娘托着腮在家里头犯愁——客人来得太多了也不好,院子里本来就已经塞得满满的了,而今福王殿下一到,晚上大家伙儿连睡觉的地方都腾不出来,真真地头疼。 “晚上你让福王爷住大师兄那间。”邵仲抓了颗花生米扔嘴里,嚼得嘎巴嘎巴地响,“我让梁康把大师兄截住了,现在安排在客栈里。可不能让他被王爷瞧见了,要不,我这一剂猛药就白下了。” 七娘斜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就不怕王爷晓得以后要找你算账?” 邵仲嗤笑,“这里可不是京城,他若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师兄的事,我师兄能不管不顾地一个人出走?你是没瞧见他方才那模样,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也不说,十有□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恼了,我也不怕他寻我的麻烦。我到底是官身,他要找我的麻烦,总得寻个由头,哪能半点借口都没有。旁人不晓得,他还不晓得我此行是陛下授意?便是日后要打压,我也不怕,大不了不要这身官皮,倒还自在些。” 既然他如此想得开,七娘倒也不担心了,捂嘴笑道:“你猜猜我方才出去的时候瞧见了什么?”不待邵仲回话,她自个儿倒先说了,“福王爷身边的那个平侍卫,正拉着熠哥儿问话呢?” 邵仲眉眼一挑,大笑,“那可真是问对人了!” 福王爷倒也没有什么大病,只是一路日夜兼程地赶过来,身子有些吃不消,再加上方才猝然受惊失望,才晕了过去。田静给他扎了几针,又开了个方子,叮嘱平侍卫让他好生休息,便起身出了门。 罗方那边,自有梁康陪着。虽说梁康偶尔有些不着调,但关键时候还是很靠得住的,所以邵仲放心地把罗方交给了他,只是临行前又不住地叮嘱,“要不明儿你领着大师兄出去转转,莫要窝在屋里头,也别在城里兜圈儿,若是被福王府里的人瞧见了,可就要闹大发了。” 邵仲这回是下定主意了,非要给福王爷点颜色看看!不然,他还真当罗方孤家寡人无人撑腰呢! 作者有话要说:好神奇,又开始困得要死要活的了。 先前的加班取消,本周双休,忽然觉得好幸福,泪流满面! 我已经连续工作多少天了,呜呜 八十一 因为没抓到白庆,梁康窝了一肚子火,回衙门后,一面安排人跟去了白头山,另一面则带了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侍卫兄弟去逮孟云铭,想要替田静出气。 孟家的房屋财物早被孟云铭败了个干净,而今只在南门巷外一处废弃的院子里暂住。那小院子里足足住了有二十多个人,多是外地来的流民,也有城里无家可归的乞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都挤在一处。 院子小,人又多,流民们平日里又不洗澡的,各种汗味儿、馊味儿、臭味儿,全都融在一起,梁康才踏进院子,就立刻被熏了出来,飞快地跳到街上狠狠吸了两口气。 那俩侍卫都是京里来的,自然也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捂着鼻子嫌恶地站在门口朝院子里扫了一眼,高声喝问道:“孟云铭在不在?赶紧出来!” 院子里的人都畏畏缩缩地往后躲,无人敢应声。 俩侍卫有些恼,提了提腰间的佩刀,声音愈发地高亢,“孟云铭,孟云铭!赶紧滚出来!” 依旧没有孟云铭的身影,倒是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乞丐出声接了话,卑躬屈膝地回道:“这位官爷,不晓得您要找的那位是不是个浑身酒气的年轻人。一刻钟前,有人把他给带走了。” 梁康大惊,也顾不得这院子里的酸腐臭味儿,立刻冲了进来,疾声问:“你可曾看清了是什么人?带去了哪里?” 老乞丐面露为难之色,搓了搓手,想了半天,才迟疑地回道:“那个……那人走得快,我……我们也没看仔细。” 梁康目中微闪,想了想,从荷包里掏了一小锭碎银子扔给他,尔后才气定神闲地问:“现在可看清了。” 老乞丐赶紧伸手接过,欢天喜地地使劲儿朝梁康道谢,罢了又回道:“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个子,不是咱们山阳人,说话时带着官腔,怕是京里来的。” 回了衙门,梁康速速将此事报与邵仲听,说罢又忧心忡忡地道:“你说那些人这么多年都不找他下手,怎么这会儿我们才寻到他头上,就立刻过来抢人?是不是这孟云铭当真晓得什么?” 邵仲却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剑眉紧蹙,目光凝重,盯着面前的紫砂壶半天没动。待梁康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他才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你让人把那老乞丐请到衙门来,让师爷画幅画。” 梁康一呆,猜到了些什么,“你认得他?” “兴许是见过的。”邵仲把先前在半月湖边遇到络腮胡子的事说与他听。梁康闻言,愈发地迷糊,“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邵仲也不好随意下推断,只让梁康回头把那男人的画像非给诸位侍卫,嘱咐他们仔细着,若是在城里发现了那人的踪迹,也要速速来报信。 二人说了一阵话,梁康便要起身告辞,将将走到门口,常安便到了,匆匆朝他行了礼,又正色朝邵仲道:“福王殿下到了,老王方才在城门口瞧见的,先派了人过来报信。” 梁康的脚就再也迈不动了,悄悄缩了回来,嬉皮笑脸地瞅着邵仲想继续看热闹。邵仲皱起眉头,有些为难地问:“王侍卫上前去觐见过了?” “没有。”常安脑子里一动,仿佛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属下去把后头院子的侍卫们全都叫过来?” “那倒不必——”邵仲挥挥手,沉声吩咐道:“你去跟他们说一声就是,不准任何人说起罗统领来山阳的事儿。若是福王殿下问起,通通都说不晓得。若是有人胆敢泄露半点消息,就让他跟着福王殿下一道儿回京去了。” 侍卫们虽说大多是京里出来的,可在山阳县待得久了,也多少知道了邵仲的脾气,平日里瞧着随和,可真真地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向福王殿下告状虽说能暂时得了殿下的赏,可也别想再在衙门里混了,也别存着能跟着福王殿下进京的打算,传说中的罗大统领比邵县令要可怕一百倍。 等常安走远,梁康这才唯恐天下不乱地凑到邵仲跟前,故意压低了嗓门儿贼兮兮地问:“仲哥儿你这是要给大师兄出气呢?不怕回头福王殿下跟你急。大师兄这么大个人,你还能把他给藏起来?” 他说得倒也有道理,山阳县就这么点大,罗方来这里也不止一个人瞧见了,他一个大活人,哪里真能藏起来不见人的。可邵仲就是不痛快,仰着脑袋不以为然地道:“怎么,我说不在,他还能拿着刀子逼着我把人交出来?” 虽说福王爷当初也帮过他的大忙,可是,相比起罗方的亲近来,到底还是差得远了。 福王爷到了山阳县的事飞快地传遍了整个衙门,侍卫们都从常安那里得了邵仲的吩咐,这会儿又是为难又是犹豫,竟也没急着跑到县黄色。七娘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也不好抛头露面,只吩咐厨房赶紧烧了水,预备着一会儿客人到了好沏茶。卢家两兄弟本来都在书房里埋头读书,听了消息也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时不时地从窗户口探出半个脑袋来打听消息。 等院子里都收拾妥当了,门口通报的衙役才小步跑进里院向邵仲禀报,说是外头来了一群极气派的贵客。邵仲假装毫不知情,并不起身相迎,老神在在地坐在正屋里继续喝茶,挥手道:“把人请进来就是。” 梁康心里有些慎得慌,不敢学着邵仲那大刺刺的模样,只觉得那凳子上仿佛放着一把烙铁,烫得屁股难受。想了想,索性还是起了身躲进了自己房里,房门一关,竖起耳朵贴在门上听壁脚。 福王殿下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瞥见邵仲正端坐在正厅里悠悠闲闲地喝着茶,目中寒光一闪,一马当先地朝他冲了过来,高声喝问道:“他在哪里?” 邵仲面露惊诧之色,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福王爷,手指发颤地指着他,哆哆嗦嗦地道:“福……福王爷……”待唤出了声,才猛地想起来要行礼,赶紧放下左手上的杯子,整理衣衫后款款跪地。 膝盖将将弯了弯,就被福王爷大力扶住,“本王今儿****出行,不必行此大礼。再说了,都是旧识,先前你在我面前一向随意,今儿怎么如此见外。” 邵仲客气地笑了笑,躬身回道:“殿下随和,可属下却不敢肆意妄为,不然,若是传了出去,御史少不得要参属下一个大不敬之罪。”说话时,又恭恭敬敬地请了福王爷上座,罢了又笑着问:“殿下大驾光临,山阳县蓬荜生辉,却不知殿下千里迢迢远赴山阳是否有要事?” 福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朝身后一路跟进来的平侍卫使了个眼色,平侍卫会意,立刻把屋里众人屏退,自个儿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王既然都到了这里,仲哥儿你也莫要再跟和本王装傻。我若是没有半点把握,怎么会千里迢迢一路追到这里来。”福王的声音倒也平和,只是语气中带着些许急切,眉目微挑,目中隐隐有厉色闪过,显得有些急躁了。 福王殿下虽是王爷之尊,但老实说,他性子温和,平日里从未疾声厉色过,便是发起怒来,也没有什么威慑力,更不用说而今只是眼神示意。反正邵仲还是继续装傻称愣,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解地瞧着他,讶道:“殿……殿下所言何意?追……你来这里是追着什么人——”他猛地捂住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结结巴巴地道:“您……是说,我大师兄来山阳了?” “你果真不晓得?”许是见邵仲脸上惊诧的表情太过真实,福王爷心里头开始打鼓,皱眉想了想,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他……他没来寻你?那他去了何处?”说话时,脸上已是满面仓惶,两腿一发软,赫然瘫软在太师椅上。 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邵仲微微有些心软,险些没脱口说出真相,可一想到罗方清冷孤寂的模样,他又立刻硬起了心肠,作出错愕之色,关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大师兄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离京?师父怎么也不写信跟我们说一声?”说着话,又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大师兄的性子素来清冷,偏偏却是个死心眼儿,我真怕他想不开。” 福王爷的愈发地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如筛糠,最后人影一晃,“噗通——”一声就倒了下来。 邵仲支楞着脑袋看了他半晌,皱了皱眉头,不急不慢地去开了门,朝守在院子外头的侍卫招了招手。 侍卫们扶着福王爷去了屋里休息,占去了卢熠的房间。七娘托着腮在家里头犯愁——客人来得太多了也不好,院子里本来就已经塞得满满的了,而今福王殿下一到,晚上大家伙儿连睡觉的地方都腾不出来,真真地头疼。 “晚上你让福王爷住大师兄那间。”邵仲抓了颗花生米扔嘴里,嚼得嘎巴嘎巴地响,“我让梁康把大师兄截住了,现在安排在客栈里。可不能让他被王爷瞧见了,要不,我这一剂猛药就白下了。” 七娘斜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就不怕王爷晓得以后要找你算账?” 邵仲嗤笑,“这里可不是京城,他若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师兄的事,我师兄能不管不顾地一个人出走?你是没瞧见他方才那模样,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也不说,十有□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真恼了,我也不怕他寻我的麻烦。我到底是官身,他要找我的麻烦,总得寻个由头,哪能半点借口都没有。旁人不晓得,他还不晓得我此行是陛下授意?便是日后要打压,我也不怕,大不了不要这身官皮,倒还自在些。” 既然他如此想得开,七娘倒也不担心了,捂嘴笑道:“你猜猜我方才出去的时候瞧见了什么?”不待邵仲回话,她自个儿倒先说了,“福王爷身边的那个平侍卫,正拉着熠哥儿问话呢?” 邵仲眉眼一挑,大笑,“那可真是问对人了!” 福王爷倒也没有什么大病,只是一路日夜兼程地赶过来,身子有些吃不消,再加上方才猝然受惊失望,才晕了过去。田静给他扎了几针,又开了个方子,叮嘱平侍卫让他好生休息,便起身出了门。 罗方那边,自有梁康陪着。虽说梁康偶尔有些不着调,但关键时候还是很靠得住的,所以邵仲放心地把罗方交给了他,只是临行前又不住地叮嘱,“要不明儿你领着大师兄出去转转,莫要窝在屋里头,也别在城里兜圈儿,若是被福王府里的人瞧见了,可就要闹大发了。” 邵仲这回是下定主意了,非要给福王爷点颜色看看!不然,他还真当罗方孤家寡人无人撑腰呢! 作者有话要说:好神奇,又开始困得要死要活的了。 先前的加班取消,本周双休,忽然觉得好幸福,泪流满面! 我已经连续工作多少天了,呜呜 82 八十二 七娘心细,让福王爷进罗方屋里休息前特意让采蓝把那间房里仔仔细细地收拾过,还敞开门窗吹了一阵风,确定里头连罗方一丝半点的味道都没了,这才放心地让侍卫们扶着福王爷进了那间屋里躺下。 福王爷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日中午,醒来之后就一直有些愣愣的,一个人坐在院子走廊的台阶上发呆。七娘和丫鬟们都躲在屋里不出门,也有胆子大些偷偷地从门缝里往外瞧,让七娘给赶了回去。 邵仲又派了常安去客栈里询问罗方的情况,得知他一切安好,这才放了心。自个儿则皮笑肉不笑地凑到福王爷身边,一脸好意地建议道:“王爷身份尊贵,怕是住不惯我们这些粗糙简陋的小院子。要不,您去帧州转转,那边儿繁华,好吃好玩儿的也多,听说还有南边来的夷女,肤白貌美,王爷待个几日,说不定就想开了。” 福王爷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一双眼睛依旧痴痴地盯着院子里的青石板,面容憔悴,神情呆滞,确有几分情场失意的味道。不过邵仲一点也不同情他。他絮絮叨叨地拉着福王爷说了老半天的话,一会儿是京里的热闹,一会儿又是南边夷女的风情,见福王爷不搭他的话,正打算又要说夷人中的男子也是肤白清秀,纤长柔软,福王爷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阿方总和我说,他的小师弟是所有师兄弟中最聪明又最护短的,我先前还不觉得,而今才晓得果真如是。”福王爷清俊的脸颊上长了青青的胡渣子,眉目低垂,眼睑下方笼着一圈浓重的烟青,显黄色。他早已没有了昨日追到衙门口的咄咄逼人,他甚至已经不自称“本王”,而是客客气气地与邵仲平辈论教。 换了七娘在这里,瞧见身份尊贵的福王殿下竟如此低声下气地与邵仲说话,怕是早就心软了,可偏偏邵仲却是个软硬不吃的,听了他这话,依旧只是笑,可那笑容却凉飕飕的,没有半点暖意。 福王爷也不急,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一脸笃定地道:“我晓得他就在山阳,阿方性子清冷,与旁人并无深交,除了你这里,他也没有别处可以去了。” 邵仲不置可否,甩了甩衣袍在福王爷身边坐下,抬头看天,“我刚刚拜到师父门下的时候才十岁,那会儿已经从国公府搬了出来,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住在葫芦巷的一处旧宅。老爷子总是忙得很,有时候十天半月也才回来一趟,梁康只比我大两岁,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更不用说二师姐这个女孩子了。家里头所有的事情都落在大师兄一个人的身上,他要教我们学武,照顾三个孩子的饮食住行,还要时不时地与我们谈一谈心,生怕谁受了委屈。若是有人干了什么坏事,他还要代替师父责罚,拎着手指头那么粗的荆条打板子。在我们几个师姐弟看来,他就像我们师父一般……” 他忽然没头没脑的提起这些旧事,福王爷有些意外,但还是很认真地听下去,想象着许多年前稚嫩的少年罗方在葫芦巷的家长模样,心里愈发地柔软起来,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向往。 “梁康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淘气了,挨得打也最多,有一回打得狠了,他就偷偷抱怨说日后非要给大师兄寻个母夜叉当媳妇儿,也好狠狠教训教训他。可我一点也这么想,那么好的大师兄,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可是后来,他去王府做侍卫,再后来,我就看到他的眼睛里总是带了些说不清楚的哀伤……”如果这段感情给罗方带来的痛苦远远比欢乐更多,那么,倒不如早早了断,这样两个人兴许要活得轻松得多。 “王爷是聪明人,想来明白下官的意思。”邵仲拍了拍衣服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福王爷,沉声道:“王爷您身份尊贵,上有太妃娘娘疼爱,下有侍卫下人伺候,只消您一句话,什么样的美人弄不到手。手里的东西多了,自然不珍惜。可我师兄与您不同——”说罢,再也不肯多看福王爷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结果福王爷还是不肯走,只是把随行的侍卫遣了大半回京,仅留了平侍卫和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厚着脸皮继续在县衙里住了下去。 邵仲得了消息,气得直哼哼,靠在七娘的大腿上小声地骂:“你说这福王爷脸皮还真够厚的啊,我只差没明说要赶他走了,他竟然还待得下去。便是换了我——”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脸皮估计比福王爷还厚,又赶紧把话题岔开,“大师兄去了半月湖,在湖边寻了个村子住下了,梁康让他暂时别回来。” 七娘剥了颗葡萄塞他嘴里,罢了又给自个儿剥了一颗,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师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跟福王爷吵架?若果真回不了头,赶紧把话跟福王爷说明白了,要不,他这么一大尊佛摆在我们家里头,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因着福王爷的缘故,七娘这两日一直不自在。先前这府里头就属她最大,不论做什么都十分随意,而今小院子里来了个王爷坐镇,她连房门都不好随意出,自然闷得慌。 邵仲的脸色立刻有点不好看,抢过七娘手里的葡萄狠狠吞下去,咬牙切齿地道:“还能为了什么事儿?王爷殿下要成亲呗!他要成亲也就罢了,偏偏还特意瞒着大师兄,三月里就把人给骗去了山东给他办事,趁着他不在,赶紧订了婚事。可怜我大师兄在山东毫不知情,为了给他办事,还受了重伤,在京城外的庄子里养了一个月,直到后来无意中听说了此事,才抱病赶到王府,结果你也晓得了,王府里正张灯结彩地准备办婚事呢。” 七娘顿时明了了,想象着当时罗方的心境,顿时有些堵得慌,索性葡萄也不吃了,把手里的葡萄皮往盆子里一扔,没好气地道:“先前我还以为这福王爷情深意重,果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虽说她也晓得罗方与福王爷难有好结局,可俗话说得好,好聚好散,罗方也不是那种黏黏糊糊拎不清的人,福王爷这般故意隐瞒着实可恶,更何况,那会儿罗方还大病未愈,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京里,却瞧见自己的爱人要成婚,心里头不知多绝望。 七娘跟邵仲成亲之后,被他宠得性子也变了许多,先前行事总是谨慎小心,生怕稍有错漏被人笑话。可自从回了山阳县,她就豁达了许多,说话做事也全凭心性,便是对着福王爷,也只是客气有余,敬畏不足。而今听说罗方受了委屈,愈发地为他抱屈,气恼了一阵,又把采蓝唤了进来,生气地吩咐道:“你去跟厨房说,一会儿端给王爷他们的饭菜里头多一勺盐,王爷口味重,吃不惯我们山阳的菜。” 采蓝虽然心里有些狐疑,但还是正色应了。 邵仲闻言,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等采蓝一走,他抱着七娘的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罢了又凑过来狠狠亲了她一口,高兴道:“还是我媳妇儿好。” 也不知福王爷到底怎么想的,明摆着邵仲夫妇都恨不得要给他难堪了,他也不肯走,还非要挤在这院子里住着。卢瑞性子宽厚豁达,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卢熠却是个人精,老早就发现了异样,悄悄拉着卢瑞躲得远远的,并不上前与福王爷搭话。 这日子一天两天地过,福王爷愈发地住得自在,不过采蓝说,他私底下还是会让小厮偷偷去街上的酒楼买吃的。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七娘笑得晚上多喝了一碗汤。 去白头山打探消息的衙役也回来了,邵仲亲自过去问,梁康和王侍卫也一道儿跟着。 “好家伙,那山里头可真难走……”那小个子的衙役是个话涝,一进屋,不急着说正事,倒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白头山的境况,从山上长的怪模怪样的树,到那抬头不见天日的树荫,再到那张着血盆大口几乎能吃得下一个人的蟒蛇…… 邵仲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道:“说正事儿!” 那衙役语音一顿,脸色一沉,板着脸道:“属下一路跟着那小子到了白头山,将将进山那小子就不见了,属下在山里头转了两天,总算找准了方向,摸到了山寨里头。那地儿人倒不多,但功夫应当都不弱,说话时也不带什么匪气,瞧着并不像土匪,更好笑的是,属下下山的时候,还瞧见他们自个儿都迷路了。对了,我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王爷来着……” 邵仲心里一突,一双眼睛顿时有了神采。梁康愈发地沉不住气,疾声问:“哪个王爷?是不是裕王爷?”京城里头,除了裕王爷,还有哪个王爷与当今圣上有过节,又有哪个王爷有如此大的胆子敢私通南越,谋害命官。 “对,就是这个!”那衙役狠狠拍手,“就是裕王爷!” 等王侍卫把那衙役送走,梁康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急道:“总算没有辜负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仲哥儿你赶紧把这消息呈上去,请圣上把帧州的士兵拨一支过来,我们去剿了那白头山。” 邵仲却不作声,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梁康着急,又高声问了一句,他这才不急不慢地朝他看了一眼,目光沉着又冷静,“师兄果真觉得是裕王爷?” “如何不是?”梁康先是一愣,尔后脸上迅速地浮起惊诧的神色,“仲哥儿你的意思是方才那衙役说谎?” “那倒没有。”邵仲满口否认,摇摇头,“师兄不觉得,这消息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么?”说罢,又顿了顿,理了理头绪,继续往下详说:“那白庆当年在京里犯下那么大的案子,虽说有人护着,但他自己的本事定然不差,这么多年来,刘大捕快一直在搜捕他,可他却始终音信全无,可想见此人行事定是极为谨慎。他明明知道二师姐见过他,为何还要在她面前露面?出北门时,明明可以不惊动任何人,他却偏偏还问人买东西,和人说话……” 梁康的脸色终于变了,长长系呼了一口气,小声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引着我们去白头山!那山上的人也是他故意安排的!” “他是故意引着我们去白头山没错,至于山上的人到底是谁——”邵仲摇头,“那就说不清楚了。兴许那山上果真就是裕王爷的人,也兴许是他故意安排的。但就算真是裕王爷的人,我琢磨着,他们攻下那山头的时日应该也不长。虽说白头山离得远了些,不过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怕打听不到消息。你派人去山阴那边看看,最近这一段时间,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异样。” 这山阳县里,看来还有的是能人!邵仲愈发地对这幕后之人生出好奇。 这桩案子,还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不得了,估计是天气冷了,那个能吃能睡啊,我自己都给吓到了!!! 晚上一共吃了以下东西:酸辣粉一碗,冬枣15颗,牛蛙一斤左右,面条一小碗,金针菇、鱿鱼、山药若干。更要命的是,吃完了还一点不觉得撑~~~~(>_ 八十二 七娘心细,让福王爷进罗方屋里休息前特意让采蓝把那间房里仔仔细细地收拾过,还敞开门窗吹了一阵风,确定里头连罗方一丝半点的味道都没了,这才放心地让侍卫们扶着福王爷进了那间屋里躺下。 福王爷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日中午,醒来之后就一直有些愣愣的,一个人坐在院子走廊的台阶上发呆。七娘和丫鬟们都躲在屋里不出门,也有胆子大些偷偷地从门缝里往外瞧,让七娘给赶了回去。 邵仲又派了常安去客栈里询问罗方的情况,得知他一切安好,这才放了心。自个儿则皮笑肉不笑地凑到福王爷身边,一脸好意地建议道:“王爷身份尊贵,怕是住不惯我们这些粗糙简陋的小院子。要不,您去帧州转转,那边儿繁华,好吃好玩儿的也多,听说还有南边来的夷女,肤白貌美,王爷待个几日,说不定就想开了。” 福王爷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一双眼睛依旧痴痴地盯着院子里的青石板,面容憔悴,神情呆滞,确有几分情场失意的味道。不过邵仲一点也不同情他。他絮絮叨叨地拉着福王爷说了老半天的话,一会儿是京里的热闹,一会儿又是南边夷女的风情,见福王爷不搭他的话,正打算又要说夷人中的男子也是肤白清秀,纤长柔软,福王爷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阿方总和我说,他的小师弟是所有师兄弟中最聪明又最护短的,我先前还不觉得,而今才晓得果真如是。”福王爷清俊的脸颊上长了青青的胡渣子,眉目低垂,眼睑下方笼着一圈浓重的烟青,显黄色。他早已没有了昨日追到衙门口的咄咄逼人,他甚至已经不自称“本王”,而是客客气气地与邵仲平辈论教。 换了七娘在这里,瞧见身份尊贵的福王殿下竟如此低声下气地与邵仲说话,怕是早就心软了,可偏偏邵仲却是个软硬不吃的,听了他这话,依旧只是笑,可那笑容却凉飕飕的,没有半点暖意。 福王爷也不急,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一脸笃定地道:“我晓得他就在山阳,阿方性子清冷,与旁人并无深交,除了你这里,他也没有别处可以去了。” 邵仲不置可否,甩了甩衣袍在福王爷身边坐下,抬头看天,“我刚刚拜到师父门下的时候才十岁,那会儿已经从国公府搬了出来,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住在葫芦巷的一处旧宅。老爷子总是忙得很,有时候十天半月也才回来一趟,梁康只比我大两岁,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更不用说二师姐这个女孩子了。家里头所有的事情都落在大师兄一个人的身上,他要教我们学武,照顾三个孩子的饮食住行,还要时不时地与我们谈一谈心,生怕谁受了委屈。若是有人干了什么坏事,他还要代替师父责罚,拎着手指头那么粗的荆条打板子。在我们几个师姐弟看来,他就像我们师父一般……” 他忽然没头没脑的提起这些旧事,福王爷有些意外,但还是很认真地听下去,想象着许多年前稚嫩的少年罗方在葫芦巷的家长模样,心里愈发地柔软起来,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向往。 “梁康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淘气了,挨得打也最多,有一回打得狠了,他就偷偷抱怨说日后非要给大师兄寻个母夜叉当媳妇儿,也好狠狠教训教训他。可我一点也这么想,那么好的大师兄,他值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女子。可是后来,他去王府做侍卫,再后来,我就看到他的眼睛里总是带了些说不清楚的哀伤……”如果这段感情给罗方带来的痛苦远远比欢乐更多,那么,倒不如早早了断,这样两个人兴许要活得轻松得多。 “王爷是聪明人,想来明白下官的意思。”邵仲拍了拍衣服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福王爷,沉声道:“王爷您身份尊贵,上有太妃娘娘疼爱,下有侍卫下人伺候,只消您一句话,什么样的美人弄不到手。手里的东西多了,自然不珍惜。可我师兄与您不同——”说罢,再也不肯多看福王爷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结果福王爷还是不肯走,只是把随行的侍卫遣了大半回京,仅留了平侍卫和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厚着脸皮继续在县衙里住了下去。 邵仲得了消息,气得直哼哼,靠在七娘的大腿上小声地骂:“你说这福王爷脸皮还真够厚的啊,我只差没明说要赶他走了,他竟然还待得下去。便是换了我——”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脸皮估计比福王爷还厚,又赶紧把话题岔开,“大师兄去了半月湖,在湖边寻了个村子住下了,梁康让他暂时别回来。” 七娘剥了颗葡萄塞他嘴里,罢了又给自个儿剥了一颗,漫不经心地问道:“大师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跟福王爷吵架?若果真回不了头,赶紧把话跟福王爷说明白了,要不,他这么一大尊佛摆在我们家里头,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因着福王爷的缘故,七娘这两日一直不自在。先前这府里头就属她最大,不论做什么都十分随意,而今小院子里来了个王爷坐镇,她连房门都不好随意出,自然闷得慌。 邵仲的脸色立刻有点不好看,抢过七娘手里的葡萄狠狠吞下去,咬牙切齿地道:“还能为了什么事儿?王爷殿下要成亲呗!他要成亲也就罢了,偏偏还特意瞒着大师兄,三月里就把人给骗去了山东给他办事,趁着他不在,赶紧订了婚事。可怜我大师兄在山东毫不知情,为了给他办事,还受了重伤,在京城外的庄子里养了一个月,直到后来无意中听说了此事,才抱病赶到王府,结果你也晓得了,王府里正张灯结彩地准备办婚事呢。” 七娘顿时明了了,想象着当时罗方的心境,顿时有些堵得慌,索性葡萄也不吃了,把手里的葡萄皮往盆子里一扔,没好气地道:“先前我还以为这福王爷情深意重,果真是不能以貌取人。” 虽说她也晓得罗方与福王爷难有好结局,可俗话说得好,好聚好散,罗方也不是那种黏黏糊糊拎不清的人,福王爷这般故意隐瞒着实可恶,更何况,那会儿罗方还大病未愈,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京里,却瞧见自己的爱人要成婚,心里头不知多绝望。 七娘跟邵仲成亲之后,被他宠得性子也变了许多,先前行事总是谨慎小心,生怕稍有错漏被人笑话。可自从回了山阳县,她就豁达了许多,说话做事也全凭心性,便是对着福王爷,也只是客气有余,敬畏不足。而今听说罗方受了委屈,愈发地为他抱屈,气恼了一阵,又把采蓝唤了进来,生气地吩咐道:“你去跟厨房说,一会儿端给王爷他们的饭菜里头多一勺盐,王爷口味重,吃不惯我们山阳的菜。” 采蓝虽然心里有些狐疑,但还是正色应了。 邵仲闻言,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等采蓝一走,他抱着七娘的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罢了又凑过来狠狠亲了她一口,高兴道:“还是我媳妇儿好。” 也不知福王爷到底怎么想的,明摆着邵仲夫妇都恨不得要给他难堪了,他也不肯走,还非要挤在这院子里住着。卢瑞性子宽厚豁达,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卢熠却是个人精,老早就发现了异样,悄悄拉着卢瑞躲得远远的,并不上前与福王爷搭话。 这日子一天两天地过,福王爷愈发地住得自在,不过采蓝说,他私底下还是会让小厮偷偷去街上的酒楼买吃的。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七娘笑得晚上多喝了一碗汤。 去白头山打探消息的衙役也回来了,邵仲亲自过去问,梁康和王侍卫也一道儿跟着。 “好家伙,那山里头可真难走……”那小个子的衙役是个话涝,一进屋,不急着说正事,倒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白头山的境况,从山上长的怪模怪样的树,到那抬头不见天日的树荫,再到那张着血盆大口几乎能吃得下一个人的蟒蛇…… 邵仲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道:“说正事儿!” 那衙役语音一顿,脸色一沉,板着脸道:“属下一路跟着那小子到了白头山,将将进山那小子就不见了,属下在山里头转了两天,总算找准了方向,摸到了山寨里头。那地儿人倒不多,但功夫应当都不弱,说话时也不带什么匪气,瞧着并不像土匪,更好笑的是,属下下山的时候,还瞧见他们自个儿都迷路了。对了,我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王爷来着……” 邵仲心里一突,一双眼睛顿时有了神采。梁康愈发地沉不住气,疾声问:“哪个王爷?是不是裕王爷?”京城里头,除了裕王爷,还有哪个王爷与当今圣上有过节,又有哪个王爷有如此大的胆子敢私通南越,谋害命官。 “对,就是这个!”那衙役狠狠拍手,“就是裕王爷!” 等王侍卫把那衙役送走,梁康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急道:“总算没有辜负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仲哥儿你赶紧把这消息呈上去,请圣上把帧州的士兵拨一支过来,我们去剿了那白头山。” 邵仲却不作声,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梁康着急,又高声问了一句,他这才不急不慢地朝他看了一眼,目光沉着又冷静,“师兄果真觉得是裕王爷?” “如何不是?”梁康先是一愣,尔后脸上迅速地浮起惊诧的神色,“仲哥儿你的意思是方才那衙役说谎?” “那倒没有。”邵仲满口否认,摇摇头,“师兄不觉得,这消息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么?”说罢,又顿了顿,理了理头绪,继续往下详说:“那白庆当年在京里犯下那么大的案子,虽说有人护着,但他自己的本事定然不差,这么多年来,刘大捕快一直在搜捕他,可他却始终音信全无,可想见此人行事定是极为谨慎。他明明知道二师姐见过他,为何还要在她面前露面?出北门时,明明可以不惊动任何人,他却偏偏还问人买东西,和人说话……” 梁康的脸色终于变了,长长系呼了一口气,小声道:“他是故意的!故意引着我们去白头山!那山上的人也是他故意安排的!” “他是故意引着我们去白头山没错,至于山上的人到底是谁——”邵仲摇头,“那就说不清楚了。兴许那山上果真就是裕王爷的人,也兴许是他故意安排的。但就算真是裕王爷的人,我琢磨着,他们攻下那山头的时日应该也不长。虽说白头山离得远了些,不过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怕打听不到消息。你派人去山阴那边看看,最近这一段时间,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异样。” 这山阳县里,看来还有的是能人!邵仲愈发地对这幕后之人生出好奇。 这桩案子,还没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不得了,估计是天气冷了,那个能吃能睡啊,我自己都给吓到了!!! 晚上一共吃了以下东西:酸辣粉一碗,冬枣15颗,牛蛙一斤左右,面条一小碗,金针菇、鱿鱼、山药若干。更要命的是,吃完了还一点不觉得撑~~~~(>_ 83 八十三 既然白庆引了他们去白头山,若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岂不是太让那幕后之人失望了。邵仲果断地去祯州借了兵,让梁康领着人,一鼓作气地把那白头山给剿了。不出邵仲所料,那山上果然没什么人,土匪们临逃走之前还放了一把火,把整个山寨烧了个精光。 但剿匪这种事儿,哪里又能真正说得清楚的。白头山被官府占下已是事实,邵仲遂写了一本歌功颂德的折子,把众衙役及祯州过来的将士们好生夸赞了一番。皇帝陛下倒也闻弦歌而知雅意,着实将众人好生褒奖,整个山阳县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山阳一地与京都风俗有异,到每年六月底都要办龙舟赛,算是本地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时候。打从月初起,城里的百姓们就兴奋起来,念叨着今年又是哪家的龙船能拨得头筹,赌场里更是借机设局下注,一时间好不热闹。 到了月中,连一向老实认真的卢瑞也坐不住了,被卢熠一撺掇,俩兄弟时不时地偷溜出去转两圈。七娘也不欲拘着他们,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并不责备。 罗方依旧住在半月湖边的小村子里不曾露面,福王爷也耐着性子在县衙里等着。刚开始一段时间,邵仲每回见了他,总忍不住要说几句风凉话挖苦挖苦他,想要他知难而退。后来发现根本没用,索性也不管了。 “他要真有本事能把师兄哄回去,我也不做这恶人了。”邵仲翘着二郎腿坐在房间里,特大爷的仰了仰脑袋,瞥见七娘手里快做好的杭绸里衣,赶紧脱了衣服要过来试穿,口中道:“这个色儿好看,比上回的鸭蛋青还要素淡些,瞧着就舒坦凉快。” 七娘捂嘴笑,“谁说了这个是做给你的。前几日不是刚给你做了新里衣么,怎么又要了。” “你莫要糊弄我了,”邵仲不由分说地把她手里的衣服抢了过来,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道:“也不看看瑞哥儿才多高,这衣服做得这般大,他如何穿得下。再说了,我昨儿分明听见你让采蓝和茗娟给俩孩子做衣裳呢……”说话时,他已利索地把衣服穿好,伸了伸胳膊,满意地道:“长短都合适,穿着也舒服,还是阿碧做的东西最贴心。” 二人在屋里黏腻了一阵,直到常安敲门,说是云家递了帖子过来,请邵仲到云府赴宴。 “那云老爷的病好了?”邵仲随手把那份烫金请柬仍在了一边,若有所指地笑道。常安也笑,“听说特意从祯州请了大夫过来治的,吃了小半个月的药,这会儿才稍稍好转,不过说话依旧有些不利索。” 邵仲眉头一挑,微微有些差异,“那云老爷还是够急的。”想了想,又皱眉问:“我看那云老爷不像是个这么有胆气的人,病将将好就请我赴什么宴。可是云家来了客人?” 常安笑着回道:“是祯州知州家的小公子,听说与云家二小姐订了亲。” 邵仲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斜眼瞅了瞅扔在一旁的烫金请柬,摇头道:“敢情是来给未来老丈人出气来了。”说着话,又一脸无辜地道:“我可是啥事儿也没干过,怎么把气儿都往我身上撒。” 常安只是赔笑,又问:“那公子爷您是去呢,还是不去?” “去!怎么不去!”邵仲勾起嘴角,露出狡猾的笑容,挥挥手道:“去跟福王爷说一声,晚上我请他吃饭。”他好吃好喝地供着这尊大佛在家里头住了这么久,总该让他出一把力,不然,回头见了罗方,福王爷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不是——邵仲理所当然地想。 至于知州家的小公子什么的,他一个小县令,还是不要跟人家硬碰硬了。 得知邵仲要与福王爷一起去云家赴宴,卢熠很是向往,他还记着那天与他们打架的云家小胖子呢。上回打架吃了亏,卢熠一直耿耿于怀,总想着要找回场子,最近他跟着梁康学了一阵功夫,自觉大有进步,拉着卢瑞在云家门外守了两日,一直没寻到云小胖子,十分郁郁。而今听得邵仲要去云家,身后又有福王爷撑腰,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但他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邵仲,还没开口就被邵仲打了回来,大狐狸眯着眼睛看着小狐狸笑,“熠哥儿在家里头好好陪着你们大姐姐,啊——”他说话的时候目光颇有深意,落在卢熠的脸上意味深长地笑,卢熠顿时就泄了气。 等邵仲和福王爷出了门,卢熠就转到七娘身边低声下气地讨好她,小脸上全是笑容,灿烂得让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七娘也笑眯眯地看着他,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子,然后忽然把脸一板,沉声道:“还不快回屋去!” 一旁的卢瑞捂嘴直笑,卢熠无奈,唉声叹气地跟着瑞哥儿一道回房去了。 福王爷到山阳的事除了侍卫们和县衙里少数几个人晓得之外,对外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透露的。云府自然也没有认得这位尊贵的王爷,瞧见他跟着邵仲一道儿进了府,面上虽还客气,但绝称不上尊敬有加。 进了厅里,却不见云老爷的身影,倒是县里的几位乡绅都到了。邵仲虽与众人交道不多,但多少还是叫得上名字的,见了大伙儿,甚是客气地朝他们打了招呼。乡绅们自然也恭敬,一脸笑意地过来拜见,瞧见一旁默不作声的福王爷,众人心中俱是一突。 他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一瞅见福王爷就觉察出此人绝非寻常,虽说已是极尽低调,只随意地穿了件月白色长袍,袖口领口连朵刺绣也没有,可单单是那身衣服料子,不说山阳县,怕是整个帧州也找不出第二件来。不过,一想到邵县令府里还住着一位小侯爷,众人对于县衙里出现的贵客就不觉得奇怪了。 “这位是——”张老太爷倚老卖老,捋着下颌的长须笑着看向福王爷。邵仲还想留着福王爷打知州公子的脸呢,这会儿自然坏心眼儿地不明说,只朝张老太爷眨了眨眼睛,“是京里来的朋友,暂在府里住着,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便拉了他过来凑热闹。大家都唤他——七爷。” 张老太爷会意地笑起来,并不再追问,只是殷勤又客气朝福王爷拱了拱手,“原来是七爷。七爷原来是客……”这老头子年纪一大把了,又刻意结交,福王爷虽不欲搭理,却也不好做得太过,只沉着脸时不时地应上两声,本以为张老太爷能知难而退,不想这老头子愈发地来了劲,天上地下的说个不停,一会儿又热情地引着他品尝山阳县的特产名茶……福王爷根本连拒绝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 主宾都到了,却始终不见云老爷的身影。屋里的客人侯了一阵,便有些坐不住,交头接耳地开始说着话。邵仲面上带着冷冷的笑意,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品着茶,又侧过头朝福王爷客气道:“七爷你您也尝尝,云老爷府里的雪芽比比我们县衙的还要香呢。” 这话说得……张老太爷额头上的青筋狠狠抽了抽,赶紧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邵县令这般气定神闲,看来今儿晚上知州家的公子是没赢面了。 众人在屋里喝了一阵茶,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福王爷除了在邵仲那里受过气,何曾遇到过这种怠慢,心头火气,一甩衣袖就起了身,正欲拂袖而去,门口来人了。 “哟,这是要走?”来的是个十□岁的年黄色,穿一身酱紫色长袍,头戴玉冠,脚踩丝履,手里还摇着把描金折扇,大摇大摆地往厅里走,将将好堵在门口,拦着了福王爷的去路。 福王爷眉头一皱,立时就要发火,那年轻人身后忽又闪出一个中年男人来,满脸堆笑地朝众人拱了拱手,致歉道:“诸位贵客真是抱歉,我家老爷身子又有些不舒坦,实在起不得身,这不,特意叮嘱了我家姑爷来招待诸位贵客。”说罢,又朝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家未来的三姑爷,帧州知州朱大人府上的四公子。” 除了福王爷与邵仲,众人都纷纷起身与他见礼,那朱四公子甚是高傲地“哼——”了一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斜睨了邵仲和福王爷一眼,阴阳怪气地问:“这位就是山阳县的县令邵知县了吧?真是久仰大名啊!” 邵仲笑笑,依旧端坐在原地,大刺刺地朝他点了点头,“四公子不必客气。”仿佛朱四公子是在向他行礼一般。虽说都一样是“仗势欺人”,可这朱四公子比起他来,段数实在太低了些,邵仲竟有些觉得胜之不武。倒是一旁的这中年男人—— 邵仲的瞳孔忽地一缩,脑子里顿时电光火闪,有张埋在心底伸出许多年不曾出现过的脸忽然跳了出来——虽然已经过了十年,可他却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人的眼睛,那阴冷残酷不把任何生命看在眼里的狠厉,就算而今用那满脸的笑意压着,依旧如利刺一般简直要刺瞎了他的眼睛。 “……邵仲——”身边的福王爷忽然轻轻推了他一把,一脸审视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你发什么愣呢?”他问,目光锋利。 邵仲缓缓垂下眼,勉强勾起嘴角笑,“茶喝多了,胃里空着,难受呢。”说着话,又若有所指地朝朱四公子瞥了一眼,低声道:“既然主人到了,总该开席了。我们这些人可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呢。” 众人顿时一阵大笑,尤其以张老太爷笑得最是大声,一边笑,还一边毫不客气地揶揄道:“四公子特意把我们请了过来,可不是为了要让我们饿肚子吧。” 朱四公子脸色青白,毫不掩饰地露出怨愤的神色狠狠瞪了张老太爷一眼,罢了,又把恶毒的目光投向邵仲,“听说邵县令还是京里来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吃吃喝喝。” “哟,敢情朱大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邵仲毫不客气地把话堵了回去,又笑,“今儿云老爷特意下了帖子不是请我们来吃饭的?既然如此就该早说,本官就懒得走这一趟了。”说着话,转身欲走。 那朱四公子平日里被人捧得高高的,何时被人这般不客气的顶撞过,顿时大怒,也顾不上其他,大声喝道:“大胆,不准走!”说着话,立刻招呼下人将邵仲拦住。 邵仲眉头紧蹙,斜着眼睛冷冷看他,“四公子,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一介平民竟敢阻拦本官去向,该当何罪?” “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敢在小爷跟前装蒜!”朱四公子但凡是个懂事有出息的,哪里会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那朱大人自然不必与个商户结亲。而今一见邵仲居然敢对自己这般不客气,先前出门时九先生的叮嘱全都丢在了脑后,盛怒之下,竟随手抓起桌上的茶壶朝邵仲掷了过去。 以邵仲的身手,自然不会平白挨这一下,微微一侧身,便躲了开去。那茶壶擦着邵仲的胳膊飞到后头,“啪——”地一声响,赫然全砸在了福王爷的头上,顿时砸出了猩红的一片…… “啊——”绕是邵仲也吓了一跳,虽说他今儿特意把福王爷请过来没安好心,可真没有要伤了他的意思,这会儿瞧见王爷额头上挂了彩,也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作死的狗奴才——”福王爷来山阳县这一个月日日受气,只碍着邵仲是罗方的师弟不好发作,而今竟还被人砸了脑袋,如何还能忍得住,三两步冲上前,一跳踢上那朱四公子的胸口,“噗——”地一声巨响,那朱四公子竟被他踢出了两丈开外,脑袋狠狠砸在地上,顿时人事不知。 屋里顿时一片混乱,就连邵仲也被福王爷这狠招吓唬住了,罢了又赶紧冲上前扶住他的额头,一脸关切地问道:“王爷,王爷,你没事儿吧。哎呀流血了流血了,太医,快去衙门里请田太医过来。哎哟这可如何得了,回头太妃娘娘怪起来,属下可要如何交待!” 众人耳朵都尖着呢,一听到邵仲唤“王爷”二字,顿时如遭雷击,反应过来后一个个都两腿发软,强撑着还没吓得晕过去,尔后一窝蜂地拥过来关心福王爷的伤势,至于躺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的朱四公子——九先生朝下人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趁着混乱悄悄地将他背了下去。 送朱四公子出城的马车将将出了巷子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侍卫给拦了,平侍卫一马当先地抢在前头,如看死人一般地盯着马车里四公子看了一阵,冷冷道:“奉王爷旨意,捉拿罪犯朱品桂,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作者有话要说:福王爷最近受了这么多委屈,总算找到了个出气筒了! 邵仲:“这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八十三 既然白庆引了他们去白头山,若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岂不是太让那幕后之人失望了。邵仲果断地去祯州借了兵,让梁康领着人,一鼓作气地把那白头山给剿了。不出邵仲所料,那山上果然没什么人,土匪们临逃走之前还放了一把火,把整个山寨烧了个精光。 但剿匪这种事儿,哪里又能真正说得清楚的。白头山被官府占下已是事实,邵仲遂写了一本歌功颂德的折子,把众衙役及祯州过来的将士们好生夸赞了一番。皇帝陛下倒也闻弦歌而知雅意,着实将众人好生褒奖,整个山阳县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山阳一地与京都风俗有异,到每年六月底都要办龙舟赛,算是本地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时候。打从月初起,城里的百姓们就兴奋起来,念叨着今年又是哪家的龙船能拨得头筹,赌场里更是借机设局下注,一时间好不热闹。 到了月中,连一向老实认真的卢瑞也坐不住了,被卢熠一撺掇,俩兄弟时不时地偷溜出去转两圈。七娘也不欲拘着他们,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并不责备。 罗方依旧住在半月湖边的小村子里不曾露面,福王爷也耐着性子在县衙里等着。刚开始一段时间,邵仲每回见了他,总忍不住要说几句风凉话挖苦挖苦他,想要他知难而退。后来发现根本没用,索性也不管了。 “他要真有本事能把师兄哄回去,我也不做这恶人了。”邵仲翘着二郎腿坐在房间里,特大爷的仰了仰脑袋,瞥见七娘手里快做好的杭绸里衣,赶紧脱了衣服要过来试穿,口中道:“这个色儿好看,比上回的鸭蛋青还要素淡些,瞧着就舒坦凉快。” 七娘捂嘴笑,“谁说了这个是做给你的。前几日不是刚给你做了新里衣么,怎么又要了。” “你莫要糊弄我了,”邵仲不由分说地把她手里的衣服抢了过来,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道:“也不看看瑞哥儿才多高,这衣服做得这般大,他如何穿得下。再说了,我昨儿分明听见你让采蓝和茗娟给俩孩子做衣裳呢……”说话时,他已利索地把衣服穿好,伸了伸胳膊,满意地道:“长短都合适,穿着也舒服,还是阿碧做的东西最贴心。” 二人在屋里黏腻了一阵,直到常安敲门,说是云家递了帖子过来,请邵仲到云府赴宴。 “那云老爷的病好了?”邵仲随手把那份烫金请柬仍在了一边,若有所指地笑道。常安也笑,“听说特意从祯州请了大夫过来治的,吃了小半个月的药,这会儿才稍稍好转,不过说话依旧有些不利索。” 邵仲眉头一挑,微微有些差异,“那云老爷还是够急的。”想了想,又皱眉问:“我看那云老爷不像是个这么有胆气的人,病将将好就请我赴什么宴。可是云家来了客人?” 常安笑着回道:“是祯州知州家的小公子,听说与云家二小姐订了亲。” 邵仲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斜眼瞅了瞅扔在一旁的烫金请柬,摇头道:“敢情是来给未来老丈人出气来了。”说着话,又一脸无辜地道:“我可是啥事儿也没干过,怎么把气儿都往我身上撒。” 常安只是赔笑,又问:“那公子爷您是去呢,还是不去?” “去!怎么不去!”邵仲勾起嘴角,露出狡猾的笑容,挥挥手道:“去跟福王爷说一声,晚上我请他吃饭。”他好吃好喝地供着这尊大佛在家里头住了这么久,总该让他出一把力,不然,回头见了罗方,福王爷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不是——邵仲理所当然地想。 至于知州家的小公子什么的,他一个小县令,还是不要跟人家硬碰硬了。 得知邵仲要与福王爷一起去云家赴宴,卢熠很是向往,他还记着那天与他们打架的云家小胖子呢。上回打架吃了亏,卢熠一直耿耿于怀,总想着要找回场子,最近他跟着梁康学了一阵功夫,自觉大有进步,拉着卢瑞在云家门外守了两日,一直没寻到云小胖子,十分郁郁。而今听得邵仲要去云家,身后又有福王爷撑腰,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但他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邵仲,还没开口就被邵仲打了回来,大狐狸眯着眼睛看着小狐狸笑,“熠哥儿在家里头好好陪着你们大姐姐,啊——”他说话的时候目光颇有深意,落在卢熠的脸上意味深长地笑,卢熠顿时就泄了气。 等邵仲和福王爷出了门,卢熠就转到七娘身边低声下气地讨好她,小脸上全是笑容,灿烂得让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七娘也笑眯眯地看着他,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子,然后忽然把脸一板,沉声道:“还不快回屋去!” 一旁的卢瑞捂嘴直笑,卢熠无奈,唉声叹气地跟着瑞哥儿一道回房去了。 福王爷到山阳的事除了侍卫们和县衙里少数几个人晓得之外,对外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透露的。云府自然也没有认得这位尊贵的王爷,瞧见他跟着邵仲一道儿进了府,面上虽还客气,但绝称不上尊敬有加。 进了厅里,却不见云老爷的身影,倒是县里的几位乡绅都到了。邵仲虽与众人交道不多,但多少还是叫得上名字的,见了大伙儿,甚是客气地朝他们打了招呼。乡绅们自然也恭敬,一脸笑意地过来拜见,瞧见一旁默不作声的福王爷,众人心中俱是一突。 他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一瞅见福王爷就觉察出此人绝非寻常,虽说已是极尽低调,只随意地穿了件月白色长袍,袖口领口连朵刺绣也没有,可单单是那身衣服料子,不说山阳县,怕是整个帧州也找不出第二件来。不过,一想到邵县令府里还住着一位小侯爷,众人对于县衙里出现的贵客就不觉得奇怪了。 “这位是——”张老太爷倚老卖老,捋着下颌的长须笑着看向福王爷。邵仲还想留着福王爷打知州公子的脸呢,这会儿自然坏心眼儿地不明说,只朝张老太爷眨了眨眼睛,“是京里来的朋友,暂在府里住着,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便拉了他过来凑热闹。大家都唤他——七爷。” 张老太爷会意地笑起来,并不再追问,只是殷勤又客气朝福王爷拱了拱手,“原来是七爷。七爷原来是客……”这老头子年纪一大把了,又刻意结交,福王爷虽不欲搭理,却也不好做得太过,只沉着脸时不时地应上两声,本以为张老太爷能知难而退,不想这老头子愈发地来了劲,天上地下的说个不停,一会儿又热情地引着他品尝山阳县的特产名茶……福王爷根本连拒绝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 主宾都到了,却始终不见云老爷的身影。屋里的客人侯了一阵,便有些坐不住,交头接耳地开始说着话。邵仲面上带着冷冷的笑意,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品着茶,又侧过头朝福王爷客气道:“七爷你您也尝尝,云老爷府里的雪芽比比我们县衙的还要香呢。” 这话说得……张老太爷额头上的青筋狠狠抽了抽,赶紧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邵县令这般气定神闲,看来今儿晚上知州家的公子是没赢面了。 众人在屋里喝了一阵茶,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福王爷除了在邵仲那里受过气,何曾遇到过这种怠慢,心头火气,一甩衣袖就起了身,正欲拂袖而去,门口来人了。 “哟,这是要走?”来的是个十□岁的年黄色,穿一身酱紫色长袍,头戴玉冠,脚踩丝履,手里还摇着把描金折扇,大摇大摆地往厅里走,将将好堵在门口,拦着了福王爷的去路。 福王爷眉头一皱,立时就要发火,那年轻人身后忽又闪出一个中年男人来,满脸堆笑地朝众人拱了拱手,致歉道:“诸位贵客真是抱歉,我家老爷身子又有些不舒坦,实在起不得身,这不,特意叮嘱了我家姑爷来招待诸位贵客。”说罢,又朝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家未来的三姑爷,帧州知州朱大人府上的四公子。” 除了福王爷与邵仲,众人都纷纷起身与他见礼,那朱四公子甚是高傲地“哼——”了一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斜睨了邵仲和福王爷一眼,阴阳怪气地问:“这位就是山阳县的县令邵知县了吧?真是久仰大名啊!” 邵仲笑笑,依旧端坐在原地,大刺刺地朝他点了点头,“四公子不必客气。”仿佛朱四公子是在向他行礼一般。虽说都一样是“仗势欺人”,可这朱四公子比起他来,段数实在太低了些,邵仲竟有些觉得胜之不武。倒是一旁的这中年男人—— 邵仲的瞳孔忽地一缩,脑子里顿时电光火闪,有张埋在心底伸出许多年不曾出现过的脸忽然跳了出来——虽然已经过了十年,可他却还能清晰地记得那人的眼睛,那阴冷残酷不把任何生命看在眼里的狠厉,就算而今用那满脸的笑意压着,依旧如利刺一般简直要刺瞎了他的眼睛。 “……邵仲——”身边的福王爷忽然轻轻推了他一把,一脸审视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你发什么愣呢?”他问,目光锋利。 邵仲缓缓垂下眼,勉强勾起嘴角笑,“茶喝多了,胃里空着,难受呢。”说着话,又若有所指地朝朱四公子瞥了一眼,低声道:“既然主人到了,总该开席了。我们这些人可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呢。” 众人顿时一阵大笑,尤其以张老太爷笑得最是大声,一边笑,还一边毫不客气地揶揄道:“四公子特意把我们请了过来,可不是为了要让我们饿肚子吧。” 朱四公子脸色青白,毫不掩饰地露出怨愤的神色狠狠瞪了张老太爷一眼,罢了,又把恶毒的目光投向邵仲,“听说邵县令还是京里来的,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吃吃喝喝。” “哟,敢情朱大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邵仲毫不客气地把话堵了回去,又笑,“今儿云老爷特意下了帖子不是请我们来吃饭的?既然如此就该早说,本官就懒得走这一趟了。”说着话,转身欲走。 那朱四公子平日里被人捧得高高的,何时被人这般不客气的顶撞过,顿时大怒,也顾不上其他,大声喝道:“大胆,不准走!”说着话,立刻招呼下人将邵仲拦住。 邵仲眉头紧蹙,斜着眼睛冷冷看他,“四公子,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一介平民竟敢阻拦本官去向,该当何罪?” “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也敢在小爷跟前装蒜!”朱四公子但凡是个懂事有出息的,哪里会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那朱大人自然不必与个商户结亲。而今一见邵仲居然敢对自己这般不客气,先前出门时九先生的叮嘱全都丢在了脑后,盛怒之下,竟随手抓起桌上的茶壶朝邵仲掷了过去。 以邵仲的身手,自然不会平白挨这一下,微微一侧身,便躲了开去。那茶壶擦着邵仲的胳膊飞到后头,“啪——”地一声响,赫然全砸在了福王爷的头上,顿时砸出了猩红的一片…… “啊——”绕是邵仲也吓了一跳,虽说他今儿特意把福王爷请过来没安好心,可真没有要伤了他的意思,这会儿瞧见王爷额头上挂了彩,也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作死的狗奴才——”福王爷来山阳县这一个月日日受气,只碍着邵仲是罗方的师弟不好发作,而今竟还被人砸了脑袋,如何还能忍得住,三两步冲上前,一跳踢上那朱四公子的胸口,“噗——”地一声巨响,那朱四公子竟被他踢出了两丈开外,脑袋狠狠砸在地上,顿时人事不知。 屋里顿时一片混乱,就连邵仲也被福王爷这狠招吓唬住了,罢了又赶紧冲上前扶住他的额头,一脸关切地问道:“王爷,王爷,你没事儿吧。哎呀流血了流血了,太医,快去衙门里请田太医过来。哎哟这可如何得了,回头太妃娘娘怪起来,属下可要如何交待!” 众人耳朵都尖着呢,一听到邵仲唤“王爷”二字,顿时如遭雷击,反应过来后一个个都两腿发软,强撑着还没吓得晕过去,尔后一窝蜂地拥过来关心福王爷的伤势,至于躺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的朱四公子——九先生朝下人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趁着混乱悄悄地将他背了下去。 送朱四公子出城的马车将将出了巷子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侍卫给拦了,平侍卫一马当先地抢在前头,如看死人一般地盯着马车里四公子看了一阵,冷冷道:“奉王爷旨意,捉拿罪犯朱品桂,如有反抗,就地格杀!” 作者有话要说:福王爷最近受了这么多委屈,总算找到了个出气筒了! 邵仲:“这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84 八十四 邵仲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算够厚的了,万万没想到福王爷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坐在屋里长吁短叹地跟七娘抱怨,“你说,那福王爷好歹也是王爷之尊,怎么比个三岁小儿还要不讲理,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不得说他跟个市井泼妇一般。” 福王爷受了伤,却不让大夫近身查看,伤口也不包扎,回了衙门倒头就睡,谁也不搭理。邵仲心里清楚得很,那位爷是在跟自己赌气呢,他偏不上当,翘着二郎腿拿鼻孔出气,哼道:“我才懒得管呢,不过是砸了个小口子,过不了两日就自己痊愈了,死不了人。”再说了,他现在可忙着呢。 那天在云府惊鸿一瞥的中年男人梁康已经查到了,是云家的幕僚,名字不晓得,只知道府里上下都唤他九先生。 “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怎么出来,外表瞧着也就是个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仲哥儿怎么忽然注意起他来了?”梁康不解地问。要说可疑,这山阳县里,比他瞧着可疑的人多了去了,那比如那老奸巨猾的张老太爷,再比如县衙里的几个躲躲闪闪的捕快……那九先生不过是个幕僚,能有多大的本事? 邵仲心下冷笑,只是不好明说。旁的他不晓得,他上辈子可是死在那九先生手里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人的本事。那会儿京里风声鹤唳,到处都传着乱党造反的消息,只是那会儿他死得突然,竟是连那乱党到底是何方妖孽都没弄清楚就一命呜呼了。 梁康见他不回话,倒也不追问,嬉皮笑脸地问起福王爷的事来,“听说王爷不肯吃药?你打算咋办啊?” 邵仲“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又死不了人,谁搭理他!” 他才吹完牛没多久,平侍卫就急匆匆地过来了,一脸焦急地朝邵仲求道:“邵大人快请救救我们家王爷吧,他发了热,而今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 不会吧——邵仲心里头暗暗道,那才多大点口子,两天的工夫,怎么就成这样了。难不成真是金贵人儿,跟他们这些粗生粗养的不能比。 到底是王爷呢,邵仲心里头再不乐意还是得起身去探望,嘴里头还假装关切地问东问西。平侍卫始终都摆着一副紧张又焦虑的脸,回话的时候都快要哭了,“邵大人,您还是把罗统领给请回来吧,要不,我们王爷怕是要出大事。” “哎呀呀你胡说些什么呢。”邵仲作出一副又惊诧又无奈的神情,“我哪里晓得罗统领去了哪里?若真知道,早派了人去请了。他来过山阳县是没错,不过第二日大早就走了。先前不是早跟王爷交代过了么。” 交是交代了,可谁信呢? 平侍卫见他这里水火不进,甚是黄色,哭丧着脸一边摇头一边引着他进了屋。 邵仲先前真以为平侍卫大惊小怪故意唬弄他,待瞧见床上呼吸困难、一脸潮红的福王爷,这才晓得事儿真闹大了。赶紧伸手探了探王爷的额头,顿时被那滚烫的触感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扯着嗓子朝梁康大声招呼道:“快——快去请二师姐过来。” 梁康顿时猜到福王爷情况不妙,撒腿就往外跑。床上的福王爷却听到了声响,勉强睁开眼,无力地朝邵仲看了一眼,哑着嗓子吃力地道:“我……不要看大夫……”说罢,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小声地喊着“阿方……阿方……” 这颤巍巍的可怜样儿,简直就是——太煽情了。这一刹那,邵仲觉得自己就是根棒打鸳鸯的那根大棒,或是戏文里强行拆散有情人的固执父母,特别地没有人性。虽说晓得福王爷在施苦肉计,可邵仲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置之不理——这要真把王爷的脑子烧坏了,太妃娘娘还不得拎着刀把他给了断了! 出得门来,邵仲叹了口气,朝梁康挥了挥手,道:“一会儿让常安去趟半月湖,把王爷的事儿说给大师兄听。至于他来不来,我可管不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头却是清楚得很,罗方那个人,面冷心热,若真得了信,定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不消半日,就要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邵仲回屋跟七娘把方才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罢了又无力地叹道:“这福王爷无耻起来,还真是无人可出其右。”连他都要自愧不如。 七娘笑道:“要不怎么人家是王爷呢。”一边说话,拆开手边的信不急不慢地看起来。邵仲见着那厚厚的一沓,忍俊不禁地道:“又是嫣儿给你写的信?她的话可真多。” 侯府每个月都会写信过来,除了许氏,还有卢嫣。小丫头写不来漂亮娟秀的簪花小楷,倒比卢熠的字还要狂放些,一张信纸上写不了几个字就满了,一件事情要写上十来页信纸,塞得信封鼓鼓囊囊的。 也不知卢嫣在信里写了些什么,七娘脸上先前还带着笑,不一会儿竟渐渐沉下来,到最后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邵仲心知有异,赶紧凑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侯府里出了什么事?” 七娘摇头,脸上因生气涨得有些发红,不悦地把信收好,小声道:“三婶婶回侯府了。” 孟氏——邵仲顿时有些头疼。虽说他在侯府住的时日不长,却也多少晓得孟氏的品性,那可真是天底下少见的不讲道理的女人,说话行事都十分地没规矩。卢家老太太碍着面子不大管着她,她便愈发地自以为是,闹出了不少笑话来。临行前,只听说被卢三老爷送去了别庄,而今这一回府,七娘就这幅神情,只怕是那不知好歹的孟氏又去寻许氏的不是了。 “祈郡王订了亲。”七娘没好气地解释道:“定的是许家的二娘子。” 邵仲顿时就明白了。先前孟氏一直做着要把卢玉嫁到祈郡王府做续弦的美梦,整日领着卢玉在外走动,八字还没一撇就在侯府里四处宣扬,他们回门的时候,孟氏还拿他与祈郡王比呢。 可祈郡王那样的身份,怎么会娶个低门小户出身的娘子,更何况,卢家三爷还是庶子,郡王爷如何会拜他做岳父。若是卢玉生得貌若天仙倒也罢了,偏偏她顶多只是清秀,举止又不甚大方,如何入得了太后和祈郡王的眼。 但孟氏那个女人却是最不讲道理的,半点不会觉得是自家的问题,总想着卢家老太太伙同许氏故意毁了卢玉的前程。尤其是祈郡王最后又与许家定了亲,她便愈发地肯定了许氏在后头兴风作浪。这不,才回了侯府,便冲到许氏院子里大闹了一场,说的话更是粗俗刁钻,不堪入耳。 老太太大怒,气得逼着三老爷要休了孟氏。三老爷只一味地哀求,老太太遂连着他们一家子全都赶出了侯府,而今就在芝麻巷的一处旧宅住着。 这才几个月,侯府里竟出了这样的大事,七娘牵挂着孤身一人留在京里的许氏,又想着她被孟氏一通侮辱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越想心里头越是难受。 见媳妇儿心情不好,邵仲赶紧把旁的事儿全都放在一边,什么九先生,什么福王爷通通顾不上了,耐着性子,压低了嗓门儿,小意温柔地哄着她。“岳母不是懦弱娇柔的人,孟氏——三婶的性子她又不是不晓得,哪里会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再说了,不是还有老太太和二婶陪着么,你莫要担心……” 七娘被他哄了一阵,心里的不痛快终于消退了些,却还是对祈郡王有意见,小声埋怨道:“那祈郡王也真是的,谁家的姑娘不好,非要赶着跟许家定什么亲。那许家二娘子比我还小一岁,到而今还未满及笄,郡王爷都有三十出头了吧……” 邵仲好不容易哄得七娘消了气,又陪着她小睡了一阵,到天黑时,梁康偷偷过来报信,说是罗方回来了。 邵仲早料得如此,并不稀奇,只是想着终究还是被福王爷得逞,难免有些失望,对着院子里的木棉树很是叹了一阵气。 不一会儿,梁康又贼兮兮地过来跟他八卦,“大师兄在屋里发脾气呢。”说罢,又学着罗方的样子板起脸来,压低了嗓子低声道:“要么就吃药,要么我就走,你自己看着办!”,马上又换上衣服可怜兮兮的怨妇腔调,“阿方,阿方,你当真不理我了么……” 邵仲很是抖了一抖,胳膊上一阵发寒,赶紧搓了两把,嫌恶地瞪着他道:“三师兄你可真够恶心的。” “我恶心——”梁康双目圆睁,声音高了些,忽地觉察到不对劲,又赶紧嘘了一声,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呲牙咧嘴地道:“我才学了福王爷两三分呢,你若是听了他老人家说的话,那才真正恶心得连饭也吃不下。啧啧,到底是王爷,那肉麻的话儿说得忒顺溜。” 邵仲斜着眼睛瞅他,一副鄙夷神情,“你这就不懂了。你若是早学得他半分,就不必等到这会儿才成上亲,只怕儿子都能满地跑了。” 梁康一愣,尔后才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仲哥儿真不是东西,早晓得要说这样的肉麻话儿才能讨得二师姐欢心,你却偏偏不告诉我。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瞧着自己形单影只,非要拉着我一道儿才甘心?” 邵仲一脸不屑地撇嘴道:“行了吧你,你就算晓得也学不来。刚刚不是听了不少么,这会儿让你去跟二师姐说,你能说得出口?脸皮不够厚,就别学人家做这种无耻的勾当。”说罢,挥一挥衣袖就回屋里跟媳妇儿交流感情去了。 晚上福王爷老老实实地喝了药,吃了饭,又巴巴地想拉着罗方在屋里陪着。罗方没理他,自去了客栈歇下。平侍卫还想跟过去求他,被福王爷拦了。 第二日福王爷的病依旧没有好转,整个人烧得都有些迷糊了,连人都认不清,见了梁康可劲儿地抱着他唤罗方的名字,吓得梁康连话也不会说了,好容易得了个机会溜出来,立刻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凑过来看热闹。 “仲哥儿啊——”梁康语重心长地道:“我看福王爷怕是病得不轻,你说,他不会真把脑袋烧坏了吧。要再这么下去,他老人家真在我们这里出了事,陛下怪罪下人,怕是我们这里谁也脱不得干系。” 邵仲端着茶杯埋头喝,一个劲儿地咬牙切齿,这福王爷对自己下手还真够狠的,也不晓得罗方还能扛得住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同事送了三只大螃蟹,中午清蒸了一只,晚上又弄了一只煮海鲜粥,希望最后一只明天还活着,俺把它弄香辣口味的! 八十四 邵仲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算够厚的了,万万没想到福王爷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坐在屋里长吁短叹地跟七娘抱怨,“你说,那福王爷好歹也是王爷之尊,怎么比个三岁小儿还要不讲理,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不得说他跟个市井泼妇一般。” 福王爷受了伤,却不让大夫近身查看,伤口也不包扎,回了衙门倒头就睡,谁也不搭理。邵仲心里清楚得很,那位爷是在跟自己赌气呢,他偏不上当,翘着二郎腿拿鼻孔出气,哼道:“我才懒得管呢,不过是砸了个小口子,过不了两日就自己痊愈了,死不了人。”再说了,他现在可忙着呢。 那天在云府惊鸿一瞥的中年男人梁康已经查到了,是云家的幕僚,名字不晓得,只知道府里上下都唤他九先生。 “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怎么出来,外表瞧着也就是个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仲哥儿怎么忽然注意起他来了?”梁康不解地问。要说可疑,这山阳县里,比他瞧着可疑的人多了去了,那比如那老奸巨猾的张老太爷,再比如县衙里的几个躲躲闪闪的捕快……那九先生不过是个幕僚,能有多大的本事? 邵仲心下冷笑,只是不好明说。旁的他不晓得,他上辈子可是死在那九先生手里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人的本事。那会儿京里风声鹤唳,到处都传着乱党造反的消息,只是那会儿他死得突然,竟是连那乱党到底是何方妖孽都没弄清楚就一命呜呼了。 梁康见他不回话,倒也不追问,嬉皮笑脸地问起福王爷的事来,“听说王爷不肯吃药?你打算咋办啊?” 邵仲“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又死不了人,谁搭理他!” 他才吹完牛没多久,平侍卫就急匆匆地过来了,一脸焦急地朝邵仲求道:“邵大人快请救救我们家王爷吧,他发了热,而今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 不会吧——邵仲心里头暗暗道,那才多大点口子,两天的工夫,怎么就成这样了。难不成真是金贵人儿,跟他们这些粗生粗养的不能比。 到底是王爷呢,邵仲心里头再不乐意还是得起身去探望,嘴里头还假装关切地问东问西。平侍卫始终都摆着一副紧张又焦虑的脸,回话的时候都快要哭了,“邵大人,您还是把罗统领给请回来吧,要不,我们王爷怕是要出大事。” “哎呀呀你胡说些什么呢。”邵仲作出一副又惊诧又无奈的神情,“我哪里晓得罗统领去了哪里?若真知道,早派了人去请了。他来过山阳县是没错,不过第二日大早就走了。先前不是早跟王爷交代过了么。” 交是交代了,可谁信呢? 平侍卫见他这里水火不进,甚是黄色,哭丧着脸一边摇头一边引着他进了屋。 邵仲先前真以为平侍卫大惊小怪故意唬弄他,待瞧见床上呼吸困难、一脸潮红的福王爷,这才晓得事儿真闹大了。赶紧伸手探了探王爷的额头,顿时被那滚烫的触感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扯着嗓子朝梁康大声招呼道:“快——快去请二师姐过来。” 梁康顿时猜到福王爷情况不妙,撒腿就往外跑。床上的福王爷却听到了声响,勉强睁开眼,无力地朝邵仲看了一眼,哑着嗓子吃力地道:“我……不要看大夫……”说罢,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小声地喊着“阿方……阿方……” 这颤巍巍的可怜样儿,简直就是——太煽情了。这一刹那,邵仲觉得自己就是根棒打鸳鸯的那根大棒,或是戏文里强行拆散有情人的固执父母,特别地没有人性。虽说晓得福王爷在施苦肉计,可邵仲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置之不理——这要真把王爷的脑子烧坏了,太妃娘娘还不得拎着刀把他给了断了! 出得门来,邵仲叹了口气,朝梁康挥了挥手,道:“一会儿让常安去趟半月湖,把王爷的事儿说给大师兄听。至于他来不来,我可管不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头却是清楚得很,罗方那个人,面冷心热,若真得了信,定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不消半日,就要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邵仲回屋跟七娘把方才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罢了又无力地叹道:“这福王爷无耻起来,还真是无人可出其右。”连他都要自愧不如。 七娘笑道:“要不怎么人家是王爷呢。”一边说话,拆开手边的信不急不慢地看起来。邵仲见着那厚厚的一沓,忍俊不禁地道:“又是嫣儿给你写的信?她的话可真多。” 侯府每个月都会写信过来,除了许氏,还有卢嫣。小丫头写不来漂亮娟秀的簪花小楷,倒比卢熠的字还要狂放些,一张信纸上写不了几个字就满了,一件事情要写上十来页信纸,塞得信封鼓鼓囊囊的。 也不知卢嫣在信里写了些什么,七娘脸上先前还带着笑,不一会儿竟渐渐沉下来,到最后脸色愈发地难看起来,邵仲心知有异,赶紧凑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侯府里出了什么事?” 七娘摇头,脸上因生气涨得有些发红,不悦地把信收好,小声道:“三婶婶回侯府了。” 孟氏——邵仲顿时有些头疼。虽说他在侯府住的时日不长,却也多少晓得孟氏的品性,那可真是天底下少见的不讲道理的女人,说话行事都十分地没规矩。卢家老太太碍着面子不大管着她,她便愈发地自以为是,闹出了不少笑话来。临行前,只听说被卢三老爷送去了别庄,而今这一回府,七娘就这幅神情,只怕是那不知好歹的孟氏又去寻许氏的不是了。 “祈郡王订了亲。”七娘没好气地解释道:“定的是许家的二娘子。” 邵仲顿时就明白了。先前孟氏一直做着要把卢玉嫁到祈郡王府做续弦的美梦,整日领着卢玉在外走动,八字还没一撇就在侯府里四处宣扬,他们回门的时候,孟氏还拿他与祈郡王比呢。 可祈郡王那样的身份,怎么会娶个低门小户出身的娘子,更何况,卢家三爷还是庶子,郡王爷如何会拜他做岳父。若是卢玉生得貌若天仙倒也罢了,偏偏她顶多只是清秀,举止又不甚大方,如何入得了太后和祈郡王的眼。 但孟氏那个女人却是最不讲道理的,半点不会觉得是自家的问题,总想着卢家老太太伙同许氏故意毁了卢玉的前程。尤其是祈郡王最后又与许家定了亲,她便愈发地肯定了许氏在后头兴风作浪。这不,才回了侯府,便冲到许氏院子里大闹了一场,说的话更是粗俗刁钻,不堪入耳。 老太太大怒,气得逼着三老爷要休了孟氏。三老爷只一味地哀求,老太太遂连着他们一家子全都赶出了侯府,而今就在芝麻巷的一处旧宅住着。 这才几个月,侯府里竟出了这样的大事,七娘牵挂着孤身一人留在京里的许氏,又想着她被孟氏一通侮辱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越想心里头越是难受。 见媳妇儿心情不好,邵仲赶紧把旁的事儿全都放在一边,什么九先生,什么福王爷通通顾不上了,耐着性子,压低了嗓门儿,小意温柔地哄着她。“岳母不是懦弱娇柔的人,孟氏——三婶的性子她又不是不晓得,哪里会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再说了,不是还有老太太和二婶陪着么,你莫要担心……” 七娘被他哄了一阵,心里的不痛快终于消退了些,却还是对祈郡王有意见,小声埋怨道:“那祈郡王也真是的,谁家的姑娘不好,非要赶着跟许家定什么亲。那许家二娘子比我还小一岁,到而今还未满及笄,郡王爷都有三十出头了吧……” 邵仲好不容易哄得七娘消了气,又陪着她小睡了一阵,到天黑时,梁康偷偷过来报信,说是罗方回来了。 邵仲早料得如此,并不稀奇,只是想着终究还是被福王爷得逞,难免有些失望,对着院子里的木棉树很是叹了一阵气。 不一会儿,梁康又贼兮兮地过来跟他八卦,“大师兄在屋里发脾气呢。”说罢,又学着罗方的样子板起脸来,压低了嗓子低声道:“要么就吃药,要么我就走,你自己看着办!”,马上又换上衣服可怜兮兮的怨妇腔调,“阿方,阿方,你当真不理我了么……” 邵仲很是抖了一抖,胳膊上一阵发寒,赶紧搓了两把,嫌恶地瞪着他道:“三师兄你可真够恶心的。” “我恶心——”梁康双目圆睁,声音高了些,忽地觉察到不对劲,又赶紧嘘了一声,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呲牙咧嘴地道:“我才学了福王爷两三分呢,你若是听了他老人家说的话,那才真正恶心得连饭也吃不下。啧啧,到底是王爷,那肉麻的话儿说得忒顺溜。” 邵仲斜着眼睛瞅他,一副鄙夷神情,“你这就不懂了。你若是早学得他半分,就不必等到这会儿才成上亲,只怕儿子都能满地跑了。” 梁康一愣,尔后才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你个仲哥儿真不是东西,早晓得要说这样的肉麻话儿才能讨得二师姐欢心,你却偏偏不告诉我。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瞧着自己形单影只,非要拉着我一道儿才甘心?” 邵仲一脸不屑地撇嘴道:“行了吧你,你就算晓得也学不来。刚刚不是听了不少么,这会儿让你去跟二师姐说,你能说得出口?脸皮不够厚,就别学人家做这种无耻的勾当。”说罢,挥一挥衣袖就回屋里跟媳妇儿交流感情去了。 晚上福王爷老老实实地喝了药,吃了饭,又巴巴地想拉着罗方在屋里陪着。罗方没理他,自去了客栈歇下。平侍卫还想跟过去求他,被福王爷拦了。 第二日福王爷的病依旧没有好转,整个人烧得都有些迷糊了,连人都认不清,见了梁康可劲儿地抱着他唤罗方的名字,吓得梁康连话也不会说了,好容易得了个机会溜出来,立刻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凑过来看热闹。 “仲哥儿啊——”梁康语重心长地道:“我看福王爷怕是病得不轻,你说,他不会真把脑袋烧坏了吧。要再这么下去,他老人家真在我们这里出了事,陛下怪罪下人,怕是我们这里谁也脱不得干系。” 邵仲端着茶杯埋头喝,一个劲儿地咬牙切齿,这福王爷对自己下手还真够狠的,也不晓得罗方还能扛得住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同事送了三只大螃蟹,中午清蒸了一只,晚上又弄了一只煮海鲜粥,希望最后一只明天还活着,俺把它弄香辣口味的! 85 八十五 无论福王爷如何自虐,罗方始终表现得十分镇定,每日只是等福王爷喝药吃饭时过来看他两眼,罢了就起身离去,半点犹豫也没有。福王爷施了几天的苦肉计,发现并无成效,终于放弃,赶紧听话地配合田静,企图治好了伤病后再穷追不舍。 邵仲不欲对罗方和福王爷的私事多加打探,又特意叮嘱了梁康少掺和,多腾出时间去追踪九先生的线索才是正经。 梁康虽有不愿,但终究没有逆了他的意。因邵仲事先特意叮嘱过,那九先生外表文弱斯文,其实武功颇高,梁康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连侍卫们都不敢派,亲自跟踪了好几日日,终于找到了些许眉目。 “这个九先生每个月都要去得胜镖局接一笔货,接到东西后立刻发往京城,里头是什么却是不清楚。”梁康风餐露宿地跟了九先生三天,早已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抓起桌上的烧饼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个,趁着透气的工夫说了两句,尔后又赶紧继续埋头苦吃,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饭菜消灭得干干净净。 “可算是吃了顿饱饭。”梁康摸了摸肚子,一脸满足地往后躺,“虽说没瞧见马车里装的东西,不过——”他歪着嘴呲牙咧嘴地笑起来,“我梁康岂见多识广,岂是这么容易就被难住的。”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斜着眼睛朝邵仲发飘,摆出一副“你快问我”的表情。 无奈邵仲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扭头指挥常安再去沏一壶新茶。 梁康自个儿憋不住,终是先交待了,“昨儿晚上他又去接货,我偷偷跟着,怕被他发现并不敢靠近,所以也没听到他跟得胜镖局的人说了些什么。但是,那运货的马车走后,官道上压出了这么深的痕迹——”他夸张地做了个手势,一脸神秘,“仲哥儿你是行家里手,想来早就猜到了。” 能把马车压出这么重的痕迹,十有□是黄白之物。邵仲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沉声问:“有几辆马车?” “三辆。”梁康竖起手指朝他晃了晃,“得胜镖局派了十二个好手一路护送,今儿凌晨才出发。我跟了一路,确定了他们的线路才回来报信。若是我们这边立刻启程,不到晚上应该就能追上。我依稀听他们说,今儿晚上就在星桥镇过夜。” “去叫人。”邵仲霍地站起身,飞快地下达着指令,“衙门里还是得留几个信得过的侍卫,余下的都跟着我一起去星桥镇。还有大师兄——”他皱起眉头,旋即又舒展开,嘴角勾起轻轻的笑意,“我去请他帮忙。” 这几日福王爷千方百计地缠着罗方,什么样的手段都使尽了,罗方虽还强撑着没搭理他,可邵仲总担心他心肠太软,福王爷若真舍下脸去哭哭啼啼地求一场,他指不定就真原谅了他。所以,赶紧趁着这机会把罗方带出去,冷上福王爷两天也好。 当然,邵仲是不会把心里的想法实说的,他努力地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烦恼,就好像,如果这次行动没有罗方帮忙就毫无成功的可能。 罗方自然想也没多想就一口应了下来,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有跟福王爷打一声,就匆匆地跟着邵仲出了门。 侍卫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训练有素,不到一刻钟,梁康便召集了十五个人,另留了五个在府里保护女眷的安全。 临出门时,福王爷又追了出来,一脸苍白地非要跟着一起,被邵仲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王爷可莫要为难下官。”邵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是不可商榷的固执,“俗话说得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什么样的身份,怎好亲身犯险。若是有什么意外,便是砍了下官的脑袋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说罢,又朝常安和一众侍卫狠狠瞪了一眼,厉声喝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扶王爷进屋去。外头风大,仔细吹坏了王爷的身子,你们担当得起吗?” 府里上下都听说过福王爷最近抱病在床养了七八天的事儿,对邵仲的话自然深信不疑,赶紧就有侍卫过来强行扶着福王爷往院子里拖。福王爷偏偏又辩解不得,有口难言,顿时气得脸上一阵青白,银牙紧咬着嘴唇,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罗方的脸,只期望着他能稍稍侧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阿方——阿方——福王爷满腔的似水柔情终于被邵仲无情地压制了下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罗方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默默地朝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大门口深深地看了一眼,尔后,又飞快地撤回目光,一脸镇定地落在前方的邵仲身上,冷冷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 邵仲出门的事儿并没有瞒着七娘,梁康去召集人马的短短一刻钟时间里,他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与了她听,又生怕七娘担心,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们人多势众,侍卫们不说以一敌十,一个人收拾三四个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我们有备在先,决计吃不了亏。明儿中午估计就能回了。” 话虽这么说,可一想到此行可能会有危险,七娘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她又不能出声阻拦,只压着嗓子仔细叮嘱了一阵,不外乎路上小心,见了敌人莫要傻乎乎地往前冲之类的话。 邵仲闻言,却是忍不住笑起来,低头抵着七娘的额头蹭了蹭,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机灵得很,不会到处乱跑,更不会不自量力地做些没分寸的事。嗯——”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小声地提着要求,“明儿中午我想吃你上回做过的葱油烙饼,你做好了,等我回来吃。” 一群人很低调地出了城,原本热闹的县衙小院忽然冷清起来。七娘坐在屋里教田静做荷包,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不远处卢瑞和卢熠的读书声,抑扬顿挫的,跟念经一般。七娘听着听着就开始有些发怔,盯着手里的针线一动也不动…… “……阿碧,阿碧……”七娘肩头微微一动,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是田静轻轻推了她一把。田静疑惑地皱眉看她,一脸担忧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话时,还关切地伸手搭住了她的脉搏。 “兴许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七娘哪里好意思说因为担心邵仲才这么魂不守舍,毕竟,梁康也是一道儿跟着过去的,可田静的脸上却始终恬静平和,一丝一毫的担心也没有,就好像他们师兄弟只是出门吃饭般平常。 田静却是依旧秀眉紧锁,凝神给她把了一阵脉,脸上的愁容渐渐消退,换上了欣喜又羡慕的神情,“阿碧有多久没来月事了?”她小声问。 七娘一愣,脑子里迅速转了两个圈,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又不敢肯定,强压下内心的狂跳让自己冷静下来,尔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回道:“大……大概迟了有十天,但是,二师姐也知道,我的月事本就不准。” 因邵仲早与她商议过暂时不黄色,所以成亲后,七娘一直在喝药避孕,上个月她的月事忽然有些乱,邵仲生怕是避孕药所致,赶紧让她停了,不想这才一个月,就…… 田静放下手,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是滑脉,阿碧应是有孕了。这会儿倒是还不明显,再过十天,应该就能确诊了。” 七娘脑子里轰地一下,顿时一片空白。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脑子里头空空的,什么主意都没了。虽说她和邵仲不止一次地谈论过这个话题,甚至有时候还会幻想着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谁,又叫什么名字,可当这个孩子真的突然到来了,她却手足无措。她迫切地希望这个时候邵仲就在身边,她也好拽住他的手好好地倾诉一番,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七娘脸上的不安是如此明显,连一向不善观察的田静也有所察觉,赶紧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阿碧莫要慌,你脉象平和有力,身子康健,并无不妥。”说罢,又要招呼采蓝进来伺候。 七娘这才忽地反应过来一般,猛地伸手拦住她,疾声道:“且慢——”说罢,脸上又显出羞怯的神色,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先莫要告诉旁人,等明儿阿仲回来了,我再亲口告诉他。” 田静认真地想了想,勉强应下,却又忍不住仔细叮嘱,“你而今才将将怀上,前头三个月最为重要,千万要仔细将养,莫要操心太过,更不要四处走动……”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阵,七娘赶紧认真学习,又生怕记性不好,还从屋里拿了纸笔出来想一一记下,却又被田静拦了,“我就在院子里住着呢,有什么事问我就是。” 这突如其来的孕事震得七娘整整一下午都有些晕乎,直到采蓝来报,说是衙门外有人求见,她这才终于清醒了些。 “有没有说公子爷不在府里?”七娘皱眉问。 “管家早和他说了,可那人却道,大人不在,见见卢少爷也是一样的。” “他说卢少爷?”七娘心中顿时警觉起来,便是邵仲不在,这衙门里还有师爷和捕快,再不济,也还有福王爷和卢熠这个小侯爷呢,若是为了公事,自然是求见他们才对,如何会想到要来见瑞哥儿? “你去瞧瞧那人长什么模样?”七娘谨慎,自然不会随意让人进府,尤其是此人身份不明,还口口声声地要求见卢瑞。 不多时,采蓝便一路小跑地回了,刚到门口就疾声道:“夫人,瑞少爷方才已经把那人请了进来。是上回在半月湖边出手救过两位少爷的那位——” 八十五 无论福王爷如何自虐,罗方始终表现得十分镇定,每日只是等福王爷喝药吃饭时过来看他两眼,罢了就起身离去,半点犹豫也没有。福王爷施了几天的苦肉计,发现并无成效,终于放弃,赶紧听话地配合田静,企图治好了伤病后再穷追不舍。 邵仲不欲对罗方和福王爷的私事多加打探,又特意叮嘱了梁康少掺和,多腾出时间去追踪九先生的线索才是正经。 梁康虽有不愿,但终究没有逆了他的意。因邵仲事先特意叮嘱过,那九先生外表文弱斯文,其实武功颇高,梁康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连侍卫们都不敢派,亲自跟踪了好几日日,终于找到了些许眉目。 “这个九先生每个月都要去得胜镖局接一笔货,接到东西后立刻发往京城,里头是什么却是不清楚。”梁康风餐露宿地跟了九先生三天,早已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抓起桌上的烧饼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个,趁着透气的工夫说了两句,尔后又赶紧继续埋头苦吃,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饭菜消灭得干干净净。 “可算是吃了顿饱饭。”梁康摸了摸肚子,一脸满足地往后躺,“虽说没瞧见马车里装的东西,不过——”他歪着嘴呲牙咧嘴地笑起来,“我梁康岂见多识广,岂是这么容易就被难住的。”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斜着眼睛朝邵仲发飘,摆出一副“你快问我”的表情。 无奈邵仲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扭头指挥常安再去沏一壶新茶。 梁康自个儿憋不住,终是先交待了,“昨儿晚上他又去接货,我偷偷跟着,怕被他发现并不敢靠近,所以也没听到他跟得胜镖局的人说了些什么。但是,那运货的马车走后,官道上压出了这么深的痕迹——”他夸张地做了个手势,一脸神秘,“仲哥儿你是行家里手,想来早就猜到了。” 能把马车压出这么重的痕迹,十有□是黄白之物。邵仲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沉声问:“有几辆马车?” “三辆。”梁康竖起手指朝他晃了晃,“得胜镖局派了十二个好手一路护送,今儿凌晨才出发。我跟了一路,确定了他们的线路才回来报信。若是我们这边立刻启程,不到晚上应该就能追上。我依稀听他们说,今儿晚上就在星桥镇过夜。” “去叫人。”邵仲霍地站起身,飞快地下达着指令,“衙门里还是得留几个信得过的侍卫,余下的都跟着我一起去星桥镇。还有大师兄——”他皱起眉头,旋即又舒展开,嘴角勾起轻轻的笑意,“我去请他帮忙。” 这几日福王爷千方百计地缠着罗方,什么样的手段都使尽了,罗方虽还强撑着没搭理他,可邵仲总担心他心肠太软,福王爷若真舍下脸去哭哭啼啼地求一场,他指不定就真原谅了他。所以,赶紧趁着这机会把罗方带出去,冷上福王爷两天也好。 当然,邵仲是不会把心里的想法实说的,他努力地让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烦恼,就好像,如果这次行动没有罗方帮忙就毫无成功的可能。 罗方自然想也没多想就一口应了下来,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有跟福王爷打一声,就匆匆地跟着邵仲出了门。 侍卫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训练有素,不到一刻钟,梁康便召集了十五个人,另留了五个在府里保护女眷的安全。 临出门时,福王爷又追了出来,一脸苍白地非要跟着一起,被邵仲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王爷可莫要为难下官。”邵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是不可商榷的固执,“俗话说得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是什么样的身份,怎好亲身犯险。若是有什么意外,便是砍了下官的脑袋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说罢,又朝常安和一众侍卫狠狠瞪了一眼,厉声喝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扶王爷进屋去。外头风大,仔细吹坏了王爷的身子,你们担当得起吗?” 府里上下都听说过福王爷最近抱病在床养了七八天的事儿,对邵仲的话自然深信不疑,赶紧就有侍卫过来强行扶着福王爷往院子里拖。福王爷偏偏又辩解不得,有口难言,顿时气得脸上一阵青白,银牙紧咬着嘴唇,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罗方的脸,只期望着他能稍稍侧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阿方——阿方——福王爷满腔的似水柔情终于被邵仲无情地压制了下去,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罗方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默默地朝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大门口深深地看了一眼,尔后,又飞快地撤回目光,一脸镇定地落在前方的邵仲身上,冷冷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 邵仲出门的事儿并没有瞒着七娘,梁康去召集人马的短短一刻钟时间里,他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与了她听,又生怕七娘担心,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们人多势众,侍卫们不说以一敌十,一个人收拾三四个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我们有备在先,决计吃不了亏。明儿中午估计就能回了。” 话虽这么说,可一想到此行可能会有危险,七娘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她又不能出声阻拦,只压着嗓子仔细叮嘱了一阵,不外乎路上小心,见了敌人莫要傻乎乎地往前冲之类的话。 邵仲闻言,却是忍不住笑起来,低头抵着七娘的额头蹭了蹭,柔声安慰道:“你放心,我机灵得很,不会到处乱跑,更不会不自量力地做些没分寸的事。嗯——”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小声地提着要求,“明儿中午我想吃你上回做过的葱油烙饼,你做好了,等我回来吃。” 一群人很低调地出了城,原本热闹的县衙小院忽然冷清起来。七娘坐在屋里教田静做荷包,四周很安静,只听得见不远处卢瑞和卢熠的读书声,抑扬顿挫的,跟念经一般。七娘听着听着就开始有些发怔,盯着手里的针线一动也不动…… “……阿碧,阿碧……”七娘肩头微微一动,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是田静轻轻推了她一把。田静疑惑地皱眉看她,一脸担忧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话时,还关切地伸手搭住了她的脉搏。 “兴许是昨儿晚上没睡好。”七娘哪里好意思说因为担心邵仲才这么魂不守舍,毕竟,梁康也是一道儿跟着过去的,可田静的脸上却始终恬静平和,一丝一毫的担心也没有,就好像他们师兄弟只是出门吃饭般平常。 田静却是依旧秀眉紧锁,凝神给她把了一阵脉,脸上的愁容渐渐消退,换上了欣喜又羡慕的神情,“阿碧有多久没来月事了?”她小声问。 七娘一愣,脑子里迅速转了两个圈,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又不敢肯定,强压下内心的狂跳让自己冷静下来,尔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回道:“大……大概迟了有十天,但是,二师姐也知道,我的月事本就不准。” 因邵仲早与她商议过暂时不黄色,所以成亲后,七娘一直在喝药避孕,上个月她的月事忽然有些乱,邵仲生怕是避孕药所致,赶紧让她停了,不想这才一个月,就…… 田静放下手,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是滑脉,阿碧应是有孕了。这会儿倒是还不明显,再过十天,应该就能确诊了。” 七娘脑子里轰地一下,顿时一片空白。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脑子里头空空的,什么主意都没了。虽说她和邵仲不止一次地谈论过这个话题,甚至有时候还会幻想着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谁,又叫什么名字,可当这个孩子真的突然到来了,她却手足无措。她迫切地希望这个时候邵仲就在身边,她也好拽住他的手好好地倾诉一番,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不在身边。 七娘脸上的不安是如此明显,连一向不善观察的田静也有所察觉,赶紧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阿碧莫要慌,你脉象平和有力,身子康健,并无不妥。”说罢,又要招呼采蓝进来伺候。 七娘这才忽地反应过来一般,猛地伸手拦住她,疾声道:“且慢——”说罢,脸上又显出羞怯的神色,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先莫要告诉旁人,等明儿阿仲回来了,我再亲口告诉他。” 田静认真地想了想,勉强应下,却又忍不住仔细叮嘱,“你而今才将将怀上,前头三个月最为重要,千万要仔细将养,莫要操心太过,更不要四处走动……”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阵,七娘赶紧认真学习,又生怕记性不好,还从屋里拿了纸笔出来想一一记下,却又被田静拦了,“我就在院子里住着呢,有什么事问我就是。” 这突如其来的孕事震得七娘整整一下午都有些晕乎,直到采蓝来报,说是衙门外有人求见,她这才终于清醒了些。 “有没有说公子爷不在府里?”七娘皱眉问。 “管家早和他说了,可那人却道,大人不在,见见卢少爷也是一样的。” “他说卢少爷?”七娘心中顿时警觉起来,便是邵仲不在,这衙门里还有师爷和捕快,再不济,也还有福王爷和卢熠这个小侯爷呢,若是为了公事,自然是求见他们才对,如何会想到要来见瑞哥儿? “你去瞧瞧那人长什么模样?”七娘谨慎,自然不会随意让人进府,尤其是此人身份不明,还口口声声地要求见卢瑞。 不多时,采蓝便一路小跑地回了,刚到门口就疾声道:“夫人,瑞少爷方才已经把那人请了进来。是上回在半月湖边出手救过两位少爷的那位——” 86 八十六 已是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日头正毒,太阳仿佛掉了下来,烧得地上都快要冒烟。得胜镖局的马车走到酉和镇的时候忽然有一辆断了车辕,疙瘩一声,陷在了先前下雨时积成的深坑里。 镖师们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马车从坑里推了出来,车轱辘却直接裂成了好几瓣,根本没法再行走。 “马镖头,这可咋办?”说话的是去年刚进镖局的周镖师,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练得一手武当拳法,是镖局的一把好手,“要不,让小狗子去请个木匠过来,去附近镇上先歇会儿?” 镖局里除了两个镖头之外,众人并不知道马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只晓得是要送到京里去的贵重物品,每押一回镖,他们都能拿到二十两银子的酬金,足够一家人丰衣足食地过两年,比旁的活儿要划算得多。所以,就算辛苦些,众人也是半句怨言也没有。 “不能走——”马镖头板着脸沉声道:“我们四辆车万万不能走散了,不然,这边两个,那边两个,不安全。”说话时,他又抬头看了看挂在正天上的白日,额头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想了想,又朝众人挥手,“大伙儿就地歇了,小狗子去附近村里请个木匠过来。” 众人虽有些不情愿,但终究无人敢违抗,只得个自寻了个荫凉的地方坐下,耐着性子等着木匠过来修车。 先前赶路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一坐下来,大家愈发地炎热难忍。附近只有两三株比人高不了多少的小树苗,根本不遮阴,这毒辣的日头毫不留情地照在身上,烤得浑身油吱吱的,恨不得连皮都爆掉。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小狗子才领了个黑瘦黑瘦农户打扮的年轻男人赶了回来,马镖头见状,顿时有些气恼,小声骂道:“□的小狗子,让你去找个木匠,你怎么拉了个庄稼汉回来?这马车要是修不好,耽误了我们的行政,回头有你好看的。” 小狗子缩了缩脑袋往后头躲了躲,怯怯地回道:“马……马镖头,那附近的村子里没有旁的木匠,就这……这个叫叫三保的,说是会修车,小……小的没办法,才拉了他过来。” “怎么,怕老子修不好?”那个叫做三保的年轻人其貌不扬,脾气却不小,一听那马镖头嘴里没好话,顿时不痛快了,把手里拎着小木箱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上头,翘着二郎腿,仰着脑袋朝马镖头讨价还价,“老子可不是随便给人修马车的。别以为你们人多就能欺负老子,只要老子喊一声,附近几个村子谁不给老子面子?一口价五百文,先给钱再修车!” 他越是这般无赖,马镖头反而越是放下心来。他见多识广,人又圆滑,这会儿正求着人家帮忙,自然不会跟这三保对着来,立刻挤出笑容,摆出一副殷勤又客气的姿态,笑着朝三保拱了拱手,“师傅莫怪,我这人性子粗鲁,说话没分寸惯了。”说着,又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小锭银子朝三保手里送过去。 三保见了银子,眼睛立刻就亮了,态度也变得和蔼可亲,黑亮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伸手把银子接过,悄悄掂了掂,顿时心满意足,拍着胸脯道:“大哥放心,这点小事儿包在我身上。” 他把银子收好,赶紧打开箱子寻了锤子榔头出来,蹲到马车边对着车轱辘一阵敲敲打打,架势拉得有模有样。这大热的天,三保锤锤打打地在太阳底下折腾了一刻钟,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就跟水里拉出来的一般。他热极了,胡乱地抹了把汗,扯着嗓子朝小狗子道:“我说那小子,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去前头桥边胡麻子的茶棚里给我买两壶冰镇酸梅汤,瞧这天儿热得——再这么下去,马车没修好,老子倒先中了暑了。” 一听说附近有冰镇酸梅汤卖,几个镖师顿时喉头一动,赶紧跟着附和道:“小狗子也给我买一壶。”“我也要——”“老子要两壶!” 小狗子有些为难,搓了搓手,揉着破了好几个洞的衣襟小声道:“这……我我怕拎不动。” “没用的东西,几壶茶都拎不动,要你来做什么的?” “可不是!还不快去,一刻钟内不回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这小狗子是镖局里杂役,个子生得小,又不懂武功,平日里只在镖局里干些跑腿儿和粗使的活儿,众人对他一贯地呼来喝去。马镖头带他出来,也不过是为了路上寻个使唤的人罢了。 小狗子被他们骂了几句,不敢再作声,只得低着脑袋赶紧往桥头方向赶。 眼看着一刻钟就要过去,小狗子总算背着十几个水壶匆匆地赶了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张脸已然涨得通红。 众镖师见状却是哈哈大笑,争先恐后地上前去抢了水壶,拔了壶塞,先凑上前去闻了闻,顿时有冰凉的酸梅香扑入鼻息。正要灌下肚,一旁的马镖头却忽然出声阻拦道:“等等——”。 正在修车的三保见状,生怕自个儿那一份也被旁人抢了去,大叫一声,赶紧冲上前去把小狗子怀里的最后两只水壶抢到身下,像护崽子似的护在胸口,高声喝道:“不准抢老子的,不准抢老子的。”说话时,已拔了壶塞,扬起脑袋咕噜咕噜一口气就下去了小半壶,罢了又眨了眨眼睛,满足地打了个嗝儿。 马镖头本还有些怀疑,见状这才打消疑惑,挥挥手让众人继续。周镖师拎着只未动过的水壶扔给他,笑道:“马镖头也太小心了。你放心,有我们这些兄弟在,还怕哪个不长眼睛的来劫镖?让他们有来无回!” 马镖头紧绷的脸上微微有些松懈,接过水壶也喝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沿着喉咙滑进胃里,顿觉凉意从身体里慢慢蔓延到四肢,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透着气,身上顿时舒坦了不少。 “也就是这边儿热,往北走两天,上了船就好了。”马镖头道,到了船上,那边就有接应的人,他们肩上的负担也就轻松了,不必再像这两天一般日夜都紧绷着。 三保很快修好了马车,敲了敲车壁,得意地大声道:“早说了老子的手艺好,你们还不信。要换了旁的木匠来,怕不是要换个车轱辘,再不济也得修个小半日……”他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马镖头嫌他烦,又扔了锭银子给他,冷冷叮嘱道:“今儿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要不然——”说话时,他手中一动,一道寒光擦着三保的耳朵嗖地掠过。 三保只觉得耳朵一凉,耳畔的乱发慢悠悠地落了地——他的身上顿时生出一阵寒意,两只脚仿佛长了钉子狠狠地钉在地上不能动弹半分。直到马车渐渐走远,他这才狠狠啐了一口,抹了把脸,小声骂道:“他妈的,敢吓唬老子,回头扒了你们的皮。” 得胜镖局一行人走了一阵,渐渐开始有些不对劲。明明这日头还挂在天上,可马镖头却总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天旋地转,他顿时想到方才水壶里的酸梅汤,眼睛一瞪,举着手正欲高声提醒,转过头,才发现众人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地。 “你……你……”马镖头双眼圆睁,狠狠地等着小狗子,刚要开口,眼前又是一黑,“噗——”地一声闷响,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邵仲领着众人不急不慢地跟上前,下马踢了马镖头两脚,见他一动不动了,这才笑起来,挥手朝众人道:“都赶紧的,把人给我捆起来,马车往回赶。等回了衙门,大家通通有赏!” 众侍卫自是喜气洋洋地高声应和,孟轩甚至还扯着嗓子大声道:“赏不赏的不打紧,大人若真有心,您就做个媒,把夫人身边的采蓝姑娘许配我属下呗。我这都二十多了,家里头连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也没有,大人您也不替咱们谋划谋划。” 众人闻言,立刻欢声叫好。邵仲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哼道:“旁人且不说,孟轩你身边的女人没十个也有七八个,就你这人品,我若是把采蓝许配给你,岂不是害了人家。便是我肯,夫人也不肯。” 孟轩是个厚脸皮,挨了骂脸都不带红一下,咧嘴笑道:“外头的那些女人怎么能跟家里的媳妇儿比。属下若真能娶到采蓝姑娘,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头哄着,哪里还会再在外头鬼混。” 邵仲却摇头,“嘴里说得再好听都没用,你们这些人,没有得到的时候那嘴里自然是说出花来,信誓旦旦地各种保证,等人一到了手,转身就把自个儿说过的话给忘了。你若是真有心,赶紧把心收一收,跟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全断了,攒些银子买个院子,再打整一番,如此才像个过日子的样儿。要不,谁愿意嫁给你。”他说话时,又若有所思地朝罗方看了一眼,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又赶紧把目光挪开。 孟轩咧嘴可劲儿地挠着脑袋,“大人说话可要作数,我回去就去凑钱,等把院子收拾好,就去寻夫人提亲去。到时候大人可得替属下说好话!” 邵仲却依旧不肯给个准信儿,模棱两可地回道:“好女百家求,回头若是被旁人抢了先,我可不管。”说罢,又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啧啧道:“记得啊,别光靠嘴,要干实事儿。” 大家很快把场面收拾好,梁康喜滋滋地抢了辆马车坐在最前头,大声笑道:“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可算是值了。” 原本他们是计划昨儿晚上动手的,因梁康说点子扎手,邵仲才定下了今天的计划,虽晚了半日,却胜在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想着家里头还烙着饼子等着他回去吃饭的七娘,邵仲才有些急,待众人把东西收拾好,赶紧就调转马头往山阳县里赶。 走了不久,队伍前头的孟轩忽地一声惊呼,高声朝邵仲道:“大人,您看,前头是不是二胖子。” 他口中的二胖子姓于,因体型略胖,又在家里排行老二而得名,此番行动他并未参与,而是留在县衙里保护七娘她们的。 邵仲心里陡然一沉,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一颗心砰砰乱跳,刺骨的寒意从头顶刹时渗透到脚底,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团寒冰。 罗方和梁康也顿觉不对劲,赶紧策马围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护住了他,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身血污的二胖子总算驶到了队伍前方,将将勒马,还未停稳,他已不顾一切地从马上翻了下来,一骨碌摔在地上,高声哭道:“大人,衙门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又故弄玄虚了 主黄色,所以就不想往下写了…… 八十六 已是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日头正毒,太阳仿佛掉了下来,烧得地上都快要冒烟。得胜镖局的马车走到酉和镇的时候忽然有一辆断了车辕,疙瘩一声,陷在了先前下雨时积成的深坑里。 镖师们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把马车从坑里推了出来,车轱辘却直接裂成了好几瓣,根本没法再行走。 “马镖头,这可咋办?”说话的是去年刚进镖局的周镖师,今年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练得一手武当拳法,是镖局的一把好手,“要不,让小狗子去请个木匠过来,去附近镇上先歇会儿?” 镖局里除了两个镖头之外,众人并不知道马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只晓得是要送到京里去的贵重物品,每押一回镖,他们都能拿到二十两银子的酬金,足够一家人丰衣足食地过两年,比旁的活儿要划算得多。所以,就算辛苦些,众人也是半句怨言也没有。 “不能走——”马镖头板着脸沉声道:“我们四辆车万万不能走散了,不然,这边两个,那边两个,不安全。”说话时,他又抬头看了看挂在正天上的白日,额头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想了想,又朝众人挥手,“大伙儿就地歇了,小狗子去附近村里请个木匠过来。” 众人虽有些不情愿,但终究无人敢违抗,只得个自寻了个荫凉的地方坐下,耐着性子等着木匠过来修车。 先前赶路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一坐下来,大家愈发地炎热难忍。附近只有两三株比人高不了多少的小树苗,根本不遮阴,这毒辣的日头毫不留情地照在身上,烤得浑身油吱吱的,恨不得连皮都爆掉。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小狗子才领了个黑瘦黑瘦农户打扮的年轻男人赶了回来,马镖头见状,顿时有些气恼,小声骂道:“□的小狗子,让你去找个木匠,你怎么拉了个庄稼汉回来?这马车要是修不好,耽误了我们的行政,回头有你好看的。” 小狗子缩了缩脑袋往后头躲了躲,怯怯地回道:“马……马镖头,那附近的村子里没有旁的木匠,就这……这个叫叫三保的,说是会修车,小……小的没办法,才拉了他过来。” “怎么,怕老子修不好?”那个叫做三保的年轻人其貌不扬,脾气却不小,一听那马镖头嘴里没好话,顿时不痛快了,把手里拎着小木箱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上头,翘着二郎腿,仰着脑袋朝马镖头讨价还价,“老子可不是随便给人修马车的。别以为你们人多就能欺负老子,只要老子喊一声,附近几个村子谁不给老子面子?一口价五百文,先给钱再修车!” 他越是这般无赖,马镖头反而越是放下心来。他见多识广,人又圆滑,这会儿正求着人家帮忙,自然不会跟这三保对着来,立刻挤出笑容,摆出一副殷勤又客气的姿态,笑着朝三保拱了拱手,“师傅莫怪,我这人性子粗鲁,说话没分寸惯了。”说着,又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小锭银子朝三保手里送过去。 三保见了银子,眼睛立刻就亮了,态度也变得和蔼可亲,黑亮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伸手把银子接过,悄悄掂了掂,顿时心满意足,拍着胸脯道:“大哥放心,这点小事儿包在我身上。” 他把银子收好,赶紧打开箱子寻了锤子榔头出来,蹲到马车边对着车轱辘一阵敲敲打打,架势拉得有模有样。这大热的天,三保锤锤打打地在太阳底下折腾了一刻钟,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就跟水里拉出来的一般。他热极了,胡乱地抹了把汗,扯着嗓子朝小狗子道:“我说那小子,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去前头桥边胡麻子的茶棚里给我买两壶冰镇酸梅汤,瞧这天儿热得——再这么下去,马车没修好,老子倒先中了暑了。” 一听说附近有冰镇酸梅汤卖,几个镖师顿时喉头一动,赶紧跟着附和道:“小狗子也给我买一壶。”“我也要——”“老子要两壶!” 小狗子有些为难,搓了搓手,揉着破了好几个洞的衣襟小声道:“这……我我怕拎不动。” “没用的东西,几壶茶都拎不动,要你来做什么的?” “可不是!还不快去,一刻钟内不回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这小狗子是镖局里杂役,个子生得小,又不懂武功,平日里只在镖局里干些跑腿儿和粗使的活儿,众人对他一贯地呼来喝去。马镖头带他出来,也不过是为了路上寻个使唤的人罢了。 小狗子被他们骂了几句,不敢再作声,只得低着脑袋赶紧往桥头方向赶。 眼看着一刻钟就要过去,小狗子总算背着十几个水壶匆匆地赶了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张脸已然涨得通红。 众镖师见状却是哈哈大笑,争先恐后地上前去抢了水壶,拔了壶塞,先凑上前去闻了闻,顿时有冰凉的酸梅香扑入鼻息。正要灌下肚,一旁的马镖头却忽然出声阻拦道:“等等——”。 正在修车的三保见状,生怕自个儿那一份也被旁人抢了去,大叫一声,赶紧冲上前去把小狗子怀里的最后两只水壶抢到身下,像护崽子似的护在胸口,高声喝道:“不准抢老子的,不准抢老子的。”说话时,已拔了壶塞,扬起脑袋咕噜咕噜一口气就下去了小半壶,罢了又眨了眨眼睛,满足地打了个嗝儿。 马镖头本还有些怀疑,见状这才打消疑惑,挥挥手让众人继续。周镖师拎着只未动过的水壶扔给他,笑道:“马镖头也太小心了。你放心,有我们这些兄弟在,还怕哪个不长眼睛的来劫镖?让他们有来无回!” 马镖头紧绷的脸上微微有些松懈,接过水壶也喝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沿着喉咙滑进胃里,顿觉凉意从身体里慢慢蔓延到四肢,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透着气,身上顿时舒坦了不少。 “也就是这边儿热,往北走两天,上了船就好了。”马镖头道,到了船上,那边就有接应的人,他们肩上的负担也就轻松了,不必再像这两天一般日夜都紧绷着。 三保很快修好了马车,敲了敲车壁,得意地大声道:“早说了老子的手艺好,你们还不信。要换了旁的木匠来,怕不是要换个车轱辘,再不济也得修个小半日……”他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马镖头嫌他烦,又扔了锭银子给他,冷冷叮嘱道:“今儿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要不然——”说话时,他手中一动,一道寒光擦着三保的耳朵嗖地掠过。 三保只觉得耳朵一凉,耳畔的乱发慢悠悠地落了地——他的身上顿时生出一阵寒意,两只脚仿佛长了钉子狠狠地钉在地上不能动弹半分。直到马车渐渐走远,他这才狠狠啐了一口,抹了把脸,小声骂道:“他妈的,敢吓唬老子,回头扒了你们的皮。” 得胜镖局一行人走了一阵,渐渐开始有些不对劲。明明这日头还挂在天上,可马镖头却总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天旋地转,他顿时想到方才水壶里的酸梅汤,眼睛一瞪,举着手正欲高声提醒,转过头,才发现众人已经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地。 “你……你……”马镖头双眼圆睁,狠狠地等着小狗子,刚要开口,眼前又是一黑,“噗——”地一声闷响,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邵仲领着众人不急不慢地跟上前,下马踢了马镖头两脚,见他一动不动了,这才笑起来,挥手朝众人道:“都赶紧的,把人给我捆起来,马车往回赶。等回了衙门,大家通通有赏!” 众侍卫自是喜气洋洋地高声应和,孟轩甚至还扯着嗓子大声道:“赏不赏的不打紧,大人若真有心,您就做个媒,把夫人身边的采蓝姑娘许配我属下呗。我这都二十多了,家里头连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儿也没有,大人您也不替咱们谋划谋划。” 众人闻言,立刻欢声叫好。邵仲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哼道:“旁人且不说,孟轩你身边的女人没十个也有七八个,就你这人品,我若是把采蓝许配给你,岂不是害了人家。便是我肯,夫人也不肯。” 孟轩是个厚脸皮,挨了骂脸都不带红一下,咧嘴笑道:“外头的那些女人怎么能跟家里的媳妇儿比。属下若真能娶到采蓝姑娘,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头哄着,哪里还会再在外头鬼混。” 邵仲却摇头,“嘴里说得再好听都没用,你们这些人,没有得到的时候那嘴里自然是说出花来,信誓旦旦地各种保证,等人一到了手,转身就把自个儿说过的话给忘了。你若是真有心,赶紧把心收一收,跟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全断了,攒些银子买个院子,再打整一番,如此才像个过日子的样儿。要不,谁愿意嫁给你。”他说话时,又若有所思地朝罗方看了一眼,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又赶紧把目光挪开。 孟轩咧嘴可劲儿地挠着脑袋,“大人说话可要作数,我回去就去凑钱,等把院子收拾好,就去寻夫人提亲去。到时候大人可得替属下说好话!” 邵仲却依旧不肯给个准信儿,模棱两可地回道:“好女百家求,回头若是被旁人抢了先,我可不管。”说罢,又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啧啧道:“记得啊,别光靠嘴,要干实事儿。” 大家很快把场面收拾好,梁康喜滋滋地抢了辆马车坐在最前头,大声笑道:“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可算是值了。” 原本他们是计划昨儿晚上动手的,因梁康说点子扎手,邵仲才定下了今天的计划,虽晚了半日,却胜在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想着家里头还烙着饼子等着他回去吃饭的七娘,邵仲才有些急,待众人把东西收拾好,赶紧就调转马头往山阳县里赶。 走了不久,队伍前头的孟轩忽地一声惊呼,高声朝邵仲道:“大人,您看,前头是不是二胖子。” 他口中的二胖子姓于,因体型略胖,又在家里排行老二而得名,此番行动他并未参与,而是留在县衙里保护七娘她们的。 邵仲心里陡然一沉,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一颗心砰砰乱跳,刺骨的寒意从头顶刹时渗透到脚底,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团寒冰。 罗方和梁康也顿觉不对劲,赶紧策马围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护住了他,低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身血污的二胖子总算驶到了队伍前方,将将勒马,还未停稳,他已不顾一切地从马上翻了下来,一骨碌摔在地上,高声哭道:“大人,衙门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又故弄玄虚了 主黄色,所以就不想往下写了…… 87 八十七 一群人赶到山阳县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凌晨,衙门里一片漆黑寂静,乌沉沉的黑夜将整个院子笼罩在黑暗中,几乎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小小的院子里一团死气,用力嗅一嗅,仿佛还能闻到死亡的味道。 邵仲跳下马,一步一步地走在最前头。他的脚步很沉,似乎每一步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可尽管如此,身形还是有些踉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忽然瘫倒在地。罗方和梁康举着火把紧随其后,二人的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阴霾。 没有人敢作声,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进了院子,仔细搜寻现场留下的各种讯息。 衙门里没有活人,大门旁若无人地敞开着,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都是府里的衙役和佣人,随处可见打斗过的痕迹,门上的刀痕,折了腿的桌子,还有满地的碎瓷片,空气中飘着让人窒息的血腥味。那浓重的腥气将众人层层包围,让人透不了气。 “没有人!” “没有人!” 侍卫们四处检查过,纷纷过来回话。三个人的脸上愈发地凝重和焦虑,临走时邵仲特意留了五个侍卫在衙门里守着,加上福王爷身边的平侍卫,还有衙门里的衙役捕快,对付十几二十人也不在话下。可照而今的情况来看,敌方竟派出了大批人马。山阳县里诸位大户家有多少势力,邵仲早已查得清楚,都是些未经训练的普通家丁,哪里是大内侍卫们的对手,此番的敌人,显然是从别处拨过来的。 “是军中的人。”罗方检查过佣人们的伤口,沉声道:“敌人训练有素,进退得当,绝非普通杀手。再看死者身上的伤口大小,应是军中的匕首所致。” “仲哥儿,都不在。”梁康红着眼睛冲过来,他已去了自己屋里查探过,房间里只有一团可怖的黄色,没有田静留下的任何痕迹。 “敌人来得突然,想来大家都没有准备。”相比起邵仲和梁康来,罗方倒还显得镇定些,面上依旧是平日里的清冷模样,声音也依旧沉着,“让人去附近问一问,出了这么大的事,邻居们总能听到什么。” 话刚说完,王侍卫就拖了个浑身**的厨娘过来了,低声回道:“大人,厨房的水缸里头还躲着一个。” 邵仲赶紧转头去看,才认出面前瘫软成一团的竟是孟英子。“你仔细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 “是他?”七娘想起半月湖边那位神神秘秘的络腮胡子,微微蹙眉,先前邵仲特意派了人去盯着,却被甩了,而今这人反倒找上门来,所为何事? “是瑞哥儿一个人在,还是熠少爷也在?”七娘想了想,低声问。 采蓝赶紧回道:“熠少爷也在呢,正拉着那位先生在说话。” 七娘一个内宅女眷,不好出面会客,听得卢熠也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轻声笑道:“有熠少爷在就不必担心了。”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遂让采蓝去唤了两个侍卫在院子外头候着以防万一。 卢瑞这边,正一脸欣喜地拉着络腮胡子问东问西。卢熠也笑眯眯地瞅着这男人,一脸好奇地问:“还不知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络腮胡子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浅笑,满是胡渣子的脸上竟有深深的酒窝,“你可不能叫我大哥,我比你大许多。”说罢,他又正色看向卢瑞,表情变得十分温和,“瑞哥儿今年有十三岁了吧。” “正是呢。”卢瑞半点也没觉得疑惑,没心没肺地傻笑道:“大叔怎么晓得的?我跟熠哥儿同岁,他比我小两个月。大叔你呢?” 络腮胡子自自然然地伸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瓜子,柔声道:“你出生的时候,我原本还打算来山阳看你们一家人的,可惜后来出了点事,一拖就是这么多年。”说话时,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沧桑和憔悴,虽竭力压抑着,却还是落入了两个孩子的眼睛里。 卢瑞人虽单纯,却又极敏感,好人坏人总能一眼察觉出来。而今听了络腮胡子的话,也不知怎地,心里头忽然有些发酸,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问:“大叔认得我阿爹么?” “你爹啊——”络腮胡子笑起来,微微侧过头,卢瑞敏感地发现他的眼睛里湿湿的,有温润的光泽。偷偷朝卢熠看了看,他也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好奇又狐疑,但脸上戒备的神色却已消失不见。 “你爹可是个才子呢。”络腮胡子小声喃喃,“他人老实,性子又稳重,说话总是不急不慢的,却是个倔脾气,认准了的事谁也拉不回来。那么好的人呢——”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浓浓的哀伤。卢瑞本以为他要停下了,不想他却继续小声道:“还有你娘亲,那可是整个京城都难得一见的贤惠,温柔和气,不管跟谁说话都柔声细语的……” 卢瑞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把眼睛里的泪意逼了回去,悄悄侧过头去抹了把脸,梗着脖子小声道:“我……我娘亲就是这样的,她她……”他说着话,眼泪就唰唰地淌了下来,嘴一撇,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连他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自从七娘出嫁之后,卢瑞就没有再哭过了,周围的人都说他长大了,懂事了,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可今儿却有些不对劲,他甚至都还没怎么说话,一张口却忽然想哭,脑子里全是幼时无忧无虑的快活记忆,然后,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卢瑞一哭,卢熠就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小声劝道:“你莫哭啊,好好的哭什么。一会儿大姐姐听到动静过来瞧,还不得以为我欺负你了。”说话时,又不安地朝窗外张望,果然瞧见七娘正在下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过来,顿时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要过来捂卢瑞的嘴。 七娘在走廊那头停住了脚,并不过来,只高声喊了一声“熠哥儿”。卢熠顿时色变,呲牙咧嘴地摇了摇脑袋,又朝卢瑞“嘘”了一声,尔后才猫着腰,蹑手蹑脚地缓缓踱到门边,尔后狠狠吸了口气,整了整衣衫,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开门走了出来,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大姐姐,你找我?” 七娘朝他招了招手,卢熠不解其意,不安地眨了眨眼睛,强挤出一丝笑容,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口中问:“大姐姐怎么来找我?瑞哥儿在屋——”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想起瑞哥儿那哭得通红的眼睛,顿时住了嘴,抿着嘴巴使劲儿朝她笑。 “瑞哥儿怎么哭了?”七娘压低了声音问,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屋里方向看,“那位客人——你可曾问出了点什么来?” 她竟然听到了!卢熠既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那位大叔仿佛是叔叔和婶婶的旧识,提及旧事,瑞哥儿就忍不住哭了。”说着话,他又皱起眉头,犹豫不决地问:“既然是叔叔和婶婶的故交,大姐姐要不要也去见一见?” 这里是山阳县,并不似益州老家那般保守,既然是长辈的故交,前去拜见倒也情有可原。 “那熠哥儿就替我通传一声。”七娘在门口朗声道,实际上却是说给屋里的人听。 卢熠进了门,尔后又立刻笑着出来迎。两人进屋的时候,卢瑞的脸上已经擦得干干净净了,只是眼睛还微微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偷瞄了七娘一眼,悄悄低下头。络腮胡子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并不起身——这多少有些失礼了,可不知为什么,七娘的心里头却并没有被冒犯的情绪,就好像事情本就该如此——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敢问先生如何称呼?”七娘客客气气地朝他行过礼,柔声问。 络腮胡子正色打量了她一番,笑起来,唇边的酒窝又钻了出来,看得七娘微微一愣。这个笑容——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我姓彭,”男人低声回道:“行三,名顺平,昔日在府里,家人都唤我季郎。” 彭……季郎…… 七娘的脑袋里轰地一下,整个人都懵了。她霍地站起身,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带着笑意的彭三少爷,两只手哆哆嗦嗦的指着他,“啊——”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尖叫声,嗓子里仿佛堵了什么似的根本发不出声。 “姐姐,你怎么了?”卢瑞从未见过七娘如此反应,一时间有些慌乱。倒是卢熠事不关己,脑子转得还快些,迅速猜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高声朝那彭顺平问道:“你……你是瑞哥儿的小舅舅?” 彭顺平含笑着点头,卢瑞“啊——”地叫了一声,尔后捂住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自从七娘姐弟到了京城后,卢之安陆陆续续派了不少人去寻这位彭家少爷的影踪,却始终不得其所。七娘成亲后,邵仲也帮着去寻过人,也一直没音信。七娘只当她这小舅舅怕是遭了难,不想今儿他竟主动上了门,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意外,忆及去世的亲人,三人忍不住又抱着大哭了一场。 待哭过了,七娘才赶紧唤了下人去厨房准备晚饭,说要大摆一场,给彭顺平接风洗尘。 三人哭哭啼啼地说了一阵话,彭顺平终于提及了正事,问:“我这外甥女婿怎么不在?” 七娘想了想,没有瞒他,便把邵仲的去向与他说了,罢了又问:“那天在半月湖,小舅舅怎么装着不认得我们?倒让阿仲好生怀疑。” 彭顺平笑着回道:“我那会儿正忙着旁的事,那会儿你们身边人多,又不好明说。”说话时,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卷小册子递给七娘,沉声道:“等仲哥儿回来了,你把这个交给他。” 七娘狐疑地接过,随手翻了翻,看清里头的东西,顿时双目圆睁,发出“啊——”地一声惊呼,“这……这是……”她“啪——”地一声赶紧把小册子盖上,激动地抬头问:“小舅舅这是从哪里寻到的?阿仲一直在找这个!当初我爹他们也是为了这个才被害的。” “是从孟云铭嘴里挖出来的。”彭顺平的脸上有淡淡的嘲讽的笑,却并不道明他用了什么手段,“有了这个,你父母的案子就能水落石出了。” 何止如此,这册子一出,过不了多久,朝堂之上,只怕也是一番腥风血雨。 七娘心知这本册子的重要性,赶紧郑重地将它收好,罢了,又一脸关切地问起这些年来彭顺平的经历。 晚上厨房果然做了一桌好菜,福王爷也很给面子,纡尊降贵地出来给彭顺平接风。彭顺平见多识广,言语风趣,福王爷满腹诗书,才学出众,二人竟也难得地投机,边说边喝,一不留神,二人竟都喝高了。彭顺平倒是老老实实地趴在桌子上酣睡,福王爷却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又唱又喊,满嘴都是罗方的名字。也亏得这院子里住着的都是亲信,要不,这福王爷和罗方都不要做人了。 安置了众人歇下后,七娘这才满身疲惫地回了屋,洗漱过后,将将进入梦乡,耳畔忽地有异响,她猛地睁开眼,顿时警觉地侧耳倾听,果然听到衙门围墙外有密密的脚步声,怕不是有好几十号人。 七娘飞快地起身披了衣服,点了灯,随手拿起桌上的大茶壶猛地朝院子里掷去。 一声脆响,顿时惊醒了院子里的侍卫和衙役,立刻有人高声喝问:“是谁?” 围墙外传来“噗通——”一声响,院子里的侍卫见状不对,抓起床边的大刀就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坏人是小舅舅啊,好多妹子都猜到啦。 话说,俺今天得了个特别不好的消息,本来期末考试都已经定好了元月七号开始的,结果……学校领导忽然发神经,要延期一个礼拜放假,我听到这消息就想打人啊啊啊啊!!! 八十七 一群人赶到山阳县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凌晨,衙门里一片漆黑寂静,乌沉沉的黑夜将整个院子笼罩在黑暗中,几乎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小小的院子里一团死气,用力嗅一嗅,仿佛还能闻到死亡的味道。 邵仲跳下马,一步一步地走在最前头。他的脚步很沉,似乎每一步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可尽管如此,身形还是有些踉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忽然瘫倒在地。罗方和梁康举着火把紧随其后,二人的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阴霾。 没有人敢作声,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进了院子,仔细搜寻现场留下的各种讯息。 衙门里没有活人,大门旁若无人地敞开着,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都是府里的衙役和佣人,随处可见打斗过的痕迹,门上的刀痕,折了腿的桌子,还有满地的碎瓷片,空气中飘着让人窒息的血腥味。那浓重的腥气将众人层层包围,让人透不了气。 “没有人!” “没有人!” 侍卫们四处检查过,纷纷过来回话。三个人的脸上愈发地凝重和焦虑,临走时邵仲特意留了五个侍卫在衙门里守着,加上福王爷身边的平侍卫,还有衙门里的衙役捕快,对付十几二十人也不在话下。可照而今的情况来看,敌方竟派出了大批人马。山阳县里诸位大户家有多少势力,邵仲早已查得清楚,都是些未经训练的普通家丁,哪里是大内侍卫们的对手,此番的敌人,显然是从别处拨过来的。 “是军中的人。”罗方检查过佣人们的伤口,沉声道:“敌人训练有素,进退得当,绝非普通杀手。再看死者身上的伤口大小,应是军中的匕首所致。” “仲哥儿,都不在。”梁康红着眼睛冲过来,他已去了自己屋里查探过,房间里只有一团可怖的黄色,没有田静留下的任何痕迹。 “敌人来得突然,想来大家都没有准备。”相比起邵仲和梁康来,罗方倒还显得镇定些,面上依旧是平日里的清冷模样,声音也依旧沉着,“让人去附近问一问,出了这么大的事,邻居们总能听到什么。” 话刚说完,王侍卫就拖了个浑身**的厨娘过来了,低声回道:“大人,厨房的水缸里头还躲着一个。” 邵仲赶紧转头去看,才认出面前瘫软成一团的竟是孟英子。“你仔细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 “是他?”七娘想起半月湖边那位神神秘秘的络腮胡子,微微蹙眉,先前邵仲特意派了人去盯着,却被甩了,而今这人反倒找上门来,所为何事? “是瑞哥儿一个人在,还是熠少爷也在?”七娘想了想,低声问。 采蓝赶紧回道:“熠少爷也在呢,正拉着那位先生在说话。” 七娘一个内宅女眷,不好出面会客,听得卢熠也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轻声笑道:“有熠少爷在就不必担心了。”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遂让采蓝去唤了两个侍卫在院子外头候着以防万一。 卢瑞这边,正一脸欣喜地拉着络腮胡子问东问西。卢熠也笑眯眯地瞅着这男人,一脸好奇地问:“还不知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络腮胡子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浅笑,满是胡渣子的脸上竟有深深的酒窝,“你可不能叫我大哥,我比你大许多。”说罢,他又正色看向卢瑞,表情变得十分温和,“瑞哥儿今年有十三岁了吧。” “正是呢。”卢瑞半点也没觉得疑惑,没心没肺地傻笑道:“大叔怎么晓得的?我跟熠哥儿同岁,他比我小两个月。大叔你呢?” 络腮胡子自自然然地伸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瓜子,柔声道:“你出生的时候,我原本还打算来山阳看你们一家人的,可惜后来出了点事,一拖就是这么多年。”说话时,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沧桑和憔悴,虽竭力压抑着,却还是落入了两个孩子的眼睛里。 卢瑞人虽单纯,却又极敏感,好人坏人总能一眼察觉出来。而今听了络腮胡子的话,也不知怎地,心里头忽然有些发酸,吸了吸鼻子,小声地问:“大叔认得我阿爹么?” “你爹啊——”络腮胡子笑起来,微微侧过头,卢瑞敏感地发现他的眼睛里湿湿的,有温润的光泽。偷偷朝卢熠看了看,他也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好奇又狐疑,但脸上戒备的神色却已消失不见。 “你爹可是个才子呢。”络腮胡子小声喃喃,“他人老实,性子又稳重,说话总是不急不慢的,却是个倔脾气,认准了的事谁也拉不回来。那么好的人呢——”他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有浓浓的哀伤。卢瑞本以为他要停下了,不想他却继续小声道:“还有你娘亲,那可是整个京城都难得一见的贤惠,温柔和气,不管跟谁说话都柔声细语的……” 卢瑞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把眼睛里的泪意逼了回去,悄悄侧过头去抹了把脸,梗着脖子小声道:“我……我娘亲就是这样的,她她……”他说着话,眼泪就唰唰地淌了下来,嘴一撇,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连他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自从七娘出嫁之后,卢瑞就没有再哭过了,周围的人都说他长大了,懂事了,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可今儿却有些不对劲,他甚至都还没怎么说话,一张口却忽然想哭,脑子里全是幼时无忧无虑的快活记忆,然后,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卢瑞一哭,卢熠就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小声劝道:“你莫哭啊,好好的哭什么。一会儿大姐姐听到动静过来瞧,还不得以为我欺负你了。”说话时,又不安地朝窗外张望,果然瞧见七娘正在下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过来,顿时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要过来捂卢瑞的嘴。 七娘在走廊那头停住了脚,并不过来,只高声喊了一声“熠哥儿”。卢熠顿时色变,呲牙咧嘴地摇了摇脑袋,又朝卢瑞“嘘”了一声,尔后才猫着腰,蹑手蹑脚地缓缓踱到门边,尔后狠狠吸了口气,整了整衣衫,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开门走了出来,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大姐姐,你找我?” 七娘朝他招了招手,卢熠不解其意,不安地眨了眨眼睛,强挤出一丝笑容,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口中问:“大姐姐怎么来找我?瑞哥儿在屋——”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想起瑞哥儿那哭得通红的眼睛,顿时住了嘴,抿着嘴巴使劲儿朝她笑。 “瑞哥儿怎么哭了?”七娘压低了声音问,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屋里方向看,“那位客人——你可曾问出了点什么来?” 她竟然听到了!卢熠既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那位大叔仿佛是叔叔和婶婶的旧识,提及旧事,瑞哥儿就忍不住哭了。”说着话,他又皱起眉头,犹豫不决地问:“既然是叔叔和婶婶的故交,大姐姐要不要也去见一见?” 这里是山阳县,并不似益州老家那般保守,既然是长辈的故交,前去拜见倒也情有可原。 “那熠哥儿就替我通传一声。”七娘在门口朗声道,实际上却是说给屋里的人听。 卢熠进了门,尔后又立刻笑着出来迎。两人进屋的时候,卢瑞的脸上已经擦得干干净净了,只是眼睛还微微有些发红,不好意思地偷瞄了七娘一眼,悄悄低下头。络腮胡子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并不起身——这多少有些失礼了,可不知为什么,七娘的心里头却并没有被冒犯的情绪,就好像事情本就该如此——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敢问先生如何称呼?”七娘客客气气地朝他行过礼,柔声问。 络腮胡子正色打量了她一番,笑起来,唇边的酒窝又钻了出来,看得七娘微微一愣。这个笑容——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我姓彭,”男人低声回道:“行三,名顺平,昔日在府里,家人都唤我季郎。” 彭……季郎…… 七娘的脑袋里轰地一下,整个人都懵了。她霍地站起身,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带着笑意的彭三少爷,两只手哆哆嗦嗦的指着他,“啊——”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尖叫声,嗓子里仿佛堵了什么似的根本发不出声。 “姐姐,你怎么了?”卢瑞从未见过七娘如此反应,一时间有些慌乱。倒是卢熠事不关己,脑子转得还快些,迅速猜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高声朝那彭顺平问道:“你……你是瑞哥儿的小舅舅?” 彭顺平含笑着点头,卢瑞“啊——”地叫了一声,尔后捂住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自从七娘姐弟到了京城后,卢之安陆陆续续派了不少人去寻这位彭家少爷的影踪,却始终不得其所。七娘成亲后,邵仲也帮着去寻过人,也一直没音信。七娘只当她这小舅舅怕是遭了难,不想今儿他竟主动上了门,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意外,忆及去世的亲人,三人忍不住又抱着大哭了一场。 待哭过了,七娘才赶紧唤了下人去厨房准备晚饭,说要大摆一场,给彭顺平接风洗尘。 三人哭哭啼啼地说了一阵话,彭顺平终于提及了正事,问:“我这外甥女婿怎么不在?” 七娘想了想,没有瞒他,便把邵仲的去向与他说了,罢了又问:“那天在半月湖,小舅舅怎么装着不认得我们?倒让阿仲好生怀疑。” 彭顺平笑着回道:“我那会儿正忙着旁的事,那会儿你们身边人多,又不好明说。”说话时,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卷小册子递给七娘,沉声道:“等仲哥儿回来了,你把这个交给他。” 七娘狐疑地接过,随手翻了翻,看清里头的东西,顿时双目圆睁,发出“啊——”地一声惊呼,“这……这是……”她“啪——”地一声赶紧把小册子盖上,激动地抬头问:“小舅舅这是从哪里寻到的?阿仲一直在找这个!当初我爹他们也是为了这个才被害的。” “是从孟云铭嘴里挖出来的。”彭顺平的脸上有淡淡的嘲讽的笑,却并不道明他用了什么手段,“有了这个,你父母的案子就能水落石出了。” 何止如此,这册子一出,过不了多久,朝堂之上,只怕也是一番腥风血雨。 七娘心知这本册子的重要性,赶紧郑重地将它收好,罢了,又一脸关切地问起这些年来彭顺平的经历。 晚上厨房果然做了一桌好菜,福王爷也很给面子,纡尊降贵地出来给彭顺平接风。彭顺平见多识广,言语风趣,福王爷满腹诗书,才学出众,二人竟也难得地投机,边说边喝,一不留神,二人竟都喝高了。彭顺平倒是老老实实地趴在桌子上酣睡,福王爷却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又唱又喊,满嘴都是罗方的名字。也亏得这院子里住着的都是亲信,要不,这福王爷和罗方都不要做人了。 安置了众人歇下后,七娘这才满身疲惫地回了屋,洗漱过后,将将进入梦乡,耳畔忽地有异响,她猛地睁开眼,顿时警觉地侧耳倾听,果然听到衙门围墙外有密密的脚步声,怕不是有好几十号人。 七娘飞快地起身披了衣服,点了灯,随手拿起桌上的大茶壶猛地朝院子里掷去。 一声脆响,顿时惊醒了院子里的侍卫和衙役,立刻有人高声喝问:“是谁?” 围墙外传来“噗通——”一声响,院子里的侍卫见状不对,抓起床边的大刀就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坏人是小舅舅啊,好多妹子都猜到啦。 话说,俺今天得了个特别不好的消息,本来期末考试都已经定好了元月七号开始的,结果……学校领导忽然发神经,要延期一个礼拜放假,我听到这消息就想打人啊啊啊啊!!! 88 八十八 二胖子扑到墙头瞧了一眼,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外头怕不是堵了有三四十个黑巾蒙面的汉子,一看这上墙的动作就晓得训练有素,单靠衙门里这几个侍卫,今儿晚上怕是够呛。只是这会儿他的脑子里也想不了太多事儿了,扭过脑袋朝着院子里大喝,“老李领着石头守着夫人和两位少爷,旁的全都操家伙上墙,点子扎手!” 平侍卫也听到了声音,赶紧先冲到福王爷房门口守着,低低地唤了一声“王爷——”。 福王爷晚上喝得醉醺醺的,这会儿正睡得沉,哪里听得见外头的声响。平侍卫心里急,索性推开了们,踱到床边又唤了两声。可福王爷依旧没反应,平侍卫正犹豫着,大门口忽地冲进来一个人,平侍卫心里一惊,立刻转身拔刀,刀未出鞘,对面那人已拎着一桶水径直泼向了床上的福王爷。 “啊——”地一声痛呼,福王爷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起身,满头满身全是冰凉的井水,指着面前的彭顺平怒发冲冠,厉声喝骂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话未说完,就被彭顺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别傻愣着了,赶紧操家伙。一会儿外头人杀进来,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说着,重重地把手里的长刀扔进了福王爷的怀里,冷冷问:“你会武吧?” 福王爷自然是会的,他自幼就跟着宫里的侍卫统领习武,年岁稍大些时还喜欢拉着身边的侍卫比划拳脚。侍卫们生怕伤着他,总是让着,直到后来遇到了罗方,他性子耿直,浑不似旁人那般圆滑,福王爷说要打,他就真打,结果头一回比划,就险些打折了福王爷的小腿,害得他在床上躺了小半月。 外头打杀的声音越来越大,彭顺平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福王爷甩了甩头上的水滴,握紧刀柄,大步追上。平侍卫生怕刀枪无眼伤到了他,也赶紧追了上去。 贼人人数太多,墙头的侍卫根本拦不住,已经有四五个冲进了院子,正与闻讯而来的捕快们杀作一团。彭顺平显然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出得门来,挥起大刀就冲上前去砍下了一个贼人的胳膊,带起一阵血雾。 贼人一声痛呼,腾腾地往后退了几步,立刻有人过来支援,从墙头跳下两个蒙面汉子把彭顺平围了起来。福王爷正待冲进人群中,被平侍卫紧紧拽住,疾声劝道:“王爷您去护着那两位少爷和邵夫人,这边留给属下。”说话时,紧拽着福王爷往卢瑞的屋里冲。 七娘和两个丫鬟而今都在这屋里待着,卢瑞和卢熠也早惊醒了,各寻了把匕首握在手里头,脸色发白地把七娘紧紧护在身后,只等外头有人冲进来便要上前去拼命。 门口有侍卫老李和石头守着,虽偶尔有一两个贼人冲过来,俱被他们打发了。见了福王爷,二人赶紧开了大门让他进来,福王爷却不肯,拎着刀守在门口哪里也不去。平侍卫知道他的脾气,见他一脸阴沉,实不敢再劝说,只得紧靠在他身边站了。 “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福王爷狠狠瞪了他一眼,臭骂道:“赶紧去帮忙杀敌!” 平侍卫有些迟疑,正犹豫不决间,福王爷索性拎着刀就要往院子里冲。平侍卫见状,赶紧抢在他身前冲进了战局中。 虽说侍卫们骁勇,但到底寡不敌众,不多时,便陆续有人挂了彩,甚至还有几个家丁伤到了要害,人事不知地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墙头的几个侍卫早已支撑不住跳进了院子,贼人如潮水一般涌进来。 今儿怕是不能善了了!若是再不走,怕是所有人都要折在这里。彭顺平大喝一声,将纠缠在身边的两个蒙面汉子杀退,尔后连连退后几步,见福王爷正与人缠斗着,赶紧上前一刀将那敌人斩下,罢了朝他喝道:“后边院子里有马车,你赶紧带着人把大娘子和两个哥儿逃走。我们断后。” 福王爷也顾不得多想,立时应了,一边派了平侍卫去赶马车,自个儿则冲进屋里招呼七娘和两个孩子一起逃。 七娘和卢瑞卢熠一出门,赫然瞧见院子中央的血腥场面,顿时骇得险些没晕过去。尤其是七娘,她的感官本就比常人更敏锐,黑暗之中竟能清晰地看到利刃砍入身体,血肉翻飞的场景,更有那凄厉的痛呼,兵刃交加的声响,甚至鲜血从胸口咕咕淌出…… 七娘的胃里头顿时翻江倒海,一股酸臭猛地冲入喉头,她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吐了一满地。卢瑞吓得两眼发直,怔怔地瞧着她不会动弹,好在卢熠还镇定些,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搀扶着七娘飞快地朝院子外头走。 平侍卫动作迅速,很快赶了马车过来,福王爷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一个接着一个地扶着她们上了马车,回头瞥见正在与敌人战成一团的田静,又赶紧朝她大喝:“快上马车!” 彭顺平在前头开路,几个侍卫断后,好一通激烈的厮杀后,才总算冲出了院子,飞快地沿着街道朝前头冲去。 “我们去哪里?”平侍卫对山阳县并不熟,出了门便有些辨不清方向。彭顺平朝后头的追兵看了两眼,面色阴沉,“出城!” 侍卫们大多跟了上来,只有二胖子不见踪影,不知到底是落在了敌人的手里,还是出了旁的事。不过这会儿大家都顾不上这么多了,只一门心思地逃命。 “是什么人,竟然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朝廷命官?”福王爷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喝问道。方才院子里的情况他也瞧见了,若说这些贼人是乌合之众绝无可能,那样的身手,那样的组织……福王爷的脑子里依稀闪过些念头,仔细一琢磨,顿时醍醐灌顶。 没有人回他的话,福王爷便不再追问,只沉着脸朝彭顺平道:“后头的人可还跟着?” 彭顺平看了他一眼,“他们都跟牛皮糖似的,不杀光就会一直跟着。”他张口闭口就是杀字,福王爷略略有些不自在,但想着方才院子里危机四伏的场景,若不是彭顺平恰巧就在,他们只怕这会儿还陷在里头出不来。 “去帧州吗?”外头赶车的平侍卫高声问。 “不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彭顺平,另一个竟是好容易才缓过来的七娘。卢瑞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小声问:“姐,你没事儿吧?” 七娘记得清楚,彭顺平给她的小册子上,第二页上就有朱克争的名字,那会儿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山阴知县,当年卢家遇害一案,指不定就有他参与呢。 福王爷眉目凝重,仔细想了想,又看向彭顺平,正色问:“你说去哪里?”说罢,又提议道:“出城后往西走一百多里就是帧州北营,守备姜胜远与本王有过一面之交,不如去北营求救?” 七娘与彭顺平俱不置可否,福王爷见状,心里愈发地狐疑,嘴里却道:“那姜胜远虽与本王不算熟稔,却是祈郡王的门人,对本王还算客气。若是不能去北营,那就只能走东营,只是那边的参将贾浩然是个臭脾气,有一年他回京述职还与本王有过过节,且他与裕王爷似乎颇有些交情……” 卢熠睁着一双大眼睛一会儿看着彭顺平,一会儿看看七娘。他脑子好使,这会儿已约莫猜出了些真相来,晓得七娘怕是知道些□,兴许今儿的杀身之祸也正是源自于此。 “去白头山吧。”彭顺平想了一阵,最后给出了一个让众人大为意外的结果。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田静也瞪大了眼,凑到七娘耳边窃窃私语道:“白头山不是早剿了么?” “剿的是北山。”彭顺平低声解释道:“南山那边儿有我的朋友,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说这些追兵,便是派出几百人的大部队怕也只能干瞪眼。只是——”只是山阳县距离白头山有两百多里,这一路过去,怕是危险重重。 “不能去找姐夫么?”卢瑞怯怯地小声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邵仲成了卢瑞心里与七娘一样的依靠,他总是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姐夫无所不能,就算是小舅舅就在跟前,可依旧还是觉得邵仲最可靠。 见众人齐齐地朝他看过来,卢瑞心里有些发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喃喃:“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姐夫。” “瑞哥儿你傻了,”卢熠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那些坏人早就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呢。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自然要去找条他们猜不到的路。” 七娘朝卢瑞伸出手,声音沉着而温和,低声劝慰道:“瑞哥儿放心,你姐夫不会出事了。我们先跟着小舅舅走,路上给他们留下暗号,他们瞧见了,自然会追过来。”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多少有些担忧。便是邵仲再聪明,又哪里能想得到他们竟会往白头山方向走呢? 这大晚上的,城门竟然没有关,马车径直出了城,尔后依着彭顺平的指挥一路往北往白头山的方向驶去。 马车里的福王爷颇有些哭笑不得,白头山上到底住着些什么人他还能没听说过,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般危难的时候,不能去寻营地大军求救,却只能找土匪庇佑…… ………… 英子在水缸里躲了一日,浑身上下都有些发胀,虽是夏日里,脸上和嘴唇依旧一片青紫,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黄色。 邵仲耐着性子问了半天,才终于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先前那侍卫二胖子与敌人打斗时受了伤晕了过去,跌在了墙脚的树丛里,等醒来后才发现院子里早已没了活人,这才急急忙忙地赶去报信,对于七娘一行人的行踪却是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抑或是被人抓走了。所以这一路过来,邵仲几个师兄弟的心里头都紧紧绷着一根弦。而今乍然得知她们已经安然逃走,邵仲这才沉沉地松了一口气。 “会往哪里走?”邵仲坐在桌前指着三个方向一一分析,“帧州衙门应不会去,王爷将将才教训过朱家公子,朱大人只怕还怀恨在心。如此一来,便只有北营和东营——” “不会是东营!”罗方毫不犹豫地道:“王爷与东营参将吵过架,还打过他两鞭子,以贾大人的臭脾气,便是王爷真到了大营门口,怕是也能把人给赶走。更何况,那贾大人还与裕王爷关系亲密。” 如此一来,便只有北营了。 也不知怎么的,邵仲心里头总隐隐有种感觉,他们并没有往北营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冬至快乐。 吃饺子了吗^_^ 八十八 二胖子扑到墙头瞧了一眼,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外头怕不是堵了有三四十个黑巾蒙面的汉子,一看这上墙的动作就晓得训练有素,单靠衙门里这几个侍卫,今儿晚上怕是够呛。只是这会儿他的脑子里也想不了太多事儿了,扭过脑袋朝着院子里大喝,“老李领着石头守着夫人和两位少爷,旁的全都操家伙上墙,点子扎手!” 平侍卫也听到了声音,赶紧先冲到福王爷房门口守着,低低地唤了一声“王爷——”。 福王爷晚上喝得醉醺醺的,这会儿正睡得沉,哪里听得见外头的声响。平侍卫心里急,索性推开了们,踱到床边又唤了两声。可福王爷依旧没反应,平侍卫正犹豫着,大门口忽地冲进来一个人,平侍卫心里一惊,立刻转身拔刀,刀未出鞘,对面那人已拎着一桶水径直泼向了床上的福王爷。 “啊——”地一声痛呼,福王爷气急败坏地从床上跳起身,满头满身全是冰凉的井水,指着面前的彭顺平怒发冲冠,厉声喝骂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话未说完,就被彭顺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别傻愣着了,赶紧操家伙。一会儿外头人杀进来,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说着,重重地把手里的长刀扔进了福王爷的怀里,冷冷问:“你会武吧?” 福王爷自然是会的,他自幼就跟着宫里的侍卫统领习武,年岁稍大些时还喜欢拉着身边的侍卫比划拳脚。侍卫们生怕伤着他,总是让着,直到后来遇到了罗方,他性子耿直,浑不似旁人那般圆滑,福王爷说要打,他就真打,结果头一回比划,就险些打折了福王爷的小腿,害得他在床上躺了小半月。 外头打杀的声音越来越大,彭顺平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福王爷甩了甩头上的水滴,握紧刀柄,大步追上。平侍卫生怕刀枪无眼伤到了他,也赶紧追了上去。 贼人人数太多,墙头的侍卫根本拦不住,已经有四五个冲进了院子,正与闻讯而来的捕快们杀作一团。彭顺平显然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出得门来,挥起大刀就冲上前去砍下了一个贼人的胳膊,带起一阵血雾。 贼人一声痛呼,腾腾地往后退了几步,立刻有人过来支援,从墙头跳下两个蒙面汉子把彭顺平围了起来。福王爷正待冲进人群中,被平侍卫紧紧拽住,疾声劝道:“王爷您去护着那两位少爷和邵夫人,这边留给属下。”说话时,紧拽着福王爷往卢瑞的屋里冲。 七娘和两个丫鬟而今都在这屋里待着,卢瑞和卢熠也早惊醒了,各寻了把匕首握在手里头,脸色发白地把七娘紧紧护在身后,只等外头有人冲进来便要上前去拼命。 门口有侍卫老李和石头守着,虽偶尔有一两个贼人冲过来,俱被他们打发了。见了福王爷,二人赶紧开了大门让他进来,福王爷却不肯,拎着刀守在门口哪里也不去。平侍卫知道他的脾气,见他一脸阴沉,实不敢再劝说,只得紧靠在他身边站了。 “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福王爷狠狠瞪了他一眼,臭骂道:“赶紧去帮忙杀敌!” 平侍卫有些迟疑,正犹豫不决间,福王爷索性拎着刀就要往院子里冲。平侍卫见状,赶紧抢在他身前冲进了战局中。 虽说侍卫们骁勇,但到底寡不敌众,不多时,便陆续有人挂了彩,甚至还有几个家丁伤到了要害,人事不知地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墙头的几个侍卫早已支撑不住跳进了院子,贼人如潮水一般涌进来。 今儿怕是不能善了了!若是再不走,怕是所有人都要折在这里。彭顺平大喝一声,将纠缠在身边的两个蒙面汉子杀退,尔后连连退后几步,见福王爷正与人缠斗着,赶紧上前一刀将那敌人斩下,罢了朝他喝道:“后边院子里有马车,你赶紧带着人把大娘子和两个哥儿逃走。我们断后。” 福王爷也顾不得多想,立时应了,一边派了平侍卫去赶马车,自个儿则冲进屋里招呼七娘和两个孩子一起逃。 七娘和卢瑞卢熠一出门,赫然瞧见院子中央的血腥场面,顿时骇得险些没晕过去。尤其是七娘,她的感官本就比常人更敏锐,黑暗之中竟能清晰地看到利刃砍入身体,血肉翻飞的场景,更有那凄厉的痛呼,兵刃交加的声响,甚至鲜血从胸口咕咕淌出…… 七娘的胃里头顿时翻江倒海,一股酸臭猛地冲入喉头,她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吐了一满地。卢瑞吓得两眼发直,怔怔地瞧着她不会动弹,好在卢熠还镇定些,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搀扶着七娘飞快地朝院子外头走。 平侍卫动作迅速,很快赶了马车过来,福王爷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一个接着一个地扶着她们上了马车,回头瞥见正在与敌人战成一团的田静,又赶紧朝她大喝:“快上马车!” 彭顺平在前头开路,几个侍卫断后,好一通激烈的厮杀后,才总算冲出了院子,飞快地沿着街道朝前头冲去。 “我们去哪里?”平侍卫对山阳县并不熟,出了门便有些辨不清方向。彭顺平朝后头的追兵看了两眼,面色阴沉,“出城!” 侍卫们大多跟了上来,只有二胖子不见踪影,不知到底是落在了敌人的手里,还是出了旁的事。不过这会儿大家都顾不上这么多了,只一门心思地逃命。 “是什么人,竟然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朝廷命官?”福王爷这会儿总算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喝问道。方才院子里的情况他也瞧见了,若说这些贼人是乌合之众绝无可能,那样的身手,那样的组织……福王爷的脑子里依稀闪过些念头,仔细一琢磨,顿时醍醐灌顶。 没有人回他的话,福王爷便不再追问,只沉着脸朝彭顺平道:“后头的人可还跟着?” 彭顺平看了他一眼,“他们都跟牛皮糖似的,不杀光就会一直跟着。”他张口闭口就是杀字,福王爷略略有些不自在,但想着方才院子里危机四伏的场景,若不是彭顺平恰巧就在,他们只怕这会儿还陷在里头出不来。 “去帧州吗?”外头赶车的平侍卫高声问。 “不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彭顺平,另一个竟是好容易才缓过来的七娘。卢瑞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小声问:“姐,你没事儿吧?” 七娘记得清楚,彭顺平给她的小册子上,第二页上就有朱克争的名字,那会儿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山阴知县,当年卢家遇害一案,指不定就有他参与呢。 福王爷眉目凝重,仔细想了想,又看向彭顺平,正色问:“你说去哪里?”说罢,又提议道:“出城后往西走一百多里就是帧州北营,守备姜胜远与本王有过一面之交,不如去北营求救?” 七娘与彭顺平俱不置可否,福王爷见状,心里愈发地狐疑,嘴里却道:“那姜胜远虽与本王不算熟稔,却是祈郡王的门人,对本王还算客气。若是不能去北营,那就只能走东营,只是那边的参将贾浩然是个臭脾气,有一年他回京述职还与本王有过过节,且他与裕王爷似乎颇有些交情……” 卢熠睁着一双大眼睛一会儿看着彭顺平,一会儿看看七娘。他脑子好使,这会儿已约莫猜出了些真相来,晓得七娘怕是知道些□,兴许今儿的杀身之祸也正是源自于此。 “去白头山吧。”彭顺平想了一阵,最后给出了一个让众人大为意外的结果。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田静也瞪大了眼,凑到七娘耳边窃窃私语道:“白头山不是早剿了么?” “剿的是北山。”彭顺平低声解释道:“南山那边儿有我的朋友,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说这些追兵,便是派出几百人的大部队怕也只能干瞪眼。只是——”只是山阳县距离白头山有两百多里,这一路过去,怕是危险重重。 “不能去找姐夫么?”卢瑞怯怯地小声问。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邵仲成了卢瑞心里与七娘一样的依靠,他总是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姐夫无所不能,就算是小舅舅就在跟前,可依旧还是觉得邵仲最可靠。 见众人齐齐地朝他看过来,卢瑞心里有些发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喃喃:“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姐夫。” “瑞哥儿你傻了,”卢熠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那些坏人早就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我们呢。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自然要去找条他们猜不到的路。” 七娘朝卢瑞伸出手,声音沉着而温和,低声劝慰道:“瑞哥儿放心,你姐夫不会出事了。我们先跟着小舅舅走,路上给他们留下暗号,他们瞧见了,自然会追过来。”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多少有些担忧。便是邵仲再聪明,又哪里能想得到他们竟会往白头山方向走呢? 这大晚上的,城门竟然没有关,马车径直出了城,尔后依着彭顺平的指挥一路往北往白头山的方向驶去。 马车里的福王爷颇有些哭笑不得,白头山上到底住着些什么人他还能没听说过,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般危难的时候,不能去寻营地大军求救,却只能找土匪庇佑…… ………… 英子在水缸里躲了一日,浑身上下都有些发胀,虽是夏日里,脸上和嘴唇依旧一片青紫,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黄色。 邵仲耐着性子问了半天,才终于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先前那侍卫二胖子与敌人打斗时受了伤晕了过去,跌在了墙脚的树丛里,等醒来后才发现院子里早已没了活人,这才急急忙忙地赶去报信,对于七娘一行人的行踪却是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抑或是被人抓走了。所以这一路过来,邵仲几个师兄弟的心里头都紧紧绷着一根弦。而今乍然得知她们已经安然逃走,邵仲这才沉沉地松了一口气。 “会往哪里走?”邵仲坐在桌前指着三个方向一一分析,“帧州衙门应不会去,王爷将将才教训过朱家公子,朱大人只怕还怀恨在心。如此一来,便只有北营和东营——” “不会是东营!”罗方毫不犹豫地道:“王爷与东营参将吵过架,还打过他两鞭子,以贾大人的臭脾气,便是王爷真到了大营门口,怕是也能把人给赶走。更何况,那贾大人还与裕王爷关系亲密。” 如此一来,便只有北营了。 也不知怎么的,邵仲心里头总隐隐有种感觉,他们并没有往北营走。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冬至快乐。 吃饺子了吗^_^ 89 八十九 邵仲他们师兄弟还在犹豫到底该去哪里寻人的时候,外头的侍卫们又有了新发现。 孟轩激愤地把手里的令牌往桌上一扔,咬牙切齿地骂道:“这姓贾的老不死竟敢来刺杀王爷,老子这回不把他剁成肉酱,老子就不姓孟!” 邵仲凝眉看去,赫然瞅见那铜制令牌上大大的贾字,心里头不由得一动。 梁康也忍不住跳起来,高声喝道:“果然是东营的那群杂碎!他奶奶的,老子老早就看东营那些人不顺眼了,这回非要——” “够了!”邵仲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顺手拿过令牌左右看了两眼,复又扔还给孟轩,沉声叮嘱道:“你就拿着这玩意儿去东营搬救兵,贾老头子脾气不好,若是晓得有人故意借了他的名号为非作歹,不消你求,他自个儿就会领着人冲过来。” 孟轩和梁康齐齐地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愣了半天,才舔了舔嘴唇,不敢置信地小声问:“什……什么?” “仲哥儿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东营的人?那是——”罗方话说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无论如何,这无凭无据的,怎好胡乱猜疑。若说东营倒也罢了,贾参将本就与福王爷不和,现场又留有东营的令牌,便果真是上门问罪也好有个由头。可北营那边,大家都晓得姜胜远是祈郡王家将出身,若是不由分说地把罪名安在他头上,岂不是说祈郡王也有嫌弃?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 罗方一沉默,梁康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一双眼睛瞪得愈发地大。孟轩不敢说话了,耷拉着脑袋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该知趣地告退。 邵仲却没有许多顾忌,毫不客气地评价道:“这借刀杀人的伎俩他们又不是头一回用,上次白头山不也一样。案子发生在昨儿晚上,到现在已有一整日,这一整天他们还收拾不好这小小的县衙院子,硬是留下个破绽给我们?贼子既然来自军中,专挑了我们出城的时候上门,这速度之快,只有帧州本地二营能做得到。不是东营,便是北营,姜胜远是什么人物,我没打过交道并不清楚,但是祈郡王——” 他冷冷笑了一声,声音里有恍然的味道,“名声可真好,可你们再仔细琢磨琢磨,先王妃出身镇国公府,后来又意图与平阳侯府结亲,见平阳侯不给他面子,捞不着好处,便又盯上了许家……” 众人本还觉得他一时情急,信口开河,而今听他这么一说,竟又隐隐觉得有些道理。那云家若不是仗着镇国公府的势,如何敢在山阳县横行无忌这么多年,那位神神秘秘的九先生,十有□就是镇国公府,甚至就是祈郡王的人。 经他这么一提醒,罗方又隐隐约约想起什么,皱眉低声道:“说起来,帧州知州朱大人,当初似乎也是走的镇国公府的路子。” 自从镇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出世后,国公府便日渐衰微,虽说还有个爵位撑着,但在朝堂上几乎已经没有了势力。若不是身后有旁人撑腰,他们如何敢做出此等惊天动地的大案,无怪乎邵仲会怀疑上祈郡王。 “坏了!”梁康猛地一跺脚,急道:“王爷他们不会已经自投罗网了吧。”他们那一群人,除了福王爷之外,不是女人,就是孩子,哪里有邵仲这样玲珑剔透的心思。先前罗方也说过,姜胜远与福王爷略有交情,这一旦出了事,福王爷十有□会领着他们去北营求助。 罗方闻言顿时面如死灰,张张嘴想说句什么,脑子里却又晕晕乎乎的一片空白。他往后腿了两步,脚上绊到了椅子腿,一屁股坐了下来,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清醒冷静一些。 梁康见状,心知自己大嘴巴闯了祸,赶紧心虚地捂住嘴朝邵仲求助。邵仲赶紧劝道:“姜胜远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贸贸然对福王爷做什么。”事实上,他们会忽然跑到县衙来下手,已是大出邵仲的意外了。 虽说他们此番收缴了四车赃物,但对祈郡王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没来由会因此就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向县衙下手。邵仲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或是找到了什么证据,才引得对方大为光火。 邵仲嘴里这么劝说着,心里头却有些没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梁康毫无主意地问:“要不要去北营问姜胜远要人?他们若不给,我们就去京里搬救兵!太子殿下……” “你这是嫌他们命长呢?”邵仲没好气地道:“若事情真闹大了,他们才越是危险。一来京城离山阳县山高水远的,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天,二来,若京里果真派了人过来查,他们狗急跳墙,天晓得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若真惹急了,只怕连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事情也能做出来的。 见梁康都快急哭了,邵仲也不再吓唬他,想了想,才吩咐道:“府里的大营太远,孟轩还是先去东营找贾老头子搬救兵,让老黄色,看王爷一行究竟是否往那边去了。至于剩下的,大家赶紧把院子里收拾收拾,尔后全都去屋里歇着,大家忙了一天一夜,这会儿怕是早就不行了。明儿早上起了,再去城外打听消息,看有没有人瞧见王爷他们的马车。” 梁康急道:“还睡什么觉,我这就出城去打探消息。”说罢,就要起身出门。却是罗方将他拦了,低声劝道:“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你去哪里打探消息?仲哥儿说得有道理,王爷他们不知所踪,不知几日才能寻得回来,而今再着急也没用,先把精神养好再说。” 梁康一向最听他的话,闻听此言,再不言语。 本已是子夜,众人早已累极,倒头便睡下,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大家伙儿便全都自觉地在院子里集合了。 邵仲也早早地起了,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在院子里给被害的下人们安排后事。见大家伙儿都到了,才起身招呼众人进厅里议事。关于彭顺平与七娘姐弟认亲之事,府里的下人知道的不多,便是二胖子,也只晓得那日府里来了客人,厨房特意烧了一桌好菜庆祝,至于来客是谁,却是丝毫不知。 “那天晚上黑咕隆咚的,我光瞧见院子里有个男人厉害得紧,手起刀落杀了不少贼人,至于长什么样却是没看清。”二胖子从前儿晚上开始就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昨儿又跟着众人一起赶回来,早已精疲力竭,好在将将补了两个时辰的觉,总算精神了些。 “没听说是谁的客人吗?”邵仲有些狐疑,虽说七娘自幼在山阳长大,但称得上熟识并不多,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她都一一与邵仲提过。可邵仲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识得如此武功高超的侠士。若不是卢家的旧识,那莫非是福王爷的客人? 二胖子想了想,十分肯定地道:“是夫人的客人,属下隐约听院子里的茗娟姑娘还说,夫人和瑞少爷都高兴得哭了。王爷出来陪客,喝多了酒,在院子里高声喊着——”他说说到此处忽然住了嘴,心虚地偷瞥了罗方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哟注意到自己,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邵仲愈发地不解,梁康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古怪。 “啊——”二胖子忽地想到什么高呼出声,疾声补充道:“我似乎听到平侍卫说那人姓彭来着,还说那人一脸的大胡子,一点也不像彭家人。” “大胡子?”邵仲与梁康对视一眼,心里顿时想到了一个人,再回忆起当初卢瑞初见他时的场景,渐渐有了底。 “是仲哥儿的大舅?”梁康试探性地问。邵仲苦笑点头,“只怕错不了。”顿了顿,又叹道:“幸亏有他在,要不然,他们怕是逃不出去。” 几个人正商议着要去哪里打探消息,外头侍卫来报,说是赵仵作求见。 邵仲赶紧让人请他进来。赵仵作一只脚将将才迈进屋里,就已经跪倒在地,眼睛一红,眼泪竟夺眶而出,想开口说话,却是激动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邵仲心中微觉诧异,并不急着问话,只默默地瞧着他,等着他自己开口。赵仵作哭了一阵,心里的浊气差不多排尽了,这才吸着鼻子,颤颤巍巍地请罪,“属下有罪,这么多年都被孟云铭蒙在鼓里,竟不晓得他还私藏了当年卢大人留下来的账簿……” “你说什么?”众人俱是一惊,连罗方也忍不住站起了身,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那……那账簿在哪里?”话刚问出口,邵仲便猜到了,那日带走孟云铭的正是七娘的舅舅彭顺平,想来那账簿也是落在了他的手里。正因如此,所以来引来了之后的刺杀吧。 “这么多年他竟一直瞒着。”邵仲低声感叹,“怎么到了而今忽然又招认了?” 赵仵作红着眼睛解释道:“那东西却是个真正的贪生怕死之辈,晓得孟伯父与孟伯母都因此而丧命,不敢拿出来报官,又不敢交出去,生怕被杀人灭口,便把东西埋在孟伯父的坟前,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去碰过。直到前几日被人抓了,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他给弄迷糊了,强撑了两天,迷迷糊糊地就把事情给招认了。那人倒也没为难他,弄晕了之后就扔在了路上,属下得了消息把他搬回家,请了大夫看过了,到昨儿下午他醒来,才晓得出了什么事。” “罢了,”邵仲挥挥手,低声道:“此事与你何干,都是那孟云铭——”他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实在说不出孟云铭贪生怕死的话来。孟家为了这个案子,已经死了两个人,还害得这俩兄妹流离失所,甚至沦入奴籍,孟云铭不是朝廷中人,不欲为了这些腌臜事赔上自己的性命倒也无话可说。 不过,既然那账簿落在了彭顺平的手中,想来他也早晓得北营不可信,更不会自投罗网。可除了东营与北营,他们还能逃去何处? 到了这一日下午,总算有消息传来,丽阳镇有个姓徐的员外派了人过来报信,说是昨儿中午彭顺平领着人镇上歇了一阵,结果被追兵赶上,一番打斗后,终于暂时甩脱追兵往白头山方向逃去。 “去了白头山?”梁康大讶,有些摸不清头脑。 邵仲见来报信的侍卫欲言又止,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凝眉问:“可有人受伤?” 侍卫低下头,小声回道:“听说……王爷当胸中了一箭。” 罗方……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工作各种艰难,真想明天早上起来,就已经码完了,呜呜 八十九 邵仲他们师兄弟还在犹豫到底该去哪里寻人的时候,外头的侍卫们又有了新发现。 孟轩激愤地把手里的令牌往桌上一扔,咬牙切齿地骂道:“这姓贾的老不死竟敢来刺杀王爷,老子这回不把他剁成肉酱,老子就不姓孟!” 邵仲凝眉看去,赫然瞅见那铜制令牌上大大的贾字,心里头不由得一动。 梁康也忍不住跳起来,高声喝道:“果然是东营的那群杂碎!他奶奶的,老子老早就看东营那些人不顺眼了,这回非要——” “够了!”邵仲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顺手拿过令牌左右看了两眼,复又扔还给孟轩,沉声叮嘱道:“你就拿着这玩意儿去东营搬救兵,贾老头子脾气不好,若是晓得有人故意借了他的名号为非作歹,不消你求,他自个儿就会领着人冲过来。” 孟轩和梁康齐齐地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愣了半天,才舔了舔嘴唇,不敢置信地小声问:“什……什么?” “仲哥儿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东营的人?那是——”罗方话说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无论如何,这无凭无据的,怎好胡乱猜疑。若说东营倒也罢了,贾参将本就与福王爷不和,现场又留有东营的令牌,便果真是上门问罪也好有个由头。可北营那边,大家都晓得姜胜远是祈郡王家将出身,若是不由分说地把罪名安在他头上,岂不是说祈郡王也有嫌弃?那可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 罗方一沉默,梁康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一双眼睛瞪得愈发地大。孟轩不敢说话了,耷拉着脑袋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该知趣地告退。 邵仲却没有许多顾忌,毫不客气地评价道:“这借刀杀人的伎俩他们又不是头一回用,上次白头山不也一样。案子发生在昨儿晚上,到现在已有一整日,这一整天他们还收拾不好这小小的县衙院子,硬是留下个破绽给我们?贼子既然来自军中,专挑了我们出城的时候上门,这速度之快,只有帧州本地二营能做得到。不是东营,便是北营,姜胜远是什么人物,我没打过交道并不清楚,但是祈郡王——” 他冷冷笑了一声,声音里有恍然的味道,“名声可真好,可你们再仔细琢磨琢磨,先王妃出身镇国公府,后来又意图与平阳侯府结亲,见平阳侯不给他面子,捞不着好处,便又盯上了许家……” 众人本还觉得他一时情急,信口开河,而今听他这么一说,竟又隐隐觉得有些道理。那云家若不是仗着镇国公府的势,如何敢在山阳县横行无忌这么多年,那位神神秘秘的九先生,十有□就是镇国公府,甚至就是祈郡王的人。 经他这么一提醒,罗方又隐隐约约想起什么,皱眉低声道:“说起来,帧州知州朱大人,当初似乎也是走的镇国公府的路子。” 自从镇国公府的老国公爷出世后,国公府便日渐衰微,虽说还有个爵位撑着,但在朝堂上几乎已经没有了势力。若不是身后有旁人撑腰,他们如何敢做出此等惊天动地的大案,无怪乎邵仲会怀疑上祈郡王。 “坏了!”梁康猛地一跺脚,急道:“王爷他们不会已经自投罗网了吧。”他们那一群人,除了福王爷之外,不是女人,就是孩子,哪里有邵仲这样玲珑剔透的心思。先前罗方也说过,姜胜远与福王爷略有交情,这一旦出了事,福王爷十有□会领着他们去北营求助。 罗方闻言顿时面如死灰,张张嘴想说句什么,脑子里却又晕晕乎乎的一片空白。他往后腿了两步,脚上绊到了椅子腿,一屁股坐了下来,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清醒冷静一些。 梁康见状,心知自己大嘴巴闯了祸,赶紧心虚地捂住嘴朝邵仲求助。邵仲赶紧劝道:“姜胜远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贸贸然对福王爷做什么。”事实上,他们会忽然跑到县衙来下手,已是大出邵仲的意外了。 虽说他们此番收缴了四车赃物,但对祈郡王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没来由会因此就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向县衙下手。邵仲十分怀疑,他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或是找到了什么证据,才引得对方大为光火。 邵仲嘴里这么劝说着,心里头却有些没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梁康毫无主意地问:“要不要去北营问姜胜远要人?他们若不给,我们就去京里搬救兵!太子殿下……” “你这是嫌他们命长呢?”邵仲没好气地道:“若事情真闹大了,他们才越是危险。一来京城离山阳县山高水远的,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天,二来,若京里果真派了人过来查,他们狗急跳墙,天晓得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若真惹急了,只怕连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事情也能做出来的。 见梁康都快急哭了,邵仲也不再吓唬他,想了想,才吩咐道:“府里的大营太远,孟轩还是先去东营找贾老头子搬救兵,让老黄色,看王爷一行究竟是否往那边去了。至于剩下的,大家赶紧把院子里收拾收拾,尔后全都去屋里歇着,大家忙了一天一夜,这会儿怕是早就不行了。明儿早上起了,再去城外打听消息,看有没有人瞧见王爷他们的马车。” 梁康急道:“还睡什么觉,我这就出城去打探消息。”说罢,就要起身出门。却是罗方将他拦了,低声劝道:“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你去哪里打探消息?仲哥儿说得有道理,王爷他们不知所踪,不知几日才能寻得回来,而今再着急也没用,先把精神养好再说。” 梁康一向最听他的话,闻听此言,再不言语。 本已是子夜,众人早已累极,倒头便睡下,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大家伙儿便全都自觉地在院子里集合了。 邵仲也早早地起了,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在院子里给被害的下人们安排后事。见大家伙儿都到了,才起身招呼众人进厅里议事。关于彭顺平与七娘姐弟认亲之事,府里的下人知道的不多,便是二胖子,也只晓得那日府里来了客人,厨房特意烧了一桌好菜庆祝,至于来客是谁,却是丝毫不知。 “那天晚上黑咕隆咚的,我光瞧见院子里有个男人厉害得紧,手起刀落杀了不少贼人,至于长什么样却是没看清。”二胖子从前儿晚上开始就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昨儿又跟着众人一起赶回来,早已精疲力竭,好在将将补了两个时辰的觉,总算精神了些。 “没听说是谁的客人吗?”邵仲有些狐疑,虽说七娘自幼在山阳长大,但称得上熟识并不多,但凡能叫得出名字的,她都一一与邵仲提过。可邵仲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她识得如此武功高超的侠士。若不是卢家的旧识,那莫非是福王爷的客人? 二胖子想了想,十分肯定地道:“是夫人的客人,属下隐约听院子里的茗娟姑娘还说,夫人和瑞少爷都高兴得哭了。王爷出来陪客,喝多了酒,在院子里高声喊着——”他说说到此处忽然住了嘴,心虚地偷瞥了罗方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哟注意到自己,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邵仲愈发地不解,梁康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古怪。 “啊——”二胖子忽地想到什么高呼出声,疾声补充道:“我似乎听到平侍卫说那人姓彭来着,还说那人一脸的大胡子,一点也不像彭家人。” “大胡子?”邵仲与梁康对视一眼,心里顿时想到了一个人,再回忆起当初卢瑞初见他时的场景,渐渐有了底。 “是仲哥儿的大舅?”梁康试探性地问。邵仲苦笑点头,“只怕错不了。”顿了顿,又叹道:“幸亏有他在,要不然,他们怕是逃不出去。” 几个人正商议着要去哪里打探消息,外头侍卫来报,说是赵仵作求见。 邵仲赶紧让人请他进来。赵仵作一只脚将将才迈进屋里,就已经跪倒在地,眼睛一红,眼泪竟夺眶而出,想开口说话,却是激动得连声音也发不出。 邵仲心中微觉诧异,并不急着问话,只默默地瞧着他,等着他自己开口。赵仵作哭了一阵,心里的浊气差不多排尽了,这才吸着鼻子,颤颤巍巍地请罪,“属下有罪,这么多年都被孟云铭蒙在鼓里,竟不晓得他还私藏了当年卢大人留下来的账簿……” “你说什么?”众人俱是一惊,连罗方也忍不住站起了身,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那……那账簿在哪里?”话刚问出口,邵仲便猜到了,那日带走孟云铭的正是七娘的舅舅彭顺平,想来那账簿也是落在了他的手里。正因如此,所以来引来了之后的刺杀吧。 “这么多年他竟一直瞒着。”邵仲低声感叹,“怎么到了而今忽然又招认了?” 赵仵作红着眼睛解释道:“那东西却是个真正的贪生怕死之辈,晓得孟伯父与孟伯母都因此而丧命,不敢拿出来报官,又不敢交出去,生怕被杀人灭口,便把东西埋在孟伯父的坟前,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去碰过。直到前几日被人抓了,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他给弄迷糊了,强撑了两天,迷迷糊糊地就把事情给招认了。那人倒也没为难他,弄晕了之后就扔在了路上,属下得了消息把他搬回家,请了大夫看过了,到昨儿下午他醒来,才晓得出了什么事。” “罢了,”邵仲挥挥手,低声道:“此事与你何干,都是那孟云铭——”他说到此处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实在说不出孟云铭贪生怕死的话来。孟家为了这个案子,已经死了两个人,还害得这俩兄妹流离失所,甚至沦入奴籍,孟云铭不是朝廷中人,不欲为了这些腌臜事赔上自己的性命倒也无话可说。 不过,既然那账簿落在了彭顺平的手中,想来他也早晓得北营不可信,更不会自投罗网。可除了东营与北营,他们还能逃去何处? 到了这一日下午,总算有消息传来,丽阳镇有个姓徐的员外派了人过来报信,说是昨儿中午彭顺平领着人镇上歇了一阵,结果被追兵赶上,一番打斗后,终于暂时甩脱追兵往白头山方向逃去。 “去了白头山?”梁康大讶,有些摸不清头脑。 邵仲见来报信的侍卫欲言又止,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凝眉问:“可有人受伤?” 侍卫低下头,小声回道:“听说……王爷当胸中了一箭。” 罗方…… 作者有话要说:收尾工作各种艰难,真想明天早上起来,就已经码完了,呜呜 90 九十 丽阳镇距离山阳县不近,快马加鞭也需大半日。得知了福王爷受伤的消息,大家伙儿如何还能坐得住,立刻整装出发,飞速赶赴丽阳。 福王爷虽并非当今圣上的亲兄弟,但与圣上的关系倒比祈郡王还要来得亲近些,若真在山阳出了事,不说太妃娘娘迁怒,便是当今圣上也绝饶不过他们,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只怕也不能相抵。 更何况,福王爷还是罗方相恋多年的情侣,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以罗方的性子,怕是这一辈子也走不出来了。 一路上罗方都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越是这样,邵仲和梁康就越是不安,二人不时地交换个眼神,琢磨着一会儿到了丽阳镇,若真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他们是不是应该把罗方打晕,省得他黄色。 众人赶到丽阳镇的时候已是未时,徐员外早得了消息在镇外的路上迎着,见了队伍过来,立刻快步上前来与众人打招呼。他人生得肥胖,行动起来却极是灵活,想来功夫不弱。见了邵仲一伙人,他客客气气朝大伙儿作了个揖,低声道:“见过各位官爷,本以为至少要等到晚上,没想到诸位这么早就到了。” 邵仲没时间跟他寒暄,挥了挥手省去你来我往的客套,开门见山地道:“徐员外不必客气,我们这还急着赶去救人,你速将昨日的事细细说来就是。” 徐员外是个爽快人,闻言遂不再说客套话,立刻将昨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昨日彭顺平领着众人一路往白头山出发后,许是敌人并未想到他们竟会取道往北去白头山,并未往这边追,所以先前一段路倒还平顺。车上多是女人与小孩,强撑着赶了一整日的路,难免疲惫,尤其是七娘还怀着身孕,一路上可谓是吃足了苦头,到丽阳镇的时候,彭顺平终于决定先停下来歇息。 徐员外与彭顺平是旧识,用徐员外的话来说,那是性命换来的交情,所以彭顺平也没跟他客气,就这么拉着一大车人径直去了徐府。他也没瞒着徐员外,进门后就把被追杀的事情说与他听,又道:“实不愿牵连到徐大哥身上,只是车上的外甥女身子不大好,一路吐着过来,连口热水都没喝上。我实在心疼不过,才来大哥府里讨杯热茶喝。” 徐员外生气道:“彭小哥儿说这些话就是与老哥见外了,当年若不是你把老哥从死人堆里拉出来,我哪里有今日的风光。莫要说什么外道的话,你赶紧带着侄女进府里歇下,我让下人们赶紧弄些饭菜。”说着,又立刻吩咐下人过来伺候。 七娘在马车里蜷了一整日,浑身上下早已酸痛不堪,脑袋也晕晕沉沉的,下马车时腿上一麻,竟软软地往卢瑞身上倒了下去。卢瑞又惊又怕,一面扶住七娘,一面高声招呼着卢熠和彭顺平道:“舅舅,熠哥儿,你们快过来,我姐……我姐姐……”说话时,他又伸手探到七娘的额头上摸了摸,顿时抽了口冷气,“姐姐发烧了!” 田静闻言赶紧过来扶,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七娘扶进了院子,寻了间客房躺下。亏得田静就在身边,把过脉,飞快地开了方子,又摇头道:“阿碧胎位不稳,而今又连番劳累,惊吓过度,身子怕是受不住。我暂先给她开个方子吃着安胎,可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 卢瑞闻言眼圈儿立刻就红了,卢熠生怕他哭出来,赶紧轻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瑞哥儿莫要担心,大姐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什么意外。回头大姐夫得了消息,定会立刻赶过来,说不定一会儿他就到了呢。”嘴里这么说,声音却愈发地低下去,显然有些心虚。 彭顺平心里也不好受,沉着脸扭头出了门。 不多时,徐员外便从下人口中得知了此事,赶紧过来与彭顺平商议道:“既然侄女身子不好,就先在我家里头歇着,我这家里头好歹也有十几个家丁,若真有追兵过来了,好歹还能抵挡一阵。” 彭顺平却是不愿牵连他,不论徐员外如何劝说阻拦,他依旧坚持己见,只待众人稍事歇息后,便招呼着侍卫们换了马准备动身。结果,才出了徐府大门,追兵就到了。 “那些追兵怕不是有二三十个,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才一个照面,连话也没问一句就杀了过来。好在彭小哥儿这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拎着刀子就往前冲,就跟割麦子似的一刀一个……”徐员外越说越兴奋,脸上甚至隐隐有未能参与的遗憾,“我本想领着府里的下人一道儿冲过去帮忙,彭小哥儿非不肯,说会连累到我。真是可惜了,我这把老骨头许多年不曾动过,都有些生了锈……” 邵仲到这会儿才晓得七娘怀孕的事,一时间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心,竟忘了继续往下追问。罗方终究忍不住,强压下内心的不安,沉声问道:“那王爷呢?” “什么王爷?”徐员外先是一愣,尔后哦忽地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激动道:“你说的是那个长得挺俊俏的年轻小子,他竟然还是个王爷?那年轻人可不得了,武功不咋地,胆子倒不小,不要命地冲在最前头,彭小哥儿拉都拉不住。他脾气可真大,一面跟人打架还一面骂人,就是骂不出什么新鲜词儿,满嘴都是狗奴才,一点意思也没有……”这徐员外是个着着实实的话涝,一开口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噼噼啪啪地唠叨个不停,偏偏又说不到正题上,急得罗方脸都白了。 最后,终究是梁康忍不住,不耐烦地高声喝问:“那他到底受伤没?” “啊,受伤?”徐员外眨了眨眼睛,使劲儿点头,“受伤了,受伤了。这不要命的打法哪能不受伤的,伤得可严重了,身上怕不是有七八道口子,唔,胸口还中了一箭,啧啧,流了好多血,整条巷子都染红了。若不是一旁有田太医在,只怕当时就要性命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马背上的罗方晃了晃,一头栽了下来。 徐员外手疾地将他扶了回去,嘴里嘻嘻直笑,“这小哥儿胆子还真小。” 罗方只是一时岔了气,很快就醒了,但脸色却愈发地灰白,拽着缰绳的手隐隐露出青色的筋脉,声音愈发地低沉,“走吧。” “走走——”徐员外笑呵呵地从大槐树后牵出一匹马来,咧嘴道:“左右我也闲着没事儿,过去帮一把手。”又生怕邵仲回绝了,高声继续道:“这位官爷可莫要轻敌,那些追兵先前只是二三十个,可从今儿中午起,我就瞧见了不止一两拨人往白头山走,加起来怕不是有上百号人。官爷们虽说本事大,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我跟了过去,好歹也能多杀几个人。”说着话,人已翻身上了马,轻抖缰绳,一马当先地跑在了最前头。 罗方不作声,快步紧随其后。 梁康一脸煞白地凑到邵仲身边,压低了嗓门小声问:“仲哥儿,若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那徐员外说话都没边儿的,你也信?”邵仲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王爷若真出了事,他还能笑得这么高兴?只怕是早得了王爷的好处,故意在大师兄面前添油加醋想要吓唬人的。”福王爷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话虽如此,可七娘有孕在身的事却绝非编造,这一路奔波过来,可想见她吃了多大的苦头。邵仲一念至此,心中便阵阵刺痛。只是他也晓得这会儿并非自责的时候,遂赶紧整理心事,调整好精神,一抖缰绳,紧紧地朝前头追过去。 这条路狭窄崎岖,极不好走,便是骑着马也得小心翼翼,更不用说乘坐马车的七娘她们了。好在从丽阳镇出来的时候,他们又问徐员外借了辆马车,一群人分乘了两部车,总算宽敞了些。 七娘依旧有些发烧,加上怀孕初期的反应,整日里脑袋晕晕乎乎的,十分渴睡,这一路上倒有大半部分都瞌睡。卢瑞不明就里,只当她病得不轻,一路上偷偷地哭了好几回,卢熠怎么劝也不管用。 从丽阳镇到白头山这一带十分荒芜,几乎没有村镇,偶尔瞥见有几户人家也都住得远远,瞧见他们的马车,都远远地躲着看,并不过来询问。所幸从丽阳镇出来时,他们准备了不少干粮和水,这一路过来虽说辛苦些,倒也不曾饿着渴着。 马车走得极快,到第二日晚上竟就到了白头山下。前方已无道路,众人便弃了车一路步行。七娘在外头透了透气,总算精神了一些,扶着卢瑞小步小步地往山里走。 “大姐姐——”卢熠忽然开口,脸上有欣喜的笑容,“大姐夫这回立了大功,是不是就要擢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京城吧!” 他声音里透着欢喜,好像大家伙儿并非被人追赶的丧家之犬,而是来游山玩水一般。七娘难免受了感染,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嘴角勾起微微的笑容,柔声问:“熠哥儿可是想家了?” 卢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实交代道:“我就是有些想嫣儿呢。我和瑞哥儿偷偷溜出来的,竟不曾带上她,嫣儿可没少在信里头骂我们。许久不见她,也不知她是胖了还是瘦了,兴许再见了,她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等我们回去,我给她买东正街最大的糖人儿。”卢瑞很快被吸引了过来,暂时忘记方才的忧虑,睁大眼睛搭着腔,“还有老窝家的馄饨和桂花蜜饯,嫣儿最爱吃……” 兄弟俩越说越来劲,倒把京城里的各处小吃一一道来,如数家珍一般,直馋得诸位侍卫大吞口水。 一群人走了一阵,彭顺平便大声招呼着大家伙儿停下休息,又道:“上头有山寨的兄弟们设下的陷阱,一不留神就要中伏。大家先在此处等着,我去山上招呼一声,一会儿便领了人过来接应。” 福王爷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你快去快回,这鬼地方透着一股子阴气,凉飕飕的,让人心里头慎得慌。” 彭顺平眨了眨眼睛,脸上的酒窝愈发地深,“早些年官府下令围剿白头山,前前后后来了不下几百人,最后没一个走出去。这山里头比别处阴森一些,倒也不奇怪……”说罢,又诡异地朝他笑了笑,快步消失在黑夜中。 福王爷虽晓得他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悄悄朝四周看了看,愈发地觉得那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伸出了魔爪…… 福王爷哆哆嗦嗦地往卢熠身边靠了靠,拽住他的细胳膊,咧嘴笑,“小熠哥儿,来,跟我说说话。” 卢熠一脸和气地朝他笑,罢了,又诡异地朝他身后说话,“咦?您是哪位,方才怎么没瞧见?是山寨里的兄弟吗?” 福王爷连动都不会动了,他只觉得脖子里凉飕飕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后头使劲儿吹风,猛地扭过脖子,身后却只有一片漆黑。再看卢熠,依旧笑容可掬地跟空地说着话,卢瑞也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瞧着…… 福王爷再也忍不住,“啊——”地大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冷,感冒中。 九十 丽阳镇距离山阳县不近,快马加鞭也需大半日。得知了福王爷受伤的消息,大家伙儿如何还能坐得住,立刻整装出发,飞速赶赴丽阳。 福王爷虽并非当今圣上的亲兄弟,但与圣上的关系倒比祈郡王还要来得亲近些,若真在山阳出了事,不说太妃娘娘迁怒,便是当今圣上也绝饶不过他们,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劳,只怕也不能相抵。 更何况,福王爷还是罗方相恋多年的情侣,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以罗方的性子,怕是这一辈子也走不出来了。 一路上罗方都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越是这样,邵仲和梁康就越是不安,二人不时地交换个眼神,琢磨着一会儿到了丽阳镇,若真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他们是不是应该把罗方打晕,省得他黄色。 众人赶到丽阳镇的时候已是未时,徐员外早得了消息在镇外的路上迎着,见了队伍过来,立刻快步上前来与众人打招呼。他人生得肥胖,行动起来却极是灵活,想来功夫不弱。见了邵仲一伙人,他客客气气朝大伙儿作了个揖,低声道:“见过各位官爷,本以为至少要等到晚上,没想到诸位这么早就到了。” 邵仲没时间跟他寒暄,挥了挥手省去你来我往的客套,开门见山地道:“徐员外不必客气,我们这还急着赶去救人,你速将昨日的事细细说来就是。” 徐员外是个爽快人,闻言遂不再说客套话,立刻将昨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昨日彭顺平领着众人一路往白头山出发后,许是敌人并未想到他们竟会取道往北去白头山,并未往这边追,所以先前一段路倒还平顺。车上多是女人与小孩,强撑着赶了一整日的路,难免疲惫,尤其是七娘还怀着身孕,一路上可谓是吃足了苦头,到丽阳镇的时候,彭顺平终于决定先停下来歇息。 徐员外与彭顺平是旧识,用徐员外的话来说,那是性命换来的交情,所以彭顺平也没跟他客气,就这么拉着一大车人径直去了徐府。他也没瞒着徐员外,进门后就把被追杀的事情说与他听,又道:“实不愿牵连到徐大哥身上,只是车上的外甥女身子不大好,一路吐着过来,连口热水都没喝上。我实在心疼不过,才来大哥府里讨杯热茶喝。” 徐员外生气道:“彭小哥儿说这些话就是与老哥见外了,当年若不是你把老哥从死人堆里拉出来,我哪里有今日的风光。莫要说什么外道的话,你赶紧带着侄女进府里歇下,我让下人们赶紧弄些饭菜。”说着,又立刻吩咐下人过来伺候。 七娘在马车里蜷了一整日,浑身上下早已酸痛不堪,脑袋也晕晕沉沉的,下马车时腿上一麻,竟软软地往卢瑞身上倒了下去。卢瑞又惊又怕,一面扶住七娘,一面高声招呼着卢熠和彭顺平道:“舅舅,熠哥儿,你们快过来,我姐……我姐姐……”说话时,他又伸手探到七娘的额头上摸了摸,顿时抽了口冷气,“姐姐发烧了!” 田静闻言赶紧过来扶,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七娘扶进了院子,寻了间客房躺下。亏得田静就在身边,把过脉,飞快地开了方子,又摇头道:“阿碧胎位不稳,而今又连番劳累,惊吓过度,身子怕是受不住。我暂先给她开个方子吃着安胎,可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 卢瑞闻言眼圈儿立刻就红了,卢熠生怕他哭出来,赶紧轻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瑞哥儿莫要担心,大姐姐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什么意外。回头大姐夫得了消息,定会立刻赶过来,说不定一会儿他就到了呢。”嘴里这么说,声音却愈发地低下去,显然有些心虚。 彭顺平心里也不好受,沉着脸扭头出了门。 不多时,徐员外便从下人口中得知了此事,赶紧过来与彭顺平商议道:“既然侄女身子不好,就先在我家里头歇着,我这家里头好歹也有十几个家丁,若真有追兵过来了,好歹还能抵挡一阵。” 彭顺平却是不愿牵连他,不论徐员外如何劝说阻拦,他依旧坚持己见,只待众人稍事歇息后,便招呼着侍卫们换了马准备动身。结果,才出了徐府大门,追兵就到了。 “那些追兵怕不是有二三十个,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才一个照面,连话也没问一句就杀了过来。好在彭小哥儿这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个个拎着刀子就往前冲,就跟割麦子似的一刀一个……”徐员外越说越兴奋,脸上甚至隐隐有未能参与的遗憾,“我本想领着府里的下人一道儿冲过去帮忙,彭小哥儿非不肯,说会连累到我。真是可惜了,我这把老骨头许多年不曾动过,都有些生了锈……” 邵仲到这会儿才晓得七娘怀孕的事,一时间不知是欢喜还是担心,竟忘了继续往下追问。罗方终究忍不住,强压下内心的不安,沉声问道:“那王爷呢?” “什么王爷?”徐员外先是一愣,尔后哦忽地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激动道:“你说的是那个长得挺俊俏的年轻小子,他竟然还是个王爷?那年轻人可不得了,武功不咋地,胆子倒不小,不要命地冲在最前头,彭小哥儿拉都拉不住。他脾气可真大,一面跟人打架还一面骂人,就是骂不出什么新鲜词儿,满嘴都是狗奴才,一点意思也没有……”这徐员外是个着着实实的话涝,一开口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噼噼啪啪地唠叨个不停,偏偏又说不到正题上,急得罗方脸都白了。 最后,终究是梁康忍不住,不耐烦地高声喝问:“那他到底受伤没?” “啊,受伤?”徐员外眨了眨眼睛,使劲儿点头,“受伤了,受伤了。这不要命的打法哪能不受伤的,伤得可严重了,身上怕不是有七八道口子,唔,胸口还中了一箭,啧啧,流了好多血,整条巷子都染红了。若不是一旁有田太医在,只怕当时就要性命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马背上的罗方晃了晃,一头栽了下来。 徐员外手疾地将他扶了回去,嘴里嘻嘻直笑,“这小哥儿胆子还真小。” 罗方只是一时岔了气,很快就醒了,但脸色却愈发地灰白,拽着缰绳的手隐隐露出青色的筋脉,声音愈发地低沉,“走吧。” “走走——”徐员外笑呵呵地从大槐树后牵出一匹马来,咧嘴道:“左右我也闲着没事儿,过去帮一把手。”又生怕邵仲回绝了,高声继续道:“这位官爷可莫要轻敌,那些追兵先前只是二三十个,可从今儿中午起,我就瞧见了不止一两拨人往白头山走,加起来怕不是有上百号人。官爷们虽说本事大,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我跟了过去,好歹也能多杀几个人。”说着话,人已翻身上了马,轻抖缰绳,一马当先地跑在了最前头。 罗方不作声,快步紧随其后。 梁康一脸煞白地凑到邵仲身边,压低了嗓门小声问:“仲哥儿,若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那徐员外说话都没边儿的,你也信?”邵仲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王爷若真出了事,他还能笑得这么高兴?只怕是早得了王爷的好处,故意在大师兄面前添油加醋想要吓唬人的。”福王爷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话虽如此,可七娘有孕在身的事却绝非编造,这一路奔波过来,可想见她吃了多大的苦头。邵仲一念至此,心中便阵阵刺痛。只是他也晓得这会儿并非自责的时候,遂赶紧整理心事,调整好精神,一抖缰绳,紧紧地朝前头追过去。 这条路狭窄崎岖,极不好走,便是骑着马也得小心翼翼,更不用说乘坐马车的七娘她们了。好在从丽阳镇出来的时候,他们又问徐员外借了辆马车,一群人分乘了两部车,总算宽敞了些。 七娘依旧有些发烧,加上怀孕初期的反应,整日里脑袋晕晕乎乎的,十分渴睡,这一路上倒有大半部分都瞌睡。卢瑞不明就里,只当她病得不轻,一路上偷偷地哭了好几回,卢熠怎么劝也不管用。 从丽阳镇到白头山这一带十分荒芜,几乎没有村镇,偶尔瞥见有几户人家也都住得远远,瞧见他们的马车,都远远地躲着看,并不过来询问。所幸从丽阳镇出来时,他们准备了不少干粮和水,这一路过来虽说辛苦些,倒也不曾饿着渴着。 马车走得极快,到第二日晚上竟就到了白头山下。前方已无道路,众人便弃了车一路步行。七娘在外头透了透气,总算精神了一些,扶着卢瑞小步小步地往山里走。 “大姐姐——”卢熠忽然开口,脸上有欣喜的笑容,“大姐夫这回立了大功,是不是就要擢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京城吧!” 他声音里透着欢喜,好像大家伙儿并非被人追赶的丧家之犬,而是来游山玩水一般。七娘难免受了感染,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嘴角勾起微微的笑容,柔声问:“熠哥儿可是想家了?” 卢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实交代道:“我就是有些想嫣儿呢。我和瑞哥儿偷偷溜出来的,竟不曾带上她,嫣儿可没少在信里头骂我们。许久不见她,也不知她是胖了还是瘦了,兴许再见了,她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等我们回去,我给她买东正街最大的糖人儿。”卢瑞很快被吸引了过来,暂时忘记方才的忧虑,睁大眼睛搭着腔,“还有老窝家的馄饨和桂花蜜饯,嫣儿最爱吃……” 兄弟俩越说越来劲,倒把京城里的各处小吃一一道来,如数家珍一般,直馋得诸位侍卫大吞口水。 一群人走了一阵,彭顺平便大声招呼着大家伙儿停下休息,又道:“上头有山寨的兄弟们设下的陷阱,一不留神就要中伏。大家先在此处等着,我去山上招呼一声,一会儿便领了人过来接应。” 福王爷挥挥手,有气无力地道:“你快去快回,这鬼地方透着一股子阴气,凉飕飕的,让人心里头慎得慌。” 彭顺平眨了眨眼睛,脸上的酒窝愈发地深,“早些年官府下令围剿白头山,前前后后来了不下几百人,最后没一个走出去。这山里头比别处阴森一些,倒也不奇怪……”说罢,又诡异地朝他笑了笑,快步消失在黑夜中。 福王爷虽晓得他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悄悄朝四周看了看,愈发地觉得那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伸出了魔爪…… 福王爷哆哆嗦嗦地往卢熠身边靠了靠,拽住他的细胳膊,咧嘴笑,“小熠哥儿,来,跟我说说话。” 卢熠一脸和气地朝他笑,罢了,又诡异地朝他身后说话,“咦?您是哪位,方才怎么没瞧见?是山寨里的兄弟吗?” 福王爷连动都不会动了,他只觉得脖子里凉飕飕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后头使劲儿吹风,猛地扭过脖子,身后却只有一片漆黑。再看卢熠,依旧笑容可掬地跟空地说着话,卢瑞也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盯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瞧着…… 福王爷再也忍不住,“啊——”地大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冷,感冒中。 91 九十一 七娘从来不知道卢瑞还有如此调皮活泼的时候,看着他们兄弟俩戏弄福王爷,忍不住掩嘴直笑,身上的疲惫之感也一扫而光。 平侍卫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来替福王爷解围,小声劝道:“王爷,熠少爷和您玩笑呢,莫要当真。”说着,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挡在风口,让王爷离侍卫们将将生起的火堆近些。 山阳此地白日里太阳毒辣,到了晚上却凉爽起来,夜风中甚至还隐隐带着些寒意,尤其是这山里头,比城里还要阴冷许多。侍卫们四处寻了些干枯的枝叶生了火,燃得并不旺,只将这一小圈地方照得黄色,让人心里头也敞亮些。 福王爷哪里不晓得卢熠故意捉弄他,擦了擦汗,故作镇定地回道:“我没有当真,玩笑么,我也跟他们闹着玩儿。”嘴里这么说,脚上却还是使劲儿地往里靠,眼睛也不自然地四处偷瞄,仿佛生怕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某个不注意的角落地突然钻出来。 卢熠十分有分寸,便是恶作剧也只点到为止,见吓唬住了福王爷,便不再继续,拉了卢瑞在火堆边坐下,两个小脑袋凑一起小声地说着悄悄话。田静担心七娘的身体,又给她把了脉,仔细询问她的情况。亏得七娘身体一向康健,虽一时有些不适,喝了两次药便有所好转,这会儿虽还有些疲乏,于胎儿却无大碍。七娘闻言,终于放下心来。 一行人靠在火边吃了些干粮,静静等着彭顺平过来接应。众人奔波劳累了两日,虽在丽阳镇歇了一会儿,可到底还是困乏,坐在地上休息了一阵,便一个接着一个地睡了过去。 福王爷正睡得迷糊,忽察觉有人轻轻地推他的肩膀,猛地睁眼抬头,嘴巴却被人捂住。他心里一沉,正欲反抗,一抬手,才发现捂着他嘴巴的赫然是卢熠。熠哥儿朝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远处的林子,小声道:“有人来了。” “啊?”福王爷顿时一震,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只听得见附近的虫鸣鸟语。他又赶紧侧身去看平侍卫,几个侍卫也都陆续被卢瑞唤了醒来,一脸警觉地拿起刀剑,飞快地将小营地圈了起来。 “没听到声儿啊?”福王爷压低了嗓门问卢熠:“你听到了?” 卢熠摇头,“大姐姐说,远处来了人,不是彭家小舅舅,兴许是敌人。” 福王爷微觉诧异,但没有再追问,只跟着起身抓了把长剑在手里,想了想,又回头叮嘱卢熠道:“你们兄弟俩护着你姐姐,千万莫要乱走”说罢,扶着长剑起身,与重任呢商议如何迎敌的事宜。 平侍卫将火堆灭了,营地里顿时一片漆黑,不多时,众人都依稀听见了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甚至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平侍卫学着鸟儿叫了几声,众人纷纷隐藏到树后,林子里顿时悄无声息。 敌人的脚步声愈发地近了,也不知怎地,七娘这会儿却是半点惧怕也没有了,她静静地听着林子里的各种动静,有埋伏在暗处的侍卫们偷偷下手时发出的闷响,有敌人被害前发出的最后一声短促而沉闷的痛呼,甚至还有利刃直插入肌肤血肉中的声响…… 这两日下来,两个孩子的胆子却是大了不少,这危机关口居然还有心思小声地说着话,“熠哥儿,小舅舅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怕不是在路上踩到了陷阱吧。” “别胡说,我舅舅才不会呢……” “……” 侍卫们悄无声息地把林子里来犯的敌人解决干净,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回来了,只是林子里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大家都不说话,卢熠倒是想开口哦缓和气氛,跟卢瑞俩孩子一唱一和地说了老半天,也只有七娘一个人配合地笑笑。俩孩子有些泄气,索性也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阵,眼看着黎明将近,林子里终于又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侍卫们顿时一凛,正欲拿着武器再去伏击,却被七娘出声拦住,“是小舅舅来了。” 福王爷愈发地困惑起来,一脸狐疑地盯着七娘看,直到卢瑞有些不悦地挡在了七娘身前,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当,尴尬地把脸转到一边去。 彭顺平果然领着一队人下山接应,山寨里的弟兄都是些爽朗直率的汉子,瞧见福王爷和众侍卫的装扮,很是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又偷偷地挤眉弄眼,小声嘀咕道:“瞧见没,那位可是王爷。”“俺今儿可算是见了世面了。”“……” 但他们对七娘和田静却是极客气,俱是离得远远的,虽也忍不住偷偷瞅两眼,但瞧一眼便立刻挪开,十分有分寸。 福王爷头一回跟土匪们打交道,很是新奇,但他到底是王爷之尊,便是再好奇,也耐住了性子并未多问,外人瞧着,都觉得这王爷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镇定自若,颇有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浑不知就在前不久,这位镇定自若的王爷还被俩孩子吓唬得面无人色。 白头山上果如彭顺平所说,每走几步就是个陷阱,大大小小,数不胜数,若不是有人领着,只怕再多的人也得折在里头。大家一面往山上走,一面又暗自庆幸,只要上了山,便不用再担心追兵,可福王爷却又想得愈发地深远——若是这山寨的寨主把他们全扣押起来当人质,问朝廷要钱要物,这可如何是好?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上了山,早有山寨的下人收拾好客房候着,一见他们到了,便立刻引着众人洗漱休息。 一觉醒来,外头已是艳阳高照。山间阴凉,屋里并不热,倒比衙门小院子里还要舒服些。七娘才将将坐起身,采蓝和茗娟就端着水进了屋,二人的脸色都好了许多,见七娘起了,赶紧过来伺候,又小声道:“听说有官兵把山寨围了。” 七娘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擦了把脸,低声问:“舅老爷怎么说?” “说是别管他们。”茗娟捂嘴笑道:“金寨主说,不说山下才一百来号人,便是来再多来几倍,也让他们有来无回。口气可真大呢。” “金寨主?”七娘敏感地发现了一个新的称呼。 “是南平寨的寨主,姓金。”采蓝低声解释,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是个年轻女人。” 七娘顿时睁圆了眼。年轻的女寨主,又是彭顺平朋友…… ………… 洗漱过了,又匆匆地用了饭,出得门来,就瞧见田静在院子给摆了个桌子给人看诊。小院子里站了有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是极安静,规规矩矩地排着队,脸上的表情也是客气而尊重。 七娘隐隐觉得他们并不像普通的土匪,可又是什么人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跑到山里来干这朝不保夕的伙计呢? “阿碧——”田静瞧见她,远远地打了声招呼,关切地问:“你身上可舒坦了些?” 七娘赶紧回道:“无妨了。”说话时,人已移步桌前,低声谢过,罢了又问:“听采蓝说,追兵已经到了山下?” “怕他们做什么?”一旁有人高声插话,声音很怪,仿佛被捏着喉咙说话一般,七娘侧过脸来瞧他,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穿一身灰色的短褂短裤,皮肤黝黑,应是正在长个子,身形细长纤瘦宛如豆芽菜。 “那些官兵最是无用,若不是大当家的拦着,我非要下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少年人一脸忿忿,显然对于不能下山打架很是不满。 一旁的大婶毫不客气地笑话道:“行了你了,毛都没长齐呢,就整天想着打架。宇哥儿什么时候能打得过大当家一只手,大当家也不会拦着不让你下山。”话一出口,大家伙儿便哄堂大笑起来。 那个宇哥儿的小黑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们都等着吧,再过两年,连大当家都不是我的对手!”说罢,狠狠跺了跺脚,郁郁地跑了。 田静仿佛这会儿才听到他们吵闹一般,迷迷糊糊地抬头起来,疑惑地问:“人呢?刚刚还在的,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 “甭理他甭理他!”大婶儿笑着招呼道:“那宇哥儿是大当家的亲弟弟,整天想着下山打架,每日都要被我们笑话一句,这不,又给臊走了。田大夫你别管他,先给我瞧瞧。您说我这身子……” 见田静忙得不可开交,七娘也不便再多打扰,微笑着在一旁看热闹。 这南平寨里没有大夫,山寨里的人平日里害了病也都硬撑着,撑不过了,便胡乱采几把药材吃了,而今好容易才来了个田静,自是稀罕得紧,一拨接着一拨地往这边院子里赶。刚开始田静还耐着性子一个个地仔细询问,甚至还会一一提点平日里的饮食和作息,到后来,瞧见院子里的队伍越排越长,她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心思,只得加快了看诊的速度。 七娘见她忙得厉害,便过来帮着写方子,二人一个说,一个写,配合得却是天衣无缝。 彭顺平和金寨主一行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二人忙前忙后的身影。金寨主若有所指地笑了笑,低声道:“彭大哥身边有这样的能人,怎么也不早些带到山里来,也省得我那些兄弟吃了这么多苦。” 彭顺平面色如常地笑笑,弹了弹肩膀上的灰,低声应道:“金寨主若真有心,舍了这寨子回县里,大家伙儿照样能过好日子。” 金寨主脸色微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歇一晚上的,感冒太难受了,呜呜,可是,本周五学生有活动,到时候还得请假,一咬牙还是今天先加油码字吧。 大家圣诞快乐! 九十一 七娘从来不知道卢瑞还有如此调皮活泼的时候,看着他们兄弟俩戏弄福王爷,忍不住掩嘴直笑,身上的疲惫之感也一扫而光。 平侍卫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来替福王爷解围,小声劝道:“王爷,熠少爷和您玩笑呢,莫要当真。”说着,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挡在风口,让王爷离侍卫们将将生起的火堆近些。 山阳此地白日里太阳毒辣,到了晚上却凉爽起来,夜风中甚至还隐隐带着些寒意,尤其是这山里头,比城里还要阴冷许多。侍卫们四处寻了些干枯的枝叶生了火,燃得并不旺,只将这一小圈地方照得黄色,让人心里头也敞亮些。 福王爷哪里不晓得卢熠故意捉弄他,擦了擦汗,故作镇定地回道:“我没有当真,玩笑么,我也跟他们闹着玩儿。”嘴里这么说,脚上却还是使劲儿地往里靠,眼睛也不自然地四处偷瞄,仿佛生怕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某个不注意的角落地突然钻出来。 卢熠十分有分寸,便是恶作剧也只点到为止,见吓唬住了福王爷,便不再继续,拉了卢瑞在火堆边坐下,两个小脑袋凑一起小声地说着悄悄话。田静担心七娘的身体,又给她把了脉,仔细询问她的情况。亏得七娘身体一向康健,虽一时有些不适,喝了两次药便有所好转,这会儿虽还有些疲乏,于胎儿却无大碍。七娘闻言,终于放下心来。 一行人靠在火边吃了些干粮,静静等着彭顺平过来接应。众人奔波劳累了两日,虽在丽阳镇歇了一会儿,可到底还是困乏,坐在地上休息了一阵,便一个接着一个地睡了过去。 福王爷正睡得迷糊,忽察觉有人轻轻地推他的肩膀,猛地睁眼抬头,嘴巴却被人捂住。他心里一沉,正欲反抗,一抬手,才发现捂着他嘴巴的赫然是卢熠。熠哥儿朝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远处的林子,小声道:“有人来了。” “啊?”福王爷顿时一震,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只听得见附近的虫鸣鸟语。他又赶紧侧身去看平侍卫,几个侍卫也都陆续被卢瑞唤了醒来,一脸警觉地拿起刀剑,飞快地将小营地圈了起来。 “没听到声儿啊?”福王爷压低了嗓门问卢熠:“你听到了?” 卢熠摇头,“大姐姐说,远处来了人,不是彭家小舅舅,兴许是敌人。” 福王爷微觉诧异,但没有再追问,只跟着起身抓了把长剑在手里,想了想,又回头叮嘱卢熠道:“你们兄弟俩护着你姐姐,千万莫要乱走”说罢,扶着长剑起身,与重任呢商议如何迎敌的事宜。 平侍卫将火堆灭了,营地里顿时一片漆黑,不多时,众人都依稀听见了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甚至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平侍卫学着鸟儿叫了几声,众人纷纷隐藏到树后,林子里顿时悄无声息。 敌人的脚步声愈发地近了,也不知怎地,七娘这会儿却是半点惧怕也没有了,她静静地听着林子里的各种动静,有埋伏在暗处的侍卫们偷偷下手时发出的闷响,有敌人被害前发出的最后一声短促而沉闷的痛呼,甚至还有利刃直插入肌肤血肉中的声响…… 这两日下来,两个孩子的胆子却是大了不少,这危机关口居然还有心思小声地说着话,“熠哥儿,小舅舅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怕不是在路上踩到了陷阱吧。” “别胡说,我舅舅才不会呢……” “……” 侍卫们悄无声息地把林子里来犯的敌人解决干净,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回来了,只是林子里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大家都不说话,卢熠倒是想开口哦缓和气氛,跟卢瑞俩孩子一唱一和地说了老半天,也只有七娘一个人配合地笑笑。俩孩子有些泄气,索性也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阵,眼看着黎明将近,林子里终于又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侍卫们顿时一凛,正欲拿着武器再去伏击,却被七娘出声拦住,“是小舅舅来了。” 福王爷愈发地困惑起来,一脸狐疑地盯着七娘看,直到卢瑞有些不悦地挡在了七娘身前,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当,尴尬地把脸转到一边去。 彭顺平果然领着一队人下山接应,山寨里的弟兄都是些爽朗直率的汉子,瞧见福王爷和众侍卫的装扮,很是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又偷偷地挤眉弄眼,小声嘀咕道:“瞧见没,那位可是王爷。”“俺今儿可算是见了世面了。”“……” 但他们对七娘和田静却是极客气,俱是离得远远的,虽也忍不住偷偷瞅两眼,但瞧一眼便立刻挪开,十分有分寸。 福王爷头一回跟土匪们打交道,很是新奇,但他到底是王爷之尊,便是再好奇,也耐住了性子并未多问,外人瞧着,都觉得这王爷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镇定自若,颇有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浑不知就在前不久,这位镇定自若的王爷还被俩孩子吓唬得面无人色。 白头山上果如彭顺平所说,每走几步就是个陷阱,大大小小,数不胜数,若不是有人领着,只怕再多的人也得折在里头。大家一面往山上走,一面又暗自庆幸,只要上了山,便不用再担心追兵,可福王爷却又想得愈发地深远——若是这山寨的寨主把他们全扣押起来当人质,问朝廷要钱要物,这可如何是好?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上了山,早有山寨的下人收拾好客房候着,一见他们到了,便立刻引着众人洗漱休息。 一觉醒来,外头已是艳阳高照。山间阴凉,屋里并不热,倒比衙门小院子里还要舒服些。七娘才将将坐起身,采蓝和茗娟就端着水进了屋,二人的脸色都好了许多,见七娘起了,赶紧过来伺候,又小声道:“听说有官兵把山寨围了。” 七娘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擦了把脸,低声问:“舅老爷怎么说?” “说是别管他们。”茗娟捂嘴笑道:“金寨主说,不说山下才一百来号人,便是来再多来几倍,也让他们有来无回。口气可真大呢。” “金寨主?”七娘敏感地发现了一个新的称呼。 “是南平寨的寨主,姓金。”采蓝低声解释,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是个年轻女人。” 七娘顿时睁圆了眼。年轻的女寨主,又是彭顺平朋友…… ………… 洗漱过了,又匆匆地用了饭,出得门来,就瞧见田静在院子给摆了个桌子给人看诊。小院子里站了有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是极安静,规规矩矩地排着队,脸上的表情也是客气而尊重。 七娘隐隐觉得他们并不像普通的土匪,可又是什么人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跑到山里来干这朝不保夕的伙计呢? “阿碧——”田静瞧见她,远远地打了声招呼,关切地问:“你身上可舒坦了些?” 七娘赶紧回道:“无妨了。”说话时,人已移步桌前,低声谢过,罢了又问:“听采蓝说,追兵已经到了山下?” “怕他们做什么?”一旁有人高声插话,声音很怪,仿佛被捏着喉咙说话一般,七娘侧过脸来瞧他,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穿一身灰色的短褂短裤,皮肤黝黑,应是正在长个子,身形细长纤瘦宛如豆芽菜。 “那些官兵最是无用,若不是大当家的拦着,我非要下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少年人一脸忿忿,显然对于不能下山打架很是不满。 一旁的大婶毫不客气地笑话道:“行了你了,毛都没长齐呢,就整天想着打架。宇哥儿什么时候能打得过大当家一只手,大当家也不会拦着不让你下山。”话一出口,大家伙儿便哄堂大笑起来。 那个宇哥儿的小黑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们都等着吧,再过两年,连大当家都不是我的对手!”说罢,狠狠跺了跺脚,郁郁地跑了。 田静仿佛这会儿才听到他们吵闹一般,迷迷糊糊地抬头起来,疑惑地问:“人呢?刚刚还在的,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 “甭理他甭理他!”大婶儿笑着招呼道:“那宇哥儿是大当家的亲弟弟,整天想着下山打架,每日都要被我们笑话一句,这不,又给臊走了。田大夫你别管他,先给我瞧瞧。您说我这身子……” 见田静忙得不可开交,七娘也不便再多打扰,微笑着在一旁看热闹。 这南平寨里没有大夫,山寨里的人平日里害了病也都硬撑着,撑不过了,便胡乱采几把药材吃了,而今好容易才来了个田静,自是稀罕得紧,一拨接着一拨地往这边院子里赶。刚开始田静还耐着性子一个个地仔细询问,甚至还会一一提点平日里的饮食和作息,到后来,瞧见院子里的队伍越排越长,她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心思,只得加快了看诊的速度。 七娘见她忙得厉害,便过来帮着写方子,二人一个说,一个写,配合得却是天衣无缝。 彭顺平和金寨主一行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二人忙前忙后的身影。金寨主若有所指地笑了笑,低声道:“彭大哥身边有这样的能人,怎么也不早些带到山里来,也省得我那些兄弟吃了这么多苦。” 彭顺平面色如常地笑笑,弹了弹肩膀上的灰,低声应道:“金寨主若真有心,舍了这寨子回县里,大家伙儿照样能过好日子。” 金寨主脸色微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歇一晚上的,感冒太难受了,呜呜,可是,本周五学生有活动,到时候还得请假,一咬牙还是今天先加油码字吧。 大家圣诞快乐! 92 九十二 山里十分安静,虽说老早就听说追兵到了山下,却始终不见有人追上山,想来此处果如彭顺平所言处处陷阱,那些追兵进了山,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落进了早已挖好的陷阱中,所以这一百来号人竟是半点动静也没传出来。 卢瑞和卢熠头一回进山寨,十分新奇,歇了一阵后,两兄弟便在寨子里钻来钻去。他们俩年岁小,模样俊,嘴巴又甜,不多时便招惹了一大堆中年妇女的喜欢,各种瓜子点心塞了他们俩满口袋。 兄弟俩兜了一口袋点心来寻七娘和田静,还在门口就瞧见了一个年轻人蹲黄色。少年人脸上有些郁郁,不甘心地咬牙切齿,嘴里还小声地嘀咕道:“看你们都瞧不起我,回头……回头等我逮几个混蛋上山,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年轻人说着话,咬咬牙站起身,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跺了跺脚,根本没看卢瑞两兄弟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后山方向跑了。 兄弟俩发了好一阵呆,尔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使劲儿地眨巴眼睛。 “他下山了?”卢瑞小声问,脸上有不敢置信的惊奇。 卢熠摸了摸脑袋,认真地点头,想了想,又缓缓抬起头,一脸蛊惑地看着卢瑞,“我们跟去看看?” 卢瑞到底是少年心性,犹豫了一阵,还是受不住诱惑,咬咬牙点了点头,尔后俩孩子手牵着手,蹑手蹑脚地跟在那少年的身后下了山。 等到山寨里的彭顺平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天色已暗下来,他们也走了有两个时辰。起先还以为三人年龄相近,怕是凑一起出去玩儿了,可寻遍了整个山寨,也没有人晓得三人的影踪,大家伙儿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他们俩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福王爷这会儿早已恢复了精神,听得那两个爱恶作剧的坏小子不见了,首先第一反应却是他们俩又去干什么坏事,所以半点担心的情绪也没有,甚至还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笑两声。 七娘到底担心,急道:“瑞哥儿素来乖巧听话,无缘由地怎么会忽然离——”她话说到一半就忽然停住了,卢瑞虽然循规蹈矩,但卢熠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机灵鬼,怕不是他瞧见了什么,拉着瑞哥儿一道儿看热闹了。 金寨主不说话,只沉声吩咐属下道:“去查查看宇哥儿有没有去后山。”话才落音,外头便有人回报道:“大当家,后山的哨守说,宇哥儿跟山上新来的两个客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山。”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彭顺平更是急得站起了身,“后山通向何处?” “一直通到山下,不过路上全是陷阱。宇哥儿倒是晓得,只怕——”后山上处处都是陷阱,便是只行错半步就要陷入其中。宇哥儿自幼长在山里,对山里的陷阱自然了如指掌,可卢瑞两个孩子,便是果真紧随其后,也不一定就毫无差错。若是一个不小心掉入陷阱中……七娘连想都不敢想了。 金寨主也万万没想到人都到了山上,好端端的还能出这样的事,又是担心宇哥儿被敌人所擒,又是担心那两个孩子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到时候如何跟众人交代,一时间脑袋里乱成了一团麻。 彭顺平终究还清醒些,赶紧让金寨主派了人做向导,自个儿亲自带人下山去追。福王爷闻言,也立刻呼应道:“我也是——”他心眼儿多,总觉得自个儿躲在这山寨里头不像样子,万一这金寨主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自个儿连逃走不晓得往哪里逃,倒不如而今跟着把下山的路摸清楚了,日后若真生出事端来,自己也要寻了机会逃命。 大伙儿这会儿都担心几个孩子的安全,没有谁有这么玲珑剔透的心肠能猜到福王爷的心思,见他这般热心,反倒还生出几分好感。 彭顺平领了人飞快地沿着后山小路追下去,走了不到一刻钟,忽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盯着地上的碎砖头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每走几步,还使劲儿往前跳一大步…… “瑞哥儿——”彭顺平认出卢瑞,大声唤他的名字,正欲冲上前去,被一旁的向导拦腰抱住,高声阻拦道:“前头这一段路全是陷阱,彭大哥可千万莫要乱走。” 前方的卢瑞使劲儿朝他挥着手,并不着急着往前冲,依旧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如此走了约莫有两丈远,才仿佛忽然被解开了枷锁一般快步朝彭顺平冲过来,狠狠地扑到他的怀里,哭道:“小舅舅,前头那个哥哥被人抓走了!” “什么?”虽说早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听到消息时,彭顺平难免还是心里一沉,又赶紧问:“熠哥儿人呢?他也没抓走了么?” “没,没有。”卢瑞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回道:“我们俩趴在草丛里头瞧见有人把前头那个哥哥抓走了,瑞哥儿让我回来报信,我不肯,让他回来,可他说他不记得路上的陷阱,硬把我推回来,自个儿则跟过去了。” 这倒是很像卢熠的作风,那孩子可是真正的胆大包天,便是他放火烧了敌营,彭顺平也一点都不奇怪。 “小舅舅我带你们去救他。”卢瑞一脸坚毅地仰着小脸,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有坚决又固执的神情,根本不容彭顺平说一个不字,“我晓得路,知道熠哥儿他们去了哪里。” 彭顺平眨了眨眼睛,顿时就想明白了,“熠哥儿给你留了暗号?” 卢瑞悄悄挪开目光不看他,但小脑袋依旧仰得高高的,一副不容知否的的神态,“他们人不多——”卢瑞小声地辩解,“若是小舅舅去了,定要杀得他们落荒而逃。唔,我们一起去,把瑞哥儿和那个哥哥救出来。” 彭顺平实在拿不住卢熠到底给卢瑞留了什么暗号,虽说他若是厉声喝问几句,瑞哥儿十有□会受不住惊吓老实交代,可他瞧着卢瑞双眼含泪,一脸期待的样子,到了嘴边的呵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想了想,还是挥了挥手,一脸大方地道:“你带路!” 一旁的向导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瞪着卢瑞,嘴里不停地小声嘀咕,“有没有搞错,这条路上设了八十多个陷阱,他才走了一遍竟然就全记下来了……”心里头又暗下决心,一会儿回了山寨,定要把此事说与大当家听,让她赶紧把后山的陷阱重新布置过,不然,可就不保险了。 卢瑞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与彭顺平说起下午的事,“前头那个哥哥走得可慢,这路上陷阱特别多,我和熠哥儿怕被他发现,不敢跟得太近,结果没看清他落脚的地方,好几次险些没掉进去,幸亏熠哥儿机灵,反应又快,若是换了我一个人,早就掉下坑了——哎,小心脚下的木桩,那是个陷阱……” 随行的侍卫们早听说卢家的瑞少爷过目不忘,先前还有不信,便是信的,也不觉得有多稀罕,到而今亲眼瞧见了,才又惊讶又崇拜。后山上这么多陷阱,换了他们普通人,走过了几个便晕乎了,哪里还记得清楚自己走过些什么样的路,可偏偏这一脸稚嫩的年轻人却能把这一路上所有的景致,甚至转角的地方种了六棵树,除了第三棵是杨树外,其余的都是槐树这种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卢瑞走了一阵,终于乏了,叉着腰使劲儿喘着粗气。彭顺平晓得他的身子底子,便走到他身前微微弯下腰,低声道:“上来!” “啊?”卢瑞摸了摸脑袋,有些迷糊。 “我背你。”彭顺平没回头,声音里隐隐有命令的语气,“你走不动了,快上来,一会儿耽误了时间,岂不是要害了宇哥儿。” 卢瑞老实,闻言立刻乖乖地趴到了彭顺平背上,指着前方的岔路道:“往左走!” 又走了一段路后,卢瑞却再也不肯让彭顺平背了,死缠烂打地滑了下来,蹲在岔路口东张西望,尔后忽地瞥见什么,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笑意,尔后又立刻装出什么也没有看到的严肃模样,重重地咳了咳,指着一旁的小路道:“从这边下去。” 他真以为大家伙儿没瞧见地上那掰了一小半的绿豆点心?福王爷斜着眼睛瞅着卢瑞,怎么也没法把面前这单纯的傻孩子跟昨儿晚上吓唬自己的坏小孩联系起来。 兴许是怕打击卢瑞,大家伙儿都不约而同地装作没有瞧见卢熠这一路上留下的瓜果点心,随着卢瑞的指挥一路到了山脚的一处空地。 空地上早已扎了营,约莫有七八个帐篷,怕不是有上百人。本以为他们都落进了陷阱里,不想原来全都躲在这里,看来这些人比以前那些官兵要聪明精明的多了,难怪一整日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怎么没瞧见熠哥儿?”卢瑞有些担心地问,说话时,又不住地东张西望,甚至从草丛里钻出半个脑袋来,又迅速被彭顺平拽了进去。 “他躲着呢。”彭顺平忽然一点也不担心卢熠了,他心里有一种预感,那鬼灵精的小娃儿铁定出不了什么事,倒是落入敌手的宇哥儿有些棘手。他们一行不过六七人,还带着卢瑞这样的孩子,若真闹出动静来,如何敌得过营地里的上百号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到了快完结的时候就可劲儿卡文,郁闷郁闷,从七点码到十点多,也才写了这么一点点出来,呜呜 九十二 山里十分安静,虽说老早就听说追兵到了山下,却始终不见有人追上山,想来此处果如彭顺平所言处处陷阱,那些追兵进了山,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落进了早已挖好的陷阱中,所以这一百来号人竟是半点动静也没传出来。 卢瑞和卢熠头一回进山寨,十分新奇,歇了一阵后,两兄弟便在寨子里钻来钻去。他们俩年岁小,模样俊,嘴巴又甜,不多时便招惹了一大堆中年妇女的喜欢,各种瓜子点心塞了他们俩满口袋。 兄弟俩兜了一口袋点心来寻七娘和田静,还在门口就瞧见了一个年轻人蹲黄色。少年人脸上有些郁郁,不甘心地咬牙切齿,嘴里还小声地嘀咕道:“看你们都瞧不起我,回头……回头等我逮几个混蛋上山,你们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年轻人说着话,咬咬牙站起身,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跺了跺脚,根本没看卢瑞两兄弟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后山方向跑了。 兄弟俩发了好一阵呆,尔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使劲儿地眨巴眼睛。 “他下山了?”卢瑞小声问,脸上有不敢置信的惊奇。 卢熠摸了摸脑袋,认真地点头,想了想,又缓缓抬起头,一脸蛊惑地看着卢瑞,“我们跟去看看?” 卢瑞到底是少年心性,犹豫了一阵,还是受不住诱惑,咬咬牙点了点头,尔后俩孩子手牵着手,蹑手蹑脚地跟在那少年的身后下了山。 等到山寨里的彭顺平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天色已暗下来,他们也走了有两个时辰。起先还以为三人年龄相近,怕是凑一起出去玩儿了,可寻遍了整个山寨,也没有人晓得三人的影踪,大家伙儿这才开始着急起来。 “他们俩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福王爷这会儿早已恢复了精神,听得那两个爱恶作剧的坏小子不见了,首先第一反应却是他们俩又去干什么坏事,所以半点担心的情绪也没有,甚至还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想笑两声。 七娘到底担心,急道:“瑞哥儿素来乖巧听话,无缘由地怎么会忽然离——”她话说到一半就忽然停住了,卢瑞虽然循规蹈矩,但卢熠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机灵鬼,怕不是他瞧见了什么,拉着瑞哥儿一道儿看热闹了。 金寨主不说话,只沉声吩咐属下道:“去查查看宇哥儿有没有去后山。”话才落音,外头便有人回报道:“大当家,后山的哨守说,宇哥儿跟山上新来的两个客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山。”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彭顺平更是急得站起了身,“后山通向何处?” “一直通到山下,不过路上全是陷阱。宇哥儿倒是晓得,只怕——”后山上处处都是陷阱,便是只行错半步就要陷入其中。宇哥儿自幼长在山里,对山里的陷阱自然了如指掌,可卢瑞两个孩子,便是果真紧随其后,也不一定就毫无差错。若是一个不小心掉入陷阱中……七娘连想都不敢想了。 金寨主也万万没想到人都到了山上,好端端的还能出这样的事,又是担心宇哥儿被敌人所擒,又是担心那两个孩子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到时候如何跟众人交代,一时间脑袋里乱成了一团麻。 彭顺平终究还清醒些,赶紧让金寨主派了人做向导,自个儿亲自带人下山去追。福王爷闻言,也立刻呼应道:“我也是——”他心眼儿多,总觉得自个儿躲在这山寨里头不像样子,万一这金寨主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自个儿连逃走不晓得往哪里逃,倒不如而今跟着把下山的路摸清楚了,日后若真生出事端来,自己也要寻了机会逃命。 大伙儿这会儿都担心几个孩子的安全,没有谁有这么玲珑剔透的心肠能猜到福王爷的心思,见他这般热心,反倒还生出几分好感。 彭顺平领了人飞快地沿着后山小路追下去,走了不到一刻钟,忽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盯着地上的碎砖头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每走几步,还使劲儿往前跳一大步…… “瑞哥儿——”彭顺平认出卢瑞,大声唤他的名字,正欲冲上前去,被一旁的向导拦腰抱住,高声阻拦道:“前头这一段路全是陷阱,彭大哥可千万莫要乱走。” 前方的卢瑞使劲儿朝他挥着手,并不着急着往前冲,依旧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如此走了约莫有两丈远,才仿佛忽然被解开了枷锁一般快步朝彭顺平冲过来,狠狠地扑到他的怀里,哭道:“小舅舅,前头那个哥哥被人抓走了!” “什么?”虽说早想到了这种可能,但听到消息时,彭顺平难免还是心里一沉,又赶紧问:“熠哥儿人呢?他也没抓走了么?” “没,没有。”卢瑞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回道:“我们俩趴在草丛里头瞧见有人把前头那个哥哥抓走了,瑞哥儿让我回来报信,我不肯,让他回来,可他说他不记得路上的陷阱,硬把我推回来,自个儿则跟过去了。” 这倒是很像卢熠的作风,那孩子可是真正的胆大包天,便是他放火烧了敌营,彭顺平也一点都不奇怪。 “小舅舅我带你们去救他。”卢瑞一脸坚毅地仰着小脸,满是泪痕的脸颊上有坚决又固执的神情,根本不容彭顺平说一个不字,“我晓得路,知道熠哥儿他们去了哪里。” 彭顺平眨了眨眼睛,顿时就想明白了,“熠哥儿给你留了暗号?” 卢瑞悄悄挪开目光不看他,但小脑袋依旧仰得高高的,一副不容知否的的神态,“他们人不多——”卢瑞小声地辩解,“若是小舅舅去了,定要杀得他们落荒而逃。唔,我们一起去,把瑞哥儿和那个哥哥救出来。” 彭顺平实在拿不住卢熠到底给卢瑞留了什么暗号,虽说他若是厉声喝问几句,瑞哥儿十有□会受不住惊吓老实交代,可他瞧着卢瑞双眼含泪,一脸期待的样子,到了嘴边的呵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想了想,还是挥了挥手,一脸大方地道:“你带路!” 一旁的向导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瞪着卢瑞,嘴里不停地小声嘀咕,“有没有搞错,这条路上设了八十多个陷阱,他才走了一遍竟然就全记下来了……”心里头又暗下决心,一会儿回了山寨,定要把此事说与大当家听,让她赶紧把后山的陷阱重新布置过,不然,可就不保险了。 卢瑞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与彭顺平说起下午的事,“前头那个哥哥走得可慢,这路上陷阱特别多,我和熠哥儿怕被他发现,不敢跟得太近,结果没看清他落脚的地方,好几次险些没掉进去,幸亏熠哥儿机灵,反应又快,若是换了我一个人,早就掉下坑了——哎,小心脚下的木桩,那是个陷阱……” 随行的侍卫们早听说卢家的瑞少爷过目不忘,先前还有不信,便是信的,也不觉得有多稀罕,到而今亲眼瞧见了,才又惊讶又崇拜。后山上这么多陷阱,换了他们普通人,走过了几个便晕乎了,哪里还记得清楚自己走过些什么样的路,可偏偏这一脸稚嫩的年轻人却能把这一路上所有的景致,甚至转角的地方种了六棵树,除了第三棵是杨树外,其余的都是槐树这种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卢瑞走了一阵,终于乏了,叉着腰使劲儿喘着粗气。彭顺平晓得他的身子底子,便走到他身前微微弯下腰,低声道:“上来!” “啊?”卢瑞摸了摸脑袋,有些迷糊。 “我背你。”彭顺平没回头,声音里隐隐有命令的语气,“你走不动了,快上来,一会儿耽误了时间,岂不是要害了宇哥儿。” 卢瑞老实,闻言立刻乖乖地趴到了彭顺平背上,指着前方的岔路道:“往左走!” 又走了一段路后,卢瑞却再也不肯让彭顺平背了,死缠烂打地滑了下来,蹲在岔路口东张西望,尔后忽地瞥见什么,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笑意,尔后又立刻装出什么也没有看到的严肃模样,重重地咳了咳,指着一旁的小路道:“从这边下去。” 他真以为大家伙儿没瞧见地上那掰了一小半的绿豆点心?福王爷斜着眼睛瞅着卢瑞,怎么也没法把面前这单纯的傻孩子跟昨儿晚上吓唬自己的坏小孩联系起来。 兴许是怕打击卢瑞,大家伙儿都不约而同地装作没有瞧见卢熠这一路上留下的瓜果点心,随着卢瑞的指挥一路到了山脚的一处空地。 空地上早已扎了营,约莫有七八个帐篷,怕不是有上百人。本以为他们都落进了陷阱里,不想原来全都躲在这里,看来这些人比以前那些官兵要聪明精明的多了,难怪一整日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怎么没瞧见熠哥儿?”卢瑞有些担心地问,说话时,又不住地东张西望,甚至从草丛里钻出半个脑袋来,又迅速被彭顺平拽了进去。 “他躲着呢。”彭顺平忽然一点也不担心卢熠了,他心里有一种预感,那鬼灵精的小娃儿铁定出不了什么事,倒是落入敌手的宇哥儿有些棘手。他们一行不过六七人,还带着卢瑞这样的孩子,若真闹出动静来,如何敌得过营地里的上百号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到了快完结的时候就可劲儿卡文,郁闷郁闷,从七点码到十点多,也才写了这么一点点出来,呜呜 93 九十三 山里本就比别处黑得早,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成了漆黑一片。营地里燃起了火把,把四周都照得亮堂堂的,又有两支队伍来回地巡逻,众人趴在草丛里蹲守了一阵,竟寻不到机会潜进去 彭顺平也知道敌我双方力量悬殊,不好硬碰硬,想了想,回头叮嘱卢瑞道:“一会儿我领着他们潜进营地去寻宇哥儿,你在这里藏着,千万莫要乱走。” 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守在这漆黑阴森的林子里,卢瑞有些害怕,但还是强撑着咬牙点点头,尔后又眼巴巴地瞅着他,小声哀求道:“小舅舅你们要快些回来。” 福王爷斜着眼睛瞅他,咧嘴笑,“瑞哥儿若是害怕,不如本王留下来陪你?” 卢瑞立刻就把小脸扬了起来,一脸严肃地道:“我才不怕呢,不过是担心熠哥儿罢了。还有小舅舅跟各位大哥哥,唔,还有王爷——”这一路过来,他与福王爷也算是熟稔了,本来对这个亲切又没架子的王爷殿下十分有好感,不想后来从卢熠口中得知原来这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王爷原来做了许多对不起罗方的事,卢瑞对福王爷的态度立刻就变了,要不然,以他那乖巧良善的性子,怎么会跟卢熠联合起来故意整治福王爷。 若不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他才不会对福王爷这么客气呢。瑞哥儿一边想,一边傲娇地扭过头去不看福王爷,他才不想要这个坏人陪着他。 “那好——”彭顺平也是无奈,他们本就人手不足,哪里腾得出人来照顾卢瑞,只得暂时让他在草丛里藏着,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叫上,“唔,若是——若是我们被人发现了,打起来,你也千万别出来,实在不行就一个人上山。”说着,他又从怀里掏了个火折子递给卢瑞,仔细叮嘱道:“仔细小心!” 卢瑞愈发地紧张起来,仿佛这一根小小的火折子上头承载着什么了不起的期望,他甚至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解下,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小舅舅你放心,我省得呢。” 福王爷看着他偷偷地笑,卢瑞板着小脸朝他白了一眼,又觉得自己好像做得有些过分,偷偷地回头打量他。见福王爷依旧脸色如常,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朝他勾了勾嘴角,尔后老老实实地回到原地趴下。 彭顺平领着福王爷和几个侍卫趁着两班守卫巡逻的空挡悄悄溜进营地,很快就消失在远处,卢瑞睁大眼睛瞅着营地,使劲儿地想在那一片昏暗的帐篷间寻找众人的踪迹,可看得眼睛都算了,依旧没有寻到。 正张望着,身边忽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敌人——卢瑞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手飞快地摸到靴子上邵仲送他的防身匕首上,掌心渗出了厚厚的汗,黏糊糊地握着匕首,只等那人渐渐近了,他再突发制人。 正憋着气呢,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来捂住了他的嘴,卢瑞又惊又怕,狠狠拔出匕首正要反手刺过去,耳畔忽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瑞哥儿,是我。” “熠哥儿——”卢瑞的手上一松,匕首一声闷响,落进了草丛里。 “你可真狠呐。”卢瑞在他身边蹲下,捡起匕首塞回他的靴子里,小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小舅舅他们没来吗?” “他们去营地了。”卢瑞把二人分手后的经过一一说给他听,罢了又道:“王爷也去了。” “哦。”卢熠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罢了又不高兴地道:“小舅舅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若是出了事可要如何是好?”卢瑞真正地敌我分明,又格外护短,见彭顺平众人为了救那没脑子的宇哥儿竟把卢瑞置于陷阱,心里头便十分不痛快,琢磨着等此事了结了,定要寻个法子好好教训他不可。 卢瑞闻言立刻高兴起来,毫不在意地咧嘴笑道:“我们人少,小舅舅才让我躲在这里。又说若是一会儿营地里打起来,就让我一个人溜回去,他还给了我火折子。”说着话,又献宝一般地把火折子拿出来递给卢熠,嘴里小声道:“王爷倒是还说要陪着我,被我赶走了。” 他说到这里有些心虚,虽说没答应让福王爷陪着,可他当时的语气还算客气,怎么也说不上一个“赶”字,这般形容,只不过是为了在卢熠面前逞威风罢了。他怕被卢熠点破,又赶紧转换话题,低声问:“方才我们怎么都没瞧见你?” “我在后边呢,”卢熠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笑嘻嘻地道:“我琢磨着你们也该来了,就过来悄悄。那个宇哥儿被押进了靠东边的帐篷里,周围都有人看守,也不晓得你舅舅能不能寻得到。” 话刚落音,就听得营地里一阵喧闹,有人扯着嗓子大声高呼“有刺客——”,还有人大喊着“走水了——”。兄弟俩好奇地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只瞥见营地里火光冲天,一片混乱,不知是不是彭顺平他们故意放的火。 二人都不敢出来,只躲在草丛里偷看营地的情况。可这林子距离营地还有上百步远,那边又正乱成一团糟,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也没能分辨清楚敌我。 “射箭了——”卢熠皱起眉头,一脸焦虑地道:“他们只怕是被人围住了,也不晓得出不出得来?” “怎么办?”卢瑞顿时着急起来,“小舅舅不会受伤吧。” 卢熠不答话,只探着脑袋使劲儿朝那边瞧,可冲天的火光中只有混乱的人影,耳朵里全是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声,利箭破风的声响,以及时不时间杂在其中的惨叫和痛呼……卢熠沉着脸听了一阵,愈发地心乱如麻,想了一阵,索性还是站起身,又伸手把卢瑞拉了起来,沉声道:“别等了,我们先走。” “什么——”卢瑞瞪大眼睛瞧着他,罢了又猛地回头朝火光漫天的营地看过去,舔了舔嘴唇,喃喃道:“不等他们了么?” “他们被人发现了,肯定打不过,若是能逃出来定还是走我们这条路。过来的时候定也见敌人引了过来,我们若是这会儿还不走,等到他们来了,便要拖他们的后腿,想走都走不成了。” 卢瑞虽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只是心里头到底还是牵挂着彭顺平,多少有些不乐意。但见卢熠脸色愈发地难看,心知再这么迟疑下去,只怕熠哥儿要恼,遂赶紧上前来牵住他的手,小声应道:“你莫要急,我这就跟你走就是。” 兄弟俩借着淡淡的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路上走,每走几步,卢瑞总要回头朝不远处的营地张望几眼,却被卢熠无情地拖走了。 兄弟俩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忽地听得身后有人追上来,卢熠立刻紧张起来,拉着卢瑞飞快地钻进路边的草丛里,又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确定是彭顺平一行,这才松了口气,二人又一起起身应了上来。 “小舅舅——”卢瑞一声高呼,下头的彭顺平立刻听到声响,飞快地冲上前来,一把拉住卢瑞上上下下地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他安然无恙,这才抚着胸口叹道:“幸好你没事,方才撤退的时候没瞧见你,可把舅舅给吓死了。” “是我把他带走的。”卢熠站在山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彭顺平,不悦地回道:“他一个人被丢在林子里吓得不轻。我琢磨着你们一会儿都要逃了,怕是顾不上他,所以就先带着瑞哥儿回去,省得拖累了你们干正事儿。” 他嘴里说得客气,可那语气却难掩讽刺,彭顺平哪里会听不出他责怪的意思,有心想解释,可这会儿实在不是时候,只得上前低声回道:“好孩子,多亏你了。”说罢,又小声补充道:“王爷受了重伤,我们回去再说。” “啊?”卢瑞闻言忍不住轻呼出声,瞪大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福王爷的身影,却怎么也没瞧见他。倒是卢熠眼尖,瞥见了侍卫背上奄奄一息的福王爷,顿时抽了一口冷气,疾声问:“福王爷怎么了?” “挨了一箭。”彭顺平嘴里波澜不惊,脸上却难掩惶色,卢熠见状,立刻猜出福王爷伤得不轻,噔噔噔地从台阶上冲下来,待看清福王爷右胸上的长箭,顿时脸色惨白。 侍卫们生怕吓到他,赶紧捂住他的眼睛,又把他推到队伍最前头,低声道:“小侯爷与瑞少爷在前头带路,我们赶紧上山。等上了山就好了。” 卢熠到底是个没见过血腥的少年人,便是上回在山阳县衙门里,也只是急匆匆地一瞥,哪里像今儿这般看得如此清楚,更何况,而今受了重伤还是与他相识甚久的福王爷。 一时间,他对福王爷所有的不满全都抛之脑后,也不再向彭顺平追问福王爷到底伤势如何,只拉着卢瑞飞快地走在前头带路,心里头却是乱成了一团糟。 等众人好不容易爬上山,已经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福王爷早已晕了过去,平侍卫急得当即就哭出了声。 大家伙儿手忙脚乱地把福王爷抬进屋,田静赶紧过来给他医治伤口,待看清他胸口的利箭,顿时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彭顺平急切地问。 平侍卫眼泪汪汪地盯着田静,一脸期待。田静只是摇头,“说不清楚,血流得太多了,明儿才晓得救不救得回来。” 平侍卫都快晕过去了。 七娘也得了信,飞快地赶到屋门口,一把拉住俩孩子,一手一个,拽到院子地低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俩孩子并未亲见,也说不清楚,卢熠一脸肃穆地道:“方才在路上我一直没跟彭舅舅说,山上恐怕也不安全。” “为什么?”七娘有些诧异,不论是彭顺平还是那金寨主,抑或是山寨里的其他人,都对南平寨的固若金汤充满了信心,这山里不止布满了陷阱,且狭路遍布,犹如迷宫,一不留神便要迷失方向,这些年来,成百上千的官兵都陷在了里头,为何卢熠竟会忽然说出山上不安全的话来。 卢熠咬咬牙,正色道:“彭舅舅他们还未到的时候,我偷偷潜进营地里去打探过消息,他们找了个向导,是个姓金的年轻人,似乎与山寨有什么瓜葛,他自称对山上地势了如指掌,等明儿天亮了,便要领着大军上山。” 此事真正地非同小可,七娘不敢擅专,立刻领着卢熠去寻彭顺平说话。才到了山寨的大堂,就瞧见那金寨主正挥着皮鞭抽打地上哇哇直叫的宇哥儿,一旁围观的众人大多不忍,却无人敢出声劝阻。彭顺平也默默地站在一旁,并不做声。 这会儿可不是教训人的时候,七娘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刻高声喝止住金寨主,尔后又把卢熠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大堂里众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有人高声喊道:“那定是大柱子,我老早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这不,才被赶下了山,就跟官府的人勾搭上了。” 也有人惶恐道:“这些官兵都是他们引来的,把他们交出去就是。” 金寨主顿时大怒,一鞭子便把方才说话的那人抽得趴在了地上,尔后飞扑上前,狠狠地踢了那人几脚,怒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他们若是有人出了事,我们南平寨每一个能活着走出去。你再敢胡咧咧,看老娘不宰了你。” 七娘虽晓得她一个女人能当上山寨寨主,必定是有旁人所不及的本事,可真正瞧见她如此彪悍,还是被吓得连大气儿也不敢喘。卢熠也没见过这般说打就打的女人,下意识地往七娘身后躲了躲,忽又觉得不大好,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又缓缓挪到七娘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福王爷可算是把自己个儿给黄色…… 我太坏了 对了,明天晚上学生活动,十有**不能更新哈 九十三 山里本就比别处黑得早,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成了漆黑一片。营地里燃起了火把,把四周都照得亮堂堂的,又有两支队伍来回地巡逻,众人趴在草丛里蹲守了一阵,竟寻不到机会潜进去 彭顺平也知道敌我双方力量悬殊,不好硬碰硬,想了想,回头叮嘱卢瑞道:“一会儿我领着他们潜进营地去寻宇哥儿,你在这里藏着,千万莫要乱走。” 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守在这漆黑阴森的林子里,卢瑞有些害怕,但还是强撑着咬牙点点头,尔后又眼巴巴地瞅着他,小声哀求道:“小舅舅你们要快些回来。” 福王爷斜着眼睛瞅他,咧嘴笑,“瑞哥儿若是害怕,不如本王留下来陪你?” 卢瑞立刻就把小脸扬了起来,一脸严肃地道:“我才不怕呢,不过是担心熠哥儿罢了。还有小舅舅跟各位大哥哥,唔,还有王爷——”这一路过来,他与福王爷也算是熟稔了,本来对这个亲切又没架子的王爷殿下十分有好感,不想后来从卢熠口中得知原来这个看起来和和气气的王爷原来做了许多对不起罗方的事,卢瑞对福王爷的态度立刻就变了,要不然,以他那乖巧良善的性子,怎么会跟卢熠联合起来故意整治福王爷。 若不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他才不会对福王爷这么客气呢。瑞哥儿一边想,一边傲娇地扭过头去不看福王爷,他才不想要这个坏人陪着他。 “那好——”彭顺平也是无奈,他们本就人手不足,哪里腾得出人来照顾卢瑞,只得暂时让他在草丛里藏着,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再叫上,“唔,若是——若是我们被人发现了,打起来,你也千万别出来,实在不行就一个人上山。”说着,他又从怀里掏了个火折子递给卢瑞,仔细叮嘱道:“仔细小心!” 卢瑞愈发地紧张起来,仿佛这一根小小的火折子上头承载着什么了不起的期望,他甚至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解下,又拍着胸脯保证道:“小舅舅你放心,我省得呢。” 福王爷看着他偷偷地笑,卢瑞板着小脸朝他白了一眼,又觉得自己好像做得有些过分,偷偷地回头打量他。见福王爷依旧脸色如常,这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朝他勾了勾嘴角,尔后老老实实地回到原地趴下。 彭顺平领着福王爷和几个侍卫趁着两班守卫巡逻的空挡悄悄溜进营地,很快就消失在远处,卢瑞睁大眼睛瞅着营地,使劲儿地想在那一片昏暗的帐篷间寻找众人的踪迹,可看得眼睛都算了,依旧没有寻到。 正张望着,身边忽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敌人——卢瑞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手飞快地摸到靴子上邵仲送他的防身匕首上,掌心渗出了厚厚的汗,黏糊糊地握着匕首,只等那人渐渐近了,他再突发制人。 正憋着气呢,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来捂住了他的嘴,卢瑞又惊又怕,狠狠拔出匕首正要反手刺过去,耳畔忽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瑞哥儿,是我。” “熠哥儿——”卢瑞的手上一松,匕首一声闷响,落进了草丛里。 “你可真狠呐。”卢瑞在他身边蹲下,捡起匕首塞回他的靴子里,小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小舅舅他们没来吗?” “他们去营地了。”卢瑞把二人分手后的经过一一说给他听,罢了又道:“王爷也去了。” “哦。”卢熠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罢了又不高兴地道:“小舅舅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若是出了事可要如何是好?”卢瑞真正地敌我分明,又格外护短,见彭顺平众人为了救那没脑子的宇哥儿竟把卢瑞置于陷阱,心里头便十分不痛快,琢磨着等此事了结了,定要寻个法子好好教训他不可。 卢瑞闻言立刻高兴起来,毫不在意地咧嘴笑道:“我们人少,小舅舅才让我躲在这里。又说若是一会儿营地里打起来,就让我一个人溜回去,他还给了我火折子。”说着话,又献宝一般地把火折子拿出来递给卢熠,嘴里小声道:“王爷倒是还说要陪着我,被我赶走了。” 他说到这里有些心虚,虽说没答应让福王爷陪着,可他当时的语气还算客气,怎么也说不上一个“赶”字,这般形容,只不过是为了在卢熠面前逞威风罢了。他怕被卢熠点破,又赶紧转换话题,低声问:“方才我们怎么都没瞧见你?” “我在后边呢,”卢熠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笑嘻嘻地道:“我琢磨着你们也该来了,就过来悄悄。那个宇哥儿被押进了靠东边的帐篷里,周围都有人看守,也不晓得你舅舅能不能寻得到。” 话刚落音,就听得营地里一阵喧闹,有人扯着嗓子大声高呼“有刺客——”,还有人大喊着“走水了——”。兄弟俩好奇地从草丛中探出头来,只瞥见营地里火光冲天,一片混乱,不知是不是彭顺平他们故意放的火。 二人都不敢出来,只躲在草丛里偷看营地的情况。可这林子距离营地还有上百步远,那边又正乱成一团糟,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也没能分辨清楚敌我。 “射箭了——”卢熠皱起眉头,一脸焦虑地道:“他们只怕是被人围住了,也不晓得出不出得来?” “怎么办?”卢瑞顿时着急起来,“小舅舅不会受伤吧。” 卢熠不答话,只探着脑袋使劲儿朝那边瞧,可冲天的火光中只有混乱的人影,耳朵里全是乒乒乓乓的兵刃交接声,利箭破风的声响,以及时不时间杂在其中的惨叫和痛呼……卢熠沉着脸听了一阵,愈发地心乱如麻,想了一阵,索性还是站起身,又伸手把卢瑞拉了起来,沉声道:“别等了,我们先走。” “什么——”卢瑞瞪大眼睛瞧着他,罢了又猛地回头朝火光漫天的营地看过去,舔了舔嘴唇,喃喃道:“不等他们了么?” “他们被人发现了,肯定打不过,若是能逃出来定还是走我们这条路。过来的时候定也见敌人引了过来,我们若是这会儿还不走,等到他们来了,便要拖他们的后腿,想走都走不成了。” 卢瑞虽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只是心里头到底还是牵挂着彭顺平,多少有些不乐意。但见卢熠脸色愈发地难看,心知再这么迟疑下去,只怕熠哥儿要恼,遂赶紧上前来牵住他的手,小声应道:“你莫要急,我这就跟你走就是。” 兄弟俩借着淡淡的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路上走,每走几步,卢瑞总要回头朝不远处的营地张望几眼,却被卢熠无情地拖走了。 兄弟俩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忽地听得身后有人追上来,卢熠立刻紧张起来,拉着卢瑞飞快地钻进路边的草丛里,又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确定是彭顺平一行,这才松了口气,二人又一起起身应了上来。 “小舅舅——”卢瑞一声高呼,下头的彭顺平立刻听到声响,飞快地冲上前来,一把拉住卢瑞上上下下地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他安然无恙,这才抚着胸口叹道:“幸好你没事,方才撤退的时候没瞧见你,可把舅舅给吓死了。” “是我把他带走的。”卢熠站在山上,居高临下地瞪着彭顺平,不悦地回道:“他一个人被丢在林子里吓得不轻。我琢磨着你们一会儿都要逃了,怕是顾不上他,所以就先带着瑞哥儿回去,省得拖累了你们干正事儿。” 他嘴里说得客气,可那语气却难掩讽刺,彭顺平哪里会听不出他责怪的意思,有心想解释,可这会儿实在不是时候,只得上前低声回道:“好孩子,多亏你了。”说罢,又小声补充道:“王爷受了重伤,我们回去再说。” “啊?”卢瑞闻言忍不住轻呼出声,瞪大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福王爷的身影,却怎么也没瞧见他。倒是卢熠眼尖,瞥见了侍卫背上奄奄一息的福王爷,顿时抽了一口冷气,疾声问:“福王爷怎么了?” “挨了一箭。”彭顺平嘴里波澜不惊,脸上却难掩惶色,卢熠见状,立刻猜出福王爷伤得不轻,噔噔噔地从台阶上冲下来,待看清福王爷右胸上的长箭,顿时脸色惨白。 侍卫们生怕吓到他,赶紧捂住他的眼睛,又把他推到队伍最前头,低声道:“小侯爷与瑞少爷在前头带路,我们赶紧上山。等上了山就好了。” 卢熠到底是个没见过血腥的少年人,便是上回在山阳县衙门里,也只是急匆匆地一瞥,哪里像今儿这般看得如此清楚,更何况,而今受了重伤还是与他相识甚久的福王爷。 一时间,他对福王爷所有的不满全都抛之脑后,也不再向彭顺平追问福王爷到底伤势如何,只拉着卢瑞飞快地走在前头带路,心里头却是乱成了一团糟。 等众人好不容易爬上山,已经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福王爷早已晕了过去,平侍卫急得当即就哭出了声。 大家伙儿手忙脚乱地把福王爷抬进屋,田静赶紧过来给他医治伤口,待看清他胸口的利箭,顿时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彭顺平急切地问。 平侍卫眼泪汪汪地盯着田静,一脸期待。田静只是摇头,“说不清楚,血流得太多了,明儿才晓得救不救得回来。” 平侍卫都快晕过去了。 七娘也得了信,飞快地赶到屋门口,一把拉住俩孩子,一手一个,拽到院子地低声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俩孩子并未亲见,也说不清楚,卢熠一脸肃穆地道:“方才在路上我一直没跟彭舅舅说,山上恐怕也不安全。” “为什么?”七娘有些诧异,不论是彭顺平还是那金寨主,抑或是山寨里的其他人,都对南平寨的固若金汤充满了信心,这山里不止布满了陷阱,且狭路遍布,犹如迷宫,一不留神便要迷失方向,这些年来,成百上千的官兵都陷在了里头,为何卢熠竟会忽然说出山上不安全的话来。 卢熠咬咬牙,正色道:“彭舅舅他们还未到的时候,我偷偷潜进营地里去打探过消息,他们找了个向导,是个姓金的年轻人,似乎与山寨有什么瓜葛,他自称对山上地势了如指掌,等明儿天亮了,便要领着大军上山。” 此事真正地非同小可,七娘不敢擅专,立刻领着卢熠去寻彭顺平说话。才到了山寨的大堂,就瞧见那金寨主正挥着皮鞭抽打地上哇哇直叫的宇哥儿,一旁围观的众人大多不忍,却无人敢出声劝阻。彭顺平也默默地站在一旁,并不做声。 这会儿可不是教训人的时候,七娘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刻高声喝止住金寨主,尔后又把卢熠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大堂里众人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有人高声喊道:“那定是大柱子,我老早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这不,才被赶下了山,就跟官府的人勾搭上了。” 也有人惶恐道:“这些官兵都是他们引来的,把他们交出去就是。” 金寨主顿时大怒,一鞭子便把方才说话的那人抽得趴在了地上,尔后飞扑上前,狠狠地踢了那人几脚,怒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他们若是有人出了事,我们南平寨每一个能活着走出去。你再敢胡咧咧,看老娘不宰了你。” 七娘虽晓得她一个女人能当上山寨寨主,必定是有旁人所不及的本事,可真正瞧见她如此彪悍,还是被吓得连大气儿也不敢喘。卢熠也没见过这般说打就打的女人,下意识地往七娘身后躲了躲,忽又觉得不大好,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又缓缓挪到七娘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这回福王爷可算是把自己个儿给黄色…… 我太坏了 对了,明天晚上学生活动,十有**不能更新哈 94 九十四 “怎么办?”所有人的心头都盘旋着这个问题。南平寨在白头山盘踞数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难题。山上人少,便是加上老弱妇孺也不过七八十人,如何敌得过山下那些训练有素的敌军,若果真被敌人攻上山,只怕这满寨上下全都要落入敌手,不得善了。 “事到如今,只能是走一步是一步了。”金寨主咬牙收回长鞭,无奈道。罢了,又理了理思路,正色吩咐道:“山路狭窄,他们人再多,也不能一拥而上,明儿大早,老李叔你领三十个人守在山腰的鹰嘴口,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若实在抵挡不住了,就往后山逃。” 老李叔脸色微变,急道:“寨子里拢共才多少人,我领了大半走,你这里如何是好?” 金寨主面无表情地沉声回道:“你放心,我断不会自寻死路,寨子里这么多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受死。鹰嘴口若是挡不住,我自会带着大家伙儿从躲到后山去,白头山方圆数百里,他们区区百十人,能耐我何?大不了也就是丢了这寨子,只要人在,换个山头照样活。” 老李叔闻言,心里顿时有了底,郑重地应下,尔后匆匆告辞下去招呼众人准备战斗。大堂里很快就只剩下金寨主和彭顺平几个,没了外人在,金寨主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毫不客气地朝彭顺平道:“彭大哥也听到了,而今我们自顾不暇,只怕腾不出人手来保护诸位。彭大哥若是不嫌弃,等我们撤走的时候一道同行,若是躲进山里,谅他们也寻不到人。” 彭顺平并未表态,只是勉强笑着谢过,尔后领着七娘和卢熠一道告辞出了门。 若是众人身体无恙,跟着他们躲进山里自无二话,可而今福王爷身受重伤,生死不知,如何能随便挪动,但凡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哪里,怕不是要危及性命! 走了一段路,彭顺平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脸慎重地朝七娘道:“明儿你带着两个孩子还有田太医一齐跟着金寨主去后山,我和大家一起留在寨子里保护福王爷。他若有半点差池,日后谁也没法交待,连仲哥儿也难免受到牵连,这辈子只怕都得留在山阳县了。” 七娘虽也晓得他说得有道理,可于心而言,却实在做不出把他们丢下,自己逃命这样的事来,闻言一时间犹豫不决。一旁的卢熠忍不住开口,挺着小胸脯振振有词地回道:“彭舅舅此言差矣,我们姓卢的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是一道儿来的,自然也一道儿走。我若是真逃了,便是侥幸活了性命,日后却是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左右他们也只想着生擒我们,好与大姐夫讨价还价,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退一步说,大姐夫他们怕不是早已到了山下,这会儿指不定已经往山上走了,明儿那场大战,谁胜谁负还不清楚呢,若是我就这么逃了,日后还不得被大姐夫笑话一辈子。” 他目光炯炯,言之灼灼,面上一派坚决之色,彭顺平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他。 “反正我不走。”卢熠咬着牙,固执道,说罢,又跺了跺脚,大声道:“我不走,瑞哥儿也定不会走。” 七黄色,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自豪的情绪来,赞赏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又抬头正色朝彭顺平回道:“小舅舅莫要再劝说了,正如熠哥儿所言,大家一起上了山,自然要同进共退。再说,我们此行已经麻烦金寨主太多,而今更害得山寨被围,全寨上下被迫撤走。若是我和两个孩子再跟着,怕不是还得继续麻烦她。她身为一寨之主,哪有空总护着我们,若是一个不小心,大家走散了,岂不是更麻烦。” 不能不说七娘的说辞比卢熠更有力,彭顺平想到方才大堂里众人的反应,虽说金寨主狠狠责罚了说要把他们交出去换取平安的人,可难保旁人也这么想。七娘和两个孩子都毫无自保之力,若果真如七娘所说,一不留神在后山走散了…… 彭顺平不敢再往下想,苦笑了两声后,终于摇摇头,再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一晚上山寨里无人安眠,几个侍卫和田静都在福王爷身边守着,七娘怀着身孕,被勒令回屋休息,但终究也只是寐了一会儿,窗外稍见曙光时她就醒了。 采蓝和茗娟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一面给她梳头一面小声道:“金寨主派了人过来问奴婢一会儿要不要跟着她们去后山,奴婢说不去,她便让人送了几把匕首过来。” 七娘一怔,缓缓抬起头来,苦笑,“金寨主一番好意,就先收起来吧。不过若真有官兵到了,你们俩也莫要傻乎乎地跟人打起来。” 采蓝和茗娟不傻,自然晓得她的意思,闻言忙低声应下。 才洗漱完,外头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卢瑞和卢熠在门口低声轻呼,“姐姐——” 采蓝赶紧过去开了门,笑着招呼他二人进屋。 “姐姐,王爷还没醒过来。”卢瑞苦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又抬起头一脸不安地看着七娘,小声问:“王爷他会不会死啊?” “别胡说了。”七娘还没回话,一旁的卢熠赶紧出声打断道:“福王爷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他生怕卢瑞没头没脑地又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悄悄踢了他一脚。卢瑞被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瞪大眼睛回头看他。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顾忌。瑞哥儿也是担心福王爷的伤势。”七娘叹了口气,心里头也无计可施。只盼着罗方能早些赶到,不然,若王爷果真——也不至于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吃了早饭,山寨里便忙碌起来,金寨主正召集着寨子里的老弱妇孺收拾行李躲到后山去。小小的山寨顿时一片鸡飞狗跳,有人心疼猪栏里刚养了两个月的肥猪,非要赶着一道儿走,还有人赶着鸡,抱着羊,用独轮车装了家里所有的行李…… 金寨主看起来都快疯了,沉着眉头揉着太阳穴,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都给我停下!我们这是在逃命,不是搬家,荷花婶、小梅嫂子,还有狗蛋儿,通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四周顿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地看了半晌,尔后有些不自在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荷花婶搓了搓手,尴尬地咧嘴笑笑,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为难地回道:“这……好容易才养了这么大,俺实在是舍不得。这要是走了,回头没饭吃,可要怎么得了。咱们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点家底,又要走……” 没有人愿意奔波流离,没有人舍得放弃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经营下来的家业,即使那只是茅屋三两间,贫田四五亩,甚至是破破烂烂用了许多年的旧物事,那都是大家伙儿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积累。 金寨主重重地呼了口气,沉声道:“我们……我们这不是急着要逃命么,山下的官兵马上就要打上来,大家带着这么多东西,哪里走得动。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回来,东西留在这里,去不了别处。那些官兵老爷的眼睛里头可看不上咱们这点家业。” “这不是怕他们放火吗。”一旁有人帮腔,“上回咱们在金家屯的时候,不就是被人一把火把整个村子烧了个精光。” 卢瑞从屋里探出脑袋来瞪大眼睛瞧着那人,不解地问:“人家为啥要放火烧你们村子,你们怎么不去报官呢?若是早去找我姐夫,他定要给你们主持公道。”他的话刚说完,一旁伸出只胳膊来捂住他的嘴,很快把人给托了回去。 众人哭笑不得。金寨主却是无话可回,默不作声地看着大家,脸色愈发地哀伤。荷花婶捂着脸哭出声来,一旁的小梅嫂子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哭了一阵,大家伙儿终于还是听话地扔了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地沿着小路一直去了后山。 寨子里很快安静下来,院子里只剩下几只喳喳乱叫的母鸡,卢熠开了门朝外头左右探看,卢瑞也跟着钻出脑袋来,俩孩子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一齐出了门转去七娘屋里,准备拉了她去福王爷的屋里待着。 福王爷还是没有醒,脸色比昨日儿瞧着还要灰白些,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胸口裹了厚厚的绑带,却依旧有微微渗出的血迹,屋里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味掺和在一起,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平侍卫和田静一直守在床边,二人的脸色也都十分憔悴,见了七娘他们进来,只是木然地回头看了一眼,尔后又缓缓转过头去。 七娘踱到田静身边轻轻坐下,柔声道:“二师姐去歇会儿吧,这边有大家守着,若是有什么事,再去叫你也不迟。” 田静却摇头,“无妨,反正——”她目光一黯,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一会儿若是敌人上来了,你们都别动。”彭顺平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大家,“他们另有所图,不敢胡来。” “姐姐早和我们说过了。”卢熠点点头,朗声应道。想了想,又歪着脑袋问:“彭舅舅,我大姐夫他们会赶来救我们的,对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满脸期待地看着彭顺平,让人不忍心说出任何打击人的话。所以彭顺平很认真地点头,“是,他一定回来。” 可一出门他就把几个侍卫召集了过来,低声吩咐道:“鹰嘴口人少,定是挡不住,只怕这会儿他们已经上来了。大家守在院子门口,来一个杀一个。我们可不是女人小孩,毫无反抗束手就擒。” 侍卫们自有一股血性,闻言立刻应和。 才将将站好,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一点点由远而近,众侍卫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手也慢慢移到刀柄上,只待有人一进来就要动手。 “人呢,人呢——”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格老子的,爷爷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冲上来,怎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说着话,那人已狠狠地推开了院子大门。 说时迟那时快,两柄大刀闪点一般当头朝那人砸了过来。那人怪叫一声,顺势往地上一倒,尔后又机灵地朝后头打了几个滚,总算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那人滚了几圈,被路边的槐树挡住了去路,跃身一跳,脚上却一滑,一骨碌又跌倒在地上。眼看着俩侍卫的长刀就要落在脖子上,远处嗖地一声响,竟有支利箭破风二来,狠狠地拨开侍卫的长刀,擦着侍卫的胳膊钉在了墙上。 “住手——”远处一声高喝,隐隐约约竟有些耳熟。侍卫们仿佛做梦一般猛地抬起头,却瞧见马背上的邵仲正不急不慢地收着弓箭,朗声朝他们喝道:“是自己人!” 来的竟然不是敌人!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俩侍卫眼泪都快飙出来了,若不是外头人多,只怕这会儿都要冲上前来抱住邵仲的马腿狠狠哭一场。 “你奶奶的熊,敢打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方才被他们追得险些丢了性命的那人总算扶着槐树站起身来,叉腰怒骂。侍卫们这才看清他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满脸的络腮胡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根根直立,一看就是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那老爷子一边骂,一边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指着面前的俩侍卫道:“看什么看,骂的就是你们。老子千里迢迢里跑过来救人,人还没瞧见就险些丢了性命,今儿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老子这肚子气没处发……”他一边骂一边从腰间解下长鞭朝俩侍卫追过来,侍卫起先还不敢动,瞥见邵仲使劲儿朝他俩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往院子里躲。 那老爷子拎着鞭子就往里追,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屋里众人早已听到了动静,卢熠拉着卢瑞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来查看究竟,瞧见邵仲,顿时喜出望外,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再瞧见他身后的罗方,兄弟俩的笑容又顿时一僵。 罗方这会儿却是半点也不急着进屋,虽说先前徐员外言之灼灼地说福王爷受了重伤,可每回罗方问起,他不是语焉不详,就是顾左右而言他,罗方起先还只是一时心急受了蒙蔽,没多久便瞧出了异样,尔后便一直沉默不语,而今到了山上也依旧稳稳地端坐马上,连动一下的意思也没有。 邵仲却是极敏感的,见俩孩子脸色不对头,只当是七娘出了意外,心口顿时一滞,险些没从马上掉下来。摇晃了几下后,他才扶着马背勉强走到院子门口,提着心沉声问:“你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啊?”俩孩子傻乎乎地瞪着邵仲,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阿仲——”七娘提着裙子从屋里奔出来,柔声唤了他一句。 邵仲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七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番,又左左右右地仔细查看,罢了,才总算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地握住她的手,想把她抱进怀里,又怕被院子里正追得鸡飞狗跳的“外人”们瞧见,忍了半天,才牵着她随手推开走廊边的门,二人闪进屋里,紧紧抱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七娘觉得胳膊都有些酸了,这才轻轻推了推他,双眼含泪地小声道:“王爷出事了。” 邵仲:“……”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下雪了,估计明天就是一片雪白了。可是,大冷天的还得去参加同事婚礼呢。 九十四 “怎么办?”所有人的心头都盘旋着这个问题。南平寨在白头山盘踞数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难题。山上人少,便是加上老弱妇孺也不过七八十人,如何敌得过山下那些训练有素的敌军,若果真被敌人攻上山,只怕这满寨上下全都要落入敌手,不得善了。 “事到如今,只能是走一步是一步了。”金寨主咬牙收回长鞭,无奈道。罢了,又理了理思路,正色吩咐道:“山路狭窄,他们人再多,也不能一拥而上,明儿大早,老李叔你领三十个人守在山腰的鹰嘴口,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若实在抵挡不住了,就往后山逃。” 老李叔脸色微变,急道:“寨子里拢共才多少人,我领了大半走,你这里如何是好?” 金寨主面无表情地沉声回道:“你放心,我断不会自寻死路,寨子里这么多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受死。鹰嘴口若是挡不住,我自会带着大家伙儿从躲到后山去,白头山方圆数百里,他们区区百十人,能耐我何?大不了也就是丢了这寨子,只要人在,换个山头照样活。” 老李叔闻言,心里顿时有了底,郑重地应下,尔后匆匆告辞下去招呼众人准备战斗。大堂里很快就只剩下金寨主和彭顺平几个,没了外人在,金寨主说话也不再遮遮掩掩,毫不客气地朝彭顺平道:“彭大哥也听到了,而今我们自顾不暇,只怕腾不出人手来保护诸位。彭大哥若是不嫌弃,等我们撤走的时候一道同行,若是躲进山里,谅他们也寻不到人。” 彭顺平并未表态,只是勉强笑着谢过,尔后领着七娘和卢熠一道告辞出了门。 若是众人身体无恙,跟着他们躲进山里自无二话,可而今福王爷身受重伤,生死不知,如何能随便挪动,但凡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哪里,怕不是要危及性命! 走了一段路,彭顺平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脸慎重地朝七娘道:“明儿你带着两个孩子还有田太医一齐跟着金寨主去后山,我和大家一起留在寨子里保护福王爷。他若有半点差池,日后谁也没法交待,连仲哥儿也难免受到牵连,这辈子只怕都得留在山阳县了。” 七娘虽也晓得他说得有道理,可于心而言,却实在做不出把他们丢下,自己逃命这样的事来,闻言一时间犹豫不决。一旁的卢熠忍不住开口,挺着小胸脯振振有词地回道:“彭舅舅此言差矣,我们姓卢的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既然是一道儿来的,自然也一道儿走。我若是真逃了,便是侥幸活了性命,日后却是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左右他们也只想着生擒我们,好与大姐夫讨价还价,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退一步说,大姐夫他们怕不是早已到了山下,这会儿指不定已经往山上走了,明儿那场大战,谁胜谁负还不清楚呢,若是我就这么逃了,日后还不得被大姐夫笑话一辈子。” 他目光炯炯,言之灼灼,面上一派坚决之色,彭顺平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他。 “反正我不走。”卢熠咬着牙,固执道,说罢,又跺了跺脚,大声道:“我不走,瑞哥儿也定不会走。” 七黄色,心里顿时生出一股自豪的情绪来,赞赏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子,又抬头正色朝彭顺平回道:“小舅舅莫要再劝说了,正如熠哥儿所言,大家一起上了山,自然要同进共退。再说,我们此行已经麻烦金寨主太多,而今更害得山寨被围,全寨上下被迫撤走。若是我和两个孩子再跟着,怕不是还得继续麻烦她。她身为一寨之主,哪有空总护着我们,若是一个不小心,大家走散了,岂不是更麻烦。” 不能不说七娘的说辞比卢熠更有力,彭顺平想到方才大堂里众人的反应,虽说金寨主狠狠责罚了说要把他们交出去换取平安的人,可难保旁人也这么想。七娘和两个孩子都毫无自保之力,若果真如七娘所说,一不留神在后山走散了…… 彭顺平不敢再往下想,苦笑了两声后,终于摇摇头,再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一晚上山寨里无人安眠,几个侍卫和田静都在福王爷身边守着,七娘怀着身孕,被勒令回屋休息,但终究也只是寐了一会儿,窗外稍见曙光时她就醒了。 采蓝和茗娟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一面给她梳头一面小声道:“金寨主派了人过来问奴婢一会儿要不要跟着她们去后山,奴婢说不去,她便让人送了几把匕首过来。” 七娘一怔,缓缓抬起头来,苦笑,“金寨主一番好意,就先收起来吧。不过若真有官兵到了,你们俩也莫要傻乎乎地跟人打起来。” 采蓝和茗娟不傻,自然晓得她的意思,闻言忙低声应下。 才洗漱完,外头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卢瑞和卢熠在门口低声轻呼,“姐姐——” 采蓝赶紧过去开了门,笑着招呼他二人进屋。 “姐姐,王爷还没醒过来。”卢瑞苦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又抬起头一脸不安地看着七娘,小声问:“王爷他会不会死啊?” “别胡说了。”七娘还没回话,一旁的卢熠赶紧出声打断道:“福王爷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他生怕卢瑞没头没脑地又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悄悄踢了他一脚。卢瑞被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瞪大眼睛回头看他。 “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顾忌。瑞哥儿也是担心福王爷的伤势。”七娘叹了口气,心里头也无计可施。只盼着罗方能早些赶到,不然,若王爷果真——也不至于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吃了早饭,山寨里便忙碌起来,金寨主正召集着寨子里的老弱妇孺收拾行李躲到后山去。小小的山寨顿时一片鸡飞狗跳,有人心疼猪栏里刚养了两个月的肥猪,非要赶着一道儿走,还有人赶着鸡,抱着羊,用独轮车装了家里所有的行李…… 金寨主看起来都快疯了,沉着眉头揉着太阳穴,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都给我停下!我们这是在逃命,不是搬家,荷花婶、小梅嫂子,还有狗蛋儿,通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四周顿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地看了半晌,尔后有些不自在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荷花婶搓了搓手,尴尬地咧嘴笑笑,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为难地回道:“这……好容易才养了这么大,俺实在是舍不得。这要是走了,回头没饭吃,可要怎么得了。咱们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点家底,又要走……” 没有人愿意奔波流离,没有人舍得放弃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经营下来的家业,即使那只是茅屋三两间,贫田四五亩,甚至是破破烂烂用了许多年的旧物事,那都是大家伙儿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积累。 金寨主重重地呼了口气,沉声道:“我们……我们这不是急着要逃命么,山下的官兵马上就要打上来,大家带着这么多东西,哪里走得动。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回来,东西留在这里,去不了别处。那些官兵老爷的眼睛里头可看不上咱们这点家业。” “这不是怕他们放火吗。”一旁有人帮腔,“上回咱们在金家屯的时候,不就是被人一把火把整个村子烧了个精光。” 卢瑞从屋里探出脑袋来瞪大眼睛瞧着那人,不解地问:“人家为啥要放火烧你们村子,你们怎么不去报官呢?若是早去找我姐夫,他定要给你们主持公道。”他的话刚说完,一旁伸出只胳膊来捂住他的嘴,很快把人给托了回去。 众人哭笑不得。金寨主却是无话可回,默不作声地看着大家,脸色愈发地哀伤。荷花婶捂着脸哭出声来,一旁的小梅嫂子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哭了一阵,大家伙儿终于还是听话地扔了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地沿着小路一直去了后山。 寨子里很快安静下来,院子里只剩下几只喳喳乱叫的母鸡,卢熠开了门朝外头左右探看,卢瑞也跟着钻出脑袋来,俩孩子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一齐出了门转去七娘屋里,准备拉了她去福王爷的屋里待着。 福王爷还是没有醒,脸色比昨日儿瞧着还要灰白些,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胸口裹了厚厚的绑带,却依旧有微微渗出的血迹,屋里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味掺和在一起,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平侍卫和田静一直守在床边,二人的脸色也都十分憔悴,见了七娘他们进来,只是木然地回头看了一眼,尔后又缓缓转过头去。 七娘踱到田静身边轻轻坐下,柔声道:“二师姐去歇会儿吧,这边有大家守着,若是有什么事,再去叫你也不迟。” 田静却摇头,“无妨,反正——”她目光一黯,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一会儿若是敌人上来了,你们都别动。”彭顺平有些不放心地叮嘱大家,“他们另有所图,不敢胡来。” “姐姐早和我们说过了。”卢熠点点头,朗声应道。想了想,又歪着脑袋问:“彭舅舅,我大姐夫他们会赶来救我们的,对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满脸期待地看着彭顺平,让人不忍心说出任何打击人的话。所以彭顺平很认真地点头,“是,他一定回来。” 可一出门他就把几个侍卫召集了过来,低声吩咐道:“鹰嘴口人少,定是挡不住,只怕这会儿他们已经上来了。大家守在院子门口,来一个杀一个。我们可不是女人小孩,毫无反抗束手就擒。” 侍卫们自有一股血性,闻言立刻应和。 才将将站好,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一点点由远而近,众侍卫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手也慢慢移到刀柄上,只待有人一进来就要动手。 “人呢,人呢——”外头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格老子的,爷爷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冲上来,怎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说着话,那人已狠狠地推开了院子大门。 说时迟那时快,两柄大刀闪点一般当头朝那人砸了过来。那人怪叫一声,顺势往地上一倒,尔后又机灵地朝后头打了几个滚,总算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那人滚了几圈,被路边的槐树挡住了去路,跃身一跳,脚上却一滑,一骨碌又跌倒在地上。眼看着俩侍卫的长刀就要落在脖子上,远处嗖地一声响,竟有支利箭破风二来,狠狠地拨开侍卫的长刀,擦着侍卫的胳膊钉在了墙上。 “住手——”远处一声高喝,隐隐约约竟有些耳熟。侍卫们仿佛做梦一般猛地抬起头,却瞧见马背上的邵仲正不急不慢地收着弓箭,朗声朝他们喝道:“是自己人!” 来的竟然不是敌人!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俩侍卫眼泪都快飙出来了,若不是外头人多,只怕这会儿都要冲上前来抱住邵仲的马腿狠狠哭一场。 “你奶奶的熊,敢打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方才被他们追得险些丢了性命的那人总算扶着槐树站起身来,叉腰怒骂。侍卫们这才看清他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满脸的络腮胡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根根直立,一看就是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那老爷子一边骂,一边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指着面前的俩侍卫道:“看什么看,骂的就是你们。老子千里迢迢里跑过来救人,人还没瞧见就险些丢了性命,今儿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老子这肚子气没处发……”他一边骂一边从腰间解下长鞭朝俩侍卫追过来,侍卫起先还不敢动,瞥见邵仲使劲儿朝他俩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往院子里躲。 那老爷子拎着鞭子就往里追,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屋里众人早已听到了动静,卢熠拉着卢瑞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来查看究竟,瞧见邵仲,顿时喜出望外,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再瞧见他身后的罗方,兄弟俩的笑容又顿时一僵。 罗方这会儿却是半点也不急着进屋,虽说先前徐员外言之灼灼地说福王爷受了重伤,可每回罗方问起,他不是语焉不详,就是顾左右而言他,罗方起先还只是一时心急受了蒙蔽,没多久便瞧出了异样,尔后便一直沉默不语,而今到了山上也依旧稳稳地端坐马上,连动一下的意思也没有。 邵仲却是极敏感的,见俩孩子脸色不对头,只当是七娘出了意外,心口顿时一滞,险些没从马上掉下来。摇晃了几下后,他才扶着马背勉强走到院子门口,提着心沉声问:“你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啊?”俩孩子傻乎乎地瞪着邵仲,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阿仲——”七娘提着裙子从屋里奔出来,柔声唤了他一句。 邵仲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七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番,又左左右右地仔细查看,罢了,才总算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地握住她的手,想把她抱进怀里,又怕被院子里正追得鸡飞狗跳的“外人”们瞧见,忍了半天,才牵着她随手推开走廊边的门,二人闪进屋里,紧紧抱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七娘觉得胳膊都有些酸了,这才轻轻推了推他,双眼含泪地小声道:“王爷出事了。” 邵仲:“……”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下雪了,估计明天就是一片雪白了。可是,大冷天的还得去参加同事婚礼呢。 95 九十五 罗方自进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坐在床边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人事不省的福王爷。大家不敢去看他的脸,相互使了个眼色后,一个接着一个地相继出了门。 才将将关上房门,屋里隐隐传来低沉而压抑的哭声,仿佛从心底的最深处倾泻而出,却又生生地把那份痛苦强压着,让门外的众人听着也忍不眼睛酸涩,心情沉重。 邵仲陡见七娘的欣喜也被冲淡了不少,牵着她的手去了自己屋里。 “王爷他——”七娘张了张嘴,才开了口,就被邵仲的食指压住了唇。他眉目间有淡淡的倦意,一向精神奕奕的双眼显得有些晦暗,眼睑下方是淡淡的烟青,脸颊上甚至还有两道细细的伤口。 他累了。七娘心疼地抚了抚邵仲的脸,柔声道:“你先睡会儿,啊?” 邵仲没有拒绝,手却依旧紧紧地牵着七娘,怎么也不肯放。“你陪我——”他像寻常一般腻着嗓子和他说话,可声音却比平日里要低柔小心得多,仿佛生怕吓到了她,一不留神,就又弄丢了人。 七娘的心也柔软成一汪水,二人相依相靠地上了床。邵仲钻进她的怀里亲了亲她的脖子,手臂环过她的腰,脑袋抵在她的胸口,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才将将躺好,他就已经进入了梦乡,呼吸均匀,神态安详,仿佛婴孩。七娘的手指在他的眉眼处轻轻抚摩,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心里愈发地平静。很快便有睡意上来,她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睛,把下巴抵在邵仲的头顶上,闭上眼,很快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怕已是中午,七娘只觉得胃里头空空的,肚子也咕咕地打着鼓。邵仲早醒了,侧着身子,一只手托着脑袋温柔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多久,见她睁开眼,咧嘴朝她笑。 七娘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正温柔地在她小腹处打着圈儿,一会儿又顺势而上,精准无比地覆上了她的柔软。“别闹——”七娘的身体微微颤栗,声音听起来有明显的力不从心。 他们分开了好几日,已经有阵子不曾欢好过,只是轻轻的抚摩就足以让二人情/欲高涨。 “唔——”邵仲撑着胳膊凑过来,嘴唇沿着七娘额头一路滑下,眉梢眼角,桃红脸颊,还有柔软的双唇。他灵巧的舌尖很快撬开七娘的唇,长驱直入,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在她的口腔中肆意游移,狠狠吸吮,又强迫七娘吸吮自己……两只手在她柔软滑腻的身上游走,轻柔的抚摩与揉搓,手掌间仿佛有一把火,把七娘的身体一点点地点燃。 不行!现在不行! 眼看着就要被吃干抹净,七娘的脑子里忽地有一个声音敲醒了她,她匆匆推开邵仲,脸颊娇红,气喘吁吁,咬咬唇,努力地想把浑身的燥意压下去,“阿仲——”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恼,又有些说不出来的为难和审视,“我……我有喜了。” 他说过不想太早要孩子,可是,可是——七娘抬头看他,眼睛里有复杂的情绪。她有些摸不准邵仲的想法,如果这个时候他稍稍有一丝一毫的不悦,七娘都会觉得难以接受。这个孩子来得突然,甚至可以说很不是时候,逃亡的路上,她吃尽了苦头,又是呕吐,又是疼痛,有好几次她甚至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保得住。 虽说只有短短的几日,可七娘却好像经历了许多年。那种又惊又怕的恐惧,生怕保不住孩子的惶恐,仿佛梦魇一般纠缠着她,让她这几天来未曾有一日安眠。 “傻阿碧,”邵仲爱怜地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伸长胳膊把她牢牢地锁在怀里,罢了忽又觉得不大好,微微松了松胳膊,柔声问:“有没有弄到肚子,我怕你弄伤了你。”他埋在她的秀发间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里满满的全是欣喜和情意,“我们有孩子呢,是我不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竟不曾守在身边。”他的手轻轻在七娘小腹间摩挲,神态愈发地温和安详,“阿碧,阿碧,辛苦你了。” “还有——”他低下头正色看着她,目光坚定而严肃,“别胡思乱想!我比任何人都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出世。”他只是担心她。 “阿碧——”他吸了吸鼻子,眼睛里不由自主地蒙上了浓重的水汽,氤氲出波光粼粼的水色,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地道:“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两个人穿好衣服出来,采蓝立刻去厨房端了饭菜过来伺候。二人正用着饭,忽听得隔壁又传来一阵呜咽,两人心中一沉,相互对视一眼,立刻放下手里的碗筷奔出来探看。 可是王爷—— 田静风一般地冲进了屋,梁康光着脚在后头追,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没穿鞋,赶紧又回屋。卢熠和卢瑞也从屋里探出脑袋,怯怯地朝福王爷房间打量,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商量了一阵,还是轻手轻脚地过来询问情况。 “醒了……醒了就好了……”七娘听到屋里的田静说话的声音,一颗心才缓缓回到原处,轻轻拉了拉邵仲的衣袖,小声道:“没事,王爷醒了,大师兄怕是喜极而泣。” 王爷好不容易才醒来,只怕有许多话想要与罗方单独说,他们这会儿自然不好过去打扰。说罢,七娘又朝正蹑手蹑脚地贴在福王爷门口听壁脚的两个孩子挥了挥手,道:“赶紧回自己屋了,不然等王爷好了,还不得打你们俩屁股。” 卢瑞身上抖了抖,拽着满脸不情愿的卢熠往七娘这边走。田静很快也从屋里出来了,脸上轻松了许多,在门口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梁康终于穿上鞋子蹦了出来,咧嘴朝大家招手笑,小声问:“这是——王爷醒了?” 山寨里的气氛很快恢复了宁静祥和,七娘与邵仲出来散步,才出院门,就听到有个高亢的声音正大声叫骂,“他奶奶的熊,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居然敢冒充老子的兵下这种毒手,看老子不揭了你们的皮——”尔后又是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 见七娘皱眉,邵仲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是我们搬来的救兵,帧州东营的贾老爷子。他老人家的脾气——不大好。”何止是不大好,简直是暴躁易怒。邵仲一点也不奇怪福王爷会跟他闹翻,只是有些好奇,以裕王爷的性子为何能与他交好? 他把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一说与七娘听,“我们昨儿晚上才赶到山下,大清早就瞧见有人上了山,便远远地跟着,在鹰嘴口的时候双方打了起来,我们便捡了个便宜。贾老爷子脾气不好,带的兵确是个个骁勇善战,不多时便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死的死,伤的伤,逃了二三十个,剩下的全都抓了……” 他嘴里说得轻巧,可七娘却晓得这一路的艰辛。打从那日他领着人去劫镖,直到今儿进了寨子,怕是不曾好好休息过,越是想着,就越是心疼起来,趁着四周无人,七娘忽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邵仲先是一懵,尔后立刻欢喜起来,捧住她的脸狠狠吻了个够,罢了却又无奈地自己放了手,郁郁地小声道:“阿碧,真的不能做吗?要不,我动作轻点。” 七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脸上不由自主地浮出一片娇红,小声道:“我娘说,怀孕的时候不能乱来。” “先前不是一直——”邵仲还欲狡辩,七娘立刻出声打断,“那不是还不知道么。”她伸手在他胳膊上揪了一把,作出恶狠狠的表情来,“不准再说了!” 邵仲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脑袋,眼睛里是被黄色,“赶明儿我去问师父。” 七娘顿时跳起来,急道:“不准问。”这种事闹到长辈那里去,她还要不要见人了。再说,白道人虽总摆着一副很踏实很稳重的模样来,可七娘总觉得他很不让人放心。 “那你还不让我碰。”邵仲凑到她身边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要不,我再去找二师姐仔细问问。”天晓得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怀孕的时候不能碰,那他岂不是要素上近一年……光是想想,邵仲就觉得挺可怕的。 两个小夫妻在这边讨价还价,院子里的福王爷正眼巴巴地看着罗方。 罗方哭过了,这会儿却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离福王爷远远的。等平侍卫盛了热粥进来,他又起身欲走。 福王爷一直盯着他,见他要离开,立刻就红了眼睛,嘴巴一撇,带着哭腔唤了一声,“阿方,你别走——” 平侍卫见怪不怪地把粥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朝罗方道:“王爷就麻烦罗统领了。”然后,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罗方有些泄气,想转身离开,偏偏福王爷又摆出一副随时要哭出声来的样子,眼睛里湿漉漉的,活像被人抛弃的小狗。 “阿方,”他哑着嗓子巴巴地唤了一声,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仿佛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罗方到底心软,见着他那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很是心疼,几乎没有犹豫,飞快地上前扶住他,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沉声骂道:“少说话。” 福王爷咳了一阵,总算慢慢缓过来,眼睛仿佛黏在了罗方脸上,有气无力地道:“阿方,你别走。我晓得我不对,我做错了事,你打我骂我,甚至拿刀子砍我都好,可你别不理我。再这么下去,我都快活不了了。” 罗方不说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默默回头端了粥过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恭恭敬敬地低声道:“王爷许久不曾进食,怕是早就饿了。”说话时,又舀了一勺白粥放到福王爷唇边。 福王爷却不肯吃,眼睛里缓缓淌出泪来,小声哭道:“我早晓得你不肯原谅我。是我活该,我……这劳什子的王爷我也不要做了,日后我们就留在山阳县,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阿方你说好不好?” “王爷不吃?”罗方把勺放回碗里,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把碗放回桌上,冷冷道:“王爷不喜欢喝粥,属下让厨房另做些吃食。”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福王爷有心想开口唤他回来,可不知怎地,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作声。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福王爷这才狠狠闭上眼睛,温热的液体从眼角一路滑下,一滴滴落在素色床单上,氲出一小圈湿润的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睡觉把脖子给扭了,现在完全不能左转,正在用暖手宝捂脖子,真痛苦啊。 九十五 罗方自进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坐在床边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人事不省的福王爷。大家不敢去看他的脸,相互使了个眼色后,一个接着一个地相继出了门。 才将将关上房门,屋里隐隐传来低沉而压抑的哭声,仿佛从心底的最深处倾泻而出,却又生生地把那份痛苦强压着,让门外的众人听着也忍不眼睛酸涩,心情沉重。 邵仲陡见七娘的欣喜也被冲淡了不少,牵着她的手去了自己屋里。 “王爷他——”七娘张了张嘴,才开了口,就被邵仲的食指压住了唇。他眉目间有淡淡的倦意,一向精神奕奕的双眼显得有些晦暗,眼睑下方是淡淡的烟青,脸颊上甚至还有两道细细的伤口。 他累了。七娘心疼地抚了抚邵仲的脸,柔声道:“你先睡会儿,啊?” 邵仲没有拒绝,手却依旧紧紧地牵着七娘,怎么也不肯放。“你陪我——”他像寻常一般腻着嗓子和他说话,可声音却比平日里要低柔小心得多,仿佛生怕吓到了她,一不留神,就又弄丢了人。 七娘的心也柔软成一汪水,二人相依相靠地上了床。邵仲钻进她的怀里亲了亲她的脖子,手臂环过她的腰,脑袋抵在她的胸口,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才将将躺好,他就已经进入了梦乡,呼吸均匀,神态安详,仿佛婴孩。七娘的手指在他的眉眼处轻轻抚摩,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心里愈发地平静。很快便有睡意上来,她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睛,把下巴抵在邵仲的头顶上,闭上眼,很快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怕已是中午,七娘只觉得胃里头空空的,肚子也咕咕地打着鼓。邵仲早醒了,侧着身子,一只手托着脑袋温柔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多久,见她睁开眼,咧嘴朝她笑。 七娘这才发现他的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正温柔地在她小腹处打着圈儿,一会儿又顺势而上,精准无比地覆上了她的柔软。“别闹——”七娘的身体微微颤栗,声音听起来有明显的力不从心。 他们分开了好几日,已经有阵子不曾欢好过,只是轻轻的抚摩就足以让二人情/欲高涨。 “唔——”邵仲撑着胳膊凑过来,嘴唇沿着七娘额头一路滑下,眉梢眼角,桃红脸颊,还有柔软的双唇。他灵巧的舌尖很快撬开七娘的唇,长驱直入,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在她的口腔中肆意游移,狠狠吸吮,又强迫七娘吸吮自己……两只手在她柔软滑腻的身上游走,轻柔的抚摩与揉搓,手掌间仿佛有一把火,把七娘的身体一点点地点燃。 不行!现在不行! 眼看着就要被吃干抹净,七娘的脑子里忽地有一个声音敲醒了她,她匆匆推开邵仲,脸颊娇红,气喘吁吁,咬咬唇,努力地想把浑身的燥意压下去,“阿仲——”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恼,又有些说不出来的为难和审视,“我……我有喜了。” 他说过不想太早要孩子,可是,可是——七娘抬头看他,眼睛里有复杂的情绪。她有些摸不准邵仲的想法,如果这个时候他稍稍有一丝一毫的不悦,七娘都会觉得难以接受。这个孩子来得突然,甚至可以说很不是时候,逃亡的路上,她吃尽了苦头,又是呕吐,又是疼痛,有好几次她甚至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保得住。 虽说只有短短的几日,可七娘却好像经历了许多年。那种又惊又怕的恐惧,生怕保不住孩子的惶恐,仿佛梦魇一般纠缠着她,让她这几天来未曾有一日安眠。 “傻阿碧,”邵仲爱怜地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伸长胳膊把她牢牢地锁在怀里,罢了忽又觉得不大好,微微松了松胳膊,柔声问:“有没有弄到肚子,我怕你弄伤了你。”他埋在她的秀发间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里满满的全是欣喜和情意,“我们有孩子呢,是我不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竟不曾守在身边。”他的手轻轻在七娘小腹间摩挲,神态愈发地温和安详,“阿碧,阿碧,辛苦你了。” “还有——”他低下头正色看着她,目光坚定而严肃,“别胡思乱想!我比任何人都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出世。”他只是担心她。 “阿碧——”他吸了吸鼻子,眼睛里不由自主地蒙上了浓重的水汽,氤氲出波光粼粼的水色,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地道:“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两个人穿好衣服出来,采蓝立刻去厨房端了饭菜过来伺候。二人正用着饭,忽听得隔壁又传来一阵呜咽,两人心中一沉,相互对视一眼,立刻放下手里的碗筷奔出来探看。 可是王爷—— 田静风一般地冲进了屋,梁康光着脚在后头追,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没穿鞋,赶紧又回屋。卢熠和卢瑞也从屋里探出脑袋,怯怯地朝福王爷房间打量,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商量了一阵,还是轻手轻脚地过来询问情况。 “醒了……醒了就好了……”七娘听到屋里的田静说话的声音,一颗心才缓缓回到原处,轻轻拉了拉邵仲的衣袖,小声道:“没事,王爷醒了,大师兄怕是喜极而泣。” 王爷好不容易才醒来,只怕有许多话想要与罗方单独说,他们这会儿自然不好过去打扰。说罢,七娘又朝正蹑手蹑脚地贴在福王爷门口听壁脚的两个孩子挥了挥手,道:“赶紧回自己屋了,不然等王爷好了,还不得打你们俩屁股。” 卢瑞身上抖了抖,拽着满脸不情愿的卢熠往七娘这边走。田静很快也从屋里出来了,脸上轻松了许多,在门口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梁康终于穿上鞋子蹦了出来,咧嘴朝大家招手笑,小声问:“这是——王爷醒了?” 山寨里的气氛很快恢复了宁静祥和,七娘与邵仲出来散步,才出院门,就听到有个高亢的声音正大声叫骂,“他奶奶的熊,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居然敢冒充老子的兵下这种毒手,看老子不揭了你们的皮——”尔后又是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 见七娘皱眉,邵仲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是我们搬来的救兵,帧州东营的贾老爷子。他老人家的脾气——不大好。”何止是不大好,简直是暴躁易怒。邵仲一点也不奇怪福王爷会跟他闹翻,只是有些好奇,以裕王爷的性子为何能与他交好? 他把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一说与七娘听,“我们昨儿晚上才赶到山下,大清早就瞧见有人上了山,便远远地跟着,在鹰嘴口的时候双方打了起来,我们便捡了个便宜。贾老爷子脾气不好,带的兵确是个个骁勇善战,不多时便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死的死,伤的伤,逃了二三十个,剩下的全都抓了……” 他嘴里说得轻巧,可七娘却晓得这一路的艰辛。打从那日他领着人去劫镖,直到今儿进了寨子,怕是不曾好好休息过,越是想着,就越是心疼起来,趁着四周无人,七娘忽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邵仲先是一懵,尔后立刻欢喜起来,捧住她的脸狠狠吻了个够,罢了却又无奈地自己放了手,郁郁地小声道:“阿碧,真的不能做吗?要不,我动作轻点。” 七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脸上不由自主地浮出一片娇红,小声道:“我娘说,怀孕的时候不能乱来。” “先前不是一直——”邵仲还欲狡辩,七娘立刻出声打断,“那不是还不知道么。”她伸手在他胳膊上揪了一把,作出恶狠狠的表情来,“不准再说了!” 邵仲可怜兮兮地耷拉着脑袋,眼睛里是被黄色,“赶明儿我去问师父。” 七娘顿时跳起来,急道:“不准问。”这种事闹到长辈那里去,她还要不要见人了。再说,白道人虽总摆着一副很踏实很稳重的模样来,可七娘总觉得他很不让人放心。 “那你还不让我碰。”邵仲凑到她身边轻轻地咬着她的耳朵,“要不,我再去找二师姐仔细问问。”天晓得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怀孕的时候不能碰,那他岂不是要素上近一年……光是想想,邵仲就觉得挺可怕的。 两个小夫妻在这边讨价还价,院子里的福王爷正眼巴巴地看着罗方。 罗方哭过了,这会儿却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离福王爷远远的。等平侍卫盛了热粥进来,他又起身欲走。 福王爷一直盯着他,见他要离开,立刻就红了眼睛,嘴巴一撇,带着哭腔唤了一声,“阿方,你别走——” 平侍卫见怪不怪地把粥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朝罗方道:“王爷就麻烦罗统领了。”然后,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罗方有些泄气,想转身离开,偏偏福王爷又摆出一副随时要哭出声来的样子,眼睛里湿漉漉的,活像被人抛弃的小狗。 “阿方,”他哑着嗓子巴巴地唤了一声,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仿佛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罗方到底心软,见着他那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很是心疼,几乎没有犹豫,飞快地上前扶住他,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沉声骂道:“少说话。” 福王爷咳了一阵,总算慢慢缓过来,眼睛仿佛黏在了罗方脸上,有气无力地道:“阿方,你别走。我晓得我不对,我做错了事,你打我骂我,甚至拿刀子砍我都好,可你别不理我。再这么下去,我都快活不了了。” 罗方不说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默默回头端了粥过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恭恭敬敬地低声道:“王爷许久不曾进食,怕是早就饿了。”说话时,又舀了一勺白粥放到福王爷唇边。 福王爷却不肯吃,眼睛里缓缓淌出泪来,小声哭道:“我早晓得你不肯原谅我。是我活该,我……这劳什子的王爷我也不要做了,日后我们就留在山阳县,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阿方你说好不好?” “王爷不吃?”罗方把勺放回碗里,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把碗放回桌上,冷冷道:“王爷不喜欢喝粥,属下让厨房另做些吃食。”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福王爷有心想开口唤他回来,可不知怎地,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作声。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福王爷这才狠狠闭上眼睛,温热的液体从眼角一路滑下,一滴滴落在素色床单上,氲出一小圈湿润的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睡觉把脖子给扭了,现在完全不能左转,正在用暖手宝捂脖子,真痛苦啊。 96 九十六 福王爷一醒来,大家伙儿全都松了一口气,虽说他而今伤势还未痊愈,不可随意挪动,但邵仲一行却不得不回山阳县衙处理政事。东营的贾老爷子打了胜仗,又得知能把北营的参将踩到脚底,甚是高兴,喜滋滋地黄色,临走时还不住地叮嘱邵仲,回头给京里递折子莫要忘了给他记一功。 七娘自然也要跟着邵仲一道儿回府,她们走得急,也没什么行李,换了衣裳立刻就能动身。罗方也跟着,始终板着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渗人的冷气,不止邵仲和梁康不敢靠近,连平侍卫追出来后,依旧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希望他能一时心软留下来陪着福王爷。 最后罗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平侍卫没敢继续追,哭丧着脸回去给福王爷报信。 邵仲实在没力气再去管这位殿下的感情事宜,仔细与彭顺平叮嘱一番后,才领着一众侍卫并七娘跟卢瑞俩兄弟,浩浩荡荡地回了山阳县衙。 不过才走了几日,众人再次回到衙门小院,却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院子里一片狼藉,一扇大门倒在地上,另一扇摇摇晃晃地挂在门框上,屋里的桌椅板凳全都凌乱地倒在地上,被褥、衣物,还有多宝阁上的摆件也全都散落在地,砸出满地的碎瓷片。 无论这里怎么破,却依旧是他们的家。虽说只在这小院里生活了半年,可每一个角落,每一块泥土都深深地刻在了七娘的心里,这里甚至比京城的大宅院还要让人依恋。 屋里没有地方下脚,邵仲便让采蓝挑了把还算完整的凳子摆在院子里,扶着七娘坐下,尔后才招呼着下人打扫。卢瑞俩兄弟自个儿搬了小板凳靠着七娘坐下,托着腮,睁大眼睛东张西望。 四周的邻居听到动静也纷纷上门来探看,瞧见县令大人回来,立刻蜂拥而上,一脸关切地问起这几日的行踪。 邵仲脾气甚好地与众人寒暄了一阵,众人见他面容憔悴,不好多加打扰,招呼打完了,又知趣地告辞。 到天黑时院子里总算大体收拾了出来,屋里的床单被褥全都换了新的,可七娘却依旧能闻得见空气中若有还无的血腥味儿,一个下午就吐了三回,只把邵仲吓得寸步不离,一直念叨着早知如此,就该把田静也一道儿邀回来。 晚上又特意差人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诊,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拿这孕吐也实在没辙,只仔细叮嘱邵仲让七娘好生歇息,又寻了些酸梅子给七娘止吐,终究成效不大,不过几日的工夫,七娘就瘦了许多,直把邵仲急得日夜睡不好。 这桩旧案虽不能说是水落石出,但大体上算是破了,邵仲早给京里递了密折,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钦差下来彻查此案,到时候,卢父被害的冤屈也能申诉了。此案一起,京里只怕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到了八月下旬,七娘的孕吐忽然停了,胃口大开,一日里总要吃个四五顿,却还总嚷嚷着肚子饿。邵仲这才欢喜起来,把衙门里的事都托给了两个师爷,整日里精神奕奕地满县城给七娘寻各种美食。 福王爷伤势渐渐好转,不顾众人劝说,非要启程回了山阳,却不肯回京,终日里跟个尾巴似的吊在罗方身后,无论他去哪里,福王爷都寸步不离的跟着,脸上总挂着讨好的笑,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端茶倒水倒比府里的下人还要利索。 “真不愧是王爷,这能屈能伸的本事连我也要自愧不如。”邵仲幸灾乐祸地在屋里笑话道,一面又凑到七娘肚子上听了听,一本正经地道:“好像动了。” 七娘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起身,小声道:“这才多大,哪里就能动,怕不是你耳朵幻听了。”罢了又道:“大师兄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你可曾问过?福王爷这么大一尊佛摆在我们院子里,可再容不得出半点差池。要不,太妃娘娘只怕要迁怒到我们头上来。倒不如早早把他送回京,也省得大师兄为难。” 邵仲摇头无奈,“你道我没跟他老人家说么?可恨不得他从白头山下来就直接送去京里,可奈何这人自个儿长着两条腿呢,我若是能绑了他,早就动手了。左右大师兄地对他爱答不理的,他这金贵人儿,受得了一两日,总归要不耐烦,到时候不用我出声赶,自个儿就气回去了。” 话虽如此说,可邵仲却万万没有想到,福王爷这回竟下定了决心,不把罗方劝得回心转意便决不罢手,接连一个月下来,这王爷殿下不止没有泄气,反而愈发地低声下气,手里那些伺候人的活计也愈发地得心应手。且不说罗方心里怎么想,便是七娘和田静瞧着,都有些心软了。 到了九月初,京城里果然派了钦差下来,邵仲早早地得了信,赶紧准备接待事宜,正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罗方却忽然过来告辞。 “……我托彭先生在杭州买了个小院子,预备去那边住一阵。”罗方最近的气色好了许多,脸上虽还是一贯的端肃,可目光里多了些先前不曾有的温和敦厚,以及看透一切的安详。他现在的神情十分沉静,好似无波古井,深邃静谧,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淡然处之。这让邵仲觉得十分放心。 “倒也好,”邵仲一脸羡慕地看着他,“我早就想去杭州看一看,却总寻不到机会,不想竟让师兄抢了先。大师兄先去杭州住下,置办些产业,等日后我和阿碧再去的时候,便有了落脚的地方。” 邵仲并没有问起他准备如何处理福王爷的事儿,毕竟罗方十几岁的年轻人,与福王爷又是这么多年的感情纠葛,想来心里早有打算。作为罗方最亲近和信赖的亲人,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默默地守在他的身后,不论他做出何种决定,都能无条件地支持,便是日后他与福王爷再闹出矛盾来,也总有地方可以回来。 罗方言出必行,与邵仲说过此事后,第二日大清早便启程离开,甚至连一声道别也没有,直到早晨下人去唤他用早饭,才发现他屋里早已空无一人。 福王爷得到消息后整个人都呆滞了,把自个儿关在屋里昏睡了半日,把平侍卫急得头发都快掉了一半,好几次想冲进屋里察看他是否安好,每回到了门口又踌躇不已,不敢进门。到傍晚时,福王爷总算开了门,沉着脸径直冲进了邵仲屋里。 邵仲正笑眯眯地拿了本《三字经》在给自己儿子读书,刚念到“教之道,贵以专”,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福王爷面无表情地直冲进屋,也不看一旁微微变色的七娘,直直地盯着邵仲,问:“他去了哪里?” 邵仲眨了眨眼,不说话。 福王爷也不高声喝问,自寻了把椅子坐下,不急不慢地给自个儿倒了杯热茶,端起杯子刮了刮茶沫,低声道:“你若不说,我就不走了。”他就不信,他日日在这屋里守着,邵仲果真能忍得住。 若是旁人,邵仲还能当做是玩笑,可他却一点也不怀疑福王爷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来,这人的脸皮绝对比他还要厚,赖着别人小夫妻房里的无赖事儿还真能干得出来。 七娘见邵仲的嘴都气歪了,心里好笑,却也晓得这事儿她不好插话,遂缓缓起身低声道:“王爷与夫君有要事相商,妾身去另沏壶茶过来。”说罢,又朝邵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气躁。 待七娘告退,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邵仲便不再客气,冷眼直视福王爷,沉声问:“王爷来寻下官所为何事?” 福王爷冷笑,“邵仲啊邵仲,而今这屋里只剩我们俩,我们有什么话都敞开了说,你不必耍什么心思,本王也不许有所隐瞒。本王对阿方的心思你也晓得,若是寻不到他,本王决计不会罢休。你索性爽快些,直说要什么条件才肯告诉我。” 邵仲不语,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左左右右地仔细欣赏,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待见福王爷面上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才微微叹了一口气,摇头笑起来,“原来在福王爷的心里,我邵仲就是无利不起早之辈?您是皇亲贵族,自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想来对大师兄也如此。便是嘴里说着再好听,一转身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娶妻也好,纳妾也好,本就与大师兄无关,可是如此?” 福王爷微微一噎,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声音也低了许多,不复先前那般咄咄逼人,“本王……我并不曾娶妻——”他话说到一般,脸上愈发地尴尬和愧疚,微微低下头,眼睛里有了些许酸涩的红意,“是我对不住他,可是——” 他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哽在喉咙里,侧过脸去,许久不曾作声。 邵仲冷笑,“左右王爷心里头笃定了,我那大师兄心眼儿实诚,又好哄易骗,便是您果真瞒着他成了亲,也不过是多说几句好话就能哄回来。不想他竟如此不识抬举——” 他话未说完,便被福王爷激动地打断,“不——我没这么想。我——”他狠狠咬牙,浑身微微发抖,两手紧握成拳,仿佛有无尽的懊恼和后悔。 “那王爷对日后可有打算?” 福王爷缓缓抬头,面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坚毅和决绝,“我临走时早给皇兄和母妃留了信,那桩婚事就此作罢,日后也绝不再娶妻。他们若是应了自然是好,若是不应,这辈子我大不了不回京城。” 见邵仲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福王爷显得有些心虚,想了想,又诺诺地解释道:“我……我先前没想到会出京,故不曾在外头置办许多产业,拢共也只有江苏那边的两个田庄,约莫有二十多顷地……” 邵仲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却温和了不少,“我师兄倒是在扬州城里有两个铺面,虽不说日进斗金,却也能勉强糊口。” 福王爷听出点苗头来,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邵仲,又惊又喜…… 邵仲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七娘这才拿着一封信进了屋,脸色微微有异,看着邵仲欲言又止。邵仲见状,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勉强勾起一丝笑容来,低声问:“怎么了?” 七娘把信递给他,却不说话啊。 邵仲接过信,飞快地拆开,一目十行地浏览过,顿时抽了口冷气,浑身上下好似抽干了力气一般软软地倒在了椅子上。 “……老国公爷病逝,府中秘不发丧,假借国公爷之名请封世子,棺藏于密室中数日,以至尸身腐臭……”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日子过得好快啊,一天嗖地一下就过去了,啥事儿也没干 九十六 福王爷一醒来,大家伙儿全都松了一口气,虽说他而今伤势还未痊愈,不可随意挪动,但邵仲一行却不得不回山阳县衙处理政事。东营的贾老爷子打了胜仗,又得知能把北营的参将踩到脚底,甚是高兴,喜滋滋地黄色,临走时还不住地叮嘱邵仲,回头给京里递折子莫要忘了给他记一功。 七娘自然也要跟着邵仲一道儿回府,她们走得急,也没什么行李,换了衣裳立刻就能动身。罗方也跟着,始终板着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渗人的冷气,不止邵仲和梁康不敢靠近,连平侍卫追出来后,依旧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希望他能一时心软留下来陪着福王爷。 最后罗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平侍卫没敢继续追,哭丧着脸回去给福王爷报信。 邵仲实在没力气再去管这位殿下的感情事宜,仔细与彭顺平叮嘱一番后,才领着一众侍卫并七娘跟卢瑞俩兄弟,浩浩荡荡地回了山阳县衙。 不过才走了几日,众人再次回到衙门小院,却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院子里一片狼藉,一扇大门倒在地上,另一扇摇摇晃晃地挂在门框上,屋里的桌椅板凳全都凌乱地倒在地上,被褥、衣物,还有多宝阁上的摆件也全都散落在地,砸出满地的碎瓷片。 无论这里怎么破,却依旧是他们的家。虽说只在这小院里生活了半年,可每一个角落,每一块泥土都深深地刻在了七娘的心里,这里甚至比京城的大宅院还要让人依恋。 屋里没有地方下脚,邵仲便让采蓝挑了把还算完整的凳子摆在院子里,扶着七娘坐下,尔后才招呼着下人打扫。卢瑞俩兄弟自个儿搬了小板凳靠着七娘坐下,托着腮,睁大眼睛东张西望。 四周的邻居听到动静也纷纷上门来探看,瞧见县令大人回来,立刻蜂拥而上,一脸关切地问起这几日的行踪。 邵仲脾气甚好地与众人寒暄了一阵,众人见他面容憔悴,不好多加打扰,招呼打完了,又知趣地告辞。 到天黑时院子里总算大体收拾了出来,屋里的床单被褥全都换了新的,可七娘却依旧能闻得见空气中若有还无的血腥味儿,一个下午就吐了三回,只把邵仲吓得寸步不离,一直念叨着早知如此,就该把田静也一道儿邀回来。 晚上又特意差人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诊,可医术再高明的大夫拿这孕吐也实在没辙,只仔细叮嘱邵仲让七娘好生歇息,又寻了些酸梅子给七娘止吐,终究成效不大,不过几日的工夫,七娘就瘦了许多,直把邵仲急得日夜睡不好。 这桩旧案虽不能说是水落石出,但大体上算是破了,邵仲早给京里递了密折,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钦差下来彻查此案,到时候,卢父被害的冤屈也能申诉了。此案一起,京里只怕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到了八月下旬,七娘的孕吐忽然停了,胃口大开,一日里总要吃个四五顿,却还总嚷嚷着肚子饿。邵仲这才欢喜起来,把衙门里的事都托给了两个师爷,整日里精神奕奕地满县城给七娘寻各种美食。 福王爷伤势渐渐好转,不顾众人劝说,非要启程回了山阳,却不肯回京,终日里跟个尾巴似的吊在罗方身后,无论他去哪里,福王爷都寸步不离的跟着,脸上总挂着讨好的笑,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端茶倒水倒比府里的下人还要利索。 “真不愧是王爷,这能屈能伸的本事连我也要自愧不如。”邵仲幸灾乐祸地在屋里笑话道,一面又凑到七娘肚子上听了听,一本正经地道:“好像动了。” 七娘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拎起身,小声道:“这才多大,哪里就能动,怕不是你耳朵幻听了。”罢了又道:“大师兄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你可曾问过?福王爷这么大一尊佛摆在我们院子里,可再容不得出半点差池。要不,太妃娘娘只怕要迁怒到我们头上来。倒不如早早把他送回京,也省得大师兄为难。” 邵仲摇头无奈,“你道我没跟他老人家说么?可恨不得他从白头山下来就直接送去京里,可奈何这人自个儿长着两条腿呢,我若是能绑了他,早就动手了。左右大师兄地对他爱答不理的,他这金贵人儿,受得了一两日,总归要不耐烦,到时候不用我出声赶,自个儿就气回去了。” 话虽如此说,可邵仲却万万没有想到,福王爷这回竟下定了决心,不把罗方劝得回心转意便决不罢手,接连一个月下来,这王爷殿下不止没有泄气,反而愈发地低声下气,手里那些伺候人的活计也愈发地得心应手。且不说罗方心里怎么想,便是七娘和田静瞧着,都有些心软了。 到了九月初,京城里果然派了钦差下来,邵仲早早地得了信,赶紧准备接待事宜,正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罗方却忽然过来告辞。 “……我托彭先生在杭州买了个小院子,预备去那边住一阵。”罗方最近的气色好了许多,脸上虽还是一贯的端肃,可目光里多了些先前不曾有的温和敦厚,以及看透一切的安详。他现在的神情十分沉静,好似无波古井,深邃静谧,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淡然处之。这让邵仲觉得十分放心。 “倒也好,”邵仲一脸羡慕地看着他,“我早就想去杭州看一看,却总寻不到机会,不想竟让师兄抢了先。大师兄先去杭州住下,置办些产业,等日后我和阿碧再去的时候,便有了落脚的地方。” 邵仲并没有问起他准备如何处理福王爷的事儿,毕竟罗方十几岁的年轻人,与福王爷又是这么多年的感情纠葛,想来心里早有打算。作为罗方最亲近和信赖的亲人,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默默地守在他的身后,不论他做出何种决定,都能无条件地支持,便是日后他与福王爷再闹出矛盾来,也总有地方可以回来。 罗方言出必行,与邵仲说过此事后,第二日大清早便启程离开,甚至连一声道别也没有,直到早晨下人去唤他用早饭,才发现他屋里早已空无一人。 福王爷得到消息后整个人都呆滞了,把自个儿关在屋里昏睡了半日,把平侍卫急得头发都快掉了一半,好几次想冲进屋里察看他是否安好,每回到了门口又踌躇不已,不敢进门。到傍晚时,福王爷总算开了门,沉着脸径直冲进了邵仲屋里。 邵仲正笑眯眯地拿了本《三字经》在给自己儿子读书,刚念到“教之道,贵以专”,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福王爷面无表情地直冲进屋,也不看一旁微微变色的七娘,直直地盯着邵仲,问:“他去了哪里?” 邵仲眨了眨眼,不说话。 福王爷也不高声喝问,自寻了把椅子坐下,不急不慢地给自个儿倒了杯热茶,端起杯子刮了刮茶沫,低声道:“你若不说,我就不走了。”他就不信,他日日在这屋里守着,邵仲果真能忍得住。 若是旁人,邵仲还能当做是玩笑,可他却一点也不怀疑福王爷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来,这人的脸皮绝对比他还要厚,赖着别人小夫妻房里的无赖事儿还真能干得出来。 七娘见邵仲的嘴都气歪了,心里好笑,却也晓得这事儿她不好插话,遂缓缓起身低声道:“王爷与夫君有要事相商,妾身去另沏壶茶过来。”说罢,又朝邵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气躁。 待七娘告退,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邵仲便不再客气,冷眼直视福王爷,沉声问:“王爷来寻下官所为何事?” 福王爷冷笑,“邵仲啊邵仲,而今这屋里只剩我们俩,我们有什么话都敞开了说,你不必耍什么心思,本王也不许有所隐瞒。本王对阿方的心思你也晓得,若是寻不到他,本王决计不会罢休。你索性爽快些,直说要什么条件才肯告诉我。” 邵仲不语,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左左右右地仔细欣赏,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待见福王爷面上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才微微叹了一口气,摇头笑起来,“原来在福王爷的心里,我邵仲就是无利不起早之辈?您是皇亲贵族,自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想来对大师兄也如此。便是嘴里说着再好听,一转身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娶妻也好,纳妾也好,本就与大师兄无关,可是如此?” 福王爷微微一噎,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声音也低了许多,不复先前那般咄咄逼人,“本王……我并不曾娶妻——”他话说到一般,脸上愈发地尴尬和愧疚,微微低下头,眼睛里有了些许酸涩的红意,“是我对不住他,可是——” 他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哽在喉咙里,侧过脸去,许久不曾作声。 邵仲冷笑,“左右王爷心里头笃定了,我那大师兄心眼儿实诚,又好哄易骗,便是您果真瞒着他成了亲,也不过是多说几句好话就能哄回来。不想他竟如此不识抬举——” 他话未说完,便被福王爷激动地打断,“不——我没这么想。我——”他狠狠咬牙,浑身微微发抖,两手紧握成拳,仿佛有无尽的懊恼和后悔。 “那王爷对日后可有打算?” 福王爷缓缓抬头,面上显出从未有过的坚毅和决绝,“我临走时早给皇兄和母妃留了信,那桩婚事就此作罢,日后也绝不再娶妻。他们若是应了自然是好,若是不应,这辈子我大不了不回京城。” 见邵仲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福王爷显得有些心虚,想了想,又诺诺地解释道:“我……我先前没想到会出京,故不曾在外头置办许多产业,拢共也只有江苏那边的两个田庄,约莫有二十多顷地……” 邵仲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却温和了不少,“我师兄倒是在扬州城里有两个铺面,虽不说日进斗金,却也能勉强糊口。” 福王爷听出点苗头来,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邵仲,又惊又喜…… 邵仲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七娘这才拿着一封信进了屋,脸色微微有异,看着邵仲欲言又止。邵仲见状,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勉强勾起一丝笑容来,低声问:“怎么了?” 七娘把信递给他,却不说话啊。 邵仲接过信,飞快地拆开,一目十行地浏览过,顿时抽了口冷气,浑身上下好似抽干了力气一般软软地倒在了椅子上。 “……老国公爷病逝,府中秘不发丧,假借国公爷之名请封世子,棺藏于密室中数日,以至尸身腐臭……”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日子过得好快啊,一天嗖地一下就过去了,啥事儿也没干 97 九十七 虽说当初邵仲与邵老爷撇清了关系,但说到底还是国公府的嫡孙,老太爷待他也还算不薄,若不是邵老爷一直拦着,怕不是早早地就把爵位传给了邵仲。而今陡然听闻老太爷过世的噩耗,且连死后还不得下葬,邵仲如何能不悲愤哀伤,当即便写了折子奏请丁忧,也不等上头的决议,立刻收拾东西启程回京赴丧。 七娘怀着身孕,自然不好跟着他日夜兼程受此奔波之苦,邵仲便托付梁康和田静押后,护送七娘和两个孩子进京,自个儿则领了几个侍卫轻装回京。 待到了京城,才晓得老国公爷已经下葬,后事是今上嘱咐内务部办的,根本没让邵家人插手,等老国公爷将将入土,太上皇与今上一齐发难,夺爵削职,把邵老爷贬为庶人。平城邵家族人也上了京,毫不客气地把邵老爷赶出了宗祠,一时间,邵家上下可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只是京城上下对邵仲这个曾被生父陷害,以至断绝关系的才子还是颇有好感的,每每提及,总难免长吁短叹,感慨万千,若是遇到那些慈悲心肠的,更还要掬一把同情的泪。 邵仲到了京城,先在老国公爷坟前好生哭了一场,尔后亲自去了城外北山的白云观,请了观里的道士给老国公爷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场。京里的百姓听了,莫不称他孝顺。 七娘一行在路上走了近一月的工夫,到京城时,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面上也多了些孕意。一路上田静对她照顾有加,两个孩子又甚是懂事,更难得的是,先前种种怀孕的反应如孕吐、嗜睡、腰酸背痛等通通消失不见,她而今的气色反倒比孕前还要好上许多。 因邵仲尚在白云观里给老国公爷做法场,便托了许氏照应。卢家早派了下人在城门外迎接,一路将众人迎到了侯府。胡氏和许氏早在侯府大门口迎着,俩孩子先跳下马车,笑嘻嘻地与众人见礼。 胡氏有大半年未曾见过自家儿子,这会儿陡然瞧见,顿时红了眼睛,强忍住目中的泪意,拉着卢熠仔细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道:“像是长大了许多,高了,也瘦了。” 卢熠却是不管不顾地红了眼圈儿,眨巴眨巴就沁出泪来,狠狠一抹脸,巴巴地哭道:“娘亲,孩儿好想你。” “啊呸——”胡氏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声骂道:“你而今倒是会做戏了,先前偷跑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不过是怕回头挨你爹的打,想在我这里讨个好,回头给你求情。这算盘打得真是精明!” 卢熠吸了吸鼻子,飞快地把眼泪收回去,扁了扁嘴,回头朝卢瑞招手,哼道:“瑞哥儿,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去。”说罢,拉了他的手飞快地溜走了。众人都晓得他存的是什么心思,俱是忍俊不禁。 七娘的身子不如先前灵便,由着采蓝和茗娟扶着下马车,才要给许氏和胡氏请安,还未弯腰就被胡氏给拦了。胡氏喜出望外地拉着她仔细端详,罢了又扭头朝许氏笑道:“碧丫头这肚子长得尖,十有□是个男娃儿呢。” 许氏面上虽淡淡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温和喜悦,柔声回道:“她还小呢,不管是儿是女都是福气。”一边说着话,一边过来牵了七娘的手引着她回屋,“瞧着气色倒是不错,这脸上倒比出嫁前还要圆润些。” 胡氏笑道:“可真是难得,我早先怀熠哥儿的时候,脸上一片浮肿,还长了几颗斑,可把我给急坏了。偏偏太医还不肯用药,可把我急得不成,私底下还偷偷哭了一场,哪里像碧丫头有这样的福气,竟是越来越好看。”她言语坦荡又诙谐,立刻就把许氏和七娘逗笑了。 既然到了侯府,自然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才到了院子门口,就听得里头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卢熠那孩子惯会哄人,这会儿又存着讨好的心思,自然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可等到七娘一行进了屋,却又瞧见老太太正红着眼圈儿正抹泪呢。 胡氏自然晓得是卢熠在给老太太诉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老太太却视而不见,一边抹眼泪一边朝七娘招手道:“快过来让奶奶看看,我可怜的孩子可受了大罪了。早晓得去南边要遭这样的罪,当初就该把你留在京里。” 未免家里人担心,他们被追杀一事并未写信告知,不过照老太太的反应来看,怕是卢熠为了博得老太太同情一回府就把此事给交待了。 许氏和胡氏却是不清楚的,听了老太太说这话,还笑笑着回道:“路上是难走了些,不过听说山阳县气候好,尤其是冬天,我们这边冻得出不得门,那里还是单衣单裤,倒比京城里还要舒坦些呢。” 老太太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一把把七娘拉过来,握着黄色,还未说话倒先掉了几滴泪,罢了又哽咽道:“所幸你们几个都是有福气的,要不,真落在那些不要命的东西手里,我也活不下去了。” 胡氏和许氏这才听出些异样来,对视一眼后,沉声问起到底出了何事。待卢熠扁着嘴,可怜兮兮地把被人追杀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给她们听,绕是这两个妯娌素来波澜不惊的,这会儿也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他们几个好端端地坐在跟前,怕不是立刻就要大哭一场。 胡氏这会儿再也不摆什么严母的架子了,抱着卢熠哥儿长哥儿短地哭了一场,罢了又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有娘亲在,你爹动不了你分毫。” 老太太年岁长了,精神难免不济,哭了一场,不多时便有些困乏。众人见状,知趣地告退。卢熠被胡氏拉着回了自己院子,卢瑞也回了客居,七娘则陪着许氏慢悠悠地一边回院子一边小声地说着话。 “……仲哥儿而今在观里,一面是为了给老国公爷做法事,另一面却是躲着邵家人。邵老爷再怎么不是,那也是仲哥儿的生父。虽说先前他陷害仲哥儿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仲哥儿也当着太子和几位王爷的面和他撇清了关系,可阿碧你也晓得,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若是邵老爷真厚着脸皮求到了仲哥儿头上,他若不理,只怕就有人要阴阳怪气地说些闲话。仲哥儿特意叮嘱了,让我把你接到府里暂住,等过了七七,他就领着你去城外的庄子里暂住。日后出了孝期,再求个外放,躲得越远越好。” 许氏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头却还是替自己女婿不值当,那样的人品才情,若不是摊上那么个糊涂自私的爹,怕不是早就承了爵位,成了年轻的国公爷。而今国公府爵位被夺,他就算未曾收到牵连,但终究地位不如先前,只怕日后在京里行走,也难免遇到些不长眼睛东西看低他。 母女俩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絮絮叨叨地说了有半宿,直到外头鸡叫,二人才相继睡下。 第二日七娘睡到巳时才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许氏却是笑着安慰,“你而今来府里算是做客的,不必再念着先前的规矩。再说你而今是双身子,自然是困乏些。” 二人一边用早饭,一边又唠叨了些家常,七娘才晓得,卢熠终究没能躲得多卢之安的惩罚,这会儿正趴在祠堂里写大字。倒是卢瑞还自在些,卢之安念他姐弟情深,只温言训了几句便放了他出来。这孩子一出门,便奔着祠堂帮卢熠抄书去了。 早在八月里,卢家三老爷就已经搬出了侯府,而今就在隔壁的金丝葫芦巷住着,孟氏没了老太太钳制,很是上蹿下跳了一阵,罢了才发现根本没人理会她,这会儿才晓得离了侯府自己什么也不是,在家里反省了几日,而今却是“孝顺”起来,见天儿地就往侯府里跑,先前还只说些好听的话儿哄着,到后来便时不时地试探着想要再搬回来住。胡氏又哪里愿意,只把这事儿推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索性连见也懒得见她,每日只让她在院子外头请安,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孟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每日都携了一双儿女过来请安,只想着老太太看着两个孩子的面上总能软和些。不想老太太这回是真死了心,竟是连孙子孙女都懒得见了,孟氏这才慌了神。 最近几个月里,她可是尝到了人情冷暖。自从出了侯府,卢玉的婚事便成了老大难,京里上下都传着她与老太太、胡氏不和,不然如何会放着好好的侯府不住,竟举家搬了出来。因着这些传闻,卢玉的婚事就愈发地困难起来,眼看着卢玉都已经及笄,府里却无人上门提亲,便是偶尔有人来试探口风的,一打听,却都是些低微小官,甚至还有异想天开的商户人家,只把孟氏气得吐血。 这不,一听说七娘回了京,孟氏大清早就领着两个孩子上了门,嘴里说着特意来看侄子侄女,说罢,又笑笑地问:“听说老太太身子总是不爽利,这会儿见了大娘子和两个哥儿回来,怕是一高兴就痊愈了吧。” 胡氏蹙眉摇头,“昨儿欢喜得狠了,哭了一场,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坦,将将之安才去太医院请了白医正过来。熠哥儿也只在门口问了两句就回来了呢。” 孟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低头喝了口茶,过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又拉着卢玉过来道:“大娘子总算回来了,听说而今有了身孕,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嘴里这么说,心里却难免幸灾乐祸,早先还说嫁的是国公府的公子,而今国公府连爵位都夺了,邵仲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说出去实在丢人…… “玉丫头一向跟大娘子交好,晓得她回来,也甚是高兴,昨儿晚上还说要陪着大娘子住几日呢。”孟氏一边说话,一边瞧瞧掐了卢玉一把。卢玉这才缓缓抬头看了胡氏一眼,却没说话,目光冷冷的,看得胡氏心里有些慎得慌。 “大娘子在大嫂院子里呢,”胡氏低头端起茶杯,却不喝,刮了刮茶沫又放回远处,“我让绿玉领二娘子过去。” 绿玉笑吟吟地上前来朝卢玉请安,卢玉朝胡氏行了礼,尔后才慢条斯理地起了身。 姐妹两个有阵子没见面,不知怎地,却寻不到话说。卢玉与先前有了许多不同,眉目间愈发地清冷,话也愈发地少了,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眼睛只盯着面前的茶杯,偶尔抬头看七娘一眼,又迅速地转了回来,眼神里透着一丝丝凉意。 卢玉自然没有开口说什么要陪着七娘暂住的话,七娘也没开口留,姐妹俩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一阵,卢玉便告了辞。等她走了,七娘这才朝许氏问道:“二妹妹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外头庄子里住了小半年,回来就这样了。”许氏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的怜惜,“摊着这么个母亲,婚事愈发地艰难,这孩子,算是被她母亲给误了。” 无论卢玉如何,七娘这个外嫁的闺女都没有说话的份儿,最多也只是感叹几句罢了。 在侯府住了几日,七娘便让下人去把城外的庄子收拾起来,等邵仲从山上下来,便立刻动身搬走。无论侯府上下如何疼爱,她总不好久住。 好不容易等到法事结束,邵仲下了山,只进府给老太太和许氏请了安,尔后立刻领着七娘出了城,生怕被邵老爷的人给盯上了。 九十七 虽说当初邵仲与邵老爷撇清了关系,但说到底还是国公府的嫡孙,老太爷待他也还算不薄,若不是邵老爷一直拦着,怕不是早早地就把爵位传给了邵仲。而今陡然听闻老太爷过世的噩耗,且连死后还不得下葬,邵仲如何能不悲愤哀伤,当即便写了折子奏请丁忧,也不等上头的决议,立刻收拾东西启程回京赴丧。 七娘怀着身孕,自然不好跟着他日夜兼程受此奔波之苦,邵仲便托付梁康和田静押后,护送七娘和两个孩子进京,自个儿则领了几个侍卫轻装回京。 待到了京城,才晓得老国公爷已经下葬,后事是今上嘱咐内务部办的,根本没让邵家人插手,等老国公爷将将入土,太上皇与今上一齐发难,夺爵削职,把邵老爷贬为庶人。平城邵家族人也上了京,毫不客气地把邵老爷赶出了宗祠,一时间,邵家上下可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只是京城上下对邵仲这个曾被生父陷害,以至断绝关系的才子还是颇有好感的,每每提及,总难免长吁短叹,感慨万千,若是遇到那些慈悲心肠的,更还要掬一把同情的泪。 邵仲到了京城,先在老国公爷坟前好生哭了一场,尔后亲自去了城外北山的白云观,请了观里的道士给老国公爷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场。京里的百姓听了,莫不称他孝顺。 七娘一行在路上走了近一月的工夫,到京城时,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面上也多了些孕意。一路上田静对她照顾有加,两个孩子又甚是懂事,更难得的是,先前种种怀孕的反应如孕吐、嗜睡、腰酸背痛等通通消失不见,她而今的气色反倒比孕前还要好上许多。 因邵仲尚在白云观里给老国公爷做法场,便托了许氏照应。卢家早派了下人在城门外迎接,一路将众人迎到了侯府。胡氏和许氏早在侯府大门口迎着,俩孩子先跳下马车,笑嘻嘻地与众人见礼。 胡氏有大半年未曾见过自家儿子,这会儿陡然瞧见,顿时红了眼睛,强忍住目中的泪意,拉着卢熠仔细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道:“像是长大了许多,高了,也瘦了。” 卢熠却是不管不顾地红了眼圈儿,眨巴眨巴就沁出泪来,狠狠一抹脸,巴巴地哭道:“娘亲,孩儿好想你。” “啊呸——”胡氏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声骂道:“你而今倒是会做戏了,先前偷跑出去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不过是怕回头挨你爹的打,想在我这里讨个好,回头给你求情。这算盘打得真是精明!” 卢熠吸了吸鼻子,飞快地把眼泪收回去,扁了扁嘴,回头朝卢瑞招手,哼道:“瑞哥儿,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去。”说罢,拉了他的手飞快地溜走了。众人都晓得他存的是什么心思,俱是忍俊不禁。 七娘的身子不如先前灵便,由着采蓝和茗娟扶着下马车,才要给许氏和胡氏请安,还未弯腰就被胡氏给拦了。胡氏喜出望外地拉着她仔细端详,罢了又扭头朝许氏笑道:“碧丫头这肚子长得尖,十有□是个男娃儿呢。” 许氏面上虽淡淡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温和喜悦,柔声回道:“她还小呢,不管是儿是女都是福气。”一边说着话,一边过来牵了七娘的手引着她回屋,“瞧着气色倒是不错,这脸上倒比出嫁前还要圆润些。” 胡氏笑道:“可真是难得,我早先怀熠哥儿的时候,脸上一片浮肿,还长了几颗斑,可把我给急坏了。偏偏太医还不肯用药,可把我急得不成,私底下还偷偷哭了一场,哪里像碧丫头有这样的福气,竟是越来越好看。”她言语坦荡又诙谐,立刻就把许氏和七娘逗笑了。 既然到了侯府,自然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 才到了院子门口,就听得里头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卢熠那孩子惯会哄人,这会儿又存着讨好的心思,自然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可等到七娘一行进了屋,却又瞧见老太太正红着眼圈儿正抹泪呢。 胡氏自然晓得是卢熠在给老太太诉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老太太却视而不见,一边抹眼泪一边朝七娘招手道:“快过来让奶奶看看,我可怜的孩子可受了大罪了。早晓得去南边要遭这样的罪,当初就该把你留在京里。” 未免家里人担心,他们被追杀一事并未写信告知,不过照老太太的反应来看,怕是卢熠为了博得老太太同情一回府就把此事给交待了。 许氏和胡氏却是不清楚的,听了老太太说这话,还笑笑着回道:“路上是难走了些,不过听说山阳县气候好,尤其是冬天,我们这边冻得出不得门,那里还是单衣单裤,倒比京城里还要舒坦些呢。” 老太太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一把把七娘拉过来,握着黄色,还未说话倒先掉了几滴泪,罢了又哽咽道:“所幸你们几个都是有福气的,要不,真落在那些不要命的东西手里,我也活不下去了。” 胡氏和许氏这才听出些异样来,对视一眼后,沉声问起到底出了何事。待卢熠扁着嘴,可怜兮兮地把被人追杀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给她们听,绕是这两个妯娌素来波澜不惊的,这会儿也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他们几个好端端地坐在跟前,怕不是立刻就要大哭一场。 胡氏这会儿再也不摆什么严母的架子了,抱着卢熠哥儿长哥儿短地哭了一场,罢了又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有娘亲在,你爹动不了你分毫。” 老太太年岁长了,精神难免不济,哭了一场,不多时便有些困乏。众人见状,知趣地告退。卢熠被胡氏拉着回了自己院子,卢瑞也回了客居,七娘则陪着许氏慢悠悠地一边回院子一边小声地说着话。 “……仲哥儿而今在观里,一面是为了给老国公爷做法事,另一面却是躲着邵家人。邵老爷再怎么不是,那也是仲哥儿的生父。虽说先前他陷害仲哥儿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仲哥儿也当着太子和几位王爷的面和他撇清了关系,可阿碧你也晓得,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若是邵老爷真厚着脸皮求到了仲哥儿头上,他若不理,只怕就有人要阴阳怪气地说些闲话。仲哥儿特意叮嘱了,让我把你接到府里暂住,等过了七七,他就领着你去城外的庄子里暂住。日后出了孝期,再求个外放,躲得越远越好。” 许氏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头却还是替自己女婿不值当,那样的人品才情,若不是摊上那么个糊涂自私的爹,怕不是早就承了爵位,成了年轻的国公爷。而今国公府爵位被夺,他就算未曾收到牵连,但终究地位不如先前,只怕日后在京里行走,也难免遇到些不长眼睛东西看低他。 母女俩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絮絮叨叨地说了有半宿,直到外头鸡叫,二人才相继睡下。 第二日七娘睡到巳时才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许氏却是笑着安慰,“你而今来府里算是做客的,不必再念着先前的规矩。再说你而今是双身子,自然是困乏些。” 二人一边用早饭,一边又唠叨了些家常,七娘才晓得,卢熠终究没能躲得多卢之安的惩罚,这会儿正趴在祠堂里写大字。倒是卢瑞还自在些,卢之安念他姐弟情深,只温言训了几句便放了他出来。这孩子一出门,便奔着祠堂帮卢熠抄书去了。 早在八月里,卢家三老爷就已经搬出了侯府,而今就在隔壁的金丝葫芦巷住着,孟氏没了老太太钳制,很是上蹿下跳了一阵,罢了才发现根本没人理会她,这会儿才晓得离了侯府自己什么也不是,在家里反省了几日,而今却是“孝顺”起来,见天儿地就往侯府里跑,先前还只说些好听的话儿哄着,到后来便时不时地试探着想要再搬回来住。胡氏又哪里愿意,只把这事儿推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索性连见也懒得见她,每日只让她在院子外头请安,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孟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每日都携了一双儿女过来请安,只想着老太太看着两个孩子的面上总能软和些。不想老太太这回是真死了心,竟是连孙子孙女都懒得见了,孟氏这才慌了神。 最近几个月里,她可是尝到了人情冷暖。自从出了侯府,卢玉的婚事便成了老大难,京里上下都传着她与老太太、胡氏不和,不然如何会放着好好的侯府不住,竟举家搬了出来。因着这些传闻,卢玉的婚事就愈发地困难起来,眼看着卢玉都已经及笄,府里却无人上门提亲,便是偶尔有人来试探口风的,一打听,却都是些低微小官,甚至还有异想天开的商户人家,只把孟氏气得吐血。 这不,一听说七娘回了京,孟氏大清早就领着两个孩子上了门,嘴里说着特意来看侄子侄女,说罢,又笑笑地问:“听说老太太身子总是不爽利,这会儿见了大娘子和两个哥儿回来,怕是一高兴就痊愈了吧。” 胡氏蹙眉摇头,“昨儿欢喜得狠了,哭了一场,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坦,将将之安才去太医院请了白医正过来。熠哥儿也只在门口问了两句就回来了呢。” 孟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低头喝了口茶,过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又拉着卢玉过来道:“大娘子总算回来了,听说而今有了身孕,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嘴里这么说,心里却难免幸灾乐祸,早先还说嫁的是国公府的公子,而今国公府连爵位都夺了,邵仲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说出去实在丢人…… “玉丫头一向跟大娘子交好,晓得她回来,也甚是高兴,昨儿晚上还说要陪着大娘子住几日呢。”孟氏一边说话,一边瞧瞧掐了卢玉一把。卢玉这才缓缓抬头看了胡氏一眼,却没说话,目光冷冷的,看得胡氏心里有些慎得慌。 “大娘子在大嫂院子里呢,”胡氏低头端起茶杯,却不喝,刮了刮茶沫又放回远处,“我让绿玉领二娘子过去。” 绿玉笑吟吟地上前来朝卢玉请安,卢玉朝胡氏行了礼,尔后才慢条斯理地起了身。 姐妹两个有阵子没见面,不知怎地,却寻不到话说。卢玉与先前有了许多不同,眉目间愈发地清冷,话也愈发地少了,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眼睛只盯着面前的茶杯,偶尔抬头看七娘一眼,又迅速地转了回来,眼神里透着一丝丝凉意。 卢玉自然没有开口说什么要陪着七娘暂住的话,七娘也没开口留,姐妹俩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一阵,卢玉便告了辞。等她走了,七娘这才朝许氏问道:“二妹妹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在外头庄子里住了小半年,回来就这样了。”许氏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的怜惜,“摊着这么个母亲,婚事愈发地艰难,这孩子,算是被她母亲给误了。” 无论卢玉如何,七娘这个外嫁的闺女都没有说话的份儿,最多也只是感叹几句罢了。 在侯府住了几日,七娘便让下人去把城外的庄子收拾起来,等邵仲从山上下来,便立刻动身搬走。无论侯府上下如何疼爱,她总不好久住。 好不容易等到法事结束,邵仲下了山,只进府给老太太和许氏请了安,尔后立刻领着七娘出了城,生怕被邵老爷的人给盯上了。 98 九十八 邵仲在道观里熬了这么多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先前总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荡然无存,眼睛里多了许多沧桑和隐忍。仿佛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忽然老了十岁。 七娘才上了马车都忍不住掉下泪来,心疼地捧着邵仲的脸,张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可脑子里却是空落落的。邵仲红着眼圈儿看着她,目光有些呆滞,眼睛里有水蒙蒙的亮光,眨了眨眼,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把脑袋埋进了七娘怀里。 城外的这个庄子是邵母韩氏的陪嫁,约莫有二十顷地大小,庄头是当年韩氏的陪房刘庄头,他性子耿直,脾气暴躁,但对韩氏与邵仲却是忠心不二。当初邵仲搬出国公府时,刘庄头还气得跑到国公府与邵老爷理论过,领着庄子里十几号人在国公府门口骂了大半天,只把邵老爷逼得有小半月不敢出门。 邵仲躲在这里来,也未免没有借刘庄头的霸气来赶人的意思。 邵仲年幼时,曾陪着韩氏在庄子里住过几回,犹自记得年少时的欢乐时光,而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庄子四面有青山,并不高,却绵延逶迤,将小小的庄子全包围起来,只余一条曲折马路延伸至庄内。 离了官道上了小路,却并没有七娘想象中颠簸,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瞧,才发现马车正在一片密林中奔驰,马路两侧的树木都长得茂密,枝枝蔓蔓延伸到路的上方,只在密密的枝叶间偶尔露出一些细碎的碧蓝天空。 这里浑不似京城的喧嚣,只听见林子里的虫鸣鸟叫,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她们和身后下人乘坐的两辆马车疾驰,发出“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响。 没有外人在,七娘自然也不像平日里那般讲究,好奇地看了一路,待瞧见前方一片翠绿竹海,她才又惊又喜地回头与邵仲道:“阿仲,你看——”声音忽地一顿,这才发现邵仲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七娘心疼他,赶紧放下帘子重新将他怀抱在怀中。邵仲也没醒,迷迷糊糊地又往她怀里拱了拱,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像只小狗般乖巧。 过了竹海,便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庄子外头早有人迎着,瞧见马车到了,刘庄头赶紧迎了出来。 马车一停,邵仲便醒了,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七娘,眨了眨,脸上难得地一片迷茫。 “我们到了呢。”七娘拍了拍他的脸,柔声道。 邵仲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清醒的亮光,“唔——”了一声,掀开车帘先跳下马车,尔后又伸手扶着七娘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见过少爷,见过少夫人。”刘庄头今年已经五十岁,精神却极好,嗓门高亢,眼神明亮,尤其是瞧见七娘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激动得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一边悄悄抹泪,一边感慨道:“夫人若是晓得快要做奶奶的,还不得高兴坏了。” “刘叔哭什么——”邵仲亲自上前扶起他,笑道:“是高兴的事呢,该笑才对。” 刘庄头赶紧把眼泪擦干了黄色,大笑着回道:“是在高兴,高兴坏了。”说着话,赶紧殷勤地引着众人进院子,一边走又一边介绍这几年来庄子里的收成,“……亏得早听了少爷的劝,去年打了十口井,果然今年春天一直没下雨,若不是早有准备,咱们庄子怕不是要跟人家一样要遭旱灾……” 因是乡下地方,并不似京城那般讲究,除了刘庄头,还有几个韩氏的陪房也都在院子里候着,听到邵仲到了,都过来拜见。 七娘有孕,邵仲怕她累着,便让采蓝和茗娟扶了她去屋里休息,自己则由刘庄头引着,与诸位下人寒暄。虽有数年未曾来过庄子,但这几年来刘庄头总要去京里送年礼对账簿,所以邵仲对田庄的境况还是有所了解,与众人问起话来,也总能说到点子上。 晓得他们一路颠簸过来怕是早就累了,待众人寒暄了一阵,刘庄头便发话赶人,邵仲总算得了清净。 晚上在庄子里用了饭,不论是碗里的米饭还是桌上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全都是田庄里自产的,虽不能说有多珍贵,却胜在新鲜,庄子里的厨子手艺也不差,大家伙儿都用得甚香。 只是入夜上了床,邵仲却还是抱着七娘先哭了一场。老国公爷过世到现在,他始终都是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的悲伤和压力,就算有韩家帮衬着,可他在众人面前坚强惯了,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苦楚和软弱,直到而今,才终于把心里压抑已久的痛苦全都发泄了出来。 “……早先心里还恼他,总觉得他对我不管不顾,等而今连爷爷也走了,心里却好像剜了一块肉一般……”邵仲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眼角不断有滚烫的液体渗出,一滴滴滑落在枕头上,声音里有无尽的悲伤和懊悔。 他离开国公府这么多年,拢共也不过是见了老国公爷几面,甚至还因为老爷子对他毫不问津生出些嫌隙来,可到了而今,想起来的,却全是他的好。“……爷爷那会儿身子还硬朗,总带着我去城外林子里打猎,我年纪小,坐不稳,有一回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老人家连马都没挺稳就急急忙忙地冲过来,自个儿反倒跌了一跤。后来我是没事儿,他却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邵仲絮絮叨叨地说了有半宿,七娘始终安安静静地听着,只轻轻拍着他的背,并不多话,一直到他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早上是被外头的鸟叫声吵醒的,夫妻俩都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想动,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因是头一天来庄里,七娘不好意思起得太晚,打了个哈欠预备起身,却被邵仲拦了,他猿臂一伸便将七娘环在怀里,脑袋凑过来抵在她胸口,腻着嗓子撒娇道:“阿碧再陪我躺会儿,我还不想起来。” “外头太阳都老高了,再不起来,怕不是刘庄头要说你娶了个懒婆娘。”七娘笑着揉了揉邵仲的脑袋,仿佛哄小孩一般。 “刘叔才不管呢。”邵仲埋在她胸口闷闷地道:“阿碧你好像长了些肉,唔——”他的手在七娘胸口揉了揉,便再也挪不开,甚至还想解了她的衣服为非作歹一番,只是念着尚在孝期,生怕一会儿点燃了欲/火收不了场,只略略吃了些豆腐便收了手。 “你小舅舅没跟着一起回来么?”邵仲忽然想起彭顺平,昨儿到侯府去接人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听人说起他,所以才有此一问,“他跟白头山的那个女土匪——” “什么女土匪!”七娘在他耳朵上捏了一把,没好气地骂道:“金寨主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好歹客气些。”说罢,却又因邵仲方才的那句话陷入了沉思,“你说金寨主跟我小舅舅,是不是——” “是!”邵仲笑起来,“那金寨主对你小舅舅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要不是她对小舅舅有这种心思,能冒着天大的风险收留你们。只不过——”只不过彭顺平到底怎么想的,就不清楚了。照理说,他若有心,也不至于一直拖着,金寨主和他都不年轻了。 “长辈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七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心里也约莫能猜到些缘由,彭家若是始终不能翻案,只怕彭顺平也没有娶妻成家的心思。可彭家的旧案是太上皇定下的,便是众人晓得那是冤假错案,只要太上皇一日未曾驾崩,便是圣上也不会轻易重审此案。 “不会等太久的。”邵仲满脸笃定地安慰道:“我听说太上皇这半年来身体大不如前,要不然,我师父也不至于连宫门都出不了。等山阳县的案子彻查清楚,祈郡王被翻出来,太上皇一怒之下,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只需今上一句话,彭家的案子说翻就能翻。” “但愿如此吧。”虽说七娘早被过继到侯府,可心里对生母到底还是深有感情,自然希望能早日洗刷彭家的冤屈,一方面能告慰外祖家诸位长辈在天之灵,另一方面,对卢瑞日后出仕也大有好处。 夫妻俩又漫无边际地闲聊了一阵,得知福王爷已追去了杭州,邵仲顿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得意道:“杭州那么大,他要是能寻得到大师兄,也算他本事大。” 七娘一听这话,便晓得邵仲明里给福王爷指了方向,暗地里却使了坏,不由得摇头苦笑。不过罗方的事她也插不上手,正如邵仲所说的那样,无论罗方怎么选择,他们都一律支持,便是日后他与福王爷未能如愿,这几个师兄弟家里,也总有他落脚的地方。 庄子里的日子过得飞快,几个月的工夫,七娘的肚子便像吹气一般鼓了起来,好在她身子康健,除了行动略有不便外,倒是没有旁的不适。只是邵仲到底担心,早早地去京里请了稳婆在庄子里住下。 邵老爷倒是没有派人过来寻邵仲的不是,虽说他而今丢了爵位和官职,但国公府这么多年的传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不至于无处容身。 “便是老头子没了银钱,不是还有康氏吗?”邵仲冷笑,“不是说她陪嫁也不少,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藏着掖着。”邵老爷是什么性子没有人比邵仲更清楚了,说白了,那人的心里头永远只有他自个儿,至于旁的人,不论是妻子还是儿女,他又何曾放在心上。 七娘对那素未谋面的邵老爷半点好感也没有,更不愿给邵仲添堵,赶紧把话题岔开,说起最近京里的热闹来。 “卢玉的婚事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三月。”七娘懒洋洋地歪在邵仲身上,看着手里卢嫣写来的信,嘴角忍不住也弯起来,“嫣儿说要来我们庄子里住一阵。” “哦,”邵仲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定的是哪家?” “鸿胪寺邓家,最后还是老太太出的面。” “鸿胪寺——哦”先前的鸿胪寺卿龚舜磊与邵仲不大对付,后来因贪污粮饷被革职,而今的邓大人却是新近提拔上来的,虽是寒门出身,但能坐到这样的位置,显然也是极有本事的。虽不清楚邓家的公子如何,单就门第来说,卢玉这桩亲事实在不差。 “别看老太太嘴里说得严厉,其实最是心软。”邵仲对卢家老太太是说不出的敬重,虽说先前他可劲儿地讨好老太太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可到了后来,却实实在在对她生出了孺慕敬重之心。 “既然嫣儿要来,怕是瑞哥儿和熠哥儿也要来的。” 邵仲笑起来,“人多热闹,正巧我闲着没事儿,也好来考校两个孩子的功课。瑞哥儿眼看就十三了,过两年怕不是要下场,我还等着看他金榜题名呢。” 京城里的卢瑞和卢熠齐齐地打了个颤。 作者有话要说:预备第一百章完结,哇哈哈,我终于可以休息下了 九十八 邵仲在道观里熬了这么多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先前总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荡然无存,眼睛里多了许多沧桑和隐忍。仿佛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忽然老了十岁。 七娘才上了马车都忍不住掉下泪来,心疼地捧着邵仲的脸,张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可脑子里却是空落落的。邵仲红着眼圈儿看着她,目光有些呆滞,眼睛里有水蒙蒙的亮光,眨了眨眼,最后还是默不作声地把脑袋埋进了七娘怀里。 城外的这个庄子是邵母韩氏的陪嫁,约莫有二十顷地大小,庄头是当年韩氏的陪房刘庄头,他性子耿直,脾气暴躁,但对韩氏与邵仲却是忠心不二。当初邵仲搬出国公府时,刘庄头还气得跑到国公府与邵老爷理论过,领着庄子里十几号人在国公府门口骂了大半天,只把邵老爷逼得有小半月不敢出门。 邵仲躲在这里来,也未免没有借刘庄头的霸气来赶人的意思。 邵仲年幼时,曾陪着韩氏在庄子里住过几回,犹自记得年少时的欢乐时光,而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庄子四面有青山,并不高,却绵延逶迤,将小小的庄子全包围起来,只余一条曲折马路延伸至庄内。 离了官道上了小路,却并没有七娘想象中颠簸,悄悄掀开车帘往外瞧,才发现马车正在一片密林中奔驰,马路两侧的树木都长得茂密,枝枝蔓蔓延伸到路的上方,只在密密的枝叶间偶尔露出一些细碎的碧蓝天空。 这里浑不似京城的喧嚣,只听见林子里的虫鸣鸟叫,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她们和身后下人乘坐的两辆马车疾驰,发出“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响。 没有外人在,七娘自然也不像平日里那般讲究,好奇地看了一路,待瞧见前方一片翠绿竹海,她才又惊又喜地回头与邵仲道:“阿仲,你看——”声音忽地一顿,这才发现邵仲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七娘心疼他,赶紧放下帘子重新将他怀抱在怀中。邵仲也没醒,迷迷糊糊地又往她怀里拱了拱,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像只小狗般乖巧。 过了竹海,便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庄子外头早有人迎着,瞧见马车到了,刘庄头赶紧迎了出来。 马车一停,邵仲便醒了,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七娘,眨了眨,脸上难得地一片迷茫。 “我们到了呢。”七娘拍了拍他的脸,柔声道。 邵仲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清醒的亮光,“唔——”了一声,掀开车帘先跳下马车,尔后又伸手扶着七娘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见过少爷,见过少夫人。”刘庄头今年已经五十岁,精神却极好,嗓门高亢,眼神明亮,尤其是瞧见七娘微微隆起的小腹,更是激动得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一边悄悄抹泪,一边感慨道:“夫人若是晓得快要做奶奶的,还不得高兴坏了。” “刘叔哭什么——”邵仲亲自上前扶起他,笑道:“是高兴的事呢,该笑才对。” 刘庄头赶紧把眼泪擦干了黄色,大笑着回道:“是在高兴,高兴坏了。”说着话,赶紧殷勤地引着众人进院子,一边走又一边介绍这几年来庄子里的收成,“……亏得早听了少爷的劝,去年打了十口井,果然今年春天一直没下雨,若不是早有准备,咱们庄子怕不是要跟人家一样要遭旱灾……” 因是乡下地方,并不似京城那般讲究,除了刘庄头,还有几个韩氏的陪房也都在院子里候着,听到邵仲到了,都过来拜见。 七娘有孕,邵仲怕她累着,便让采蓝和茗娟扶了她去屋里休息,自己则由刘庄头引着,与诸位下人寒暄。虽有数年未曾来过庄子,但这几年来刘庄头总要去京里送年礼对账簿,所以邵仲对田庄的境况还是有所了解,与众人问起话来,也总能说到点子上。 晓得他们一路颠簸过来怕是早就累了,待众人寒暄了一阵,刘庄头便发话赶人,邵仲总算得了清净。 晚上在庄子里用了饭,不论是碗里的米饭还是桌上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全都是田庄里自产的,虽不能说有多珍贵,却胜在新鲜,庄子里的厨子手艺也不差,大家伙儿都用得甚香。 只是入夜上了床,邵仲却还是抱着七娘先哭了一场。老国公爷过世到现在,他始终都是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的悲伤和压力,就算有韩家帮衬着,可他在众人面前坚强惯了,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苦楚和软弱,直到而今,才终于把心里压抑已久的痛苦全都发泄了出来。 “……早先心里还恼他,总觉得他对我不管不顾,等而今连爷爷也走了,心里却好像剜了一块肉一般……”邵仲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眼角不断有滚烫的液体渗出,一滴滴滑落在枕头上,声音里有无尽的悲伤和懊悔。 他离开国公府这么多年,拢共也不过是见了老国公爷几面,甚至还因为老爷子对他毫不问津生出些嫌隙来,可到了而今,想起来的,却全是他的好。“……爷爷那会儿身子还硬朗,总带着我去城外林子里打猎,我年纪小,坐不稳,有一回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老人家连马都没挺稳就急急忙忙地冲过来,自个儿反倒跌了一跤。后来我是没事儿,他却摔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两个月……” 邵仲絮絮叨叨地说了有半宿,七娘始终安安静静地听着,只轻轻拍着他的背,并不多话,一直到他终于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早上是被外头的鸟叫声吵醒的,夫妻俩都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想动,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因是头一天来庄里,七娘不好意思起得太晚,打了个哈欠预备起身,却被邵仲拦了,他猿臂一伸便将七娘环在怀里,脑袋凑过来抵在她胸口,腻着嗓子撒娇道:“阿碧再陪我躺会儿,我还不想起来。” “外头太阳都老高了,再不起来,怕不是刘庄头要说你娶了个懒婆娘。”七娘笑着揉了揉邵仲的脑袋,仿佛哄小孩一般。 “刘叔才不管呢。”邵仲埋在她胸口闷闷地道:“阿碧你好像长了些肉,唔——”他的手在七娘胸口揉了揉,便再也挪不开,甚至还想解了她的衣服为非作歹一番,只是念着尚在孝期,生怕一会儿点燃了欲/火收不了场,只略略吃了些豆腐便收了手。 “你小舅舅没跟着一起回来么?”邵仲忽然想起彭顺平,昨儿到侯府去接人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听人说起他,所以才有此一问,“他跟白头山的那个女土匪——” “什么女土匪!”七娘在他耳朵上捏了一把,没好气地骂道:“金寨主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好歹客气些。”说罢,却又因邵仲方才的那句话陷入了沉思,“你说金寨主跟我小舅舅,是不是——” “是!”邵仲笑起来,“那金寨主对你小舅舅的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要不是她对小舅舅有这种心思,能冒着天大的风险收留你们。只不过——”只不过彭顺平到底怎么想的,就不清楚了。照理说,他若有心,也不至于一直拖着,金寨主和他都不年轻了。 “长辈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七娘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心里也约莫能猜到些缘由,彭家若是始终不能翻案,只怕彭顺平也没有娶妻成家的心思。可彭家的旧案是太上皇定下的,便是众人晓得那是冤假错案,只要太上皇一日未曾驾崩,便是圣上也不会轻易重审此案。 “不会等太久的。”邵仲满脸笃定地安慰道:“我听说太上皇这半年来身体大不如前,要不然,我师父也不至于连宫门都出不了。等山阳县的案子彻查清楚,祈郡王被翻出来,太上皇一怒之下,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只需今上一句话,彭家的案子说翻就能翻。” “但愿如此吧。”虽说七娘早被过继到侯府,可心里对生母到底还是深有感情,自然希望能早日洗刷彭家的冤屈,一方面能告慰外祖家诸位长辈在天之灵,另一方面,对卢瑞日后出仕也大有好处。 夫妻俩又漫无边际地闲聊了一阵,得知福王爷已追去了杭州,邵仲顿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得意道:“杭州那么大,他要是能寻得到大师兄,也算他本事大。” 七娘一听这话,便晓得邵仲明里给福王爷指了方向,暗地里却使了坏,不由得摇头苦笑。不过罗方的事她也插不上手,正如邵仲所说的那样,无论罗方怎么选择,他们都一律支持,便是日后他与福王爷未能如愿,这几个师兄弟家里,也总有他落脚的地方。 庄子里的日子过得飞快,几个月的工夫,七娘的肚子便像吹气一般鼓了起来,好在她身子康健,除了行动略有不便外,倒是没有旁的不适。只是邵仲到底担心,早早地去京里请了稳婆在庄子里住下。 邵老爷倒是没有派人过来寻邵仲的不是,虽说他而今丢了爵位和官职,但国公府这么多年的传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不至于无处容身。 “便是老头子没了银钱,不是还有康氏吗?”邵仲冷笑,“不是说她陪嫁也不少,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藏着掖着。”邵老爷是什么性子没有人比邵仲更清楚了,说白了,那人的心里头永远只有他自个儿,至于旁的人,不论是妻子还是儿女,他又何曾放在心上。 七娘对那素未谋面的邵老爷半点好感也没有,更不愿给邵仲添堵,赶紧把话题岔开,说起最近京里的热闹来。 “卢玉的婚事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三月。”七娘懒洋洋地歪在邵仲身上,看着手里卢嫣写来的信,嘴角忍不住也弯起来,“嫣儿说要来我们庄子里住一阵。” “哦,”邵仲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定的是哪家?” “鸿胪寺邓家,最后还是老太太出的面。” “鸿胪寺——哦”先前的鸿胪寺卿龚舜磊与邵仲不大对付,后来因贪污粮饷被革职,而今的邓大人却是新近提拔上来的,虽是寒门出身,但能坐到这样的位置,显然也是极有本事的。虽不清楚邓家的公子如何,单就门第来说,卢玉这桩亲事实在不差。 “别看老太太嘴里说得严厉,其实最是心软。”邵仲对卢家老太太是说不出的敬重,虽说先前他可劲儿地讨好老太太是存了别样的心思,可到了后来,却实实在在对她生出了孺慕敬重之心。 “既然嫣儿要来,怕是瑞哥儿和熠哥儿也要来的。” 邵仲笑起来,“人多热闹,正巧我闲着没事儿,也好来考校两个孩子的功课。瑞哥儿眼看就十三了,过两年怕不是要下场,我还等着看他金榜题名呢。” 京城里的卢瑞和卢熠齐齐地打了个颤。 作者有话要说:预备第一百章完结,哇哈哈,我终于可以休息下了 99 九十九 卢嫣她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十二,正如邵仲所料,一道儿跟过来的还有卢瑞和卢熠两兄弟,不过他显然没有想到的是,卢玉竟然也一起来了。 卢玉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照理说这会儿应当留在府里备嫁才对,怎么会出京?七娘心里难免疑惑,但面上却是不显半分,笑吟吟地招呼着大家在院子里住下。卢玉的脸上依旧是几个月前相见时的冷漠样,丝毫没有定亲的欣喜和羞赧,见了七娘,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连敷衍的笑容都吝啬。 两个男孩子却仿佛又高了一些,尤其是卢瑞,可劲儿地抽条长个子,去年都还是个鼓鼓的小圆脸,胳膊和腰身也都是圆滚滚的,而今却细条细条的像根豆芽菜,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卢嫣依旧是个年画娃娃样儿,皮肤比夏天还要白净,眼睛黑黝黝的,活像两颗大葡萄。 小丫头嘴巴甜,才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直唤着“大姐姐,大姐夫”,罢了,又一脸好奇地看着七娘的肚子,眨巴着眼睛问:“大姐姐,我小外甥啥时候出来?”说着话,又怯怯地伸手在七娘小腹上摸了摸,又猛地缩回来,睁大眼睛一脸震撼地大声道:“他……他踢我!” 卢瑞也好奇地想要摸一摸,可到底是男孩子,只睁大眼睛可劲儿地瞧。卢熠则一副你们都没见过世面的鄙夷神情,一脸得意地道:“以前我娘亲怀嫣儿的时候就这样,唔,肚子比这个还大。” 他做了个手势,画了偌大的圆,还挺着肚子作艰难状,“到后边儿,大姐姐就得这么走。”一边说,还一边示范起来,腆着肚子小步小步地挪,活像只短腿鸭,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已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大家赶紧进了屋歇下。下人们早沏了热茶,端了瓜子果脯进屋,卢嫣最是嘴馋,抱着梅子罐不撒手,一边吃还一边张口称赞,“大姐姐家的梅子比外头铺子里卖的好吃。” “是采蓝从南边儿学来的,嫣儿喜欢,回去的时候让她抄个方子给你。”七娘笑吟吟地看着卢嫣,大方地道。 卢嫣却直摇头,“还是不要了,便是真得了方子,回了家里,也没我的份儿。”她咧嘴露出满口细米般的整齐白牙,只可惜门牙缺了一大块,漏风,“我娘不让我吃太多甜食,说伤牙。” 胡氏担心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七娘想起这圆圆胖胖的小姑娘一口气能吃下十个桂花麻子就觉得脑仁疼。卢熠却是喜欢七娘这里的茶水,自顾自地倒了好几杯,一边喝还一边小声道:“这茶里头放了什么,有一股子特别的焦香,以前倒是没喝过。” “是炒过的大麦。”卢瑞接话道,他可不是卢熠这样养在豪门大宅里的贵少爷,以前在益州老宅,他就没少跟着七娘去田里劳作,自然识得这玩意儿。 “这个也能喝?”卢熠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索性解开茶壶盖子,仔仔细细地盯着壶里的大麦渣子看了半天。 “少爷回来了。”屋外的茗娟低声招呼了一句,屋里众人听到声响,立刻起身迎接。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卷着雪沫鼓了进来,寒意飞快地渗入,迅速融在温暖的炉火中,消失无踪。 “外头下雪了?”开门的空隙间,大家伙儿才陡然发现这一眨眼的工夫,外头竟已飘起了雪花,这会儿还细着,细细碎碎,犹如散盐。 “刘庄头说一会儿就会变大,怕不是到了明儿就全白了。”邵仲刚刚与刘庄头一齐从田里回来,脚上沾了不少泥,衣服也被细雪染湿了,只是他模样生得好,举止又优雅,便是这般狼狈着,看起来依旧赏心悦目。 “亏得大家到得早,不然这雪一下起来,怕不是得堵在路上。”除了卢玉只见了几面外,剩下的几个孩子都与他熟络得很,见了面也不多讲究礼数,只笑着点了点头。卢玉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尔后便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便又寻了个借口告辞回了自己屋。 剩下的几个孩子却是不肯走,俩男孩子缠着邵仲,卢嫣则像个牛皮糖似的紧紧挨着七娘,一会儿好奇地看看七娘的肚子,一会儿又睁大眼睛,神气活现地跟她说起京城里的各种八卦事儿,“……那个张家的九娘子,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脾气还大,还使劲儿地往太子殿□边凑,连皇后娘娘都看不下去了……” 七娘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柔声劝诫道:“跟大姐姐说也就罢了,可莫要在外人面前胡说,不然,旁人可要说你是个小八婆。” 卢嫣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使劲儿眨巴,“我才不跟别人说,娘亲都不说。” 没有胡氏管束着,三个孩子在庄子里疯玩了几日,之后卢瑞和卢熠就被邵仲逮着读书。而今正是冬日,庄子里也没了农活儿,邵仲闲着没事儿干就卯足了劲儿地折腾着两个外甥。 卢瑞倒也罢了,这孩子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过目不忘、博览群书,文章更是写得花团锦簇,卢熠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他虽然也聪明,可心思却没用在读书上,脑袋瓜子太灵活了,读书就难免不专心,这会儿被邵仲日日盯着,想逃也没法儿逃,只得老老实实地陪着卢瑞看书写文章,心里头却在后悔,早知如此,怎么也不该跟过来。 好在眼看着就到了小年,到时候家里头总要接他们回去…… 卢熠的算盘却没能如愿,腊月二十一,太上皇驾崩了,尔后,祈郡王竟然反了。 虽说今上早有准备,但京里难免还是一时混乱,侯府便派了人传信过来,让几个孩子并卢玉都暂且在庄子了住着,等过了年,京城安定下来了再来接人。 本以为这田庄离京里远,总能远离是非,不想竟还是出了事。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一日,卢玉不见了。 黄色 卢玉自从来了田庄,每日都要出门在附近走一圈。因是冬天,这田庄里头除了邵家下人外没有旁人,所以七娘也没拦着,只特意拨了个粗使丫头随身伺候。 这日早晨,卢玉如往常一般出了院子,可直到中午也不见人影。起先七娘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回卢玉来庄子里后,与七娘并不热络,也不大喜欢待在院子里,总寻了机会在外头走动,时不时地还与刘庄头的孙女一起绣绣花。 而今又正值国丧,卢玉的婚事势必要延后,她心里头不痛快出去走动走动倒也不稀奇。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不见人,七娘也只是让采蓝派了下人去附近寻,“她不是喜欢跟红丫说话的,你去那里问问。” 采蓝绕着院子寻了一圈,又仔细问了院子里外伺候的下人,依旧不见卢玉的踪影,回来回了七娘,她这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去她屋里看看——”这田庄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头,若是外头来了歹人把卢玉掳走,哪有不惊动庄里人的道理。再仔细想想卢玉最近的举动,七娘愈发地怀疑起来,怕不是她早就算计好了的。 采蓝脸色微变,飞快地应声而去,不多时,又一脸灰白地快步奔了回来,脸色难看地道:“衣服行李没有动,但首饰全不见了。”采蓝的心思最是通透,这会儿自然猜到了卢玉的去向,一时间心乱如麻。只不知卢玉此番离家,到底是一个人的主意,还是——早约了人私奔? “去把公子爷叫过来,二娘子的事,先莫要声张。”卢玉才失踪了小半日,若是没有人帮忙,肯定走不远。便是果真是私奔——出了庄子,也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回头邵仲领了人去追,想必也能追上。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可千万莫要传出去,不然,卢玉这辈子就全毁了。 邵仲很快得了信,回来时,下人们已经寻到了被绑在柴房里的粗使丫头,仔细问过,七娘愈发地确定了卢玉是与人私奔。一时间心乱如麻,邵仲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尔后立派了人去侯府报信,自己则领了几个心腹沿着庄外的小路追过去。 卢玉一整日没出来露面,下午时几个孩子难免问起。七娘早有准备,只说孟氏身子不爽利,卢玉心忧母亲病情先回了府。卢瑞自然信以为真,卢嫣可劲儿地眨巴着大眼睛,卢熠则似笑非笑地看了七娘一眼,明显地不信,不过,他也聪明地没有多问。 晚上邵仲竟没有回来,七娘愈发地不安,脑子里总难免胡思乱想,正忧心忡忡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狠狠踢了一脚,直把她的肚皮踢得一阵,一旁伺候的采蓝吓得手一抖,险些被把手里的茶盘摔下地。 “哎呀这小少爷可真精神。”采蓝放下茶盘,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又低声劝道:“少夫人莫要急,公子爷定能把这事儿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到了第二日中午,邵仲总算回来了。 “府里已经把人接走了。”邵仲往榻上一躺,眯着眼睛让七娘给他按摩太阳穴,“你放心,没有外人晓得,只不过,这桩婚事怕是不成了。” 七娘闻言先是一愣,尔后又渐渐明了了。若果真让卢玉嫁去了邓家,且不说今儿这事将来会不会捅出来,卢玉既然都能与人私奔,怕是也没什么心思与邓家少爷好好过日子。老太太那个人心里头最是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还会把卢玉嫁过去,到时候害得邓家内宅不安。 至于卢玉将来到底如何,就连七娘,也不好胡猜了。 “都是她自己选的路,与旁人何干。”提及卢玉,邵仲的脸上有隐隐的不悦,七娘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但她终究没有再问。 而今京里正是多事之秋,所幸这庄子里还余有一片清净。只是眼看着又是新年,七娘到底没有心思再放在卢玉身上,只得提起精神,指挥下人打点过年事宜。这到底是她嫁进门后的第一个新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大雪啊,零下四度啊,单位停电啊,连口热水都没有啊,然后下午我磨蹭到三点才上班,四点就回来了,哼╭(╯^╰)╮ 九十九 卢嫣她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十二,正如邵仲所料,一道儿跟过来的还有卢瑞和卢熠两兄弟,不过他显然没有想到的是,卢玉竟然也一起来了。 卢玉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照理说这会儿应当留在府里备嫁才对,怎么会出京?七娘心里难免疑惑,但面上却是不显半分,笑吟吟地招呼着大家在院子里住下。卢玉的脸上依旧是几个月前相见时的冷漠样,丝毫没有定亲的欣喜和羞赧,见了七娘,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连敷衍的笑容都吝啬。 两个男孩子却仿佛又高了一些,尤其是卢瑞,可劲儿地抽条长个子,去年都还是个鼓鼓的小圆脸,胳膊和腰身也都是圆滚滚的,而今却细条细条的像根豆芽菜,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卢嫣依旧是个年画娃娃样儿,皮肤比夏天还要白净,眼睛黑黝黝的,活像两颗大葡萄。 小丫头嘴巴甜,才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直唤着“大姐姐,大姐夫”,罢了,又一脸好奇地看着七娘的肚子,眨巴着眼睛问:“大姐姐,我小外甥啥时候出来?”说着话,又怯怯地伸手在七娘小腹上摸了摸,又猛地缩回来,睁大眼睛一脸震撼地大声道:“他……他踢我!” 卢瑞也好奇地想要摸一摸,可到底是男孩子,只睁大眼睛可劲儿地瞧。卢熠则一副你们都没见过世面的鄙夷神情,一脸得意地道:“以前我娘亲怀嫣儿的时候就这样,唔,肚子比这个还大。” 他做了个手势,画了偌大的圆,还挺着肚子作艰难状,“到后边儿,大姐姐就得这么走。”一边说,还一边示范起来,腆着肚子小步小步地挪,活像只短腿鸭,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已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大家赶紧进了屋歇下。下人们早沏了热茶,端了瓜子果脯进屋,卢嫣最是嘴馋,抱着梅子罐不撒手,一边吃还一边张口称赞,“大姐姐家的梅子比外头铺子里卖的好吃。” “是采蓝从南边儿学来的,嫣儿喜欢,回去的时候让她抄个方子给你。”七娘笑吟吟地看着卢嫣,大方地道。 卢嫣却直摇头,“还是不要了,便是真得了方子,回了家里,也没我的份儿。”她咧嘴露出满口细米般的整齐白牙,只可惜门牙缺了一大块,漏风,“我娘不让我吃太多甜食,说伤牙。” 胡氏担心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七娘想起这圆圆胖胖的小姑娘一口气能吃下十个桂花麻子就觉得脑仁疼。卢熠却是喜欢七娘这里的茶水,自顾自地倒了好几杯,一边喝还一边小声道:“这茶里头放了什么,有一股子特别的焦香,以前倒是没喝过。” “是炒过的大麦。”卢瑞接话道,他可不是卢熠这样养在豪门大宅里的贵少爷,以前在益州老宅,他就没少跟着七娘去田里劳作,自然识得这玩意儿。 “这个也能喝?”卢熠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索性解开茶壶盖子,仔仔细细地盯着壶里的大麦渣子看了半天。 “少爷回来了。”屋外的茗娟低声招呼了一句,屋里众人听到声响,立刻起身迎接。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卷着雪沫鼓了进来,寒意飞快地渗入,迅速融在温暖的炉火中,消失无踪。 “外头下雪了?”开门的空隙间,大家伙儿才陡然发现这一眨眼的工夫,外头竟已飘起了雪花,这会儿还细着,细细碎碎,犹如散盐。 “刘庄头说一会儿就会变大,怕不是到了明儿就全白了。”邵仲刚刚与刘庄头一齐从田里回来,脚上沾了不少泥,衣服也被细雪染湿了,只是他模样生得好,举止又优雅,便是这般狼狈着,看起来依旧赏心悦目。 “亏得大家到得早,不然这雪一下起来,怕不是得堵在路上。”除了卢玉只见了几面外,剩下的几个孩子都与他熟络得很,见了面也不多讲究礼数,只笑着点了点头。卢玉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尔后便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便又寻了个借口告辞回了自己屋。 剩下的几个孩子却是不肯走,俩男孩子缠着邵仲,卢嫣则像个牛皮糖似的紧紧挨着七娘,一会儿好奇地看看七娘的肚子,一会儿又睁大眼睛,神气活现地跟她说起京城里的各种八卦事儿,“……那个张家的九娘子,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脾气还大,还使劲儿地往太子殿□边凑,连皇后娘娘都看不下去了……” 七娘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柔声劝诫道:“跟大姐姐说也就罢了,可莫要在外人面前胡说,不然,旁人可要说你是个小八婆。” 卢嫣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使劲儿眨巴,“我才不跟别人说,娘亲都不说。” 没有胡氏管束着,三个孩子在庄子里疯玩了几日,之后卢瑞和卢熠就被邵仲逮着读书。而今正是冬日,庄子里也没了农活儿,邵仲闲着没事儿干就卯足了劲儿地折腾着两个外甥。 卢瑞倒也罢了,这孩子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过目不忘、博览群书,文章更是写得花团锦簇,卢熠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他虽然也聪明,可心思却没用在读书上,脑袋瓜子太灵活了,读书就难免不专心,这会儿被邵仲日日盯着,想逃也没法儿逃,只得老老实实地陪着卢瑞看书写文章,心里头却在后悔,早知如此,怎么也不该跟过来。 好在眼看着就到了小年,到时候家里头总要接他们回去…… 卢熠的算盘却没能如愿,腊月二十一,太上皇驾崩了,尔后,祈郡王竟然反了。 虽说今上早有准备,但京里难免还是一时混乱,侯府便派了人传信过来,让几个孩子并卢玉都暂且在庄子了住着,等过了年,京城安定下来了再来接人。 本以为这田庄离京里远,总能远离是非,不想竟还是出了事。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一日,卢玉不见了。 黄色 卢玉自从来了田庄,每日都要出门在附近走一圈。因是冬天,这田庄里头除了邵家下人外没有旁人,所以七娘也没拦着,只特意拨了个粗使丫头随身伺候。 这日早晨,卢玉如往常一般出了院子,可直到中午也不见人影。起先七娘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回卢玉来庄子里后,与七娘并不热络,也不大喜欢待在院子里,总寻了机会在外头走动,时不时地还与刘庄头的孙女一起绣绣花。 而今又正值国丧,卢玉的婚事势必要延后,她心里头不痛快出去走动走动倒也不稀奇。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不见人,七娘也只是让采蓝派了下人去附近寻,“她不是喜欢跟红丫说话的,你去那里问问。” 采蓝绕着院子寻了一圈,又仔细问了院子里外伺候的下人,依旧不见卢玉的踪影,回来回了七娘,她这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去她屋里看看——”这田庄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头,若是外头来了歹人把卢玉掳走,哪有不惊动庄里人的道理。再仔细想想卢玉最近的举动,七娘愈发地怀疑起来,怕不是她早就算计好了的。 采蓝脸色微变,飞快地应声而去,不多时,又一脸灰白地快步奔了回来,脸色难看地道:“衣服行李没有动,但首饰全不见了。”采蓝的心思最是通透,这会儿自然猜到了卢玉的去向,一时间心乱如麻。只不知卢玉此番离家,到底是一个人的主意,还是——早约了人私奔? “去把公子爷叫过来,二娘子的事,先莫要声张。”卢玉才失踪了小半日,若是没有人帮忙,肯定走不远。便是果真是私奔——出了庄子,也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回头邵仲领了人去追,想必也能追上。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可千万莫要传出去,不然,卢玉这辈子就全毁了。 邵仲很快得了信,回来时,下人们已经寻到了被绑在柴房里的粗使丫头,仔细问过,七娘愈发地确定了卢玉是与人私奔。一时间心乱如麻,邵仲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尔后立派了人去侯府报信,自己则领了几个心腹沿着庄外的小路追过去。 卢玉一整日没出来露面,下午时几个孩子难免问起。七娘早有准备,只说孟氏身子不爽利,卢玉心忧母亲病情先回了府。卢瑞自然信以为真,卢嫣可劲儿地眨巴着大眼睛,卢熠则似笑非笑地看了七娘一眼,明显地不信,不过,他也聪明地没有多问。 晚上邵仲竟没有回来,七娘愈发地不安,脑子里总难免胡思乱想,正忧心忡忡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狠狠踢了一脚,直把她的肚皮踢得一阵,一旁伺候的采蓝吓得手一抖,险些被把手里的茶盘摔下地。 “哎呀这小少爷可真精神。”采蓝放下茶盘,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又低声劝道:“少夫人莫要急,公子爷定能把这事儿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到了第二日中午,邵仲总算回来了。 “府里已经把人接走了。”邵仲往榻上一躺,眯着眼睛让七娘给他按摩太阳穴,“你放心,没有外人晓得,只不过,这桩婚事怕是不成了。” 七娘闻言先是一愣,尔后又渐渐明了了。若果真让卢玉嫁去了邓家,且不说今儿这事将来会不会捅出来,卢玉既然都能与人私奔,怕是也没什么心思与邓家少爷好好过日子。老太太那个人心里头最是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还会把卢玉嫁过去,到时候害得邓家内宅不安。 至于卢玉将来到底如何,就连七娘,也不好胡猜了。 “都是她自己选的路,与旁人何干。”提及卢玉,邵仲的脸上有隐隐的不悦,七娘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但她终究没有再问。 而今京里正是多事之秋,所幸这庄子里还余有一片清净。只是眼看着又是新年,七娘到底没有心思再放在卢玉身上,只得提起精神,指挥下人打点过年事宜。这到底是她嫁进门后的第一个新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大雪啊,零下四度啊,单位停电啊,连口热水都没有啊,然后下午我磨蹭到三点才上班,四点就回来了,哼╭(╯^╰)╮ 100 一百 七娘一直忍着没追问卢玉私奔的事儿,反倒是邵仲没忍住,主动和她说了,七娘这才晓得他为何如此不悦。原来卢玉的情郎竟是张宰相的内侄,去年她被老太太送去城外庄子里住着的时候认识的。 张宰相的侄子——七娘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来。那个男人仿佛是唤作张九公子的,在京城里颇有些才名,有好事之徒更把他跟邵仲并列,说什么翩翩佳公子。七娘隔着人群远远地瞥过一眼,印象里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大冬天的还挥着把折扇夸夸其谈,玉冠华服,打扮得也甚是惹眼。 卢玉竟然会喜欢那样的绣花枕头? “那混账小子不是个好东西,虽然没成亲,家里头通房小妾十几个,特别会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儒雅才子的架势,其实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不是个东西。偏偏那二娘子还被他迷得晕晕乎乎的,被我们追上了,还拼死不肯回来。那混账小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着话,气得我够呛,一脚踢过去就把他给踢晕过去了……”然后,先前还满嘴胡话的卢玉顿时就被吓得再也不吭声了。 七娘琢磨着那人十有□跟邵仲有过节,要不然,就算那人是张宰相的内侄他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去年的时候,她不是还听说张宰相家的七娘子还是六娘子就挺中意邵仲的么? “那后来呢?”七娘揉了揉他的僵硬的肩膀,手掌下肌肉紧绷结实,有十足的张力,她想象着邵仲下脚时如何的威风神武,气势逼人,一时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邵仲的脸上毫不客气地露出得意的神情,“我把那混账小子一块儿逮回去给你二叔了。”有卢之安在,那位的手段可比他要狠厉得多,单是想想就解气。 七娘想得有点儿多,担心地问:“张宰相那边不会来寻你的不是吧。” “他也得有这个工夫,”邵仲冷笑着哼了一声,“自个儿都还自顾不暇呢。”正赶着祈郡王谋反,今上趁机狠狠打压了几个王爷及先前仗着太上皇的宠信有些无法无天的老臣,张宰相正是其中之一。自己屋里头都一大堆事儿摆不平了,哪里还有黄色。更何况,而今那混账东西可是落在了平阳侯的手里头,啧啧,可有得他受了。 他生怕七娘还担心,又继续安慰道:“有你二叔在,这事儿决计传不出去,那小子还要命呢。”其实依照他的意思,卢玉能做出这样的事,又何必替她遮遮掩掩,若不是看着侯府的颜面,他可真不想操这番心。 到底是堂妹呢,先前还在一起说过话儿,绣过花儿,而今却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七娘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没再多说。 马上到了除夕,庄子里热闹非凡。人虽不多,却胜在无人管束,邵仲又年轻,性子也活络,领着几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天刚刚黑,他就带头在院子里放烟花,活像个大孩子一般。几个孩子更是窜来蹦去,小脸儿红扑扑的,又激动又热闹。 庄子里不似京城那边讲究,厨师只做了十二道菜,寓意着来年月月红,邵仲早备好了红包一一分给众人,三个孩子的尤其鼓囊,接过后欢喜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今上办事实在利索,过了年不久,祈郡王谋反一事便收了尾。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祈郡王保住了性命,被削去官职爵位送去守皇陵。裕王爷立刻老实了,这两个月都没怎么出门,张宰相请辞还了乡,朝堂上一片和谐。 三个孩子也被接了回去,其实他们还想再多住些日子,只是胡氏眼瞅着七娘就要生产了,生怕他们在这里拖后腿,不止把人给接了回去,还四处托人请了京里最有名的接生婆送在庄子里候着。 邵仲也承她的情,回头让铺子里的伙计寻了套西洋过来的首饰送了过去,倒也不是多贵重,却是京城里没有的样式,新鲜。 到三月里,七娘俩夫妻越来越紧张了。田静给他们算过日子,预产期就在三月底,可谁也说不清楚肚子里那娃儿会不会不耐烦待了非要提前出来。所以,自从进了三月,邵仲连门都不敢出了,整日里跟在七娘身边,每日都要陪着她绕着庄子走两圈——这是胡氏教的,说是走得开了,生产的时候顺利。 结果这天傍晚,他们才出了院子走了几步,七娘就开始腹痛,肚子里的那团肉使劲儿往下坠,她把指甲掐进了邵仲的胳膊里头也不顶事儿。 邵仲平日里多淡定的一人,这会儿彻底地傻了懵了,连声儿都发不出来,哑着嗓子嚎了两句,然后胳膊一伸就把七娘抱了起来,使劲儿往院子里冲。 所幸庄子里早有产婆和大夫候着,一听到不对劲立刻就过来接手,然后,毫不客气地就把邵仲给赶了出来。 七娘肚子一阵阵地痛,却始终咬着牙没吭声。先前在侯府的时候胡氏叮嘱过,生产的时候千万别大哭大闹,不然费了力气没劲儿生孩子。那产婆接生不知接了多少回了,还头一回瞧见这么冷静的小媳妇儿,心里倒是有些敬佩,手里下也不含糊,赶紧喂她喝了一小碗鸡汤,又柔声安慰道:“夫人别怕,一会儿您跟着我叮嘱的做,保管您母子平安。” 外头的邵仲却早已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这两辈子都没这么六神无主过,脑子里一片混乱,耳朵里乱哄哄的,眼前一片黑,什么也听不清楚,什么也瞧不明白,一颗心仿佛放在火上煎,熬得浑身上下都抽抽地痛。 一会儿,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念头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钻,什么难产啊,什么血崩啊……他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脑子里一会儿一个念头,眼睛里湿哒哒的,正酝酿着要大哭一场了,那门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满脸笑容的婆子抱了个小团子出来使劲儿朝邵仲道喜,“恭喜公子爷,少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邵仲抹了把脸,还没回过神来。 一旁的下人们却已“轰——”地一声欢喜起来,赶紧上前来向邵仲道喜。瞧见邵仲这幅傻样儿,采蓝和茗娟使劲儿憋着不敢笑。 被大家伙儿这么一闹,邵仲可算是清醒了,正了正神,让采蓝去账房支了十两银子给接生婆打赏。罢了,连孩子都顾不上看,急急地往屋里冲。 七娘生产十分顺利,从进产房到孩子出来也不过才半个时辰,几乎都没怎么痛娃儿就出来,连接生婆都说连连夸赞说这孩子心疼人,不让自己娘亲受苦。 待产房里清洗干净了,邵仲赶紧抱着小包子进屋去看七娘。 “你瞧这眉毛和下巴,长得可真像你。”邵仲拨了拨小包子的脸,软软的,又细又嫩,戳了一下不敢再戳,生怕把小包子给戳坏了。他心里满满的,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仿佛有暖流从头到脚地流淌过,润得浑身都热乎乎的。 小包子极乖,生下来只咩了两声,喝了两口热水就闭着眼睛睡了。邵仲把手指头伸到他嘴边,小包子闭着眼睛张口咬住,可劲儿地吸,吸了半天,没吸到味儿,嘴一扁,嘹亮地嚎起来。 七娘本来极乏的,听到哭声立刻就强撑着睁开眼睛,“把他抱过来,定是饿了。”说话时,又赶紧解开衣衫给小包子喂奶。小包子含住乳/头又吸了一阵,还是没吸到,脑袋别开,哇哇地开始哭。 “没奶么?”七娘有些着急,瞧见儿子哭得伤心,心里顿时痛得直抽抽。 “少夫人莫急,奶水没这么快的,回头让厨房熬个鲫鱼汤下奶,赶明儿就好了。”说话的是胡氏派过来的顾嬷嬷,先前胡氏生卢熠和卢嫣的时候就是她伺候着,经验丰富得很。 七娘还没下奶,小包子饿得直哭,无奈之下,只得把孩子先交给奶娘。七娘有些舍不得,邵仲可劲儿地劝,“奶完了就抱回来陪着你睡,他现在跟个芋头似的,哪里晓得这么多。”罢了又心疼地揉了揉七娘的眉心,“累坏了吧,先睡会儿。”说着话,赶紧朝顾嬷嬷使眼色让她把儿子给抱开。他可算是明白了,有这小家伙在,就别想着七娘能安心睡觉。 好容易等到七娘睡了过去,邵仲又呆呆地看了她一阵,尔后才回了书房,立刻写信给京里各处亲友报喜。 虽说七娘不是许氏亲生,可老太太和许氏却真当她是大房的嫡女一般疼,晓得她生了儿子,欢喜得恨不得立刻就过来探望。好容易熬到了洗三,满府的女眷坐了几辆大马车,一溜烟地全出了京。 邵仲还在孝期,得了个大胖小子也不好张扬,满月酒办得极低调,只招呼了京里的亲朋好友一起庆祝了一番。不想,这满月酒还是没喝痛快。邵老爷在京里跟人赛马,跑到一半马儿忽然发了疯,邵老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信传过来的时候庄子里正摆着酒呢,等邵仲赶到京里,邵老爷就噎了气。 邵仲也不晓得自己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整个人都木木的,虽说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早跟邵老爷撇清了关系,可真当那人过世了,心里头却依旧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气儿也出不顺,闷闷的想哭。 康氏嚎天嚎地地哭得晕了过去,她最是个能屈能伸的,晓得这光景只能盼着邵仲心慈,念在血浓于水的份上帮衬邵诚一把,要不,便是家里头还存着些家底,在这京里头只怕也护不住。 等邵老爷下了葬,康氏不免又低声下气地过来讨好邵仲,还拉着邵诚给他哥磕头。但邵仲始终都淡淡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等邵仲把邵老爷的后事安排好,就已经过了十来天,回庄里的时候瞧见小包子都愣了一下。这才多久的工夫,先前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包子成了真包子,圆滚滚肉呼呼,睁眼吃奶,闭眼睡觉,没事儿就吐几个泡泡,简直让人心疼到骨头里去了。 七娘现在满心满眼的全是儿子,才见了邵仲就不住地炫耀小包子有多乖多聪明, “顾嬷嬷都说,还没见过谁家娃儿有这么好带的,晚上戍时吃一回奶能管到第二日,要尿了就咩两声,尿完继续睡……” 邵仲轻手轻脚地戳着自家娃儿,又低头看看床上絮絮叨叨却一脸温柔的七娘,心底只余一片柔软…… 三年后,平阳侯府 今儿是放榜的日子,七娘早早地就抱了小包子来侯府窜门儿。小包子已经三岁了,长得十分壮实,相貌跟邵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巴也一样的甜,只把侯府上下哄得乐呵呵的。 他跟卢瑞和卢熠关系特别好,才进了门,跟老太太和许氏问过好了,立刻就去寻两个舅舅玩儿。七娘也不管他,只叮嘱了下人一声,便撒手让他玩开了。 “还没起名儿呢?”老太太忍俊不禁地笑道:“这都三岁了,还包子前包子后的,这小娃儿也不跟你急?” “他懂什么呀。”七娘掩嘴笑,“您当他爹不想早些起名字么,没事儿就在家里琢磨着,都琢磨了三年了还是没主意。” 还是京里有名的才子呢,连儿子的名字都起不来,传出去真成了笑话。可邵仲却是一点也不着急,没事儿还安慰七娘,“这不是还没念书么,等念书了再起名儿也不迟。” “仲哥儿已经出孝了吧,可有什么打算?”胡氏关切地问:“他想去哪个衙门,心里头可有数?”京城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难得有空缺,若是邵仲有意,卢之安也好提前跟吏部打声招呼。 “太子殿下派人来寻过他,”在自家人面前,七娘倒也不遮掩,笑着回道:“不过阿仲却是想南下,正巧有个杭州知州的缺。” “那倒是个好地方!”胡氏高兴地直点头,“就是离京城远了些。”邵仲要南下,七娘自然要带着孩子一起跟过去,到时候又是三五年见不着面,难免牵挂。 七娘也无奈,“谁说不是呢。” 说话时,卢瑞和卢熠俩兄弟抱着小包子过来了。三年的工夫,这两个少年愈发地意气风发,卢瑞早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面容清秀白净,举止间自有一番书卷气度。卢熠则要机灵许多,眉目间总带着平易近人的笑,一看就是个爽朗随行的少年郎。 若是依着卢瑞的身份,原本是要从县试一步一步地考上来的,后来卢之安使人在国子监给他弄了个监生的名额,直接下场。至于卢熠,侯府的世子爷本是不必考的,却非要凑堆儿陪着卢瑞一起,这不,兄弟俩一起下了场,都等着今儿放榜的结果。 相比起卢熠的轻松自在,卢瑞多少显得有些紧张。虽说鲁师父不止一次地夸他文章写得好,虽说他考完后默写的卷子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可这结果没出来,心里头到底不踏实,这不,过来给大伙儿请安问好的时候,脸上明显地有些走神。 七娘也不晓得要怎么劝,只撒手让小包子缠着他舅舅闹腾。 一会儿邵仲跟卢之安也过来了,特和气地跟大家说着话,但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紧张的可真不止那俩孩子。 外头报信的锣声“梆梆——”响,传进院子里,大家顿时来了精神。 “恭喜卢家大少爷高中二甲第七名进士——” “恭喜——” 卢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门口,罢了又立刻转过头来看卢瑞,一脸慌乱。这是怎么回事,他中了?可是卢瑞呢? 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阖府上下都晓得卢瑞的书念得好,文章也写得比卢熠好,就连此番下场,卢熠还只是陪着他一道儿的,没道理卢熠高中,卢瑞却没中。 胡氏和卢之安便是再高兴,这会儿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沉默不语。 卢瑞反倒还自在些,听了外头报喜声,先愣了一下,尔后立刻向卢熠道喜,面容真诚,毫不作伪。 卢熠却急得烟圈儿都红了,咬着唇想说什么,可绕他平日里如何舌灿莲花,这会儿却是半个字也想不出来。一旁的邵仲却始终不动声色,俊脸上带着笑,不急不慢地道:“这榜不是还没完么?” 七娘的心一提,默默地瞅了他一眼。邵仲朝她颔首,安慰地笑。 莫非他早听到了消息?七娘心里头纳闷,又觉得不大可能。连卢之安都不清楚,他哪里有门路探听这样的消息? 一屋子人闷闷地坐了半晌,卢瑞都有些不自在了。照他的意思,他年岁还小,便是一回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下回再来。好歹这回卢熠高中,可算是光耀门楣,侯府上下也都脸上有光,可没必要因为他这般顾忌。 酝酿了半天,卢瑞刚想开口劝慰大伙儿几句,外头的下人又一脸激动地冲进来了,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喊着,“中了中了,瑞少爷中了状元!” 这消息就仿佛开水里头浇了一勺滚油,府里头顿时就炸开了。 十六岁的状元郎啊,这还是开国以来的头一份儿,就出在了他们卢家,能不激动么。更不用说,这两个小少爷一起高中,整个京城都是头一份儿! 老太太欢喜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拉着许氏使劲儿道:“你……你快掐我一把,老婆子不会是在做梦吧。” 卢瑞也晕晕乎乎的还当在做梦,被一旁的卢熠狠狠拍了几把才总算回过神来,“你行啊你——”卢熠这会儿可敢大声说笑了,“我不是早说么,你就是个状元的料。” 府里下人纷纷过来讨赏,老太太也高兴,当即给全府上下的月例都翻了倍,罢了又让卢之安赶紧去给亲朋好友报喜…… 侯府里顿时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说了瑞哥儿将来是个封侯拜相的前程,你还不信。”回去的路上,邵仲一边逗着小包子玩儿,一边得意洋洋地显摆着他的相人之术。 “你又知道!” 可不是!卢父当年可是今上的潜邸旧人,多少年前就跟着皇帝办事儿,还把一家人性命给兜了进去,圣上又是个念旧的,不说卢瑞本就天资聪颖、才学出众,便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小子,他也照样能高中,只不过就不是这个名次罢了。 便是他刚刚定下来的差事,怕不是也是看着七娘的面子呢。不过邵仲也没那些酸不溜求的心思,不说旁的,那祈郡王还是他给拉下马的,若不是他接连着守孝耽误了时间,怕不是早就高升了。 “……定下来了,去杭州呢。”邵仲抱着小包子啃了两口,放低了声音哄儿子,“包子啊,阿爹带你去看你大师伯啊。” “师伯好!”包子高兴地咧嘴笑,虽然从未见过大师伯的面,可每年总能收到一大堆大师伯送来的东西,会游泳的小鸭子、憨态可掬的小木马、还有桃木做成的小匕首…… “你师伯家里有个小弟弟,回头你跟他玩儿,可不能欺负他……” 七娘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大师兄……他成亲了?” “没呢!”邵仲没奈何地叹气,“收养的。”罢了又摇头,“福王爷熬了三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小包子见他爹只顾着跟他娘说话不搭理他,顿时有些着急,嫩着嗓子“阿爹——阿爹——”地唤了一通,罢了却又挤到他娘怀里坐下,咿咿呀呀地撒着娇。 马车不急不慢地往家里走,只留下一窜欢声笑语…… (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俺又完结了一篇,为勤劳的自己撒花!!! 休息一段时间再开新文,大家先表删这边的收藏,有新文会在这边打广告。 另外再来吆喝一声,大家顺手把俺的专栏给收藏了吧。点击下面的按钮,然后收藏该作者,俺就被包养了~~~╭(╯3╰)╮ 一百 七娘一直忍着没追问卢玉私奔的事儿,反倒是邵仲没忍住,主动和她说了,七娘这才晓得他为何如此不悦。原来卢玉的情郎竟是张宰相的内侄,去年她被老太太送去城外庄子里住着的时候认识的。 张宰相的侄子——七娘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来。那个男人仿佛是唤作张九公子的,在京城里颇有些才名,有好事之徒更把他跟邵仲并列,说什么翩翩佳公子。七娘隔着人群远远地瞥过一眼,印象里是个喜欢出风头的家伙,大冬天的还挥着把折扇夸夸其谈,玉冠华服,打扮得也甚是惹眼。 卢玉竟然会喜欢那样的绣花枕头? “那混账小子不是个好东西,虽然没成亲,家里头通房小妾十几个,特别会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儒雅才子的架势,其实满肚子的男盗女娼,不是个东西。偏偏那二娘子还被他迷得晕晕乎乎的,被我们追上了,还拼死不肯回来。那混账小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着话,气得我够呛,一脚踢过去就把他给踢晕过去了……”然后,先前还满嘴胡话的卢玉顿时就被吓得再也不吭声了。 七娘琢磨着那人十有□跟邵仲有过节,要不然,就算那人是张宰相的内侄他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去年的时候,她不是还听说张宰相家的七娘子还是六娘子就挺中意邵仲的么? “那后来呢?”七娘揉了揉他的僵硬的肩膀,手掌下肌肉紧绷结实,有十足的张力,她想象着邵仲下脚时如何的威风神武,气势逼人,一时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邵仲的脸上毫不客气地露出得意的神情,“我把那混账小子一块儿逮回去给你二叔了。”有卢之安在,那位的手段可比他要狠厉得多,单是想想就解气。 七娘想得有点儿多,担心地问:“张宰相那边不会来寻你的不是吧。” “他也得有这个工夫,”邵仲冷笑着哼了一声,“自个儿都还自顾不暇呢。”正赶着祈郡王谋反,今上趁机狠狠打压了几个王爷及先前仗着太上皇的宠信有些无法无天的老臣,张宰相正是其中之一。自己屋里头都一大堆事儿摆不平了,哪里还有黄色。更何况,而今那混账东西可是落在了平阳侯的手里头,啧啧,可有得他受了。 他生怕七娘还担心,又继续安慰道:“有你二叔在,这事儿决计传不出去,那小子还要命呢。”其实依照他的意思,卢玉能做出这样的事,又何必替她遮遮掩掩,若不是看着侯府的颜面,他可真不想操这番心。 到底是堂妹呢,先前还在一起说过话儿,绣过花儿,而今却闹到了这样的地步。七娘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没再多说。 马上到了除夕,庄子里热闹非凡。人虽不多,却胜在无人管束,邵仲又年轻,性子也活络,领着几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天刚刚黑,他就带头在院子里放烟花,活像个大孩子一般。几个孩子更是窜来蹦去,小脸儿红扑扑的,又激动又热闹。 庄子里不似京城那边讲究,厨师只做了十二道菜,寓意着来年月月红,邵仲早备好了红包一一分给众人,三个孩子的尤其鼓囊,接过后欢喜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今上办事实在利索,过了年不久,祈郡王谋反一事便收了尾。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祈郡王保住了性命,被削去官职爵位送去守皇陵。裕王爷立刻老实了,这两个月都没怎么出门,张宰相请辞还了乡,朝堂上一片和谐。 三个孩子也被接了回去,其实他们还想再多住些日子,只是胡氏眼瞅着七娘就要生产了,生怕他们在这里拖后腿,不止把人给接了回去,还四处托人请了京里最有名的接生婆送在庄子里候着。 邵仲也承她的情,回头让铺子里的伙计寻了套西洋过来的首饰送了过去,倒也不是多贵重,却是京城里没有的样式,新鲜。 到三月里,七娘俩夫妻越来越紧张了。田静给他们算过日子,预产期就在三月底,可谁也说不清楚肚子里那娃儿会不会不耐烦待了非要提前出来。所以,自从进了三月,邵仲连门都不敢出了,整日里跟在七娘身边,每日都要陪着她绕着庄子走两圈——这是胡氏教的,说是走得开了,生产的时候顺利。 结果这天傍晚,他们才出了院子走了几步,七娘就开始腹痛,肚子里的那团肉使劲儿往下坠,她把指甲掐进了邵仲的胳膊里头也不顶事儿。 邵仲平日里多淡定的一人,这会儿彻底地傻了懵了,连声儿都发不出来,哑着嗓子嚎了两句,然后胳膊一伸就把七娘抱了起来,使劲儿往院子里冲。 所幸庄子里早有产婆和大夫候着,一听到不对劲立刻就过来接手,然后,毫不客气地就把邵仲给赶了出来。 七娘肚子一阵阵地痛,却始终咬着牙没吭声。先前在侯府的时候胡氏叮嘱过,生产的时候千万别大哭大闹,不然费了力气没劲儿生孩子。那产婆接生不知接了多少回了,还头一回瞧见这么冷静的小媳妇儿,心里倒是有些敬佩,手里下也不含糊,赶紧喂她喝了一小碗鸡汤,又柔声安慰道:“夫人别怕,一会儿您跟着我叮嘱的做,保管您母子平安。” 外头的邵仲却早已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这两辈子都没这么六神无主过,脑子里一片混乱,耳朵里乱哄哄的,眼前一片黑,什么也听不清楚,什么也瞧不明白,一颗心仿佛放在火上煎,熬得浑身上下都抽抽地痛。 一会儿,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想法和念头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钻,什么难产啊,什么血崩啊……他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脑子里一会儿一个念头,眼睛里湿哒哒的,正酝酿着要大哭一场了,那门儿“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满脸笑容的婆子抱了个小团子出来使劲儿朝邵仲道喜,“恭喜公子爷,少夫人生了个大胖小子——” 邵仲抹了把脸,还没回过神来。 一旁的下人们却已“轰——”地一声欢喜起来,赶紧上前来向邵仲道喜。瞧见邵仲这幅傻样儿,采蓝和茗娟使劲儿憋着不敢笑。 被大家伙儿这么一闹,邵仲可算是清醒了,正了正神,让采蓝去账房支了十两银子给接生婆打赏。罢了,连孩子都顾不上看,急急地往屋里冲。 七娘生产十分顺利,从进产房到孩子出来也不过才半个时辰,几乎都没怎么痛娃儿就出来,连接生婆都说连连夸赞说这孩子心疼人,不让自己娘亲受苦。 待产房里清洗干净了,邵仲赶紧抱着小包子进屋去看七娘。 “你瞧这眉毛和下巴,长得可真像你。”邵仲拨了拨小包子的脸,软软的,又细又嫩,戳了一下不敢再戳,生怕把小包子给戳坏了。他心里满满的,看着怀里的小人儿,仿佛有暖流从头到脚地流淌过,润得浑身都热乎乎的。 小包子极乖,生下来只咩了两声,喝了两口热水就闭着眼睛睡了。邵仲把手指头伸到他嘴边,小包子闭着眼睛张口咬住,可劲儿地吸,吸了半天,没吸到味儿,嘴一扁,嘹亮地嚎起来。 七娘本来极乏的,听到哭声立刻就强撑着睁开眼睛,“把他抱过来,定是饿了。”说话时,又赶紧解开衣衫给小包子喂奶。小包子含住乳/头又吸了一阵,还是没吸到,脑袋别开,哇哇地开始哭。 “没奶么?”七娘有些着急,瞧见儿子哭得伤心,心里顿时痛得直抽抽。 “少夫人莫急,奶水没这么快的,回头让厨房熬个鲫鱼汤下奶,赶明儿就好了。”说话的是胡氏派过来的顾嬷嬷,先前胡氏生卢熠和卢嫣的时候就是她伺候着,经验丰富得很。 七娘还没下奶,小包子饿得直哭,无奈之下,只得把孩子先交给奶娘。七娘有些舍不得,邵仲可劲儿地劝,“奶完了就抱回来陪着你睡,他现在跟个芋头似的,哪里晓得这么多。”罢了又心疼地揉了揉七娘的眉心,“累坏了吧,先睡会儿。”说着话,赶紧朝顾嬷嬷使眼色让她把儿子给抱开。他可算是明白了,有这小家伙在,就别想着七娘能安心睡觉。 好容易等到七娘睡了过去,邵仲又呆呆地看了她一阵,尔后才回了书房,立刻写信给京里各处亲友报喜。 虽说七娘不是许氏亲生,可老太太和许氏却真当她是大房的嫡女一般疼,晓得她生了儿子,欢喜得恨不得立刻就过来探望。好容易熬到了洗三,满府的女眷坐了几辆大马车,一溜烟地全出了京。 邵仲还在孝期,得了个大胖小子也不好张扬,满月酒办得极低调,只招呼了京里的亲朋好友一起庆祝了一番。不想,这满月酒还是没喝痛快。邵老爷在京里跟人赛马,跑到一半马儿忽然发了疯,邵老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信传过来的时候庄子里正摆着酒呢,等邵仲赶到京里,邵老爷就噎了气。 邵仲也不晓得自己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滋味,整个人都木木的,虽说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早跟邵老爷撇清了关系,可真当那人过世了,心里头却依旧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气儿也出不顺,闷闷的想哭。 康氏嚎天嚎地地哭得晕了过去,她最是个能屈能伸的,晓得这光景只能盼着邵仲心慈,念在血浓于水的份上帮衬邵诚一把,要不,便是家里头还存着些家底,在这京里头只怕也护不住。 等邵老爷下了葬,康氏不免又低声下气地过来讨好邵仲,还拉着邵诚给他哥磕头。但邵仲始终都淡淡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等邵仲把邵老爷的后事安排好,就已经过了十来天,回庄里的时候瞧见小包子都愣了一下。这才多久的工夫,先前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包子成了真包子,圆滚滚肉呼呼,睁眼吃奶,闭眼睡觉,没事儿就吐几个泡泡,简直让人心疼到骨头里去了。 七娘现在满心满眼的全是儿子,才见了邵仲就不住地炫耀小包子有多乖多聪明, “顾嬷嬷都说,还没见过谁家娃儿有这么好带的,晚上戍时吃一回奶能管到第二日,要尿了就咩两声,尿完继续睡……” 邵仲轻手轻脚地戳着自家娃儿,又低头看看床上絮絮叨叨却一脸温柔的七娘,心底只余一片柔软…… 三年后,平阳侯府 今儿是放榜的日子,七娘早早地就抱了小包子来侯府窜门儿。小包子已经三岁了,长得十分壮实,相貌跟邵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巴也一样的甜,只把侯府上下哄得乐呵呵的。 他跟卢瑞和卢熠关系特别好,才进了门,跟老太太和许氏问过好了,立刻就去寻两个舅舅玩儿。七娘也不管他,只叮嘱了下人一声,便撒手让他玩开了。 “还没起名儿呢?”老太太忍俊不禁地笑道:“这都三岁了,还包子前包子后的,这小娃儿也不跟你急?” “他懂什么呀。”七娘掩嘴笑,“您当他爹不想早些起名字么,没事儿就在家里琢磨着,都琢磨了三年了还是没主意。” 还是京里有名的才子呢,连儿子的名字都起不来,传出去真成了笑话。可邵仲却是一点也不着急,没事儿还安慰七娘,“这不是还没念书么,等念书了再起名儿也不迟。” “仲哥儿已经出孝了吧,可有什么打算?”胡氏关切地问:“他想去哪个衙门,心里头可有数?”京城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难得有空缺,若是邵仲有意,卢之安也好提前跟吏部打声招呼。 “太子殿下派人来寻过他,”在自家人面前,七娘倒也不遮掩,笑着回道:“不过阿仲却是想南下,正巧有个杭州知州的缺。” “那倒是个好地方!”胡氏高兴地直点头,“就是离京城远了些。”邵仲要南下,七娘自然要带着孩子一起跟过去,到时候又是三五年见不着面,难免牵挂。 七娘也无奈,“谁说不是呢。” 说话时,卢瑞和卢熠俩兄弟抱着小包子过来了。三年的工夫,这两个少年愈发地意气风发,卢瑞早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面容清秀白净,举止间自有一番书卷气度。卢熠则要机灵许多,眉目间总带着平易近人的笑,一看就是个爽朗随行的少年郎。 若是依着卢瑞的身份,原本是要从县试一步一步地考上来的,后来卢之安使人在国子监给他弄了个监生的名额,直接下场。至于卢熠,侯府的世子爷本是不必考的,却非要凑堆儿陪着卢瑞一起,这不,兄弟俩一起下了场,都等着今儿放榜的结果。 相比起卢熠的轻松自在,卢瑞多少显得有些紧张。虽说鲁师父不止一次地夸他文章写得好,虽说他考完后默写的卷子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可这结果没出来,心里头到底不踏实,这不,过来给大伙儿请安问好的时候,脸上明显地有些走神。 七娘也不晓得要怎么劝,只撒手让小包子缠着他舅舅闹腾。 一会儿邵仲跟卢之安也过来了,特和气地跟大家说着话,但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紧张的可真不止那俩孩子。 外头报信的锣声“梆梆——”响,传进院子里,大家顿时? ?了精神。 “恭喜卢家大少爷高中二甲第七名进士——” “恭喜——” 卢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门口,罢了又立刻转过头来看卢瑞,一脸慌乱。这是怎么回事,他中了?可是卢瑞呢? 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阖府上下都晓得卢瑞的书念得好,文章也写得比卢熠好,就连此番下场,卢熠还只是陪着他一道儿的,没道理卢熠高中,卢瑞却没中。 胡氏和卢之安便是再高兴,这会儿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沉默不语。 卢瑞反倒还自在些,听了外头报喜声,先愣了一下,尔后立刻向卢熠道喜,面容真诚,毫不作伪。 卢熠却急得烟圈儿都红了,咬着唇想说什么,可绕他平日里如何舌灿莲花,这会儿却是半个字也想不出来。一旁的邵仲却始终不动声色,俊脸上带着笑,不急不慢地道:“这榜不是还没完么?” 七娘的心一提,默默地瞅了他一眼。邵仲朝她颔首,安慰地笑。 莫非他早听到了消息?七娘心里头纳闷,又觉得不大可能。连卢之安都不清楚,他哪里有门路探听这样的消息? 一屋子人闷闷地坐了半晌,卢瑞都有些不自在了。照他的意思,他年岁还小,便是一回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下回再来。好歹这回卢熠高中,可算是光耀门楣,侯府上下也都脸上有光,可没必要因为他这般顾忌。 酝酿了半天,卢瑞刚想开口劝慰大伙儿几句,外头的下人又一脸激动地冲进来了,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喊着,“中了中了,瑞少爷中了状元!” 这消息就仿佛开水里头浇了一勺滚油,府里头顿时就炸开了。 十六岁的状元郎啊,这还是开国以来的头一份儿,就出在了他们卢家,能不激动么。更不用说,这两个小少爷一起高中,整个京城都是头一份儿! 老太太欢喜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拉着许氏使劲儿道:“你……你快掐我一把,老婆子不会是在做梦吧。” 卢瑞也晕晕乎乎的还当在做梦,被一旁的卢熠狠狠拍了几把才总算回过神来,“你行啊你——”卢熠这会儿可敢大声说笑了,“我不是早说么,你就是个状元的料。” 府里下人纷纷过来讨赏,老太太也高兴,当即给全府上下的月例都翻了倍,罢了又让卢之安赶紧去给亲朋好友报喜…… 侯府里顿时一片喜气洋洋。 “我早说了瑞哥儿将来是个封侯拜相的前程,你还不信。”回去的路上,邵仲一边逗着小包子玩儿,一边得意洋洋地显摆着他的相人之术。 “你又知道!” 可不是!卢父当年可是今上的潜邸旧人,多少年前就跟着皇帝办事儿,还把一家人性命给兜了进去,圣上又是个念旧的,不说卢瑞本就天资聪颖、才学出众,便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小子,他也照样能高中,只不过就不是这个名次罢了。 便是他刚刚定下来的差事,怕不是也是看着七娘的面子呢。不过邵仲也没那些酸不溜求的心思,不说旁的,那祈郡王还是他给拉下马的,若不是他接连着守孝耽误了时间,怕不是早就高升了。 “……定下来了,去杭州呢。”邵仲抱着小包子啃了两口,放低了声音哄儿子,“包子啊,阿爹带你去看你大师伯啊。” “师伯好!”包子高兴地咧嘴笑,虽然从未见过大师伯的面,可每年总能收到一大堆大师伯送来的东西,会游泳的小鸭子、憨态可掬的小木马、还有桃木做成的小匕首…… “你师伯家里有个小弟弟,回头你跟他玩儿,可不能欺负他……” 七娘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闻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大师兄……他成亲了?” “没呢!”邵仲没奈何地叹气,“收养的。”罢了又摇头,“福王爷熬了三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小包子见他爹只顾着跟他娘说话不搭理他,顿时有些着急,嫩着嗓子“阿爹——阿爹——”地唤了一通,罢了却又挤到他娘怀里坐下,咿咿呀呀地撒着娇。 马车不急不慢地往家里走,只留下一窜欢声笑语…… (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俺又完结了一篇,为勤劳的自己撒花!!! 休息一段时间再开新文,大家先表删这边的收藏,有新文会在这边打广告。 另外再来吆喝一声,大家顺手把俺的专栏给收藏了吧。点击下面的按钮,然后收藏该作者,俺就被包养了~~~╭(╯3╰)╮ 101 九十九 卢嫣她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十二,正如邵仲所料,一道儿跟过来的还有卢瑞和卢熠两兄弟,不过他显然没有想到的是,卢玉竟然也一起来了。 卢玉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照理说这会儿应当留在府里备嫁才对,怎么会出京?七娘心里难免疑惑,但面上却是不显半分,笑吟吟地招呼着大家在院子里住下。卢玉的脸上依旧是几个月前相见时的冷漠样,丝毫没有定亲的欣喜和羞赧,见了七娘,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连敷衍的笑容都吝啬。 两个男孩子却仿佛又高了一些,尤其是卢瑞,可劲儿地抽条长个子,去年都还是个鼓鼓的小圆脸,胳膊和腰身也都是圆滚滚的,而今却细条细条的像根豆芽菜,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卢嫣依旧是个年画娃娃样儿,皮肤比夏天还要白净,眼睛黑黝黝的,活像两颗大葡萄。 小丫头嘴巴甜,才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直唤着“大姐姐,大姐夫”,罢了,又一脸好奇地看着七娘的肚子,眨巴着眼睛问:“大姐姐,我小外甥啥时候出来?”说着话,又怯怯地伸手在七娘小腹上摸了摸,又猛地缩回来,睁大眼睛一脸震撼地大声道:“他……他踢我!” 卢瑞也好奇地想要摸一摸,可到底是男孩子,只睁大眼睛可劲儿地瞧。卢熠则一副你们都没见过世面的鄙夷神情,一脸得意地道:“以前我娘亲怀嫣儿的时候就这样,唔,肚子比这个还大。” 他做了个手势,画了偌大的圆,还挺着肚子作艰难状,“到后边儿,大姐姐就得这么走。”一边说,还一边示范起来,腆着肚子小步小步地挪,活像只短腿鸭,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已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大家赶紧进了屋歇下。下人们早沏了热茶,端了瓜子果脯进屋,卢嫣最是嘴馋,抱着梅子罐不撒手,一边吃还一边张口称赞,“大姐姐家的梅子比外头铺子里卖的好吃。” “是采蓝从南边儿学来的,嫣儿喜欢,回去的时候让她抄个方子给你。”七娘笑吟吟地看着卢嫣,大方地道。 卢嫣却直摇头,“还是不要了,便是真得了方子,回了家里,也没我的份儿。”她咧嘴露出满口细米般的整齐白牙,只可惜门牙缺了一大块,漏风,“我娘不让我吃太多甜食,说伤牙。” 胡氏担心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七娘想起这圆圆胖胖的小姑娘一口气能吃下十个桂花麻子就觉得脑仁疼。卢熠却是喜欢七娘这里的茶水,自顾自地倒了好几杯,一边喝还一边小声道:“这茶里头放了什么,有一股子特别的焦香,以前倒是没喝过。” “是炒过的大麦。”卢瑞接话道,他可不是卢熠这样养在豪门大宅里的贵少爷,以前在益州老宅,他就没少跟着七娘去田里劳作,自然识得这玩意儿。 “这个也能喝?”卢熠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索性解开茶壶盖子,仔仔细细地盯着壶里的大麦渣子看了半天。 “少爷回来了。”屋外的茗娟低声招呼了一句,屋里众人听到声响,立刻起身迎接。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卷着雪沫鼓了进来,寒意飞快地渗入,迅速融在温暖的炉火中,消失无踪。 “外头下雪了?”开门的空隙间,大家伙儿才陡然发现这一眨眼的工夫,外头竟已飘起了雪花,这会儿还细着,细细碎碎,犹如散盐。 “刘庄头说一会儿就会变大,怕不是到了明儿就全白了。”邵仲刚刚与刘庄头一齐从田里回来,脚上沾了不少泥,衣服也被细雪染湿了,只是他模样生得好,举止又优雅,便是这般狼狈着,看起来依旧赏心悦目。 “亏得大家到得早,不然这雪一下起来,怕不是得堵在路上。”除了卢玉只见了几面外,剩下的几个孩子都与他熟络得很,见了面也不多讲究礼数,只笑着点了点头。卢玉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尔后便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便又寻了个借口告辞回了自己屋。 剩下的几个孩子却是不肯走,俩男孩子缠着邵仲,卢嫣则像个牛皮糖似的紧紧挨着七娘,一会儿好奇地看看七娘的肚子,一会儿又睁大眼睛,神气活现地跟她说起京城里的各种八卦事儿,“……那个张家的九娘子,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脾气还大,还使劲儿地往太子殿□边凑,连皇后娘娘都看不下去了……” 七娘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柔声劝诫道:“跟大姐姐说也就罢了,可莫要在外人面前胡说,不然,旁人可要说你是个小八婆。” 卢嫣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使劲儿眨巴,“我才不跟别人说,娘亲都不说。” 没有胡氏管束着,三个孩子在庄子里疯玩了几日,之后卢瑞和卢熠就被邵仲逮着读书。而今正是冬日,庄子里也没了农活儿,邵仲闲着没事儿干就卯足了劲儿地折腾着两个外甥。 卢瑞倒也罢了,这孩子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过目不忘、博览群书,文章更是写得花团锦簇,卢熠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他虽然也聪明,可心思却没用在读书上,脑袋瓜子太灵活了,读书就难免不专心,这会儿被邵仲日日盯着,想逃也没法儿逃,只得老老实实地陪着卢瑞看书写文章,心里头却在后悔,早知如此,怎么也不该跟过来。 好在眼看着就到了小年,到时候家里头总要接他们回去…… 卢熠的算盘却没能如愿,腊月二十一,太上皇驾崩了,尔后,祈郡王竟然反了。 虽说今上早有准备,但京里难免还是一时混乱,侯府便派了人传信过来,让几个孩子并卢玉都暂且在庄子了住着,等过了年,京城安定下来了再来接人。 本以为这田庄离京里远,总能远离是非,不想竟还是出了事。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一日,卢玉不见了。 卢玉自从来了田庄,每日都要出门在附近走一圈。因是冬天,这田庄里头除了邵家下人外没有旁人,所以七娘也没拦着,只特意拨了个粗使丫头随身伺候。 这日早晨,卢玉如往常一般出了院子,可直到中午也不见人影。起先七娘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回卢玉来庄子里后,与七娘并不热络,也不大喜欢待在院子里,总寻了机会在外头走动,时不时地还与刘庄头的孙女一起绣绣花。 而今又正值国丧,卢玉的婚事势必要延后,她心里头不痛快出去走动走动倒也不稀奇。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不见人,七娘也只是让采蓝派了下人去附近寻,“她不是喜欢跟红丫说话的,你去那里问问。” 采蓝绕着院子寻了一圈,又仔细问了院子里外伺候的下人,依旧不见卢玉的踪影,回来回了七娘,她这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去她屋里看看——”这田庄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头,若是外头来了歹人把卢玉掳走,哪有不惊动庄里人的道理。再仔细想想卢玉最近的举动,七娘愈发地怀疑起来,怕不是她早就算计好了的。 采蓝脸色微变,飞快地应声而去,不多时,又一脸灰白地快步奔了回来,脸色难看地道:“衣服行李没有动,但首饰全不见了。”采蓝的心思最是通透,这会儿自然猜到了卢玉的去向,一时间心乱如麻。只不知卢玉此番离家,到底是一个人的主意,还是——早约了人私奔? “去把公子爷叫过来,二娘子的事,先莫要声张。”卢玉才失踪了小半日,若是没有人帮忙,肯定走不远。便是果真是私奔——出了庄子,也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回头邵仲领了人去追,想必也能追上。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可千万莫要传出去,不然,卢玉这辈子就全毁了。 邵仲很快得了信,回来时,下人们已经寻到了被绑在柴房里的粗使丫头,仔细问过,七娘愈发地确定了卢玉是与人私奔。一时间心乱如麻,邵仲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尔后立派了人去侯府报信,自己则领了几个心腹沿着庄外的小路追过去。 卢玉一整日没出来露面,下午时几个孩子难免问起。七娘早有准备,只说孟氏身子不爽利,卢玉心忧母亲病情先回了府。卢瑞自然信以为真,卢嫣可劲儿地眨巴着大眼睛,卢熠则似笑非笑地看了七娘一眼,明显地不信,不过,他也聪明地没有多问。 晚上邵仲竟没有回来,七娘愈发地不安,脑子里总难免胡思乱想,正忧心忡忡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狠狠踢了一脚,直把她的肚皮踢得一阵,一旁伺候的采蓝吓得手一抖,险些被把手里的茶盘摔下地。 “哎呀*潢色这小少爷可真精神。”采蓝放下茶盘,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又低声劝道:“少夫人莫要急,公子爷定能把这事儿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到了第二日中午,邵仲总算回来了。 “府里已经把人接走了。”邵仲往榻上一躺,眯着眼睛让七娘给他按摩太阳穴,“你放心,没有外人晓得,只不过,这桩婚事怕是不成了。” 七娘闻言先是一愣,尔后又渐渐明了了。若果真让卢玉嫁去了邓家,且不说今儿这事将来会不会捅出来,卢玉既然都能与人私奔,怕是也没什么心思与邓家少爷好好过日子。老太太那个人心里头最是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还会把卢玉嫁过去,到时候害得邓家内宅不安。 至于卢玉将来到底如何,就连七娘,也不好胡猜了。 “都是她自己选的路,与旁人何干。”提及卢玉,邵仲的脸上有隐隐的不悦,七娘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但她终究没有再问。 而今京里正是多事之秋,所幸这庄子里还余有一片清净。只是眼看着又是新年,七娘到底没有心思再放在卢玉身上,只得提起精神,指挥下人打点过年事宜。这到底是她嫁进门后的第一个新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大雪啊,零下四度啊,单位停电啊,连口热水都没有啊,然后下午我磨蹭到三点才上班,四点就回来了,哼╭╮ 九十九 卢嫣她们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十二,正如邵仲所料,一道儿跟过来的还有卢瑞和卢熠两兄弟,不过他显然没有想到的是,卢玉竟然也一起来了。 卢玉的婚事定在明年三月,照理说这会儿应当留在府里备嫁才对,怎么会出京?七娘心里难免疑惑,但面上却是不显半分,笑吟吟地招呼着大家在院子里住下。卢玉的脸上依旧是几个月前相见时的冷漠样,丝毫没有定亲的欣喜和羞赧,见了七娘,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连敷衍的笑容都吝啬。 两个男孩子却仿佛又高了一些,尤其是卢瑞,可劲儿地抽条长个子,去年都还是个鼓鼓的小圆脸,胳膊和腰身也都是圆滚滚的,而今却细条细条的像根豆芽菜,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卢嫣依旧是个年画娃娃样儿,皮肤比夏天还要白净,眼睛黑黝黝的,活像两颗大葡萄。 小丫头嘴巴甜,才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直唤着“大姐姐,大姐夫”,罢了,又一脸好奇地看着七娘的肚子,眨巴着眼睛问:“大姐姐,我小外甥啥时候出来?”说着话,又怯怯地伸手在七娘小腹上摸了摸,又猛地缩回来,睁大眼睛一脸震撼地大声道:“他……他踢我!” 卢瑞也好奇地想要摸一摸,可到底是男孩子,只睁大眼睛可劲儿地瞧。卢熠则一副你们都没见过世面的鄙夷神情,一脸得意地道:“以前我娘亲怀嫣儿的时候就这样,唔,肚子比这个还大。” 他做了个手势,画了偌大的圆,还挺着肚子作艰难状,“到后边儿,大姐姐就得这么走。”一边说,还一边示范起来,腆着肚子小步小步地挪,活像只短腿鸭,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已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大家赶紧进了屋歇下。下人们早沏了热茶,端了瓜子果脯进屋,卢嫣最是嘴馋,抱着梅子罐不撒手,一边吃还一边张口称赞,“大姐姐家的梅子比外头铺子里卖的好吃。” “是采蓝从南边儿学来的,嫣儿喜欢,回去的时候让她抄个方子给你。”七娘笑吟吟地看着卢嫣,大方地道。 卢嫣却直摇头,“还是不要了,便是真得了方子,回了家里,也没我的份儿。”她咧嘴露出满口细米般的整齐白牙,只可惜门牙缺了一大块,漏风,“我娘不让我吃太多甜食,说伤牙。” 胡氏担心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七娘想起这圆圆胖胖的小姑娘一口气能吃下十个桂花麻子就觉得脑仁疼。卢熠却是喜欢七娘这里的茶水,自顾自地倒了好几杯,一边喝还一边小声道:“这茶里头放了什么,有一股子特别的焦香,以前倒是没喝过。” “是炒过的大麦。”卢瑞接话道,他可不是卢熠这样养在豪门大宅里的贵少爷,以前在益州老宅,他就没少跟着七娘去田里劳作,自然识得这玩意儿。 “这个也能喝?”卢熠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索性解开茶壶盖子,仔仔细细地盯着壶里的大麦渣子看了半天。 “少爷回来了。”屋外的茗娟低声招呼了一句,屋里众人听到声响,立刻起身迎接。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卷着雪沫鼓了进来,寒意飞快地渗入,迅速融在温暖的炉火中,消失无踪。 “外头下雪了?”开门的空隙间,大家伙儿才陡然发现这一眨眼的工夫,外头竟已飘起了雪花,这会儿还细着,细细碎碎,犹如散盐。 “刘庄头说一会儿就会变大,怕不是到了明儿就全白了。”邵仲刚刚与刘庄头一齐从田里回来,脚上沾了不少泥,衣服也被细雪染湿了,只是他模样生得好,举止又优雅,便是这般狼狈着,看起来依旧赏心悦目。 “亏得大家到得早,不然这雪一下起来,怕不是得堵在路上。”除了卢玉只见了几面外,剩下的几个孩子都与他熟络得很,见了面也不多讲究礼数,只笑着点了点头。卢玉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尔后便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便又寻了个借口告辞回了自己屋。 剩下的几个孩子却是不肯走,俩男孩子缠着邵仲,卢嫣则像个牛皮糖似的紧紧挨着七娘,一会儿好奇地看看七娘的肚子,一会儿又睁大眼睛,神气活现地跟她说起京城里的各种八卦事儿,“……那个张家的九娘子,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脾气还大,还使劲儿地往太子殿□边凑,连皇后娘娘都看不下去了……” 七娘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柔声劝诫道:“跟大姐姐说也就罢了,可莫要在外人面前胡说,不然,旁人可要说你是个小八婆。” 卢嫣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使劲儿眨巴,“我才不跟别人说,娘亲都不说。” 没有胡氏管束着,三个孩子在庄子里疯玩了几日,之后卢瑞和卢熠就被邵仲逮着读书。而今正是冬日,庄子里也没了农活儿,邵仲闲着没事儿干就卯足了劲儿地折腾着两个外甥。 卢瑞倒也罢了,这孩子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过目不忘、博览群书,文章更是写得花团锦簇,卢熠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他虽然也聪明,可心思却没用在读书上,脑袋瓜子太灵活了,读书就难免不专心,这会儿被邵仲日日盯着,想逃也没法儿逃,只得老老实实地陪着卢瑞看书写文章,心里头却在后悔,早知如此,怎么也不该跟过来。 好在眼看着就到了小年,到时候家里头总要接他们回去…… 卢熠的算盘却没能如愿,腊月二十一,太上皇驾崩了,尔后,祈郡王竟然反了。 虽说今上早有准备,但京里难免还是一时混乱,侯府便派了人传信过来,让几个孩子并卢玉都暂且在庄子了住着,等过了年,京城安定下来了再来接人。 本以为这田庄离京里远,总能远离是非,不想竟还是出了事。 腊月二十四小年这一日,卢玉不见了。 卢玉自从来了田庄,每日都要出门在附近走一圈。因是冬天,这田庄里头除了邵家下人外没有旁人,所以七娘也没拦着,只特意拨了个粗使丫头随身伺候。 这日早晨,卢玉如往常一般出了院子,可直到中午也不见人影。起先七娘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回卢玉来庄子里后,与七娘并不热络,也不大喜欢待在院子里,总寻了机会在外头走动,时不时地还与刘庄头的孙女一起绣绣花。 而今又正值国丧,卢玉的婚事势必要延后,她心里头不痛快出去走动走动倒也不稀奇。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不见人,七娘也只是让采蓝派了下人去附近寻,“她不是喜欢跟红丫说话的,你去那里问问。” 采蓝绕着院子寻了一圈,又仔细问了院子里外伺候的下人,依旧不见卢玉的踪影,回来回了七娘,她这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去她屋里看看——”这田庄四周都是山,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头,若是外头来了歹人把卢玉掳走,哪有不惊动庄里人的道理。再仔细想想卢玉最近的举动,七娘愈发地怀疑起来,怕不是她早就算计好了的。 采蓝脸色微变,飞快地应声而去,不多时,又一脸灰白地快步奔了回来,脸色难看地道:“衣服行李没有动,但首饰全不见了。”采蓝的心思最是通透,这会儿自然猜到了卢玉的去向,一时间心乱如麻。只不知卢玉此番离家,到底是一个人的主意,还是——早约了人私奔? “去把公子爷叫过来,二娘子的事,先莫要声张。”卢玉才失踪了小半日,若是没有人帮忙,肯定走不远。便是果真是私奔——出了庄子,也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回头邵仲领了人去追,想必也能追上。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可千万莫要传出去,不然,卢玉这辈子就全毁了。 邵仲很快得了信,回来时,下人们已经寻到了被绑在柴房里的粗使丫头,仔细问过,七娘愈发地确定了卢玉是与人私奔。一时间心乱如麻,邵仲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尔后立派了人去侯府报信,自己则领了几个心腹沿着庄外的小路追过去。 卢玉一整日没出来露面,下午时几个孩子难免问起。七娘早有准备,只说孟氏身子不爽利,卢玉心忧母亲病情先回了府。卢瑞自然信以为真,卢嫣可劲儿地眨巴着大眼睛,卢熠则似笑非笑地看了七娘一眼,明显地不信,不过,他也聪明地没有多问。 晚上邵仲竟没有回来,七娘愈发地不安,脑子里总难免胡思乱想,正忧心忡忡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狠狠踢了一脚,直把她的肚皮踢得一阵,一旁伺候的采蓝吓得手一抖,险些被把手里的茶盘摔下地。 “哎呀*潢色这小少爷可真精神。”采蓝放下茶盘,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又低声劝道:“少夫人莫要急,公子爷定能把这事儿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到了第二日中午,邵仲总算回来了。 “府里已经把人接走了。”邵仲往榻上一躺,眯着眼睛让七娘给他按摩太阳穴,“你放心,没有外人晓得,只不过,这桩婚事怕是不成了。” 七娘闻言先是一愣,尔后又渐渐明了了。若果真让卢玉嫁去了邓家,且不说今儿这事将来会不会捅出来,卢玉既然都能与人私奔,怕是也没什么心思与邓家少爷好好过日子。老太太那个人心里头最是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怎么还会把卢玉嫁过去,到时候害得邓家内宅不安。 至于卢玉将来到底如何,就连七娘,也不好胡猜了。 “都是她自己选的路,与旁人何干。”提及卢玉,邵仲的脸上有隐隐的不悦,七娘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但她终究没有再问。 而今京里正是多事之秋,所幸这庄子里还余有一片清净。只是眼看着又是新年,七娘到底没有心思再放在卢玉身上,只得提起精神,指挥下人打点过年事宜。这到底是她嫁进门后的第一个新年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大雪啊,零下四度啊,单位停电啊,连口热水都没有啊,然后下午我磨蹭到三点才上班,四点就回来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