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如芸》 第一章 美人如芸1 这一日,一早便是阴云密布。 姚芸儿坐在床头,大红色的嫁衣衬着她柔软似柳的身段,一头乌黑的长发早已绾在脑后,露出一张白净如玉的瓜子小脸,两弯柳叶眉下,是一双秋水般的杏眸,盈盈然仿佛能滴下水来。 马上,她便要嫁给村子里的屠户了,此时心里倒真说不出是何滋味。 她今年不过十六岁,可那屠户袁武却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让她嫁给一个屠户已让人怕得慌,更遑论这个屠户还比自己年长了这样多,对于这一门婚事,她的心里只有惧怕。 清河村地方小,男男女女一般都是在十几岁便成了亲,有的人家家境宽裕些的,还会为儿子聘一位年纪稍大的媳妇,俗称娘妻,为的便是更好地服侍夫君、伺候公婆。似袁武与姚芸儿这般的老夫少妻,村子里可谓是绝无仅有,倒也难怪一些长舌妇要在背地里嚼舌头了。 听到“吱呀”一声响,姚芸儿转过身子,就见姚母端着一碗荷包蛋走了过来。 “娘……”少女的声音柔婉娇嫩,这一声刚唤出口,那眼眶便红了。 姚母心里也是难受,将那碗荷包蛋送到女儿面前,对着女儿言道:“快吃些垫垫肚子,待会儿男家就要来迎亲了。” 姚芸儿将那碗荷包蛋接过,刚咬了一口,泪水便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她生怕被母亲瞧见,将头垂得很低,直到将那一碗荷包蛋吃完,眼泪也止住了,方才抬起头来。 姚母见女儿那双眼睛虽哭红了,可仍旧晶莹清亮,因着今日成亲,那张小脸还搽了些胭脂,更是显得肌肤白里透红,犹如凝脂。 姚家三个闺女,无论是大姐金兰,还是二姐金梅,相貌都毫无可取之处,可不知为何,单单这三丫头姚芸儿却长得跟绢画上的美人似的,这十里八村的,也找不出一个比她更美的人来。 这般俊俏的美人,本是要找个好人家的,可如今世道荒凉,自从数年前岭南军起义后,朝廷便连年征兵,纵使岭南军如今已被镇压,可朝廷里的军队也折损得厉害,征兵之事非但没有停歇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姚家独子姚小山也在征兵名册里,若是姚家能拿出一笔银子送给里正,便能将姚小山的名字从名册里划去,可姚家家贫,一家人一年到头就指望着那几亩薄田度日,甭说银子,就连平日里的温饱都成了难事,万般无奈下,姚家二老一合计,便想着将姚芸儿嫁到邻近的镇子上,去给刘员外当小妾。 那刘员外已是五十开外的年纪了,将女儿嫁过去,无疑是让女儿往火坑里跳,可二老的确是没法子,金兰已嫁人,金梅也与邻村的秀才定亲了,这事便只得落在姚芸儿身上。 谁也没想到,就在前不久,屠户袁武竟会遣了媒婆,来姚家提亲。 袁武是外乡人,平日里除却必要的生意,从不与村民来往,村子里也没人知晓他的来历,但见他生得魁伟健壮,又是个不多言多语的性子,整个人都透出一抹冷锐与凌厉,直让人不敢接近,是以他虽在清河村住了三年,可村民依旧对他十分陌生,甚至一些胆小的在路上遇见了他,都经不住要绕道走,倒像这屠户是个瘟神一般。 “芸丫头,你别怨爹娘心狠,咱家只有小山这么一根独苗,他若是上了战场,你说我和你爹还有啥奔头?”姚母凝视着女儿如花似玉的小脸,心里却是一阵阵地疼,这一句刚说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姚芸儿知晓家里的难处,她眼圈微红,只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娘,您别难过,女儿心里都明白。” 姚母一声喟叹,瞧着眼前听话懂事的女儿,心里的愧疚不免更甚,娘儿俩还未说个几句,就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显然是迎亲的人来了。 说是迎亲,也不过是几个汉子抬着一顶简陋的小轿,与媒婆一道进了姚家的大门。 姚家家贫,姚家二老也无多余的银钱来为女儿添置嫁妆,就连家门口放的那一挂鞭炮也都是稀稀拉拉的,还没响个几声就安静了。 姚芸儿便这样出了家门。 袁家也不比姚家好到哪去,因着袁武平日里不大与村民来往,如今娶亲,家里竟连个道喜的人都没有,小院里安安静静的,甚至院门上连个“囍”字也没有贴。 轿夫将姚芸儿送到了门口,媒婆搀着姚芸儿下了轿,将她送进了屋子,瞅着眼前这新房冷冷清清的,连个热乎劲儿都没有,那心里也是止不住地唏嘘,只觉得这门婚事,的确是委屈了姚芸儿。 几个轿夫领了喜钱,早已走了个干净,待媒婆走出屋子,就见袁家的院子里,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笔挺如剑,听到她的脚步声,男人转过了身子,露出英武果毅的容颜,正是袁武。 刚迎上袁武的黑眸,媒婆心里便是一个咯噔,只觉得那黑眸雪亮,让人看得心里发慌。她站在那里,甚至连贺喜的话都忘了说。 男人面无表情,只将一串铜钱递了过去,媒婆回过神来,赶忙将那喜钱接过,少不得要说几句喜庆的话,可见眼前的男人一脸漠然,整个人都散发着一抹淡淡的冷冽,那话便好似哽在了嗓子眼儿里,再也说不出口了。 媒婆嗫嚅着,道过谢后便拿着喜钱匆匆离开了袁家的大门。 至此,原本便冷清的小院,更是静到了极点。 男人抬眸,就见窗户上映着一道娇柔的身影,低眉垂目,纤细的腰身柔若杨柳,仿佛他一只手,就能将其整个地握住。 袁武不动声色,上前将门推开,就见那抹温婉的身影轻轻一动,一双白皙的小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他瞧在眼里,遂上前将新娘的盖头一把揭了下来。 少女白如美玉的脸蛋上晕染着丝丝红云,鸦翼般的黑发绾在脑后,肤白胜雪,柳眉杏眸,让人看着不禁心头一动。 虽是同村,但袁武并未见过姚芸儿,一来他整日里深居简出,又是外乡人;二来他是个屠户,听起来难免让人怕得慌,就连每日里来袁家买肉的,也大多是些庄稼汉,但凡年岁稍轻一些的媳妇,都是不敢来的。 袁武从没想过自己的新娘竟会如此美貌,纵使媒婆之前告诉过他姚家的三丫头是清河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可他也全然不曾走心,只道清河村这般偏僻荒凉的地方,又哪会有什么美人? 可当他掀开盖头的刹那,才知道那媒婆并未欺瞒他,这姚芸儿虽是村野人家的闺女,却生得细致清婉,娇美非常。没承想这山窝窝里,倒真有这般的金凤凰。 男人的眸子乌黑如墨,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新娘,心头却暗道了一声惭愧,让这般花容月貌、年纪又小的姑娘嫁给自己,倒真应了外间的传言,的确是委屈了人家。 姚芸儿见眼前的男子约莫三十岁年纪,剑眉朗目,高鼻阔口,许是因着已至盛年的缘故,脸庞上颇有风霜之色,尤其一双黑眸,深邃内敛,极具威慑力。 她在娘家时,也曾听过屠户袁武的名头,人人都道他性子古怪,行事骇人,在她心里,本以为这个男人定是长得十分凶恶丑陋的,却从未想到,他长得非但不凶,而且一点儿也不丑,甚至,他是好看的,男人家的那种好看。 这样一想,少女的脸庞顿时一热,默默地将脸颊低垂,再也不敢瞧他,只露出纤巧的下颚,与颈弯处一小片白如凝脂的肌肤来。 袁武没有说话,打来了热水,将姚芸儿脸上红红白白的胭脂水粉洗去,少女的脸蛋犹如刚剥壳的鸡蛋一般,细腻光滑,一身鲜红的嫁衣束着她娉婷袅娜的身姿,柔软似柳。 许是见少女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自始至终都低垂着眼帘坐在那里,也不敢去看他,袁武终是开了口,低沉的声音听在耳里,浑厚而有力:“你不用怕,我既然娶了你,自然会好好待你。” 姚芸儿闻言,心头便是一怔,忍不住向他望去,男人的身材十分高大魁梧,须得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庞,他的目光深邃、黑亮,犹如两团火,灼灼逼人。 见姚芸儿俏生生地看着自己,男人上前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少女的身子纤细而柔软,满怀的温香软玉。 骤然被他抱在怀里,姚芸儿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他的手掌粗糙而温暖,紧紧地箍在她的腰际,令她动弹不得,而他掌心的温度更是滚烫,几乎要透过布料,将她的肌肤都给灼痛了。 23.244.120.79,23.244.120.79;0;pc;3;磨铁文学 第一章 美人如芸2 23.244.120.79,23.244.120.79;0;pc;3;磨铁文学 男人蓦然一个横抱,少女发出一声细弱的惊叫,仿佛陷入猎人陷阱中的小兽,眼瞳中是惊骇的光芒。虽然在成亲前,母亲与媒婆都告诉过她,在新婚夜里无论发生何事,做娘子的都要顺从夫君,可当那山一般健壮的男人将她按在床上,欺身而下时,她却还是害怕,纤细的腰肢不断地挣扎着,却如同案板上的小鱼,再也挣脱不得了。 “嘶”的一声脆响,是衣裳被男人撕开的声音,少女白如象牙的肩头露在男人眼底,乌黑的秀发散落了几缕下来,映衬着那一片的雪肤花容,只让男人的眼眸倏然变得暗沉。 袁武的气息渐渐变得沉重,大手更是探进了她的衣襟中,姚芸儿又羞又怕,未经人事的少女,心头难受到了极点,当那双粗糙而厚实的大手抚上她的身子,她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清丽的瓜子小脸因着慌乱,满是苍白,到了后来,竟是连牙关都打起了战。 见她怕成了这样,男人紊乱的呼吸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抬起眼睛,望着身下的小娘子。姚芸儿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娇嫩的脸蛋犹如含苞待放的花蕊,乌黑的睫毛湿漉漉的,轻柔如娥中,透出浅浅的稚气。 袁武瞧着,眉心便是微微一蹙,他停下自己的索取,伸出粗粝的手指为她将泪水勾去。见她仍旧睁着一双惊恐的眸子看着自己,男人面色深沉,低声道:“别哭,我不再强迫你便是。” 姚芸儿闻言,终是止住了泪水,清澈纯净的眼睛却依然小心翼翼地望着身旁的男人,那般柔和的眸光,只看得人心头一软。 袁武见自己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瞳仁里,他有一瞬间的怔忪,继而,终是一声不响地躺在她身旁,合上了眼睛。 一夜,便这样过去了。 按照风俗,新嫁娘在新婚的头一天是要向公婆敬茶的,而袁武是外乡人,这一道礼节自然可以略过不提,但姚芸儿心头仍是不安,翌日一早,天还不曾大亮,姚芸儿便起来了,只是没想到,袁武竟起得比她还早,她刚推开房门,就见袁武正在院子里磨刀,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并未回头,只道了句:“是不是吵醒你了?” 姚芸儿慌忙摇了摇头,眼角浮起一抹赧然,轻声道:“没有,我习惯了起早。” 袁武这才转过身子,看了她一眼,晨曦中的少女娇柔如画,脸庞晕染着丝丝红云,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分明是个可人的小媳妇。 “先去吃饭,吃过了还要给祖宗敬香。”男人开口,声音沉稳而淡然。 为祖宗敬香也是大事,向来马虎不得的,又加上袁武在清河村没有亲人,这祭拜祖宗,倒与向公婆敬茶是一个意思了,也只有正式为夫家祖宗敬过香的媳妇,才算是正式进了夫家的大门。 早饭有粥,有馒头,还有一碟子肉,比起之前在娘家,这新婚第一天的早饭,可谓是十分丰盛了。 饭毕,天色已经大亮,袁武净了手,领着姚芸儿一道为祖宗敬香,姚芸儿识字不多,灵牌上的字只能依稀认识几个,倒是觉得那些字写得刚毅有力,一笔一画,极具气势,与村里大多数人家的都不一样。 恭恭敬敬地向祖宗叩过头,姚芸儿站起身子,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却是一阵恍惚,拜过祖宗,便意味着她正式进了夫家的大门,往后在她的姓氏前头,可是要带着一个“袁”字了。 而她,这一辈子便都是袁武的女人,是他的娘子了。 敬过香,袁武遂走到院子里,继续磨他的刀去了,姚芸儿则留在灶房,将早饭后的碗筷刷洗干净。 未过多久,就听院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袁武神色一变,起身将大门打开,就见一些孩童正围在自家屋外,见他开门后,皆是一哄而散,躲得远远的,可那一双双眼睛却还是滴溜溜地在自家屋檐前打转。 他眉心微皱,倒是有些摸不准这些孩子的来意,直到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原来是姚芸儿走了过来。 “这是我们清河村的习俗,若有人家办喜事,第二天村里的孩子就会去讨些糕点果饼的,好添点喜气。” 少女的声音清甜,十分悦耳。 许是见男人不说话,姚芸儿有些慌乱,鼓起勇气迎上袁武的眸子,小声道:“这些果饼主人家是不能不给的,如果不给,会被整个村子瞧不起的。” “我没准备这些。”男人声音清冷,听在姚芸儿耳里,让她怔住了,一张小脸眼见着垮了下来。 “那怎么办……”姚芸儿心里难受,昨日里成亲已冷清到了极点,保不准有人要在背后嚼舌根的,今儿如果连果饼也拿不出来,还不知那些长舌妇会怎么说呢,只怕连姚家的人都要被人一道看轻了的,就连姚父、姚母,往后在村子里也抬不起头来。 袁武见她那张小脸上是泫然欲泣的神色,当下也没多言,大步走到灶房,而等他出来时,手里却是端着一大盘肉块,那肉块喷香,每一块都是厚实的,若是切成了肉条,怕是能炒好几个菜。 姚芸儿不解地看着他,男人却并未看她,而是径自走了出去,对着那些孩童道:“来吃吧。” 那些孩童先是一愣,继而有几个胆大的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从盘中拿了肉,走到一旁吃了起来。许是肉块的香味太过勾人,其他的孩子也蜂拥而来,那一大盘的肉,眨眼间便被抢光了,这些孩子大多家境和姚家一样,都是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肉的,此时一个个拿着肉块只吃得满嘴流油,就差没将嘴吃歪了,一个个笑脸如花,高兴极了。 袁武面色淡然,刚要转身回屋,就见姚芸儿倚在那里,正看着那些孩子吃肉,她的唇角噙着梨窝,带着醉人的甜美,衬着纯澈的一双眸子,清纯而腼腆。 待孩童散去,姚芸儿回过神来,这才惊觉男人正看着自己,当下那一张小脸就是一红。她压根儿没有想到男人会这般大方,哪能将那么多的肉块说给人就给人了呢。 袁武望着她,道:“清河村的习俗我不太懂得,很多不周全的地方,倒是委屈你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里却微微一暖。其实姑娘家出嫁,总是希望能体面些的,可昨日里她的婚事的的确确十分寒酸,说不难受也是假的,但如今听袁武这般说起,姚芸儿却也不觉得委屈了,摇了摇头,轻语道:“你刚才给的那些肉块,就已经很大方了。” 男人未置可否,沉声道:“除了要准备果饼,还有没有别的习俗?” 见他开口相问,姚芸儿便点了点头,轻声道:“成亲后还要做些喜饼和圆子之类的小点心,去送给街坊们,好让街坊们沾沾喜气,图个好彩头。”姚芸儿说完,见袁武面色如故,心里微微踏实了些,又道了句:“如果家里没有,那我待会儿去做。” “也好,你去做一些,待会儿我给街坊们送去。”袁武颔首,声音低沉有力。 得到袁武的首肯,姚芸儿便忙不迭地在灶房里忙了起来,一双巧手捏出了糯米团子,一个个秀秀气气地摆在那里,就等着送给邻居们吃。 午饭是糙米,配着早饭时剩下的小菜,姚芸儿又做了一个汤,两人吃着饭,倒也相安无事。 饭后,袁武去了那间屠宰房,也不知是做什么,姚芸儿心里怕得慌,也没有去瞧,收拾好碗筷,便回到了房间。 新房里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两个木箱子,一张案桌,几把椅子外,便再没什么其他家具。姚芸儿知道成亲时,姚母向袁武要了一大笔彩礼,不仅足以将姚小山的名字从征兵的名册里除去,还有不少盈余,但那些是要留着给小山娶媳妇用的,姚芸儿的陪嫁依旧少得可怜,甚至姚母连棉被都没有为女儿做一条,就让她进了袁家的大门。 姚芸儿知晓父母的难处,自是不会埋怨的,可对袁武却涌来一股歉疚,自己是他花了血汗钱才娶回家的媳妇,可她却这样两手空空地嫁给了他。想到这里,姚芸儿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眼家徒四壁的房子,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往后一定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一定要将日子过好才是正经。 第一章 美人如芸3 到了晚上,姚芸儿心口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想起昨夜里的那一幕,小脸便飞起一抹绯红,只不知道袁武今晚,会不会像昨夜那般对待自己。 她虽然已经十六岁,但对男女之事却什么都不懂,出嫁前,姚母与媒婆在她耳旁说的那些话也是不清不楚的,让人听不明白。一想起昨夜袁武那般壮实的汉子竟将自己压在身下,便是害怕得紧,甚至盼着袁武不要回房才好。 “吱呀”一声响,姚芸儿眼皮一跳,抬眸便见男人走了进来。 袁武见她穿了一件素色的衬裙,那衣裳虽已是旧了,却仍衬着她一张白皙如玉的小脸,在烛光下发出柔润的光晕,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清丽如画。 姚芸儿垂下脸蛋,听着他一步步地向着自己走近,直到男人的布鞋落入了自己的眼底,她有些不安地绞着自己的双手,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竟不敢抬眼去瞧他。 “歇息吧。”男人开了口,刚脱下鞋子,还不曾上床,就见一旁的姚芸儿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袁武问。 少女白净的脸庞落满了红晕,她并未说话,而是将自己的那一双小小的绣花鞋踩在了男人的布鞋上。 “这是做什么?”男人不解。 姚芸儿将头垂得更低,轻柔的声音听在耳里,却又暖又软:“老人儿都说,在新婚头一个月,新娘每晚都要将鞋子踩在新郎的鞋子上,这样,新娘往后就不会受新郎的气了。” 越往后说,姚芸儿的声音便越小,所幸袁武仍是听了个清楚,他从不知清河村还有这样的习俗,此时听来,便微微一哂,揽她入怀。 夜里,两人依旧共枕而眠,袁武睡在姚芸儿身旁,未过多久,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姚芸儿见自己担心的事并未发生,便也踏实了下来,也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姚芸儿起床后,依旧是不见了男人的影子,她赶紧收拾好自己,匆匆打开屋门,就见袁武正在院子里,用昨日磨好的尖刀,将地上的半头猪割成了几大块肉,而后搁在了手推车上。 他的动作干脆娴熟,姚芸儿却不敢细看,念着他今日要去镇里,便径自去了灶房做饭。岂料灶房里早已生了火,掀开锅盖一瞧,米粥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几块黍子馒头搁在铁锅周围,随着米粥的热气一蒸,也是热烘烘的,又软又香。 见他已做好了早饭,姚芸儿将碗筷布好,粥也用碗盛了,才走到院子里,去喊男人吃饭。 “饭摆好了,先吃饭吧。”姚芸儿轻声说着,就见袁武点了点头,指了指地上的猪骨,对着她说了句:“这些留着炖汤。” “铺子里不用卖吗?”姚芸儿开口,晶莹透亮的眸子里是浅浅的疑惑。 袁武摇了摇头,只道了句:“不用,留着咱们自己吃。” 说完,他又看了姚芸儿一眼,少女的身段是极清瘦的,虽秀气,却也让人觉得弱不禁风,一张脸蛋虽白皙,却又过于苍白,一瞧,便是打小没有滋养,虽不至于面黄肌瘦,但也的的确确十分单薄。 说来也怪,清河村位于北方,村里的人,无论男女大多都生得健硕结实,唯独她生得娇小玲珑,腰身纤细,与村中其他的女子显得格格不入。 两人吃了早饭,男人走到院子里,刚要推起车,就见姚芸儿从灶房里走了出来,将一个小布包递到自己面前。 “这里有干粮,你拿着路上吃吧。”少女的声音清甜柔软,白净的脸庞上早已是红晕隐隐,只垂着眼眸不去看他,说不出的娇羞可人。 袁武不动声色,将布包接过,临出门前道了句:“自己在家当心点。” 姚芸儿“嗯”了一声,一路将袁武送出了铺子。铺子外便是清河村的街口,有街坊见袁武推车出来,碍着他素日里的冷锐,也没人上前和小夫妻俩打招呼,唯有心头却道这杀猪汉的确足够勤快,这才成婚,也不耽搁生意,这么一大早的便赶去镇子里做买卖。 因着是新娘,如今又是成亲后头一回见街坊,姚芸儿那一张小脸早已红得如同火烧,只静静地站在男人身旁,倒显得十分乖巧。 “回去吧。”袁武开口。 姚芸儿轻轻点头,这才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路上小心些。” 袁武见她那一双乌黑分明的眸子澄如秋水,叮咛的声音柔柔的,只把人的心水一般地润着,当下,他淡淡一笑,微微点了点头,方才推着车大步远去。 姚芸儿望着他健硕英武的背影,男人走得极快,未过多久,便一个转弯,再也瞧不见了。 回到家,姚芸儿关上铺子的大门,只念着袁武推着这一车肉去了镇里,也不知能不能卖得出去。 左右闲来无事,姚芸儿将早上从骨头上剔下来的肉用刀细细地剁碎,用筷子搅拌均匀,家里现成的猪骨头,熬了鲜汤炖着馄饨吃可是最好不过的了。 待馄饨一个个地包好,面皮晶莹剔透,透出里面粉红色的肉馅,不等下锅,光是看着便是极其诱人了。 天色已暗了下来,姚芸儿解开围裙,心里却微微焦急起来,袁武一大早地出了门,已整整一天了,却还不见他回来。 姚芸儿打开了铺子的大门,站在门口守着。清河村一到晚上,村民们便都回到了家,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去了,鲜少有人出来走动,月色寂寥,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越发衬得她形单影只起来。 所幸姚芸儿不曾等太久,就听到一阵车轱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细瞅下去,男人的身影高大魁梧,踏着月色,向着自己大步而来。 见他平安回来,姚芸儿松了口气,抑制不住地,一抹笑靥绽放在唇角,两个甜甜的酒窝盈盈,在月光下,让人看得分外清晰。 赶了一天的路,男人早已是风尘仆仆,如今见到自家娘子的那一抹笑靥,黑眸倒微微一动,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缓缓盘旋在心底。 “回来了。”姚芸儿声音轻柔,赶忙侧过身子,为男人让开了路,好让他推着车进去。 袁武应了一声,刚踏进小院,便闻到一股肉汤的香味,引得人更是饥肠辘辘。 姚芸儿知他赶了这么远的路,此时定是又饿又累,遂将早已凉着的茶水端了过来,轻声说了句:“先喝些水歇歇,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袁武的确口渴得紧,将茶水接过,一语不发地喝了个干净。姚芸儿也不再说话,赶忙去了灶房,先将馄饨下锅,又取出一只海碗,待馄饨煮熟后,将馄饨舀进了海碗,只见那肉汤鲜香浓郁,馄饨晶莹剔透,葱花翠绿盈盈,端的是色香味儿俱全了。 姚芸儿伸出小手,刚要去端馄饨,就见一双大手已将碗端了起来,回眸一瞧,袁武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自己身后。 “我来,别烫着你。”男人声音低沉,似是说着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姚芸儿又为自己盛了一碗,自然也是由男人端上了桌。 两人面对面,袁武刚用勺子舀起一个馄饨,还不等他送进唇中,眼眸无意间在姚芸儿的碗底划过,面色却顿时一变。 姚芸儿那碗,是清水寡淡的汤底,漂着几个馄饨,不见丝毫油腥,全然不似他这碗,又是肉汤,又是葱花与肉末,就连馄饨也是满满的,光是瞧着,便已让人食指大动。 23.244.120.79,23.244.120.79;0;pc;3;磨铁文学 第一章 美人如芸4 姚芸儿见他神色不对,心里顿时慌了,当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惴惴不安地坐在那里,剪水双瞳小心翼翼地瞅着男人的脸色。 “你若不喜欢吃,我再去做。”姚芸儿心头忐忑,刚要站起身子,却被男人的大手按了回去。 袁武没有说话,只是将两人的碗换了过来,自己吃起了清水馄饨,姚芸儿愣住了,赶忙道:“那碗是留着我吃的,你快吃这碗吧。” 男人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乌黑的眸子深邃炯亮,对着她说了几个字:“往后不必如此,你年纪小,理应多吃些好东西。” 姚芸儿一怔,不等她回过神来,袁武又言道:“吃吧。” 短短的两个字,却让人拒绝不得,姚芸儿只得垂下眸子,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骨头汤自是鲜美,鲜肉包成的馄饨更是喷香,一口咬下去,只觉得齿颊留香,鲜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一起吃下。 姚芸儿胃口小,馄饨虽然美味,却也只吃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吃好了?”袁武开口。 姚芸儿点了点头:“太多了,我实在吃不下了。” 少女的声音轻柔温软,袁武听在耳里,也不多话,只将碗接了过来,拿起一块馍馍,就着她吃剩下的馄饨,连着汤水吃了起来。 姚芸儿瞧在眼里,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清河村向来都是夫比天大,做娘子的吃夫君剩下的饭菜,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哪有做夫君的,去吃娘子剩下的饭菜?这若传出去,保不定会让人指指点点的。 翌日,便是姚芸儿回门的日子。 刚吃过早饭,就见袁武去了铺子,回来时手中却是拎了两只猪蹄,与一大块肥瘦相宜的后臀肉,在院子里寻了绳子,将猪蹄与肉捆好后,男人方抬眸看了姚芸儿一眼,道了声:“走吧。” 姚芸儿一怔,轻声问了句:“去哪儿?” “不是要去岳父家回门吗?”男人眉头微皱,沉声开口。 姚芸儿闻言,眼眸落在他手中的猪肉上,道:“那这些……” “第一次上门,总不好空着手。” “可是这礼,太重了……”姚芸儿咬着嘴唇,这三日回门的女婿大多是带些糕饼点心,聊表心意而已,似袁武这般阔绰的,可真没听说过。 “家里没旁的东西,只有这肉多。”男人说着,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只让姚芸儿瞧着,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家门,不时遇到些相熟的街坊,也都是笑眯眯的,和小夫妻俩打招呼。自从那日袁武将姚芸儿做的糯米团子送给街坊们后,村民们倒也是很承这份情,更何况自家孩子也吃了人家的东西,此时见到袁武夫妻,自是不好视而不见的。 待看见袁武手中的肉,诸人无不啧啧咂嘴,只道姚家二老好福气,得了这么一个阔姑爷。这三日回门,便带了这样一份大礼。 如此,袁武少不得要与诸人寒暄几句,姚芸儿只默默垂着脑袋,新嫁娘自是脸皮儿薄,这还没说话,就连耳根都羞得红了起来。 姚家并没有多远,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姚芸儿便瞧见了娘家的茅草房子。 刚进家门,就见姚母与二姐金梅正在院子里择菜,看见女儿女婿,姚母赶忙将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说了句:“回来了?” 姚芸儿知晓爹爹和小山在这个时辰自是去下地干活了,此时听见母亲开口,遂轻声应着,喊了声:“娘,二姐。” 袁武站在一旁,手中的猪肉与点心已被金梅接了过去,遂空出手来,对着姚母抱拳行了一礼。 姚母生得黝黑健壮,连同金梅也是丰硕结实的,娘儿俩瞧着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袁武瞧在眼里,心里却是疑云顿生,怎么也无法将娇滴滴的姚芸儿,与眼前的这对母女想到一起去。 姚母站起身子,指着灶房,让金梅将袁武带来的猪肉与点心搁进去,自己则对着袁武道了句:“姑爷快请进屋吧。” 回门的女婿是贵客,进了屋,袁武与姚母一道坐在主位,金梅也从灶房里走了出来,她比姚芸儿年长两岁,前两年和邻村的张秀才定了亲。这门亲事着实让姚家二老扬眉吐气了一把,清河村的村民大多大字不识,对读书人打心眼里敬重,虽说张旺只是个秀才,但在村民眼里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人人都道金梅好福气,若等哪日张秀才高中,金梅日后可说不准就成了官太太了。 原本金梅是要在姚芸儿之前出嫁的,只不巧赶上了乡试,张家托人过来,只说将婚事再缓上一缓,等明年开春乡试结束后再说,姚家自不愿耽搁了张旺赶考,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金梅终究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碍着袁武在场,便独自去了里屋,堂屋里便只剩下姚母与女儿、女婿。 姚母絮絮叨叨地和女婿说着闲话,眼见着袁武虽说已过了而立之年,却生得魁伟矫健,相貌虽不能与那些白净面皮的后生相比,却也是相貌堂堂,甚是英武,比起那些寻常的庄稼汉,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气势,只让她瞧着,很是欣慰。 转眸,又见姚芸儿肤白胜雪,娇俏温婉地坐在那里,姚母心头的喜悦便更深了一层,只不住地劝说女儿女婿多喝些茶,眼见着日头不早,姚母便站起了身子,只让姚芸儿陪着女婿说话,自个儿却向灶房走去。 因着习俗,娘家对回门的女婿都是要好好款待的,姚母一早备下来一条草鱼,又去自家的菜园里拔了些菜,此时都搁在了案板上,用清油拌了根胡瓜,又从坛子里取了几根咸笋,配上辣子炒了。正忙活间,就听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是下地干活的姚老汉与姚小山父子回来了。 姚老汉一直惦记着今儿是女儿回门的日子,是以地里的活也没做完,便急匆匆地带着儿子赶了回来,此时看见女儿回家,心里只觉得高兴,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庞上也浮起笑意,对着姚芸儿问道:“怎不见姑爷?”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魁伟的身影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正是袁武。 姚老汉瞅着面前的女婿,见他生得健壮,与女儿站在一起一刚一柔,心下自是十分宽慰,女儿嫁给这样一个壮汉,往后无论有啥天灾人祸,也总算不至于少了她一碗饭吃。这样想来,姚老汉少不得对袁武越发满意,只赶忙招呼着女婿进屋。 姚芸儿却没有进去,而是去了灶房,好说歹说地劝了母亲回屋,自己则围上了围裙,与二姐一道忙了起来。 因着三日回门,女婿最大,袁武在吃饭时是要坐在主位的,姚老汉不住地为女婿添菜,生怕怠慢了女婿。 三菜一汤,六个人吃着,的确不怎么够,尤其姚小山正是长个子的年纪,一餐饭只吃得风卷云涌,姚芸儿压根儿没敢夹菜,只挑着眼前的腌菜吃,一小块的腌菜,便足够她扒一大口干饭了。蓦然,却见一双筷子将一大块鱼肉夹进了自己的碗里,她一怔,抬眸望去,就见坐在自己对面的袁武,一双黑眸雪亮,正凝视着自己。 她的脸庞顿时变得绯红,虽然成亲这几日,袁武待自己都是照顾有加,可如今是在父母姐弟的眼皮底下,他这般为自己夹菜,还是让她十分赧然。 所幸袁武为她夹过菜,便不再看她,只端起碗吃了起来,姚家的菜向来缺油,姚芸儿怕他会吃不习惯,此时见他吃得极快,看起来也是蛮香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吃了午饭,这三日回门便算是完成了,姚老汉还要下地干活,也没多留女儿,待将女儿、女婿送到门口时,姚母却是悄悄地往女儿手心里塞了一串铜钱,不等姚芸儿开口,便压低了嗓子,道了句:“往后缺个啥,自个儿给自个儿添些。” 姚芸儿知晓这是娘亲给自己的体己钱,心下却是又暖又酸,将那铜钱又给母亲塞了回去,轻声道了句:“娘,我有银子,你甭担心了。” 姚芸儿出嫁时,家里花钱的地方太多,也没法子腾出手来去为女儿添些嫁妆,姚母每当想起这些便觉得愧对孩子,此时还要再说,却见姚芸儿樱桃般的小嘴抿出一抹笑意,走到袁武身旁,与娘家人告别。 第二章 巧成鸳鸯1 23.244.120.53,23.244.120.53;0;pc;3;磨铁文学 晚间,姚芸儿铺好床铺,待男人进屋,就见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乌黑柔软的秀发已全部披散了下来,尽数垂在身后,衬着一张瓜子小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让人看着,心中便是一动。 见男人走近,姚芸儿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新婚之夜的那一幕又闯进了脑海,纵使这几日与男人熟悉了许多,可想起那晚的事,仍然觉得害怕。 少女的馨香丝丝缕缕地往男人的鼻息中钻,而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却又忒是温婉动人,袁武瞧在眼里,大手一勾,便将她揽入怀中。 姚芸儿没有挣扎,眉目间却满是赧然,直到男人用手指将她的下颚挑起,令她不得不迎上他的视线。四目相对,袁武的眼瞳漆黑,犹如深潭,让人不知不觉间,几乎连心魂都要被他摄走。 “你若不愿,我绝不勉强。”男人沉声开口。 姚芸儿一怔,心头顿时明白他所指的便是新婚之夜的那件事儿了,那时候她的确怕极了,也羞极了,甚至还哭了出来。此时想起,只觉得自己当时实在太不懂事,她虽对男女之事懂得不多,却也知道男人娶妻便是要传宗接代生孩子的,村里的嬷嬷也说过,成婚后做娘子的在床上一切都要顺着夫君,如此,她又怎能不愿呢? 姚芸儿眼瞳澄澈,只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小声地说了句:“我没有不愿,我只是,有些怕……” “怕什么?” 姚芸儿想起母亲与媒婆附在耳旁说的那些话,顿时又羞又窘,只默默低着脑袋,声音轻软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就是出嫁前,街坊里的婶子们都说等我嫁给你,洞房后,会有很多天都下不了床,所以……” 男人听着,先是一怔,继而便忍俊不禁,深邃的黑瞳里也浮起一丝笑意:“哦?那她们有没有告诉你,为何会下不了床?” 姚芸儿更是羞窘,一张小脸灿若云霞,只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她们没说,这些也是我那天无意听见的。” 袁武闻言,也没说话,望着她娇嫩纯稚的脸蛋,心头却苦笑连连,许是自己比她年长十多岁的缘故,每次见到自己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心里总是会泛起丝丝怜惜,此时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少女的身子柔若无骨,惹得人更是爱怜。 男人的掌心满是厚厚的茧,粗粝的手指抚过少女洁白柔腻的颈项,将那衣襟上的盘扣解开。 透过烛光,女孩白皙如玉的小脸上更是绯红一片,待健壮的男子欺身而下时,她只羞得合上了眼睛,乌黑的睫毛柔弱如娥,微微轻颤间,是别样的妩媚娇柔。 “别怕,我会轻些。”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在耳旁,姚芸儿轻轻睁开眼睛,便对上了袁武的黑眸,她丝毫不知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可因着男人的这一句话,狂跳不已的心却渐渐踏实了下来。 袁武俯身,吻住了她柔软湿润的唇瓣,他的大手耐心而细腻,直让身下的小人承受不住,意乱情迷间,破身之痛却猝不及防地传来,只让姚芸儿抑制不住地轻吟出声,而后,便被深沉的夜色所淹没…… 姚芸儿虽然睡得晚,第二日却仍旧起了个大早,刚下床,两腿之间便涌来一股酸痛,只疼得她小脸一白,而待她穿上衣裳,还没走出几步,便觉得那一双腿又酸又软,连路都走不顺了。 想起昨晚的事,她的脸庞便是一红,待将自己收拾好,那双绵软的小手便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果真见被褥上有一小块已经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 她瞧着,心头便是一松,想必,这就是村子里那些嬷嬷口中的落红了,就这一小块血迹,向来意味着成亲的新娘是否贞洁,若洞房后没有落红,新娘定会被人看轻,甚至被夫家休弃的也大有人在。 姚芸儿没有多想,只将被褥卷起,换上了干净的,正在忙活间,就听身后“吱呀”一响,原来是袁武推门走了进来。 经过昨晚的事,姚芸儿更觉得自己成了袁武的女人,是他的媳妇,此时见到他,虽然仍羞赧,却又不似前些天那般拘谨了。 袁武上前,见床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被褥,心下顿时了然,又见她粉脸通红地站在那里,心里微微一柔,伸出大手,将她揽了过来。 “还疼不疼?”他的声音温和,大手摩挲着怀中娘子细腻柔嫩的面颊,乌黑的眼瞳里,依旧深邃而内敛。 姚芸儿轻轻摇了摇头:“昨晚疼,现下已经好多了。” 姚芸儿说着,眉眼间的赧然之色便越发浓郁,男人看在眼里,只微微一哂,为她将额前的碎发捋好,道了句:“待会儿我要去杨家村一趟,兴许天黑才能回来,你自己在家多留些神。” 姚芸儿见他要出门,也没有多话,甚至没问他去杨家村做什么,只轻声道了句:“那我去拿些干粮,给你带着路上吃。” 男人点了点头,只说了声:“好。” 姚芸儿去了灶房,用白皙柔软的小手将干粮系好,动作小心而轻柔,只让人看得心头一暖。 袁武接过布包,望着眼前娇美动人的小娘子,只低声说了句:“我会尽早回来。” 姚芸儿小脸又是微微一红,只轻轻应着,唇角却噙着笑意,一对小梨窝盈盈,对着男人轻声叮咛:“路上小心些,我等你回来吃饭。” 袁武望着她的笑靥,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姚芸儿的小脸,淡淡一笑,方才离开了家门。 待男人走后,姚芸儿将早起时换下的被褥清洗干净。家中的活计不多,吃了午饭,姚芸儿寻了些针线,打算为男人纳一双新鞋。 一直到了傍晚,姚芸儿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瞅了眼天色,估摸着袁武快回来了,便去了灶房,先是生火烧水,刚要淘米下锅,就听铺子里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便是男人踏在砖地上的足音,她赶忙迎了出去,就见袁武扛了一个麻袋,大步走进了院子。 “回来了。”姚芸儿说着,将手中的汗巾子递了过去,好给男人擦把脸。袁武将麻袋搁下,那汗巾子刚从热水里拧干,热气腾腾,男人接过,刚擦了一把脸,便觉精神一振,又擦了擦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而姚芸儿的目光却被地上的麻袋吸引了过去,只见那麻袋不住地鼓弄着,里面似是装着活物,不时发出哼哼声。 见她的眸子中满是惊诧,袁武遂是一笑,一手便将麻袋拎了起来,另一手则握住姚芸儿的小手,对着她道了声:“来。” 姚芸儿不解地看着他,随着他一道来到了院子里的猪圈前,就见他将麻袋解开,从里面放出了好几头圆滚滚的小猪崽,那些猪崽都生得健壮,一个个长得憨态可掬,只让姚芸儿瞧着,经不住地笑了起来。 “怎么有这么多的小猪啊?”她抬头望着自己的夫君,黑白分明的眼瞳澄如秋水,美得仿佛天上的星星。而一张小脸许是因着欢喜,已透出丝丝红晕,眉眼弯弯的样子,十分喜人。 “等到了年底,家里的猪怕是全要宰了,现在养些猪崽,明年好补缺。”男人沉声说着,许是见自己的小娘子高兴不已,情不自禁地,男人的眉宇间纵使有着几许无奈,却也含着淡淡的笑意。 姚芸儿听着,顿觉男人说得有道理,瞧着那些圆滚滚的小猪崽,她心里只觉得有趣,忍不住一双眼瞳亮晶晶的,对着袁武言道:“那咱们一定要把它们都养得壮壮的,明年卖个好价钱。” 袁武看着她柔软的唇瓣红如樱桃,唇角一对甜美的小酒窝,他没有说话,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第二章 巧成鸳鸯2 趁着姚芸儿去灶房做饭的空当,袁武割好了猪草,将食槽复又填满,回眸望去,便见自家灶房上已飘起了袅袅炊烟,小院里也满是饭菜的香味,而姚芸儿一张如玉的小脸被柴火映着,显得红扑扑的,温婉俏丽。 袁武瞧着,却心潮起伏,他隐身于此,本来并未有娶妻成家的念头,娶了姚芸儿进门,只因为自己身边需要个女人,若娶的是个乡野粗妇,日后倒也可以相安无事。可偏偏娶进门的却是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娇妻,又如此贤惠懂事,如此一来,男人想起往后,便是一记苦笑,说到底,终究是他愧对人家。 姚芸儿丝毫不知袁武在想些什么,她蹲在灶前,一心一意地往灶台里添着柴火,只想着快些让男人吃上热乎乎的饭。灶房里烟熏火燎,只将她呛得咳嗽起来,此时却也顾不得了。 蓦然,就见一只大手接过她手中的木柴,往灶台里添了进去,抬眸,便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已蹲在了自己身旁,对着她道:“这里烟大,你先出去。” 姚芸儿怔住了,见袁武神情如常,方才轻声道:“这些我都做惯了,你累了一天,还是先去歇着,饭菜马上便好了。” 袁武这才看了她一眼,见她睁着一双清莹莹的眸子,粉嫩的小脸上却沾了一些柴灰,让他看着顿觉哑然。 他伸出手,为她将脸上的柴灰拭去,见她那张小脸霎时一红,遂温声道:“我来生火,你去做饭吧。” 姚芸儿垂下眸子,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将生火的事交给了袁武,自己则站起身子去灶前做起了晚饭。 男人的火候掌控得极好,没过多久,呛人的烟味便淡了下去,灶房里安安静静的,唯有灶台里不时传出几声“噼啪”,此外,便是姚芸儿切菜的声音,安详到了极点。 男人的脸庞被柴火映着,忽明忽暗,姚芸儿不经意地看去,只见他的侧颜犹如斧削,浓眉乌黑,他静静地蹲在那里添柴,生生透出几丝严肃凛然的味道,让人生畏。 两人吃了晚饭,袁武关上了铺子的大门,回到屋子,就见姚芸儿正坐在烛光下,一心一意地缝制着手中的鞋子,竟连他走进来都没有发觉。 就着烛光,女子白如美玉的小脸透出一抹红晕,因着年纪小,身子又纤瘦,更显得楚楚动人。而那乌黑的长发全部绾在脑后,俨然一个小媳妇的模样,一针一线间,手势中却是说不出的温柔。 男人高大的身影刚毅笔直地站在那里,他负手而立,面上的神色依旧深沉而内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就那样看着她,直到姚芸儿收了最后一针,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姚芸儿顿时一怔,继而眼底浮起一抹羞赧。 “在做什么?”袁武走近,见她手中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以为是给姚父做的,当下也没在意。 岂料姚芸儿却将那双崭新的鞋子递到他面前,轻声道:“相公,这是我给你做的鞋子,你穿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袁武闻言,眸底便是一动,低声道:“这是给我做的?” 姚芸儿小脸通红,也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袁武见她那双眼瞳中满是期冀的神色,当下便也不再多话,只将鞋子从姚芸儿手中接过,按着她的心思穿在了脚上。 而当那双鞋子甫一穿在脚上时,男人的脸色却是一变,一旁的姚芸儿看着,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哪里不合脚?” 袁武没有说话,穿着那双鞋走了几步,只觉得每走一步,都是说不出的舒适,就好似一双脚踩在了棉花上,又温又软。 可偏偏那鞋底却又是厚实的,无论上山还是下地,都不在话下。 袁武素来穿惯了硬底鞋,如今骤然穿上这样舒服的鞋子,竟有些不大习惯。 “这鞋子倒软。”男人声音低沉,只让人听不出好歹。 姚芸儿瞅着他的脸色,也不知他喜不喜欢,便有些不安地开口道:“村里的老人都说,人这辈子最要紧的便是这一双脚,只要脚舒服了,人也就舒服了。相公平日经常要去镇里做生意,路走得多,难免会累着脚,我就想着做一双软底鞋,兴许相公穿着,就不累了。” 女子的声音十分柔软,虽说已为人妇,却仍带着小女儿家的清甜,让人听在耳里,只觉说不出的受用,而她的眼睛却又那般清澈明净,温温润润的,清晰地映着男人的身形,倒似要将他刻在眼瞳里。 男人乌黑的眸心微微一动,他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了姚芸儿的鞋子上,两人成亲不久,若按风俗,新嫁娘在刚成亲后的这段日子里,都是要穿新衣新鞋的,可姚芸儿身上的衣裳不仅半旧了不说,就连脚上的那一双布鞋也破损得厉害,甚至鞋头已打了补丁,虽被她别出心裁地绣了几朵小花在上面,却仍旧很扎眼。 姚芸儿察觉到男人的眸光,当下小脸便是一红,情不自禁地将脚往裙子里缩了缩,希冀着自个儿寒酸的鞋子不要落进男人眼底。 成亲时,袁武是给了一大笔聘礼的,按理说姚家该为女儿备下一笔丰厚的陪嫁,新衣、新鞋、新袜都是要齐全的。可姚家甭说首饰衣裳,就连帕子都没给姚芸儿准备一条,就打发她进了袁家的大门。 是以姚芸儿虽成了亲,可除却成亲当日穿的那身嫁衣以外,竟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平日里穿的还是从前做姑娘时的衣裳鞋袜。 她在娘家时便是三女儿,打小都是大姐和二姐穿小穿旧的衣裳鞋袜才能给她,而她身量娇小,那些衣裳鞋子自然还要修一修,改一改的,穿在身上更是没了样子,至于补丁,则更不足为奇了。 虽说姚芸儿自小到大都是穿着姐姐的旧衣,可终究是年纪小,此时面对自己的夫君,还是不愿让自己寒酸的样子被他瞧了去。 “怎么不给自己做一双?”男人声音沉缓,瞧着眼前的小娘子,黑如深潭的眸子里,终究是含了几分怜惜与不忍。 姚芸儿闻言,心里便是一暖,唇角也浮出两个浅浅的笑窝,只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平日里也不出门,若做了新鞋子,会糟蹋的。” 袁武听了这话,黑亮的眸子依旧深邃而锐利,他并没有出声,只伸出手来,将自家的小娘子揽在了怀里。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姚芸儿已习惯了男人的碰触,她将脸蛋埋在袁武的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踏实。而这一夜,自是芙蓉帐暖度春宵,直至二八年纪的新妇承受不住,男人方才罢休。 这一日,袁武又推着板车去了镇里做买卖,姚芸儿在家中闲来无事,便想着回娘家看看。她去了灶房,熬了两罐猪油,一罐留着自家吃,另一罐便带着回娘家。 刚踏进娘家的大门,就见小弟姚小山正坐在门槛上,看那样子倒似饿坏了一般,手里捧着一碗糙米饭,也没有菜,就那样大口扒拉着。 见到姚芸儿,姚小山眼眸一亮,顿时站起了身子,招呼道:“姐,你咋回来了?” 姚芸儿见小院里安安静静的,也不见娘亲和二姐的身影,便对着小弟问道:“你怎么没和爹爹下田?娘和二姐去哪儿了?” 姚芸儿话音刚落,姚小山便开口道:“姐,你不知道,咱爹前两天扭伤了腰,现下还在床上躺着。地里的活没人干,娘和二姐也下了田,我先回来吃饭,吃完了还要去地里干活哩。” 姚芸儿一听姚老汉扭伤了腰,便焦急起来,对着弟弟言道:“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去告诉我?” 姚小山挠了挠头,声音却是小了下去:“娘是要去告诉你的,可爹爹拦着,不让我说。” 姚芸儿也不啰唆,只将手中的罐子往弟弟手里一塞,口中道了句:“我去看看爹爹。”说完便向着里屋走去。 23.244.120.53,23.244.120.53;0;pc;3;磨铁文学 第二章 巧成鸳鸯3 姚小山站在原地,将那罐口打开,待见到满满一罐的猪油后,顿时乐得合不拢嘴,立时用勺子挖了一大勺的猪油,混在了米饭里,胡乱拌了几下,只吃得满口流油,好不过瘾。 姚芸儿踏进了爹娘居住的里屋,就见姚老汉正躺在床上,一张苍老的脸庞此时瞧着更是晦暗不已,没有一丝血丝,只不过数日不见,整个人便瘦了一大圈。姚芸儿看着,鼻子顿时一酸,扑到床边,刚喊了一声爹爹,眼眶儿便红了起来。 姚老汉睁开眼,待看见姚芸儿的刹那,那一双浑浊的眼眸便是一怔,立时哑声道:“你咋回来了?是不是你娘去你家扰你了?” 见爹爹着急,姚芸儿赶忙摇头:“爹爹,娘没有扰我,今儿相公去了镇里做生意,我就想着回家看看,刚才在门口见到了小山,才知道爹爹扭伤了腰。” 听女儿这样说来,姚老汉的心稍稍一安,又见女儿眼圈通红,心里自是心疼,只拍了拍女儿的小手,温声道:“别听小山瞎说,爹只是累了,歇两天就没事了。” 姚老汉说着,眼睛只在女儿身上打量着,许是见她气色比从前做姑娘时好了不少,那原本瘦弱纤细的身子也略微圆润了些,想来袁武定是不曾亏待过她。既如此,当爹的心里也踏实了下来,继而想到自己这一倒,家里便没了顶梁柱,姚老汉又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姚芸儿见爹爹脸色不好,得知爹爹还没吃饭,便去了灶房,为姚老汉煮了一碗面,服侍着爹爹吃完了饭,又去了灶房为母亲和二姐把饭做好,刚忙活完,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接着便是“吱呀”一声,院门被人打开,正是姚母与金梅。 母女俩刚下地回来,满是疲累不说,也饿得饥肠辘辘,此时见姚芸儿已将饭菜做好,姚母只觉得心口一暖,不由分说留着姚芸儿一道吃了饭,才放女儿回去。 出了娘家的大门,姚芸儿心里酸涩,没走多远,就见前方有一道魁伟矫健的身影向着自己大步而来,正是袁武。 见到自家相公,姚芸儿心里便是一安,一对酒窝顿时浮上了唇角,对着男人迎了过去。 “相公,你回来了?”姚芸儿本以为他天黑才能回来,没承想今儿回来得倒早。 袁武点了点头,道:“听陈嫂子说你去了岳丈家,我便过来看看。”语毕,却见自己的小娘子眼圈通红,那英挺眉心顿时皱了起来。 姚芸儿闻言,心里便是一甜,又见他风尘仆仆,显是一路辛劳所致,遂温声道:“那咱们快些回家,累了一天,早已饿了吧?” 袁武不置可否,只道:“眼睛怎么了?” 姚芸儿还以为自己哭了出来,不等她举手去揉,男人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惊诧地抬头,就见男人的黑眸雪亮,凝视自己的时候,依旧是深沉而内敛的,可那几分心疼之色,却也让人看得真切。 “爹爹扭伤了腰,小山年纪还小,地里的活只能让娘和二姐做了,我今儿回去,见爹娘累成了那样,心里难受。” 姚芸儿神色间颇为凄楚,衬着那张小脸,柔和而美丽。 男人没有说话,只伸出粗糙的大手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领着她向家中走去。 回到家,姚芸儿将自己的小手从男人的手中抽出,刚要去灶房做晚饭,不料却被男人一把抱了回来。 “相公?”姚芸儿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明日里你去和岳母说,让她在家里照顾岳丈,田里的那些活,交给我即可。”袁武声音低沉,大手箍在她的腰际,只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姚芸儿愣在了那里,怔怔地瞧着袁武,似是说不出话来。袁武见她这般看着自己,便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了句:“怎么了?” “我们村,还没有女婿帮岳丈家做过活的,如果被旁人知道了,他们会说闲话的……”姚芸儿嗫嚅着,有些不安。 “岳父岳母将女儿都给了我,帮他们做些活,又有什么要紧?”男人却不以为然,低声开口。 姚芸儿听着只觉心头说不出的温软,望着袁武的眼瞳满是柔和,到了后来,终是抿唇一笑,就那样一个柔情似水的眼眸,几乎要把人的心都给融化了。 两人吃了晚饭,姚芸儿收拾好碗筷,刚回到屋子,眼前便是一亮,就见那桌子上搁着一块崭新的布匹,是葱绿色的底面,上头还带着小碎花,碧莹莹看着就可人,当姚芸儿的小手抚上去,那原本便素白的小手更是显得莹白胜雪,十分衬肤色。 听到身后的声响,姚芸儿回过头来,就见袁武走了进来,并将房门关上。 “相公,这布……”她的声音又细又小,似是不敢相信般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是给你买的。”男人温声开口,走上前道了句,“留着做件新衣裳吧。” 姚芸儿怔住了。 从小到大,她还从未见过这样一匹整布,更别说用这样的布来做衣裳了。清河村地处偏僻,村里一些小媳妇大闺女,平日里能有块粗布就不错了,似这种一整块的棉布,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除了要办喜事的人家,旁的可真没听说过谁会买下这样一匹整布。 “这很贵吧?”姚芸儿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那剪水双瞳不安地看着男人,袁武笑了,摇了摇头,道了句:“这点银子,你相公还是能挣得的。” 姚芸儿听了这话,忍不住将那匹布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眼瞳中满是喜悦,就连唇角也噙着甜美的笑窝,对着他略带羞赧地说了句:“我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衣裳呢。” 袁武闻言,深邃黑亮的目光渐渐化成轻浅的温柔与淡淡的怜惜,他走上前,为姚芸儿将碎发捋在耳后,望着她娇美的面容,道:“那明日便做一套,穿给我看。” 姚芸儿小脸一红,唇角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的,她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那一抹娇羞,极扣人心弦,男人瞧在眼里,便顺势伸出大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相公,你对我真好。”小娘子的声音娇嫩柔软,落在男人的耳里,只让他微微一怔,继而深隽的眉宇间便浮起一抹自嘲,他站在那里,只低沉着嗓音道了句:“你是我的娘子,不对你好,我又能对谁好?” 细听下去,这一句话却透出一股淡淡的寂寥,与不为人知的沧桑。 翌日一早,小夫妻俩吃完饭,碗筷也没来得及收拾,便向着姚家匆匆走去。 刚踏进姚家的大门,就见院子里只有小弟一人在家,一问才知道姚母与金梅一大早便下地干活去了,袁武闻言,也没进屋,只对着姚芸儿交代两句后,便向着农田的方向赶去。 姚芸儿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却甜丝丝的。 进了屋,就见姚老汉脸色已比起昨日好了不少,便微微放下心来。 姚母这些日子忙着地里的活,也没工夫收拾家务,光脏衣裳便堆了两大盆,姚芸儿瞧着,二话不说便洗了起来。 姚小山喝完了粥,和姚芸儿打了声招呼,刚要去田里干活,姚芸儿却喊住了他,从灶房拎了一壶清水让小弟为母亲送去。 待姚小山走后,姚芸儿继续埋首洗衣,待将衣裳全部洗净晾好,姚芸儿也不得清闲,又匆匆凉了碗茶水,端进屋子递给了父亲,刚将父亲安顿好,又去了灶房,做起了午饭。 她先淘米下锅,还不等她将腌菜切好,就听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二章 巧成鸳鸯4 她一面应着,一面将手随意地在围裙上抹了一把,刚去将门打开,就见院外站着一位面色微黑、容貌憔悴的妇人,她瞧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宇间却显得十分凄苦。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姚家的大女儿,前些年嫁到邻村的姚金兰。 “大姐,你怎么回来了?”姚芸儿见到姚金兰,眼瞳里顿时浮过一抹惊喜,赶忙将她迎进了院子。 姚金兰进了院子,见家里安安静静的,便对着妹妹言道:“怎么就你一个在家?娘和金梅呢?” 金兰嫁得远,家里的婆婆也极凶悍,一年到头都回不来几次,所以家里的情形她也不清楚。 姚芸儿将家里发生的事和大姐说了,待听到姚老汉扭伤了腰后,金兰也着急起来,赶忙要进屋去看看,姚芸儿却一把拦住了她,只道方才爹爹已经睡下了,待会儿再看不迟。 金兰闻言,便应了一声,许是赶路走累了,遂在院子里挑了个凳子坐下。那神色间仍是苦楚的,本是风华之年,眼角处却已有了浅浅的细纹,那一双手更是皲裂而粗糙,显是常年干活所致,身上的衣裳甚至比姚芸儿的更为简陋,就连脚上的鞋子,也磨损得厉害,脚趾依稀可见。 姚芸儿看着,眼眶便是一涩,她虽然知晓大姐的日子并不如意,可怎也没想到大姐竟过得这样寒酸。 见金兰脸色不好,姚芸儿只以为她是累了,便赶忙从灶房里盛了一碗粥,递到了金兰面前,轻声道:“姐,快吃些垫垫肚子。” 姚金兰接过那一碗糙米粥,刚拿起勺子,还不等将粥吃进嘴里,那眼泪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落进了粥里。 姚芸儿见大姐哭泣,心里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为大姐拭去泪水,着急道:“姐,你别哭,到底怎么了,你和芸儿说说。” 姚芸儿不问还好,这一问,姚金兰哭得更厉害了,许是怕被屋里的父亲听见,转而掩面而泣。 姚芸儿知道姐姐命苦,嫁到邻村的王家后,婆婆待她很不好,丈夫也就是个庄稼汉,却又偏偏嗜酒如命,每次喝了点小酒,那酒劲上头后,便会将她打个半死。 姚金兰也曾回娘家哭诉,姚家二老自然心疼女儿,可也没啥法子,姚母只是劝她,要她赶紧给王家生个儿子,这往后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姚金兰嫁到王家的第二年,也曾怀过一个孩子,可惜却在怀胎七个月左右时,去河里挑水不小心滑了一跤,没有保住。为着这事,她男人和婆婆只差没将她给打死,甚至连月子也没有坐,就将她从床上赶了下来,家里的活该做的,仍旧是一样也不少。 而后的几年,姚金兰也生了孩子,却接连两胎都是女儿,那日子便如同在黄连里泡过似的,说不尽的苦。就连清河村的村民,但凡平日里有去王家村走动的,回来都少不得要在背地里说一说姚家的大女儿,人人都道她在夫家成日里不是被婆婆骂,便是挨相公打,那日子简直过得还不如牲口。 姚芸儿见大姐哭得伤心,赶忙儿去灶房拧了把汗巾子,递了过去,让她擦一擦脸。 金兰哭了半晌,方才慢慢止住了泪水,抬眸便见姚芸儿娇娇柔柔地站在那里,一双清亮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她看着只觉得心头微微一暖,拉住妹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芸儿,你前阵子成亲,大姐也没回来,你怨不怨大姐?”许是哭了太久的缘故,姚金兰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那一双手亦是粗糙不已,掌心满是茧子,握着姚芸儿的手,竟硌得她手疼。 姚芸儿摇了摇头,道:“大姐,芸儿知道你要照顾一大家子人,回不来也是有的,又怎么会怨你?” 姚金兰见妹妹如此懂事,便点了点头,望着姚芸儿柔美白皙的脸蛋,却忍不住地担心,只道:“和大姐说说,你夫君对你好吗?” 提起袁武,姚芸儿脸庞一红,只垂下眼睛,轻声说了句:“他虽然年纪比我大了许多,但对我很好。” “年纪大些不碍事,只要对你好就成。”姚金兰拍了拍妹妹的小手,见妹妹羞赧的模样,唇角难得地露出一抹笑靥。 姚芸儿应着,见姐姐虽是笑着,可那眉宇间依旧满是愁苦,心里终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又开口问道:“姐,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姐夫呢?” 提起王大春,姚金兰便打了个激灵,她的身子轻颤着,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哑声道:“姐这次回来,就是因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王大春和他那个老娘,从来都没将我当个人看,我再不回来,怕是要被他活活打死。” 姚金兰说着,眼圈便红了,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姚芸儿闻言,顿时愣住了,她虽知道姐夫对姐姐不好,却怎么也没想到姐姐的日子竟是难挨到这种地步。 “姐,待会儿娘回来,咱们再一起去和爹爹说,爹娘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你不要哭,好不好?” 姚芸儿心头酸涩,一面拿汗巾子为姐姐拭去泪水,一面柔声安慰,殊不知她这般轻柔的话语,竟更让姚金兰悲从中来,泪水流得越发汹涌。 姐妹俩正说着话,蓦然,就听院外传来一道粗嘎的男声。 而姚金兰一听这声音,便立时吓得面无人色,那骨瘦如柴的身子也抑制不住地簌簌发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姚金兰,你这腌臜婆娘,老子知道你在里面,快给老子开门!” 门外的声音听起来极凶悍,姚芸儿听在耳里,不用大姐开口,也能猜得出来此人定是那不曾谋面的大姐夫,王大春了。 “姐夫来了,这可怎么办?”姚芸儿听着门外一声响过一声的叫骂,心里也害怕起来,对着姚金兰问道。 “芸儿,千万不能开门!他抓到我,会打死我的!”姚金兰面色雪白,那一双本就无神的眼睛此时看起来更是浑浊不已,那是恐惧到极点才会有的神色。 姚芸儿也是六神无主,但见姐姐怕成了这样,便也知道王大春定是惹不得的,就在两人慌乱间,却听姚老汉的声音自里屋传了出来。 “芸丫头,是谁来了?”显是被院外传来的喝骂声惊醒,姚老汉的声音也带了几分不安,若不是腰伤不能下床,怕早已从里屋走了出来。 “爹,没有谁来,是大姐……”姚芸儿话还没说完,就听自家院门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男人的骂声,只吓得姐妹俩一声惊叫,尤其是姚金兰,更是面色如土,抖成了一团。 院子里的木门又哪里能经得起男人的蛮力,王大春没踢几下,那门便支撑不住,飞了出去。 姚芸儿见眼前映出一个男子,瞧起来二十七八岁,满面虬髯,生得又黑又胖,神色瞧起来极凶恶,胸口的衣襟大剌剌地敞开,露出些许黑毛,看着就让人害怕。 姚金兰见到王大春,只骇得扭头便跑,却也是慌不择路的,姚芸儿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王大春大步踏进了自家小院,三五步便上前一把抓住了姚金兰的头发,许是男人的手劲极大,姚金兰整个身子都倾了下去,口中发出凄惨的痛呼。 姚芸儿几乎本能般地上前,想要去帮姐姐一把,岂料还不等她挨近姚金兰的身子,便被王大春用胳膊猛地一挥,摔在了地上。 “你个臭婆娘,居然敢给老子回娘家,我让你回!”王大春说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掴在姚金兰的脸上,只将她打得眼冒金星,鼻血立时流了出来。 “大姐!”姚芸儿一声惊叫,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就在王大春的第二个巴掌即将落在姚金兰身上时,她上前一把抱住了姚金兰的身子。 23.244.120.53,23.244.120.53;0;pc;3;磨铁文学 第三章 相许相约 而当袁武与姚家母女一道回来时,老远便听得姚家院子里乱哄哄的,一些街坊也三三两两地围在门口,对着院子里指指点点,男人的喝骂与女人的哭泣夹杂在一起,乱到了极点。袁武见状,脸色顿时一沉,一语不发地向着姚家大步走去,刚到门口,就见姚芸儿与一位骨瘦如柴的女子依在一起,而一个五短身材的男子则一面骂骂咧咧,一面用脚不时地往那骨瘦如柴的女人身上踹,一旁的姚芸儿则护在那女子身上,两人衣裳上皆落满了脚印,尤其那瘦弱女子,更是披头散发,一脸的血,瞧起来十分骇人。 王大春还不解气,又将姚金兰一手扯到了面前,伸出钵大的拳头,眼见着要向金兰的脸上捶去。 蓦然,他只觉自己的手腕被人一把扣住,那人手劲极大,被他扣住的手腕顿时酸软得使不出丝毫力气。王大春回过头,就见一位高大威武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因逆着光,他压根儿看不清此人的面容,只觉得一股森然之气扑面而来,竟令他怔在了那里。 “相公?”姚芸儿的发髻也乱了,几缕青丝垂了下来,衬着一张雪白惊惶的面容,而那一声“相公”轻轻软软的,带着几分哭腔。 袁武看了她一眼,他没有说话,大手一个用力,就听“刺啦”一响,王大春发出一声号叫,那声音让人听着毛骨悚然,落在后面的姚家母女此时也匆匆赶了回来,刚踏进院子便看见了这一幕,姚母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只惊愕道:“这是怎么了?” 而王大春吃了这么一个亏后,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平日为人极是凶恶,此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伸出另一个拳头,向着袁武挥了过来。 袁武面色沉稳,连眼皮都没眨,便将王大春的拳头一手握住,纵使那王大春眼皮涨成了猪肝色,使出了全身力气,也无法将那拳头往前伸出一丁点。 “好个贼子!敢消遣你王爷爷!”王大春一双眼眸睁得铜铃一般,一声怒喝后,便伸出腿,往袁武身上踢过去。 袁武眸心一冷,几乎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见王大春已单膝跪在了地上,而袁武的脚则压在他的小腿处,双手将他的胳膊向后一转,就听“咔啦咔啦”的脆响不绝,显是骨头尽数被袁武错了开来。 王大春在剧痛下更是面无人色,面庞更是狰狞得可怕,纵使如此,依旧在那儿骂个不停,他瞪着眼前的姚金兰,冷汗直冒,扯着嗓子道:“你个腌臜婆娘,居然敢找个汉子来打老子,你们姚家要有种,就把老子打死!我王大春要是皱个眉头,就是狗娘养的,哎哟……” “相公,他是大姐的夫君,你快放了他吧。”姚芸儿见王大春疼得脸色煞白,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了,生怕自家夫君下手没个轻重,若是真将王大春打出个好歹,到头来苦的还是大姐,于是赶忙开口。 袁武早已猜出此人是姚金兰的夫婿,又见姚芸儿的眸子满是不安,对着自己轻声相求,他对她的心思自是明白的,当下便也不再多言,只收回了自己的手,站在一旁。 王大春手腕脱臼,胳膊错骨,待他站起身子,那一双胳膊便滴溜打挂地垂在胸前,连动都动不了,疼得人倒吸凉气。 就在这空当间,只听屋子里传来轰的一声,正是姚父听得外间的动静,无奈下不了床,唤人也没人应,情急之下,竟从床上摔了下来。 听到姚老汉的声音,姚芸儿担心爹爹,也顾不得其他,当下便和金梅一道去了里屋,好不容易将父亲扶回床上,避重就轻地和他说了几句院子里的事,说话间却听王大春依旧在外面骂骂咧咧的,只不过离得远,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再后来,便又是一阵号叫,那骂骂咧咧的声音便小了下去,没过多久,院子里终是安静了下来。 等她出来后,就见院门早已被关上了,王大春却不见了踪影,姚母搂着浑身是伤的金兰,老泪纵横,一声声儿啊肉啊在那儿喊着,唤得撕心裂肺。 姚芸儿瞧着眼眶也是红了,也顾不得一旁的袁武,上前帮着母亲将姚金兰扶进了屋,又赶忙打来了热水,拧了把汗巾子为大姐将脸上的血迹拭去。 瞧着女儿青青紫紫、布满瘀血的脸,姚母更是忍耐不住,劝都劝不住,惹得姚芸儿也在一旁陪着落泪,姚父听到哭声,硬是让金梅扶着自己一步步从里屋挪了出来,眼见着姚家满是凄清,一屋子的愁云惨淡。 而当姚芸儿走出屋子时,天色暗沉沉的,月亮的轮廓已依稀可辨。 “相公。”看见袁武站在院子里,姚芸儿心头涌来一丝歉疚,今儿在娘家忙了一整天,倒将他给忽视了,念着他早起便去田里干活,自己本想中午给他做些好吃的,谁料到王大春竟会前来闹事,将大姐打成了那样,也让她连午饭都没有做,想必袁武现在定是饿得紧了。 “怎么样了?”袁武问道。 “大姐刚刚歇下了,爹爹也被娘劝了回去,眼下都没事了,娘让咱们回家。”姚芸儿说着,上前握住夫君的大手,轻声道:“中午也没做饭给你吃,现在饿了吧?” 她的声音温婉娇柔,透着柔软的心疼,仿佛要将人的心都融化。 而夜色中她那一双眼睛更是美得让人心醉,男人望着眼前的小娘子,将她的小手反握在掌心,道了句:“走吧,咱们回家。” 没有人知道,就那一个“家”字,究竟有多暖。 回到家,姚芸儿忙不迭地刚要下厨,不料却被袁武一把拉了回来。 “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就着烛光捧起姚芸儿的脸庞,打量起来。 姚芸儿心口涌来一股甜意,摇了摇头,唇角也不禁噙上一抹梨窝,温声道:“相公,我没事,姐夫没伤着我。”说完,又道了句:“你先歇一会儿,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姚芸儿的声音柔嫩而温和,眼瞳里也噙着羞涩的笑意,袁武见她的小脸在烛光下倒显得红扑扑的,便也放下心来,大手无意间碰到她的胳膊,却听她微微轻吟了一声,小脸也白了几分,显是他的大手弄疼了她。 “怎么了?”袁武眸心一暗,也不等姚芸儿开口,就将她的衣袖卷起,果然不出他所料,姚芸儿雪白的胳膊上,一道道擦伤清晰可见,已是磨破了皮肉,肌肤与衣袖相连,纵使他手势轻缓,可姚芸儿还是疼得直吸气。 “伤成这样,怎么不说?”他的脸色顿时变了,虽是呵斥的语气,可乌黑的眼瞳中漾着的,终究是心疼与不忍。 姚芸儿垂着脑袋,见他发火,只轻声嗫嚅了一句:“我想着都是些皮肉伤,过几天就没事了,所以才没说……” 袁武见她低着小脸,露出尖巧的下颚,她的年纪本来就小,每次低眉顺眼的时候,柔美中仍带了几分稚气,他看在眼里,只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取来上好的白药,为她上药。 姚芸儿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身材是高大健硕的,几乎要将她的身影尽数笼住了,而当那双粗粝的大手为自己上药时,手势间却是说不出的轻缓,透着怜惜。 姚芸儿瞧着,心里只觉得暖烘烘的,念起白日里王大春对大姐的打骂,更觉得这一刻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疼不疼?”袁武开口,向着姚芸儿看了过去。 “不疼。”姚芸儿摇了摇头,望着自家相公英武的面容,那张小脸却浮起一抹红晕,仿佛从肌肤里透出来似的,白里透红的模样喜煞人。 上好药,袁武刚起身子,自己的大手却被姚芸儿一把攥住。 “相公,晚上想吃什么?”姚芸儿也站了起来,昂起小脑袋望着眼前人高马大的男人,看得人心头发软。 “你胳膊上有伤,晚饭我去做吧。”袁武说着,抚上姚芸儿的小脸,轻轻拍了拍。 “哪有那么娇气啊,灶房里的活都是女人做的,不能让夫君下厨的。”姚芸儿说着,柔软的小手握着夫君的大手,轻轻地摇晃着,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道:“相公,要不我像前晚那样做腌菜拌面吃,好吗?” 袁武眼瞳乌黑,落在姚芸儿身上时化成一抹淡淡的温柔,他点了点头,沉声道了句:“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姚芸儿听了这话,一张小脸更是灿若云霞,抿唇一笑间,娇美尽显。 翌日一早,袁武与姚芸儿又去了姚家,刚进门,就见姚母正握着姚金兰的手,母女俩一道站在院里,眼圈都是红通通的,尤其是姚母,更是不住地举袖拭泪。而姚金兰的脸上则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也是可怜。 见到女婿,姚母赶忙抹了把眼泪,招呼着袁武进屋。 这种女人家的事,袁武向来没心思理会,只对姚母道:“岳母今日便留在家照看岳丈,田里的活只管交给小婿。” 见他拿起锄头,姚母心里十分感激,赶忙唤了姚小山过来,让他和姐夫一道下田,好帮衬着点。 袁武也没多说,临走前只和姚芸儿低声吩咐了两句,便与姚小山一道出了门。 姚母望着袁武的背影,眼见着这一个女婿人好勤快,不由得想起金兰的夫婿,心头顿觉那王大春与袁武压根儿没法相比,又见金兰凄楚憔悴的模样,心里一叹,只恨这袁武来得忒迟,若是早来几年,这门好亲事,说什么也该轮到金兰身上才是。 这念头刚那么一转,姚母便向着姚芸儿看了过去,见姚芸儿娇滴滴的小模样,又为自己方才的念头觉得羞愧,金兰自是自己的嫡亲骨肉,可姚芸儿也是她一手养大的,既然都是姚家的闺女,她也实在不该这般偏心。 这样一想,姚母便上前握住姚芸儿的手,道:“昨日里娘不是和你说过,要你甭回来吗?” “娘,女儿不放心,就想着回来看看。”姚芸儿说着,眼睛只向着金兰看去,见她手中挎了一个小包袱,显是要回家的样子,便诧异道:“大姐,你要回去?” 姚金兰点了点头,沙哑道:“大妞和二妞还在家里,我若不回去,只怕他会拿孩子撒气。” 姚母也在一旁劝道:“快回去吧,这日子无论咋说都得往下过,大春如今年纪轻,脾气难免暴躁了点,你好好跟他过,等往后生个儿子,这日子也就熬出头了。” 金兰面如死灰,只攥紧了姚母塞给她的那个包袱,里面不外乎是些散碎的布料,好带回去给两个女儿做件衣裳,此外还有几块早已不再新鲜的点心,那还是姚芸儿三日回门时送来的,姚家二老一直舍不得吃,如今让金兰全带了回去。 姚母与姚芸儿一直将姚金兰送出了门,在路口洒泪而别,瞧着大姐步履蹒跚、踽踽独行的身影,姚芸儿心里难受,也忍不住地落下泪来。 这一日,天刚麻麻亮,袁武便醒了,他看了一眼倚在自己怀里的小娘子,姚芸儿正甜甜睡着,许是昨晚与男人缠绵太久的缘故,她那一张白如美玉的小脸透出些许的青色,小鼻翼一张一合的,清甜的气息萦绕不绝,让他看着,便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发丝上印上一吻,而后抽出自己的胳膊,将被子为她掖好,这才起身出门。 当姚芸儿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一见自己竟起得这样晚,眉眼间顿时浮上一抹赧然,匆匆下床穿衣绾发,走出门后却不见男人的踪影。 “相公?”她唤了声,走到灶房时才想起昨晚袁武和她说的,今日里要去镇里做买卖。这样一来,怕是又要到临晚才能回来了。 姚芸儿心头有些记挂,这些日子袁武就没个清闲的时候,这才将姚家的农活做好,就马不停蹄地去了镇里,也不知身子能不能吃得消。 蓦然,姚芸儿却是想起了昨晚与男人的欢好,瞧他那样子,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又哪里有一丝丝疲倦的影子,到了后来她都快要哭了,他方才放过自己。 想起这些,姚芸儿便粉脸通红,可心里却又微微踏实了下来,只噙着笑,从灶房里取过两块猪骨,去村西头的冯家换了两条大鲤鱼,打算回来炖一锅鱼汤,给袁武补补身子。 岂料还不等到家,隔得老远就听到一阵咒骂声由远及近,那声音听起来极是凶悍,语音也十分恶毒,细听下去,只觉得不堪入耳。 姚芸儿有些奇怪,也不知这青天白日的,是谁家出了事,她一手拎着鱼,一面匆匆地往前赶,前头已挤了好些街坊,待她走近时,才惊觉诸人竟是围在自己家门口,而一个一脸凶悍的老婆子,正指着自家的大门在那里破口大骂,一面骂,一面还不住地往自家门口吐口水。 姚芸儿也不知她是谁,可见她骂得难听,当下再也忍耐不住,只挤过人群,走到那老婆子面前,开口道:“你这婆婆好没道理,为何要在我家门前骂人?” 那老婆子见到她,一双恶毒的眸子顿时在她身上打量个遍,瞧姚芸儿生得娇弱,压根儿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当下一手叉腰,另一手指着姚芸儿的鼻子骂道:“老娘骂的就是你这个没筋骨的小蹄子!” 姚芸儿听了这话,小脸便气红了,对着那老婆子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这婆婆干吗要这样骂我?” 老婆子冷笑一声,对着姚芸儿道:“老娘问你,袁武是不是你男人,你是不是姚家的三闺女?” 姚芸儿一怔,瞧着眼前凶悍的老婆子,心里顿时明白此人是大姐的婆母,只道:“你……你是王婆婆?” 王婆子一拍大腿,那手指只差没有戳上姚芸儿的鼻尖,整一个唾沫横飞,咒骂道:“你这小蹄子还知道老娘是你王婆婆?你让你男人将我儿打得半死不活,我儿好歹是你姐夫,你们姚家心肠这样狠,也不怕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王婆子又对着周围的街坊叫嚷了起来:“大伙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评评理,儿媳妇前些日子抛下家里的农活和两个丫头,一声不响地跑回了娘家,我儿来接她回去,哪承想被姚家关上了大门,被姚家的三女婿往死里打啊!可怜我儿如今只剩下半条命,大伙儿说说,若我儿要有个三长两短,这往后的日子,可让我这老婆子该咋过?” 王婆子说到后来,便又开始了鬼哭狼嚎,一屁股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叫骂起来,有的人看不下去,还没来得及拉她,便被她一手挥开,整个人在袁家的大门口如同泼皮一般,打滚放赖。 姚芸儿站在那里,顿觉十分窘迫。 “王婆婆,你先起来,咱们有话好好说。”姚芸儿将鱼搁下,便要去将那打滚放赖的王婆子扶起来,可那王婆子虽年纪大了,身上的力气却着实不小,姚芸儿人小力薄,非但没有扶起她,反而被她一手扯在了地上。 姚芸儿发髻松散,衣裳也被王婆子撕乱了,领口处更被扯破了衣料,露出一小块雪白肌肤。 她慌忙将自己的衣裳捋好,到底是年纪小,以前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方才被王婆子拧过的皮肉也火辣辣地疼,刚被街坊们扶起来,那眼圈便止不住地红了。 王婆子披头散发,依旧在袁家门口打滚放赖,一些婶子婆子七手八脚地也按不住她,竟被她一把挣脱了去,只一个劲儿地用头往袁家的大门上撞,撞得砰砰作响。 姚芸儿见王婆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心里只焦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怕她真倒在自家门口,将事情闹到了里正那里,有嘴也说不清了,当下便匆匆上前,想要将王婆子劝住。 岂料她刚迈出步子,就觉得一只有力的大手扣在她的腰际,将她揽了回来。 “相公,你回来了?”姚芸儿抬眸,就见一道高大结实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正是袁武,当下那一双眼瞳里顿时浮上一抹惊喜,只觉得有他在,无论发生什么,她也不会怕了。 袁武见她雪白的脸蛋上落了几道手指印,眸心瞬时变得暗沉,只道:“怎么回事?” 不等姚芸儿说话,王婆子却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双眼珠子一转,见袁武身材健硕,面色清冷,心里倒有些发虚,可一瞅周围围了那么多街坊,便料定袁武不敢对自己动手,于是那气焰又嚣张起来,只站在袁家的大门口,指着袁武破口大骂。 “好贼子,你将我儿打得半死不活,你今儿要不给老娘一个说法,老娘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们要想进屋,就从老娘的尸首上踏过去!”王婆子面目凶恶,整个人大剌剌地叉腰站在那里,颇有些你能拿我如何的味道。 “相公,怎么办?”姚芸儿心慌意乱,小手轻轻地扯住男人的衣袖,眼瞳也不安地看着丈夫。 袁武拍了拍她的小手,安抚道:“没事。” 语毕,男人那一双黑眸锐利如刀,一语不发地向着王婆子看了过去,王婆子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可一迎上袁武的目光,那一声声的污言秽语却是无论如何都骂不出口了。 待见到袁武二话不说,便将腰间的尖刀取下时,甭说姚芸儿,就连周围的街坊们也吓了一跳,而那王婆子眼睛都直了,颤声道:“你……你要做啥?” 男人也不搭理,几乎没有人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就见寒光一闪,那尖刀已被他掷了出去。 同时,王婆子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杀人啦!” 尖刀破空的声音几乎是擦着王婆子的耳畔飞过去的,老婆子只觉得耳朵一凉,那劲风嗖嗖,刮得她脸颊都疼,她以为自己的耳朵被割掉了,当下一张老脸面色如土,再也没了方才的泼辣,两脚一软,瘫在了地上。 而那尖刀则“铮”的一声,不偏不倚地插在了门缝里,只余一个刀柄露在外头。 王婆子脸色惨白,就差没晕厥过去,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刚要鬼嚎几句,却蓦然发觉自己的耳朵好端端的,几缕发丝却被方才的尖刀割下,落在了地上。 待她慢慢地回头一瞧,就见那尖刀插在门缝上,刀柄依然在不断地震颤着,铮铮声不绝,可见男人的手劲究竟有多大了。 她回过神来,刚要开口说个几句,可见袁武山一般地站在那里,神情间不怒自威,就那样盯着她,只让她心里一寒,那些话便好似堵在嗓子眼里,只颤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袁武收回目光,对周边的街坊连个正眼也不曾瞧过,只握住姚芸儿的手,领着她越过王婆子,向着自家走去。 打开门,袁武将尖刀收起,那王婆子刚见到他手中的尖刀,便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往后蹭了几步,似巴不得远远躲开。 “今天是给你一个教训,若再让我看见你来这里撒野,别怪我手下无情。”袁武声音低沉,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婆子,只看得她心头发毛,浑身上下都冰凉冰凉的。 “滚!”男人厉声开口,王婆子吓得一个哆嗦,原先的气焰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在男人的威势下,竟连大气也不敢喘,终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落荒而逃。 待王婆子走后,原先三三两两围在袁家门口的街坊,也做鸟兽散,眨眼间没了踪影,而那四下里的议论纷纷,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在背地里,也不知会把袁武说成什么样子。 回到家,袁武见姚芸儿仍是惊魂未定的模样,遂将她抱在怀里,语气也温和了下来,只道:“别怕,没事了。” 姚芸儿点了点头,见他黑眸灼灼,正凝视着自己,小脸微微一红,心下却蓦然想起了那两条鲤鱼,当即“哎呀”了一声,赶忙从男人的怀里抽出了身子。 “怎么了?”袁武眉头微皱,开口问道。 “我的鱼!”姚芸儿也来不及和他解释,只匆匆地往外跑,袁武瞧着无奈,却也只得跟上。 袁家的大门口此时已是空无一人,又哪里还有那两条鲤鱼的影子? 想必方才定是有人趁乱,将那鲤鱼悄悄拿走了。 姚芸儿心下黯然,刚回过身子,就见袁武正站在那里,她心疼那两条鱼,只觉得难受。 “相公,鱼没了。”姚芸儿说着,想起早起送给冯家的那两根骨头,更觉得心疼得厉害,那声音又轻又软,透着丝丝委屈,让人听着心疼。 “鱼?”袁武不解。 姚芸儿点了点头,将自己拿了猪骨,去冯家换了鱼的事和夫君说了,说完自责道:“都怨我,没有把鱼收好,本来还想着等晚上给相公炖一条,烧一条,好换换口味的……” 不等她说完,就见男人唇角微勾,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是两条鱼罢了,待会儿我去清河里捕上几条,没什么要紧的。” 姚芸儿一听这话,瞳仁便浮起一抹惊喜,脱口而出道:“相公,你还会捕鱼?” 袁武瞧着她笑窝盈盈的模样,便也淡淡一笑,牵着她的手,一面走,一面道:“这世上,还没你相公不会的事。” 吃过午饭,袁武从家里拿起一个背篓,便要去清河捕鱼。 姚芸儿瞧着,自然也想和他一起去,袁武见外头风大,本不想让她出门,可又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下来。 清河在村外,从袁家出来,还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两人一道走着,姚芸儿已是许久不曾去过清河了,此时那一张小脸因着喜悦变得红扑扑的,虽说已经嫁为人妇,可那身段仍旧是纤细而柔弱的,眼瞳澄如秋水,让人瞧着,轻易放下一身担子,只想沉溺在她干净无瑕的眸子中去。 “累不累?”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姚芸儿心头一甜,摇了摇头,微笑道:“不累。” 袁武便不再说话了,那唇角处也透着一两分的笑意,牵过她的小手,向清河走去。 清河村的名字便是因这一条河而来,而这条河倒也的确不愧这两个字,清河的水清澈见底,站在岸旁,便能瞧见鱼虾在河里游来游去,十分清晰。 袁武将背篓搁下,自己则挽起了裤腿,打算下河。 “相公,你小心些,不要摔倒了。”姚芸儿瞧着,有些不放心。 袁武便是一记浅笑,也没说话,径自下河捕鱼。 那一条条鱼滑不唧溜,从他的双脚间游来游去,袁武面色沉着,也不着急,只俯下身子,瞅准时机后,那双大手一个用力,便抓住一条大鲢鱼来。 姚芸儿守在岸旁,见夫君抓住了鱼,顿时笑得眉眼弯弯,清清甜甜的小模样,十分喜俏。 袁武口中道:“接着。”便将那鱼往岸上一扔。 姚芸儿手忙脚乱地将那活蹦乱跳的鲢鱼按住,那鱼不断地挣扎着,甩出来的水珠溅了她一脸,惹得她笑出了声来。 袁武听着她的笑声,神色间便是一软,于是乎,他在河里捕了鱼,便扔到岸上,由姚芸儿抓到背篓里,没过多久,那背篓便装得满满当当的,姚芸儿瞧着,只觉得心里乐开了花,清河村的村民也时常会来捕鱼,可这捕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村民们经常下河好半天,也抓不到几条,久而久之,一般人也就不来了,若想吃鱼了就从渔民那里买。 而袁武不过花了小半天的工夫,便捕了这样多的鱼,让姚芸儿心里满满的全是自豪,就是觉得自家男人能干,无论是捕鱼还是农活,一点儿也不比旁人差。 眼见着天色不早,姚芸儿赶忙对着河里的男人道:“相公,你快上来吧,等日头暗了,水会凉的。” 袁武应了一声,见河里还有些河虾,便又捕了一些,方才上岸。 “相公,你瞧,咱们这下可有鱼吃了。”姚芸儿喜滋滋的,一面说,一面拿起汗巾子,踮起脚尖,去为男人将脸上的水珠子拭去。 袁武见她眉开眼笑的,也淡淡笑起,大手捏了捏她的小脸,低声道了句:“真是个小丫头,几条鱼就能高兴成这样。” 姚芸儿抿唇一笑,双眸亮晶晶的,对着男人轻声道:“晚上我给你做红烧鲤鱼吃,好不好?” 袁武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一手拎起背篓,另一手则拉住了姚芸儿的小手,带她回家。 一路上,姚芸儿仍旧是喜笑颜开的,不时摇一摇男人的大手,和他说话。 而袁武则唇角微勾,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小娘子犹如一个百灵鸟一般,声音青青嫩嫩的,他偶尔回上个一两句,倒也格外温馨。 翌日,袁武挑了几尾鲜鱼,用绳子系了,让姚芸儿送回了娘家。姚父的身子已是大好,见女儿送回了这几条鲜鱼,对女婿便更是感激起来,待女儿走后,就和姚母商量着,待过两日,便请袁武来家吃顿饭,好好犒劳犒劳女婿。 前些日子袁武都是一直忙着姚家的农活,后院里的菜地也没工夫打理,这几日闲来无事,袁武便将那一块菜地松了松土,又从街坊们那里买了些菜子,趁着这几日天气好,便在家里忙活了起来。 姚芸儿帮不上忙,便在一旁陪着他,眼见着家里的菜园子变得有模有样,心里就跟吃了蜜似的,只觉得自己这日子,可真是越过越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院外传来一道声音,依稀是个女子,只道:“芸儿在家吗?” 姚芸儿不知是谁,只遥遥答应着,匆匆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来人正是姚金兰夫妇。 “大姐,你怎么来了?”姚芸儿见到姐姐,唇角刚展露一抹笑靥,可转眼又瞧见了大姐身旁的王大春,眼瞳顿时浮起一丝惊惧,那抹笑便怎么都露不出来了。 见妹妹害怕,姚金兰上前,握住姚芸儿的手,哑声道:“芸儿,妹婿在家吗?” 姚芸儿点了点头,见金兰的神色仍旧憔悴而凄苦,眼角下的瘀青仍没有消退。她瞧着只觉得心酸,眼眸又向着王大春看去,这一打量,才发觉那王大春脸色灰暗,一双胳膊仍软软地垂在胸前,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哪还有一丝往日里凶横霸道的影子? “芸儿,姐实话不瞒你说,姐这次带你姐夫过来,就是求妹婿救命来的!”姚金兰说着,再也忍不住,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姚芸儿一怔,赶忙为姐姐拭泪:“大姐,你别哭,到底怎么了?” 姚金兰好容易止住了泪,才道:“你姐夫的胳膊被妹婿错开了骨头,回家后疼得要死要活,没法子只得请了郎中来瞧,可一连请了三个郎中,都说没法子,最后一个郎中见他实在疼得厉害,就给我们出了主意,说是只有给他错骨的人,才有这个本事能将骨头给他接上。芸儿,大姐求求你,你看在大姐的分儿上,去和妹婿说说好话,让他救救你姐夫吧!” 姚金兰一面说,一面又是止不住地落泪,王大春虽然时常将她打个半死,可说到底也是自己的夫君,是家里的顶梁柱,若这胳膊一直不好,往后可就成了个废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又该咋过? 姚芸儿见大姐哭得伤心,而王大春也是只剩半条命的模样,那心肠顿时软了,赶忙招呼着大姐扶着王大春进屋,三人刚进门,就见袁武不知何时已从后院走了出来,恰巧迎头遇了个正着。 看见袁武,王大春再也不似上次那般蛮横,竟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身子,浑浊的眸子里,又惧又怕。袁武看了他一眼,对金兰夫妇的来意自是了然,也不等姚芸儿开口,便淡淡道了句:“进屋吧。” “相公,你能将姐夫的骨头接好吗?”姚芸儿为了让大姐放心,忍不住开口道。 对着姚芸儿,袁武的神色便和缓了下来,只道:“你带大姐先回房,我自有分寸。” 姚芸儿心头惴惴,虽然有些不放心,可仍旧如男人所说,领着大姐去了里屋。 姐妹俩刚坐下不久,就听院子里响起一声哀号,那声音凄惨蚀骨,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姚金兰脸色一白,握着茶杯的手指也止不住地颤抖,姚芸儿见状,便赶忙安慰道:“大姐别慌,相公一定是在为姐夫接骨,待会儿就没事了。” 姚金兰勉强点了点头,但听那哀号声络绎不绝,王大春的声音粗嘎难听,一面嚎,一面惨叫,姐妹俩坐在屋里,听得并不清楚,只依稀听见了句:“娘老子哟……疼死我了……” 不知过去多久,那哀号声总算消停了下来,姚金兰面色一松,匆匆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王大春面色如土,额上一层冷汗,正坐在那里喘着粗气,姚金兰上前将他扶起,见他那双胳膊已恢复了原样,心里顿时又惊又喜,只对着袁武不断道谢。 王大春经过这段日子的折磨,在袁武面前早已没了一丁点脾气,当下只催促着金兰,让她快走。 见姐姐要走,姚芸儿赶忙让她等一等,自己则去了灶房,拿了一个背篓,往里面塞了好几条鱼,与一些小虾,让金兰带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金兰见到这些鱼虾,感激得不知说啥才好,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才随着王大春一块离开了袁家的大门。 姚芸儿目送着姐姐远去,心里酸酸涩涩的,刚关上大门,眼睛便红了一圈。 袁武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上前将她揽在怀里,抚上她的小脸,温声道:“怎么,舍不得姐姐?” 姚芸儿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在男人的怀里,轻声道:“相公,我有点害怕,你说等大姐回家,姐夫还会不会打她?” “不会。”男人的声音低沉,却是斩钉截铁。 “你怎么知道?”姚芸儿抬起小脸,不解地瞧着他。 袁武微微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了。” 姚芸儿想了片刻,方才惊觉:“你是不是和姐夫说了什么?” 袁武不置可否,只伸出手为她将碎发捋好,口中却轻描淡写了一句:“傻瓜。” 姚芸儿放下心来,忍不住抿唇一笑,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她垂着眸心,声音软软的,对着男人小声说了句:“相公,有你在真好。” 袁武听了这话,深隽的面容依旧如故,他没有说话,只伸出大手,轻抚上了姚芸儿的发顶。 第四章 共结白首 这一日,袁武去了清河挑水,家里便只有姚芸儿一人在家。 听到敲门声,姚芸儿将门打开,便见小弟姚小山站在自家门口,咧着嘴对自己笑道:“姐,爹说今儿个晚上要请姐夫吃饭,遣我来和你们说一声。” 姚芸儿一面将弟弟迎进了屋,一面不解道:“好端端的,爹怎么要请相公吃饭?” “爹说了,前阵子他扭伤了腰,家里的活都是姐夫干的,眼下他的腰伤好了,便想着请姐夫吃顿饭,喝点酒。” 姚小山说着,见堂屋的桌上有一盘青翠欲滴的青果,顿时引得他口水直流,这话刚说完,便拿起一个,在袖子上胡乱擦了擦,开吃起来。 姚芸儿听着,心里倒也高兴,又见弟弟贪吃,遂笑道:“你回去和爹娘说,我和相公晚上就回去。” 姚小山答应着,那一双眼珠子却滴溜溜的,靠近了姚芸儿小声道:“姐,趁着姐夫不在家,你给我做点肉吃呗。” 姚芸儿见弟弟这副贪吃的模样,简直又好气又好笑,只用手在弟弟的眉心一点,带着他去了灶房。 待姚小山从袁家出来时,那一张嘴自是吃得满口流油,姚芸儿惦记娘家,在弟弟临走时还给他装了一罐子猪油,要他带回去留着家里做菜时吃。 而当袁武回家后,姚芸儿遂将姚父要请他吃饭的事说了,男人听了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午后却去村南面的李记酒铺里打了两壶酒,又从铺子里割了些猪头肉与猪耳片,一起拎了,方才与姚芸儿一起往姚家赶去。 因着今儿要请姑爷吃饭,姚家也一早便忙开了,姚母正忙活着,就见昨日里去了王家村走亲戚的街坊上门,带来了姚金兰的口信,只说王大春和他那老娘这些日子都待她好了不少,尤其是王大春,自从上次回去后,便再也不曾动手打过她,她让街坊带信回来,好让爹娘安心。 姚母听着,眼眶顿时湿了,当下用围裙擦了擦眼,只觉心里说不出的欣慰,连带着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在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听到敲门声,姚父亲自上前开门,瞧见了女儿女婿,顿时喜不自胜,姚母也从灶房里迎了出来,一面说着话,一面将袁武和姚芸儿迎进了堂屋。 姚母先是让金梅将凉菜和炒菜端上了桌,好让男人们先就着喝酒,鸡汤却是要文火慢慢炖的,等着男人们喝好酒,再喝不迟。 席间其乐融融,因着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姚老汉也没让金梅回屋,只让她和姚小山坐在一起,姚小山见父亲和姐夫喝酒,也嚷嚷着要喝,因着高兴,姚老汉也没阻止,爷仨一道,喝了个痛快。 姚老汉酒量浅,刚喝了几盅后,那舌头便直了,连带着话头也多了起来,起先还不住地劝着袁武吃菜,到了后来,则是连话都说不顺了。 姚小山正是好动的年纪,吃饱后便出门溜达去了,金梅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意思和妹夫同桌太久,扒了几口饭就回屋了,堂屋里只剩下姚父姚母与袁武夫妇。 姚老汉喝了一口酒,莫名其妙地,滚下了两行泪珠,姚母瞧在眼里,只当他是喝多了,赶忙吩咐着女儿,要她去灶房里看看鸡汤好了没有,若是好了,赶紧给姚老汉盛一碗过来,好醒醒酒。 姚芸儿答应着,匆匆走了出去。 姚老汉面目通红,望着女儿的背影,只觉得悲从中来,竟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女婿的手腕,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女婿啊,芸儿她……她命苦啊……当年我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才那么点大……如今她嫁给了你……你可要好好待她……” 姚母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里一个咯噔,生怕姚老汉酒后失言,说了些不该说的,那眼皮子一跳,赶忙上前劝阻道:“小山他爹,你这是喝多了,赶紧回屋寐一会儿吧。” 姚老汉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依旧对着袁武说道:“芸儿打小就听话,她小时候,每次我干完活,她都会在田垄那里等着,给我送茶送水,这么个好闺女,落在咱们这个家,的的确确是苦了她啊,若当年,我没将她抱回来……” “他爹!”姚母再也坐不住,只站起身子打断了姚老汉的话,“你喝多了,赶紧回屋歇着去,别在这里胡言乱语的,让女婿听了笑话。” 姚母心焦得很,一面说一面偷眼向袁武望去,却见他面色沉稳,不见丝毫异样,她瞧在眼里,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姚老汉口口声声地只道自己没醉,正闹腾得厉害,就见姚芸儿端着一碗鸡汤,从灶房里走了过来,见到女儿,姚老汉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颓然地坐了回去,那碗鲜美的鸡汤却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隔了良久,方才一叹。 在姚家吃完饭,外间的天色已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姚芸儿有些害怕,情不自禁地往袁武的身边偎了偎,袁武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肢,顿觉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 回到家,自然又是好一番缠绵,姚芸儿倦得厉害,缠绵后只将脑袋枕在夫君的胳膊上,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袁武没有睡,他凝视着自己的小娘子,心头却想起晚间姚父说的那些话,望着姚芸儿的目光,终是化成一片深隽的怜惜。 天麻麻亮,姚芸儿便轻手轻脚地起床了,深秋的时节已经有了寒意,她哆哆嗦嗦地穿上衣裳,回眸便见袁武还在熟睡着,她瞧着只蹑手蹑脚地上前,为他将被子掖好。 男人沉睡的面容英挺磊落,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无一不透出盛年男子独有的威慑,姚芸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夫君的脸上轻轻抚了抚,唇角便忍不住地噙上一对笑窝,只觉得自己的相公长得好看。 待她走后,袁武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摸了摸方才被姚芸儿抚过的脸颊,却是哭笑不得,微微一哂,又合上眸子假寐起来。 吃完早饭,袁武便拿了斧头,上山砍柴去了。 姚芸儿则在家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倒也安稳惬意。 眼见着日头亮堂了起来,姚芸儿该做的活也都做完了,便想着去杨婆婆家看上一看,这阵子一直忙着娘家的事,也有好长一阵子没有去看杨婆婆了,这日子一日比一日冷,也不知老人家过得咋样。 姚芸儿去了灶房,盛了一大碗肉粥,用棉布包得严严的,打算送到杨家去。这肉粥熬得又软又糯,老人家吃着最好不过了,只要早晚用火热一热,便可以吃了。 来到杨家,却见院子里围满了人,每个人脸上倒也都是笑眯眯的,显是遇上了啥喜事一般,甚至连村子里的里正也来了,正坐在杨婆婆身旁,手里还拿着几张纸,瞧那样子,八成是在给杨婆婆念信。 姚芸儿瞧着心头只觉得奇怪,杨婆婆是个孤寡老人,往日里除了自己,鲜少会有人来看她,此时见杨家的院子里围满了人,让她好生诧异。 瞧见姚芸儿,杨婆婆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一步步挪到姚芸儿身旁,一把拉住了她的小手,颤声道:“芸丫头,俺家大郎来信了,说是在前线跟着凌将军打仗,再过个两年,就能回乡了。” 杨婆婆喜极而泣,话刚说完,便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姚芸儿扶着老人家坐下,她自小长于乡野,对朝堂上的事一窍不通,也不知那凌将军是何人物,但瞧那里正也是笑容满面的样子,可见凌将军定是位十分了得的人物,就连在他的麾下当兵,也十分难得。 “我说杨老婆婆,你可真是妇道人家,没个见识。咱先不说这凌将军是何等人物,单说凌家军,那可是了不得,甭管谁听见了,也都要竖一个大拇指,夸一句好威风,再说这凌肃凌大将军,那可是统领天下百万军马,就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主儿,你家大郎能投进他的麾下当兵,那是你们杨家几代修来的福气,你这老婆子不求孙儿在军队里挣个功名,却一心盼着他回乡,可真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因着听说杨大郎投入了凌家军,就连村子里的私塾先生也赶来了,正站在那里一面捋须,一面摇头晃脑地说着,嘴巴里啧啧有声。 杨婆子对这些事也是丝毫不懂,本想着让孙儿平安归来便是千好万好了,此时听得私塾先生这般一说,倒也觉得有理,不禁笑道:“若我大郎能挣个一官半职,也算是我杨家祖上积德了。” 诸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那儿说着,尤其一些街坊是前些年在外逃荒要过饭的,对凌将军的名头自然更不陌生,只一个个说得唾沫横飞,甚是有劲儿。 “想当年渝州大战,凌将军可真是扬名万里哇!”就听人群中有人感慨。 “话可不能这样说,当年崇武爷领兵三万,又哪里能打得过凌将军的十万大军?”有人反驳道,提起“崇武爷”三个字时,却甚为小心翼翼。 听得“崇武爷”三个字,人群中便安静了下来,似是对这三个字颇为忌惮,而里正的脸色却沉了下去,冲着那几个村民道:“你们是活腻了不成?还敢在背后提起那个人,若让人上报朝廷,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也不想想前些年岭南死了多少人,还不知好歹?” 那几个村民都是在外面逃荒过的,对前些年的那场大乱也是知晓一二,此时听里正这般说起,便是一个个地噤了声,唯唯诺诺的再也不敢多言了。 姚芸儿在一旁却听得不解,只轻轻地问了句:“崇武爷,那是谁啊?” 自是没有人回答,只有里正对着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妇道人家问这些做啥?什么崇武爷,不过是个反贼,早被朝廷砍了脑袋。” 话音刚落,里正也没心思继续待下去,遂站起身子,对着一旁的几位村民吩咐了几句,要他们往后抽空来帮衬着杨婆子砍砍柴,挑挑水,而这自然也是看着杨大郎的面子了。 待里正走后,街坊们少不得又在杨家逗留了片刻,人人都道杨婆子好福气,眼见着熬出了头,待孙儿在战场上立了功,往后少不得她的好日子过。 一直快到晌午,街坊们渐渐散了,姚芸儿瞅着日头不早,便将肉粥递给了杨婆婆,又陪着老人家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了杨家的大门。 回到家,袁武已砍柴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将木柴一一劈好,这些日子,无论是砍柴还是挑水,他也都是将姚家的那份一道做了,姚父身子不好,姚小山又年幼,原本姚家无论是烧柴还是用水,都是紧巴巴的,自从袁武包揽了这些活计后,姚家的柴也够用了,水也够吃了,真是比以前不知舒坦了多少。 姚老汉和姚母自然过意不去,可袁武却极是坦然,只道了句顺手之劳,倒让二老觉得自个儿小心眼起来。 “相公,先歇一会儿吧。”姚芸儿瞧着男人额前满是汗珠,心头顿时一疼,本想用帕子为他擦一擦汗水的,可恰巧身上没带,身旁也没汗巾子,便直接伸出小手,为他将额前的汗珠拭去。 袁武瞧见她眼底的心疼,便是一记浅笑,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又去看杨婆婆了?” 姚芸儿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方才去看杨婆婆,没想到里正也在,说杨婆婆的孙儿去了凌将军的麾下当兵,很了不起。” 听到“凌将军”那三个字,袁武的脸色刹那间变了,深邃的眉宇间也不为人知地浮起一抹阴戾,他勾起唇角,淡淡道:“凌将军?” “是啊,孙先生说,这位凌将军统领天下百万军马,十分了得,他的祖先还是咱们大周朝唯一的异姓藩王呢。” 姚芸儿巧笑倩兮,将私塾先生的话说给男人听,待她说完,却见袁武面色深沉,眼瞳中似有火苗在烧,周身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冷冽。 “相公,你怎么了?”姚芸儿自成亲后,还从未见他有过这般的神色,当下那张小脸便是一怔,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慌乱。 袁武将紧握的拳头松开,面色已是恢复了寻常,对着眼前的女子道了句:“我没事,只是有些饿了,去做饭吧。” 姚芸儿听了这话,自然将那凌将军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连忙点了点头,匆匆去灶房里忙活了起来。 而袁武站在那里,魁梧的身躯笔挺如剑,一双眼睛更是黑得骇人,他一言不发,将手中腕儿粗的柴梗,一折两段。 日子渐冷,姚芸儿身子弱,以往每年入冬,都是要闹几场风寒的,今年嫁了人,许是成亲后吃得比在娘家时好了许多,那原本纤弱不已的身子也略略圆润了些,又许是男人的百般怜爱,她竟是一场风寒也没有闹,一张小脸整日里也都是白里透红的,气色极好。 这一日,袁武去了镇里做买卖,姚芸儿为他将干粮准备好,一直将他送到了村口,方才回来。 到家后,姚芸儿将自己缝制的新衣裳拿了出来,这衣裳还是用袁武之前为她买来的那一整匹布做的,葱绿色的底料,青翠欲滴,上好的棉布摸在手里亦是十分柔软,前阵子家中总是有事,直到这几日得了空闲,她一连缝制了好几天,才算是将衣裳做好。 姚芸儿摸着那新衣裳,只觉得心头甜丝丝的,本来这衣裳是想着留到过年时才穿的,可她毕竟年纪小,每当袁武不在家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要将这新衣裳拿出来瞧一瞧,看一看。 也不知看了多久,姚芸儿刚要将新衣裳收起,却蓦然想起这衣裳自做好后,她还从没上身穿过,若是有哪里不合身的,她也好改一改。这样想着,她便将自己身上的旧衣旧裙脱下,小心翼翼地换了新衣。 镜子里的女子肤白胜雪,眉若远黛,一双眼瞳澄如秋水,毕竟是嫁过人了,纵使她身姿纤瘦,可那葱绿色的罗裙还是将她柔弱小巧的身姿勾勒得曼妙动人,那般青翠的颜色,生生将她的肌肤衬托得白如凝脂。她整个人站在那里,柔顺的长发垂在身后,一张瓜子脸更是花骨朵般娇嫩。 她怔住了,虽然打小便时常有人夸她好看,可看着镜子中的小人儿,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新衣裳穿着,便再也舍不得脱了,姚芸儿粉脸通红,只希冀着穿着这衣裳,等着夫君回来。 到了傍晚,姚芸儿估摸着天色,觉得袁武快回来了。她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刚站起身子,却惊觉下身一热,小腹里也是一股锐痛,只疼得她小脸一白,顿时站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了。 她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刚挪了挪身子,那下身便又是一热,只骇得她差点落下泪来。 待袁武回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瞧着自家大门,男人心头不免微觉诧异,以往他每次回家,总是能看见姚芸儿倚在门口等着自己,看见他回来,定是一张笑靥如花的小脸,可今天家里却大门紧闭,压根儿没见姚芸儿的影子。 袁武心中一凛,眉心紧蹙,将大门打开,冲了进去。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姚芸儿抬起眼睛,就见袁武正向着自己大步而来,看见他,只让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一直到看见自家的小娘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袁武方才松了口气,又见她眼睛哭得通红,当下便上前将她揽在怀里,伸出手指为她拭去泪水,皱眉道:“怎么了?” 姚芸儿刚唤了一声相公,泪水却流得越发厉害,无论袁武如何相问,她却开不了口,最终直到被男人问急了,才哆嗦着小手,将自己裙子的下摆掀起,那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满是惊恐,对着袁武颤声道:“相公,你看……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袁武眼眸一撇,心头便已了然,他望着眼前的小人,眉头却皱得更紧:“来了葵水,自己怎么不知道?” “葵水?”姚芸儿眼眸浮起一抹错愕,泪水却是止住了,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袁武见她这般,口气却是有了严厉的味道:“是不是以前从没来过?” 姚芸儿点了点头,小脸上泪痕犹在,嗫嚅着开口:“这是第一次来……” 她竟这样傻,连自己来了葵水都不晓得,还怕成了那样,可真是羞死人了。 姚芸儿念及此,便脸红得厉害,她的身子骨弱,又加上以前在娘家时吃得不好,竟是一直到成亲后,平日里的伙食好了不少,这才来了葵水。 她方才的确是吓傻了,压根儿没往葵水那里想过,她虽然从未有过葵水,可之前在娘家时,娘亲和姐姐们却是有的,是以她倒也不是一窍不通,知道自己是来了葵水后,原先的惊恐之色,便渐渐消散了去。 袁武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小娘子,直到将姚芸儿看得不安起来,伸出小手摇了摇他的衣袖,软声道:“相公,你怎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男人声音严峻,唯有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疼惜。 “告诉你什么?”姚芸儿不解,漂亮的瞳仁里水盈盈的,倒映着袁武的影子。 袁武刚要开口,可望着眼前那双纯稚可人的眸子,口中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他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抚上姚芸儿的小脸,低沉道:“罢了,快去换件衣裳,收拾一下。” 说完,男人不再看她,径自走了出去。 而当袁武拎着热水走回来时,却见姚芸儿手里正攥着那件新衣裳,在那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姚芸儿见他进来,便赶忙将腮边的泪水拭去。 “相公。”姚芸儿站起身子,望着男人的眼瞳里是明净的忧伤,轻声道,“我把新衣裳弄脏了。” 话音刚落,那眼圈又忍不住地红了起来,她真是后悔极了,从小到大从没穿过新衣裳,哪承想这第一次穿,就遇到了这事。 瞧着她苍白如雪的小脸,袁武既是无奈,又是心疼,只上前揽住她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低声抚慰道:“洗干净也是一样的,不碍事。” 姚芸儿心里难过,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糯糯地开口:“我本想着穿了新衣裳,好去门口迎你的,可这葵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我穿新衣裳时来……” 姚芸儿哽咽着,只觉得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心里的委屈无以复加,难受极了。 袁武听了这话,眼眸复又变得暗沉,他沉寂片刻,终是伸出手抚上姚芸儿的后背,低声道:“我还没问你,既然没来葵水,又怎么能嫁人?” 姚芸儿昂起脑袋,白净的脸庞上是迷茫的神色,小声道:“没来过葵水,不能嫁人吗?” 袁武哑然,大手紧了紧她的腰身,叹了句:“傻瓜,没来过葵水,就是个没长大的女娃娃,又怎么能嫁人?” 姚芸儿对这些自然是不懂的,在清河村里,十三四岁就嫁人的姑娘也大有人在,其中没来葵水的应该也不是少数,却也从未听谁说过不来葵水就不能嫁人的。 “若你当初知道我没来过葵水,你是不是就不会娶我了?”姚芸儿不知为何,蓦然道出了这么句话来。 袁武闻言,只摇了摇头,俯下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低声道了句:“不,我会娶你,只不过我不会这么早就要你。” 他的声音浑厚而低沉,犹如陈年的酒,听在姚芸儿耳里,却让她脸颊滚烫,与他做了这些日子的夫妻,她自然明白男人口中那个“要”字的含义,当下只觉得十分羞赧。 “那我今后,是不是就长大了?”姚芸儿倚在夫君的臂弯,却是心存甜意,唇角忍不住噙了笑窝,轻声说道。 “是,我的小娘子长大了。”袁武最爱看她这般清清甜甜的笑靥,当下也是淡淡笑起,捏了捏她的脸颊。 姚芸儿微微抿唇,伸出小手环住了夫君的健腰,低头一笑间,丽色顿生,说不出的娇羞动人。 而袁武揽着她,眼眸却落在墙壁上,那里清晰地映着他与她相依相偎的身影,四周静到了极点,让他的心,从未有过的安详舒适。从前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与这一刻相比,却恍如隔世般久远,而那些惨烈的过往,亦是轻如尘埃,淡得连一丝痕迹也没有落下。 这一日,家里只有姚芸儿一人在家。 听见前头传来的吆喝,姚芸儿匆匆赶到铺子里,却见是西头的陈大婶。 “芸丫头,我今儿带了几只鸡仔过来,想和你当家的换点肉,回家炖碗肉汤喝。” 姚芸儿瞧那几个小鸡仔生得可爱,心头便多了几分喜欢,当下赶忙将那几只鸡仔抱进了院子里,又回到铺子,挑了两条带肉的腿胫骨,递到了陈大娘手里。 陈大娘一张老脸笑开了花,那几只小鸡仔本就不值钱,拿到冯家都换不了鱼的,她这次故意瞅着袁武不在家,知道姚芸儿年纪小,好糊弄,果不其然,便让她得了这两条腿胫骨,回家可是能熬一大锅汤了,陈大娘心中一面盘算着,一面喜滋滋地离开了袁家铺子。 姚芸儿回到院子,担心这天冷,会冻着那几只鸡仔,便取了些猪草,打算给这几只鸡仔垒一个小窝。 正忙活着,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姚芸儿回头一瞧,正是袁武回来了。 “相公,你瞧,方才陈大婶送来了这几只鸡仔,要和咱们换些肉吃,我瞧着有趣,就收下了。” 袁武瞅了一眼那几只孱弱的小鸡,遂道:“那你给了她什么?” “我给了她两只腿胫骨。”姚芸儿刚说完,就见男人的唇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她心下一个咯噔,只道:“是不是我给多了?” 袁武却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温和:“没有,既然喜欢,咱们便养着吧。” 姚芸儿松了口气,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全是小小的雀跃,她伸出小手,握住袁武的衣袖,柔声道:“相公,咱们家已经有了猪,现在又有了鸡仔,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还可以再养一只羊,如果你不嫌吵,我还想养一条狗,那家里可真是齐全了。” 袁武望着她娇美的笑靥,心头便微微一柔,他笑了笑,乌黑的眼瞳深邃似海,握住姚芸儿的小手,道了句:“这还不够,算不了齐全。” “那怎样才是齐全?”姚芸儿抬起小脸,清清纯纯地凝视着自己的夫君。 袁武唇角微勾,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耳旁低低地道出一句话来:“再帮我养个小芸儿,就齐全了。” 姚芸儿起先还没有听出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看见男人的眼底一片的深邃与浓烈,她瞧着,便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顿时那张白如美玉的小脸浮起一抹红晕,就好像搽了一层胭脂似的,长长的睫毛也无声地抖着,一颗心更是怦怦直跳。 “那若是……小袁武呢?”姚芸儿垂着眼帘,耳热心跳的,压根儿不敢瞧他,这一句话也说得跟蚊子哼似的,叫人听不清楚。 袁武听了这话,唇角的笑意便凝滞在了那里,他半晌没有说话,隔了良久,方才抬起手,抚着姚芸儿的脸颊,淡淡道了句:“无论是小袁武,还是小芸儿,我都喜欢。” 他的嗓音沙哑而低沉,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涌来一股锐痛。那抹痛被他强自按下,渐渐侵入骨髓。 自从那日姚芸儿说了想在家养只羊后,没过几日袁武便从镇里牵回来一只,还是个小羊羔,叫唤起来奶声奶气的,可爱得不得了。 姚芸儿瞧着只觉得喜欢,欢天喜地地拿了青草喂它,袁武则在猪圈旁搭了个羊圈,连同鸡窝一道搭好,这座农家小院,可真是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 姚芸儿到底年纪小,小孩儿心性浓,瞧着那羊羔跟团棉花似的,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作白棉儿,而那几只鸡仔则是唤作春花、大丫之类的,惹得男人哭笑不得。 眼瞅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姚芸儿拿了些银钱,和邻居嫂子一道去了隔壁村子赶集,买回来一些棉花和布料,打算给袁武缝一件御寒的棉衣。 这日里,袁武去了镇里,姚芸儿则在家忙着缝棉衣,就听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将棉衣搁下,刚打开门,就见一位形容枯槁的妇人,一手拉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站在自家门口。 正是大姐姚金兰。 姚芸儿瞧着,惊诧道:“大姐,你怎么回来了?” 姚金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全身却都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姚芸儿瞧着,赶忙将金兰母女三人迎进了屋子,虽然从没见过,但姚芸儿看着那两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心里却也猜出这定是大姐家的两个女儿,大妞和二妞了。 “姐,快喝些热水暖暖身子。”姚芸儿端着热水走了过来,见两个小丫头都缩在母亲身旁,畏首畏尾的,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自己。 她心中一酸,将家里的点心拿了出来,正是香甜雪白的云片糕,递给孩子们吃。 那两个孩子哪曾见过这般点心,看见母亲点头,方才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去将那糕点送进嘴里,顿时风卷云涌,狼吞虎咽。见她们饿成这样,姚芸儿只觉得难受,又去了灶房,打算为孩子们做些吃的。刚巧家里有一盘卤猪肝,便配着些青菜,做了一大碗猪肝面线,大妞和二妞这才吃了个饱。 听着孩子们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姚金兰的脸上总算是有了几分血色,转而看向了姚芸儿,道了句:“芸儿,你别笑话,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饿了,她们长这么大,估计也就只有今天在你这,才吃了顿饱饭。” 姚金兰话音刚落,眼眶便红了,只伸出皲裂粗糙的大手,抹了把眼泪。 “姐,你别这样说。”姚芸儿不知该怎样宽慰大姐,只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锅里还有一些面条,我给你盛一碗来好不好?” 姚金兰摇了摇头,眉宇间则是无尽的悲苦,她沉默了片刻,竟扑通一声,对着姚芸儿跪了下去。 “姐,你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姚芸儿慌了,手忙脚乱地要去拉姐姐起来,可金兰就是死死地跪在那里,嘶哑道:“芸儿,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投奔你了,算姐求你了,你帮姐一把吧!” 大妞和二妞见母亲跪在那里,当下连面也不吃了,也跑了过来,和母亲一道流泪。 姚芸儿好不容易将金兰扶起来,又拿了帕子去给孩子们擦脸,隔了许久,方才从金兰口中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自那日回家后,王大春的确许久都不曾打过姚金兰,许是忌惮着袁武,就连王婆子也不敢像从前那般欺辱媳妇了。可谁承想这好日子还没过个几天,便赶上了皇帝选妃,这皇帝选妃向来都是从民间一层层地筛选,本就是个劳民伤财的事,再加上前些年岭南军作乱,朝廷元气大伤,国库亏损,户部拿不出银子,只好巧立名目,从民间征人头税。 清河村与王家村毗邻,前段日子刚刚征过兵,这次的人头税便逃过一劫,而王家村却没有这般好运,几日前里正便上门,家家户户地要银子了。 王大春好吃懒做,家里本就穷得叮当响,压根儿拿不出这一笔钱,母子俩一合计,那王婆子竟出了个主意,要儿子将孙女卖了,换来的银子,甭说足以交了这笔钱,兴许还有些剩余也未可知。 王大春一想,倒也觉得老娘说得有理,见儿子答应,王婆子当即寻了个牙婆,不由分说地便要把大妞卖到大户人家去做丫头。 姚金兰本在田里做活,直到邻居跑来告诉她,她才知道这事儿,一路连鞋子都跑飞了,还没到家就见牙婆正拖着大妞往村外走。 当下姚金兰便跟疯了似的,一把扯过女儿,跟个护犊子的母狼一般,任谁都挨不了身,那股子疯劲儿,简直将王大春骇住了,那王婆子更是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 闹到最后,牙婆见姚金兰护女心切,便上前从王婆子手里讨回了买大妞的银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而当牙婆走了后,姚金兰全身上下也没了力气,瘫在了地上,被王大春给拖了回去。 王家母子均气得咬牙切齿,把姚金兰锁在了柴房,幸得大妞机灵,趁着王家母子熟睡的空当,偷偷寻来了钥匙,将母亲放了出来。 姚金兰知道这对母子心都黑透了,定是不会放过这两个孩子,万般无奈下,只得摸黑带着两个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清河村。 她不敢回娘家,怕老爹老娘知道了难过,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得来袁家投奔了妹妹。 姚芸儿瞧着眼前哭成一团的大姐和外甥女,只觉得一颗心都被人揪着,眼泪也成串地往下掉,她握住了金兰的大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大姐,甭难过,你带着孩子只管在我家住,有相公在,他们不敢来的。” 姚金兰听了妹妹的话,心头便微微踏实了下来,可想起袁武,终究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只道:“芸儿,姐知道你是好意,但妹夫能答应吗?” 这一下多出了三张嘴,搁在谁家也都是个难事儿,姚芸儿听姐姐这般一说,倒也有些忐忑,可见大妞和二妞怯生生地睁着大眼睛瞅着自己,那心头顿时软乎乎的、酸涩涩的,伸出手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对着金兰道:“大姐,你放心。你和大妞二妞先在我家住着,等姐夫想通了,过了这阵子肯定还会来接你们回去的。” 事到如今,姚金兰压根儿没有旁的法子,只默默点了点头,姐妹俩又说了些旁的话。两个小丫头到底还是孩子,没过一会儿便在院子里玩开了,姚金兰瞧着女儿的笑脸,心头更不是滋味,平日里在家两个孩子总是小心翼翼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今儿个,总算是可以像旁的孩子那样,笑一笑,跑一跑了。 姚金兰晓得娘家的难处,知道父母定是不能收留自己和孩子的,为今之计,倒也只有厚着脸皮,先在妹妹这里住下了。只不知道妹夫究竟待妹妹咋样,若是待妹妹不好,那她们母女三人,在袁家的日子肯定也是不好过的…… 入冬后日头暗得早,晌午刚过不久,天色便黑了下来,姚芸儿瞧着两个孩子面黄肌瘦的,便去了灶房系上围裙,打算为两个小丫头做一顿好吃的。 袁武回来时,依旧隔得老远就瞧见姚芸儿倚在自家门口等着自己,他瞧着心头便是一软,步子迈得越发快了,几乎三五步便走到了小娘子面前。 瞧见他回来,姚芸儿的眼睛里顿时浮上一抹笑意,赶忙迎了过去,柔声道:“相公,我今天做了锅贴,你一定爱吃。” 袁武的确饿得很了,他的嗅觉向来灵敏,一闻便猜出了那锅贴是什么馅儿,当下只道:“若是白菜猪肉馅的,就最好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那剪水双瞳顿时一亮,唇角的笑窝也甜美得醉人,但见她抿唇一笑,美滋滋地对着男人道了句:“等相公吃进嘴里,就知道是什么馅儿了。” 袁武瞧着她得意的小模样,只觉得心头越发柔软,当下也淡淡笑起,伸出大手在她的小脸上捏了捏。 进了铺子,男人将平板车搁下,姚芸儿拿起汗巾子,踮起脚尖为他擦脸,她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息里,让他控制不住地俯下身子,将她一把揽进怀里,只想吻她。 “相公,别……”姚芸儿慌了,虽然平日里袁武时常会亲她,可那时候家里只有他们两人,自然是没什么的,如今家里多出了三个人,自然是怕被大姐或外甥女瞧见。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呼吸也渐渐粗重,姚芸儿小脸微红,低下眼睛,道了句:“我还没和你说,大姐来了。” 一听这话,男人眉心微皱,道:“她来做什么?” 姚芸儿便将王家发生的事和男人说了,说完后,自己则握住夫君的大手,带着几分恳求,软声道:“相公,大姐和孩子如今没个去处,爹爹身子不好,她也不能回去,你就让她和孩子在咱们家住一阵子,好吗?” 袁武脸色深沉,他向来不习惯与人同住,可看着自己的小娘子,那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道了句:“来者是客,我先去看看她。” “嗯。”姚芸儿应着,与男人一道向院子里走去。 姚金兰早已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院子里等着了,刚瞧见袁武,姚金兰便招呼了句:“妹夫回来了。” 说完也不等袁武说话,便推了推大妞和二妞的身子,低声道:“快喊人啊。” 两个孩子瞧着袁武人高马大地站在那里,顿时有些害怕,只蚊子哼似的从嘴巴里喊了句:“姨丈……” 袁武瞧着眼前的母女三人,英挺的脸庞上沉稳如故,回眸对姚芸儿说了句:“我从镇里带回了一些点心,你去拿来给孩子们吃。” 姚芸儿应着,匆匆走到铺子,果真见那平板车上搁着一包点心,打开来一瞧,正是桂花糕,姚芸儿心里一甜,赶忙将糕点分给了大妞和二妞,还不忘笑道:“这是姨丈给你们的,快吃吧。” 两个孩子刚吃过锅贴,此时一点儿也不饿,但见那桂花糕散发着清香,便也忍不住拿在手里,轻轻抿了一口,嘴巴里顿时甜丝丝的,跟吃糖一样。 “妹夫,我们娘仨往后怕是要在这里叨扰一阵子了,你平日里若有啥活,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的我……”姚金兰绞着手,脸上也是讪讪的,尴尬极了。 不等她说完,袁武便打断了她的话:“我经常出门,留下芸儿一人在家也不放心,大姐既然来了,便权当陪陪芸儿。” 他的声音低沉,脸上的表情亦是平静而淡然的,仿佛说着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姚金兰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晓袁武这般说来,只是让她面子上能好看些,当下心头越发感激,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相公……”袁武转过身子,就见姚芸儿正看着自己,似是感念他的体贴,那两个字又轻又软,喊得人心都快化了。 碍着姚金兰在,袁武也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意,只得按捺下想抱抱她的冲动,淡淡道:“吃饭吧。” 晚上这一餐饭除了锅贴,姚芸儿还烙了煎饼,锅贴油大,吃不了几个就会腻的,若用煎饼将锅贴卷起来吃,不仅美味,那股子腻人的感觉也会消散不少,又香又管饱的,一举两得。 吃完饭,姚金兰帮着姚芸儿收拾了碗筷,姐妹俩又烧了热水,帮两个孩子洗了洗身子,忙活好这些,夜色已是深了。 第五章 金兰辞世 袁家有三间瓦房,姚芸儿和袁武住了一间,中间的则是堂屋,剩下的那一间留着给姚金兰母女住了。姚芸儿铺好了床,担心夜里寒气重,又拎来了一个小炉子,给孩子们御寒。 将姐姐和孩子全安顿好了,姚芸儿方才回到屋子,就见袁武连被子也没盖,正在床上躺着,她瞧着赶忙上前,刚掀开被子,还不等她为男人盖上,就觉得自己的腰际被男人的大手扣住,一个用力,就将她揽在了怀里。 姚芸儿倚在袁武精壮的胸膛上,抬起小脸,见他依旧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沉缓绵长,若不是方才被他那么一揽,她肯定会以为他睡着了。 姚芸儿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一张小脸满是知足,小声开口道:“相公,谢谢你没有把大姐赶走。” 袁武依旧闭眸养神,听了这话也不过微勾起唇角,大手在怀里小人儿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道了句:“傻瓜,她是你大姐,我怎么能赶她走?” 姚芸儿便搂住他的颈,噙着笑道:“成亲前,我就听村里的人说你性子孤僻,最烦与人来往,如今家里一下子多了三个人,我还真怕你会不习惯。” 袁武这才睁开了眼睛,望着怀里娇美可人的小娘子,一双黑眸炯炯,道:“那现在,你还觉得我孤僻吗?” 姚芸儿笑了,秋水般的眼瞳里满是柔情,轻声细语地说了句:“才没有,你的好,只有我知道。” 男人的眸光无声地动了动,他没有说话,只将自己的小娘子揽得更紧,而后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姚芸儿嫁给他许久,对男女之事早已不似初嫁时那般窘迫了,虽然仍是羞赧,更多的却是温顺而娇柔。 袁武的喘息渐渐沉重起来,就在那一片意乱情迷时,却蓦然听得身下的女子细细弱弱的声音:“相公,不行,大姐她们在……” 姚芸儿想起家里还有旁人,巴掌大的小脸顿时变得绯红,只伸出小手去推身上的男人,她的那点力气自然撼动不了袁武分毫,袁武握住她的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声音亦是沙哑而暗沉的,道了句:“放心,她们听不见的。” 而后,再也不顾她的挣扎,一夜的浓情蜜意。 翌日一早,姚芸儿刚起床,就觉得全身的骨架都快散了,那一双小脚踏在地上,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她刚穿上衣裳,眼见着日头不早,便打算去灶房做早饭,岂料还不等她出门,袁武便走了进来。 “怎么起来了,也不多睡会儿?”男人看起来依旧是神采奕奕的,见她站在那里,便上前把她抱住,俯身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亲。 “相公,我腿疼……”姚芸儿瞧见他,便忍不住将身子倚在他的怀里,只觉得腰膝那里酸软得厉害,甚至连路都不想走了。 袁武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想起昨晚自己的确没有克制,难免会伤了她,不免便心疼起来,微微紧了紧她的身子,刚要轻哄几句,却见大妞领着二妞走了过来,站在门口那里对着他们怯生生地道:“小姨,娘让我们来喊你和姨丈吃饭。” 瞧见孩子,姚芸儿一怔,慌忙从男人怀里抽出身子,一张小脸蓦然一红,光顾着和夫君腻歪,居然把大姐和孩子忘了。当下赶忙答应着,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头发绾在脑后,便领着大妞和二妞走了出去。 早饭是米粥,配了黍子馒头,与一些腌菜,虽然寻常,但大妞和二妞在王家时可是吃不饱的,这些饭菜吃进嘴里,依然十分香甜。 袁武吃饭时向来不爱说话,两个孩子自然也不敢去惹他,姚芸儿见大妞不住地拿眼往自己和袁武的身上瞟,便夹了一筷子菜,搁进她的碗里,温声道:“大妞,快好好吃饭。” 大妞拿着馍馍,却怯怯地看着姚芸儿,似是鼓足很大的勇气一般,小声道:“小姨,你昨晚和姨丈打架了吗?” 听了这话,姚芸儿有些莫名其妙,姚金兰却将筷子搁下,伸手在大妞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呵斥道:“小孩子家的,哪来这么多废话,快吃你的饭。” 大妞挨了母亲的打,很是委屈,眼见着小嘴一撇,却又不敢哭出声来,看样子可怜极了。 姚芸儿心下不忍,将大妞揽在怀里,轻哄道:“大妞怎么了,小姨和姨丈没有打架啊。” 大妞瞅了袁武一眼,见男人依旧一声不响地吃着饭,那胆子稍稍大了些,清脆的童音琅琅,让人听得格外清晰:“小姨,昨晚睡觉,我和妹妹都听见你和姨丈的床在响,娘说,是你和姨丈打架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那张小脸顿时火烧火燎的,一直红到了颈弯,姚金兰也是尴尬无比,一把将大妞扯了回来,低头训斥了几句后,就见姚芸儿坐在那里,羞得连头都不敢抬,而袁武倒是神情如常,似是对大妞的话闻所未闻一般,依旧在吃他的馍馍,姚金兰嗫嚅了片刻,终开口道:“小孩子不懂事,妹夫可千万甭往心里去。” 袁武这才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说完则将米粥推到了姚芸儿面前,低声道:“好了,快喝。” 姚芸儿羞赧得厉害,简直恨不得远远逃开,见夫君为自己递来了那一碗粥,便抬眸瞋了他一眼,那眼眸里的意思,倒好像是在说:“都怪你。” 男人遂是一记浅笑,微微颔首,仿佛是在说“是,都怪我”一般。 姚金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只默默垂下眸子,将米粥捧在手里,心头却是微微一叹,既叹自己的凄苦,又羡慕妹子命好,嫁了个这么好的夫婿。 到了晚间,姚芸儿便说什么也不许袁武近身了,到了最后,男人无奈,只得扣住她的腰肢,将她牢牢箍在怀里,终究没有再进一步,只搂着她睡去。 因着快要过年,镇子里买肉的人也多,这几日袁武便格外忙些,一大早又整理好了半扇猪肉,去了镇里做买卖。 冬日里天冷,堂屋里已烧起了炉子,姚芸儿还往炉子里扔了一些栗子,等烤熟了剥着吃。姐妹俩在家,一面做着针线,一面聊些家常,两个小丫头便在屋子里玩耍,倒也安详静谧。 听得敲门声,姚芸儿将门打开,看到来人后,便是惊呼了一声:“娘?!” 来人正是姚母。 姚金兰听到声音,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姚母瞧着女儿,难免又气又痛,也不顾姚芸儿的阻拦,上前便朝着姚金兰的身上扭打了过去,一面打,一面骂道:“你这作死的丫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把孩子带了回来,你让我和你爹的脸往哪儿搁?” 姚金兰本就积攒了一肚子委屈无处诉说,此时又见母亲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自己又打又骂,那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倒也不躲,就在那哭。 直到从姚芸儿口中得知那王家母子竟是要将大妞卖了,姚母顿时愣在了那里,就连脸上的肌肉也都在颤抖着,瞧着地上哭泣的女儿,终是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将金兰抱在了怀里,也在那哀号起来。 姚芸儿瞧着没法子,好说歹说地才将母亲和大姐劝进了里屋,瞧见外孙女,姚母的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只一手一个将孩子抱在了怀里,想起那狠心的女婿,和他那难缠的老娘,姚母也是悲从中来,忍不住地破口大骂,只将王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翻了出来。 骂了好一会儿,姚母方才渐渐噤了声,大妞和二妞去院子里和白棉儿玩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姚母与两个女儿。 “大丫头,你听老娘一声劝,你在芸丫头这里住着,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带着孩子回去吧。”姚母心思百转,却实在想不出啥法子,姚金兰相貌平庸,又加上这些年在王家吃尽了苦头,瞧起来比同龄人要苍老了许多,与娇滴滴的姚芸儿站在一起,哪有一丝姐妹的样子,怕是说成母女,也有人信。 这么个相貌,又带着两个孩子,就算给人做续弦,也是没人会要的,姚母为女儿细细考量着,却也只有劝她带着孩子回去,旁的也实在是无路可走。 姚金兰一怔,脱口道:“娘,王大春和他那老娘要把大妞卖了啊!” 姚母摆了摆手,道:“这件事娘做主了,我回头和你爹商议商议,拿一半银子出来,至于剩下的。”说到这里,姚母又转向姚芸儿,接着说了下去,“芸丫头,咱家就属你过得最好,你大姐如今遇上了难事,你若真想帮她,就和老娘一样,拿一半银子出来,帮衬着她家将这难关过了,你看咋样?” 姚芸儿一听,觉得母亲说得有理,若是告诉了袁武,想必他也不会反对的,当下便点了点头:“我都听娘的。” 姚母“嗯”了一声,眼瞅着姚金兰依然木怔怔地站在那里,便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收拾东西,这里再好,也是芸丫头家,你和孩子在这里住着,也不怕被人笑话,连带着我和你爹都抬不起头来,脊梁骨都差点被人戳弯咯!” 姚金兰被姚母说得心头不是滋味,她带着孩子在袁家住的这几日,倒真可以说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舒坦的日子。袁武勤劳能干,又能赚银子,家里向来什么都不缺,就连些村里少有的稀罕物,袁家也置办得齐全,再加上平日里家中的水和柴火无一不是满满当当的,那家务活干起来都得心应手,至于伙食更是没话说,每日里不是肉就是鱼的,不过才几天的工夫,大妞和二妞就胖了一圈。 一想起在王家过的那些日子,姚金兰便打心眼里发颤,甭说她,就连孩子们也是,一听要回家了,都咧着嘴哭了起来,尤其是二妞,更是攥着姚芸儿的衣裳,说什么也不愿松手。 姚芸儿瞧得不忍心,只得和母亲说了,再留孩子们住一晚,等袁武晚上回来,明日里一道将大姐母女送回去。 姚母一听也在理,有个男人在,走起山路来也放心些,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道自己明早再过来。 送走了母亲,姚金兰失魂落魄的,姚芸儿陪着说了些体己话,一直到了临晚,王家村的张婆子却一路打听着来到了袁家,寻到姚金兰后,便告诉她,王大春要休了她另娶,要她赶忙儿回去。 姚金兰听到这个消息,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整一个惨无人色,当下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就连东西都没收拾,便带着孩子与张婆子一道回到了王家村。 姚芸儿也劝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大姐领着两个女儿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回赶,心里却隐隐不安,盼着袁武快些回来。 话说王大春本就和邻村的一个寡妇不清不楚的,那寡妇有些积蓄,一直想进王家的大门,王大春早就想将姚金兰休了,只不过一直没有由头,如今趁着姚金兰带着孩子回到了清河村,便马不停蹄地找了个秀才,以姚金兰不孝敬婆婆,多年无子,七出之条犯了两条为由,写了一纸休书递到了里正那里。 待袁武回家,依旧老远便瞧见姚芸儿站在铺子门口等着自己,瞧见她,男人眉宇间便微微皱起,等小娘子迎上来后,他握住姚芸儿的小手,只觉一片冰凉,那脸色顿时一沉,语气里不免带了几分斥责:“不是和你说过别在外面等我,怎么不听话?” 姚芸儿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着凉,可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焦灼道:“相公,方才王家村的人来了,说是姐夫要把大姐给休了!” 袁武闻言,脸色依旧沉稳得瞧不出什么,只揽住姚芸儿的身子,道了句:“先回屋再说。”回到家,姚芸儿焦急得很,一想起大姐如今的处境,便是抓肝挠心地难受。 “相公,你快想想法子,若是姐夫真要把大姐休了,大姐往后带着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瞧着她焦急的小模样,男人微微一哂,径自走到桌旁倒了一碗水喝。 见他不说话,姚芸儿不依了,上前摇了摇他的衣袖,秀气的眉眼间已带了几分委屈。 袁武在椅子上坐下,将她抱在了怀里置于膝上,方才开口道:“我倒觉得离开了王家,对你大姐来说是件好事。” “好事?”姚芸儿满是错愕地凝视着自己的夫君,这年头,女子若被夫家休弃,可是天大的祸事,连带着娘家都要被人看不起的,怎么到了他嘴里,却成了好事? 见她那剪水双瞳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袁武哑然,紧了紧她的身子,解释道:“你想想她在王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连带着两个孩子也跟着受苦,不如自己带着孩子过。” 姚芸儿仍是摇头,道:“可大姐一个女人家的,自己哪能养活得了两个孩子?” “不是还有咱们吗?”男人声音低沉,那一双黑眸迥深,唯有眉宇间却噙着淡淡的宠溺。 姚芸儿听了这话,便怔在了那里,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你是要大姐和孩子都住在咱们家吗?” 袁武很是无奈,捏了捏她的脸,道:“傻瓜,我是说咱们给她觅一处房子,让她带着孩子住,往后能帮衬的,咱们多帮衬些,总不至于过不下去。” 姚芸儿这才理会男人的意思,心里便如同泡在温水里似的,说不出的暖,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袁武低声开口。 “相公,你怎么这么好。”姚芸儿轻轻开口,声音糯糯的,让人心头一软。 袁武听了这话,淡淡一笑,若不是为了她,他又哪有这份心思,去管这些小事。 姚芸儿想了想,又开口道:“相公,若是大姐带着孩子们回来,不如还让她们在咱们家住吧,这样平日里也能省些银子。” “不行!”男人沉声开口,那一声浑厚有力,差点将姚芸儿吓了一跳。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男人眉头一挑,深邃的黑眸望着怀里的小人儿,将姚芸儿瞧得脸庞通红,心里方才明白了过来。 袁武见她羞涩地别开小脸,那柔美的侧颜落在他的眼底,更是妍丽得如同桃花一般,惹得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在她的耳旁低语出声。 “今晚可不能躲着我了。” 姚芸儿听了这话,脸庞顿时落满了红晕,忍不住嗔道:“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让大姐住在咱们家。” 袁武没有说话,只微微笑起,刮了刮她的鼻尖。 姚芸儿想起这几晚,都是由男人抱着自己睡的,有时候都察觉到那硬硬的东西抵着自己,可她怕被大姐她们听见,总是不许他近身,倒也难怪他不愿让大姐和孩子们住在自己家了。 当下她垂下眼帘,只觉得越发羞赧,忍不住将脸蛋埋在夫君的怀里,一张小脸灿若云霞,更显娇美。 袁武最喜欢她这般娇羞的样子,将她揽在怀里,两人依偎良久,一室温馨。 翌日一早,姚芸儿蜷在袁武怀中酣睡,袁武刚准备起身,她便伸出藕节般的胳膊,搂住男人的颈,就是不让他起来。 袁武见她这般缠人,当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念着今日家里也没什么活计,索性便继续揽着她睡去,直到日上三竿,两人方才起来。 姚芸儿去了灶房,如今天冷,便想着做一锅热乎乎的年糕汤给男人喝,一顿饭还没做好,就听屋外有人吆喝着:“姐!快给我开门!” 是姚小山的声音。 姚芸儿匆匆走出屋子,去将大门为姚小山打开,就见小弟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那里,大冬天的,额上硬是跑出了一层汗珠。 “姐,大姐被王家赶回来了,娘让我过来,要你和姐夫赶紧回家一趟。” 姚芸儿一听大姐被王家赶了回来,心头顿时一紧,不等她回屋去找袁武,就见男人已走了出来,对着姚家姐弟道了句:“走吧。” 当下锁好铺子的大门,三人一道往姚家赶去。 姚家此时围满了街坊,皆聚在那里窃窃私语着,清河村的人几乎全知道了姚家大闺女被夫家休弃,连带着她生的那两个女儿,都一道被赶了回来。一时间,看笑话的有之,说金兰可怜的有之,更多的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毕竟清河村地方小,村民们平日里闲来无事,一听说姚金兰被休,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按捺不住地要来瞧一瞧。 姚芸儿不管这些人,刚踏进娘家的院子,就见姚老汉正坐在门槛上,一声不响地抽着旱烟,大妞揽着二妞,姐妹俩怯生生地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似是想哭又不敢哭一般,待看见姚芸儿后,两个孩子都扑了过来,刚喊了一句小姨,二妞便哇一声,哭了起来。 姚芸儿瞧着心酸,拿出帕子将二妞脸上的泪水擦去,姚父见到了女儿女婿,则站起了身子,那脸色也是十分难看的,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好几岁。女儿被夫家休弃,这种事落在谁家也都是件见不得人的事,姚父也没心思和女儿女婿多说什么,一手指向里屋,对着姚芸儿道:“你大姐在里屋,你进去跟着劝劝。” 姚芸儿答应着,刚走进屋子,就见姚金兰面如金纸,正呆呆愣愣地倚在床沿,金梅手里捧着一碗粥,却是怎么也喂不下去,而姚母则坐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大姐……”姚芸儿心头难受,瞧着姚金兰魂不守舍的模样,眼眶也湿了,姚母见到她,遂哑着嗓子,道了句:“女婿咋没和你一道回来?” “娘,他也回来了,和爹一道在院子里,没有进来。”姚芸儿说着,走到金兰身旁,刚想劝个几句,不料姚金兰一把攥紧了她的手,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姚芸儿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却也不敢乱挣,姚金兰的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积攒了多年的委屈与痛苦仿佛在这一刻全都发泄了出来,只哭得撕心裂肺,一面哭,一面在那儿骂:“那杀千刀的王大春,我给他们王家当牛做马地累了这么多年,他和他那老娘平日里对我不是打就是骂,让我吃得还没有牲口好,他和王寡妇那小蹄子勾搭在一块,这是说不要,就不要我了啊!” 姚金兰声泪俱下,旁人的劝也是一点儿也听不下去,到了后来那神智竟是有些不清楚起来,披头散发地要往外头跑,骇得姚母一把将她抱住,姚金梅和姚芸儿也慌得上前,大家七手八脚地好不容易将她按在了床上,姚金兰犹如疯魔一般,竟唱起了曲子,声声凄凉,吓得三个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就那么一愣神的工夫,姚母便被姚金兰一把推在了地上,金梅赶忙去扶,姚芸儿一个人自然拉不动她,眼睁睁地看着大姐往外跑,只对外唤了一声:“相公!” 袁武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大步而来,刚一进门,就见姚金兰跟个疯子似的,在屋子横冲直撞,就连椅子都被撞翻了,他站在门口,待姚金兰向着他奔来时,男人面色沉着,手势干脆利落,抬手便在姚金兰的颈弯处横劈一掌,姚金兰哼都没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大丫头?”姚母被金梅搀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将姚金兰扶住,那声音是颤抖的,见女儿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止不住地老泪纵横,对着袁武大声斥道:“大丫头好歹也是你大姐,你咋能将她打晕过去?” 袁武面色如故,只道:“岳母放心,大姐要不了多久便会醒,趁着这工夫,还是请个郎中过来。” 姚母瞅了眼金兰的脸色,便赶忙让姚小山去请了郎中,那郎中诊治后,说出来的话却令一家人大吃一惊,姚金兰竟是得了失心疯。 姚芸儿将这事告诉袁武,男人脸色并无丝毫诧异,好似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两人一直在姚家耽搁到晚上,姚金兰醒来后,又是哭闹不休,等她睡着后,方才踏着月色往家赶。 姚芸儿想起大姐变成了这副样子,就忍不住地悲从中来,还没到家,那泪水便一颗颗地往下掉。 袁武将她揽在怀里,由着她在自己怀里轻泣,姚芸儿念起儿时大姐对自己的照料,心头越发酸涩,经过一棵杏花树时,蓦然说了句:“相公,你往后,会不会也休了我?” 袁武的脚步当即停在了那里。 就着月色,但见小娘子的脸上落满了泪痕,一张小脸在月色中更是显得娇柔婉转,竟比那月光还要皎洁。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休了你?”男人眉头紧皱,居高临下地望着怀里的小人。 “我很怕,相公往后若是休了我,我会不会和大姐一样,也得了失心疯……” 不等她说完,便被男人粗声打断:“别瞎想,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袁武这一辈子,定不负你。” 听了这一句,姚芸儿心头微微踏实了些,她将身子往男人的怀里偎了偎,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身,轻声地说了句:“相公,这一辈子我都跟着你,无论你去哪,做什么,我都要跟着你,你别不要我,好吗?” 袁武听着她怯生生的话语,心里顿时一疼,将她揽得更紧,那一双黑眸漆黑如墨,沉声道了一个字:“好。” 一连几日,姚芸儿都忙得不可开交。到了年底,铺子里的生意眼见着好了起来,袁武每日里也抽不开身,姚芸儿一面要料理家务,一面还要回娘家帮衬,这些天姚金兰的情形时好时坏,整日里疯疯癫癫的,连大妞和二妞都不认得了,一心要往外面跑,惹得姚父姚母都是精疲力竭,若是偶尔清醒,便抱着两个女儿在一旁默默流泪,瞧起来也是可怜。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姚金兰的失心疯总也不见好,时常三更半夜地从床上坐起来破口大骂,当然都是骂那王家母子,只吓得两个孩子整夜整夜地哭泣,日子一久,就连姚家附近的街坊们也看不过眼,一个个在私下议论纷纷,甚至有的人说这姚金兰是离不开男人,等明儿赶紧再给她找一个,说不准这疯病就好了。 姚母听在耳里,倒也动起了心思,一心想给女儿说个婆家,便从村里寻了媒婆过来,要她打听这十里八村的,有没有死了媳妇的鳏夫,或者是家穷娶不起女人的,眼下没得挑了,只要能将姚金兰娶过去就行。 见娘家实在乱得厉害,姚芸儿便将大妞和二妞都接回了家,两个小丫头连遭变故,胆子比起之前更是小了不少,尤其二妞每到晚上更是缠着姚芸儿不放,非要小姨和姐姐一道陪着她睡觉不可。 姚芸儿心疼,只得和衣与孩子们睡在一起,等将姐妹俩哄睡后,自己方才悄悄回房。 这一日,姚芸儿忙了一天,也是累得很了,待大妞和二妞睡着后,她也沉沉睡了过去,岂料睡到半夜,便觉得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小声地唤了两个字:“相公。” 袁武抱着她回房,揽着她在床上睡下,这才合上眼睛,说了声:“睡吧。” 姚芸儿却睡不着了,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瞳仁,伸出手指在男人的胸口点了点,嗔道:“我只是陪孩子们睡一晚,你干吗要把我抱回来。” 袁武依旧合着眸子,听着姚芸儿的话,唇角便微微勾起,也没说话,大手在她的纤腰上拍了拍。 姚芸儿往他的怀里拱了拱身子,眉眼间却浮上一丝赧然,道:“相公,是不是我不在,你睡不着?” 袁武这才睁开眼睛,英挺的脸庞上划过一抹不自在,他凝视着怀里的女子,却实在开不了那个口承认。 姚芸儿唇角的笑意越发清甜,眼睛也如同两弯月牙一般,点着他的胸口,催促道:“你快说,是不是?” 袁武哑然,握住她不老实的小手,将她紧紧箍住,方才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嗯。” 姚芸儿瞧着他别扭的样子,心里却是柔柔软软的,在他的脸上小啄了一口,这才倚着他的胸膛睡去,嘴巴旁却还噙着小小的梨窝,可爱灵秀。 一直待她睡着,袁武望着她甜美的睡颜,黑眸中遂浮起淡淡的自嘲。 恰如姚芸儿所说,没有她在身边,他的确睡不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一个人独宿,就连之前颠沛流离时,其他人也知道他的性子,从不敢来扰他。可自与姚芸儿成亲后,每晚他早已习惯了抱着小娘子温温软软的身子,嗅着她身上的幽香,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平静,轻而易举地便能让他忘记从前的事情,只想这么揽着她沉沉睡去。 这几晚姚芸儿都是去陪着大妞二妞,没有她在身边,他便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今儿见她一直没回来,便再也忍不住,将她抱回了屋子。 男人眼瞳黑亮,轻轻一哂,将怀里的小人儿揽得更紧了些。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姚芸儿便起床了,如今家里多了两个孩子,零碎的活比起从前也多了不少,姚芸儿去了灶房,挖空心思,只想多做些好吃的,好将大妞二妞养壮点。 她正忙活着,蓦然却听铺子的大门被人拍得山响,姚母声音凄厉,唤着女儿女婿开门。 不等她从灶房走出,袁武便已大步上前将门打开,姚母面色惨白,整个人都是瑟瑟发抖的,刚瞧见女儿女婿,便号啕大哭:“芸丫头,你大姐不见了!只不过打个盹的工夫,她就不见了呀!” 姚芸儿听了这话,当下六神无主,小手本能地攥住男人的衣袖,一张小脸也如姚母一般,骇得雪白。 袁武握了握她的手,沉声安慰道:“你在家看着孩子,我去找。” 姚芸儿茫然无措,可听着男人的声音却踏实了下来,她刚点了点头,就听姚母哑着嗓子,告诉袁武姚父和姚小山已去了村后的山林子里,言下之意便是要袁武一道过去。 男人却摇了摇头,说了句:“我去王家村看看。” 语毕,便大步走出了铺子。 待男人走后,姚芸儿心下忐忑,刚回到家,就见大妞和二妞也起来了,正与姚母一道坐在堂屋里,两个孩子许是从外婆口中知晓母亲不见了,刚瞧见她,便泪眼婆娑地扑了过来,口口声声地要娘亲。 姚芸儿柔声安慰,告诉她们外公和舅舅,还有姨丈都帮她们去找娘亲了,要不了多久,娘亲就会回来。 照顾着两个孩子吃过饭,姚芸儿见姚母魂不守舍地坐在那里,刚要去劝上几句,却见姚金梅也从家里赶了过来,只道姚小山带回来消息,他和姚父几乎将后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瞧见姚金兰的影子,眼下已和姚父一道去了清河,希冀着可以找到大姐的踪影。 姚母听着,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难受到了极点,就跟刀剐似的疼,不住地抹眼泪。 一直守到晌午,就见村西头的顾婶子匆匆赶到了袁家铺子门口,待姚家母女走出去,顾婶子开口便是一句:“金兰她娘,你赶紧带人去王家村瞧瞧吧,你家金兰今儿一大早的跑到了王家村,一头撞死在了王家门口,听我家大虎说,你家三姑爷也赶去了,我说这事可真是造孽,这金兰咋就这样想不开,做这等傻事,她倒是两脚一蹬的啥也不知了,可你说那两个小丫头往后该咋整……” 那顾婶子平日里最爱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姚母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刚听到那一句“一头撞死在了王家门口”便连哼都没哼,就昏死了过去。金梅和芸儿也都骇得七魂没了六魄,一个在那儿揉心口,一个不住地喊娘,隔了好一会儿,姚母方才悠悠醒转了过来。 姚母脸色白得吓人,无论两个女儿怎样用力,也都没法子将她扶起来,直到一些街坊上前七手八脚地帮忙,才总算将姚母抬进了屋子。 没过多久,姚父和姚小山也从清河边回来了,见家里没人,一打听才知道姚母与金梅都在袁家,父子俩刚过来,就听得金兰出了事,姚父只觉双腿一软,也瘫了下去。 姚家二老这么一倒,姚家顿时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姚小山年幼,自然是指望不上的,而姚金梅与姚芸儿都是妇道人家,也不能抛头露面,这一切里里外外的事儿,倒也只有落在袁武身上了。 一直到了临晚,姚金兰的尸首方才被人抬了回来,如今闹出了人命,里正也不得不出面。姚金兰既被夫家休弃,自是算不上王家村的人,而清河村历来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被夫家休弃的女儿也算不得村里的人,姚金兰的尸首便被抬进了祠堂,容后商议了再说。 而当姚家二老得知女儿已被送到祠堂后,遂跌跌撞撞地被人搀扶着赶了过来。刚到祠堂,就见姚金兰的尸首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块白布,姚母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将那白布掀开,待看见女儿那张惨无生气的脸后,顿时撕心裂肺地干号了起来,村子里的街坊也围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惨剧皆啧啧咂嘴,只觉不忍。 姚芸儿也哭得不能自已,怎么也想不到大姐居然会出这种事,早上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姚家家贫,在清河村里向来人微言轻,若是出了啥事,家中也是连个挡浪的人都没有,如今家里出了这天大的事,便只能仰仗女婿了。 袁武让姚芸儿回家,自己则留在祠堂里,他不是本地人,对清河村的丧葬习俗不甚明了,里正只说,姚金兰虽是姚家的闺女,但到底是嫁过人了,村子里的坟地是不能埋的,言下之意,便是让姚家想法子从后山上觅一块荒地出来,将姚金兰葬在那里。 里正的话音刚落,周围的街坊们皆出声附和,清河村地处偏僻,村民们极是迷信,这嫁过人的女子,是万万不可葬在本家墓地的,似姚金兰这般又没有夫家可葬的,便只能在荒山上寻一处地方埋了,不然,说不准会被她坏了风水,连带着一个村子都交上霉运的。 袁武听着,倒也没吭声,里里外外,出钱出力,一切琐事全都交给他打点,他虽是外乡人,却也将姚金兰的身后事办得十分体面,无一不妥。 送葬的那一天,姚母哭号着要去和王家人拼命,好歹让街坊们劝住了,熙熙攘攘了一天,姚金兰总算入土为安,只不过可怜了大妞和二妞,自母亲走后,这两个孩子可真成了孤儿,往后只得寄人篱下地过日子了。 姚家这几日自然也是一片的愁云惨淡,姚母自金兰下葬后,便一病不起,整日里下不了床,连饭也吃不下去,姚老汉比起她也是好不了多少,整日里连一个字也不说,从早到晚,都一声不响地蹲在门槛上抽旱烟。 娘家这种情形,姚芸儿也是放心不下,这些日子便一直待在娘家服侍着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这一日,姚母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便催促着女儿赶快回去,姚芸儿心里也实在惦记得紧,当下收拾了些东西,看着大妞和二妞,便想着一道将她们带回去。 姚母瞧出了女儿的心思,唤住了她,言道:“大妞和二妞先留在娘这里,你这么久没回家,家里的事也多,先回去把家里的事儿忙好,啊?” 姚芸儿应着,又和大妞二妞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了娘家,匆匆往家里赶。 好几日没回家,姚芸儿心里着实牵念得厉害,她不在的这几日,也不知袁武一人在家过得怎样,平日里吃得好不好,晚上睡得好不好,衣裳够不够穿,有没有冻着……姚芸儿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些,快到家时,远远地瞧着家里的铺子,心头便是一安,脚下只走得越发快了。 这几日姚芸儿不在家,袁武一个人的确过得不舒坦,听到小娘子的脚步声,袁武顿时一震,连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刚出门,就见姚芸儿站在院子里,几日没见,姚芸儿纤瘦了不少,却更显得楚楚动人。 “相公。”姚芸儿刚看见他,眼圈便是一红,提起裙摆,向着他跑了过去,伸出小手刚环住他的腰,声音便酸涩起来,“我很想你。” 袁武也搂住了她,声音沉缓道:“我也是。” 两人依偎良久,姚芸儿从男人怀里抽出身子,不放心地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袁武比起自己走时没什么变化,心里方才微微踏实了些,只温声道:“这几天家里的事太多,真的委屈你了,你这几天是怎么吃的,自己做饭,能吃饱吗?” 男人听着便笑了,抚上她的小脸,温声道:“傻瓜,哪有什么委屈。我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会饿着不成?” 姚芸儿依然心疼,握住了他的大手,柔声道:“那相公今天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做。” 袁武瞧见她眸底的心疼,心中也是一软,伸出大手复又将她揽入怀中,沉声道:“不急,先让我抱抱你。” 姚芸儿这几日在娘家白日里要做家务,晚上还要照看母亲,也实在是累得很了,此时蜷缩在袁武的怀里,觉得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舒适得让她连动都不想动,就想这样倚着他,倚一辈子才好。 这一晚,姚芸儿自是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吃饭时也不住地为男人夹菜,想起这几日自己不在家,他每日里定是随口吃些去填饱肚子,那心里便是丝丝地疼,只将袁武的碗里塞得满满当当,生怕他吃不饱一般。 到了晚间,自然又是好一番的缠绵,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两人分开了这些日子,袁武早已是欲火满涨,肆意要着身下的女子,而姚芸儿娇软的身子,在暗夜中犹如丝绸一般的光滑细腻,冰肌玉骨,惹得男人不能释怀,无论怎样掠夺,都还嫌不够。 接下来的几日,姚芸儿得空了就回娘家看看,袁武给了她一袋银钱,让她交给了姚母。眼见着快要过年了,无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日子总还是要往下过的,姚家本就不富裕,如今又多了两个孩子,那日子过得更是捉襟见肘,见到女儿送回来的银钱,姚母心头难安,又是感激,又是酸涩。 自姚金兰去世后,大妞和二妞便如同刚出壳的雏鸟一般,整天眼泪汪汪的。大妞年纪大些,倒还好上一些,二妞年纪小,时常咧着嘴,在那里哭着要娘亲,无论姚母怎样哄都不行,每次看到她哭,姚芸儿心里也是刀剐般地疼,只抱着她一道落泪。 第六章 娘家遇难 这一日,姚芸儿在家里做了些点心,打算送到娘家,刚走到路口,就见前面围满了人,隐约还有孩子的哭声,定睛一看,才瞧见两个妇人扭打在一块,正是王婆子与姚母! 却说王婆子待金兰死后,好些日子都没敢出门,王家村的村民私下里都说是她活活将金兰逼疯逼死,那姚金兰的鬼魂定是不会放过她,这话不知怎的落进了她的耳里,一直到如今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等煞气过了,她才敢出门。 而她这次来清河村,不为别的,只为从姚家将大妞和二妞带走。 说到底大妞和二妞终究还是王家的人,可姚母知道这王家母子的为人,孩子落进王家就是羊入虎口,又哪里肯让王婆子将孩子带回去,于是两人互不相让,在姚家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姚母一想起女儿在他们家受的苦,落得的下场,只恨得牙根发痒,还没说个几句,便扑了过去一把抓住王婆子的头发,那王婆子也不是善茬儿,当下两人便厮打了起来。 这一闹腾,周围的街坊都赶了过来,大伙儿都晓得那王婆子是个难缠的泼辣货,都是一个村的,街坊们生怕姚母吃亏,一些婶子婆子便假意上前拉架,暗地里往王婆子身上你掐一把,我踢一脚的,总之要让这老妇讨不了巧去。 王婆子叫嚷得厉害,只道姚母仗着人多,要害她性命,这般闹了片刻,王婆子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只想着落荒而逃。 姚母哪里肯放过她,两人都是披头散发,拉扯着一直到了路口。姚芸儿担心母亲吃亏,将点心往街坊的手里一塞,便匆匆赶了过去,姚母形如疯魔,拼了命似的往王婆子身上打,王婆子心里本就发憷,时间一久,只被姚母打得嗷嗷叫唤。 姚芸儿见母亲红着眼睛,心头一个咯噔,赶忙上前和那些婶子婆子一起,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姚母劝住,而那王婆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连衣裳也落满了脚印,瞧起来狼狈不堪,一直跑了老远,才敢扭过头来,对着姚母嚷道:“死老婆子,你扣我孙女儿,老娘明儿就去官府告你,你们姚家一个个的就等着被抓进牢里,给老娘吃牢饭去!” 姚母气得浑身发抖,作势还要上前和她拼命,街坊们赶忙将她拦住,那王婆子瞧着这阵仗又怕了起来,扭着小脚,匆匆忙忙地走远了。 街坊们三三两两的,都上前劝着,好容易将姚母劝回了家,便也纷纷散去了。 姚芸儿见母亲气得厉害,倒了杯水,递到母亲手里。 姚母骂了半天,正口干舌燥,此时见到女儿端了水来,心口便是一暖,瞧着姚芸儿柔美清纯的小脸蛋,也存了几分疼惜,招手唤了女儿在自己身旁坐下,叹了口气道:“芸丫头,家里这阵子事多,咱娘俩也是好些日子没说些体己话了。” 姚芸儿握住了母亲的手,温声道:“娘,您甭担心,相公已经说了,往后大妞和二妞的事他不会不管,您和爹爹只要将身子养好,其他的事,交给他就行。” 姚母听了这话,心下百感交集,隔了片刻,却压低了声音,对着女儿道:“你和娘说说,你这成亲也有一阵子了,咋还没个动静?” 姚芸儿小脸先是浮起一股茫然,而后才想明白母亲话中的含义,当下便臊得粉脸通红,只低下眸子,羞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不是娘说你,姑爷年纪不小了,你可一定要赶紧给他生个儿子,才算是拴住了他的心,不然你瞅瞅你大姐,若她有个儿子,又哪还能落到这步田地?”姚母说起大女儿,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挥起衣袖拭泪,姚芸儿瞧着心里也难受,在娘家也没待得多久,便起身回家了。 刚到家,就见男人正站在院子里劈柴,隆冬时节,他身上却只着了一件单衣,魁梧的身躯高大挺拔,结实矫健。 姚芸儿担心他着凉,便将他的棉袄取了过来,道:“相公,快将棉衣披上吧,小心着凉。” 袁武将斧头搁下,摇了摇头,说了句:“我不冷。” “不冷也要穿,若等骨头里进了寒气,上了年纪后每日里都会疼的。”姚芸儿不依,将棉衣解开,非要男人穿上不可。 袁武心下无奈,微微扬唇,终究顺着她的心意将棉衣穿在了身上。 “方才,王婆子来了。”姚芸儿踮着脚尖,一面为男人扣着棉衣上的扣子,一面轻声细语,“她要把大妞和二妞带走,娘气极了,和她打了一架。” “哦?”袁武淡淡笑起,“那谁打赢了?” 姚芸儿瞋了他一眼,自己也微微笑了起来。 为他将扣子扣好,姚芸儿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又开口道:“王婆子临走前,说是要去官府告状,说我娘扣着她的孙女,要把咱们都送到官府里去坐牢。” 男人听了这话,遂握住了她的小手,安慰道:“她不过是随口说说,不要紧。” 姚芸儿见自家男人这样说,心头顿时踏实了不少,想起自己离开家时,母亲说的那些话,脸庞便微微发烫起来,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将身子埋进男人怀里。 “怎么了?”见她一声不响地钻进自己怀里,袁武不免觉得好笑,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腰肢。 “相公,咱们生一个小娃娃吧。”姚芸儿抿着唇角,梨窝浅浅,秋水般的瞳仁里满是羞涩,就那样在男人的怀里昂起脑袋,凝视着他。 袁武黑眸一滞,声音倏然低沉了下去:“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姚芸儿脸庞一红,轻声道:“方才在家,娘和我说女人只有为男人生了儿子,才能把男人的心拴住。我……我想给你生个儿子。”姚芸儿说到这里,轻轻垂下眼帘,声音已低不可闻,“这样,我就能拴住你了。” 袁武望着她娇羞的脸蛋,只觉得忍俊不禁,微微一笑,复又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听得人忍不住要沉溺下去:“傻瓜,不管有没有儿子,你都已经拴住我了。” 姚芸儿脸庞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心头满是甜蜜,伸出胳膊环住男人的健腰,小声道:“你没骗我?” “没骗你,”袁武拍着她的后背,黑眸深邃锐利,望着这座农家小院,终是轻轻一哂,低着声音道了句,“我被你拴得紧紧的,一辈子都跑不了。” 临近年关,大雪纷扬而下,清河村的村民瞧着这大雪,每个人都喜滋滋,只道是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有个好收成。 岂料,这大雪竟是没完没了,眼见着一连下了数日,就连那通往镇子里的路都给堵上了,村民这才慌了,这大雪若一直下下去,只怕还没被饿死,就要被冻死了。 因着连日来的大雪,姚芸儿这几日都没有出门,只和袁武待在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袁家什么都不缺,灶房里的两个大水缸都是满满当当的,米缸面缸里也是满的,尤其是柴火,几乎堆满了半间屋子,因着快要过年,姚芸儿腌了好几块猪肉,也都垂在灶房里,早已被风干,想吃便可以吃了。 此外,袁武前些日子赶着大雪封路前去了一趟云尧镇,将年货也置办齐全了,尤其还为姚芸儿买了些小媳妇们都喜欢的小玩意儿,至于点心糖果之类的,更没得说,今年算是姚芸儿长这么大,过得最丰盛的一个年了。 这一日大雪依旧下个不停,屋子里生着火,倒是暖融融的,两人吃了晚饭,便早早地上了床,姚芸儿倚在袁武的怀里,小手却握着一把剪子,正在细细地剪着花纸,打算等过年时,好贴在窗户上,加点儿喜气。 袁武将她抱在怀里,从他胸膛上传来的暖意源源不断地往姚芸儿身上钻,让她忍不住地扭了扭身子,嗔了句:“相公,你别抱得我太紧,我热。” 袁武笑了,将被子为她掖好,望着她白皙如玉的颈弯,忍不住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胡楂扎了上去。 “别闹,”姚芸儿被他扎得痒,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一面躲,一面笑道,“我这马上就要剪好了。” 想起她手中还拿着剪子,袁武便停了下来。姚芸儿手巧,没一会儿便剪出一朵窗花,那红艳艳的颜色十分喜庆,若贴在窗户上,也定然是十分好看了。 “好了,余下的明天再剪吧。”袁武见她剪好,便沉沉开口,那双手又不老实起来,探进她的衣襟里去,在姚芸儿细腻柔软的肌肤上游移。 姚芸儿却摇了摇头:“不行,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我还要做年糕,炸圆子,今晚一定要把这窗纸剪好才行。” 袁武见她依旧埋首剪着窗花,柔美的侧颜粉雕玉琢,落进他的眼底,让他心头一软,甚至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会比这一刻更好。 炉子里烧着柴火,不时发出噼啪声,姚芸儿晚间还将吃完的橘子皮扔了进去,整间屋子都是沁人心脾的橘子香,在这寒冷的冬夜,让人嗅着,更觉得无限温馨。 待姚芸儿将窗纸剪好,夜已经深了,刚收拾好东西,姚芸儿却觉得肚子里叽里咕噜地响了起来。 姚芸儿很是羞赧,但还是转过身子,对着男人软软地说了句:“相公,我饿了。” 袁武自然也听见了,当下便噙着笑,刮了刮她的鼻尖道:“想吃什么?” 姚芸儿刚要开口,却听院外传来一道拍门声,是小弟姚小山的声音,在这寂寥的冬夜里,更显得分外清晰。 “姐,快开门,姐!” 姚芸儿听弟弟的声音十分急切,只以为娘家出了事,顿时便慌了,掀开被子便要往外跑,男人一把将她拉住,将衣裳为她披好,道了句:“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姚芸儿焦灼不已,袁武刚将房门打开,一股风雪便扑面而来,男人迅速将门关严,大步向院外走去。 刚打开铺子的大门,就见姚小山一脸冰碴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看见袁武,便哇一声哭了出来:“姐……姐夫,咱……咱家的房子被大雪压垮了,娘和大姐都没啥事,可爹爹……爹爹还被大雪压着,娘……娘要我赶快来找你……” 姚小山到底年纪小,又因着天冷,话都说不利索,好不容易上气不接下气地将话说完,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袁武回过头去,正是姚芸儿不放心,从屋子里赶了过来。 “爹爹怎么了?”姚芸儿在院子里便已听见了姚小山的哭诉,当下那一张脸蛋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惧怕,苍白如雪。 袁武瞧见她出来,眉头便皱起,道:“你和小山先回屋,我去将岳丈他们接过来。” “我也要去。”姚芸儿担心娘家,脱口而出道。 袁武眉头拧得更紧,脸色也沉了下去,只沉声道了两个字:“听话。”而后转向姚小山,吩咐道:“带你姐姐回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闯进了茫茫风雪。 待袁武赶到姚家时,就见姚母与姚金梅正瘫在雪地里,互相抱成一团,冷得直哆嗦。待看见袁武冒着风雪大步而来时,姚母倒还好,金梅却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姚母此时见到女婿,便如同看见了救星,虽不至于像女儿一般大哭,那眼圈也是红了,颤巍巍地对着袁武说道:“女婿,芸儿她爹还被房子埋着,你可要想法子救救他啊!” 袁武也不废话,只说了声:“岳母放心。” 姚芸儿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待听得敲门声响起,姐弟俩慌忙将门打开,就见袁武一身寒气,背着姚老汉走了进来。 “爹爹!”姚芸儿见父亲双眸紧闭,脸色惨白,显是伤得极重,当下一张小脸便惊惶起来,失声唤道。 “先回屋再说。”袁武脚下不停,径自将姚老汉背进了屋子,姚母与金梅领着两个孩子,一路在后头紧赶慢赶,隔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赶了过来。 姚老汉被倒下的房梁砸断了腿,又加上被那冰天雪地的一冻,便昏厥了过去,直到袁武将他置于床上,灌了一碗热汤下去,方才渐渐苏醒过来。 这一醒,那断腿处便剐心般地疼,瞧着姚老汉疼得冷汗淋漓,姚母慌得没主意,也没脸再去使唤女婿,只让儿子速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看能不能将姚老汉的断腿接上。 “娘,下这么大雪,你让我上哪儿去请大夫!”姚小山哑着嗓子,看那样子都快难为哭了,眼见着连日来的大雪将路都封住了,也的确没法子去邻村请大夫。 姚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焦灼间,却见袁武走到姚老汉身旁,伸出手,在姚老汉的伤腿处按了一按。 “姑爷,你瞧这……”姚母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只得觍着脸上去问道。 “不用去请大夫,我来。”男人面色沉稳,一面说,一面卷起自己的衣袖,这些接骨之类的活,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他动手前,对姚老汉低声道了句:“得罪了。” 姚老汉见袁武开口,喉中只发出嗬嗬声,已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袁武敛下眸子,伸出手去为姚老汉接骨,姚老汉咬紧牙关,愣是没吭一声。正好骨后,袁武又去灶房挑了一块木板过来,用棉布将木板固定,忙活完这些,袁武站起身子,额角已起了一层汗珠。 “相公,快擦一擦吧。”姚芸儿瞧着心疼不已,赶忙将汗巾子递了过去,让男人擦了把脸。 “姑爷,等明日里天亮我们就回去,这一晚,倒是要在你这里叨扰一宿了。” 姚母脸上讪讪的,眼见着自己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那张老脸便止不住地发烫,可偏又没法子,家里的房子早就年久失修,先前每年冬天,一下雪她就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家这老房子会经受不住,可巧今年雪下得厉害,便赶上了。 袁武却摇了摇头,淡淡道了句:“这几日您和岳父便在这里住下,等将房子修好,再回去不迟。” 说完这一句,男人便走出了屋子。 “相公……”姚芸儿瞧着,也赶忙跟了出去,两人一道走进灶房,瞧着袁武的脸色深沉,姚芸儿心头有些发憷,慢腾腾地走到男人身旁,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衣袖,道了句:“相公,你是不是生气了?” 袁武回眸,瞧着自己娇美年幼的小娘子,遂将眉宇间的阴戾压下去,抚上她的小脸,道了句:“没有,别瞎想。” 姚芸儿终究是年纪小,娘家出了这档子事,她也不知该怎样做才好,虽然希冀着家人都能在自家住下,可想起袁武,心里不免又是愧疚,只觉得对不住他。 “岳父岳母住在咱们那间屋子,你和你二姐带着两个孩子住东边,至于小山,你在堂屋里给他铺个地铺,凑合一下吧。” “那你呢?” “我住这里就行。” 袁武沉声说着,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此番来去匆匆,那雪早已浸在衣裳里,此时已慢慢融化,随着男人的大手一拧,便拧下了不少的水。 姚芸儿瞧着,赶忙打来热水,让男人擦拭着,又去屋里为他取来了干净的衣裳。待男人将衣裳换好,却见自家小娘子还在那里站着,睁着剪水双瞳瞅着自己,眼圈却是渐渐红了。 “怎么了?”袁武最见不得她哭,此时看着她快要落泪的模样,黑眸便浮起一抹无奈,心头却是软了,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开口。 “相公,自从你娶了我,我们家的事就没少让你操心,让你又出钱又出力的,现在,还要委屈你住在柴房,这都怨我……”姚芸儿心里难过,话还没说完,泪珠便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打在男人的手背上,滚烫的泪珠,似是要一路灼进他的心里去。 “说什么傻话,这又怎么能怨你?”袁武见她哭成一个泪人儿,黑眸中无奈之色愈浓,说到底还是心疼与怜惜,只得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哄劝几句,直到姚芸儿止住了眼泪,他方才拍了拍小娘子的后背,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姚芸儿抹了抹眼泪,软声道了句:“我和你一道在柴房睡吧。” 袁武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了句:“回去吧。” 而这一夜,便如男人所说那般,悄然而过。 余下来的几日,待雪下得稍稍小了些,袁武在村子里寻了几个工匠,打算将姚家的房子修缮一番。 因着天冷,工匠们大多不愿出来做活,直到男人将工钱翻倍,方才有人愿意,至于银子,自然也是如流水般地使了出去。 而袁武自己,也一道在姚家帮忙,清河村人偶尔在背后提起姚家,莫不纷纷咂嘴,只道那姚家二老也不知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这辈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好姑爷。 姚小山也被姚母赶回家帮忙,这一大家子的花销十分厉害,没过几日,那原本满满当当的米缸面缸,便眼见着少了下去。 姚母瞧着十分过意不去,只道等来年收上了庄稼,定给袁武夫妇送上几袋子粮食。 姚芸儿每日里在家将饭菜做好,等着男人回来吃,袁武的话本就不多,如今姚家的人全住了过来,便更沉默寡言了起来,时常一天下来,也听不得他开口说几个字,姚芸儿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这一晚,待二姐与两个小丫头睡着,姚芸儿悄悄起身,随手披了件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向着灶房走去。 “吱呀”一声轻响,姚芸儿推开灶房的木门,就见袁武躺在柴火堆上,一旁散着一条薄被,他却也没盖,就那样和衣躺着。 姚芸儿瞧着,鼻尖顿时一酸,轻手轻脚地上前,为男人将被子盖上。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蓦然,男人的声音响起,将姚芸儿吓了一跳。 “相公,你醒了?”姚芸儿小声开口。 袁武睁开了眼睛,姚芸儿倚在他身旁,一张小脸肌肤雪白,双颊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犹如搽了一层胭脂,因着冷,纤细的身子不住地打战,就连话都说不利索。 袁武瞧着,也不多话,就将她一把抱了过来,察觉到她冰凉的身子后,那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皱,低声斥道:“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姚芸儿蜷缩在他的怀里,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口,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也不说话,唯有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打在他的胸口。 “哭什么?”瞧见她落泪,男人的声音便温和了下来,粗粝的掌心在女子柔嫩的脸颊上摩挲着,为她将泪水拭去。 “相公,你别不理我。”姚芸儿哽咽着,声音又小又软,让人听在耳里,只觉得心水一般地润着,无论有多大的火,都因她这么一句,消匿于无形。 “我哪有不理你?”袁武既是无奈,又是怜惜,望着她满眼的泪水,黑眸中的疼惜之色越发深邃,捧起她的脸蛋,在她的唇瓣上吮了一口。 “你这几天,都没有和我说过话。”姚芸儿说着,心里既是伤心,又是委屈,伸出小手紧紧环住丈夫的颈,又香又软的身子柔若无骨,倚在夫君的身上,任由他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袁武听了这话,便道:“家里人多,我就算想和你说话,也寻不到机会。” 姚芸儿闻言,倒也觉得他说得极是,当下昂起小脸,对着男人道:“那爹爹家的房子,还有多久才能修好?” “怎么,是想让岳父岳母回去?”男人说着,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姚芸儿小脸一红,却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爹娘和二姐他们在,相公只能歇在柴房,我自然也希望家里的房子能快些修好,等他们回去了,相公就能回房住了。” 袁武微微一哂,不置可否,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相公,今晚我也在这里睡,陪着你好吗?”姚芸儿贴在男人的胸口,柔声道。 “你身子弱,这里寒气太重,还是回房去吧。”袁武的大手抚上她的发丝,温声说道。 姚芸儿摇了摇头,瓜子小脸上红晕盈盈,一字一句,却是温婉清晰:“不,相公睡在哪儿,我也要睡在哪儿,别说是这间柴房,就算相公以后住在荒郊野地里,我也要和相公住在一起。” 袁武闻言,深隽的面容微微一震,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姚芸儿的小脸,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姚芸儿念着这些日子男人吃的苦,便心疼极了,当下亦是温顺而乖巧地倚在男人怀里,任他怜惜。 翌日,姚母瞧着女儿眉梢眼角都喜滋滋的,再也不似几日前那般垮着一张小脸,又听得金梅说起,只道芸儿昨晚去了柴房,与女婿一道住了,那心里便明白了过来,只更加过意不去。虽说是自己一手养大的闺女,可如今这般吃人家,住人家,还指着人家帮自己修房子,那老脸便臊得通红,只觉得自己再也无脸在袁家住下去了。 和姚老汉一商议,两人也都是一个意思,便收拾好了东西,和女儿女婿打过招呼,纵使家里的房子还没修好,也硬要领着孩子们回家不可。 见他们去意已决,袁武没有多言,将他们送了回去,姚家的那几间茅草房已修好了两间,姚家人便先住着,余下的只得慢慢修缮了,因着快要过年,袁武又舍得银子,工匠们倒也不曾偷懒,将活做得是又快又好。 姚家这一年因着房子的事,家里压根儿什么都没准备,到了年三十,姚母正在家发愁,不知该怎么熬过这个年关,却见女儿拎了一个篮子,里面是炸好的肉圆子,还有几块年糕,此外姚芸儿还拎了一大块腊肉,一道送到了娘家。 姚母瞧着这些东西,也不知说啥才好,对着女儿道:“芸丫头,你送这些回来,姑爷知不知道?” 见母亲担心,姚芸儿便笑了,温声安慰着母亲:“娘,你放心,这些都是相公要我送来的。” 姚母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阵熨帖,松了口气。 “本来还要送一壶酒来的,可相公说爹爹的伤还没好,不宜喝酒,所以就没送来。”姚芸儿声音清甜,唇角一对甜美的小梨窝,娘儿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姚芸儿惦记着家里还有很多事没做,也没在娘家待多久,就赶了回去。 瞧着女儿的背影,又看着那一篮子的肉菜,姚母微微一叹,只觉得心头说不出是啥滋味,正出神间,就听一阵“笃笃笃”声传来,抬眸一瞧,正是腿伤未愈的姚老汉,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你咋起来了,快回去歇着。”姚母赶忙起身扶住了姚父的身子,姚老汉挥开她的手,指着那一桌的东西问道:“这些,都是芸丫头送来的?” 姚母点了点头,道:“家里啥都没有,芸丫头送了这些菜回来,也好让咱们把这个年熬过去。” 姚老汉颤着手,指着姚母道:“姑爷为了给咱修房子,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这些东西,你咋还有脸收?” 姚母老脸一热,却依旧梗着脖子道:“芸丫头说了,这些也是女婿要她送来的,你这老头子又叫嚷个什么劲儿。” 姚老汉气急,只道:“你自个儿说说,自从芸儿成亲后,姑爷帮了咱家多少忙,若这次不是姑爷,我这把老骨头怕也早没了,你咋还有脸拿孩子们的东西?” 姚母被姚老汉说得磨不开脸,只将身子一转,一语不发起来。 姚老汉看着那一桌的菜,隔了好一会儿,方才一叹道:“说到底,芸丫头终究不是咱亲生的闺女,咱们吃她的,住她的,如今又拿她的,我这心里头,总是有点不安稳。” 姚母听了这话,才回过身子,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想当年若不是你从镇里把她抱了回来,我每日里熬了米汤,一口口的,费了多少心才把她养大,若没咱们,哪还有她今天?她又上哪儿嫁这么好的男人去?” 姚老汉忆起往事,只觉得百感交集,拄着拐杖默默走到一旁坐下,苍老的容颜上则是一片淡淡的晦暗。 “一晃眼,都过了十七年了……”姚老汉说着,嗓音低哑难言。 “可不是,我还记得那年,也是下着大雪,东头乔大的老娘,就是那一年冻死的。”姚母挨着丈夫坐下,一道陷入了回忆。 夫妇俩均沉默了下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姚母终是开口道:“老头子,你说这芸丫头,到底是谁家的闺女?这么多年来,我瞅着她长得那样标致,身子骨也是娇娇小小的,一点儿也不像咱北面人,倒好像那戏文子里唱的南面大小姐。” 姚老汉眼眸微眯,似是在回忆往事,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这孩子的来历的确有些不太寻常,咱们将她养大,也算是做了件善事,如今又得她嫁了个好夫婿,也算是这孩子命好。” 说完,姚老汉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开口道:“对了,那东西你可一定要收好咯,这些日子家里乱糟糟的,工匠们进进出出,可千万别被歹人摸去。” “你放心,我晓得,那东西一瞧就金贵,我哪敢乱搁,这些天一直都贴身藏着。” 姚老汉闻言,遂放下心来,还没坐一会儿,便气喘吁吁的,只得让姚母又将他扶上床歇着。 姚芸儿刚回到家,便将早已为男人做好的棉衣取了出来,捧在男人面前,要他穿上。 袁武见那棉衣针脚细密,一针一线,足以见得做衣裳的人用足了心思,当下敛下双眸,将那崭新的棉衣穿在身上,只觉十分轻软,说不出的舒适。 到了晚间,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但姚芸儿还是备下了一桌子的菜,凉菜是清油拌萝卜,炒菜是腌菜配辣子,白菜炒干丝,又做了个咸鱼蒸肉,红烧肉圆子,此外,还有一大锅香喷喷的鸡汤。 这一顿年夜饭,也是姚芸儿长这样大,吃得最丰盛的一顿了。 “相公,快吃吧,尝尝我的手艺。”姚芸儿将碗筷为男人布好,自己则夹起一筷子蒸肉,搁进男人碗里。 因着是过年,袁武斟了两杯酒,递给姚芸儿一杯,姚芸儿从没喝过酒,舌尖刚沾上那么一点儿酒水,便赶忙吐了吐舌头,嚷了句:“好辣!” 袁武瞧着,便笑了起来,两人美美吃了这一餐饭,饭后又喝了鲜美的鸡汤,姚芸儿担心袁武没吃饱,还要去给他做些主食,不等她站起身子,袁武便将她抱在怀里,他的气息带着酒香,只道自己吃饱了,要她别再忙活。 除夕夜里吃了年夜饭,便要守岁了,姚芸儿将前些日子剪好的窗纸拿了出来,与男人一道贴在窗户上,就见那大红色的花纸栩栩如生,那红色犹如霞光一般,被烛光照着,朦胧中透着一股暖融融的喜庆,仿佛要一路暖到人心里去。 过了年,便一天比一天暖和。 “相公,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姚芸儿将男人迎进屋,赶忙为他将凉好的茶水端了出来,服侍着他喝下,见那平板车上的猪肉一块也没见少,那张小脸顿时一暗,轻轻摇了摇夫君的衣袖,小声道:“今天的肉,又没有卖出去吗?” 袁武将那一碗茶水仰头而尽,见她相问,便点了点头,道:“年关刚过,集市里买菜的人少,连带着那些酒楼也都备着干货腊肉,用不着这些鲜肉了。” 姚芸儿瞧着那些肉,秀气的小眉头却微微蹙着,道:“那这些肉该怎么办,再过个几天,肯定会坏了。” “先腌起来再说。”袁武开口,见姚芸儿垂着眼睛,一声不吭的模样,遂抚上她的小脸,道了句,“是不是在为银子的事担心?”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话音刚落,姚芸儿眼圈微微一红,她的声音轻柔婉转,说了一句:“相公,咱们家已经没有银钱了。” 袁武微微一笑,眉宇间的神色亦是十分温和,道:“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明日里进山一趟,寻些东西去换些银子,难道还怕我养不起你?” 姚芸儿听了这话,立马摇了摇脑袋:“我只是心疼相公,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却给我家修房子花了,我只要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袁武紧了紧她的身子,淡淡说了句:“银子没了还可以再挣,算不得什么。” 两人这般说了几句话,袁武将平板车上的猪肉放进了灶房,姚芸儿将家里的盐巴取出来,刚打算将那些肉腌了,可瞧见那些油光光的猪肉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 袁武瞧着,顿时冲了过来,将她一把抱住,黑眸满是焦灼:“怎么了?” 姚芸儿只觉得胃里难受,生生将那股恶心压下,见夫君担心,遂摇了摇头,唇角绽放出一抹柔弱的微笑,道了句:“刚才有些头晕,现在没事了。” 袁武见她脸色不好,自是什么也不让她做了,不由分说地一个横抱,抱着她进屋歇下。 望着姚芸儿苍白如雪的一张小脸,男人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快歇一会儿。” 姚芸儿的确觉得身子倦得厉害,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每日里身上都没什么力气,平日里她早上都起得很早,可这几天身子越发懒怠,竟赖在床上,怎么都不想起来。 她点了点头,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紧紧攥着夫君的大手,软软地说了句:“那相公在这里陪我。” 袁武见她那一双清澈的瞳仁里满是依恋,心里顿时一软,索性和衣在她身旁躺下,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箍在自己怀里,方才温声道:“好了,睡吧。” 有他在,姚芸儿心里说不出的温暖踏实,刚合上眼睛,便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她呼吸均匀,许是十分安心的缘故,那一张苍白的小脸也渐渐恢复了血色,袁武瞧着,方才微微放下心来,自己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她的手搁进了被窝。 第七章 初初有孕 开春后,田里的活也多了起来,姚老汉如今日益憔悴,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那田里的活自然是做不动了,可怎么也拉不下那张老脸去求女婿,眼见着别人家都忙得热火朝天,自家的活却没人做,姚老汉焦急得厉害,也顾不得腿伤,硬是咬着牙下了地,还没干个几天,便倒在了田地里,被旁边做活的村民们瞧见,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了回来。 姚父这一病来势汹汹,本想着似从前那般歇个几日便好,孰料却一日比一日地严重下去,到了后来姚母没了法子,只得要儿子去请了郎中过来,郎中来瞧了,也没说什么,只留了几包药,那药姚老汉吃下去,也没啥效果,不过几日的工夫,整个人便瘦得没了人形。恰逢此时定陶、襄阳诸地发生暴乱,农民起义络绎不绝,绝大多数都打着“崇武爷”的旗号,朝廷忙得焦头烂额,不得不纷纷派兵镇压,多年的战争早已令国库空虚,皇帝一纸诏书,再次从民间征收赋税。 而这赋税对姚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姚母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只得托人去了邻村,去和张家商议着,想让金梅早些嫁过去,这一来是为了给姚老汉冲喜,二来便希冀着能将女儿嫁了,得一笔彩礼,好将眼下的难关过了再说。 岂料张家那边回话,只道张旺已去了城里赶考,这婚事短期内定是无法举行了,张家也听说了姚家的情形,还让媒婆送了两吊子钱过来,聊表心意。 姚母攥着那两吊子钱,却是再也无法可想,里正已说了,家家户户若有拿不出银子的,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当兵,非但税钱不用交,朝廷还发八百文赏钱,朝廷使出这等手段,便是逼得人不得不参军了。 一时间,清河村里一些拿不出银子的人家,男人皆撇下家里的妻儿老小,纷纷参军去了,领到的那八百文钱,也足够家里顶一阵子的,夫妻分别,骨肉相离,日日都有。 谁都知道,朝廷是征不了兵,才会出此下策,而等这些士兵进了军队,也定是去和农民军决一死战的,这一走,说不准就是一家人的生离死别。 姚家自是舍不得要姚小山上战场,可又拿不出银钱去交赋税,姚母万般无奈下,只得寻思着将家里的地卖了两亩出去,好歹把赋税交了再说。 可如今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自身难保,又哪有人家有那闲钱,能拿出这一笔银子?眼见着限期一日日地临近,姚母愁得一宿宿地睡不着觉,与村子里的其他几户人家商议了,打算将家里的田地典当给云尧镇里的大户刘员外,那刘员外是出了名的心黑,专爱在朝廷征赋税的时候低价从一些百姓手里购得良田,而后还要这些百姓帮着他种,但那收上来的粮食,除了给佃农一些口粮外,其余便全都进了他的腰包,这周围的村庄也不知有多少人家被他这样坑过,但情势所逼,姚母也是没法子了。 而当初姚小山要参军,姚家打算将姚芸儿嫁出去做妾的,正是这位刘员外。 袁武这些日子日日进山,得到些灵芝菌菇、山野草药之类的,拿去城里的药店,倒也换了些银子。可交过那繁重的赋税后,手头再次所剩无几。 夜深了,姚芸儿倚在丈夫的臂弯,犹如一只慵懒的小猫儿,整日都睡不够似的,就连食量也小了下去,但凡嗅了一些油腻的东西,那胃里便要泛恶心,有时甚至会忍不住地干呕。 男人这些日子都忙着上山,整日里早出晚归,姚芸儿不愿他担心,自是什么都没有说,此时依偎在他的怀里,只觉得眼皮子沉得厉害,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想讲,就想睡觉。 袁武今晚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与姚芸儿缠绵,就那样静静地揽着她,一双黑眸炯炯,令人捉摸不透。 姚芸儿睡醒了一觉,揉了揉眼睛,就见袁武依旧倚在那里,一手揽着自己的腰,似是半天都没有动一下身子。 姚芸儿往他的怀里拱了拱身子,袁武回过神来,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 “相公,你在想什么?”姚芸儿伸出小手,揽住了男人的颈,柔声开口。 袁武摇了摇头,将眸心的暗沉压下,道:“没什么。” 姚芸儿抬起小脸,瞅着男人的脸色,小声开口道:“你方才的样子,让人很害怕。” “哦?”袁武听着,便觉好笑,将她整个地抱在怀里,俯身用自己的胡楂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 每当男人拿胡子扎自己,姚芸儿都忍不住地咯咯直笑,这一次也是如此,她一面笑,一面讨饶,那声音娇柔甜糯,男人听在耳里,呼吸却是渐渐重了。 翌日,姚芸儿一直睡到晌午方才起来,她动了动身子,却觉得小腹有一抹锐痛,她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轻轻地解开衣衫一瞧,看着那底裤上的血迹,秀气的小脸便是一白,自从数月前第一次来过葵水后,她的信期一直不准,算一算,这次又有快两个月没来了。 她以为自己是来了葵水,支撑着换了干净的衣裳,可不仅肚子疼,就连腰际那里都好似要断了一般。她有些慌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想着回娘家问一问母亲。 刚将脏衣裳收拾好,袁武便走了进来,瞧着姚芸儿的脸蛋微微泛着青色,男人心下一紧,上前在姚芸儿身旁俯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探她是否发烧。 “相公,我肚子疼。”姚芸儿瞧见他,便委屈起来,将小脸埋在他的胸膛,声音却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了。 “是不是葵水来了?”袁武眉头微皱,将她揽在怀里。 见姚芸儿点头,袁武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抚着她的发丝,低声道:“这几日别沾凉水,要多歇息,知道吗?” 姚芸儿却伸出小拳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捶了捶,小声道:“都怪你,昨晚上那么欺负我,不然我肚子肯定不会疼的。” 袁武哑然,点了点头,笑道:“好,都怪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说不出的宠溺,姚芸儿听在耳里,心口却是甜丝丝的,伸出小手环住他的腰身,两人依偎片刻,待吃了午饭,姚芸儿便说要回娘家看看,袁武自是放心不下,便与她一道回去。 到了姚家,就见只有姚父与金梅在,一问才知道姚母与姚小山都去了田里,说是今儿个云尧镇的刘员外要来收田,村子里卖地的人家都纷纷赶去了。 姚芸儿这才知道娘家要将田卖了,心里顿时焦急起来,姚家的这几亩地是全家的口粮,若是卖了,这往后一家人该吃什么? 姚芸儿想到这里,只觉得焦心起来,回头对男人道:“相公,我想去田地看看。” 袁武颔首,道:“我陪你一道过去。” 两人离开了家门,匆匆往田地赶,老远便瞧着田垄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来卖田的村民,而在村民中间则站了几个家丁打扮的男子,簇拥着一位五十开外、身穿锦缎的富态男子,那男子,自然便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富户——刘员外了。 姚芸儿骤然瞧见那刘员外,心里便发虚,想起当初父母为了凑足银子,要将自己嫁给他做妾,那纤弱的身子便不寒而栗,忍不住往袁武的身旁偎了偎,而男人察觉到她的依恋,遂伸出大手,揽住她的腰肢。 姚母领着姚小山,正与周边的村民一道在那里觍着脸,对着刘员外说着好话,话音里不外是夸赞自己家地好,希冀着刘员外能看得上眼,给个好价钱。 姚芸儿瞧着这一幕,鼻尖发酸,忍不住对着夫君小声道:“相公,爹娘一直指望着那几亩田吃饭,如果把地卖了,他们往后该吃什么啊?” 袁武低眸,见姚芸儿小脸苍白,满是焦灼的样子,心头便软了,握住她的小手,道了句:“你去和岳母说,让她将地卖给咱们,也不必写什么田契,等往后收了粮食,给咱们几袋也就是了。” 姚芸儿一怔,顿时明白了男人的意思,袁武是屠户,本就不用种地,这般说来,不过是为了让姚家保住自家的田地罢了。 姚芸儿心里一酸,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袁武面色如常,捏了捏她的小手,吩咐道:“去吧。” 姚芸儿点了点头,匆匆赶到田垄上,挤过人群,找到了姚母,道:“娘,别把地卖给刘员外,相公方才说了,你将地卖给咱们,等收了粮食,给咱们一些口粮就行了。” 姚母听了这话,顿时一震,道:“姑爷真这么说?” 见女儿点头,姚母怔忪了片刻,刚转过头,就见那刘员外已从里正那里接过自家的田契,作势便要收下,姚母顿时扑了过去,一把将田契抢下,连声道:“不卖了,不卖了,咱家的地不卖了!刘员外还是去买别家的,咱家的不卖了!” 刘员外猝不及防,竟被姚母推了个趔趄,身旁的家丁赶忙扶住他的身子,立时有人对着姚母推搡了过去,喝道:“哪里来的泼妇,敢在咱老爷面前放肆?” 姚母被家丁推在地上,手中仍紧紧地攥着自家的田契,倒好似那几张纸,比她的命还宝贵似的。 “娘!”姚芸儿见母亲摔倒,赶忙跑过去将母亲扶起,她的声音娇嫩清甜,这一声刚唤出口,便将刘员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眼前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的荆钗布裙,却生了一张雪白的瓜子小脸,一双能将男人的魂都给勾去的杏眸,清莹莹的仿佛能滴下水来,刘员外在看清姚芸儿面容的一刻,便不敢置信地愣在了那里,似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会有这么个美貌佳人。 心思百转间,蓦然想起去年自己曾有心纳妾,媒婆便说过在这清河村,有一位姚家闺女,那模样长得比绢画上的美人儿还要标致,他当时只道是媒婆瞎说,可如今这么一瞧,想来那位清河村的姚家闺女,必定便是眼前的女子了。 见刘员外正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姚芸儿心里忍不住地发憷,待扶起姚母后,母女俩刚要走,不料那刘员外却追了过来,也不顾周围围满了村民,便对着姚芸儿拱了拱手,道了句:“小娘子请留步。” 姚芸儿见他神色谦和,衣衫华丽,周身并无丝毫粗野之气,脚步便停在了那里,与母亲一道疑惑地瞧着他。 刘员外是见过世面的人,前些年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走,趁着“岭南军”作乱时大大地发了几笔横财,那美人儿见得自然也多,可如今这么一细瞧,竟觉得若论起美貌来,眼前的女子是他生平仅见,虽是荆钗布裙,却一点也不折损她的美貌,反而越显清纯温婉。 “敢问夫人与小娘子家中,是否姓姚?”刘员外暗自赞叹,言谈间极是和蔼,惹得周围的村民纷纷面面相觑,不知这方才还目中无人的刘员外,怎的会对姚家母女这般和气。 姚芸儿与姚母对视一眼,不知这刘员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姚母握住女儿的手,刚要开口说话,就听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传来,正是袁武。 “员外有话,不妨与在下说。” 刘员外抬眸,就见眼前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的男子,待看清此人的面貌后,刘员外瞳仁顿时一股剧缩,好似见到了极其可怕的事物一般,一连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指着面前的男子,一连声地道了好几个“你……你……你……”旁的话却说不出来,面色如土,显是骇到了极点。 一旁的家丁赶忙上前将刘员外扶住,不知道自家老爷究竟是怎么了,咋见到一个村民,便怕成了这样。 反观袁武,仍旧面不改色,魁梧的身形一览无遗,一双黑眸迥深,锐利得令人不敢逼视。 刘员外面无血色,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地发抖,隔了好一会儿,方才竭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再不敢去瞧袁武一眼,甚至连田地也不收了,对着身后的家丁吩咐:“快,快走!” 家丁们面面相觑,似是想不通自家老爷何故会一反常态,可见刘员外催得迫切,一行人便匆匆离开了清河村,惹得里正与一众村民在后追赶,可无论他们怎么追,那刘员外都脚步不停,出了田垄后乘上了轿子,片刻间便走远了。 待刘员外走后,姚芸儿有些不安地摇了摇夫君的衣袖,不解道:“相公,那刘员外为何一瞧见你,就吓跑了?” 袁武不承想自己隐居在此,还会被人认出,见刘员外方才的反应,便心知他之前定是见过自己,若自己的行踪被他传了出去,自是十分棘手,眼下,必要斩草除根不可。 念及此,袁武望着姚芸儿,微微一哂,道了句:“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哪能吓走他?”说完,不待小娘子开口,男人又嘱咐道:“好了,你先与岳母回家,我去山里看看,怕是要回来迟一点。” 姚芸儿知晓家里银钱本就不多,如今又要将娘家的田地买下,袁武定是去山里寻东西去换银子了。当下便担心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袁武淡淡颔首,又与姚母抱拳行了一礼,方才大步离去。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咋地也不收了,就让咱们回去?”一行人行色匆匆,刘府的管家贴近轿子,与轿中的男子低声道。 刘员外时不时地掀开轿帘,对着管家吩咐道:“快,快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过来?” 管家不明所以,回头望去,但见四处寂寥,人迹罕至。 刘院外命家丁舍大路不走,上了这条荒野小道,也不回云尧镇,却直接去了荆州城。 “老爷放心,无人追来。”管家开口,见刘员外面色煞白,额上一层冷汗,显是遇到了极大的惊吓,心里更是不解,又道:“老爷,方才那人究竟是谁,何故会将老爷惊成这样?” 刘员外深吸了口气,举起袖子将额上的汗珠拭去,沉默了半晌,方才颤着声音,缓缓地道出了三个字来。 话音刚落,那管家的脸色也“唰”的一下变了,当即道:“老爷是不是看错了,奴才倒是听说,那人早已被凌将军砍杀马下,连带他的下属亲眷,也无一不被枭首示众,如此,他又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刘员外眼皮轻颤,道:“不,我决计不会看错,三年前在黑水县,我曾看过他一眼,这辈子都忘不了!”刘员外说着,顿了顿,又道:“民间向来传闻,他当年身受重伤,却并未身死,尤其岭南那边,家家户户更是将他奉若神明,就连这次定陶、襄阳暴乱,那些个农民军也纷纷打着他的名头,此人若不除,朝廷定是后患无穷。” 管家沉思片刻,又道:“那老爷是要去荆州城报官?” 刘员外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些年朝廷一直在追杀岭南军余党,若咱们将此人行踪透露给府衙,定是要记一大功,说不定日后加官晋爵,都指日可待了。” 刘员外说着,便捋须一笑,许是这一路走来都顺风顺水,眼见着快到荆州,那心里也越发踏实,先前的惶恐不安,遂渐渐退去。 蓦然,轿夫停下了步子。刘员外心口一沉,一把掀开轿帘,就见前头竟立着一道黑影,那人逆着光,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出此人身形魁伟,周身透着杀气,只有经过无数次血雨腥风、坦然面对生死的人,才会有这般浓烈而凌厉的杀气。 刘员外顿时慌了,被管家扶着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家丁们瞧着眼前的男子,还以为是遇到了山中的歹人,一个个皆抽刀亮出了家伙,将刘员外团团护住。 眼见着那人一步步地走近,刘员外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待看清来人的面孔后,双膝一软,若不是被管家死死搀住,怕是已经瘫在了地上。 来人正是袁武。 男人面色冷然,周身不带一丝活气,将腰际的尖刀取出,但见寒光一闪,那些个家丁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便被一刀毙命。 刘员外脸色惨白,那管家也骇住了,回过神来后,收回了扶在刘员外身上的手,转身就跑。 袁武足尖一点,从地上扬起一把长刀,一个用力,便将那刀掷了出去,将那管家穿胸而过,管家连哼都没哼,便倒在了地上。 刘员外瘫倒在地,瞳仁浑浊,面色如土,眼见着袁武向着自己走来,终是再也忍不住,对着袁武跪了下去,口口声声道:“崇武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瞧着地上抖成一团的刘员外,男人乌黑的眸子里寒光一闪,淡然的语气更是森然:“刘员外,咱们又见面了。” 刘员外全身抖得如同筛糠,听见男人的声音也不敢回话,只不住地叩头。 刘员外听了这话,顿知自己再也没了活命的可能,竟是连跪也跪不成了,浑身瘫软,犹如一摊稀泥。 “崇武爷饶命,饶命啊!”刘员外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么一句。 “杀你这种人,真是脏了手。”男人淡淡开口,一语言毕,手起刀落,那刘员外血溅三尺,人头落地。 待袁武回来,天色已是暗了。 姚芸儿早已将饭菜做好,搁在锅里温着,只等男人回来便可以吃了。听到夫君的脚步声,姚芸儿匆匆迎了出去,就见袁武踏着夜色,大步而来。 “相公。”姚芸儿见到他,便喜滋滋地迎了上去,袁武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顿觉饿得慌。 “做的什么,这样香?”男人嗅了嗅,却实在猜不出自家的小娘子做了什么好吃的。 姚芸儿抿唇一笑,柔声道:“回家的时候,我瞧姜婶子家用豆面摊了豆饼子,在门口晒着,我就拿了一小块腌肉,和她换了两担子,回家用腊肉骨头熬了汤,用那汤汁把豆饼爆炒了,又加了些辣椒葱蒜进去,你肯定爱吃。” 瞧着小娘子笑盈盈的一张小脸,袁武眉宇间便是一软,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也笑道:“那快盛出来给我尝尝。” 姚芸儿巧笑倩兮,轻轻答应着,便赶忙去了灶房,将饭菜为男人布好,让他吃了顿热乎乎的饭菜,瞧着他吃得有滋有味的,心头便好似吃了蜜似的,说不出的甜。 吃完饭,袁武取出银子,递到姚芸儿手里,道:“你明日里将这些给岳母送去,要她将赋税交了,剩下的你拿着,想买什么便去买些。” 姚芸儿骤然一瞧那样多的银子,便怔在了那里,小声道:“相公,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袁武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小脸,道了句:“在山上凑巧找到了一只山参,拿去城里卖了,便得了这些银子。” 姚芸儿丝毫不疑其他,听袁武这般说来,小脸顿时展露一抹笑靥,眼睛里也亮晶晶的,道了句:“这山参这样值钱啊?” 袁武点了点头,唇角微勾,说了声是。 瞧着她笑靥如花的模样,袁武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小脸,将她拉到怀里,温声道:“肚子还疼不疼?” 姚芸儿一听这话,唇角的笑意便隐去了,她轻轻颔首,说了句:“不仅肚子疼,腰也疼。” 袁武眉头皱起,道:“你先去床上歇着,我去请个郎中过来。” 见他要走,姚芸儿赶忙拉住了他,那张小脸微微一红,垂下眼眸,轻声细语道:“相公,你别担心,我今儿问了娘亲,娘亲说女子来葵水时,肚子和腰疼都是最寻常不过了,只要过几天就好。” 袁武深谙男女之事,知晓姚母说得没错,可见姚芸儿脸色依旧泛着苍白,仍旧十分心疼,揽着她坐在自己怀里,大手则抚上她的腰肢,轻轻摩挲,缓解她的不适。 姚芸儿倚在他的怀里,又小声道:“相公,娘亲还说,女子只有来了葵水,才会有小娃娃,我真希望我每天都来,这样咱们就会有小娃娃了。” 袁武听了这话,便无奈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微笑起来,说了声:“傻瓜。” 晚间,姚芸儿睡得极早,袁武揽着她的腰肢,见她那张小脸宛如青玉,眼底微微发暗,不似从前那般白里透红,眼底便焦灼起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去探她的脉息。 姚芸儿脉息细沉,显是自小体弱、气血双亏所致,其他倒也瞧不出别的,袁武终究不是大夫,想着明日里还是要去镇子上请个郎中,为小娘子看上一看。顺道,再去打探一下刘员外的事。 这一夜,便这样过去了。 翌日一早,姚芸儿昏沉沉地睡着,察觉到身旁的动静,便竭力睁开了眼睛,袁武已经起身,穿好衣裳后,回头便见姚芸儿躺在那里,睁着剪水双瞳,清清纯纯地瞧着自己。 他回到床边,俯下身子为姚芸儿将额际的碎发捋好,温声道:“你先睡着,我去城里一趟,午饭别等我,自己多吃些。” “相公,你又要出门?”姚芸儿握住他的手,只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小腹也疼得越发厉害,对男人的依恋不由自主地便更深,一听他要走,忍不住紧紧地攥着他,说什么也不要他离开。 袁武无可奈何,低声哄道:“我去请个大夫,要不了多久就回来。” “你别走。”姚芸儿摇着他的衣袖,柔声开口。 见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袁武顿时心软了,只得一叹,道:“好,我不走。” 到了午后,姚芸儿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便下了床,打算将银子给娘家送去。 袁武自是要陪着她一道去的,可谁知村南头的高家过几日要办喜事,特地来请袁武去家中宰猪,姚芸儿赶忙说自己没事,要他快去帮忙,袁武见她脸色比起昨日好了不少,便将她一路送到了娘家,这才向着高家走去。 姚芸儿望着夫君的背影,唇角抿出一抹笑靥,刚要敲门,就见娘家的大门被人打开,走出来的不是旁人,恰是村子里的媒婆。 “陈婆婆?”姚芸儿瞧见她,心里便涌来一股诧异,也不知道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从娘家出来。 陈婆子瞧见她,便挤出一抹笑,上前拍了拍她的小手,说了句:“几日不见,芸儿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姚芸儿见她神色有异,眸心顿时浮起一抹忧色,也不理会陈婆子的寒暄,道:“陈婆婆,您来我家有事?” 陈婆婆顿了顿,才道:“老身是为你二姐的事来的,兴许你还不知道,那张旺高中了,往后可就是举人老爷了,陈家老太太也不是个善茬儿,儿子这边刚中举人,那边就把老身唤了过去,说是要和你二姐退婚,然后再让老身给她儿子寻一门大户人家的闺女,好当媳妇。” 姚芸儿一听这话,顿时恍如五雷轰顶一般,别说清河村这种小地方,就连云尧镇或荆州城,若有女子一旦被男家退婚,便会被视如弃妇,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连带女子的家人都要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后若再想嫁人,可真是千难万难了。 姚芸儿想到这里,就连声音都急促起来:“这张家怎么能这样欺负人,二姐和张秀才定的是娃娃亲,他们家哪能说退就退?” 陈婆婆也叹道:“可不是,这张家倒真能做得出来,也不怕伤了阴德,老身可不会再帮他们家说亲了,芸儿啊,你回头好好劝劝你二姐,若日后有了好人家,老身一定帮她留心着,让她千万甭做傻事,啊?” 姚芸儿心乱如麻,待陈婆婆走后,刚进了姚家大门,就见大妞二妞正在院子里玩耍,一瞧见她,便扑了过来,甜甜地唤着小姨。 姚芸儿将带来的栗子糖拿出来,给两个小丫头吃了,嘱咐了她们不要乱跑,这才向着堂屋走去。 刚进屋,就见姚母与金梅都在,两人脸上却并没有姚芸儿所想那般寻死觅活、悲痛欲绝的神色,尤其是金梅,在看见姚芸儿后,脸庞甚至微微一红,站起身子道:“芸儿回来了?” “二姐,你……”姚芸儿觉得奇怪,本以为金梅受此打击,定会一蹶不振,可此时见她与平常并无异样,只让她好生不解。 姚母瞧见芸儿,便对着金梅道:“金梅,你先去灶房,娘有些话要和芸儿说。” “哎。”姚金梅答应着,便向灶房走去,经过姚芸儿身边时,姚金梅忍不住看了妹妹一眼,眸心却浮过一丝愧疚,只默不作声地垂下头,走出去了。 “娘,我刚才看见了陈婆婆,二姐的事我都听说了,您别往心里去,等日后咱们寻一户好人家,再帮二姐……” “芸儿!”不等女儿说完,姚母便打断了姚芸儿的话。 见女儿清凌凌的眸子,姚母心下有些不忍,可一想起金梅,便咬了咬牙,对着姚芸儿开口道:“芸儿,娘实话和你说了,这张家接二连三地推迟婚期,娘心里便猜着会有这么一天,娘寻思着,都是自家姐妹,若能在一起也有个照应,再说女婿心好,只要你答应,他一定不会说啥,娘方才也和你二姐说了,你二姐也是愿意的,所以娘来和你商议商议,你……” “娘,你说什么呢?”姚芸儿不等母亲说完,一张小脸便是惨白,不敢置信般地看着母亲,颤声道,“你难道是要把二姐嫁给相公?” 姚母老脸一热,硬着头皮道:“说不上嫁不嫁的,芸儿,你是袁武堂堂正正娶进门的,娘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这委屈做小的也是金梅,等她过了门,平日里还能帮你做做家务,你往后有了孩子,也可以让她帮着照应,你自小身子不好,有你二姐在,这往后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坦些,娘这也是为你好……” “娘,”姚芸儿的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摇着头,语气里更是颤抖得不成样子,“您不能这样,我和相公过得好好的,您怎么能把二姐嫁过来?” 姚母望着姚芸儿的小脸,心里也是一疼,可一想起大女儿的下场,只让她一把攥住了姚芸儿的手,道:“芸儿,你就听娘的话,答应了吧,你想一想你大姐,你难道要逼得你二姐和你大姐一样你才甘心?娘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当初,若不是金梅定了亲,这门婚事说啥也是该她嫁过去才是,你嫁了个好男人,难道就忍心看你二姐一辈子嫁不出去?” 姚芸儿望着老泪纵横的母亲,想起一头撞死的大姐,心里就跟刀剐似的疼,她坐在那里,只觉得喉间哽塞得厉害,好不容易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我们可以让媒婆再给二姐说个好人家,你让二姐嫁给相公,别人……别人也会说闲话的……” “这退了婚的女人,又能嫁给谁?就算嫁了,也都是些见不得的男人,说不定比王大春还糟。芸儿,算娘求你了,你想一想你爹,我还没敢和他说金梅被张家退了婚,你说他要是知道了,该咋整啊!” 姚母说着,也哭了起来,竟站起身子,作势要对姚芸儿跪下,骇得姚芸儿一把将她扶住,泪珠更是不住地往下掉。 “孩子,算爹娘求你,你就当是报答爹娘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你就答应了吧!”姚母晃着女儿的手,一句句都砸在了姚芸儿的心坎上。 姚芸儿抽噎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个不停。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大妞清脆的童音:“小姨,姨丈来了!” 袁武在高家杀完猪,心头记挂着姚芸儿,便来接自己的小娘子,岂料刚进姚家的大门,就听见姚芸儿的哭声,当下浓黑的剑眉便是一皱,大步向堂屋走去。 姚芸儿听到那道熟悉的脚步声,便心酸难忍,匆匆跑了出去,刚好迎头遇上了袁武,那心头的委屈再也按捺不住,刚唤了一声“相公……”便埋在他的怀里,哭出了声来。 袁武那一双眸子对着姚母望去,姚母甫一迎上那双锐利深邃的黑眸,心下便止不住地一颤,竟连招呼都忘记了,只怔怔地站在那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别哭,谁欺负你了?”男人沉声开口,大手揽住姚芸儿的肩头,望着她一脸泪痕,眸心情不自禁,满是疼惜。 姚芸儿抬起小脸,望着眼前英挺魁梧的男子,想起母亲方才的话,心却是一阵阵地抽着疼,她张了张嘴,还不等她说话,便觉得小腹一阵剧痛,疼得她眼前发黑,纤弱的身子轻如羽毛,就那样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袁武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小娘子倒在自己面前,那一双黑眸顿时暗沉得令人心惊,他低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刚将姚芸儿抱在怀里,大手便已经触到了那股黏稠的血液。 他望着自己手心中的那一抹红,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深敛的眼瞳中,目眦尽裂。 姚母瞧着这一幕,也是吓呆了,待女婿抱着女儿匆匆离开后,也领着金梅,一道往袁家赶了过去。 袁家。 待郎中从屋子里走出后,袁武立马迎了过去,他的脸色焦灼到极点,声音亦是沙哑晦涩,一字字道:“我娘子怎样?” “袁相公莫急,你家娘子怀了身孕,已经两月有余,怕是这些日子未曾休养,又受到惊吓,眼下有滑胎之象,待我开了药方,再多歇息一阵,便没事了。” 袁武闻言,紧绷的身躯顿时一松,谢过大夫后,便马不停蹄地冲进里屋,去看姚芸儿。 姚芸儿小脸雪白,柔弱地躺在床上,她的眼睛紧闭,泪痕犹在,袁武见她轻颤着嘴唇,似是在说梦话,他瞧着心头一紧,俯身将耳朵贴了上去,待听清小娘子的呓语后,深隽的容颜顿时一片冷冽。 姚母与金梅站在院子里,刚将郎中送出门,就见袁武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见他,姚母便讪讪着上前,道:“姑爷,芸儿咋样了?” 男人唇线紧抿,周身透着一抹令人不敢接近的森寒,顾盼之际,不怒自威。 “她有了身孕。”男人声音低沉,字字有力。 姚母与姚金梅听了这话,都怔在了那里,尤其是姚母,更是惊骇莫名,道:“那芸儿的孩子……” “郎中说芸儿受到了惊吓,有滑胎之象。”袁武的声音不高不低,沉寂到了极点,听在姚家母女耳里,却是没来由地让人心慌。 “那,那该咋办?”姚母既心虚,又愧疚,只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袁武有些话,要告知岳母。”袁武抬起眸子,向着眼前的母女望去,那一双乌黑的眼瞳宛如黑潭,冷冽不已,姚家母女刚一迎上他的目光,便是一震。 “姑爷有话请说。”姚母心头一个咯噔,小声道。 “自我与芸儿成亲以来,我自问对得起姚家一家老小,我也希望岳母明白,若不是为了芸儿,我自是不会去管这些闲事,至于芸儿为何受到惊吓,岳母也是心知肚明,无须我多说。” 姚母听得这话,那一张脸顿时变得火辣辣的,羞惭不已,刚要嗫嚅着再说几句,就听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袁武的娘子,只有姚芸儿一人,岳母便将那些心思收起来,带着你的女儿,请回。” 姚母见男人下了逐客令,心里顿时慌了,刚唤了一声“姑爷……”就见男人面色一沉,道:“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次,出去!” 姚母一愣,见男人眼底满是阴鸷,便再也不敢多嘴,只站在那里,浑身都忍不住地发抖。 姚金梅见母亲如此,刚喊了一声“妹夫……”就听男人顿时喝了一个字:“滚!”她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退后了几步,眼圈却顿时红了。 姚母竭力稳住心神,一手扯过女儿,对着袁武道:“既然姑爷不给咱留情面,日后这袁家的大门,咱自然也不会来了,只不过芸儿身子弱,还有劳姑爷照顾。” 说完,姚母再也待不下去,领着金梅,娘儿俩一道走出了袁家。 待她们走后,袁武将门关紧,脚步匆匆,又向着里屋走去。 姚芸儿醒来,天色已是黑了,她刚动了动身子,就听身旁传来一道男声:“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见袁武正守在自己身边,见自己醒来,英挺的面容顿时浮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相公……”姚芸儿望着男人,心里又想起在娘家时母亲与自己说的那些话来,当下只紧紧地攥着男人的衣襟,漂亮的瞳仁中水光浅浅,还没开口,眼圈便是红了。 “娘说,要把二姐嫁给你……” 袁武闻言,眉宇间浮上一丝无奈,伸出大手为她将泪珠拭去,却又忍不住斥道:“她说嫁便嫁,你把你相公当成了什么人?” 姚芸儿心头一酸,又道:“可娘说,你心肠好,只要我愿意,你一定也愿意……” “你愿意吗?”袁武眉头微皱,紧紧地凝视着自己的小娘子。 姚芸儿的泪水顿时滚了下来,躺在那里拼命地摇着脑袋:“不愿意,我一点也不愿意,我不要二姐嫁给你!无论二姐问我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就是你不行,她不能要你!” 见她哭得伤心,袁武的心便软了,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倚在自己的怀里,一面为她拭泪,一面低声道:“傻瓜,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姚芸儿闻言,伸出小手回抱住他的身子,哽咽道:“相公,你真的不会娶二姐?” 袁武看了她一眼,紧了紧她的身子,沉声道了两个字:“不会。” 姚芸儿将身子埋在他的怀里,隔了好一会儿,才糯糯地出声:“可是若咱们不答应,娘会不会生气?” “不用管这么多,你往后只要将身子给我养好,母子俩都平平安安的,知道吗?” “母子俩?”姚芸儿听到这三个字,顿时也不哭了,从男人的怀里昂起小脸,惊诧地看着他。 袁武心头一软,捏了捏她的小脸,道:“是,母子俩,我还没有告诉你,你有了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 姚芸儿彻底怔住了。 待她回过神来,小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不敢置信地道了句:“咱们有小娃娃了?他就在我的肚子里?” 袁武的眼眸落在她的小腹上,眸心亦是说不出的温和,将大手抚上,轻轻摩挲着,道:“竟有这般迷糊的娘亲,有了孩子都不知道。” 姚芸儿抚着自己的小腹,心头却是一软,瞧着她傻乎乎的样子,男人一记浅笑,起身将药碗端了过来,递到姚芸儿唇边,温声道:“好了,快趁热将药喝了。” 姚芸儿望着自己面前那浓黑的药汁,却蓦然想起自己这几日下身总是会隐隐地出血,她只当是来了葵水,不料竟是有了孩子! 将那碗浓黑的药汁一滴不剩地喝下,姚芸儿抚着自己的小腹,倚在男人的臂弯,心里亦是说不尽的温暖踏实,有了这个孩子,早已令她将在姚家发生的事尽数忘去了,只一心一意地听着男人的话,安心在家里保胎。 第八章 不速之客 自从那日里袁武将姚家母女从家里赶走后,这些日子姚家的人俱是没有上门,袁武本就将姚芸儿捧在手心,自从她有孕后,每日里更是无微不至,怜惜非常,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姚芸儿很快便养好了身子,下身的血已经止住,这几天便可以下床了。 这一日,袁武去了镇子里做买卖,待他回来后,就见姚芸儿倚着桌子,睡得正香,她的脸蛋依旧是俏丽而温婉的,毕竟年纪小,还透着些许的稚气,这段日子孕吐得厉害,身子也越发纤瘦了下去,倒显得下颚尖尖,一双眼睛格外大了。 袁武看着,心头便涌来一股疼惜,轻手轻脚地上前,将她的身子抱在怀里,打算将她放在床上。不料刚沾上她的身子,就见姚芸儿的睫毛轻轻一颤,继而唇角便抿出一抹梨窝,睁开了眼睛。 “装睡?”男人眉头一挑,低声道。 姚芸儿羞赧起来,小手勾住男人的颈,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 袁武唇角浮起一丝浅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抱着她坐下,大手抚上她的小腹,道:“孩子有没有折腾你?” 姚芸儿不愿他担心,微笑着开口:“没有,孩子很乖,我午时还吃了一大碗米饭。” 姚芸儿说着,见桌子上搁着一个盒子,显是方才男人带回来的,她好奇地将盒子打开,就见里面有一块类似碗状的粉丝,不过是白色的,透着清香。 “相公,这粉丝怎么是白色的?”姚芸儿将那粉丝拿在手里,对着男人开口道。 袁武笑了,道:“傻瓜,这哪里是粉丝,这叫燕窝。” “燕窝?”姚芸儿不解。 袁武点了点头,见她小脸苍白,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另一手则抚着她的小腹,温声道:“这东西最宜女子安神养胎,你多吃些,知道吗?” “燕窝对孩子好吗?” 袁武颔首,道:“对孩子好。” “那我一定好好吃。”姚芸儿双眸如星,提起孩子,脸庞上浮起一抹红晕,整个人都透出一抹温柔与慈爱,袁武瞧在眼里,遂将她的小手握住,放在唇边亲了亲。 “相公,那这燕窝贵不贵?”姚芸儿见那盒子漂亮,一瞧便是挺贵重的,又担心起来。 袁武唇角微勾,道:“和粉丝一个价。” 姚芸儿这才放下心来,瞧着她温婉的笑靥,男人的黑眸迥深,拥她入怀。 余下的这些日子,姚芸儿的孕吐依旧十分严重,整日里吃不下饭,尤其是些肉菜肉汤,更是连闻都不行,唯独那燕窝配着冰糖炖了,还能勉强吃个几口,袁武瞧在眼里,每隔几日便又去了镇里一趟,将家中剩余的银子全用来买了燕窝。 路过茶肆时,就听几个人正坐在那里一面喝茶,一面说话,袁武听了几句,便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要了一碗水,静静地听了下去。 “那刘员外死得是真惨,我听说连头都被人一刀砍了,到现在还没找到,这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真真是造孽!” “可不是,就连刘府的家丁和管家也都是被人一刀毙命,到现在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瞧见,这官府也不知是干啥吃的,怕又是一桩无头案了!” “你们有所不知,荆州城的溪山如今闹起了大虫,也不知害死了多少条人命,府衙多日来加派人手,要去将那大虫捕获,还放出话来,谁要能将那大虫打死,赏钱足足三十两哩!” “三十两?”同桌的另一人先是惊诧,继而又道,“三十两又能如何,那大虫凶猛,别说三十两,怕是三百两,也无人敢去哩。” 一语言毕,其余诸人纷纷咂嘴称是,袁武将碗搁下,一声不响地取出铜钱,走出了茶肆。 荆州城。 天刚麻麻亮,几个守城的官兵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城门口喝茶,蓦然,其中一位官兵却手指官道,对着身旁的人说:“你们瞧那汉子,生得魁伟矫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怕是个有功夫的。” 诸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从官道上走来一位身材高大、相貌冷峻的男子,虽是粗布衣裳,却丝毫不掩其气势,但见他高鼻深目,颇具风霜,顾盼之际,眉目间不怒自威,当真令人忽视不得。 “不错,的确是一条好汉,怎的平日里从没见过他?”其余的官兵亦出声赞道,正说话间,却见那汉子正向着这边走来,走近一瞧,就见这汉子三十来岁年纪,一双眸子锐利如刀,风尘仆仆。 待见他将城墙口贴着的悬赏告示一手揭下时,方才那几位士兵皆站起身子,面面相觑间,皆不敢置信一般,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向那汉子望去。 来人正是袁武。 当日临晚,荆州城的百姓便奔走相告,只道溪山上的大虫终是被人制伏,府衙里的士兵也将那大虫五花大绑,扛在肩上,举着火把在城里四处游行,喧闹间,却唯独不见那位打虎英雄。 人群四下里打探才知,那位打虎英雄姓吴名崇,外地人士,途经荆州得知此地有大虫出没,遂为民除害,打死大虫后,甚至也没等知府传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踪影。百姓议论纷纷,皆道这位打虎英雄乃世间豪杰,当真是为老百姓做了件好事。 袁武怀揣着三十两纹银,趁着夜色掩护,匆匆往家赶。 快到清河村时,袁武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今日在溪山时,委实凶险万分,他单凭一己之力,虽是将大虫打死,可自己的肩臂却也不慎被那大虫的利爪扑了一记,纵使他闪躲及时,却也还是被撕扯下一大块皮肉。此番他进城已属冒险,自是不会多待,也不曾将伤口处理,便离开了荆州,此时赶了一夜的路,疲惫间,更觉得那伤口处疼得钻心起来。 他倚在树下喘着粗气,合上眸子歇息一阵后,遂睁开眼睛,面不改色地从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条,将那臂膀上的衣裳扯开,取出早已备下的白药,对着伤口撒了上去,而后用布条将伤口紧紧勒住,做好这一切,方才往家赶去。 姚芸儿听得院子里传来的声音,便是一个激灵,赶忙从床上起身,连鞋子也没穿,便跑了出去。 袁武人在灶房,刚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还不待他喝下,便听自己的小娘子唤了声相公,当下便将水瓢搁下,匆匆走了出去。 “不是和你说过,今晚别等我吗?”袁武皱眉,一语刚毕,见她只着一件月白色的棉裙,乌黑的长发尽数披在脑后,一张瓜子小脸白如凝脂,在月光下更显得皎洁,清丽如莲。 “相公,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姚芸儿不放心,她本就有着身孕,又兼得一夜没睡,眉宇间闪烁着熬夜的疲倦,孱弱而憔悴。 袁武瞧着,不由分说便揽着她回到屋子,姚芸儿刚要将烛火点上,男人却一把按住了她的小手,将她抱在床上,低声道:“好了,我已经回来了,你快点睡。” 姚芸儿眼前一片黑暗,只能隐隐地看见男人的轮廓,她在暗夜中伸出小手,还不等碰到袁武的身子,便被他极其精准地一把握住,姚芸儿听他声音低哑得紧,心里越发担心,见他不愿告诉自己去了哪里,便也不再开口,只柔声说了句:“相公,我给你炖了粥,还在锅里热着,你是不是饿了?快去吃吧。” 袁武闻言,那一双眸子在暗夜里更显得黑亮不已,他握紧了她的小手,低语了一句:“的确是饿了,你先睡,等你睡着,我再去吃。” 姚芸儿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嗯”了一声,便赶忙合上了眸子,许是有夫君伴在身旁的缘故,未过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袁武许久没有动弹,就那样守着她,直到天色微亮,男人方才将她的小手送进被窝,并俯身为她将被子掖好,透着晨光,望着小娘子那张白皙秀美的脸蛋,袁武唇角微微一勾,粗粝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肌肤,摩挲良久,方才起身离开了屋子。 他先是将带着血迹的衣裳换下,重新清理了伤口,并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做好这一切,天色已是大亮了。 因着有伤在身,袁武这几日并未出门,只在家陪着妻儿,是夜,姚芸儿正倚在袁武的怀里熟睡着,这些日子,她的胃口仍旧不好,所幸家里的燕窝却是不缺的,足以让她吃饱、吃够,那燕窝本就是极其滋补的东西,眼见着她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脸颊处又是透着可喜的红晕,就连其他的饭菜,也能强撑着吃上几口了,男人瞧在眼里,心头自是宽慰。 袁武睁开了眼睛。 深夜中,男人的耳朵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声响,袁武睁开了眼睛,他不动声色,将胳膊从小娘子的身下抽出,起身将悬挂于墙上的长刀取下,踏出了屋子。 “出来吧。”男人的身形在月光下显得分外魁伟挺拔,他的声音浑厚有力,这三个字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黑影,从暗处中走了出来。 月色分明,将一切都映照得十分清晰。待看清来人的容貌,袁武黑眸一震,不等他开口,那人便冲着他跪了下去。 “起来说话。”袁武将长刀入鞘,单手将眼前的男子扶起。 谢长风眼圈通红,望着眼前的男子,声音却哽咽起来:“大哥,属下找了您三年,总算是找到了!” 袁武不置可否,道:“除了你,还有何人在此?” “大哥放心,孟先生他们并不在此地,属下前几日在荆州城听说有人在溪山打死了大虫,一打听得知那人姓吴名崇,与大哥从前在岭南时的化名一模一样,属下便一路摸索,总算是找到了大哥!” 谢长风说着,因着激动,声音里则隐隐地颤抖,就着月光,见袁武的身形依旧魁梧高大,比之三年前并无变化,便微微放下心来,打量了这座小院一眼,道:“大哥这三年来,都是隐居在此?” 袁武点了点头:“不错,渝州之战后,我便投身在此,隐姓埋名,倒也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大哥,这些年来,咱们岭南军剩下的兄弟们个个都在找您,单说孟先生,不惜冒着杀头的风险扮作客商,四处找寻您的下落,您既然还活着,为何不与咱们联系?”谢长风眼眸通红,字字刺心。 袁武唇线紧抿,隔了片刻,方才道:“朝廷一日不曾看见我的尸首,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我若贸然出动,只会连带着你们与我一道被朝廷一网打尽。” “大哥,如今襄阳、定陶各地都有咱们的人,就连赵康、吴煜那些小头目,也纷纷打着您的名号起义,眼下正是咱岭南军重振威风的好时候,只要大哥出山,若想东山再起,简直是易如反掌!”谢长风眸心似有火苗在烧,声音喑哑。 袁武不为所动,淡淡地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谢长风道:“大哥难道是怕了凌肃,要在这里过一辈子?” 袁武双目似电,看了他一眼,谢长风顿时察觉自己的逾矩,立时垂下眼眸,不敢放肆。 袁武收回眸光,沉默片刻,方才道:“自渝州大战后,我一直都是人不人、鬼不鬼地过日子,朝廷害我父母,凌肃杀我妻儿,这笔仇,我没有一日敢忘。” “那大哥为何不愿出山?” “并非我不愿出山,而是眼下,还未到出山的时候。”男人声音低沉,眸光深邃冷冽,一字字道,“这三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想着如何重建岭南军,去与凌肃决一死战,但咱们落到这一步,一定要稳住。” 谢长风望着男人的背影,声音亦坚定有力:“无论大哥日后有何打算,属下都誓死追随大哥,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如此。” 袁武闻言,回眸望了谢长风一眼,他没有说话,只上前在昔日属下的肩膀上拍了拍,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之间也的确无须废话,所有的话,都隐在彼此坚韧而内敛的眸光里。 谢长风临走前,对着袁武又抱拳行了一礼,道:“大哥保重,属下先行告退。” 袁武知晓他亦是隐姓埋名地过日子,当下也不曾问他去哪,只微微颔首,道了句:“切记小心,不要与官府有过多接触。” “是,大哥放心。”谢长风恭声道,语毕深深作了一揖,也不从袁家的大门离开,而是身形一转,提气纵上了墙头,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袁武站在院子里,高大的身躯笔挺如剑,月光照在他的影子上,一片淡淡的寂寥。 回屋后,姚芸儿依旧在酣睡,男人将刀挂好,自己则走到她身边,乌黑的眸子深敛似海,凝视了她好一会儿,终伸出胳膊,将她整个地抱在怀里。 这一日,姚芸儿起床后,在院子里将白棉儿与春花、大丫喂饱,这些日子她的孕吐已好了不少,那腰身也圆润了些,算一算日子,倒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那小腹虽然依旧是平坦的,可她每次抚上自己的肚子,心里都有说不出的甜蜜欢喜,恨不得孩子可以早些出来才好。 喂完了家畜,姚芸儿闲来无事,便寻了几块布料,打算为腹中的孩子做几件小衣裳,刚将针线篮子拿出来,还不等她动手,却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接着便是一道男声响起:“敢问此处,可是袁武袁屠户的家?” 姚芸儿听了这话,便赶忙走到铺子,刚将大门打开,就见门外站着三位男子,当先一人气质儒雅,身穿青色长衫,书生打扮,约莫四十岁年纪,神色温和。另一人身形高大,面色微黑,一副短打扮,倒似是寻常的乡野农夫。而最后一人瞧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虽是布衣草鞋,却生得身材颀长,相貌清俊。 姚芸儿骤然瞧见这三个男子,便微微怔在了那里,一双美眸盈盈,轻声道了句:“你们找我相公?” 一听这话,当先那位书生打扮的男子眉心便是一皱,一双精明犀利的眸子将姚芸儿打量了一番,面色却依旧温和,道:“小娘子莫怕,敢问小娘子的相公,可是姓袁名武,岭南人士?” 姚芸儿点了点头,瞧着三人也不似坏人,便言道:“你们,是我相公的朋友?” 那男子笑了,对着姚芸儿拱了拱手道:“正是,咱们都是袁相公在老家时的朋友,如今打听到他在此处落脚,便来看上一看,与他叙叙旧。” “相公去山里砍柴了,怕是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先生快请进吧。” 姚芸儿与袁武成亲这么久,从不曾听他提过老家的人和事,只知道他是岭南人,前些年岭南大旱,他在家乡过不下去,只得出来讨生活,恰巧途经清河村,便在此住了下来。 是以如今见到这三人,竟是相公在家乡时的朋友,姚芸儿心里顿时感到亲切,连忙将客人引进屋,让在堂屋里坐着,自己也是不得清闲,又去了灶房添柴烧水,家里没有茶叶,只得将就着喝些白水,姚芸儿心下过意不去,又将锅里的冰糖燕窝盛出来一些,端了出来,留作点心给客人们吃。 待她走后,瞧着那燕窝,书生打扮的那男子便捋须笑道:“子沾,你们还生怕元帅过得不好,岂知他家中随意拿出的,便是这等好东西。” 那被唤作子沾的青年男子闻言,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神色,只微微一哂,也不说话,倒是一旁的那位短打扮的汉子忍不住开口道:“孟先生,你们说元帅,当真住在这里?还有刚才那小娘们,竟会是咱元帅新娶的夫人?” 孟先生颔首道:“既是长风亲自送的信,自是不会有假,更何况,袁武这两个字,与元帅的本名不过相差一字,若我没算错,这袁武,定是咱们元帅无疑。” 听他这样一说,两人便都沉默下去,终究还是那汉子沉不住气,压低了声音,道:“先生,若真是咱们元帅,他隐居在此也就罢了,可这如今又娶了个娇滴滴的小娘们,这往后……” “别一口一个小娘们,若这袁武真是元帅,你可要改口唤夫人才是。” 几人这般说着,就听屋外蓦然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那声音清甜温婉,透着水一般的柔润,唤了句:“相公,你回来了?” 三人一听,同时对了个眼色,顿时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袁武一手拎着一大捆木柴,另一手则将赶来迎接自己的小娘子抱在怀里,见她今儿气色极好,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的模样,让他瞧着便心情大好,忍不住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胡子向着她白腻的肌肤上扎去。 姚芸儿被他逗得笑起来,可想起屋子里的客人,顿时一面躲,一面讨饶道:“相公,你快别闹,家里来了客人……” “谁?”袁武闻言,眸心顿时一震,停下了自己的举动,对着姚芸儿问道。 不等姚芸儿开口,袁武便瞧见自家堂屋门口正站着三个男子,那三人此时俱是一个个地愣在那里,不敢置信般地瞧着自己,尤其那乡野汉子,眼睛更是睁得铜铃般大小,一动不动地瞅着自己眼前的男女。 那个拿胡子去扎媳妇的,居然会是自家元帅? 乡野汉子心头这般想着,见男人的大手依旧揽在姚芸儿的腰际,又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时,才确信,这眼前站着的,果真是袁崇武无疑! 袁武望了这三人一眼,面上倒仍旧是极其平静的,似是早已料到他们会来一般,低眸对着姚芸儿道:“不是和你说过,不能给不认识的人开门吗?” “可他们说是相公在老家的朋友,所以我……”姚芸儿解释着,话还没说完,才惊觉自己的腰仍旧被男人扣着,当下一张小脸涨了个通红,赶忙从袁武的怀里抽出了身子,赧然道:“相公,你和客人们先聊着,我去做饭。” 袁武点了点头,待姚芸儿进了灶房后,方才向着堂屋走去。 而那三人依旧站在那里,见袁武走来,那乡野汉子顿时按捺不住,一声“元帅……”刚唤出口,就见袁武黑眸雪亮,压低了声音打断道:“先进屋再说。” 那汉子顿时噤了声,孟先生微微侧开了身子,只等袁武走进屋子,三人方才跟了进去。 一别三年,诸人此番相见,皆是百感交集,话还没说几句,那乡野汉子姓李名壮,虽是铁打般的身架,眼圈却蓦然红了,道:“这三年,元帅可当真让属下们好找,朝廷那些狗官说元帅已被凌肃那狗贼砍杀马下,咱们活下来的兄弟没一个信的,这些年一面躲着官府,一面偷偷打探着元帅的下落,真是老天有眼,总算是让咱找到了元帅!” 袁武端起茶杯,却也不喝,唯有那一双眸子利如刀刃,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见状,坐在下首的青年男子,名子沾者则开口道:“元帅隐身在此,怕是不知外头的情形,如今定陶、襄阳已被咱们攻陷,岭南、云州各地也是纷纷响应,大周朝廷只剩了一个空架子,各地农民军群龙无首,正是元帅出山的绝好时机,弟兄们熬了这么久,盼的便是这一日!” 袁武闻言,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乌黑的眸光则向着迎面的中年男子望去,沉声道:“先生怎么说?” 孟余本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得袁武开口,先是对着袁武拱了拱手,方才恭声道:“元帅容禀,渝州大战时,凌肃与大赫勾结,以至于咱们岭南军死伤惨重,纵使如今将余下的部众重新云集在一起,咱们的实力也是大不如前,更兼得云州、襄阳等地鱼龙混杂,说到底也都是些乌合之众,实在难以与凌肃大军对战,依属下愚见,元帅若要出山,必定要选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务必要一招制胜,眼下,怕还不到时候。” 他这一番话刚说完,李壮与何子沾皆面露不解,不等他们开口,就见袁武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颔首道:“我与先生不谋而合,先生所言,深得我心。” 李壮是个直肠子,当即便忍不住道:“先生,咱们千辛万苦才找到元帅,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劝元帅出山,你到底是要咱等到啥时候?” “李壮,你这毛躁的性子,怎么一点也没变?”袁武望着昔年一起同生共死的手下,眉头虽微皱,唇角却是微勾,带着几分笑意。 “元帅,”李壮焦急不已,道,“兄弟们日日夜夜都盼着您带着咱们去和凌肃那狗贼大战一场,好为咱死去的亲人老小报仇,这些年一直没找到你,兄弟们都不敢轻举妄动,眼下寻到了你,你说啥也要带着咱们大干一场!以慰咱们枉死的兄弟们在天之灵啊!” 他的话音刚落,孟余便摇了摇头,叹道:“李壮,你何时才能长点心,元帅又没说不带你们打仗,眼下还没到时候,你急什么?” 袁武眸心暗沉,点头道:“先生说得没错,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待时机一到,定要凌肃血债血偿。” 语毕,就听一声脆响,原来是男人大手一个用力,便将手中的杯盏捏了个粉碎,而他的脸色,更森然得令人不寒而栗。 孟余声音沉缓,道:“这些年咱们都熬了过来,越往后,元帅越是要稳住,更何况依属下愚见,大周朝再过不久,必生变故,到了那时,元帅的霸业,又何苦不成。” 袁武闻言,眸心愈是黑亮不已,他向孟余望去,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片了然,袁武点了点头,淡淡道:“如此,便承先生吉言。” 孟余打量着眼前这座农家小院,见院子里清清爽爽,又是鸡又是羊的,应有尽有,就连这间堂屋也是窗明几净,脸上便浮起一抹尴尬,掩饰般地轻咳几声,对着袁武道:“光顾着说话,属下倒是忘记恭喜元帅,娶了这般秀外慧中的夫人。” 听他提起姚芸儿,袁武面上的阴戾之气便消散下去,眉宇间浮起一丝温和,道:“的确,能娶她为妻,实在是我的造化。” 孟余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吟半晌,方才斟酌着开口道:“只不过,属下有一事,还未告知元帅……” “什么事?”袁武眉峰微皱,低声道。 孟余刚要说话,就听一阵脚步声窸窸窣窣地传来,正是姚芸儿端着饭菜,从灶房里走了过来。 “相公,该吃饭了。”女子娇柔的声音十分悦耳,刚看见她,袁武便站起身子,从她手中将盘子接过,见那盘子上是一碟小炒腊肉,目光中便浮起一抹怜惜,沉声道:“这三位都是自己人,这些肉菜不用做,切些凉菜来就行。” 姚芸儿知道他是心疼自己不能闻肉味,当下便抿唇一笑,小声说了句:“不碍事的,相公,你先陪着客人,还有几个菜,我现在就给端来。” 瞧着她温婉娇小的背影,袁武收回眸子,就见三人正齐刷刷地看着自己,待自己回过身子,又赶忙将眸光转开,他瞧在眼里,也没说话,只淡淡一笑,将那盘菜搁在了桌上。 因着是家里第一次有客人来,姚芸儿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将一餐饭做得又快又好,凉菜是蒜泥拌胡瓜,麻油小葫芦,又清炒了个萝卜丝,腌菜配肉沫,蒜苗炒腊肉,又烧了个咸鱼炖豆腐,最后还用一根猪骨熬了一大锅汤,虽然都是些家常菜,但有荤有素,有烧有炒,也算得上十分丰盛了。 将饭菜端上了桌,姚芸儿解开围裙,对着男人道:“相公,你们先吃着,我去给你们打一些酒来。” 她这话刚说完,李壮一拍大腿,喜道:“可不是,这一大桌菜,哪能没有酒!” 不等姚芸儿走开,袁武便一手揽住她,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黑眸对着李壮看了一眼,淡淡道了句:“想喝酒,自己去打。” 李壮顿时不敢说话了,将脑袋垂下,端起碗扒了起来。 “相公,”姚芸儿轻轻地在桌下摇了摇男人的衣袖,按照习俗,家中有男客,女子素来不能与男子同食的,姚芸儿有些不安,道,“我要不先回屋子,等你们吃过,我再来吃……” 袁武自是不允,为她夹了一筷子的菜送进碗里,温声道:“不必,快些吃吧。” 孟余等人见袁武与这小娘子说话都轻声细语,更不时为她夹菜,而那小娘子望着碗里的菜却满是难为,似是怎么也吃不下一般,只苦着一张脸,对着袁武道:“你别为我夹菜了,我吃不下。” 袁武低声劝道:“多少吃一点。” 瞧着两人这般旁若无人的样子,李壮张了张嘴,本还想再说个几句,还没开口,就见孟余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吃饭。 因着没有酒,袁武的心思也一心在这小娘子身上,席上倒是十分安静,孟余一行人一语不发地吃着饭,瞧着袁武对姚芸儿关怀备至的样子,那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姚芸儿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嘴巴里咀嚼了几口,这鱼经过腌制与晾晒,按理说早该没了腥味,可不知怎的吃进嘴里后,那股子鱼腥味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只让姚芸儿忍不住,捂住嘴匆匆跑了出去。 袁武见状顿时搁下筷子,也跟了出去,见姚芸儿吐得昏天暗地,自是心疼不已,大手在姚芸儿的后背上轻拍着,低声道:“好些没有?” 姚芸儿难受极了,忍不住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嗔了句:“我说我不吃,你偏要我吃……” 袁武无奈,将她揽在怀里,为她将唇角上的水渍拭去,轻声道:“好,都怪我,别哭。” 孟余一行人站在门口,瞧着这一幕,三人脸上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李壮,更是往孟余身旁凑了凑,嘀咕了一句:“我说先生,咱是不是找错人了?这真是咱元帅?” 孟余也没理会,瞧着眼前的那对夫妻,眉宇间却是沉了下去。 晚间,将姚芸儿安顿好,袁武方从里屋走出来,见到他,三人当即站起身子,袁武走到桌旁坐下,随手指了指凳子,道:“坐吧。” 待三人坐下后,袁武看了孟余一眼,低声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孟余踌躇片刻,终是一咬牙,那一句话,犹如一个霹雳一般,响在男人耳旁。 “元帅有所不知,您的原配夫人,与两位公子,尚在人世。” 袁武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他霍然站起身子,一把攥住孟余的领口,将他带到自己面前,沙哑道:“你说什么?” 孟余见他眉头紧皱,眼睑微微跳动,心下微觉骇然,却仍逐字逐句道:“属下说,元帅的原配夫人,与两位公子尚在人间。” 袁武一个松手,孟余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何子沾赶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三人见袁武站在那里,就连呼吸都沉重起来,那脸色亦是没有一丝血色,他们从未瞧过袁武这般模样,此时皆是连大气也不敢喘。 隔了许久,袁武方才道了一句:“他们现在在哪儿?” “元帅放心,如今夫人与两位公子皆由暨南王氏兄弟照料,只等时机一到,元帅便可以去暨南,与妻儿团聚。” 孟余话音刚落,就见袁武默不作声,回到桌旁坐下,他的脸色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英挺的容颜上,刀斧般深隽,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合上了眸子,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七年前,袁崇武与凌肃于宜阳关大战,岭南军粮草奇缺,武器落后,不得不采用流动战术,战乱中,袁崇武妻儿尽数被凌肃手下掳去,为将岭南军镇压,凌肃以其妻儿性命相威胁,逼袁崇武就范,袁崇武誓死不降,亲率骑兵三千深入敌腹,欲将妻儿救回,双方死伤惨重,袁崇武更是身中数箭,终因寡不敌众,眼睁睁见妻儿被凌家军掳走。 同年九月,双方于宜州口再次开战,凌肃将岭南军中数十位高位将领家眷尽数捆缚一起,再次逼岭南军投降,岭南军众人皆是庶民出身,其中大多是家中良田被夺,或有亲人于徭役中惨死,抑或不堪背负沉重的赋税,历年来皆是对朝廷深恶痛绝,当即非但不降,只纷纷呐喊,要与凌家军决一死战。 时有岭南军左副都统石于明者,妻子尚有身孕八月有余,于两军交战中哭泣不止,哀求丈夫投降,石于明当机立断,亲手将妻子射杀,以免其扰乱军心。 岭南军中,亦有无数士兵不仅妻儿,就连父母亦是陷于凌肃之手,这些大多是深受官府残害、朝廷欺压的庶民,一个个血红着眼睛,于阵前纷纷下跪,以叩父母养育之恩。 袁崇武下令,命三军缟素,与凌家军决一死战。 那一场大战,令山河失色,岭南军折损过半,凌家军却也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守烨阳,撤退途中,凌肃命人将岭南军亲眷尽数处死,抛尸荒野,尸骨无存者数不胜数,自此后,凌家军与岭南军便结下了血海深仇,袁崇武本人与凌肃之间更是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双方数年来,大小战役不下百次,直到三年前,大周朝从北方邻国大赫借兵,连同凌家军十万大军,共同镇压岭南军。 此战之惨烈,令人不忍目睹,两军死伤之众,数年来无法估计。 最终,岭南军副将以及参军以上高位将领多达一十七人,全部阵亡,其余步兵被俘者数千余人,尽数押至京师,于午门枭首示众,一日之内,京师血流成河。 至此,这一场持续多年的农民暴乱方被镇压,史载,“岭南之乱”。 而袁崇武本人,亦是下落不明,朝廷只道他已被凌肃砍杀。因感念其多次赈灾放粮的义举,民间素以“崇武爷”呼之,渝州大战后,宜州、暨南等地百姓,家家户户立有“崇武爷”牌位,偷偷祭祀。 而在岭南一些偏僻之地,更有不少“崇武爷”庙,多年来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而在袁崇武家乡,则建有袁崇武的“衣冠冢”,每逢清明,前来祭奠者数不胜数。 孟余回想往事,心头自是感叹,又见袁崇武沉默不语,不免唏嘘,道:“元帅,属下听闻夫人当年九死一生,带着小公子从凌肃手中逃脱,母子三人隐姓埋名,一路流落至蜀地深山,直到两年前才被王将军找到,这些年想必也是吃尽了苦头,若等他日元帅与夫人夫妻团聚,属下斗胆,还愿元帅莫要辜负了夫人才是。” 袁武听了这话,眸底的神色依旧深邃而内敛,他一语不发,就那样坐在那里,让孟余三人瞧着,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袁崇武终是开了口,道了句:“孟余。” “属下在。”孟余立时恭声道。 “命张智成去暨南,将他们母子三人接到云州,待时机成熟,我自会赶去。” “元帅……”孟余眼皮一跳,不等他说完,就见袁武一个手势,令他将余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你们回去吧。”袁武说完,遂站起身子,推开里屋的门,径自走了进去。 “先生,元帅这是咋了,知道自家媳妇和孩子还活着,要我不还高兴个半死,可你瞧元帅那脸色,咋还不太好看……”李壮凑了过来,望着袁武的背影,对着孟余小声开口。 孟余瞥了李壮一眼,低声道:“好了,如今咱们找到了元帅,还有一大摊事要去做,先回荆州再说。” “啥,咱们不留下来?”李壮睁大了双眼,惊诧道。 孟余没心思和他废话,何子沾倒是忍不住了,道:“你是不是觉得咱元帅不够惹眼,非要留下来惹得旁人留意才踏实?” 李壮闻言,这才不说话了,一行人临去前复又对着里屋恭敬行礼,礼毕后方才趁着夜色,离开了袁家。 里屋内,姚芸儿依旧沉沉睡着,就着烛光,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洁若白莲,透着清纯的温婉,她今年还不到十七岁,虽说已嫁为人妇,可脸庞上仍旧带着些许稚气,倒显得青青嫩嫩的。 袁武坐在一旁,抚上了她的睡颜,想起她年纪这般小,便已经嫁给他为妻,并为他千辛万苦地怀着孩子,乌黑的瞳仁中,便是深不见底的疼惜。 他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缓缓地贴上自己的面颊,隔了许久,方才用低低的声音,唤了她的名字:“芸儿……” 那短短的两个字,低沉浑厚,情深似海。 翌日,姚芸儿刚睁开眼睛,便迎上一双深潭般的黑眸。 “相公?”姚芸儿见袁武坐在床头,身上衣衫齐整,眼底布满了血丝,倒似一夜没睡一般。 袁武见她醒来,便微微一笑,握着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你怎么了?”姚芸儿抚上他的脸,心疼道,“昨夜里是不是没睡好?” “我没事。”袁武将她抱在怀里,并将散下的棉被重新为她盖好,暗中却在沉吟,不知要如何去和她说。 袁武紧了紧她的身子,望着她柔美白皙的小脸,那喉间的话便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心头却是疼惜更甚。 吃过早饭,姚芸儿望着男人,似是鼓起极大的勇气一般,才道:“相公,我已经好些日子没回娘家了,也不知爹爹的身子好点了没有,今天家里没事,我想回去看看……” 袁武闻言,见她那一双杏眸中带着隐隐的祈求,声音也是又轻又小的,让他听着,心里便软了下来,道:“走吧,我陪你回去。” 姚芸儿一听这话便高兴起来,忍不住上前环住了夫君的颈脖,纵使心头诸事纷扰,可此时看着小娘子那张娇美可人的笑靥,男人的眼瞳仍浮起几许温和,淡淡一笑,俯下身子在她的唇瓣上轻啄了一口。 虽然姚母曾打主意,要将金梅嫁给袁武,姚芸儿的委屈与难过自不必提,可如今她怀着孩子,却更加体会到身为人母的不易,养儿方知报娘恩,这日子一久,原先的那些委屈倒也消散了不少,心头却又惦记起娘家起来。 袁武自然明白自家小娘子的心思,临走时,还从铺子里割了一大块肉,打算一道给姚家送去。 姚芸儿这些日子都是待在家里安胎,此时骤然出了家门,心底倒是说不出的舒坦,那路似乎还没走上几步,姚家的院子便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