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臻》 第一章 惊起 皇城京州,镇国公府里。 青色幔帐由着那瑟瑟的风一吹,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来。床榻上的女子下意识抓紧了锦被,慵懒地翻了个身,本以为能将那英挺俊朗的身子抱个满怀,岂料到竟是扑了个空。 秀美微微一蹙,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叫声。陡然脸色一寒,怒喝道:“真是没有规矩,大清早地吵什么?” 丫鬟春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踉跄竟是跌坐在了地上,她的眼里露着惊慌与恐惧,“姨、姨娘,出事儿了!” 祝姨娘最是看不得春杏这般怯懦慌乱,她怒骂道:“大清早的,能出什么事儿!毛毛躁躁的,毫无规矩,也不怕被人小瞧了你家主子我。” 她恨恨上前,伸出右手狠狠地在春杏腰上掐了一把,“与你说过的话都忘了么?再这般大呼小叫的,扰了我的清梦,我便把你打发给牙婆子,卖到勾栏里去!” 春杏“啊”了一声,盈盈的泪水不住打转,好不委屈。 祝姨娘狠狠瞪了她一眼,春杏这才压住了眼里的泪水,讷讷道:“大姑娘打发人来说,说二爷他……他……” 祝姨娘心中厌恶,蹙着一双秀眉不耐烦道:“二爷怎么了?” “二爷,二爷他吐血昏过去了!” “什么?”犹如平地惊起一声雷,炸得祝姨娘愣在了当下,雪白的手指指着春杏,隐隐发颤,“你再说一遍,二爷怎么了?” 春杏呜呜咽咽地哭着说不出话来,急得祝氏忍不住狠狠拍了她一巴掌,“你说清楚,二爷到底怎么了?” 春杏被打蒙了,怔怔地落着泪,看着好不可怜。 恰此时,一个穿着淡紫色裳裙的丫鬟自院子里走了进来,她恭谨有礼地朝祝氏福了福身,而后徐徐说道:“二爷早晨在书房用膳时吐血晕了过去。二太太请了黎大夫来,黎大夫说二爷是中了毒。” 中毒,怎么可能? 二爷这几日都是宿在她房里,她是二爷新纳的妾室,想博得二爷怜惜,是故所有吃食、衣物都是她自己尽心尽力准备,没有半点粘过别人的手,怎么可能会中毒? 可偏生那说话的丫鬟目光烁烁,言之凿凿,面上更是带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没由来得叫祝姨娘心里发了慌。 “祝姨娘,此刻主子们都在清山楼里候着,大小姐见您没来,便就差奴婢来通报一声。” 听得此话,祝姨娘这才认出来,这是镇国公世子的嫡长女——明臻的贴身丫鬟秋澜。 大姑娘明臻,肤如凝脂,面如白玉,一双眼睛水灵灵地好似会说话一般,灵气逼人。如此倾世之姿已是上苍垂怜,偏生她又才智过人,且还有泾阳王府那样的外祖家可以依仗,真是叫人好生羡慕又嫉妒。 这样的女子,也不怪乎能调教出这样沉稳得力的丫头了。 反观自己身边这一位,怯懦无知,遇见事情只会哭哭啼啼,连句话都说不出来,着实叫人恼得慌! 祝祝姨娘心头慌乱得厉害,“你方才说得可是真的?” 秋澜神色凝重,让祝姨娘的心上多添了几分不安,“祝姨娘要小心呐!” 祝姨娘一怔,面上露出了疑惑之色,“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澜却是不敢再说,只道:“祝姨娘,大姑娘是大房的闺女,本就不该插手二房的事情。您也知道二太太的性子,若是被她知晓,恐怕两房不睦。” “只是祝老爷曾在泾阳王手下当过差,念在从前的情分上,大姑娘这才打发奴婢来给您传信。大姑娘的这份情,您可要记在心上啊!” 祝氏愈发疑惑,秀眉全蹙在了一起,似水双眸是浓得化不开的疑惑。 秋澜暗自冷笑,这祝姨娘果真是大姑娘所说是个愚笨的,发生这般地大事,竟还站在这里不肯动弹。 亏得姑娘一早就差她来通风报信,真是白费了姑娘一番心思! 念及姑娘的吩咐,秋澜才没有将那分厌恶显露出来,她笑了笑,嘴角两边的梨涡平添了几分娇俏可爱,她自凑到祝氏跟前,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祝姨娘猛然大怒,“她好歹毒的心思!” 这时,祝姨娘才有了大姑娘想要的反应。 秋澜这才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不动声色地自祝姨娘的屋子里退了出去。 廊腰缦回,国公府的府邸百花齐放,好不艳丽。 可秋澜却想起大姑娘说的那句话,美丽不过是表面,这府里多的是龌龊险恶之事。 停下脚步,秋澜望一眼祝姨娘院子的方向,有婆子恶狠狠地冲了进去。 一时间,青玉楼鸡飞狗跳,怒骂声不止。 秋澜笑了笑,大清早,怪热闹的。 二老爷中了要命的毒,幸好黎大夫医术高超,扎了几针放了血,再喂进去两颗药下去就已然是性命无虞。只不过到底损了些身子,他尚还在昏迷之中。 二太太姚氏守在床前,拣着帕子一阵一阵地拭着泪,还有二房的几位少爷姑娘在外屋哭哭啼啼,不晓得的,还以为二老爷病危了呢。 祝姨娘从门前进来见到这番情状时不由得露了讥讽的笑,若非眼下这情形不允,她非得好好讽刺他们一番不可。 什么高门嫡子嫡女,不过就是些惺惺作态、令人作恶的戏子。 敛了敛神,祝姨娘进了内屋,拣起帕子往眼角虚掩了一下,跪行至二老爷床前,哀嚎道:“二爷,您这是怎么了?老天爷啊,你有什么就冲我来,怎么能叫二爷受这种罪!” 二太太见祝姨娘闯了进来,眉头不由得一蹙,她抬眸瞧了瞧外头,却见走近身旁的姚嬷嬷冲她微微摇头,神色竟有些不好看。 二太太心中大怒,这贱人竟挣脱了自己打发去的婆子。 “贱人!” 二太太面色沉峻,抬起右手便狠狠地朝着祝姨娘柔嫩的脸蛋上掴去,打得祝姨娘两眼发昏,神色恍惚。 二太太依着姚嬷嬷的手站起来,一身如意锦缎五彩祥云锦服,端得是高贵典雅,然而下一刻,她竟抬起就冲祝姨娘的心口狠狠地踢了过去,“你这贱人,夫为天,你竟敢对二爷下毒!来人,将这贱人拉下去狠打二十大板,沉入池塘!” 祝姨娘被一脚疼得回过神来,她猛地想起了大姑娘的丫鬟秋澜与她的那句话。 祝姨娘,二太太这是要你的命啊! 第二章 不得 二太太的话一出,屋里众人俱是一愣。 国公府里,世子夫人蘅阳郡主不管事,往日都是二太太主持中馈。虽说她常日严厉些,却没有这般不清不楚就治人罪的。 的确,二老爷这些日子都宿在青玉楼里,他中了毒,祝姨娘难辞其咎。可祝姨娘这样的女子,入府前就是千方百计要攀上国公府这高枝的,进府里也只有二老爷可以依仗,她怎么可能会毒害二老爷呢? 若治个照顾不周,倒也属情理之中,可这毒杀之罪,却是太过了! 但众人都心知肚明,是二太太要借机除掉祝姨娘。 所以,谁都没有说话。 嬷嬷们也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乱动,毕竟祝姨娘是二老爷的心头肉,这些日子的恩宠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眼下没有查清,就将人沉塘,等二老爷醒来定然雷霆大怒。 二太太是正室,是主子,二老爷致多是骂几句,可她们这些下人,恐怕就是要没了命。 二太太冷冷地扫视众人,“怎么,我说的话不作数了么?” “奴婢不敢!”嬷嬷们被二太太这一瞪,顿时被唬住了,连忙上前将跌坐在地上的祝姨娘拖起来。 然而祝姨娘却拼命挣开了嬷嬷们的手,“我没有下毒害二爷,二太太冤枉我!” 二太太冷笑一声,“是不是,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祝姨娘盯着二太太,盈盈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凄厉地说道:“二太太,你这是在污蔑我!我没有下毒害二爷!” “二爷宠爱我,我哪里舍得让他遭这种罪!我知道,二太太你在嫉恨我,可是国公府不能这样颠倒黑白!” “若二太太再冤枉我,我便以死明志!” 边说着祝姨娘推开了嬷嬷往一旁的柱子上狠狠地撞了上去。 动作迅速,一时间大家伙都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当下。 “这是怎么了!”忽然,娇音入耳。 众人抬眸去瞧,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搀扶着镇国公府老夫人秦氏走过来。她着一件蔚蓝色的裳裙,长发垂肩,用一根靛蓝的绸束好,玉簪轻挽,簪尖垂细如水珠的小链,微一晃动就如雨意缥缈,上好的丝绸料子随着行动微动,宛如淡梅初绽,未见奢华却见恬静。 此人,正是大姑娘明臻。 她惊呼了一声,指着晕在地上的祝姨娘,手指轻颤,“祝姨娘怎么昏在这里,嬷嬷,快将人扶起来,叫大夫来看看。” 闻言二太太含笑的神色一僵,她本想趁着老太太未来之前除掉祝姨娘,却没想到那些婆子竟没有抓住她,还让她闯到了这里来。 她方才以死明志这一撞,恐怕老太太都看见了。 但二太太如何能甘心自己白费了这么多心思,她冷笑一声道:“就是这贱人害了你二叔。便就叫她死了去,以死谢罪!” 明老夫人睨了二太太一眼,并不曾开口说话。她只是依着明臻的手走到二老爷的床边,见儿子没有大碍,揪着的心才松了下来。来时早有嬷嬷告诉她二爷无碍,只是她这个做娘的到底放心不下。 明臻神色淡淡的,眉间似有一丝关切,“祖母,二叔没有大碍吧!”然而眼底却有一丝寒光闪过。 明老夫人慈爱地按一按明臻的手,“没什么事,别担心。” 说着明老夫人的视线便落在了祝姨娘的身上,只见她一袭白裳,隐隐露出半截雪白的胸脯来。这番模样叫明老夫人不由得蹙了蹙眉,只是她心里还记着祝老爷前几日进了兵部,便就冷声道:“把祝姨娘抬回去,叫个大夫看看!” “老太太!”二太太有些震惊,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祝姨娘毒害二老爷的事情,她方才已经叫人漏给老太太了,老太太怎么能放过这个贱人! 二太太不甘心,上前一步道:“老太太,这贱人毒害二爷,应当杖毙沉塘才是!” 秦氏微眯一眯眸,带着岁月痕迹的脸上透着几分寒意,“你是要害死祁儿,是不是?” 二太太猛地一僵,“老太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那贱人害的二爷,我……” “住嘴!”秦氏依着明臻的手站起来,抬起右手朝着二太太的脸上重重地掴了一巴掌,“人还没问,证据更是全无,你就这样想逼死祝氏?我们国公府是勋贵之家,不是什么枉顾人命地破落户!” “祁儿如今是紧要关头,万一这事儿叫御史台知道了,告到圣上那里,祁儿的前程尽毁!” 二太太这才回过神来。 二老爷入仕多年,职位一直不高,前两年因跟着齐王办差得了圣上赏识,这才得了个正四品的太常少卿。这些日子,听说太常卿柳大人要致仕,二老爷正想要那太常卿的位置。如能成功,便是连升两级。 他才堪堪娶了祝姨娘,若是祝姨娘死了,那祝老爷定不会罢休。告到御史台去,二老爷想要晋太常卿恐怕就没戏了,更甚至,还会连累镇国公和世子。 老太太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念及此,二太太终于是按下了心头的愤恨,冲着老夫人福了福身说道:“老太太,二爷受了伤,媳妇心里急这才闹出了这些事。但二爷这些日子都在祝氏房里,平日吃食都是祝氏经手。今早发了毒,儿媳以为这事儿与祝氏脱不了干系!” 明老夫人闻言心中有了计较,她素日最是恪守规矩伦理,那祝姨娘未入府前就叫人看了国公府的笑话,她对祝姨娘并无多少好感。 只是儿子坚持要纳妾,她拗不过。而今祝老爷又进了一位,有了实权,老夫人不敢计较。 但是,二爷毕竟是娶了祝姨娘后才被人下了毒,明老夫人多少有些恼怒,“等祝氏醒来,就让她领了十板子,然后去佛堂罚跪!” “还有今日这事,姚氏,你去好好查个明白!找出凶手,拿出证据,别平白地叫人拿住了话柄!祝老爷如今不同往日,你可明白了?” 二太太很不甘心,可是她没有办法,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她都听明白了。 祝氏现在动不得! 就因为祝老爷刚晋了兵部侍郎! 二太太不免得又想起自己的娘家,那落魄了的勇诚伯府。 第三章 过往 二太太的父亲是勇诚侯,一生碌碌无为,兄长姚申更是没有出息,袭爵成了勇诚伯,而眼下恐怕爵位都要传不下去了。 二太太怨得很,若是娘家家世更好些,她还不至于拿捏不住这小小的贱妾。可是到底她没有,所以她只能将一切忍下,把原先准备好的那些“罪证”都埋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 可是到底她不会轻易放过祝姨娘。她差人把祝姨娘抬了回去,还请了大夫。祝姨娘醒来后没有多久,又被粗使婆子们押着打了十个板子,扔进了佛堂。 明臻站在廊下,又看了一次她前生看过的这场闹剧。 只不过从前,祝姨娘死了。 二太太弄死了祝姨娘,祝老爷告到御史台,二叔被弹劾,却被齐王保下。祝老爷不乐意,又弹劾了国公府,本立下大功的父亲也因此没了封赏。 后来,二老爷在齐王的扶持下一路平步青云,又在齐王的示意下毒杀了父亲,夺走了镇国公府。 而二太太怕隽弟报仇,竟送了隽弟一碗穿肠毒药。万幸的是隽弟保住了性命,可后来二房那些人两次三番对隽弟下毒手。 想到这儿,明臻白细的手指不由得攥紧。 今生今世,她绝不会让父亲就那样死去,也绝不会让国公府落到二叔手里。 明臻敛了敛神,依着秋澜的手回了梧桐阁。彼时母亲蘅阳郡主正端坐在高位等她回来,而小妹明瑛正乖巧地趴在一边桌子前写些什么。 明臻看见温婉慈爱的母亲,眼底莫名地蒙上了一层泪雾,前生父亲死后母亲也很快就过世了,留下他们姐弟三个。 父母不在,他们寄居在泾阳王府。舅父待他们极好,可是舅父后来也没有好下场,连表哥最后也郁郁而死。她自己,更是受尽了无数折磨,最后死在了腊月寒霜里。 “娘!”明臻半跪在蘅阳郡主身前,脑袋靠在母亲的膝盖上,她贪恋嗅着母亲身上独有的馨香,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 昨日,蘅阳郡主带着四岁的明瑛回了一趟泾阳王府,明臻夜里就做了梦,梦见父亲惨死,梦见母亲形容枯槁,吓得明臻再也不敢闭眼。 而今,她才放下心来。 蘅阳郡主慈爱地抚一抚明臻的头发,“这是怎么了?” 明臻垂着眼眸,暗自将眼底的那抹泪抹去,复才抬眸道:“没事,只是想娘亲了。” 蘅阳郡主嗤嗤一笑,“这么大人了,竟还这般会撒娇,叫你妹妹笑话。” 说话间,明瑛停住了笔,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脸欣喜地朝明臻跑过来,冲进了明臻的怀里,“姐姐,我好想你!” 明臻将妹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听着妹妹这糯糯的声音,心里不自觉地柔软成一片,“姐姐也想你。” 蘅阳郡主看着姐妹两个感情如此深厚,抿唇笑开。不过她进府时听下人们说二房那边出了事,便问了一句:“听你二叔出了事,有没有大碍。” 明臻边哄着妹妹作画边回道:“说是没有大碍,只是我去看二叔时他还昏着。我陪着祖母说了几句话便就回来了。 母亲自小就是在外祖父外祖母呵护下长大的,后来嫁进国公府,与父亲也是鹣鲽情深,生下一子二女。 父亲这一生只母亲一人,母亲自然是不晓得后宅女子为了争宠能多么心狠手辣。明臻不乐意让母亲知道二房的那些肮脏事。 蘅阳郡主素来不管事,满心满眼只有丈夫和孩子,自然也不会再多问下去。她陪着女儿玩了一早上,又在梧桐阁用了膳,因明瑛要睡午觉,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明臻也歇了半个时辰,醒来时,外头正起了风。 秋澜忙将窗子关上,嘴里说着:“大姑娘,方才三姑娘来过,见您歇着就又走了。奴婢瞧三姑娘那神色可不大好。” 三姑娘明柔,这一年十四岁,是二房的庶女。她的生母杨氏,原是外县知县的女儿。小门小户出身,在这府里恭谨谦和,从不曾犯过什么错。 但十年前,忽然传出杨氏通奸的传闻,杨氏被沉了塘。虽然后来杨老爷不甘心,到京州为女儿洗刷了冤屈,可杨氏到底是枉死了。三姑娘没了母亲,无依无靠,养在二太太膝下。二太太严苛,三姑娘愈发地柔顺懦弱。 “想来是二太太今日不如意,冲着几个庶女出气了吧!”明臻淡淡地说道,然而心里却放不下三妹妹,“打发个人去请三妹妹过来。” 秋兰连忙朝屋外头的丫鬟招招手,吩咐了事情才又回来伺候明臻梳妆,说着二房发生的事情,“晌午的时候祝老爷来过,发了好一顿火,还将祝姨娘接回侍郎府去了。二太太被老太太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狠狠骂了一顿,心里头自然是不痛快。” 二太太原以为自己除不掉祝姨娘,也能折磨折磨祝姨娘,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没承想这事儿竟然这么快就捅到了侍郎府去。祝老爷扬言要参二老爷一本,吓得二老爷火急火燎到侍郎府请罪去了。 明臻抿唇一笑,心里却还有了别的计较,“过会儿你再出去一趟,让半夏将这事儿说到御史台去。记着,别泄露了身份。” 秋澜应了是,将白玉如意簪别在了明臻的发髻上,看着铜镜里映出的绝美面容,不自觉地有笑意缓缓从她嘴角漾开。 蘅阳郡主温顺和善,这些年二太太没少明里暗里地争对大房,大房吃了不少暗亏。秋澜比明臻年长了几岁,又是自小就服侍明臻的,每每见她吃亏心里总是急得不行。 可自一个月前大姑娘被二姑娘推到受伤醒来之后,秋澜觉得大姑娘不一样了。她比从前更聪慧通透,也更懂得保护自己。秋澜心里安定了不少。 明臻换了便利的衣服,在院子里打了一刻钟的拳,三姑娘就到了。 明臻边用帕子拭汗边去拉明柔的手,然而只一触碰,明柔就惊痛了一声,快速地将手缩了回去。 “三妹,你怎么了?” 明柔垂着脑袋,低低地说了句:“大姐姐,我没事。” 明臻却是不信,“把手伸出来。” 第四章 前因 二太太没能除掉祝姨娘,又在老太太那里受了气,心里窝火,在屋子里大动肝火,茶盏瓷器砸了一地。也不知怎的,一壶滚烫的茶水就砸在了明柔的左手上。 明柔疼得直掉泪,二太太却嫌她烦,只打发她回屋去,连个大夫都没有给她请。 明臻看着明柔烫伤的左手,心中怒不可遏,只是她很快恢复如常,冷静地唤丫鬟去找烫伤膏来。 “都伤成这样了,方才来怎么不叫醒我?”明臻小心翼翼地给明柔涂了些烫伤膏,那伤处都有些起泡了,明臻怕伤着她也不敢随便乱动。 明柔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已然减轻了不少,“谢谢大姐姐!” 明臻轻轻地呵着气,说道:“二太太又朝你出气了是不是?” “没……没有!”明柔轻轻地摇摇头,不敢将前头的事情告诉明臻,“是我倒茶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烫着了。大姐姐,你千万别误会。” 二太太是什么人,明臻哪能不清楚,只是明柔不想说,明臻便也不多问,反正问来问去,明柔都会说是自己的错,说是自己惹怒了二太太。 明臻叹了一口气,明柔这性子愈发地软弱,被二太太压得死死的,又没了姨娘依靠,二老爷待她也不好。前生,二太太随便将她配给了平阳侯家的二公子。看着是门好亲事,可那平阳侯的二公子是个变态,常常将明柔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明柔什么都不肯说,浑身到处是伤,熬了两年就过世了。 想到这些,明臻心头的怨恨就一点点地拢起,她是真恨不得将二太太千刀万剐了去。 “我不再多问你,可是你答应大姐姐,千万保护好自己,知道么?”明臻劝慰道。 明柔闻言眼里又涌上了泪雾,大姐姐总是待她这般好,若……若大姐姐是她亲姐姐该多好。 明柔点点头,露出笑意来,“我知道了,大姐姐。” 姐妹两个说了一会儿话,秋澜回来了,见三姑娘在便福身笑着说道:“三姑娘来了。正好奴婢方才出府买了些胭脂回来,是大姑娘特意嘱咐的,您带回去。” 明柔在二房一向过得不好,吃穿用度有时候连个丫头都不如,所以明臻总时常念着些她,给她送这送那。明臻平常用的东西好,明柔不敢要,所以她常打发秋澜去外头街上给明柔带东西。 明柔闻言连朝明臻福身谢道:“谢谢大姐姐!” 明臻连忙将她拉起来往自己的身边坐下,嘴里说道:“我们姐妹多年何需说这些。从前你待我也好,若没有你我怕是要死在那池塘里了。” 一个月前,明臻生辰礼的时候,明婧故意将大姑娘推进了池塘里。明臻不会水,差点儿要死过去,是明柔不顾自己安危跳下去将明臻救起来的。 这是这辈子明柔做得最勇敢的事情。 明臻病了大半个月,再好起来的时候与明柔的关系就格外亲厚。 明柔见大姐姐又提起这件事,脸上兀自蒙上了些许羞涩,“大姐姐不必总挂念着这件事,都是妹妹应当做的。” 明臻握着三姑娘的右手,心头软成一片,三妹的性子总是这般善良和顺。 姐妹两个正说着话,院子里有丫鬟来禀报:“大姑娘,二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绯红色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腰际还挂着上乘品质的同心玉佩。她朝着明臻微微福身,嘴里说着温顺的话,可神情却带了几分倨傲。 “大姐姐,前两日我求母亲为你寻的老人参今日正好送进府里了,我给你送来。” 只说着,明婧的丫鬟便一个药盒呈上来。秋澜忙去接了,明臻笑着说:“二妹妹有心了。”然而眼底却有一丝寒光闪过,“秋澜,将人参入了库房,好生存着。” 明婧闻言,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僵,“大姐姐,这人参有些年份了,眼下吃了是最好的。” “我这身子才刚好,黎大夫也嘱咐过不能大补。等日后我身子再好些再用。”明臻依旧是温婉和顺的模样,可明婧却觉得大姐姐这些日子愈发地让人看不懂了。 她似乎,对自己疏离了很多。 好似是从那日她落水之后就变得如此了,可是,应该没有人知道是她明婧将人推下去的。连大姐姐醒来之后也说是自己不小心滑倒的,可为什么大姐…… 明婧想不明白,拧着眉顿了片刻,直到明柔出声唤她,她才回过神来,看着明柔的神色颇有些厌恶,“你怎么也在大姐姐这里?大姐姐身子才好,不要有事没事来打扰大姐姐。” 明柔讷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二姐姐。” 明婧睨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复才又抬起笑脸对着明臻说道:“大姐姐说得是,只是日后身子好些了,一定要记着用。不然妹妹这番心思可就白费了呢。” “好!”明臻轻轻渺渺地应了一句。 气氛稍微有些尴尬,明婧坐了一会儿便就起身告辞,走时她瞪了明柔一眼,“还不快回去,一天到晚待在大姐姐这里像什么样子?” 明柔被唬了一条,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然而明臻却拉住了她,“三妹妹再陪陪我,等阿瑛醒了我们去看看她,她最喜欢你做的纸花。” 明柔有些为难,而明婧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很,她咬牙说道:“既然大姐姐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吧!” 话毕,她转身就走。 明柔见她生气,拧着眉说道:“大姐姐我还是先回去把,不然二姐姐她……” “好好坐下!手上伤还没好,回去做什么?”明臻打定主意让明柔留下来,且不是留这一会儿,而是要多留些时候。 “打发个人去二太太那里说一声,就说我想让三妹妹给我画副画,这几日三妹妹就都留在我院子里了。” 明柔闻言连忙惊慌道:“大姐姐,这不行的,母亲会生气的,我还是过会儿就回去。” 明臻拉住她的手,面上浮现出些许厉色,“不许回去!” 谁都清楚,明柔回去会是什么下场,二太太不说,就是明婧也会找她出气。她的手还伤着,再被明婧折磨几回,这只手怕就要废了! 第五章 人心 明柔很少见到明臻会这般严厉,她抿一抿唇,有些害怕,“大姐姐!” 明臻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又有了前生那般的厉色,可这个年纪的她却是和顺的。她忙露了笑意,宽慰道:“你手上还伤着,回去做什么。左右我这些日子出不了门,也闷坏了,你就在我这里好好养,也算陪我解解闷。” 明柔怕二太太要生气,又怕二姐姐怨上自己,左右为难。 明臻恐吓道:“若是你今儿回去了,那往后就不必来了。” 明柔怔了怔,泪水不自觉地就涌了上来,“大姐姐,你别生气,我……我……” 这府里,只有大姐姐对她最好,她真是怕与大姐姐离了心。 明柔咬一咬牙,道:“我听大姐姐的。” 明臻闻言松了松神色,拣起帕子替她拭着泪,柔声道:“好了,别哭了,大姐姐也是怕你回去养不好伤。” 明柔颔首,“我知道大姐姐是为了我好。”她拭了拭泪,在明臻身旁坐下,“大姐姐,二姐姐方才怕是生气了。我觉得大姐姐好像……” 明臻抿唇一笑,“她气她的,与我何干!” “往日大姐姐与二姐姐关系极好,怎么这阵子……”明柔性子虽然弱些,可却也是个玲珑心思,她自是知道这些日子明臻的异样。 明臻垂着眸,叫人看不出她的神情,她只低低了说了句,“只是觉得乏了。” 是,乏了,不想再 明婧心里头一直对这个镇国公的嫡长女有意见,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也装得恭谨谦和,可她心里一直想置明臻于死地。 例如上次落水,例如这次的人参。 前世明臻就是吃了这喂了毒药的人参毁了身子,到举行婚仪的时候被人知晓这辈子生不了孩子,没有了云阳王府的亲事。 云阳王府,那个人,是多么好的人!即使自己不能生养,可他还是要娶自己过门。虽说后来没有如愿,可他还是护了自己一辈子。 想到这里,明臻的心里不自觉地抽痛了一下,不知道眼下他如何了,是不是还在南境受苦。 明柔不明所以,只是怔怔地望着明臻。 明臻笑了笑,“别放在心上,咱们去我母亲那里看看阿瑛。” “好!” 明婧方出了梧桐阁,面上便就没了笑意,她微眯着凤眸,恼怒明柔,更是气愤明臻,“大姐这些日子是怎么回事?总是对我没个笑脸,却对明柔那个丫头维护得紧。” 贴身丫鬟新真上前道:“大姑娘许是身子没好全,一时也想岔了,二姑娘何必放在心上。总归咱们的东西已经送进去,不怕大姑娘不用。那样好的人参呢,白白放着谁都会觉得可惜。” 明婧听罢自露了喜色,“她向来自诩才智过人,可惜啊……” 可惜不懂人心。 明婧自回了院子,一想起明臻吃了那人参心里就痛快得不行,面上的傲色又多了几分。只是她没想到,刚进院子,就出了事。 二太太身边伺候着的姚嬷嬷着急忙慌地冲进来,一见到她的身影,便连忙噗通一声跪下了,“二姑娘,快去青秋苑救救二太太吧!” 明婧一愣,“母亲怎么了?” 姚嬷嬷素日沉稳,今日却是老泪纵横,好一会儿才稳下心绪说道:“二老爷今日发了狠,说要打死二太太。大家伙拦不住二老爷,二姑娘,二老爷平日最宠你,你快去救救二太太吧!” 明婧二话不说便赶往青秋苑,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二老爷的骂声:“毒妇!你是要害死我!竟然将今日之事捅到御史台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老爷我没有,老爷我真的没有啊!”二太太哀嚎着,求饶着,可是二老爷手里的鞭子不曾停下。 二老爷愈打愈狠,狠戾的模样仿似地狱里来的恶鬼,他拿出一封书信狠狠地甩在二太太脸上,“这信上正是你的印章。若不是御史李大人往日与我交好,今日又没出什么大事,否则……” 说着,二老爷手里的鞭子又狠抽了二太太一下,“往日你要处置妾室便算了,可那祝氏是什么人!她父亲是新晋的兵部侍郎。今日若不是祝氏苦苦哀求,明日祝老爷的奏本就会在圣上面前。御史和兵部侍郎一起参我一本,你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 二太太咬着牙忍住,二老爷不是第一次这般对她,所以她知道她反抗得愈激烈,二老爷便会打得愈狠。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激怒二老爷。 明婧冲进屋子里,见到父亲狠戾发狠如恶鬼,被吓得不敢动弹,可二太太的凄厉声叫她回了神,她连忙跪下来拉住二老爷的手,“爹爹,求求您别打了,求求您,放了母亲吧!” 二老爷是气狠了,他往常偶尔也会这样子,心里头不痛快就会发狠,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只是这两年他在齐王的帮衬下仕途平坦,好长时间没有这般动怒过了。 而今盛怒之中的他被女儿脆生生的声音到底唤回了些许理智,他低头看一眼跪着的女儿,又瞧了一眼咬着唇哭泣的二太太,半晌后才道:“这些时日留在府里不要出门。祝氏过几日会被抬为贵妾,此事到此为止!” 听见此话,二太太脑里轰地一声炸开了,贵妾?那贱人凭什么要被抬为贵妾? 凭什么,凭什么? 二太太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可是她还是死死地忍下了。她没有娘家可以倚仗,在这府里,不管多难都咬着牙忍下来。祝氏的事情已然是这般,她绝不能再惹怒了二爷。 “我知道了!” 二老爷睨她一眼,看着她浑身是伤,心头怒火也消散了大半,他甩下鞭子不再说半句话甩头就走了。 明婧哭着将二太太扶起来,很恨地说道:“娘,爹爹怎么能这样狠心,他……不行,明日我要叫舅父来给您做主。” “不许去!”二太太浑身疼得厉害,听见女儿这话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叫兄长,叫兄长能有什么用?不过是激怒二爷,让他打得再狠些。 “可是,娘……”明婧看着母亲如此模样,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这是第几次了,说不清是第几次父亲对母亲动手。 平日那么温和的父亲,待母亲那般宽厚的父亲,一动怒就想是会吃人一般。 明婧好恨,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父亲?为什么大伯能那么温柔,永远待大伯母那般好。为什么明臻能有那样好的父亲! 凭什么,凭什么? 第六章 外出 二太太忍着痛到床榻上躺下,她的眼泪哭干了,面色很淡,淡得让人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思,“让姚嬷嬷进来给我擦药,你回屋歇着去。” 明婧心疼母亲,直掉眼泪,二太太不想让女儿看着自己的惨状,逼着她回去。 明婧拗不过,抹了一把眼泪,道:“娘,您好好歇息,女儿去给你寻些好药膏来的。” 二太太微微颔首,嘱咐道:“出去一定要小心。女儿家名节最要紧,你是国公府的嫡女,往后是有好前程的,绝不能走错一步。还有,这事儿别告诉你哥哥,省得他担心。他明年就要应考了,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明婧乖巧地应声出门去,她一步不停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踏进屋子便反手将门“嘭”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然后,拼了命地砸碎屋子里的东西! 院子里丫鬟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说话,就连新真也只是躲在门前守着。 二太太被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里,这其中自然是有明臻的推手。她也料不到二老爷竟会逃脱过一劫,更是料不到二老爷竟会动手打二太太。 只是这样的好事情,若不叫外人知道,那便就太浪费了。 明老夫人也知道了这事,口里骂了二老爷几句,只是儿媳妇怎能比得上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她骂过之后又嘱咐二老爷:“你父亲和你兄长过两日就要回京了,你让你媳妇好好养好身子,别惹得你父亲不痛快。” 明臻听了心里有些发寒,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笑着问明老夫人:“祖父和父亲这次办差去的这样久,总算是要回来了。祖母,咱们府里也要好好准备吧!” 说起这事,明老夫人面上便露了笑意,“这次赈灾,那小镇上发了地动,你父亲救了不少人立了大功,听说圣上有意褒奖你父亲。等你父亲回来,你可要好好恭贺他。” 明臻自然知道父亲这次立了大功,圣上应当因此封父亲为太尉。前生他的圣旨都要下了,却被二房牵累。 总算是这次,没有叫二房拖了后腿。 二老爷听见这些神色有些不大好看,他兀自攥了攥拳,说了两句话便就出去了。 明臻还陪着明老夫人,“祖母,我想明日去大佛寺上香,给爹爹求个平安府。正好爹爹回来送给他当贺礼。” “你爹爹从小就疼你,见你如此孝顺,怕是要高兴坏了。去吧,多带些人去,路上一定要小心。”明老夫人素来喜欢明臻这嫡孙女,说话自然也温和慈爱多少。 明臻笑着谢道:“多谢祖母。我叫三妹妹与我一道去,她不常出门,正好陪我一起出去瞧瞧。” 明老夫人心里高兴,便应了。 翌日,明臻明柔高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落下明婧一人在府里,她知晓了少不得又是发了一顿火。 大佛寺香火旺盛,来来往往的人也多。明柔不常出门,一路总张着眼睛好奇地瞧着,脸上有了很久都没有了的笑容。 明臻瞧着也高兴。 两人上了一柱香,又各自求了平安符。 “大姐姐,这是给你的。”明柔将方才求来的平安府递给明臻,见明臻愣了愣,复又说道,“大姐姐待我这样好,我什么都不能为大姐姐做。只能求菩萨保佑大姐姐平平安安。” 明臻觉得又高兴又心疼,抚着明柔的手道:“傻丫头!” 明柔低低地笑了,面上显了些许羞涩。 姐妹两个在大佛寺用了午膳才下山,路上明柔还带着些许兴奋,脸红红的叫人移不开眼。 明臻见她这样高兴,舍不得就此回府,便领着她在城里逛了逛。 虽是坐在马车里,明柔也是兴奋不已。 马车缓缓地驶着,明柔偷偷地撩着车帘,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偶尔瞧见那做把戏的,少不得又是一声惊呼。 马车最终停在一家珠宝铺子前。 明臻拉了明柔下来,明柔懂她的心思并不想进去,“大姐姐,咱们回去吧,我什么也不缺的。” 明臻却不管,只拉着她的手进铺子里去,亲自为她挑了几样首饰,“你平日总是装扮得这样素净,也要添几样才是。掌柜的,铺子里可有什么好东西。” 掌柜的是中年男人,姓陈,瞧着和善,他忙将明臻姐妹迎到了楼上去,“正巧,刚进了几样,两位姑娘到楼上去瞧瞧。” 明柔不想要,却被明臻硬拉上去。 陈掌柜自然是拿了好些,让明臻姐妹慢慢挑着。 明柔看着眼前的好东西不敢选,明臻劝了两回,无奈之下只好道:“总得选两样,不然今日就是白跑了。不然这样,我下楼去再选个金镯子给阿瑛,让秋澜陪着你慢慢瞧。” 明如想出声说不用,却叫明臻瞪了一眼,只好应了是。 明臻出了屋子,却没有到楼下去,径自走到了隔壁的屋子,方推门进去便见到方才的陈掌柜和一个着青裳的男子。 此人正是半夏,陈掌柜的养子,泾阳王府的暗卫,半个月前被泾阳王派到明臻身边的。 “主子,半夏办事不力,还请您责罚!”半夏半跪在明臻身前请罪。 明臻却是虚扶了半夏一把,说道:“起来吧!谁也没有想到,御史李大人竟会与我二叔交好。不过此事不算差,有了别的收获。” 半夏站起身,“这几日太常少卿安分守己,不出意料,太常卿的位置依旧会是他的。” 明臻微微颔首,事情到这个地步也算是不错,虽比预想得差了些,但终归父亲应得的是保住了。 “继续盯着他,随时注意他的动向。”明臻吩咐道,又转头问陈掌柜,“陈叔,常州府的事情如何了。” 陈掌柜福一福身,回道:“人救下来了,只是齐王的动作太快,眼下怕是找不到什么证据了。” 齐王那人一向小心,前世明臻就几番折在他手里。 “人是最要紧的,等他身子好全了,再做旁的打算。” “是!” 明臻又吩咐了些两人事情,才离开。 陈掌柜看着她离去,脑海里想起泾阳王说的那句话,若阿臻是男子,这世上恐怕无人能比。 这半个月,这大姑娘做的这些事情,着实叫陈掌柜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是他尚不能明白,大姑娘一个闺阁女子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第七章 找死 明臻回到屋子,明柔还在拧着眉思索,见她回来了连忙道:“大姐姐,都太贵重了,我还是不要了。” 明臻仿似知道一般,也不说话,径自拿了簪子和玉佩,“就这两样吧!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大姐姐……” 明臻干净利落地选定了东西,秋澜很有眼力劲地结了账。 明柔不拿都不行了。 明臻将簪子别在明柔的发髻上,又将玉佩系在她的腰间,这才满意地露出了笑意,“回去吧!” 三人回到马车前,正准备回府,忽然间有一人骑着快马跑过。 那人一袭白裳,长发如墨,似风一样飘过,却叫明臻震住了。 是他。 阿瑟。 明臻不自觉地蒙上泪雾,她怔怔地望着男子离去的身影,恨不得就要追上去,可她到底克制住了。 眼下的他还不认得自己,自己不能冲动。 只是他这个时候怎会在京州,是出了什么事么? 明臻拧着眉,半刻都不动弹,叫明柔心生疑窦,她扯衣扯明臻的衣袖,“大姐姐,怎么了?” 明臻回过神来,“没事,回吧!” 回府这一路上,明臻都愣愣的,兴致不高,明柔以为她是心情不好,便也就乖巧地坐着不说话。 明柔的手已经好了大半,在秋梧苑也住了好几日,再住下去恐怕二太太真要不高兴了,所以进府时她和明臻说道:“大姐姐,我便先回去了。母亲这几日伤着,需得去看看才好。” 明臻思忖了片刻,将她发髻上的玉簪和腰上的玉佩取下来,“虽说大姐姐很欢喜你戴着这两样东西,但是二太太这几日心情不好,你先将东西好好收起来,省得惹了二太太,再伤着你自己。” 明柔颔首,将东西藏好,“我知道了,大姐姐。” 明臻回到梧桐苑,一头埋进了书房里,连秋澜都没让在跟前伺候。她呆呆地坐好许久,脑海里一直浮现着方才萧瑟扬长而去的身影。 他好似前生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清隽如玉,意气风发。 阿瑟。 阿瑟。 明臻攥着前生她和萧瑟最爱读的兵书,低低地哭泣。 秋澜不知道大姑娘时怎么了,心里焦急万分,她坐等右等见大姑娘还是不出来,就鼓起勇气想上前敲门,没成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大姑娘!” 明臻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她浅浅一笑,“有些饿了,准备些吃食吧。” 秋澜想问问大姑娘怎么了,可见她神情寡淡便知大姑娘不想说,她暗自压了压心里的忧虑,下去准备膳食去了。 明柔回了二房,去给二太太请安,二太太身子没好全,并不想见她。明柔说了两句话,便就回自己院子里。 她叫丫鬟芷儿将东西偷偷地藏好,这才安下心来。 只是没安心多少时刻,明婧便就得了消息,与四姑娘明如一道上门来了。 她径自走进屋子,往那高位上一坐,眯着眼睛看明柔,“听说你今天和大姐姐出府去了?” 明柔讷讷地不敢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明如见此状况,走到明柔身旁推了她一把,恶狠狠地说道:“二姐姐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明柔一阵踉跄,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明婧见她如此,愈发得觉得嫌恶,“大姐姐是咱们国公府的嫡长孙女,你往日里总巴结着她也就算了。可眼下,咱们二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还留在梧桐阁好几日。” “三妹!你还记不记得你自己是二房的女儿?” 话音刚落,明婧便抄起手边的茶盏重重地朝着明柔的脸上砸了过去,明柔被惊了一跳,连忙一躲,那茶盏“嘭”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明如一步上前将明柔抓住,嘴里骂道:“二姐姐教训你,你竟然还敢躲。三姐姐,别以为你攀上了大姐姐那高枝,就能拿二姐姐不当回事儿!” 明如这话更加挑起了明婧的怒火,她本就嫉恨明臻,而自己的妹妹竟然眼巴巴地去巴结明臻,这叫明婧如何不生气。 她一步上前,扼住明柔的下巴,怒声道:“明如说得不错,你这死丫头竟然敢躲。”只说着明婧抬起右手反手抽了明柔一巴掌。 “别以为有大姐姐护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往后不许你去见大姐姐,否则,我就叫母亲随便给你找个人打发出去。” 明柔双手被明如禁锢住,无法逃脱,明婧抽了一巴掌不算,又下了第二次手。 瞬时间,明柔白皙的脸上红肿一片。 她无法反抗,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她的姐姐,她的姐姐为什么会这样对她? 从小到大,不是打便是骂。在二姐姐眼里,她连个粗使丫头都不如。 在这府里,只有大姐姐真心待她好,若要叫她与大姐姐分离,她绝不! 尽管是疼得几乎麻木,可明柔却还是死死地咬着牙,一声不出。 明婧见她如此冥顽不灵,愈发地生气,她发了狠,反手又抽了明柔几巴掌,就与二老爷发狠的时候一模一样。 “说,说你再也不去大姐姐那里,说不说,说不说……” 明婧愈发狠戾,美艳的面容因着狠戾竟变得丑陋不堪,令人胆战心惊。 明柔只觉得自己好似快要死去一样,一巴掌又一巴掌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疼痛渐渐变得麻木,麻木得她连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 院子里的丫鬟吓坏了,连忙去找明臻求救。 明臻得了消息,急冲冲地赶过来,彼时明柔已经晕厥过去,而明婧和明如早亦不见身影。 “将三姑娘抬到床榻上去。秋澜,立刻去请黎大夫来!” 明臻的话听来冷静克制,可一双美眸眼下竟是寒霜。 好一个明婧!简直是找死! 黎大夫很快赶过来,看着明柔的模样忙不迭被吓了一大跳,他连忙上前替明柔把握,片刻后他微微蹙起了眉,“三姑娘的脉象虚弱,恐怕是伤到了五脏六腑。大姑娘,老夫恐怕要用些险招。只是……” 明臻知道他所指,干脆利落地说道:“只要能救回三妹妹,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第八章 救治 黎大夫一针针扎下去,一大碗汤药灌下去,可明柔依然紧闭双眼,丝毫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她的丫鬟心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里声声唤着:“三姑娘,三姑娘,你醒醒,你别吓唬心儿阿,三姑娘……” 秋澜见着偷偷地抹了抹眼泪,“黎大夫,三姑娘怎么样,怎么都不见醒?” 黎大夫神色沉峻,“三姑娘这次伤得厉害,伤了内里,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 “黎大夫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吓唬我们,您知道的,我们大姑娘最是怜惜三姑娘,您要用什么,您只管用,我们大姑娘都会负责。”秋澜也是哭红了眼睛,总是笑颜的她也是扑簌簌地掉眼泪。 三姑娘这样好,还这样年轻,怎么能……怎么能…… 黎大夫叹了一口气,到底有些不忍心,只说道:“眼下倒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只是这夜里三姑娘离不了人,需得有人守在床前时时看着,不能离开半步。我留一个方子,你们晚上煎上三碗,每隔一个时辰给三姑娘喂一次。再留一个医娘在这里,免得晚上有什么要紧事。明日一早我便过来。” “大姑娘。”秋澜上前唤道,“奴婢方才问了黎大夫,三姑娘性命无虞,只是恐怕要好好调养些日子。” 明臻攥着拳,指甲扣紧肉里都不自知,“秋澜,如果回府时我拦着三妹不让她回来,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明明一个时辰前的明柔还张着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外头风景,明明方才她还笑靥如花,可眨眼间,她就像没有呼吸的娃娃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明婧要这样狠,三妹到底得罪了她哪里,为什么将她打成这般? 她差一点,都要没命了! 这府里,永远是这般令人觉得恶心。二老爷是如此,二太太是如此,明婧也是如此。 秋澜微一愣怔,连忙宽慰道:“事情发生得这样突然,谁能料得到。大姑娘,您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明臻闭一闭眸,似要将眼里的恨意都消下去,可是明柔一动不动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消散不去,“秋澜,我忍不了了!” “不论如何大姑娘想做什么,奴婢都会尽自己所能办好姑娘的事情。” 明臻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将心头满腔的恨意咬牙压了下去,“明日起,找个人看着明婧,一举一动,都要禀告给我。我不会让三妹白受了这委屈。” 秋澜应了是,而后又问道:“大姑娘,心儿说三姑娘是二姑娘和四姑娘打成这般的,这件事是不是应当求老太太做主?” 明臻却是摇了摇头,她最是了解老太太,老太太是不会为明柔这个庶女出头的。一来,二太太刚遭了罪,老太太心虚,看在二太太的份上老太太想必会放过明婧,至多是罚跪佛堂。二来,这院子里只有这一个小小丫鬟作证,明婧和明如若是矢口否认,甚至反过来说小丫鬟诬告,老太太定会是相信亲孙女。 “这事不急,眼下最重要的是三妹。秋澜,你回梧桐阁,将前阵子舅父送我的那株千年人参拿来,还有,外祖母赏的那些药膏,一并拿来给三姑娘送上。” 秋澜领了命出去。 明臻坐到明柔床边,看着明柔浑身上下是伤,看着她红肿的脸蛋,心里一阵阵地抽痛。她握住明柔的手,“三妹,你要快些好起来,大姐姐在这陪着你。” 夜里,明臻亲自给明柔喂药,一勺下去,又全都从明柔的嘴边滑了下来。明臻不急不缓,嘴里念叨着:“三妹,要好好吃药,吃了药才能好起来。大姐姐陪着你,你乖。” 说得丫鬟们鼻头一酸,那泪水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不知明柔是否真的听见明臻说的话,她总算是喝下去半碗药。 明臻喜不自胜,忙叫丫鬟们又去煎第二碗药。 夜半,明柔忽然起了热,吓得明臻连忙唤了医娘过来。医娘是个有经验的,连忙打发丫鬟去打热水,给三姑娘敷上。 “要小心些,三姑娘身上有伤。”明臻嘱咐道。 好不容易退了热,又到了喂第二碗药的时候,这一次明柔倒是配合不少,大半都吞下去了。 只是没过多久,她忽然发出了呓语:“二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 “不,不要,二姐姐,我不要……” “大姐姐,大姐姐……我好疼,我好疼……” 听得明臻直掉眼泪,她抱住明柔,柔声细语地哄着:“别怕,大姐姐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夜里折腾了好几回,终于第二日清晨,明柔醒了。 然而醒了的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上方,半点反应都没有。 明臻见她如此模样,心里的不安陡然升起,“三妹妹。” “三妹妹,三妹妹,你怎么了?” “你别吓唬姐姐,明柔,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么?” 不安渐渐在心底扩散开去,明臻心里急得不行,连忙打发秋澜去找医娘,“秋澜,去找医娘,快去!” 话音刚落,明柔竟哑着嗓子开口了:“大姐姐,我没事。” 明臻愣了一下,瞬时间回过神来,“明柔。” 一夜了,明臻没有掉一滴泪,然而此时泪水却再也受不住控制,滚滚地落下来。 她小心地抱着明柔,“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知不知道,我吓坏了,生怕你就这么没了。 我想护你周全,可未曾想,还是让你遭了罪。 明柔反手回抱明臻,“姐姐,我想报仇!” 犹如平地惊雷,明柔的声音虽然很轻,轻得明臻几乎都要听不见,却重重地打在了明臻心上。 明柔的整张脸都红肿着,眼睛也发青肿胀,几乎是要看不清她的眼神,可是明臻却还是依旧能感受她眼底的滔天恨意。 “大姐姐,我能不能杀了她!”明柔微微转头,冷冷地说道,声音里连半点感情都没有,令人心惊。 第九章 传言 明臻见素日温和的明柔竟变成了这番冷漠绝情的模样,心头不禁地抽痛,她压了压即将涌上来的泪意,拢着明柔轻声宽慰道:“好好养伤,先不想这些。” 明柔却抓住了明臻的手,翦羽轻轻眨动着,似有晶莹的泪珠闪烁,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决然,“姐姐,你帮我!姐姐,你帮帮我!” 她眼里带着祈求,充满着希冀,叫明臻再无法忍心拒绝,眼泪终究忍不得要滑落下来。明臻暗自拭去眼泪,给了明柔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先将身子养好,其余的先别多想。无论如何,姐姐都帮你!但是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自己的身子。” 闻言明柔才松开了攥紧的双手,她闭了闭眸,掩去所有的愤怒和恨意,再张眸时已不是那冰冷的模样。 她整个人都已然松懈下来,柔嫩的面容上伤痕遍布,叫人心疼。她噙着泪水,哭着说道:“大姐姐,我求过二姐不要打我,可是她一遍遍发狠。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我什么都没有做,她为什么要打我?” “这些年,我一直让着她,由着她欺负我。我没有姨娘,爹爹又不宠我,我只能伏低。” “她是我姐姐,我亲姐姐啊,为什么,为什么……” 明柔嚎啕大哭,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可她的悲伤绝望叫人心酸。 明臻抱着她,一言不发,让她尽情地肆放。 哭得久了,明柔的身子也软了下来,渐渐地睡着了。 黎大夫来过,替她把了脉,情形已比昨日要好得多,他开了方子,嘱咐丫头们去煎药。 明臻道:“黎大夫,劳烦您往后这几日多照看三妹妹些,我留着秋澜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您随时吩咐她。” 黎大夫见大姑娘如此客气,连说不敢。 秋澜拿了金元宝递给黎大夫,“这是我家大姑娘的心思,黎大夫千万收下。” 黎大夫不敢收,可大姑娘坚持要给,无奈黎大夫还是收下了,在心里想着对三姑娘多尽心些。 明臻累了一夜,秋澜劝她回屋歇息,“大姑娘,先回去歇歇,这里有我看着,您放心。” 明臻微微颔首,熬了一夜,她的脑袋和眼睛都有些酸胀,只是她还是先安排了事情:“找府里几个嘴碎的婆子,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传出去,不止是府里,还要传到外头去。” “老夫人不会听心儿一人之言,那么我便就叫她听听这满城人说的话。届时由不得她不信!” 明臻说着这话的时候眼里泛着冷光。 她亦不想将这事做得这样绝,可是想起前生,父亲惨死,老太太却为了国公府的爵位将父亲之死瞒了下来。 明臻心里清楚,老太太心里,除了富贵荣华,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秋澜找了婆子们,偷偷地将这事传遍整个国公府。而后,厨房的管事外出买菜时,又将这事告诉了卖场的大妈们。 一日之内,整个京州都在议论,镇国公府嫡出的二姑娘发了狠把庶出的三姑娘打个半死。国公府勋贵之家,其他姑娘都温婉和顺的,怎么二姑娘会如此凶狠? 说着说着,也不知怎地,有人提了一句,说二老爷就是惯常会打人的。年轻的时候很是凶恶,成亲之后似乎还对二太太动过手。 这些事情,虽然府里和外头都在传,可竟然没有传到明老夫人耳朵里。 直到镇国公和世子爷回京,领了圣上的赏赐,谢了恩要回府,有往日交好的官员在世子爷面前提了一句:“这两日京中有些不好的传闻,您刚晋了太尉,恐怕会有有心之人拣着这事不放。” 明和闻言,眉头紧锁,和镇国公说了这事。 镇国公勃然大怒,急忙回府,一问明老夫人,她竟全然不知。 “你不知?京中都传遍了,连我这个刚回京的人都知道了,你竟然不知情?” 明老夫人尚沉浸在大儿子晋了太尉这巨大的喜悦之中,没成想被镇国公这劈头盖脸一通骂,顿时红了脸。但她也知道镇国公发了怒,她不能再话赶话地惹他生气。 “这两日,三姑娘院子里的丫鬟说三姑娘身子不好,我原以为没什么要紧的。臻儿也特地来与我说,让我免了三姑娘几日的晨昏定省。她们姐妹素来交好,臻儿也没提起,我便以为没有什么大事。” 明老夫人解释道,又哄着镇国公,“您既回来了,便与我一齐问问三姑娘。” 镇国公素日以朝事为重,不常搭理这后宅的琐事。但明和刚得了太尉,他不能让后院影响了明和。再者说了,这是二房的事情,与大房也没什么关联。若是这般连累明和,他实在是不情愿。 镇国公与明老夫人一齐到了明柔的院子,彼时明柔正还躺在床上歇息。 是明臻接待的祖父祖母。 “祖父祖母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传我们一声就是,您亲自来了,实在叫我们惶恐。” 镇国公往日很是严苛,可素来却疼爱明臻这个嫡长孙女儿。她是府里的第一个女孩子,自小又是个才智过人的,很是得国公爷喜爱。 镇国公温和了神色,“原本我与你祖母来见你三妹不合情理,只是祖父刚回府便就听说你三妹起不了身,我们便过来了。” 明臻闻言,朝着镇国公跪下,又行了大礼,“祖父,有您和祖母如此挂心三妹妹,臻儿替三妹妹谢过祖父祖母。” 明老夫人被明臻这一跪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快些起来。” 镇国公也道:“起来吧。有什么事情,祖父祖母会给你们做主。” “是!”明臻缓缓起身,垂下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笑意,只是面上兀自还带了悲痛,“还是请祖母先去瞧瞧三妹吧。” 明老夫人满心狐疑,明臻上前搀着她进了内屋。 明柔半依着锦枕,柔嫩的脸庞此时青一块紫一块,显得格外可怖,那露出的雪白玉臂上也是伤痕痕痕。 她许是听见了动静,连忙用锦被盖住自己,“大姐姐,是谁来了?” 第十章 对峙 明老夫人一扫而过也是瞧见了她满身是伤,又看见她如此躲闪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些发酸,“臻儿,你去把你三妹的锦被拉下来,我要瞧瞧你妹妹怎么了。” 明臻颔首,走到明柔床边,温声说道:“三妹妹,是祖母来了,你别怕!祖父祖母是为你做主来了。 明柔听见是明老夫人来了,连忙拉下了锦被,可她又怕吓着明老夫人,便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但绕是如此,明老夫人还是看清了她眉角的伤和那双鸦青肿胀的眼睛。 明老夫人被唬了一跳,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三丫头,这……这……” 明柔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是……是阿柔自己摔着的,和,和别人没关系,更和二姐姐没关系。” 明老夫人闻言微微一怔,原本镇国公所说的那番传言,她是半信半疑。二丫头的性子她清楚,确实是娇蛮了些,往常偶尔欺负下三丫头也是有的。但明老夫人还是不信自己的孙女会这样狠绝,直到看见了躲躲闪闪的明柔。 三丫头性子弱,一向不敢说话,被人欺负也不敢说。她闪躲着说与二丫头无关,那此事定会是二丫头做的。 念及此,明老夫人不由得寒了寒眸光,老二的事情还未妥善解决,二丫头又做出这狠毒无情的事情来,老二媳妇这是怎么相夫教子的? 明老夫人压住心里的怒火,怕吓着明柔,更是放柔了声音,她小心拉下明柔的锦被,眼见到明柔的伤痕累累,着实叫她触目惊心,“这……这……” 明柔微一愣怔,连忙又将锦被扯了回来,力道用了大些,令明老夫人稍一踉跄。 幸好明臻眼疾手快,将明老夫人扶住,“祖母,您千万别怪三妹妹,她是怕吓着您……” 明老夫人摆摆手,她脸色发沉,隐隐透着怒意,“乔嬷嬷,叫二丫头给我滚过来!” 老夫人素日恪守规矩礼仪,从不曾说过这般失了分寸的粗话。 明臻暗自勾了勾红唇,泛起了一抹冷笑。 明老夫人出去和镇国公说了明柔的伤势,镇国公勃然大怒,他当即便说:“叫明婧来,我倒要问问她,怎么生出这幅歹毒心肠来的。” 明婧她这两日心里舒畅得很,一想到明柔凄惨的模样笑意更深。她正屋子里试新作的头面,明如讨好地将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笑着说道:“二姐如此美貌,就该用这样上好的头面。” “都说大姐倾世之姿,可我觉得她太寡淡了些,还是二姐美艳动人。” 明婧素来与明臻计较颇多,容貌就更别提,她听闻明如这般说,嘴角也就不自觉地露了笑意,明臻算什么,不过是没脑子的,偏生外头的人还要说才智过人。 呸! 都是瞎了眼的。 明婧正洋洋得意着,乔嬷嬷闯了进来,“二姑娘,国公爷和老夫人请您到青禾院。” 青禾院,明柔的院子? 祖父祖母为何在哪里?难道,前两日打骂明柔的事情被祖父祖母知道了? 不,不可能的。她警告过,谁都不许说。在二房,还没有人敢违抗她的命令。许是有别的事也说不准。 对,定是这样的。 明婧站起身,微微抬着下巴,眼角睨着乔嬷嬷,神情有些倨傲,“祖父祖母怎会在三妹院子里?” 乔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算时日侍候老夫人也有几十年了,府里的少爷姑娘对她都是尊敬,甚少有明婧这般拿着眼角瞧人。 不过乔嬷嬷也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奴不知。还请二姑娘和四姑娘随老奴一道走吧。” 明如到底没有明婧沉稳,那日明婧的狠厉历历在目,三姐被打成那样她都觉得心惊。这两日她心里惶恐得很,就怕三姐告状。 眼下,恐怕是被祖母知道了。而且祖父也回来了,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将她们赶出府去的。 明如心惊胆颤,暗暗地瞧了明婧一眼,却见明婧冷冷地瞪着她,心头更是揪成一团。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动手的人是二姐,与她无关啊! 乔嬷嬷径自走出去,明婧跟在后头,见明如不敢动便扯了她下,冷着脸咬着牙说:“别乱说话,赶紧走!” 明如慌乱地点了点头,抬脚跟上去。 青禾院里,明柔在内屋歇着,镇国公和明老夫人坐在高位,明臻在一旁侍候着,什么话都没有,气氛很是沉峻。 明婧走进去,见到镇国公和明老夫人恭谨行礼,丝毫瞧不出异常,“祖父、祖母万安!” 镇国公沉着脸,也不说让明婧起来,就让她那般跪着。 明如见状,心里的不安渐渐加剧,她噗通一声跪下来,瑟瑟发抖,“明、明如,见……见过祖父,祖母。” 闻言,明婧暗暗冷眼扫了明如一眼。 不争气的东西! 明老夫人左右扫视着两个丫头,素日温和的面容微微带着寒意,“今日你们祖父回府,就听见了一个传闻,叫他脸上好生无光。吾想问问,你们可知道这个传闻是什么?” 明婧心道不妙,看祖父祖母这阵势恐怕已是知道那日的事情。可她并未觉得自己错了,父亲能动手,她为何不成? 明婧稳了稳心绪,淡然道:“婧儿愚钝,不知道祖母说的是何事。” “不知道?”明老夫人咬着牙说道,一双厉目直勾勾地盯着明婧,她似乎也未曾想到明婧能够这般淡然处之,“事到如今,你竟敢说不知道?” 明婧抬着眸,目光直视着明老夫人,“婧儿这几日都在屋子里,不曾外出。所以外头有什么风言风语,孙女实在不知。” 明老夫人见明婧如此嘴硬,心头怒火蹭蹭地升起,“臻儿,叫三丫头的贴身婢女上来。” “是。” 心儿就在屋外等候,听见主子传唤连忙就进了屋,她恪守规矩,先是行了大礼,而后才徐徐道:“前日,三姑娘随大姑娘外出回府,刚回来没多久,二姑娘带着四姑娘就来了。” “二姑娘当时就很不高兴,随手就打了三姑娘一巴掌。三姑娘不敢喊。四姑娘抓住三姑娘的双手。二姑娘就一直打三姑娘。奴婢们都吓坏了,哭着求二姑娘住手。可是二姑娘愈发愈狠,还说要把三姑娘打死。奴婢没办法,便跑去找大姑娘。大姑娘一听也吓着了,急急忙忙就赶过来。三姑娘奄奄一息得瘫在地上。” “后来,是大姑娘请了黎大夫来,也是大姑娘守了三姑娘一夜,这才把三姑娘救回来。” “国公爷,老夫人,心儿只是小小贱婢,可是三姑娘实在太可怜了。心儿斗胆,请国公爷、老夫人为三姑娘做主!” 第十一章 波折 镇国公和明老夫人听见这些,只觉得遍体生寒,他们能料到,二丫头小小年纪,竟生得这样一副歹毒的心思。 明老夫人气急了,怒声道:“你简直是歹毒!” 明婧闻言暗自恨恨地瞪了心儿一眼,恨不得将这伶牙俐齿的小丫鬟的嘴给撕碎。她压住心头恨意,面上蒙着哀色道:“祖母,就凭一个小丫鬟的话,您就信您亲自教导的孙女做出这样的毒事来么?” “这几日母亲身子,我都在母亲跟前侍奉呢。” 明老夫人听见此话霎时就变了脸色,她眼眸一眯,带着岁月痕迹的面容透着凌厉的寒意。 二丫头这是在威胁自己么? 然而不等明老夫人开口,明臻出声道:“二妹的意思是心儿胡乱污蔑,你打三妹纯属污蔑,是么?” 明婧撩了一眼,勾着嘴唇道:“是!心儿是三妹的丫鬟,她的证言如何能信。再说,我往日待三妹不薄,为何要打她?大姐姐,若是您想把我这罪坐实了,也好歹拿出个证据来。否则,空口无凭说白话,可是要负责的。” 明婧在二房一向是作威作福惯了,丝毫不惧,再不济还有明如这个替死鬼。 念及此,明婧凉凉地扫了一眼明如,见她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又说道:“前日,我和明如在母亲房里侍奉到天亮。明如,你说是不是?” 明如被唬了一跳,连忙讷讷道:“是,是!” 明臻见明婧如此理直气壮,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呈给镇国公和明老夫人看,“祖父祖母请看,这玉佩便是证据。” 那是一枚圆形的玉佩,是明婧定亲的信物。她的未来夫婿是诚国公的嫡长孙林康年。 这玉佩亦是林家的传统,每每定亲之时都会打造一对同心玉佩,以示婚约。 明婧当时拿到这同心玉佩之时便爱不释手,从来不曾摘下。 镇国公盯着玉佩,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明婧变了脸色,此刻她才觉得有些慌,可片刻后她又回过神来,“不对。这玉佩方才还在我身上,怎么眼下就到了大姐姐手里。大姐姐,你要维护三妹,何须要拿我开刀?” 明婧一向牙尖嘴利,明臻从前素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可眼下明臻毕竟比明婧多活了一世,又曾在阴诡地狱里搅弄过风雨,小小的明婧又算得了什么? “方才还在你身上?二妹有证据么?” 明婧觉得明臻是不是痴傻了,她院子里那么多丫鬟亲眼看着她佩戴着玉佩的。 “我院子里的丫鬟都瞧见了!” 明臻却摇了摇头,“你院子里的丫鬟不能作证人,就好比心儿一样。” “你!”明婧反应过来,冷声道,“那么多丫鬟,那么多双眼睛,难道还会作假不成?” 明臻勾了勾唇,眉间处若有似无地带着些许讽意,可仔细一瞧,似乎又没有。 “除了心儿,青禾院所有丫鬟婆子,几十双眼睛都瞧见了你毒打三妹。二妹,如你所说,那么多双眼睛,岂会作假!” 明婧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踩进了明臻的陷阱里,为了一个庶女,她竟要这般维护。当日,就应该将她沉溺在池塘里! “我没有动手打三妹,打三妹的是明如!” 明如一直低垂着脑袋,她知道此事要瞒不过去了,可毕竟动手的人是二姐,明如以为自己会相安无事。 可没想到,二姐竟然真拿她当替死鬼。 “不,不是的,祖父祖母,是二姐打的,我,我只是抓着三妹不让她跑了。是二姐打的,她一直打三妹耳光,还掐她的脖子,打她的肚子,胳膊,大腿……我,我劝过的,我劝二姐别打了,可是二姐骂我多管闲事,又说要连我一起打。”明如边说边哭,差点儿要撅过去。 明婧气得差点要背过气去,她没想到平日对自己掏心掏肺的明如竟然眨眼间就将自己卖了。 明臻不想看她们狗咬狗,便对镇国公说道:“祖父,证据确凿,还请祖父定夺。外头风声鹤唳,此事若不了了,恐怕国公府要成为京都的笑柄。” 镇国公气得几乎浑身发抖,堂堂国公府的姑娘,竟然如此毒辣,谋害庶女,实在是叫人心惊。 “来人,把二姑娘押到京州府衙门去!” 明老夫人震住了,“老爷,不可以。这样,这样会丢了国公府的脸面,老爷三思啊!” 镇国公气得不行,大声喝道:“任由二丫头伤人不管才会丢了脸面!来人,快押出去。” 国公府的侍卫本是在外院守候,听见国公爷的怒吼连忙跑了进来,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两个姑娘有些为难。 明婧此刻才真是惊慌了,泪水也汹涌而出,她不想去京州府衙门,去了那种地方,名声没了,亲事也没了。 明婧哭着跪行至镇国公跟前,哀求道:“祖父,求求您,婧儿知错了,您千万别送我去衙门。你打我骂我都行,我不想去牢房,祖父求求您了!” 镇国公寒着脸,大手一挥,“押出去。” 侍卫领了命,上前一步想要去抓明婧,却发现明婧正在抓着国公爷的衣襟,丝毫没有了往日的风范,她苦苦哀求着,“祖父,求求您饶过婧儿这次。婧儿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了。” 镇国公素来正直,此刻又是怒不可遏,他甚至想抬起脚朝着明婧的胸口狠狠地踢过去,可是他到底忍住了。 “拉下去!”镇国公厉声喝道。 侍卫们连忙上前,将明婧拽下来,往外头拖。 明婧拼命挣扎着,她满脸泪水,眼神里亦尽是恨意,“若是我打三妹就要去府衙大牢,那我爹呢,我爹差点儿打死我娘,是不是也应该去牢房?” 明老夫人闻言陡然变了脸色,她上前一步,狠抽了明婧一巴掌,狠戾地盯着她,“住嘴!” 明老夫人生怕二老爷动手的事情被镇国公知晓,她急忙喝道:“快拉下去。” 明婧哪肯放过这机会,“祖父,前几日,父亲被祝姨娘下毒谋害,而后毒打母亲,说母亲处事不公。母亲现在还在病榻上,而昨日父亲竟抬了祝姨娘为贵妾。” “敢问祖父,父亲此举,是对还是错?若是错了,又该如何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