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江楼》 第一章 青石板,碎石子,被人们鞋子磨得发亮的形状各异的普通的卵石。风打湖面轻轻过,缕缕雾气,盘旋,回绕,白茫茫模糊一片。一身墨色,垂至中腰的略显粗糙杂乱的发,骨节稍大的手指执住伞柄,似若无力,又如紧握,伞面下,左眼被覆上白色面具。一小小的恰好挡住从鼻子到左边眼尾的白色的面具,只见面具中眼眸波澜不惊。右面及其鼻头以下的面部毫无保留,太过平静以至于让人觉得些许冷漠,或深或渲染。 从几时起,来自各地的人像苏陵本地的人一般走过这含水桥,日日夜夜,经久不息。总是对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有些追问,心有疑惑,也总是一人又把这种事慢慢变得模糊,随意的丢弃。从含水桥,便走进苏陵,走进这个繁华的地方。宛如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身着墨色的影映在水中,微微荡漾。离开苏陵,已是七年。七年,是可以让一个怯弱的少童成为一个漠然的行尸走肉的,不管是什么方式。 苏陵仿佛未曾改变,繁华之处到处可寻。妙音从歌楼里传出,萦萦绕绕,婉转不绝。 思江楼。 苏陵最大最好最繁奢的歌舞楼,各路达官显贵、富足才子、风流骚人的聚集地。这是不曾改变的。除了苏陵的繁华还有,被繁华强势夺人眼球而剩下的种种肮胀。 乞讨者被莫名的施以暴力,*,低低续续,无济于事偶尔换来的使啐口;游手好闲的半吊子人路过摊点看准时机顺手牵走一些肉或者熟食品;稍微僻静处被流氓地痞骚扰的略有姿色的女子;被半大的孩童欺侮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半残人…… 这就是苏陵。 令某些人向往,也让某些人受伤。 立于房屋顶上,好坏事态尽收眼底。不记得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对这样的环境漠然,看着这样的事任它发生,于自己无关,即使出手制止,又能改变这个恶意暗暗涌动的世界什么? 隔过两条巷子,一群年纪约莫十五六七岁的男孩子正对着地上的人拳打脚踢,“打死你这种恶心的人,反抗啊!用你那妮子一样的脸蛋去巴结个‘贵人’,去像个妓女一样指示他来对付我们啊!呸!恶心的我都吃不下饭……”群群笑声,夹杂着污秽的字眼。地上的人双手抱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眉头紧皱,衣襟上点点血迹。此刻躺在地上的人是奄奄一息的羔羊,任由宰割。 “思江楼的烂人,我见一次打一次!”为首的一个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其他人也愤愤地跟着。 “啊!”一块瓦片掉落,正中那人的脑门,力度不大不小,也不太痛,只是那血像洒出的水般止不住,看着有些吓。那人一摸头,满手的鲜红,温热的液体也淌流在眼皮鼻翼上,直直傻了。不知谁叫唤了一声,“快去看大夫!……”七上八下的抬了受伤的人急忙走了。 除了痛还是痛,意识被疼痛占据,这样的痛还要忍受多久?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了?死了就不会痛了,一定是的。但是,为什么,我还不想死。 即使没有理由活着,也不代表要选择死去。 但是这样的人生,真的猪狗不如,下一刻又会怎样呢? 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一片模糊。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痛楚,轻盈又压抑,沉重又空洞。布块牵扯在瘦弱的躯体上,露出光洁的满是伤痕的颈背。模糊着时间,拖拉着身体慢慢蠕动,借助巷子的斑驳的墙壁向前。倏然的风让他摇摇欲坠,勉强把眼睛睁大,黑色的影定格在巷口,手中多了一个小瓶子,瓶身因为很多裂痕而些许粗糙。白色面具的边缘映在瞳孔里。 “记住,每日涂抹于伤患处三次。”话歇人已不见。 轻轻嗅得瓶口,草木温味转入鼻中。紧握着小瓶,步子一步一步沉重地迈开。 本不想插手任何事,只因听到“思江楼”。 一股强大的气场渐渐向时维逼近。果然,顷刻间,一白衣男子持着折扇急驰而来。看为折扇,待到逼近时折扇边缘生出许多锋利的尖刃。时维后退,借助撑地的力量,向上跃起,墨色画迹的伞腾在空中,运了气单脚踢向白衣男子。男子亦飞上半空,时维看出对方计策,转身,一脚踢中男子的肩部。两股气场相冲,周围树叶一时纷扬,水面漾漾。时维再次上跃,接住尚未落地的伞,定于江岸边。悠然着摇动折扇,踱步走向时维,在离时维五步处停住,收好折扇。白衣男子,微微颔首柔声道:“在下第七院叶沐,领教了。”时维撑着伞亦道:“第四院,时维。” “此番争斗,阁下与我必有一亡,在下冒犯了。” “无妨,千层院规矩历来如此。” “离期限之日尚早,难得来到苏陵,不知阁下可否赏脸让我尽情游玩之后再做生死搏斗,也不枉此行。”叶沐微笑道。 “你何时动手,我便何时奉陪。”时维丢下这句话便走了。 叶沐于时维并无多少了解,在千层院内部也不曾见过面。有过的点点了解便是性子冷,以及他左边的白色面具。今日一见身着一袭黑色。果然,性情与功夫都让人深思。 思江楼。 “哟,客官,里面请,头一回来吧。要点什么?吃的玩的还是住的?”时维刚进思江楼,小厮便来到身旁招呼着。掏出银两放在柜台,“上房。” “客官,多了,一间上房要不了这么多。”但小厮眼里的笑意着实明显。 “一内阁上房,我一人住。” 小厮听到这话便知这是有钱人,忙绕进柜台,摊开账簿,麻利的收下银两。“成,客官,您请!” 一个内阁,犹如一个小院子。有一层二三个房间的,有两层五六间的,也有多达十多间的,有些还附有雅致的庭院。来思江楼消遣的人无不想选择内阁上房,享受安静和高雅,说出去都觉得自豪。当然,这也给那些“金屋藏娇”的人提供了好地方。小厮给时维安排的房间值得那些躺在柜台上的银两的重量。房子不大,有三层,有庭院,有占了一半庭院的竹。时维遣走了安排在身边的侍从。依旧一身墨色,一人在思江楼行走。 走到思江楼的歌舞台,这里几乎日夜不息,夜夜灯火。楼台三层,众多男女来这里寻欢作乐。 时维着眼于此时台上舞动腰肢的一女子,她身着薄纱裙,绾着衬出她媚艳脸庞的发髻,笑容经久不变,在她面纱下若隐若现。台下的人张着欲望的眼,神色跟着女子身姿的摆动而变化,说出的每句话都带有人性原始的渴望。空气中充斥着污浊的味道。当女子的纱裙被半撩开时,有人冲上去把女子横抱在怀里。而女子带着笑小心地挣扎着。不用看下去,也清楚那女子今夜的宿处。 穿过歌舞台,不远处就是落雅阁。这里的氛围不像歌舞台那么浓重的风尘气息,其实也只是给有些所谓的风雅之人盖上了一层面子而已,真正志向高雅抱着寻友目的来的不占一半。落雅阁里的人身价都高出歌舞台的人很多。因为这里的人会琴棋书画,会诗词歌赋,形态外貌也不在话下。他们还有一个特点,一个符合历来文人子弟风格的特点,那便是,卖艺不卖身。总有才子英雄,特别是能力和名气或者地位不相符合的,会需要这样的红尘知己。惺惺相惜,共同煮酒倾心相述,以聊慰藉。 然真相是,落雅阁的人私下大多都是要过歌舞台的,其中的清倌人没有几个。 时维坐在三楼的一处角落,手拿精美的茶杯,停于唇间,目光落于二楼的一对男女。男子吹箫,女子抚琴。面前一半老徐娘欣赏的打量着男子,她的眼纹随着笑开的嘴角一丝比一丝深。一曲终了,妇人带走了男子,抚琴女子在男子走时小心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男子侧头,说了一句话,女子望着妇人半身倚在男子身上下了楼,再出了落雅阁。 无论你想不想,无论你愿不愿意,只要你是思江楼的人,男女老少,皆是身不由己。 “公子想听些什么?”琴女抬头,笑容温柔对着时维道。 第二章 是的,她没有认出时维来。着一身黑色,束起一半的发,掩了一左眼面具,脖颈被衣襟包裹。装扮中性,也许是因为时维一直以来脸部少有表情,又独来独往,所以外面的人大多都叫她公子。她的情绪似乎从某时起都被掩埋。对一切事情,她都是一个旁观者。七年,女子的容貌变化不大,一样的清秀,只是不再纯粹。纵使女子精致的妆容无可挑剔,可时维看着女子总有一点缺陷。 是某些肮脏交易下,抹不去的东西。 “叫什么名字?”时维问道。 “敏月。”女子低头一笑,手指漫无目的挑动着琴弦。 “《采桑子》可会?”时维慢慢饮下一杯茶,抚琴女子手指停顿,抬头看向时维。 “怎么?不会?” “敏月当然,是会的,只是来到这里的人不像公子一般有听乡下杂歌的兴趣。许久不曾碰过这首曲子,恐琴声深涩,扰了公子的雅兴。” “既是乡下杂歌,何来雅兴一说?” “是敏月愚笨,说错了话。想必公子是借曲思恋……” 时维拿出银两置于桌上,打断女子的话,“银两值得你弹这首曲子多久你就弹到何时。” 女子再次抬头,只看见白色面具和那双些许暗淡死寂的眼。随后黑色的身影逐渐消失。 声声流畅通顺,下一次手指便颤动不已,眼里有光亮在闪烁。琴女鼻息变得些许急促,心里犹如被什么堵着。 你听过采桑子吗?我的名字就藏在里面。你可能猜出是什么?笑声如银铃碰撞般清脆。 那么,你如今还是那个名字藏在歌谣里的她吗?你自己还记得吗?记得自己,记得七年前,记得一些人。 灰暗中。 “跑!我叫你跑!小崽子,老实点!”威猛体壮的大汉使劲地挥舞着长鞭,空中发出“咻咻”的声音,鞭子触及到地面,扬起灰尘,条条凹痕错杂映在孩子们的眼里。哭声,叫喊声,声音嘶哑,恐惧遍布,泪与泥土混杂。血腥味泛滥,漂浮在每一处。其中又夹杂着地下水沟的味道,让人恶心反胃。 历经沧桑的老妇人的声音亲切又慈祥,苦口婆心的教诲到:“跑?小崽子们,来了这里哪儿也跑不掉。好好的待在这里,心思单纯点,以后啊,就能像外面那些哥哥姐姐们活得光鲜亮丽。不然,好几十条野狗都等着你们填肚子呢!” “先关几天,好好*!”妇人对大汉说道。 “是是是,姨你放心。” 逃跑失败的孩子被拖进阴暗潮湿的格子间里,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哭泣声连成一片,游荡在幽幽的走廊里,又被外面歌舞笙箫的夹杂声所掩盖。 叶沐从房梁下轻声跳下,冰冷细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就算你现在能把他们救出去,他们也逃不过再次被抓回来的命运。”时维的轮廓逐渐从阴暗中显现出来,叶沐看见白色的半面面具心里不觉些许惊讶。 时维带着叶沐进了自己的内阁房,在略微观察四周后,关上庭院大门,进了三楼。 叶沐轻声道:“想不到你也会对那种地方有兴趣。” “思江楼的那个地方可不好潜入。”时维并没有顺着叶沐的话接下去。 “阁下这是夸在下呢,还是在夸自己呢?”叶沐笑道。 “如果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让这些孩子永远的逃离这里,就不要贸然出手。”时维推开窗,看到歌舞台的灯火。“若是你能救出他们,那这落雅阁和歌舞台也不至于经营到现在,这思江楼也恐早就不在了。” 时维听见叶沐合上折扇的声音,然后一声沉重的叹气。 虽说时维和叶沐是对头,但叶沐后来就住在了时维的内阁里。他看不懂时维这个人,但每一次见到她特别是那白色面具,总有一种说不出落寞。昨夜在暗牢撞上时维,便觉得这个人也和自己一样与思江楼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 有几次,叶沐进入庭院,时维一身墨色,撑着伞在庭院里竹下站着,也不知在干什么,不动着。在叶沐看来这真是无聊。无聊极了。大概因为时维是自己的生死对头,叶沐从未主动靠近时维。 时维一次过落雅阁时,正巧琴女迎面走来。身后便是那日吹箫的男子。敏月对时维印象较深,一脸美艳笑容展现。身后男子与时维擦身而过时也多看了时维几眼。时维脸部从来都是波澜不惊,径自走过。男子却望着时维的身影看了良久。 “崇华,他便是那夜的公子。”敏月对身后男子说道。 “嗯。”仿佛思绪被人从边缘处拉了回来,崇华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待两人转身走后,时维转身,毫无情绪的眼光跟随着两人的背影,没人知道时维在看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不知道的是,叶沐在某个角落看到了着整个过程,包括她那不可猜测的行为和不可多见的面具。 叶沐出思江楼时,看见一个小厮在训斥一个孩子。他不经意的瞧了一眼,却发现是那时被时维救下的孩子。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眉目很是清秀,露出是肌肤上依稀可见深浅不一的伤痕。正打算出去的他想想又折了回来。心里想着,时维难得出手救人,不如,看在自己住在时维房里的份上送她一个人情。 出去执行过一些任务后,时维回到庭院坐在栏杆上,头倚在柱子上假寐。即使闭着眼睛,其实也能感觉到光亮在眼上跳跃。院门被敲响,是小厮。佝偻着腰笑道:“公子,您要的人我给您带来了。”接着小厮从身后拽出一个孩子。时维甚至懒得睁眼:“我不需要任何侍从。” “公子,不是你说……”小厮听着这话顿时不知任何好,上面的吩咐是不会错的,可这公子的样子,也确实不像在说谎。这时,叶沐笑呵呵来到旁边,“这么快就安排来了啊,留这儿吧。”又对着小厮说道,“行了,没你事儿了,你走吧。” 时维清冷的眸子盯着叶沐,叶沐故意避开目光走到怯怯的孩子身边,一边清和的说道,“这不是看你没有侍从恰巧看见一个合适的就给你送来嘛。”周围气场开始变化,飘落的竹叶上浮,变得笔直射向叶沐。“我还有事,先走了。”一瞬间,音落人散。 那孩子从进院子就一直低着头,没有缘由,时维从小厮说人来了时就知道是那天的孩子。 思江楼,多少人因为你变成非人的模样。 看着他,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仿佛很久回忆起都困难的自己,有时又清晰得让人作痛。 时维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留下瘦弱的人单单在院里。既不让他离开,也没说让他留下。待到夜色已深,隐隐作痛的胃提示着时维该进食了,她下了楼,看见他还站在那里,仿佛如有根的树,枝叶被风吹的摇摇欲坠,却还伫立着。姿势都未曾改变过。 “去一楼随便找个房间住下,以后按时送饭。” 许久未曾开口的喉咙些许沙哑,弱弱的声音随时都可被风消失。 “是。” “名字。”刚说出这两个字时维觉得哪里不好又快速的加了一句,“真正的本来的名字。” “亚……亚桐。” 第三章 是有多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就只是坐在窗口看着余辉慢慢消逝,消逝在苏陵能目及到的那条天地合一的线下,还不懂什么事重要,不懂人是会变的,什么都不懂。那是不想回忆的日子,也是仅存的算得上美好的日子。如此美丽与疼痛交织。 那时候还有人坐在时维的旁边对她说:“若若,我们要是能一直生活在苏陵这样好的地方,会不会很幸福?” 那时杜月也还在,小小的手拉在一起,黑夜里流浪到苏陵,看见明亮的灯火兴奋不已,脑海里显现过无数美好的画面,以为一切困难都要到尽头了。 都是,以为。如此而已。 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在靠近。 “开……开门……时维……时维。” 开门,叶沐已经全部倒在地上,余留的眼缝在看见门开的一瞬合上。翻转过叶沐的上半身,胸前的衣服点点红斑,内里的衣服恐是全部被血迹浸透。叶沐紧咬牙口,嘴角却仍然时不时渗出红色的液体。 “饭来了。”门外恰时想起亚桐的声音。 听到时维淡淡应了一句进来,亚桐推开门,规矩的把饭食提到桌子上摆好。 “关上门,把药酒拿来。”亚桐不愿意的关好门,有意无意在拖延关上门的时间。关上门也只是在桌子旁边低着头,目光从一进门就死死的像被钉在了地板上。时维一边简单的处理着叶沐的伤口,一边催促着亚桐。 亚桐不前。 一如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 “你要是想走就走。要是不走,就把头抬起来。”无论前面是什么,你逃不掉,就要好好看清楚它到底是什么,能把你怎么样。杜月曾这样说。 亚桐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拉直自己的背。反应过来时,只惊讶的看见受伤严重的叶沐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尽管自己时常受到欺负,但也不至于见过这般多的一个人流出来的鲜血。亚桐,真的,被吓着了。迷迷糊糊中,听随着时维的指令帮忙处理叶沐。那么多的血,伤口像新掘的泉眼涌出仿佛永不会干涸的红色的血。 叶沐的伤不至于非常严重,筋骨伤的不多。但也不少。几日后,叶沐的伤未见明显好转,时维便自己出去找药。路过含水桥。身体结实的老汉挑着面担刻意与她擦身而过。眼神似乎一直盯着时维,虽然脸上的笑容应是亲切慈祥的,而时维一如既往的看出其中的威严气势,神秘,不可窥探,必要时会决定某人的生死。回到思江楼,叶沐已经醒了。亚桐正照叶沐的吩咐,仔细的擦拭着留在庭院里的血迹。 “时维。”叶沐唤了一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解决掉。” “你若是真这样想,也不会在那种状态下来找我。”要么对自己受伤后依然能取胜很有自信从而不惧怕时维乘人之危,要么心中已无生死顾恋。后者不可能,因为叶沐睡着时会喃喃自语到什么,虽然听不清楚,但是执念很深。 至于是什么执念,又为何这么深?时维从没想过其中缘由。无心亦无意。 叶沐尝试着干笑两声,却似乎扯痛了伤口,暗暗轻微吸了口气。 “思江楼五天前逃走了几个孩子,在被抓回时,一白衣男子百般阻挠。”时维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犹豫着什么,继而又缓缓说道;“思江楼高手如云,行事变化多端,那人没敌过,逃了。” “还有这种事?不过时维,怎么看你都不像关心这种事的人啊?”故作不知。风轻云淡。 时维没理会叶沐这一席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在事实面前说谎,在时维看来与自己无关,别人要怎样都是别人的事。 “思江楼已经觉察到一些你的踪迹。” 就算叶沐多想再装作不知,也无话可说。如果不是惹上思江楼,思江楼不会无缘无故调查某人。 时维背对着叶沐配药,叶沐望着她黑色的背影,良久说道:“那么,时维。”他停顿了一下,好像等着对方应声。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他又接着开口:“你会不会把我丢给思江楼?”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你会还是不会呢?”不像是一般的问询,倒像是一个孩子,虽然用着问句的语气,却流露出想要听到自己意向的答案一样。 很少有人对时维说这样的话。事实上,和时维说上话的人都不多。会还是不会,这个问题自己倒是没想过。如果叶沐真的被思江楼盯住,千层院会有人出面解决的,这种事不在时维的任务范围内。可他这样问,便是应该想知道时维作为她个体会怎样做,那样的话,实在不好说。没有到事情来临之前,是永远不会知道做什么决定的。即使现在确定了,以后也不一定会那样做的。 “眼睛来了。”时维打破泛滥的沉默。楼下的亚桐,正仔细地擦拭着血迹。 “是吗?”就好像没有过方才的对话,“也该来了。” 思江楼的景况从来没有变过。叶沐的伤势还未全好,却总喜欢到处晃悠,明知道思江楼渐渐知晓他就在思江楼混迹着也没有躲避的意思。为了照顾叶沐,自叶沐伤好之前亚桐被时维安到和叶沐一个屋住。尽管时维看出亚桐有不情愿,她让他这样做的事并非是他想的那样,但她并没有解释任何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也不是那种富有爱心的人,没有理由解释。在现在关系来看,不过是雇主和奴仆。 叶沐对亚桐倒是人情味很多,由此两人的关系也变得亲近一些。时维听到亚桐叫叶沐“沐哥哥”,不由得想到“月哥哥。”但几日后叶沐说这个称呼听起来太温柔了,要有一个温柔和威严并存的,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是“沐兄”。亚桐当即疑惑笑道“这个称呼听起来有这样的含义吗?” “有,当然有。兄即使凶,就有威仪了。” “那也不觉得温柔啊?” “你难道不觉得沐字本身就很温柔吗?” “哦。”亚桐默然无语。 院子里的池子荡起微波,隔壁的内阁亮起团团移动的灯火,灯火伴随着嘈杂声在房间里进进出出。查找仔细,每间房是什么构造,有什么暗间思江楼的人都一清二楚。一白一黑两人站在窗边,望向即将逼近的灯火。 该来的。 “就这样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吗?”明明自己是将会被抓住的对象,言语中却毫无紧迫感,客观看待客观询问。 时维转过头,眼神正好对上叶沐的眸子。“又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出得了思江楼?”不带伤感,不带忧虑。叶沐的眸子里映射出时维的白色面具,即使是白色,在夜里,也是会被隐去的。时维的眼睛毫无起伏,始终波澜不惊。这双眼睛好像能看穿世间一切,又好像满是迷茫,连叹息都觉得太过复杂懒得做。 叶沐无法描述他在时维身上感觉到的东西。欲把窗全部推开离去。“你出不了外院。”时维伸手把窗户关紧,“自你出事以来,每个内阁都设立了守卫。你既然上次已经受了伤,这次,又怎么出得了思江楼?”平时还到处晃悠,思江楼的小厮好多都记得这张脸,又是寄住内阁,局势已经很清晰了。 约莫两炷香后,叶沐在浴桶中昏昏欲睡。亚桐慢慢在其中添加药草,热水的蒸汽混着药草味萦绕在房间内。尽管很想睡,眼皮很想合上,尽管已经快合上了,但是叶沐始终努力保持意识清醒。时维突然的安排让叶沐疑惑,未知的总是会有一点让人惶恐,心神不一,脑子里什么都有可能浮现。比如过去,比如内心的猜想在脑海里具体化,比如没想过的一些奇怪的画面。未知的,到底是什么呢? 隐约听到屏风外有人走近,从不反光的白色的面具好像折射出了光芒,叶沐半开的眼睛微微跳动着,眉头未舒展,面具却是越来越近。那双清静的眸子就在眼前。一只手环过叶沐的脖子,顺势把他靠在另一副温凉的身体上。明明如此脆弱,隔着衣服能感受到肌肤上的伤痕。这些是什么伤呢?什么时候形成,经过多少时间才开始结痂,再完全愈合的呢?还会不会痛?隔着衣服叶沐轻轻触摸着背部隆起的伤痕,身体的主人惊了一下,干净利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胸前触碰到些许柔软,叶沐侧头微微睁开的眼睛看向时维的喉部,没有外衫的遮蔽,叶沐清楚的看见喉部光洁平滑,没有男子的喉结。叶沐猛地难掩惊讶,自己正靠在一个女子身上!只是药浴的作用越来越强,叶沐头脑开始沉重。雾气凝结在男子的睫毛上。 有些男子的眼睫总是生的比女子好看多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又被轻轻合上。人立在屏风外。 “进来了?” “马上到院门了。” 听到楼下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到近。房门被叩响,“公子打搅了,近来查明有不轨之人藏匿在思江楼,我等按思江楼的规矩为保各位安全不得不搜查思江楼各处,还望公子见谅。”礼貌不失霸道。 “鄙人粗糙,当然尊重贵楼办事。” 一行人进了房间,仔细搜查了除屏风内的其他地方。搜查完后,一部分人离去,一部分人仍然留在屏风外。不动夜不发出声响,除了透过屏风能见到灯火的摇曳,根本不会以为还有人在房间里。 “可是怀疑这浴桶中藏匿着你们要找的不轨之人?” “请公子慢慢洗浴,我等将候在屋外保证不会打扰到您。” “那你便看看这人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有人从浴桶中起身,水声哗啦,屏风上的衣服被扯下,光着脚从屏风外走出,头发上的水珠还在不停的滴落。稚嫩的脸上带着尴尬不堪的表情。这样的半裸在男性面前,亚桐心里极度恶心,胃里犯呕。偷偷羞羞愤然的低着。 “若是觉得我这浴桶里还有其他人,我愿意不惜自己的名声让你们进来看看。”说这话时明明不够有把握,靠在时维身上的叶沐觉得自己感受到了时维在微微紧张。但是她的声音会让人猜不出她的情绪。 “如思江楼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公子尽管提出,思江楼定给公子满意答复。”好一个生意人。脚步声随后消失。灯火远去,庭院又恢复平静。 “亚桐,再去提几桶热水来。” 时维头微微靠在桶壁上,并不打算即刻离开。把叶沐的脑袋提出来依靠在桶的边缘上,叶沐突如其来的扬手却打掉了时维的半扇面具。亚桐此时进门,正好看见面具落地,一声轻响。同时,时维的发全部披散下来。墨一般的青丝。只是不太柔软,微微坚硬,还有些有些粗糙。 时维只是稍微顿了一下,不带任何色彩,也没有任何恼怒,亦无惊讶。 “出去。”时维说到。 盛有热水的木桶与地板碰触发出闷响。门被关上。在门外有些茫然的亚桐这时想起方才在浴桶中不经意瞥见时维有些微微隆起的胸部,结合刚刚的场景,脑中一惊,莫非时维是女子!方才的一碰,叶沐倒是清醒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 叶沐索性假装依然昏迷,以此来避免面对这一尴尬的场面。再怎么假装也会惊讶于面具揭开后的模样。从左边黑发里生出一根扭曲的伤痕,直到左边眼角,在向上延伸生出许多分支,不疏不密布满眉毛以下眼部以上部分,眉毛上依稀也有浅浅的伤痕。就像一颗枯藤缠绕的枯树,没有树叶,只有躯干,根在头发里,向外伸展出来,极度扭曲,褐色有深有浅。整张脸的焦点集中到左边眼部。想起时维的模样,什么都记不得,除了那伤痕。 当平时一直被掩盖的伤痕*裸的呈现在他人眼前时,时维的毫无波动近乎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担心害怕。这是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才能是这样的表现。 淡然起身,湿衣服大面积的贴在身体上,捡起面具,默然的戴上。直接在水淋淋的身体上披上外衣,开门,低声对亚桐说着什么,离去。没有一丁点的脚步声。没有任何离去的迹象。但,她,早已离去。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十日后。 夜色浓色退去,是接近白昼和黑夜的模糊点的时刻。叶沐自然的醒来,床头凳子上还摆放着半碗药汁。浴盆中浸泡着带有药液的巾帕。 窗外连着屋顶。一人一袭黑衣,墨发微束而立。 “你大费周章的救我,连自己的清白都不顾,是想我在对决时手下留情?”叶沐轻笑着说道。时维没有理会叶沐的话,任何事在她面前仿佛都不值一提。慢慢朝着时维走近,脸色随着与时维的距离的缩短而变得轻微痛苦。身体里有股不属于自己的内气乱窜。伤口处仿佛又细针在扎,有些痒有些痛。 轻易的靠近他人是危险的,哪怕是救过你的人。 时维转身,收回内气。叶沐额头有微微细汗。 “我知道你此时不会动手。”叶沐说。 她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了。他站在屋顶,记住了她转身时那白色的面具。如果没有那白色的面具来突出她,她就是黑的一部分。没有人会察觉到她。而她偏偏却戴着让她无法被忽视的白色面具。 千层院,怪人的聚集地。 叶沐的伤好得很快,两人对决的时间最长期限也越来越逼近。时维从未主动出击,而叶沐也从来没有动手的迹象。倒是叶沐教起了亚桐功夫。只是一个教得丑,另一个身板太弱学得烂。 买面的老汉吆喝着“动手咯……”一支面下锅,沸腾的水汽扑腾着。叶沐路过老汉摊点,老汉看似不经意的对叶沐一瞥,深邃而神秘。 是提醒,也是警告。 第四章 酒楼。 叶沐从酒楼下面而过,男子瞧上一眼,问道:“查到了没?” 身边的随从恭敬道:“是千层院的人。第四院,叶沐。” “继续。” “他是来此赴千层院的对决的,思江楼也许只是一个插曲。此人已伤,若是千层院眼睛出手,绝无生还。” 越离示意身边貌美的女子斟满酒杯。一边说到:“那就看看思江楼和千层院这次会不会发生此前没有发生过的大摩擦。”嘴角上扬,一声轻笑,“不如来猜猜,我们能不能从中获取到什么?” 杯中酒摇摇晃晃,最终被一饮而尽。 “亚桐,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沐哥哥,我想。哪怕代价是死,我都想离开这里。”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死了,自然里不会再这里了。”叶沐风轻云淡的说道。 “我这样想过。但是,我想在死之前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就这样死在思江楼,我今生这条命就当什么都不是。我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过。”亚桐说这些话时,眼睛里有着不属于他容貌和年纪的领悟。逃过很多次,被抓过很多次,数不清楚的毒打,数不清楚的侮辱,数不清楚的寻死……那么多痛苦都依然活到现在。只是为了逃离这里,去看看其他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外面的世界?呵。”一声轻笑。“哪里都一样。”哪里都是痛苦的,从来都没有美好的地方。不过是程度不一样,身处环境的表象不一样而已。 活着,从来都不容易。 “我不知道沐哥哥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想亲身了解其他地方到底是怎样的,起码,离开这里,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事做被奴役的低贱的烂人。” “我理解你,亚桐。”叶沐垂下眼,“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亚桐的眼在那一瞬间是亮起的。激动着以至于他来不及张口说话。 “但我一个人办不到。”叶沐顿了顿,“时维,我和她,两个人就可以。” 气场强疾而来,叶沐及时把亚桐推出院子,大门被拴上。竹叶纷扬,伞慢慢落下。她脚尖轻点竹枝,手执伞柄,冷冷的侧对着叶沐。 “你这架势,我还以为你要动手了。” “叶沐。我和任何人,任何事,无关。”低沉不容拒绝,是警告,对叶沐,也对自己。 “时维,你当真以为你任何人任何事无关?”叶沐问。 时维不语。 “一个人再怎么独自生活,他的一生中也会有像牵连的人和事……” 时维直接打断叶沐的话,“舍去不可改变的事实,剩下的事我自己来决定。与他人无干系。” “时维,你当真如此?”叶沐有些神伤。 门开,时维走过亚桐身边。“生死不由我,无力帮你。”字字清晰,留在亚桐的心里。时维没有看叶沐一眼,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也没有看亚桐一眼。不是因为没有帮他而内疚,而是不想给无谓的希望。 “亚桐,没关系。我说到做到。我不骗你。”叶沐对亚桐说。 有些人迷失在雾里,为求得庇护把自己出卖,可怜的是,出卖了自己已经找不到当初寻求庇护到底是为了什么。别做这样的人。永远不要。 已过半夜。 有人突然闯进了时维的房间。对方出手招招狠辣,迅速准确。下手处又自有分寸,不伤时维半分。刚从床上起来的她来不及束发,她那白色面具却仿佛从未从脸上取下过。一路被引向护城河城墙上。夜晚的风微微凉爽,让人很舒服。 “我当真很好奇,你那面具是有多珍贵,睡觉你都不取下,还是你的脸有那么……”时维的眼睛盯着叶沐。既不恼怒,也不担心害怕。仿佛就等着叶沐把话说完,看看他到底会说些什么出来。时维的眼神是如此的具有穿透力,叶沐这样认为,仿佛自己的话语还没说出来就被摧毁了,即使说出来也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只是一堆文字的堆砌。 转身从某个角落拿出两个不大不小的酒坛,“来,喝酒。” 时维准确的接住,却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对干时维这一行的人来说,酒是个好东西。疗伤,解闷,醉浮生。只不过,时维不会。是真的,不会喝酒。也从没有尝试过去喝酒。 对于时维来说,喝的最多的是,药;药中最多的是,入口苦喉的药。如果非要和酒扯上关系便是有时药里得放酒。倘若任务中需要喝酒,时维定是要提前服好解酒药的。 酒喝多了可以壮胆,会麻木;对时维来说,药服多了,总会有害处,比如无缘无故的明显的疼痛。 带着疼痛去杀戮,这是时常的经历。 风凌乱时维散落的发。在这喧嚣的苏陵城,在这沉默的护城墙,时维的冷寂,叶沐的决绝,所有,此时,都睡在了夜里。哪里都是空虚,哪里都是充实。只是,不是哪里都有自己像想要的东西。 不是哪里都有自己。 “时维。”叶沐轻声到。他对上她的眼,用自己那双被酒灼热的眼。温热的身体轻轻靠在了时维的身上,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就像萍水相逢,因为某一契机而得到共鸣后两者的单纯的喜悦的相拥。只不过这是叶沐的,时维什么反应都没有。要追究的话,因为叶沐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有惊讶和疑惑算得上一种反应。 本能的反应。 拿酒的手环过时维的背,通过叶沐手指的无意识碰触,时维感到叶沐像在颤抖。或许不是在颤抖,是时维脑中想象着叶沐在颤抖。 从未有过的距离,来不及的慌张,她的气息,扑面在他的耳部。她应该本能的运动内力推开叶沐,她的确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并即将付出实践。 “我只想要一个拥抱。”他缓缓道:“不会伤害你。”在下一刻之前,感受一下拥抱,无论给谁还是谁给的都不重要。只要是拥抱。是拥抱就好。温暖的感受让叶沐沉默,脑海中出现很多回忆。耳边响起自己的小名。有人亲切的唤着叶沐,在邀请,在等待,在寻求。暗示着叶沐“快来啊,快来啊。我就在这里啊……” “你可有小名?”叶沐问时维。 时维脑海中本能的闪现“若若”。但她没有说出来。叶沐其实也完全没有等时维回答。“阿时。”叶沐突兀道:“这像个小名吧。”像在自语。 “阿时。你听我说。”时维静静的任由叶沐环抱着自己。 如果在此时出手,会怎样?时维脑中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等待。等待未知的变数。恐惧或者不安。 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在你还想好好活着的时候。 “你我对决的最后期限将至。我并不怕与你对决。我知道你也一样。” “眼睛若是会选择,定是对我出手。” 时维很想开口说无论过程如何,胜者就是生者。但别人的事自己怎么能干预。她不曾开口。 “阿时,我要选择另外一种死去的方式。”叶沐微微转头,眼里映出思江楼的轮廓。“阿时,我没有时间了。如果我能胜你,以后或许还有机会,然而我现在没有把握胜你。我也不想这样早就离开。”叶沐缓缓说道。 “可我别无选择。”时维从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干涉别人选择的人,她始终沉默。就像没听他诉说一样。 叶沐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时维的身子猛然的一怔。他缓慢的以一种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并掺杂着某种疯狂念头的口吻说道。 “阿时,我要毁了思江楼。” 阿时,我要毁了思江楼。时维脑中重复着这句话。不断的重复着。不断重复着。 “阿时,我把生的机会全盘给你。我要的,只有,毁了思江楼。”时维沉默。 从思江楼地牢碰见她,到多次见到她逗留落雅阁。他隐约觉得时维对思江楼的感情不比他少。他在赌,赌他能不能激起她的情愫。 “你只要带亚桐走。无论跟着你还是进千层院,再或者是做一个普通人。让他离开思江楼,就好。” “你一个人,怎么毁得了思江楼。”时维终于开口说道。只是声色依旧冷寂。 说完便有些后悔了。既然他是自己选择要这样,便一定有他自己的计划,也许是以死为代价。他这般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懂。 “有着我这般执念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叶沐突然笑出来。他知道,死了多少和他一样的人;他也知道,思江楼不毁,和他一样的人就永远不会少。 若是那个人还活着,定是会支持他的。叶沐决绝是想。 “何时动手。”时维问。 叶沐一个箭身已飞跃向思江楼方向,对时维微笑,“阿时,我就知道你会帮我。”叶沐做着他那标志性的开折扇的动作,身体轻盈。如爽朗的风,也带有了今夜风的清新温和。 还有,释然。 在叶沐引时维来护城墙时空中就升起几盏飞灯。到了此时,空中满是飞灯。时维无法估计究竟有多少,但护城河里的映像就像天上布满星星一样。街道里多了许多人,都望着空中,嘈嘈杂杂。人们都和时维一样疑惑,这空中美丽又耀眼或者说妖艳的灯火,是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即将会带来什么。 城墙上的她,墨发微微飘起。她的白色面具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映像深刻。 她的眼神飘离像极了茫然的孩子。 她的眼神冷寂,像能冻透千万尺的水域。 她孤寂的看着他。和作为背景的护城墙一起,宛如一幅泼墨画。 不算是美画。只是如此的深刻。如不是宿命如此,怎会只匆匆一眼而过。 第五章 折扇公子身处在漫天飞灯之中,笑的那么温和,那么决绝。时维听不见叶沐的声音,只能从叶沐的口型中猜测出叶沐说的话。 “阿时,记得你答应我的。” 叶沐这样说。时维就这样用她那一如的缺乏感情的神色看着叶沐是一切行为。不带任何色彩。如果需要这时需要有感*彩,该是用怎样是方式表达出来呢。或者说什么都没有表达就融合了一切应该要表达的呢。 “好戏上演了。”越离轻呷一口手中的茶,不动声色到:“看看千层院的人到底有多大能耐吧。” 另一个方向,买面的老者立于一年轻少女身边。年轻少女执剑英气,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事。 “砰!砰!砰!bangbangbang……” 霎时爆炸音猛然砸破黑夜,沉重的,华丽的,震耳欲聋的,出其不意的,庞大的……形形*的物件被压力涨破成碎片,再抛掷于空中。 思江楼。在那一刻,至少在表面来看,弥漫硝烟中,是毁了。所有人顿时哄作一团,恐惧,哭泣。巨大的变故让人显示出不同的反应。呆然,麻木,逃跑,抢夺……火光里噼里啪啦的响声,房屋倒塌的响声,护城河泛起的涟漪,摇曳的树也应景的更厉害了。 “开场很好。”越离眼里闪烁着灯火。 “亚桐,我没骗你吧。”叶沐拉着亚桐在火海里曲折前行。 也许在飞灯升起时,或许在烟雾蔓延时,叶沐就永远活在了有些人的心里。变成永远不可磨灭的一种精神,一种信念,一种执着,一种守护。 在时维看来这是一场完全没有预兆的行动,对叶沐来说,计划了很久,久到中间几次都想放弃,久到自己的强烈执念快渐渐消退。 叶沐不知道自己是多久入的思江楼,因为他刚进来时被发现精神模糊不清,种种经历让他的记忆力出现了错乱。他也不曾问过自己进千层院有多久了,觉得那没有意义。渐渐恢复正常后,就一直以各种手段暗中联系和他一类的人。对思江楼厌恶的人。把这些人一一锻炼,发挥不同的作用,组合成一把锋利的坚固的针对思江楼的刀剑。他们因为类似的经历,相同强烈的感情而聚集。为着共同的目标,以叶沐为主要领导人,相互扶持,默默斗争。名妓伶人,书生粗人,老者孩童,当然也不乏武功高强心思严谨有勇有谋的人。能力悬殊,身份各异,但心向一体,誓死不悔。 这属于他们的时刻。爆炸声响起,心心念念的时刻终于到了! 思江楼,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是闲人。 所以这场较量注定是一场残忍的血腥的宏大的厮杀。毫无意外,这场厮杀轰动了整个武林江湖,甚至波及到了朝堂。 炎炎火光中,思江楼最高处,真气护体的屏障中。 “思江楼这次不得不歇业了呢。”男子略带惋惜道。 “一个思江楼而已,你手下的地方不是多着吗?”女子娇美的脸融在火光中,笑声醉人。 “凌恭维的脾性真是越来越见长了。” 女子嫣然一笑,“柝,我们还不走吗?” “怎么,真气护体这么点时间就不行了?”离柝故作嘲讽道,“有我在,怕什么。” 离凌的头靠在离柝身上,“当然不怕,只是,再不走就要被有些麻烦精缠上了。既然已经舍弃了思江楼,我们再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呢?”暗处的狩猎者可不止一个,也不是容易摆脱的。 “走吧。”随着离柝话音结束,四处突然跳出许多思江楼的人,恭敬的围在离柝离凌四周,离凌手指一扬。人影随着清脆的声音淹没在纷乱声中。 有些人不得不沦为可有可无的地位。比如说思江楼被留下的那些人。与其说是被光荣的留下的做保卫,不如直接点说是被遗弃了。垂死挣扎终成白骨。 毁了思江楼也好,这个地方承载了太多悲凉。 每次离柝处理完思江楼的事总是静静的抱着离凌沉默,一句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没有。眼神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死人一般死寂的模样。想到这里,离凌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了思江楼最后一眼。 思江楼的这种结局应该是最好的吧。 “果然,这只是一个引子。到底是有什么样的靠山?!如此大的产业居然都可以可有可无。官府江湖都要给上几分面子!”冷眼的看见思江楼上一瞬间的身影,越离心里燃起愤怒。 另一边。 “千层院应该知道沐之下这个组织,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曾干预过?”少女问老者。 “层主,叶沐组建自己的组织并没有违反千层院的规定。” “我当然是知道的。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少女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片刻正色道:“如果千层院不是这么自由,也就不会有这么人来到千层院。”包括我自己。少女在心里想。 老者沉默。 仿佛少女的心情是可以时刻切换的,不出一会儿又用故作嘲讽的声音道:“木寒,虽然你的年纪是比较大,但是为什么你一点非要扮成一个邋遢的老头子?是嫌自己还不够难看吗?” 老者怔住“层主,这不是你吩咐的吗?”无奈。 “是吗?我什么时候吩咐过?你为什么要拿我来当借口?” 清子对木寒一拂手,老者顿时变成一个清俊潇洒的男子。约莫三十三四岁的样子。 “还是你这老样子我看得习惯。”清子嘴角大幅度的撇在一边。 “能见识到思江楼这么多的高手,也不枉我们暗中协助了叶沐那么久。”木寒正色,眼里都是不可捉摸的深意。 “我们的人暗中给了他一层,不有这点本事那我们就是挑错人了。”清子说。 正如叶沐所说,和他拥有同样愿望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他只是正面出手的一个而已。 时维的眼收入了所有它能看到的画面。叶沐带着亚桐冲出包围。那些平时看着都是思江楼不起眼的奴仆实则都不是平庸之辈。虽然他们的武功单个都不及叶沐,但如今共同攻击叶沐,到最后可能也是以同归于尽为结局。 叶沐他,是决绝的。在他眼里除了毁掉思江楼就不剩其他。背负那么重的执念,平日里的清闲姿态都是假的。 他怎么可能会为了生而逃走。 在叶沐眼里,时维仿佛看见自己。 一直都没能为了自己的心而行动。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懦弱还是害怕或者是其他什么。是因为知道自己一个人无能为力还是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明明每时每刻都在痛。进入千层院,也是因为这疼痛。 “我,今日就要毁了这思江楼!无论你们是否对思江楼忠诚还是身不由己,叶某今日,以性命得罪了!” 当所有人一起对对付叶沐时,叶沐折扇一开,几人立马倒地。身体同时跃起,巨大的气息从他身体里迸发出,周围的人都被震出去好远。 快,真是快。叶沐的折扇一开,暗针飞出,眨眼的时间与叶沐的动作相比都逊一色。但是,终究只有一个叶沐。寡不敌众。就在叶沐被一人击中左侧肋骨快要倒下时,一阵风带走了叶沐身边的亚桐。 “叶沐,你不应该这样死去。” 叶沐听到这样一句不带任何感*彩的话。对自己说的话。她说,你不应该这样死去。 “我知道。我死了,还有你。”叶沐心里这样想着,但最终时维听到一句,“对吧,阿时。”快速的行动让话语变得含糊,不清晰的还有叶沐标志性的柔和的清爽的微笑。给时维的微笑。 另一处。 “层主,我还需要动手吗?”木寒问。 “当然,叶沐还是千层院的人。千层院的规矩,你作为眼睛的规矩,都得守着。” 尽管可惜了。 木寒与另外七人立即飞向思江楼。那七人迅速点住围攻叶沐的人的穴道,让其无法动弹。 “沐哥哥……”亚桐声嘶竭力的唤着叶沐。 木寒飞快的冲向叶沐,气场与气场的相撞发出让人疼痛的气波。不过刹那,光芒之后,叶沐倒地。没有争斗,来得干脆利落。就像一堆乱麻,一刀下去,尘埃落定。 即使是正常状态下叶沐也是不可能逃脱的。何况,看见眼睛时,他选择了什么都不做。他就那样静静倒了下去。 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好了。思江楼已经残败不堪,会有人接替自己处理剩下的事情。叶沐在最后一刻这样想。 折扇掉入火海。化为灰烬。 …… “走吧。”清子惋惜的说道。 “戏完了呢。”越离惋惜的说道,“封策。” 身边的守卫立即恭敬道:“是,公子。” “尽力而为。” “是,公子。”封策带着几人奔向火中燃烧的思江楼。 有人生,就一定要有人死。这是自然的守恒。无法避免的。 眼睛选择了叶沐,那么时维便是这次对决是胜者。按照她的资历,其实可以上升很多层级了,但这么多年来,从没有想过,一直是千层院最普通的身份。多次的胜者,让她获得了一些特权,除非是直系上层直接安排的任务,其他任务她可以自己选择做还是不做。这给了时维充分的自由。上级安排的任务对应的报酬从来都没让时维失望过。所以除非有用到大量钱财的时候,时维很少做其他任务。千层院里做任务的能力越高,给的限制就越少。即使是地位高的人如果能力没有达到被认可的范围也会被限制很多,甚至不如普通地位的人。 这里的人纵然有私欲都是以自己的能力来实现的。利用压迫地位低的人这种现象是被禁止的。这里没有人会把你的生死看做私有的或者低贱的,没有恶意的争斗和欺侮。 “时维大人,沐哥哥说你不要对他的死有什么……”亚桐看了时维一眼,又看向远处的火光,继续道,“沐哥哥说,他的宿命如此。” 真是好笑。时维对叶沐除了对方是自己的对决对象之外就没有其他任何想法。什么都没有。她答应他,不过是觉得这是恰当的交易。他能选择自己想要的死去的方式,自己能不废任何力气成为此次胜者。各取所需罢了。 “他还说了什么。”不是问句。 “给我一条路。” “路从来都是自己选择的。” “我跟着你。” “生死不由己。”时维略微顿了顿,“你跟着我,没有好处。” “我可以进千层院。”眼里还有不确定的神色,还有对未知的恐惧,还有对自己的怀疑。但是他斩钉截铁地说,他可以进千层院。好像在亚桐眼里,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无论害怕还是怎样,都要走。 “我让你跟着我,这仅仅因为我对叶沐的承诺。” 白色面具隐在夜色里,并没有因为远处的耀眼火光而折射出光亮。 时维又说道:“以后不要叫大人,你从来都是独立的,没有人有奴役你的权利,你更不应该放低自己,那样只会给别人糟践你的机会。” 亚桐想起叶沐的话。亚桐,不要埋怨别人没有帮助困境中的你,世界没有赋予人看见困境中的人必须要拉一把的权利或者义务。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痛苦,每个人都有会自己的准则,帮助或是不帮助你他人都没有错。就像你,也有不愿意对别人说的事情,也有帮助和不帮助别人的两种选择。 叶沐折扇一合。“你也许想知道我为什么帮你。你不必多想,我可以毫无遮掩说你是我某件计划中的插曲。你恰好在我心软的时候出现,换做是其他人,我的行为也是一样的。这对你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过是想多救一个像自己那样的人。 “亚桐,你活着是为了自己吗?” “当然。” “那就对了。想要为自己而活的人总是值得被帮助的。”亚桐还记得叶沐说这句话时脸上的浅笑。温和儒雅。 如果沐哥哥说的那句话时对的,那么沐哥哥也是值得被帮一把的。但他永远倒在了火里。 灿烂,辉煌,永远的死去了。 第六章 越离一面在房外等着,一面想着事。院里的树长得甚好,它的主人任由它自由的生长。但如果有哪根枝丫长得有些过分了,也会被毫不留情的裁剪掉。但这也说不准,有些过分的枝丫也会得到主人的留情,任由它过分去吧。比方说院内那一颗枝丫扭曲乱散的斑枝。 “在这伤之前,他还受过伤。虽然用药草治疗过,但是尚未痊愈。他内力深厚,可惜这一伤功力消失殆尽。”木轮滚动的声音响起,停留在桌子旁边,“生面孔。此人对你如此重要?” “他叫叶沐,是千层院的人,在二人对决中被眼睛动手。”越离没有直接回答男子的问题。 “弃子。”男子说道。 “兄长可知沐之下?” “那个你一直暗中关注的组织?” “沐之下就是叶沐组建的。” 男子等着越离继续说,拿起桌子上的酒小杯饮下。 “沐之下人员能力参差不齐,却在叶沐的领导下重创思江楼。除了他,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过能在五年之内组建一个能毁灭思江楼的人。即使在有像我这样暗中协助他的人,但我们不过只是加快了沐之下的壮大,核心的来源任然是他。更重要的是,沐之下的方向和我一样。” 轮椅上的男子接着说:“不管曾经怎样怎样,今生他还能不能醒来都无法确定。” “容珩,我给他服了你给我的续命丹……”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轮椅上的男子有些不满的说道,“我就练出来那么几颗,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你可知道?” 越离沉默。 “你还给他一直渡气。”容珩不满的看了一眼道。 “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也无法给出确切的你能接受的答案。”容珩摇着轮椅靠近窗边,“如不是他还有想活着的意志力,你再多的努力他都不可能撑得到现在。我只能说,我尽力。” “我会多加些人手过来。”越离道。 “那顺便就把这里的人一同换了,他们待得也够久了。” “容珩,你觉得好的就让他们留下吧。这样一直换,你刚习惯就又是新人,这样你总是得不到好的照顾。” “与其在这劝我留下长期用的人,不如好好准备要换进来的人。”容珩摇着轮椅走远。 越离摇摇头,“那我就走了。”容珩不说话向后摆摆手。 时维带着亚桐回到了自己的木屋。没有给亚桐再次确认的机会,几天后时维就把亚桐的名字送到了千层院。所有没有功夫的人正式入千层院都要经历一个“生死关”。 时维清楚的记得自己的“生死关”。 在黑夜里,她和一群同样想进千层院的人一起被带到一个没有人烟的森林。他们被告知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具体多长时间也没有人知道。到那个时间的时候,还活着的人才有机会进入千层院。 留给他们的东西少的可怜。 食物有限,只有抢到食物的人才可能不被饿死;武器有限,只有拿到武器并能运用的的人才能比他人多一些胜算。大雨滂沱,没有庇护所,滚在泥泞中,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浑身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臭味。饥饿促使进食野生活物,腥味引起胃挛。无意间划破自己的手臂第一反应不是痛,而是张开嘴吮吸伤口冒出的血。她能在“生死关”活下来是因为她能咽下恶心的却能补充能量的所谓的食物,不良反应的发作让她奄奄一息,但就在这时宣布结束,她被告知她已经是千层院的一员。她将有属于自己的木屋,那里准备了一些食物和药物。但即使高兴让她头脑清醒了一些,她也没有撑住回到木屋。她被放置在一个路口,手里拿着去往自己木屋的地图,她艰难的爬行着,但最终倒在了路边。如果不是络婆婆在这时帮助了她,她已经死在那条通往自己的木屋的路上了。 她并没有埋怨千层院的规矩这般不近人情。为什么会有如此残忍的“生死关”,为什么自己在那样的状态下也没有被帮助,哪怕只是即刻给她一些食物或者把她送到木屋。这些千层院的规则看来都太冷漠。但时维并没有埋怨过什么。不公或者谴责。这本就是自己选择的。在把名字报给千层院时就签订了这样的协议。协议上罗列了所有将会出现的情况,如果想入千层院,你就得先有签下这份协议的勇气。 所以,千层院里,都是一群涅槃重生的人。 “那孩子去了?” “去了。”时维在专心的帮忙打理络婆婆的药草,回答道。 “你可曾教过他些许功夫?” “不曾。”直接回答道。 “他还回来吗?”络婆婆习惯了时维的说话方式看了一眼时维打理的药草,问了这样一句可笑的问题。 “不知道。”没有任何情绪。 “你可希望他活着回来?”络婆婆依然问道。 “我没有理由希望他死去。”时维说这话时并不是心里希望亚桐活着,她压根就不想这个问题。没有理由去希望他怎样。是生或者死,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为什么络婆婆会一再的问这样的问题。或许络婆婆认为从前的时维不是这样,她问这样的问题是想确认一下当下的时维是怎样的。 从某一刻起时维就不再对别人的生死感兴趣。她并不冷血,也不是不善良,而是觉得有那些牵连没有什么意义。不能改变的终究不能改变,强行介入还有可能让过程更难过更痛苦,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纠葛。 “你可定好了自己的事?”络婆婆又问道。 “什么?”时维想了一会儿突然小声问道。 “你还要继续留下?” “我不知道。” 这个回复在络婆婆的意料之中。 “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络婆婆轻轻说道,“过来这里帮我一下。” 时维难得的应了一声“好”,微微仰头看了看天,又看向远处。 “有些事不到时机是不会有决定的。”络婆婆顺着时维的目光瞧去,那里的天和地连成一条线,从这边看去,没有任何路可以到达,又仿佛每个方向都可以到达。 亚桐在十四天后回到木屋。那时已经是黑夜,时维正在挑弄灯芯,灯光昏黄,闪闪烁烁。院里一声闷响,时维仔细的弄完灯芯,罩上灯罩,再出门一看。没有月光,借着屋内微弱的余光看见院内一个人俯面倒地。衣服被割破,勉强还能挂在身上,露出的伤口一些在渗着血,一些已经结成粉红色的痂。头发乱的不成样子,混着枯枝腐叶,打着结。鞋面和鞋底已经脱开,之所以还粘在脚底,是因为脚底混着泥土和血液,凝固了。 或许亲眼看见,画面比描述更来得让人心惊。 时维从容的走过去,探寻到还有呼吸之后把亚桐移到屋内。这幅模样,这些年,看得早已数不清了。而自己多少次比这副模样还不如也早已不知道了。 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活下来了。如今,另一个和她相似的人也活下来了。那这些经历记不清又有什么影响呢。 活下来,就什么都有可能。 亚桐在昏迷时梦魇,久久没有醒过来。时维不会照顾人。外伤包扎的布总是散掉;喂药时总是把药洒在亚桐或者自己衣服上额,有一次还把大半碗药全部倾倒在床被上,当时时维看着扣在床上的碗微微动了动眼睛,心里仿佛在叹气。 身在昏迷中的亚桐一直处于幻梦中。有他的过去,那屈辱的过去;有藏有暗器的折扇温润的叶沐;有那场烈烈大火,噼里啪啦烧焦的味道;也有无尽的黑,黑色中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黑色慢慢消退,半张白色面具浮现,看不清脸的表情,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表情。 幻梦被黑色掩盖,寂静的周遭满是未知的恐惧。无论朝着哪个地方跑都是看不见尽头的黑色一片。 “既然当年的我能活过来,你也能。”不是期许的语调,而是平淡无奇的客观陈诉一个事实。自某时起,时维就再没有说鼓舞性的话,事情会发展成怎样都没有关系,痛苦或者欢乐什么的都不再激起时维的兴趣。事态发展就面对好了,做那么多其他事能有什么用? 黄昏时时维在给亚桐熬药,失去热烈高温的余晖透过木屋的缝隙打在灶台上,药罐上,以及时维的身上。画面柔和,平淡,还有些泛黄。缕缕青烟从木屋的缝隙钻出,飘到木屋的上空,转而又被微微和风带走远去。 这时候的风总是让人觉得舒畅,尤其对躺在床上许久的亚桐来说。 时维端着药出来的时候,亚桐正在木屋的阶梯上坐着,目光追随着已被天际线吞没一半的太阳。阵阵微风起,竹影便稀稀落落在地面上,短廊里,人的身上。竹晃动的声音引的亚桐朝短廊望去,正见着那显眼的白色面具。 “你来了”亚桐自然而然的笑着说道。仿佛这件事从前到后就一直是这样子那样自然。他有些沙哑的嗓音给话语增添了些许温和伤感。像远方的来者,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少事情,来到何处就轻轻对当下的风景静静欣赏,不带世俗。 亚桐自然而然的接下时维递过来的药。味蕾在药水流入口中是肆意的发挥作用,但亚桐小口小口地不曾停下一刻的慢慢把药灌进胃里。 亚桐倚坐在木阶梯上,时维就站在他后一阶梯上。她依然是那身黑衣,只是不再是男子的发型,黑发似束非束的搭在后背;依然是那白色面具,几乎不曾变过的表情。 良久。 “若是我早些遇见你们,早些经历这些,该有多好。”亚桐说话的口吻不再和以前相同。 “有些事经历过会得到许多,但有些事,经历一次就好了。”时维说着和亚桐不一样的话题。这句话,像是对亚桐说,也像是时维自言自语。 有些事,一个人经历太多,是会疯的。 亚桐过了“生死关”便要开始学习了。 学习功夫,学习特殊的处事方式,学习冷静的作风。学习怎样做一个再是思江楼里的那个亚桐。 不过,时维比亚桐早些离开了木屋。 时维离开前一切都很平常,她像往常一样给亚桐准备药,去竹林练功,坐在某个角落看书……然而等亚桐第二天醒来时,锅里的饭已经微凉。时维离开木屋了。没留下任何征兆和信息。 “她啊,从来都是这样的。去留不定,没有迹象。”络婆婆回答说。 “那她多久回来?”亚桐继续问络婆婆。 “这可没个定数。你将来就会知道她对自己有多自由了。” 亚桐正疑惑络婆婆话的含义时,络婆婆反过来问他道:“你有多大了?” “已经十六有余了。” “阿呀,你都这么大了,看着像十二三岁的孩子。一般孩子像你这般的年纪都在接触家业,过不久就娶亲了。”络婆婆惊讶道。 亚桐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造成他如今这样的那些过去实在难以启齿。 “那这样看来那丫头也不过比你大四年而已。”络婆婆一边看着快要僵掉的棋局,一边嘟哝着。 亚桐还是不知该回络婆婆些什么,看了看络婆婆面前的那盘棋局,试探的说下一颗字可以落在哪里。络婆婆一听突然笑道对对对,拉着亚桐结束了一盘又一盘棋局。 当初怎会想到在思江楼被迫学习的东西在会用于在这里和一个老婆婆下棋。亚桐心里苦笑。 亚桐这个年纪练武有些大了,筋骨不是很柔软灵活。对于他来说,便只有不断的重复,不断重复练习,不断重复练习。如此这样,总会有变得强大一些的一天。亚桐练武遇到难时会这样对自己说,分不清是安慰还是无奈的掩饰。 五个月中,亚桐回过木屋五次,碰见过时维一次。也许时维回木屋不止一次也许真的就只有这一次。正如她走时一样,回来时也毫无预料。清晨起来打开自己的房门就见木屋大门敞开着。院里时维正坐着看书,旁边小凳子上放着饭食。 “你回来了。” “嗯。”时维回复到,身体的姿势没有改变。仿佛对她来说,这木屋有没有其他人都是一样。亚桐其实有许多话想要说的,到了此时又觉得想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便也没有开口了。 亚桐走到厨房,锅里还热着饭食,留给自己的。 两天后,时维又不见了。这一次厨房里的饭食还是热着的,想必时维应该没有走多久。刚开始亚桐以为时维只是出去到络婆婆那里或者集市上,转眼天黑,一天过去,再转眼就是几日之后,亚桐便知道时维是真正出去了。 “叶沐还是没有什么变化?”越离问容珩。 “说不清楚。他已经脉象平稳,外伤内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那他为何?” “可能他下一刻就醒了,也可能明天,或者是后天,又或者是他这一辈子都将活在梦里。”容珩淡然得诉说着这一客观事实。 “这真是一桩说不清好坏的买卖。”越离有种愤然。 “沐之下也不一定非得要他来带领,指望他醒过来实在是变数太大。” “话是这样说,道理也是这样,可是不容易。”越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叶沐,继而又说道,“既然他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马上安排把他移至别处。” “这倒是不用。我本就是闲暇之人。如果哪天我想着法子唤醒他也免了下人跑腿。有件事做总好过终日坐着看日出又日落来得好。” 每每听到这种话,越离心里便受不了,“珩兄……”越离轻轻叫了一声,轻到他自己都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但是,如今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容珩轻声笑笑。 “层主,有进展了。”木寒把来人手中的卷轴递给清子。 清子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只剩下清子和木寒两个人。 “追了一年多才有点进展,果然难对付。”清子把卷轴摊开,看过之后又示意木寒看。看过之后,木寒面露复杂之色。 “黔城?” “沐之下可还有联系?”清子点头的同时问道。 “叶沐不在,沐之下犹如散沙不久就解散了。不过各掌权者还在保持联系。” “怕是再寻一个叶沐是不可能了。”清子有些可惜道。 “沐之下也推选出过新的主人但是那些人不是被催下台就是自己拒绝了。” “罢了,尽最大努力动用沐之下,不能用也就只能弃了。” “我们现在的能力直捣黔城成功的几率微小。” “再微小,也是要去的。”清子眼里的坚定从未减弱过。 “我这就去通知大家讨论相关部署。”木寒转身欲走。 “等等。”清子叫住木寒。 “红叶庄那边。”清子略微停顿了一下.“怎么样?” “庄主他病得严重了。” “你下去吧。”清子摸摸腰间缠绕的软剑,轻声说道。 父亲,我要走这条路,离你更远了。清子心道。 亚桐学功夫很努力,仅仅一年半就已经成为千层院正式的一员,比一般的学员所用的时间少了很多。如今的亚桐也要接任务了,当然,也要接受对决了。 亚桐被安排的第一个任务是丰镇的李征。时限,八天。李征本无功夫,但他身边的两个护从是功夫中的高手,并且与李征形影不离,睡觉上茅厕都在身边。当然,具体怎样亚桐是不知道的,毕竟亚桐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而不是人们传言的。 为什么要杀李征?只是任务时只给了两个字:恶霸。 丰镇的人都奈何不了他。他依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变着法子压榨丰镇的劳作者。抬高粮价,压低工钱,延长劳作时间,收购房舍田地……丰镇的人如是采取罢工或者反抗,家中的女眷便会遭殃,他又有关系在官家里,人们告上去的状子到最后都成了废纸。不见踪迹了。 明着不行,便只有考虑暗招了。 夜里李征如厕,两护从在门口守着。亚桐突然直接正面攻击茅厕,与两护从交手。速度有时候是优势。亚桐向茅厕方向暗自发了几只飞镖。一个护从牵制住亚桐,另一个去挡飞镖,同时亚桐假装要奔向李征的方向,并急中向身旁的护从发射暗器,那护从看出亚桐计划,笑道:“这种功夫,哼!”鼻腔中发出的鄙夷声浑浊不堪。护从瞄准亚桐一掌打去,方向不偏不倚,直线打出。可惜没有打中亚桐,瞬间的移动让呢一掌直接掀开了厕门,李征就那样毙命了。功夫再好有什么用,脑子不好使什么都没有用。亚桐没看李征一眼,从另一个护从的表情他就知道任务完成了,直接甩下护从走了。 任务完成是直接报酬就是钱。亚桐是第一次拿着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钱。沉甸甸的一口袋在手中很有重量。 “诡计若破,必败无疑”亚桐在钱袋子上看到这样的话。 有些事,一步错便是性命之忧。亚桐确实在这方面有所欠缺,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安排这个任务的原因吧。 黔城。不像苏陵的繁华,但它的风情也是别具一格。 柔情的小桥流水,迷离的房舍布局,黔城就像一位神秘的女子,古老优雅,知性美丽。 站在黔城的城门下,离家前的画面突然冲击清子的脑门。 “我是不喜欢你的母亲,我也的确对你的母亲动过手。”那个女人淡然的说道,“那又如何?不过几个巴掌而已,我有必要对她下杀手吗?” 清子咆哮道:“你说谎!”泪水止不住的在脸颊上划过。 “如是你真想知道你的母亲,你就去思江楼。”那个女人半天说出这样不对话题的话。 “思江楼,那是什么地方?” “你母亲来红叶庄之前的地方。” “红穆,你最好跟母亲的离开没有关系!否则,我穷尽一生,定拿你给母亲祭奠!” “清子,评价一个人要看事情的全部真相。”红穆依然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我会的,我会把所有真相都揭开,好看看你真正的样子!”留给清子的只有红穆的背影,红穆越是这副处事不惊的样子,清子就越觉得她城府深不可测,手段高明狠辣。那时父亲不在红叶庄,但即使父亲在,为了母亲,她也是要走的。光是和红穆待在同一个地方就已经能让清子难以忍受了。 那一走,便是四年没回过红叶庄。父亲多次派人来找她,甚至亲自来接她走,她都忍心拒绝了。 “爹爹,你就真的不管母亲了吗?”清子每次都这样问父亲。不依不饶道,“红穆告诉我,母亲与思江楼有关,你为什么不去寻她?” “清儿,你母亲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跟我回红叶庄,不要再胡闹了。”父亲每每这样回答道。 “爹爹,你就那么顾忌红穆吗?顾及到连我的母亲,你喜欢的人都放弃了吗?如果你真的不帮我,那请爹爹至少不要妨碍我!” 每每都是这样收场。一年多以前,红叶庄庄主害病,父亲便再也没有亲自来找过清子,但任然派人一直跟着清子。即使是这样,清子也没有回红叶庄看过父亲一次。清子觉得自己的心肠真的够硬。既然红叶庄抛弃了母亲,那她也可以不要红叶庄。 为了母亲,这些都不重要。痛苦什么的,算得了什么。 “层主。”木寒在旁边唤着。 瞬间的记忆被拉扯,清子的眼神聚焦回到现实中空中某一个点。她回头看看身边的人,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清子默然回头,“走吧。”用脚蹬了一下马,马蹄开始向前移动。 一短刀飞出,直逼喉骨。“咚”的一声撞在树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苟生的希望在眼里泛着光。 杀者沉默,只见一身黑衣,左脸上部的面具的白色格外显眼。那人忽然大声吼道,“思江楼,思江楼,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思江楼的事,不要杀我!” 话音未落,几颗石子被踢出,偏了刀的走向。 “说。”杀者的声音低沉,并不带有激动或者迫切的情绪。 “只要你不杀我,我……”一手掐住那人的脖子,脖子上的血管纹路变得清晰,青乌暗紫,纤细的血管就要被生生遏断。 “我说……我说……”身体内部急需空气,发出“呼呼”声,手上的力道加大,音调都渐渐消失。 “为何知道我有思江楼有关系?”杀者稍微松了手。 “思江楼那场大火,我曾无意间看见你与那折扇公子有过交际,我……我便……咳咳咳,赌一赌。” “思江楼已毁,还有什么事?” “楼毁人在。就凭那折扇小子不过只是拧了一下我们的胳膊而已,没什么大碍。” “人在哪里?”杀者终于有了一些情绪。 “到处都有,不过就算你找到也是白费力气。” 突然一支箭射中那人的腹部,时维和那人被六个人团团围住,来者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开始动手。出手狠辣,招招有着取人性命的力道。来人的目的是那人,但时维想知道更多事而来者似乎也想要杀人灭口,时维不得不护着那人。方才得知的消息多少有些让人惊讶,时维有些恍惚。不知是哪个人抓住空挡折了那人的腿,时维赶过去救他中了暗器。 “既然还是要杀我,不如我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你们成功引了千层院的清子层主去黔城,并且打算抓住她来要挟红叶……”喉咙被割破,血喷涌而出,倒处都是。 时维的眼里看着鲜红的血,透露出“既然他死了,你们也该了”的消息。时维并不嗜血,但她也不善良。说不上是恼怒。但无疑这时的时维要解决掉眼前碍事的人。 六人都是高手,但在拼死一搏后,都死在了时维手下。时维的功夫在千层院来说实在不算高,执行任务中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所以在先前护那人时也受伤了。一支暗器,一短箭。不深不浅,只是牵扯着肌肤痛得很。 马不停蹄的赶回木屋,过了有几日,下了多久的雨,统统不记得了。雨水感染伤口,毒素发挥作用,服下去的药已经渐渐压制不住毒性,眼里看什么都是模糊的,唯一的感觉就是痛,痛的很清楚,平衡也渐渐失去,身体变得摇摇晃晃。 夜。 风刮得厉害,雨水刷刷落下,竹林张牙舞爪着,一副妖魔要出动的兆头,呼啸的声音像哭,像愤怒。木屋的门突然被闯开,桌上的灯火摇曳,正在擦拭暗器的亚桐惊了一下,打开自己的屋门查看。 水迹从屋外一直延伸到时维的房间,在些许灯火的照耀下发着光。时维瘫坐在房门一侧的墙边,因为痛楚而喘着气,全身湿淋淋的,水珠啪嗒毫无规律的掉在地上。白色面具因为沾了水的缘故变得格外明亮。黑夜中,时维伸手自己把身上折断的箭头拔了出来。一声极力压抑的痛苦的叫声过后沉重的喘气。太过哆嗦的手拿不住箭头,箭头掉落,血迹斑斑。 “怎么了,怎么了!”亚桐几近咆哮着问道。此时的时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亚桐继续蹲下挨着时维唤了几声,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伸手触碰时维,发现时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栗。即刻把时维抱到床上,碰触到时维时,一片冷热夹杂是液体顺着时维的衣角和亚桐的手流下。把时维平躺着放下时,时维又痛呼了一声,看不见时维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亚桐慢慢触碰时维的后背,后背的左侧不停的渗出液体,亚桐感觉到自己的手中一股又一股的温热。 “别动它,还有毒针在里面。”时维的声音依旧没有情绪,即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药草,热水。” “你别再动,我这就去准备。”亚桐焦急的地说道。 亚桐跑去准备东西,回来时,时维不知怎的翻下了床,整个人趴在地上,痛苦的呼着气。 亚桐急忙把时维安放进药水中,“时维?时维?时维?……”一遍一遍不停地唤着。入水时,时维又痛得吸了几口气。亚桐一摇头,真傻,就算;把她叫答应了她这样又能说什么,清醒的时候痛也更清楚。 亚桐在时维房间里点了几盏灯,房间里一下明亮起来,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满是红色。时维坐过的墙角,躺过的床,趴过的地,都是大片大片的红色。因为雨水的缘故,血的鲜红暗淡了许多。但是这样大面积的红色液体任旧触目惊心。带血的黑色的箭头,孤零零的躺在墙边。心头顿时揪了起来。 她,竟然,生生把箭头从身体里拔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的经历让她是如此的做风?亚桐眉头皱缩,看着药水中的时维,黑色的衣服有些浮在水面上,一缕缕红色慢慢扩散到水中。 热水和药草换了几次,亚桐怕时维的伤口再不处理变得严重就把时维从水中捞了出来。看着时维手上的血,两年前叶沐受伤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 拔针,上药,包扎。途中时维没有吭一声。亚桐以为时维痛的昏睡了过去,看着时维破顺的衣服,试探性问道:“时维,换一身衣服?” “好。”清晰的吐字。 “转过去。”时维说,亚桐看不见时维说话时表情如何,因为时维侧面趴着,头转向另一边。 亚桐背对着时维坐在床边,他清楚地听见时维因为拉扯到伤口而发出的抽气声。亚桐转过去时,时维已经仰面躺下了,衣服皱皱巴巴的挂在身上。没有系上腰带,亚桐疑惑着看了时维一眼。 “不用系。” “嗯?”亚桐没想到时维回看见自己微微的表情并即刻看出了自己的想法。 “伤口。” “嗯。”亚桐这样回答着,但实际上亚桐并不知道时维的意思是什么。 是系上了腰带伤口痛,还是伤口需要上药而嫌麻烦。虽然觉得身为男子脑子里想着关于腰带,还是女子腰带的事不好,但亚桐面上并没有便显出什么矛盾之处。 她就一直这样活着。只要活着,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的伤,成为什么狼狈的模样。她也不顾忌什么,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顾忌。 处理妥当后,亚桐把灯熄灭了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光亮突然消失,猛地睁开眼睛,“把灯留着吧。”她说的如此漫不经心。 “怎么了?”亚桐问。 “把灯留着。”时维重复到。 亚桐又把灯点亮,说道:“有事就叫我。”时维没有说话,亚桐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拿着时维满是伤口鲜血的衣服出去,轻轻的关上门。 屋外依旧风雨交加,灯火跳跃着,房间里许多辩不清楚的影子交错着。时维一直睁着眼睛。身体很疲倦,很困很累,很需要休息,但是她一直没有闭上眼睛。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空洞无神,也许是因为太过用力,眼泪从眼角顺着肌肤慢慢流下。这样自己也找不到理由的事却早已不知道是多少回了。 夜慢慢平静下来,时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睡。亚桐并没有睡多久,感觉自己躺下到天边泛亮不过一会儿时间。白天。时维睡得很沉,亚桐给她上药时总要唤好几声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上药或者用饭过后不到一会儿就又睡去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四天。 清晨,亚桐按时敲了敲时维的房门准备给时维换药,意料之中没有回应,慢慢推门。时维却正立于窗边,注视着窗外。没有任何起伏。 “你怎么起来了?”有些吃惊之后亚桐下意识问道。 “上药吧。”时维这样淡淡说。 亚桐转过身,时维把后背的伤口露出来。伤口已经结痂,她的后背上,大大小小的伤纵横交错。复杂的情绪涌上,亚桐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或许是同情,或许是怜悯,又或者是其他什么。 亚桐帮时维上好后背时维够不着的伤后,转过身问道,“后背的伤已经结痂了,箭怎么样了?” “结痂了。” “还痛?” “嗯。” 有时候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干脆利落,没有其他女子的顾忌犹豫。 亚桐再一次恼自己,这样傻的话是怎么问出口的。如果是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过了这么几天也是会痛的,时维怎么会不痛。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我会出去几天。” 时维知道亚桐的任务下来了。轻轻应道“嗯”。 亚桐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对时维说什么照顾自己这种话显得愚蠢并且多余。 亚桐从未如此想要快速完成任务。快马加鞭,来去匆匆。尽管这次的对象并不比以往的容易解决。 远远看见木屋屋顶升起缕缕青烟,这时亚桐才发现自己的心里有着一种沉重,而此刻心里的沉重慢慢消失。 隐约看见一个人正在熬药。亚桐有一时的怀疑,因为那人的装扮和他见过的时维不太一样。 她用手去揭药罐的盖子,却被烫得松开了手。手急忙去摸自己的耳朵。 “你来了。”亚桐坐在阶梯上,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亚桐转过头去,一身白衣的时维正立在自己旁边眺望着远方。 “我以为你只有黑色衣服。”亚桐说出心中的疑惑。 时维并没回答一句话。当时维会在木屋长时间停留时,时维就会换上其他颜色的衣服,都是朴实的没有精美修饰的淡色衣服。因为是习武之人,加上多年千层院的生活,并不漂亮的时维穿上这样的衣服也不会像一般人那样普通,多多少少有些英气。这是络婆婆说的。 但其实,时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她自己认为。无论从外表还是思想。 亚桐站起身,十八岁的他已经和时维差不多身高。他已经能够平视她的眼睛。然而,他只注意到了白色面具。时维的眸子清冷,她的眼里是什么呢?亚桐看着时维的侧面这样想。 这大概是时维和亚桐共同待在木屋的最长时间。时维喜欢看书,坐在阶梯上,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靠在墙边,椅坐在窗边。有时候她会一直站在窗边,特别是黑夜到破晓的时段。她会按着书做饭,做一些小东西。偶尔的时候她也会笑,很短暂,很浅。和亚桐的话稍微多了一些。这些都只是和亚桐看见的黑衣的时维作比较这样而已。 “亚桐,思江楼背后还有牵扯。”那天时维突然这样说道。听到思江楼三个字的亚桐的心即刻揪了起来。 “我要去查思江楼背后到底有什么牵扯。”时维继续说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查出来牵扯,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这背后的事。未知,总是这样的让人纠结。 但是,过了九年,已经九年,时维不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不去做从一开始及想做的事还能等到多久去做。 “我和你一起去。”亚桐突然这样说。 “或许不是现在。”时维略微皱眉道。 “为什么?” 时维不喜欢在别人那里找寻答案的问题,尤其是这种牵扯本人自己重要决定的问题。所以时维并没回答。她径直离开。并且在第二天离开了木屋。不同的是,这次出门不是去执行任务,而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第七章 大雨在傍晚时分停了,片刻之后太阳又慢慢洒出光辉。软软的,含着风,院里的树叶纷纷扬扬。容珩正在廊里看这天地变化,忽然开口,惊了身后扶着门框的人。 “看看这景象,怎么样?” 许久没有开口的他一时间想说话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用急着问许多为什么,先坐下来,你想问的我慢慢说给你听。”容珩操控轮椅转身,微微笑着。 “你是叶沐。你有一个组织叫沐之下。同时,你也是千层院的杀者。在和另一位杀手的二人对决中被眼睛选中,死在了思江楼的那场大火中。” “我叫容珩。一个住在野外的残废人。我们救了你,当然如你所想,我们是有目的的。” “我昏迷了多久?”沙哑的声色,像极了一个沧桑的老者的声音。 “两年。”容珩把一杯茶推给叶沐,“还多接近三个月。” “你们也应该知道,即使我现在活过来了,功力尽失,对你们来说也没有什么价值了。但你们还是救了我,那我能想到的理由就是沐之下。” “继续。”容珩笑笑。 “沐之下只有一个目标,思江楼。如此看来,思江楼和你们之间也有牵扯,你们对思江楼也有敌意。” “说错了,也说对了。”容珩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思江楼的确是已经被你那场大火给毁了。所以我们的目标不是思江楼,而是思江楼的背后。” “沐之下如今是否已经归为你们所用?” “我们肯等你这样的未知情况,你觉得呢?” 叶沐不再说话。喝下容珩的茶,甘甜在舌尖回味。 “需要我多久行动?”叶沐问。 “不急,等你慢慢把身体和功力调养后再说。” “黔城有一歌舞坊叫千水之间。在黔城,千水之间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好的。但此处与思江楼有莫大关系。他们每年都会暗中换用一些不出名的歌姬,思江楼毁后,他们暗中也参与了处理。” “千水之间是谁在管?”清子问木寒。 “本来的坊主是千代,不过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千水之间的各种事务都是高梓项在打理,人都称他二坊主。” 木寒说完对旁边的赵桥点点头,赵桥接着说道:“千代本事富家子弟,家族衰落他振作精神最后开了这家歌舞坊,他的资料没有漏洞,确属事实。高梓项,异国出身,喜好游历,后在黔城定居。他的资料无从考察,行踪不定,几乎没有认识他的人。” “层主,我们何时动手?”木寒问道。 “明日。赵桥领人挑起事端引起混乱,越大越好,我趁机进入千水之间内部,你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我和层主一起去。”木寒说。 “你不能。只有你留在这里我才能安心。” 一旁的赵桥也说道:“层主,我留在这里,木寒去千水之间。” “按我命令行事!”作为一个组织的领导者,清子从不缺少威严,尽管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黔城的夜是安静的,有万家灯火,也有烟火迷离,让人安睡,也让人醉往。偶尔传出几声隐约的灵空歌声。 “母亲一定会很喜欢黔城,如果她在这里的话。”她曾说过寻一处安静的角落,宁静如水般度过后半生。清子记得。暗自伤感。到底这一切都是怎样的?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木寒没有接话,双手灵活的变幻,一只火红色的飞鸟飘然在木寒的指尖,指尖轻轻一扬,火鸟飞向清子。 清子惊讶地一笑,这样的容貌和这样美丽的黔城,就像是天然的搭配。“这是什么?” “焰折鸟。”木寒的眼里都是少女。 “焰折鸟?”清子轻轻地复述了一次。小小的火焰鸟围绕在清子身边。 “试着听听它?” 清子停住身子,焰折鸟也停在她的耳边,清子的表情变得更为惊讶。 “听见什么了?” “它说,我是木寒。”清子的眼睛明亮又清澈。 “焰折鸟的意义就是传递信息。在正常情况下,不到达被指定的目的地是不会消失的。” “可我并没有听见你在说话呀?木寒,这是什么功夫?” “焰折鸟是用意识来发出信息的。”木寒顿了一下,仿佛在犹豫着什么,最后还是慢慢开口到,“焰折鸟是一种疆野的巫术。” 清子的笑僵住,眼帘垂下,“疆野”清子的声音冷淡极具危险,“你怎么会疆野的巫术?” 木寒把头别过去,声色有些嘶哑,“奚灵在疆野学到的。” 即使是听到奚灵这个名字,清子的神色也没有完全缓和,“最好如此。”清子恢复到正常状态。 清子看见木寒轻轻摸了一下胸口,又像个孩子一样说道“你是想明日如果我有情况就用这个向你传递信息?那就快教我啊。” “好。跟着我这样做。”木寒把头转过来,教起清子焰折鸟来。仿佛刚才心里的隐痛没有发生过。时间并不是一剂好的良药,它并没有把那些疼痛减缓,回忆如同当年的鲜活画面,不曾有过一丝褪色,甚至愈发让人难以排遣,想要改变已经成为真实的想法强烈又让人懊恼,但无能为力的无奈同时也击中心脏。 木寒看着练习小小巫术的清子,泛起一丝丝苦涩。她极力的想要长大,想要知道所有的一切,但她事实上什么都不知道,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一个人固执的往前,以自己的力量挣扎着。但即使是现在这样的局面,清子也已将够尽力了,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能力,并且变得和一般的女孩某些方面不太一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木寒说不清楚,在木寒认为恐怕没有人能说清楚,到最后都取决于自己,好与坏,都是一线之隔而已。 没有什么比她自己亲手发现真相更让她信服。这也是她该有的历练。能做的便是让你适当护她周全,让她自身生长。 那个红色的女子这样对木寒说。即使清子对她是印象是那样的不符真实,她不惊不奇,不恼不怒,带她如一。这样的女子也是不可多得的吧,木寒这样看待红穆。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只不过姿态不一样罢了。 行动。 赵桥在适当的时间在千水之间挑起了事端,清子也抓住机会顺利的进入了千水之间内部。千水之间的地图没有获得的途径,清子发现其内部构造也极不规律,兜兜转转了许久也没找到清子想要的。更为难过的是,这里的制度规定下人只能在某一个范围内活动,即使挟持逼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后院。下人明显减少。气氛变得愈发安静,甚至有些压抑,隐隐带有危险气息。清子认为越到深处,应当更为保卫严密才对,难道坊主不住在这里?清子琢磨着。还是说,自己的行踪暴露了?危险逼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正准备转身的清子,感觉脚下踩住了什么,有些惊吓地回头。还没有完全转过身去,便听见一悦耳的声音,“清层主,这边请。” 清子心里的惊吓更加深重。但清子极力的保持住镇定。 女子娇美优雅,粉黛浅施,已是倾城之色,身段柔如柳叶,仪态却很是端庄。女子对清子一笑,在前面为清子引路。这里深不可测,不可轻举妄动,清子一面整理着思维,一面跟着女子进了一处前厅。 “请清层主在此等候。”女子沏好茶,行了礼后便走了。屋内散发着淡淡熏香的芬芳,热茶的烟笔直地向外扩散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还是没有什么人出现,茶的温度渐渐变低,清子是心也渐渐变得有些焦躁。双手灵活地变幻出一只焰折鸟,“木寒,恐有不测。” 茶的温度已经变成常温,清子起身,一只脚刚踏出,洪亮不失温和的男声响起。“清层主,还没喝我的茶这就要走了?” “想必你就是高坊主了。”清子快速打量着来人得出结论,“后生粗浅不懂茶艺怕浪费了好茶,在此多谢坊主好意。” “虽然清层主年纪轻轻,但不得不说你比同龄人的胆识确实大很多。不过,毕竟年纪轻轻,到底有些沉不住气。我说的对吗,清层主?”高梓项说。 “你的同伴都在,不用担心。”高梓项一面说着,几个人被架来,正是赵桥他们。本该此时正在挑事的他们都昏迷不醒。 “女儿家都喜欢清香的味道,不知清层主认为我准备的熏香好闻不好闻,合不合你的心意?” “熏香是高坊主的,好不好闻,坊主自己不知道吗。” “到底是年轻人,还是应该小心些好。”清子想出手,但是一使力就全身酥软。可恶,明明调整了气息,竟然还是着了道。面对来人的进攻,只得连连后退。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狠狠地看着我,家书这种的重要的东西,怎么能用普通的信鸽呢?”高梓项淡淡说道。 “高坊主,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啊。”即使在没有任何反抗的情况下,清子是口气也没有减弱。 “好生伺候着清层主,不要伤了红叶庄的宝贝。” 就在清子快要被擒住时,一把短刀插中一人的后颈,刀尖从喉骨露出,分毫不差。木寒接住无力的清子,一身黑模样的人挡在前方。 “多谢。”木寒对黑色衣服的人答谢到。 “先带人走。”清冷的声音。 一面白伞,一袭黑衣,半张白色面具,负手而立。伞面瞬间一合一开,暗器飞出;再一合一开,人已不见,被捉住的赵桥一等人都不见了。 “不用追了,你们不是她的对手。”悦耳的声音发出命令,高梓项做手让下人退下。 “层主醒了!”照顾清子的丫头跑着告诉木寒。 “木寒?”清子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就下意识喊着木寒的名字,翻身下床,木寒正好走到门口不远处。“赵桥他们?”清子问。 “都醒了,在外面候着呢。” “千水之间可有人追来?” “没有。”木寒回答道。 “她呢?”清子下一刻在脑中想起的便是那突然出现是黑衣白面。先前苏陵时维与叶沐对决时,清子了解过时维在千层院的一些信息,知晓她是女子。 “她在城里。她说如果你醒了希望你去找她。”木寒很清楚清子说的是什么。 “为何是要我去找她?”清子觉得此人有些傲慢。 “她只说了有关于思江楼,其他什么都没有。”木寒说。 思江楼。又是思江楼。也该是思江楼。 凭着清子和木寒的功夫,除非千水之间要置人于死地否则是很难捉住两人的。所以清子决定还是去会会她。 巷内。 “只顾眼前的路是看不到你想要了解的事情的全部的。”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清子抬头,时维正仰面坐在屋檐上,一脚踏在瓦上,一脚垂在空中。 “说吧。你的目的。”清子纵身至屋顶上,开门见山到。 “在此之前我得知道你们的目的是否是查清楚思江楼背后的牵扯。”时维淡淡说道。甚至给人一种她极度傲慢的感觉,尽管她并不是这样的性格,她的本意不过是把任何事都用一般陈述的语气表达出来。 但是别人不懂时维。 “我一个层主,为何要和你一个千层院里的无名氏说我的行动?”清子越发觉得时维态度乖张。 时维并没有在意清子有情绪的波动,仍然淡淡说道,“如果是。” “你要如何?” “和你合作。” 这时清子的情绪变为惊讶。 “为何不去沐之下?”清子记得思江楼大火那时时维正是和叶沐对决的那个人,并且带走了一个孩子,和叶沐有过几次较深的接触。 “什么是沐之下?”时维的回答毫无掩饰之意,她不知道沐之下,清子心里更加惊讶,不过转眼一想,或许时维和叶沐的关系还没有达到可以让叶沐告诉时维沐之下的程度。并不有多让人觉得难明了。 不过时维并没有追问下去,“千水之间早就知道你要来黔城,也知道你是什么身份。这也是我知道的。” “你为何知道这些?你是什么人?”清子严肃的问道。 “上一次任务的对象是一个思江楼的人,为求保命拿这些事与我交换。”时维说:“第七院,时维。” “他为何知道能拿这些与你交换?”清子问。 “思江楼被毁时,他曾见我与叶沐有所交集,拿着个赌一赌。” 清子静静的听着,脑海中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而后问道:“为何要加入我们?” “清层主的目的是思江楼的背后,而我的目的大概也差不多。但我一个人做不了许多事。” “大概?差不多?”清子有些疑惑,“你连自己的目的都不清楚,我如何信你?” “目的是否清楚具体有时候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时维自然的回答道。“至于你是否信我这点并没有多重要。我的加入并不是听从你们,而是与你们合作。你们需不需要我有些事都可以完成,但也许我会是完成那件事最好的人选,反之亦是如此。” 清子直白的回答道:“相互利用。” 时维没有再说话,相互利用也好,相互帮助也好,说法的褒贬意如此不同,得到的效果其实也差不多。这没有什么值得去争辩。 “你给我我想要的,我帮助你想要得到的。”时维这样说。 “就这样简单?”清子说。 “嗯。”时维抬头看看远方。 “我还需要与大家商量。”清子是希望能有时维的加入的。毕竟在思江楼时见过时维的功夫,虽然此人的性情着实有些不同于常人。但万事总归是要小心的。一只小小的信鸽可能导致一场计划的失败,甚至性命的丢失。 生活总是这样,如同海面,波浪起起伏伏,无论大小,都充满着变数。 “孤儿,十岁以前一直是被贩卖被收养再被贩卖收养的生活。此后在外流浪过接近两年的时间,十一岁那年被贩卖到思江楼,十三岁入千层院。” “很难保证她是不是思江楼的人。”清子听到时维的调查结果后说。虽然那天她的眼睛不像在说谎。 “是的。一般来说入了思江楼很难再出得来,不过她命数好,有人发动偷袭,救出了很多人,她是少数几个没有被再抓回去的其中一个。”木寒说。 “也许她和叶沐一样。”赵桥说。 “说的不错。以她的功夫对付我们也是未可量的。”那日一个跟随木寒救清子的人说道。 “那日,她突然找到我们,开口就是问你在哪里,说你有危险。后来我半信半疑地赶往千水之间,途中遇到了你的焰折鸟。在千水之间时,她也很帮助我们。”木寒说。 尽管还有一些人有异议,但是清子一句话就定下了。“我们需要她这样一个人。”清子说。 清子是目的是在千水之间找到一个知道自己母亲的人,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千水之间的千代坊主有可能知道。于是清子决定再次接近千水之间,见到千代。 “我们只有突袭,目的是找到千代的线索。”时维进门正好听到木寒在安排计划。 “突袭?千水之间的地图拿到了?”时维问。 “我们会提前派人大致查看一下千水之间内部怎么样。”清子说。 “我去。”时维说。 “你去?”赵桥有些担心时维是对方的人。 “你也去。”时维对清子说。 “层主。”屋里的所有人都看向清子。 “当然,我们两个很合适。”清子说。 “明日清晨在千水之间前的桥边会和。”说完时维便走了。 “层主,明日我在后面跟着你。”赵桥到底还是不放心时维,小声对清子说。清子没有说话默认赵桥的做法。 “这面具性子也忒冷了。”一个人看不惯时维的性格说道。 “傲慢的很嘞。”另一个人说道。 “不可议论。”木寒警告道。 “为什么不可议论?本来就是,她不过是恰巧救了我们一次而已。她要是真有本事怎么还是一个无名氏。明明是她主动想要加入我们,怎么还摆起架子了!” “就是就是,谁要她的加入啊!”木寒的一句警告让不满时维的人更加不满的说道。 “我手下的人难道就是这种见识?!”清子顿时黑下脸说道,“你们拥护我、跟随我,你们敬我,不容我收到侵犯。我很理解也很高兴。但是,时维所说的加入我们只是和我们合作,她所说的话,做的事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对我们有害的地方。尽管她的性格作风有些令人不满,但那是别人的事我们不能想着去改变别人。” “听着!她和我们是一个高度,任意贬低他人妄自提高自己不是对自己的褒扬,而是侮辱!”清子继续说道,“世上的人性格各异,怎能如此轻易的评价一个人!” 这句话是从母亲那里学到的。 也从红穆那里听到过。 时维在人与人交往方面很是单纯。她向来是就事论事,从未想过别人会怎样看自己。她惊叹于人与人关系的复杂,而自己不想卷入其中。 当然这是需要代价的。是要有牺牲的。 清子到约定地方的时候时维已经到了。一把油面淡黄色的伞收束好斜搭在肩上。依旧一身黑色的,静静定住,立于石桥处。 “此处机关众多,小心行事。”时维说罢就和清子分开行动了。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清子完成自己负责勘察的部分。等了片刻不见时维的身影便和赵桥回去了。却见时维正在屋里坐着了。木寒一众人在一旁琢磨着时维绘制的地图。 “层主回来了。” 清子把地图传与众人,瞥见时维的地图。上面有机关的地方都被圈出来了。木寒看见清子的脸色顿时有些阴沉。 “层主的地图画得很好。”木寒说。 “一个地图而已,能看就行了,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层主这是怎么了?”众人看见清子甩甩袖子出去了。 把两张地图放在一起,顿见知晓。 到底清子是一个孩子。 斟酌了几天,锁定了几个最可疑的房间。重点就是这些最有可能能找到线索的地方。 木寒和清子一路,时维一路,分别负责突破两个最难的地方。赵桥负责在外面接应和支援。 “千水之间比不上思江楼,硬闯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我们的重点不是在这里,所以此次行动遇事能避则避。”木寒在行动开始时再次强调着计划。 “是!” 行动定在第二天。 一如的冷寂,时维好像任何时候都是来去匆匆。 “有什么事既然来了就开口说。”时维突然说话。 清子寻到时维时她正倚在一扇窗边手中雕刻着什么东西,正想着怎么开口。 “你觉着明日的计划怎么样?”清子问。 “安排很妥当。”时维说。 “按照我知道的情况,明日千水之间必定着重于抓住我。”清子说,“如果我明日有任何不测我希望你当时不要出手,等待时机再说。我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替我带领他们。” “你对他们说这些话那么他们明日必定会誓死保护你,可是你不对他们说这些话他们怎会听我的话?”时维头也没抬的问道。 “姑娘不必担心,我会在一旁协助。”木寒说。 “为何不是木寒?”时维问。 “若是我出事,他或许是最不能冷静的那个人。”清子说道。 时维停下手中的雕刻,看了木寒一眼。上次清子中了迷香,时维就看出木寒有多焦灼。只是没有想到木寒对清子的爱护已经到了这种的地步。 每次清子到哪里去如果没有带上木寒,尤其是清子又出事了的话,木寒可以每天都黑着脸对待清子,除了母亲和父亲,天下可能就是木寒对清子最好了。 清子瞥见时维手中雕刻的是一支木簪。 “未曾想到你的这双手能雕刻出如此细腻之物。”清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叹赞赏之情。 “打发时间罢了。”时维说到。 “我以前也是很爱这些小玩意。”清子眼里的笑意就是一个寻常女儿家的样子。 “不如雕刻好送与你?”时维随口说到。 “当真?”清子满是欢喜。 总有些人,她只要笑了,就让人如沐春风,亲切舒畅。 时维低下头,嘴角浅浅上扬,又弄起了木簪。那是不是笑?如果是笑又是代表着什么?说不清楚。有些行为就是这样自然而然。 后来木寒说,“我还以为面具女娃不会笑。” “什么女娃?按你的年纪能在我面前充个叔伯什么的,在时维那里可不一定。别把自己说得有多老。”清子一拍木寒说道,“再说了,天下怕是没有不会笑的人,不过是没有到那个时机罢了。” “是,层主说的对。” “那是自然。”清子高兴地把头扬得高高的。 “清子,明日你要注意。” “行啦,你不是也要去吗?按这个局势就算我被抓住了也没有性命之忧不是?我比你还宝贝自己。放心吧。”清子边说边走,甩出木寒好几步。 午时,约莫人们刚用过饭,困倦时,千水之间被偷袭。 清子和木寒混迹在众人之中,一同行动。得益于之前清子和时维的勘察,这次的行动进行的很顺利,取得了预期的效果。 “表面上看是对方被我们打跑了,实际上对方的心思并不在战。”那日美丽的女人笑吟吟的说道。 高梓项在一旁问道,“那依您的意思?” “不妨来推论一下,清层主会不会亲自来。追,即使她不在,我们不亏;倘若她在,以千水之间的力量她也不一定能逃得掉。不追,恐怕下次他们就直接冲着高坊主来了。”说罢女子便走了。 高梓项不是愚钝之人,立即集合人马,这次对方的人员也不是很多,是个抓住清子的好机会。 清子一行人兜兜转转好几圈却没有找到想要的线索时,心有不甘,但还是决定先撤退再做打算。 就在清子快要出门时,门的上方突然落下铁牢,几个人来不及闪躲被困在了里面。清子再往前走,又惊现暗箭,木寒一直在旁侧保护着清子,虽然清子并不需要。 这一维护反倒让高梓项看出端倪,指挥所有人集中对付清子。既然已经被识破,清子不愿意连累他人,推开木寒,“快走!带他们走!” 木寒一声冷哼,无奈答应过清子顾全大局,带着其他人闯出千水之间。此时时维也只是眼看着清子被抓住,没有出手。 清子把伪装的面罩揭开,说道,“高坊主,真是聪明人,只可惜跟错了主子。”说道嘴角一边上扬,带有挑衅和蔑视意味。 “押入地牢。”高梓项并没有和清子多说一句话,如今他只想着快点把这麻烦送走。 不要赔了千水之间。 对于高梓项来说,他想守护的东西只有这间歌舞坊。毕竟,这是他唯一停靠的地方。这么多年,他早已把这里看做自己的家。思江楼出事时他就知道千水之间可能会卷进不好的纷争中,而后离凌的到来也确实证实了他的担心。 万般算计,机关遍地,可是盟上的人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棋子,似乎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歌舞坊,几经战斗,千水之间的力量已经损耗了一半。护好千水之间,一定也是千代的希望,不然他也不会为此离开这里。这里的安危,也是所有流浪后扎根千水之间的大家的希望。 “计划的失败让我很怀疑有些人。”说话的这人一直盯着时维。 “你这是怎么话,这里哪里有什么对清层主不轨的人。” “我看哪个和思江楼干系最大,嫌疑就最大。” “直接说好了,除了这半路杀出的面具……” “话不是这么说的,维姑娘也是帮了我们很多啊。” “哼,谁知道是不是在骗取信任。” 清子手下的人大致分成两拨,一拨怀疑时维思江楼派来的不轨之人,一拨对时维持信任态度。 木寒正带着时维才到门口就听到厅内吵吵闹闹。 “安静!现在是窝里斗的时候吗!层主怎么和你们说的都忘了是吗!”木寒吼道。 “不清理内患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凶险!” 话音刚落,一针刺中说话那人的哑穴。谁都没有看出是怎么出手的,速度之快,穴位之准!时维不讨厌不聪明的人,但很讨厌不聪明却又自以为是的人! “我不是清子的手下,也不是你们的人。我怎么样,轮不到你们胡乱猜疑!当下,是你们层主委托我来代替她进行下一步计划!不是我使什么手段来把你们骗来的!合作的确是我提出来的,如是不行,我走便是。我只问一句,是不是听命于我?” 时维没有洪亮的声音,她冷寂的声线也不带有女子的柔婉。其实自己说出这些话,心里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怎样。倘若不是有人恶意揣测过度也不至于如此。 “时维姑娘,我很抱歉发生这种事,我代他们向你赔罪。”木寒说道。 “对我不满者,不要打着你们清层主的旗号,我就在这里,你想怎样来就是了。”时维淡然说道。行至门口,又对木寒说“在我这里,你没有义务也没有身份代他人向我赔罪。” “你!”方才说话的人哑穴解了,极力的忍住发火。心里其实也还在咒怨到“你又有何种身份对我们这般说话!”只是那人碍于局面没有亲口说出来。 另一边,木寒回时维说到“多谢姑娘海量。” 接着,一群人对时维行了一个欠礼。虽然很多人满是不服气。 “千水之间那边已经派人盯着,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木寒问。 “不急,清层主目前没有事。” “可是万一……”木寒知道大局,但是他的目的似乎只有保护清子。 “派几个人在出黔城的各个路口守着,千水之间绝对不是他们最后的据点。” “我这就去安排。” “等待明日,随时都有可能开始行动,让他们都准备好。” “多谢姑娘。” 行动比想象中的更顺利。看来千水之间已是弃子。清子应该被转移走了时维并没有动手,赵桥带着人很快就打入了千水之间的内部。熟悉了这里的机关后,这里就不堪一击 “清子在哪里?”木寒的剑架在高梓项的脖子上。 “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走了又多久了?” “这时候估计出了黔城有一会了。”高梓项思忖着。 “谁带走的?” “上面的人。我们只是盟里照顾生意的,不参与盟里的其他事。” “上面?盟里?说清楚些!” 高梓项闭口不言。 “不说我杀了你!”高梓项的脖子有些隐隐血迹。 但是高梓项仍然不说话。 “千代在何处?”时维问高梓项。 高梓项看了时维一眼不说话。 “你!”木寒气得险些杀了他。 这时候有个人从外面跑进来汇报到,有三个路口都有可疑人员出城。方向目的各不相同。 时维一面听着,一面看着周围散落的暗器破损的机关,突然冷寂的说道,“点上火,把千水之间烧了。至于他们,烧完之后就放了。” “我们还没有问出层主的下落!”有人急得直颤抖。 时维处惊不变,“这里已经是弃子,他们的组织秩序又极为严苛,是问不出什么的。” 木寒忽然松开高梓项,向外跑,“我这就去追!” “三个方向三条路,你怎么确定清子在哪一方?”时维拦住木寒,“先把这里处理了。” 木寒压抑着心情,对赵桥示意。赵桥指着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把人梱了,准备点火。” 所有人都压抑着心情,点火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时维示意拿火把的人,就在这时,高梓项突然说道,“千代在姜舟。我们属于一个盟会,带走清层主的事盟会里直接派来的。千水之间只是其手下小小地方,没有资格参与盟会里的事,就连盟主会名字都不知道。我能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你就算把千水之间烧掉我也说不出什么了。但是你们让我抵命也好,怎么样都可以,我只希望不要把千水之间连累了。” 他恳求的语气是保护至生所爱东西的语气。 千水之间的机关都是以保护为主,攻击性很弱。设置如此多的机关除了保护这里,时维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原因。千水之间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地,也没有什么重要机密。方才的一席无厘头命令不过是印证自己的想法。这个高梓项,对千水之间,视如己命。 知晓其动情处,就有漏洞可破。 厅内。 “清层主的目标是谁?”时维问木寒。这时候知道这一点有利于分析接下来的局势。 “顺着我们知道的线索往上查,谁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事,谁就是她是目标。”木寒轻声说道。 木寒的回答没有对时维产生多大帮助,不过能有一点确定的是,高梓项不会那个人。 那么现在来看,要往上查,只有千代。而千代在姜舟。 “那三条路可有通往姜舟的?” “赵桥!马上查!”木寒对赵桥命令到。 “其中有两条是可以到达姜舟城。”不一会儿,赵桥急忙回来汇报到。 “赵桥带一路人追不能到达姜舟的那条路以防万一。木寒,你带着剩下的人迅速赶往姜舟,找寻千代。” “那你?”到底还是不怎样放心时维。 “我会在姜舟城与你们会和。”在赶往下一站之前,时维不得不接下几单任务。时维身上的钱财向来都是一边挣一边花,作为千层院的人,即使有足够的自由不再强制性的接任务还是得记住自己依然是千层院的人,该为自己这个角色做些什么。 “那群人可赶往姜舟城了?”女子问在一旁打理房间的女手下。 “是。” “清子的消息可到了红叶庄?” “红叶庄已经收到消息在赶往姜舟城的路上了。” “很好,等他们都到齐了,露个消息让千代和他们早些见面。” “是……”一旁的侍女还没有说完话,房间内的灯火突然都熄灭了,美欧看见是什么人以什么方式进了房间,把女子搂在怀中。侍女有一丝疑惑和惊慌,不过马上就明白了什么,摸着黑,转身出门。 “不在王城待着来这里做什么?”女子握紧抱着自己的人的手。 “你不早些回来,我就只有自己来找你了。”语气带着亲昵的责怪意味。离柝轻轻把头靠在离凌的肩头。 “你知道的,你不该来。”带着温柔与疼惜。 离凌不想要离渊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来。”他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 “那你还来?” “我都说了,你不早些回来,我就只好亲自来找你了。”说不出想她的话,说不出担心她的话。 “不想了,好好睡一觉。”离凌轻声说。 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有时候相对,有时候一人靠着另一人,即使这样近的距离,两人从没有越过最后的界。 如果余生不能一起走,我选择这样现在陪着你。 离凌蜷在离柝的怀里,小小的一团。气息轻盈又有些杂乱。离渊就这样,感受着这个人在身边的气息,自己还能对这个人多久这样。即使自己多么不愿意相信底下那些人的说辞和建议,但是不得不承认,要改变了,她也是推动改变的那个人。他不怪她,他谁也不怪,他只能尽力的维护着,能维持多久算多久。 夜里,他轻轻地把她揽进怀中,她的眼睛闭着,眼角却有点点湿。 第八章 黑暗幽深的地牢内,只有几缕光从上面的缝隙中透过。即使是在白天,地牢里还点着灯,但这里跟深夜没有什么区别,因为这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但这里的确是有人的,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男子正在其中的一间牢房中打着盹。如果有人在看他,绝对会怀疑他是不是死了,因为他一动也不动,气息和脉搏极其微弱。他整个人也是高高瘦瘦的,露出的手臂上青筋鼓起明显,好像营养不良或者陷入疾病的人,发尖微微发黄。 地牢的上方的出口处有着声响,开始是细微的,后来哐当的一声大响,出口处的光亮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男子嘴角抽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微微动了动了眼皮。 这时候,他心里想着,瞎子看不见光,但是他是能感觉到的。虽然自己不是瞎子。 对面的牢间房门被拉开,一个人被丢在里面,一声闷响,铁锁被合上,几阵脚步声后男子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上的光亮消失了,再一声哐当后,地牢再次被幽暗笼罩。 男子睁开眼,尘埃在从缝隙中透进来的光束中浮动,浮动,浮动。终日飘离。终日一样的睁开眼看见的光景。对面牢间幽幽暗暗,模糊中他还是看清了,是一个女孩子趴在那里。 闭眼,接着打盹。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好黑。 明明有点点微亮,但是因为这微弱的光亮使得这黑暗如此的明显。这里是哪里?好黑。 感觉到身下坚硬而冰冷的质地。 这里是哪里?好黑。 身体微微发抖。我在哪里? “喂!你怎么了。” 有人在说话。明明是问句却不是问句的语气。 “喂!我说,能被带到这里来,你的本事也算不小啊,不至于要死了吧。” 死?我为什么要死?我还没有找到母亲,还没有让父亲看清红穆的真面目,我怎么能去死呢?真是说笑。 “喂!”一个石块打在清子的身上。 好痛!清子猛然睁大了眼睛。终于不再是模模糊糊,眼前的东西都很清楚。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这里是哪里?清子左右环视着。一面检查自己的身上有没有什么伤。除了头有些昏沉,肚子有些饿,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刚才是谁在说话?”清子警惕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清子在牢间四周看了看。 “原来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清子转身,正对上一个男子双手抱在胸前,略垂着头盯着清子。 “你是谁?”清子被吓了一跳。暗暗惊叹于这个人的功夫。他何时来到自己的身后,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鬼魅。 “诺,住在你对面的人。”男子下巴指指对面的牢间。清子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间和自己身处相同的牢间。清子看了看,和自己身处的牢间没什么区别。直到她看见门上的锁紧闭,再看自己牢间的门锁也一样紧闭着。 下意识是后退了几步。“你到底是谁?”清子更加警惕问道。 “我都说了,我是住在你对面的人。”他走向牢间里的简单桌凳,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我倒想问问你是谁?能被关在这里的人可不多。” 清子不说话,一直盯着男子。 “你怕我么?”男子笑了笑。“我有那么可怕么?” 清子依旧不说话,一面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地方。 “看吧看吧,看了也没用的,逃不出去的。” “你功夫这么高都没有逃出去?”清子问。 “你说我啊?”男子指指自己,“也算是吧。” “你叫什么?”清子问。依旧站在远处看着男子。 “裁尘。裁缝的裁,尘埃的尘。你呢?你叫什么?” 奇怪的名字。 “清子。” “你关在这里多久了?”清子又问。 “不记得了。”裁尘只知道师父变老了。时间什么的,记住不记住,在他这里,不重要。 “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虽然清子对他的回答很不满,但是她没有问到底又问另一个问题。 “哦。这个嘛。杀了别人认为不该杀我认为改杀的人。”他回答道。眼底一丝深沉。 “你的功夫不简单。”清子说。 “也许是吧。他们都这么说过。”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坏人?”裁尘突然反问道。 “未知的武功高强的人让我觉得他很危险。”清子说。 “哦,也对哦。”裁尘用手托住腮,说道,“不过,同是这里被关的人,你我素不相识,未有瓜葛,我没理由对你构成危险啊。” “总是要小心的。”自己被抓还有作用,不会轻易让自己死掉的。况且,要解决自己的话,不用把自己关在这里让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来完成。想到这里,清子走近桌凳,坐在裁尘的对面。 这样看来,裁尘的样子很清秀,和他有些拖拖拉拉的穿着有些不符。 “你又是怎么被关在这里的?”裁尘问。 “他们想利用我威胁红叶庄。”清子说。 “红叶庄?这个名字我记得。那你是红叶庄的人咯?” “可以这么说。” 裁尘不再说话,用手托住自己的头,想着什么东西。而清子也没什么想说的,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坐着。看着裁尘的手指一直动着,她突然问:“裁尘,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地牢。” “不是,我是问这里的位置。” 裁尘看着清子双手变幻着,一直小小火焰组成的鸟儿若隐若现,清子眉头轻皱,像是在对鸟儿说着什么,然后鸟儿消失不见了。 “哇!这是什么东西!不见了。” “飞走了啊。”清子撇向一边,笑道。 “你厉害。” “这里和黔城的千水之间有什么联系?”清子送走火折鸟后又问裁尘。 “都是千老头的地盘。”裁尘回答道。 “你是说千代?”清子有些惊讶也有些激动。 “啊。你也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在找他。” 裁尘突然笑了起来,“你搞什么?你说你在找他,现在自己被他抓了都不知道。”哈哈哈哈。 清子顿时无语到。 “我是被高梓项抓住的。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到了这里的,也不知道这里是千代的地盘。”清子说道。 “哦~” 裁尘停住笑,不说话。 “我回自己的窝里了。”裁尘起身,清子抬头,人已经不见,再看看对面,裁尘已经躺在自己的窝里。 真的是窝。不是比喻化的床。 速度如此之快,但是一阵风都没有,一点气息都没有。像鬼魅。 裁尘躺在自己的窝里。 红叶庄。师父威胁红叶庄干什么。从自己关在这里起,裁尘从没有看见再有人被关在这里。如果是拿清子做人质,没必要把她关在这样严密的地方,师父是想干什么。 是夜。 “老头儿。你把她关在我对面干什么?” 千代听到这声音时,笑笑,把旁边的一碟点心从虚掩的窗户递出去。 一只手从屋檐上方拿走碟子。 “老头儿太老了,以后你自己要好好生活。” “说什么……呢?”裁尘满口的点心,说话含含糊糊。 “过几天,你会有机会离开这里。到时候,就好好离开吧。” “老头儿,对我来说,哪天不是机会?” 只要他想走,天下就没有什么牢笼能困住他。 这么多年了,还在这里,不过是不想走罢了。 一只手伸进窗内,碟子干干净净。千代接过碟子,又把刚刚凉好的茶递到那手上。听着屋檐上咕噜咕噜的咽水声。 “老头儿太老了,没力气以后也没机会再给你递吃的了。” 屋檐上的人沉默。 “你这么老了,还要和红叶庄的人打架么?”裁尘问。 “嗯。就像你一样,每个人都有无奈的。” “杯子还你,我回去睡觉了。”裁尘把杯子放在窗户边上。 那个老头儿,透过窗看着天空。没有任何光亮在天上。掩上窗户。 “应该多给点点心的。” 以后可能就没有人从窗户递给他了。 自己也不能再通过窗户递东西了。 老头不在了,小人儿就应该有离开的理由了。 木寒到达姜舟不久之后,就收到了清子的焰折鸟。虽然他很想即刻冲去救清子,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时维在当天夜里赶到姜舟与木寒会和了。赵桥也在第二天赶到姜舟。为了准确的弄清楚清子的位置,木寒向清子传了焰折鸟。 “裁尘。”清子向对面喊道。 没有回答。 “裁尘!”清子提高了嗓门。 “干什么?”声音从后面传来。 “哇!”虽然见识了裁尘的功夫但是清子还是被吓了一跳。 “你可知道这地方的地图?”清子问。 “你要这个干什么?”裁尘疑问道。 “我的人来救我了。这个忙你帮不?”清子露出少女的模样。 “就算你知道地图,你的人也不知道也没有办法救你啊。”裁尘说。 “这个你不用管,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你们会不会伤害千代?”裁尘认真地问。 “嗯?”清子对裁尘的问题有些疑惑,但她还是认真回答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裁尘反问道,转而说道,“我没有理由帮你。” 瞬间裁尘已经回到了对面的牢间。 “为什么?你就不想出去吗?”清子大声地问裁尘。 裁尘躺在自己的窝里,没有回话。 “裁尘,我知道,以你这样的功夫天下几乎是没有地方能够困住你,所以你不需要像我现在这样去求人帮忙。”过了良久,清子坐在墙边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明明有能力出去却还要待在这里,我也不想知道。但我想出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有很重要的人在等着我去寻……” “你做过伤害千代的事吗?”裁尘打断清子问道。 “我都还没有见过他,怎么伤害他?”清子仰头道。 “答应我不伤害千代,我就帮你出去。”裁尘严肃地说道。 “真的?”清子高兴的问道。 “真的。” “好!我答应你,我和我手下的人绝对不在任何时候伤害千代。” “如果你食言。”裁尘说,“做好生不如死的准备。” 他的声音也像极了地狱里的鬼魅。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是怎样的经历才能人成为这样? 裁尘。 尘埃怎么拿来裁? 毫无疑问清子对裁尘很好奇,但在这样的状态下,这点好奇没能让清子分心。她最重要的事还是寻找母亲。所以其他人的事,与自己无关。 窗净几明,罗红飘飞。伏在书桌上,葱白一样的手拿着纹有复杂花纹的笔在描摹着一旁的笔记。一撇一捺,转弯画勾,入纸的笔力,都一笔一笔的认真学。 窗外的风起,飘落的小小花瓣星星点点。落在旁边的笔记上,落在墨迹还没干的字上,落在手背上,落在衣服上。真是鲜艳的花瓣呢,即使已经离开了生命的源头,有些已经带有萎焉;即使已经是最后的进程,还是要鲜艳呀。 蘸了墨汁,却蘸上了一个小小花瓣。看着一半已经被染黑的花瓣,离凌抬头看向窗外,枝头上的花正开得欢快,随着风摇曳。 到处都有美景的,却不是到处都能静静欣赏,也不是到处都有人能一同分享。 “悦盟主,清层主的人已经都到了姜舟。红叶庄估计还要一天时间。”来人在帘外说道。 “留意着清子的那帮人,不要在红叶庄到来之前救出清子。”离凌轻轻用手拈住笔尖上的花瓣,墨汁在她的指尖上有种特有的黑色的美丽。“红叶庄和千代还是要交交手的。” “是。” 人退下,离凌伏下身,正准备提笔。 “悦儿,让红叶庄与千代交手,是放弃千代了么。我听说他可是个经商的高手,未免有些可惜了。”来人风貌翩翩,妆容精致,身段如杨柳生风,五官小巧玲珑,是个美人。 “拂玥?”离凌放下笔,“你怎么来了?” “自你走了便没有人能与我说说话了,何况你还走了这么久。”拂玥嗔怪到,“我又是耐不住的人,就只好来找你了。这次我可是赖着你了,你走哪儿,我跟到哪儿。”拂玥故作蛮横起来。 “瞧你。侞风和盟主不是都在王城吗,怎么会没有人能与你说说话?”离凌用手指一点拂玥的鼻子,拂玥的鼻子立马一点黑,离凌糟糕到,“唉,我忘了。” “什么忘了?”拂玥问道。 离凌悄悄把有墨汁的手藏到背后,说道“啊?没什么,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但是一见到你我又忘记了。嘻嘻。” “你还好意思说有好多话想对我说,当初走的时候都没有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从柝哥哥那里知道你在这里,恐怕我是一辈子不能见到你了。”拂玥拉着离凌的一只手说。 “盟主告诉你的?”离凌笑着问道。 “柝哥哥怎么会透露你的消息,是我找他他不在,后来他回来我问他哪里去了,他说姜舟。可是我想着柝哥哥不可能无缘无故来这么个小地方,唯一的理由就只有你了。”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装作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人。 “哎呀,就属你聪明了。”离凌笑道。 “悦儿,你如今是真的要走你此前对我说的那条路吗?”拂玥整张脸都在纠结着。 看着拂玥为自己担心的脸,离凌说道,“拂玥,我已经选择并且已经在这条路上了。” “还可以回头的,悦儿。现在还可以回头的。”拂玥的眼睛满含泪水仿佛快要流出眼泪。 “拂玥,你知道的。我没办法回头。” 拂玥转身不再看离凌。“既然你这样决定了,悦儿,我会永远支持你的。我永远不会站在你的对立面的。” “拂玥,我选择这条路,没有放不下的东西。可是你,是我不想伤害的人。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是会受到牵连的,所以我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你。”离凌走到拂玥的对面说道。 “这条路这么难走,你一个人怎么能承受得住,悦儿。” “拂玥,你让我知道你在支持我,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这条路这么难走,我怎么舍得让你和我一起。回去吧,那里还有盟主和侞风。” “你可知道,走上这条路,你也会失去盟主?” 离凌垂下头和眼帘,“当然知道啊,但是啊,拂玥,要得到一些东西就不得不失去一些东西,这样才是世道的公平啊。” “悦儿。你舍得吗?” “舍不舍得都要这样。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能回头了。”离凌坚定地说道。“拂玥,回去吧。我不想你受伤。” “真是个又倔又傻的丫头。那就让我再多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好吗?”拂玥拥抱住离凌。 离凌把头靠在拂玥的肩上,“还好,拂玥,我还有你。” 容珩看着侍女准备好纸笔墨,对她笑了笑示意她退下。侍女犹豫了一下,也浅笑着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院内的树木花草都长的甚好,容珩静静看着,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笔。画这一棵树觉着好,画那一丛花也觉着甚好。 “公子。”侍女在外柔声唤到,“越公子来了。” 容珩放下手中的笔,墨从笔尖滑落滴在了纸上,道,“嗯。” “兄长。”人未见,声先闻。 “可是带人过来了。”容珩问道。 “兄长就这么想着换走你手下的人?”越离坐下,容珩为他泡茶,不语。 “兄长原来是一个如此喜新厌旧之人。”越离假装笑道。 “若真是,怎的没把你换掉?”容珩也假装恶狠狠反击道。 越离又呵呵笑道。 “怎么?把人带来了,还不让出来看看?”容珩把一盏茶放在越离的前面。 “兄长果然是……也罢。”越离拍拍手,然后拿起茶慢慢饮着。 渐渐的,琴声响起。容珩听着,眉尖一挑,忘了放下手中的茶,细细听着。琴声如寒夜之初,透彻身体,一丝丝光亮在远方升起,赌多渴望能沐浴在那光亮下,希望能得到一丝温暖。 戚戚然然,在孤独的挣扎着,渴望着。指尖一挑,琴声骤变。一群女子从庭院的桥上出现,和着琴声开始舞蹈。 激烈的,不甘的,坚韧的,痛苦的琴声。舞姬如疯入魔的舞蹈着。历尽千辛万苦,受过难以描述的伤痛,终于能触碰到那一直给予希望的光亮。但是,那光亮没有温暖!一丝温暖都没有!为什么!琴声哭诉咆哮着,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温暖!为什么! 舞姬的双手向天伸去,像在朝上天讨问为什么,不甘的,绝望的。 再没有力气去寻下一个光亮,身体在给予希望的光亮中被寒冷侵蚀,不甘的倒下。琴声娓娓而来,不再哭诉,漠然面对着自己的结局。舞姬从激烈变为柔弱,渐渐弱下。 越离看着前面表演的舞姬,余光瞟向容珩。他道,“此生能遇见这样一位琴师,当能无憾了。” 越离嘴角微微上扬,明明应是欣喜的微笑,却分明带着的是忧伤。 “见过公子!”舞姬们齐声对容珩行礼道。 “行了,你们下去吧。”越离又转头对封策说道,“把她们都安排好。” “是!”封策领着一群舞姬退下。 “你且可以出来了。”越离抿过了一口茶,说道。 一女子背着琴从桥上缓缓走来,衣裳绶带飘飘,顾盼巧兮,眉目清丽,眼角生情。对着容珩行礼,身姿曼妙,一出口便是能让男子倾心的声色,“见过公子。” 容珩问她,“怎么唤姑娘?” “余桑。”女子轻声说道。 “你这琴弹得甚好。”容珩感慨道。 “公子谬赞了。”余桑头微微垂下,笑道。 “哎哎,你们有得时间谈天说地。”越离看着容珩全部身心都集中到了余桑身上,闷闷的牢骚道。 “你既然已经把人带来了,就带着先前的人快走吧。”容珩看向越离,笑着说道。 “珩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真是一个喜新厌旧之人。不仅如此,还是一个重色轻友的人。”越离起身离去,说道。 “我备了一些新药,在我房间里,自己去拿。”容珩看着越离的背影说道。 越离向后摆摆手。 “你坐。”容珩说道,“你笑什么?” 余桑嘴角上扬,开口道,“羡慕两位公子的关系这样好。” “噢。”容珩说,“你来这里之前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公子的住处,我们是为公子的侍者。”余桑答道。 “你这样好的琴师,来这里不觉着委屈了?” “今日与公子,像是俞伯牙遇钟子期,余桑有何委屈。”她柔声说道。 “你知?”容珩有些惊讶问道。 余桑抬头笑着说道,“我知。” 这样的话,她不知对着多少人说了多少次,知或者不知再她看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的人想要听什么,听到了什么能让面前的人开心。 容珩为余桑倒了一杯茶,微微说道,“你是,不知的。” 余桑脸色闪过瞬间的凝固,继而温柔笑笑不语。 “想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说么?”容珩问道。 “不想。”余桑说道。 “这句话倒是真的了。”容珩看着余桑说道。 余桑心中一惊,看向容珩,才发觉容珩是坐在轮椅上。 容珩摇转木椅,离去。道,“下去吧。会有人教你待在这里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做。” “是,公子。” 容珩嘴角苦笑着,又是一个多年的青楼女子。才华应是样样齐全,说话却是处处围着他人,不露心声,那精致的脸,曼妙的身姿都是为了迎合他人,就连一颦一笑都是假的。 自是红尘女子多才华。 可惜也可怜,无奈亦无情。 今日的余阳不够鲜艳灿烂,在落下去的那边是点点缕缕不杂乱无章的光线。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余阳,被映在水里如果用心看也是一副好看的画面。这样不起眼的细节,很少能有人静静这样欣赏着。劳作的老百姓没有闲暇机会,即使偶尔瞧见了也就是瞧见了而已,然后就移眼于别处了;富足人家多半喜爱的也不是这样的美,他们眼里的美是挂在房间里的,是远处不能经常看见的,是和人明里暗里攀比中的。当然,也还是有会欣赏的人的,比如哀怨的女子,落魄的才子,失意的官宦,还有此时刚刚完成任务的时维,还有在马车里思忖的白衣男子。 水里的自然光亮渐渐消失,没有风,黔城开始进入白天和黑夜的交接的时间段,没有白昼那样的人群喧嚣,也没有夜色里那样幽美的格调。 “公子。” 阚几牙在马车的窗边叫了一声,提醒着车内的人事情已经完成,时间也不早了。 “淞。”车内的人喊道。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所有人都在赶往姜舟。”淞说道。 车内的人开始沉默,阳光只剩下几缕,一束正好打在马车的一边,马儿扇动着棕尾,是不是动几下马蹄子,淞坐在马车的最前面,盘着腿依靠在车边,看看马,看看天,再看看旁边的几人。阚几牙就一直站在车窗边,怀里抱着他的剑。看着淞盘腿像男人一样坐着,还东张西望着,下意识的小哼了一声,这么大个女人了还跟个小女娃子一样。就是这一哼,车内的人说话了,把阚几牙吓了一遭。 “走吧。”车内的人淡淡说道。 “公子,去哪里?”阚几牙问道。 “淞。”车内的人没有回答阚几牙的问题,而是轻轻喊了一声“淞”。 “姜舟。”淞说道。 “走咯。”淞即刻跳到旁边的马背上,双腿一架,马儿迈开蹄子。 阚几牙坐在刚刚淞做过的地方,架着马车。 “走。”对着旁边的另外几人命令到。 阚几牙就是不满淞,没忍住又哼了一声。 几个游离的人影在最后的余阳的影子下朝着前面走着。 时维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两,拿起伞,背在背上。跃上马背,用鞭子使劲地抽了一下马屁股,拉紧缰绳,马儿的蹄子快速的超前移动着。产生的风飘起时维的头发,她的四分之一的脸隐藏在面具下,看不到她眼眸的颜色和里面映出的东西。一股风从马车旁边穿过,掀开了车窗的帘子,车内的人下意识往外看,一个黑色的影子穿过,他的发飘在肩膀的后面,一把伞斜插在后背。以及,他那显眼的白色面具。 车内的人顿时坐直了身子,用折扇再次挑开帘子,然而那人实在走得太快,只看见那人的身子慢慢变小变模糊。 “沐之主,那人你认识?”淞骑着马并排走在马车的旁边问道。 “不知道。”叶沐轻笑着回答道。 “公子现在身体不好,你别打扰公子休息!”阚几牙凶到。 “切!说句话也是打扰了。”淞没好气的说道。 “沐之主自己挑开帘子的,可见他没有休息,我也就不算打扰了。”淞又说道。 “你……哼……”阚几牙无言以对。 叶沐在车内一边听着淞和阚几牙说着,一边把折扇开开合合,不知脑子里想着什么。 天色就在不紧不慢的赶路中渐渐变成深蓝色。 亭内。 “我叫你们好生看着他!不要让他出去!有什么事立即来通告我!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一袭红衣的女子满腔愤怒,手中的杯子慢慢渗出水来,顺着她皙白的手臂往下流,湿了她的衣服。旁边的侍女立即跪下来给她擦拭。 “荀氏兄妹拦住我们,刹柒护着庄主,我们实在拦不住庄主。对不起,少主。” “备马。”瞬间女子的怒气不见,深邃的眼睛微微发蓝,像水晶一样晶莹,垂下眼慢慢抿下一口杯中的茶,起身,将杯子放在石台上。没有了外力的束缚,杯子就这样粉身碎骨了,里面的花茶因为水分的快速流失而跟着打旋,然后静止不动。不过转眼之间,一身红衣已经不见影。 “绮人,好好守着庄内,不要再出差错。”红衣女子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路上。 “庄主,您还好吗?”一个面相刚硬,身材魁梧的男子语气粗糙向马车内问道。 “老头儿听不到的,傻气。我用了香让他睡着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他路上难受耽误行程了。”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从马上跃起坐在马车车盖上说道。 “那就好。”刹柒的声音雄厚又粗气。“小沫你坐好了!我就加快了!” “好!”荀沫也学着刹柒的声色粗着说话。 “我哥呢!傻气。”荀沫在车盖上坐着,风迎面而来,吹得她面部有些变形。 “小熙在前面去了!” 荀沫听清风中刹柒怪怪的声音后一个跃身到刚才自己的马背上,马好像有些不喜欢荀沫,挣扎了一会儿。 “乖啊~”荀沫摸摸马的头,然后一鞭子抽在马的屁股上,“给我追上荀熙,不然我宰了你!哈哈。” 这孩子,又抽风了。 “我已经掌握了清子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凡是牵扯到清子的事,木寒总是不能耐住性子。 “越快越好,赶在红叶庄之前。”时维说。 一旦红叶庄与千代交手,清子的安全就完全不能保证。后果会怎样,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也许也没有人能够接受。 “我们随时可以行动。”大家一起说道。 时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这次的目的不只是清层主,还有千代。” “我们能应付的来吗?”有人问。 “木寒,你去救清层主。赵桥,你跟着我应付千代。” “木寒大哥?”赵桥小声的问道。 “这是清层主拜托时维的事。我们原来的计划要照常进行。放心,有我在,层主不会有事的。” “是!” “还有,任何人不得伤害千代。” “为什么?”时维和大家一起问道。 “这是层主要求的,如果我们伤害了千代,她的性命就会收到威胁。” 虽然这样的要求很奇怪,但是清子的人重心都在清子的安危上,所以还是接受了。时维也很疑惑,这样一来应付千代就有些麻烦了。不过,她想,自己这点能力还是应该有的,所以也没有再说什么。 地牢内。 “清子?”裁尘站在地牢的过道喊道。 “嗯?裁尘。” “走吧。” “现在?我?出去吗?”清子有些吃惊。 “嗯,你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清子推了推牢间的门,上面的锁已经打开了,铁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裁尘,你这么厉害,留在这里真是可惜了。”清子有些敬佩,有些惋惜,如果可以,她是很希望裁尘能加入自己的。 “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裁尘只是不含情绪的说道。 “我从不食言。” “那就好。” 裁尘带着清子很轻松的就出了地牢。裁尘对这里很是熟悉,带着清子走一些很不起眼的路,他也很懂这里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出现人,带着清子在隐蔽的地方躲着。清子越来越对裁尘好奇。 就在裁尘带着清子快要逃出这座宅子时,一个老人突然出现在前面。 裁尘突然停住,盯着老人,不进不退。 “怎么了?”清子问。然后看着裁尘一直看着老人。清子只想着先出去,作势想要对老人动手。 “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裁尘拦住清子说道。 “他,是千代?”清子不可思议的说道。 “师父。”裁尘恭敬喊道。 “她现在还不能走。” “师父,她现在走了,你就不用和红叶庄交手了。” 红叶庄!这三个字顿时揪住了清子的心。 “听话,这是不能避免的。” “为什么不能避免,让她走不就好了。”裁尘有些生气。 “她不走,我们会和红叶庄交手;她走了,没有了红叶庄,但是还有上面的人。你可想清楚了这些。” “又是他们!为什么师父那么听他们的话?为什么!”裁尘极力压抑着自己不咆哮出来。 “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师父啊。”千代慢慢走过来对裁尘说道。 “师父。” “裁尘,就当最后一次听师父的话。以后,自己要好好过。” 突然,千代转向清子,反手扣住清子的脖子,说道,“出来。” 清子还在想着红叶庄,没来得及反应,木寒等一众出现在眼前。木寒看了看清子,又死死盯住千代。 “你敢对她动手,我让你即刻丧命!”木寒眼里满是怒气。 “年轻人,你是谁?”千代问道。 “不干你事。放了她!”木寒再次要求到。 裁尘挡在千代的前面,“你是不是红叶庄的人?”他问木寒。 “不干你事,给我让开!”木寒眼里此刻只有清子。如果清子有任何事,他不敢去想这个结局。 赵桥在千代的后面做着准备,时维在屋顶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等待时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时维转身看了看这里的周围,另一边,一群人杀了进来,一男一女身着浅紫色,搭档默契,在前面开路往这个地方冲,一个仪容威严面带些许菜色的中年男子疾步的跟在后面,旁边一个灰色高大个护他安全。 这是,红叶庄! 一人慌忙闯到这个庭院,“坊主!他们来了。”那人的手脚都在发抖。 千代扣着清子转身。荀沫荀熙把几个人踢了进来,荀沫看到这场景叫了一声,“哎,老哥,怎么成这样子了。” “庄主?”木寒说道。 “父亲!”清子睁大眼睛喃喃说道。 就在红叶庄庄主进来的那一刻,裁尘突然冲向前,气势汹汹,荀氏兄妹反应不够,上前阻挡,却被裁尘丢在了一旁。 “裁尘!”千代喊道。 刹柒挡在裁尘的前面,两人纠缠在一起,一时不分上下。 “清儿,这次好好听话,我来接你回家。” “父亲。” 两个人都站着不动,但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两股强大的气场正在相互逼迫,并且气势不断增大。 “老头儿,你会没命的!”荀沫吼道。荀熙很想上前帮忙,但是气场实在太大,很难靠近插手。 强大的气场让清子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紧紧压迫,不能出力。 “庄主,你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我们有事不如先先好好谈谈,没必要这样一见面就大打出手是不是?”千代说道。 “红叶庄不会被威胁,清儿也不是被用来威胁谁的。今日这状况,你我必有伤亡,还有什么好说的。” 裁尘摆脱刹柒,想帮千代。却被千代吼道,“走!现在,你就走!再也不要回来,!” 裁尘愣在原地,“师父。” “我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机会当你的师父了,已经到了你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千代吼道。 让人惊讶的是善于经商的千代居然内力可以和红叶庄庄主相当。 “清儿,这次就好好跟父亲回家了。”庄主开始慢慢向前走。突然,他的气场如蓄势待久的江河的爆发,所有人的身体都收到了影响,时维在屋顶上都觉得整个人有些头晕发闷。 千代的嘴角慢慢渗出血来,他扣住清子的手臂开始发抖,他在清子耳边轻轻说道,“孩子,不要再查思江楼背后的事了。离这些,越远……越好”然后他推开清子,但千代最后没有抑制住身体里的内力,在推开清子的瞬间把内力全部爆发出来了,清子没有承受住,晕倒在地。 “师父!”裁尘看着千代大口大口吐出血,他的胡须上,他的手上,他胸前的衣服上,全是血,鲜艳的让人不敢直视的红色的血。 “以后,你要为自己而活。”千代在裁尘的怀里对裁尘说了这最后一句话。 “师父,你别走啊。” “师父,别走。” “师父,别走。” …… 而红叶庄庄主早已重病在身,今日发出这样强大的内力已经是等同于自杀了。,他的嘴里满是血腥味,他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张开嘴试图发出声音,“清……” 就在他张嘴的同时,鲜血从他的指间溢出,他甚至不能站稳。 “晟天!”一抹红色奔跑而来,在晟天完全倒下之前,抱住了他。她的一身的红色与他的鲜血完美的搭配在一起,她娇小的身体撑住他高大的身体,她满脸的泪水,不断的喊着,“晟天,晟天,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两人跌坐在地上,她捧住他的头,为他擦去嘴边的血,但是她怎么也擦不干净,因为他的嘴角一直渗出血来,他双眼开始有些空洞,但他极力的为她笑了笑,“你……来……” 然后他倒在她的肩上,“晟天……” 这是她第二次眼泪止不住的为他流下。 自从遇见他,她的泪就从来不曾为任何人流下过,包括自己。 红色,总是那么美丽。 红色,带有生的欲望。 红色,也是死亡的同伴。 红色,总是那么美丽。 第九章 那日的惨烈结局最后还是在那个脸色憔悴的女人的操持下收尾。她一身鲜艳似火的红色,举手投足却都带着伤痛。她说话低声沙哑,寥寥几句,却依旧字字珠玑,优雅得体。 时维在这样的状况下也不能插上什么话,就只跟着他们安顿,先看看情况。木寒照顾清子,红穆一直守着晟天。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剩着一口气,但是离死只是一两日的事。既不能动也不能说话,除去还有点点鼻息,跟一个死人没有区别。千代手下的人都暂时控制着,裁尘一直守在千代的身边,不闹不走。 住宅外。 “结束了。”马车里的人说道,而不是问道。 “公子,接下来我们?”阚几牙问道。 “淞。”叶沐又是这样无视阚几牙的话,直接喊道淞。 “你好生守着沐之主。”淞对阚几牙扬了扬头,又对几个手下说道,“你们几个,跟我走。” 又是这样,阚几牙心里又生出不满了。明明自己跟在公子的身边很久了,为什么却是淞那么懂公子的心,公子对淞也那么信任。明明淞不是公子这边的人,自己才是,永远都是。 “几牙,找个地方歇脚吧。”叶沐突然说话打乱阚几牙的胡思乱想。 “是,公子。” “还是留你在身边,我更安心。” “公……公子,没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阚几牙心里的不满这时已被一种骄傲感完全替代。 他欢快的命令到手下去找住宿,自己乐呵呵的守在马车的旁边,更加仔细地保护叶沐。 是夜。 敲门声响起。 “是谁?”阚几牙立刻问道。 “是我,淞。”因为阚几牙的粗暴口气,淞没好气的回答道。 “去开门。”叶沐坐着对阚几牙说道。 淞一推开门就看到阚几牙臭着一张脸,“干什么?!”她吼道,然后瞪了阚几牙一眼,走向叶沐。 “真没个女人的样子!哼。”阚几牙小声嘀咕着。 “千代已与死人无异。红叶主的夫人一直守着庄主,屋外有护卫守着,我没能掌握到他的具体情况,他此前就已经是难疾在身,此次看样子也是生死一线了。红叶庄少主清子因为受到千代内力的震慑还处在昏迷。”淞说道,“千代为何要抓清子用来威胁红叶庄,威胁红叶庄干什么,目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并且,没有找出千代与思江楼进一步的关系。” “思江楼,千代,红叶庄。”叶沐喃喃着。 “不过我现在能肯定一点,这后面是还有人的。”淞说道。 “你遇见了?”阚几牙本想嘲讽一下淞的贸然断定。 “在我们潜入调查时,遇见了一个和我们一样行为隐秘的人,他看见我们时有些慌张,即刻对我们动了手。起先,我以为他是红叶庄的人,我们怕事情闹大,不敢和他打斗,他也看出了我们在和他周旋,他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取所需就好。’”淞说道。 “看来那人的轻功了得,你跟了这么久也还是跟丢了。”叶沐轻声说道。 阚几牙面露尬色,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但我在他身上留下了牵丝。牵丝是我配制出来的一种特殊无毒无色的粉末药物,用于追踪。它可以留在人身上长达半月之久,只要有一点点风,它的特殊味道就会到处飘散,我这铃铛里的小虫儿就会有反应。”淞晃了晃左手手腕的铃铛,但它没有响。因为没有人听过这铃铛响,所以都以为淞带了一个哑铃铛,其实不是。 “淞,做得好。”叶沐笑笑,依旧如清风般爽朗。 “今日就先退下吧。” 阚几牙和淞退下。 “思江楼,千代,红叶庄。”叶沐喃喃到。他试图从这里面找到些什么关联,但是脑子里全是疑惑,没有一条清晰的线索。 他拿出折扇,向墙上的一幅画施展暗器,但是没有打中。 自己如今的功力还不到之前的两成,为了查明思江楼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操控,他没有采取容珩让他把功力提升到八成再出来的建议,但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和便于与容珩交流信息,容珩带给他沐之下的人,包括武功高强但是脑子有些不灵光的阚几牙。除此之外,容珩还派给他几个他自己的人,淞就是其中一位。此前容珩对叶沐说淞是他最舍不得给别人的一个下属,当时叶沐还笑道那就让他自己留着,但是容珩说,淞留在叶沐的身边更有意义。 的确,叶沐发现淞比沐之下的同伴们还要懂自己的心思,很多事只需唤一声她的名字她就知道该怎样行动。虽然对于容珩的人他觉得不能完全信任,但对于淞本人,他很是喜欢这个得力助手,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容珩那么舍不得淞了。 如今的局面时维插不上任何手,没有线索,没有机会。偶尔会到千代的住处及其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或者替木寒照看清子,千代这条线索看来已是没有用了。心里很是复杂,但时维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过着时而接任务,时而随便在哪个地挥霍时光。 姜舟的风光其实也不差。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人的繁华。但这些对于时维早已散了光彩。她去过连自己也数不清楚的地方,看过自己也数不清楚的美景。无论是多么被人向往的地方,她看着也就只是看着而已,眼里有瑰丽的色彩,心里却没有任何波动。 大概因为心没有色彩。 有时候时维会忘记自己这么多年来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没有故意忘记他们,他们也确实存在,但时维就是记不起这些年到底是怎样过来的。从陌生的地方醒来,用手触摸右边眼部的面具,开始新的一天。这么多年来,孑然一身。 她是千层院的人,每一天都可能丧命。而在时维想来,从最开始的每天提心吊胆,害怕自己在下一刻就身首异处,到现在已是无动于衷,活得满不在乎。虽然现在在做着自己从入千层院就想做的事,却感觉自己的状态没有什么变化。 想了这些又能怎样?时维自嘲道。 许是采桑说得对,自己太笨了。 “时维。”清子醒来,她还有些虚弱,睁开眼就看见时维在一旁雕着木簪。她的意识是清楚的,所以她清晰地喊时维的名字。 时维看见清子醒来没有任何变化,她把手里的东西揣进怀里,起身为清子端来远处的药。 “能起来?”她问清子。 清子点点头,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身体很是沉重。 “庄主伤势很严重。”时维知道清子此时应当很想知道自己父亲的状况。 “他可还醒着?”清子喝下药。冷静问道。 “嗯。” 清子起身。“他在何处?” “出门,右转再直走。” 她的脸色苍白,不带任何情绪,一步一步走向晟天的房间。 时维出门,看着清子的背影,跃上屋顶,跟在清子的后面。 木寒回来正好看见清子走向庄主的房间,他唤了一声,清子没有听见,本想跟在她的身后,但是他看见时维在屋顶上跟着清子。他也不想看见清子知晓真相时的模样,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天色就要暗了。木寒抬头。 “少主!”守在外面的荀熙和刹柒对清子行了一个礼。一旁的荀沫冷眼看着清子。 “我这就进去通报一声,请少主你先在此等等。”荀熙说道。 “我见自己的父亲还需要通报?”清子苦涩说道。 “你还当庄主是你的父亲?天下哪个女儿会把自己的父亲一步一步逼到这副模样?”荀沫大声对清子吼道。 “小沫!”刹柒呵斥道。 清子的手因为握得太用力而骨节分明,她极力的忍着,没有理会荀沫的话。直接走向前,到门口时,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清儿,过来。” 她进去,那个在自己心目中不可一世的人形容枯槁,依靠在床榻上。她上一次见他,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如今的他,头发已是泛白,面容蜡黄,结实的手臂变成皮包骨头。而那个令她讨厌的一直都骄纵的红穆,握着父亲的手,面容憔悴不堪。 “我先出去。”红穆头也没抬,笑着对晟天说道,轻轻松开晟天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子一眼。 清子慢慢走向晟天,泪水在她的眼里慢慢蓄满,大颗大颗涌出,晶莹的饱满的透明的泪水。 “对不起,爹爹。”她说。 “对不起……爹爹,对不起……”她不停的说着,哽咽着,隐忍的抽泣着。 晟天就那样看着清子,什么也没有说。清子跪坐在床榻前,他摸摸她的头。 “爹爹,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清子伏在床榻上,肩头因为哭泣而不停的抖动着。 晟天什么话也没说,就那样一直听着清子哭。 到底,她还是一个孩子。 “清儿,爹爹时日不多了,今日就不要再哭了,可好?”晟天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清子止住哭泣,眼睛红润得可怜。 “清儿,有些事我总想着时间会给我机会让我把你对它们的注意力转移,但是爹爹现在没有时间了。”望着清子的眼里又开始蓄满泪水,晟天继续说道,“这不怪清儿,是爹爹没有做好,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晟天说:“清儿,是爹爹不好,爹爹没有早些告诉你。宋心怡不是你的母亲。” 他说,宋心怡不是她的母亲。 她愣住了,眼泪流过脸颊,动着嘴唇,用她惊讶的满是泪水的眼睛盯着晟天。 “爹爹……你在,你在……说什么?” “宋心怡不是你的生母,你的生母在你出生时难产,而她放弃了自己选择了你。宋心怡是思江楼的一名舞姬,偶然我遇见了她,因为她实在很像你的母亲,就把她带回了红叶庄。她性格很好,我就让她做了你的母亲,只是她到底是思江楼出来的人。”晟天叹息到,眼角微润,“当时我不在红叶庄,思江楼的人用你的性命威胁她危害红叶庄,她没有成功,思江楼的人想杀人灭口,穆儿赶到但是只救下了你,她被掳去。我后来曾找过她,终是无果。按照思江楼的行为作风,她是活不过被掳去的当天的。” 回忆太多会让人伤神。晟天猛烈咳嗽着,嘴里血腥味慢慢散开。 自己最亲爱的父亲说出了自己一直追求的真相,但这真相实在让清子难以接受。她呆住,一动不动,眼泪大颗大颗滑落。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这不是真的。 …… 这不是真的。 她的脑中一个声音痛苦的叫着,近乎狂乱的叫着,不停的叫着,这不是真的!…… “爹爹……你说的……可是真的?” 清子接近哀求的问道,期望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爹爹就是太自私,怕你难以接受,怕你承受不住,所以,一直不愿告诉你。” “这样的真相早点告诉我晚点告诉我,或者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区别!难道爹爹认为一直拖着我就能变得接受这样的事实吗?”清子突然疯狂的吼道,“原来我早已失去了母亲,现在又要失去父亲!”清子声嘶竭力着。 “清儿,是我不好。”晟天的口中吐出血来。 清子满脸泪水,瞳孔无神,歇斯底里着,像极了一个疯子。 时维突然从窗边出现,用手掌打晕了清子,清子闷哼一声倒在了时维的身上。 突然出现的时维吓着了晟天,“你是谁?” “鄙人时维,受木寒之托照看清少主,方才听屋内动静过大,考虑到两位的状况不得不出手,望庄主不要怪罪。” 同时,屋外的荀氏兄妹和刹柒听见动静也闯了进来。 “你是谁?”他们警惕的看着时维吼道。 “时维,受木寒之托照看清少主。方才情况紧急,不得不出手,请见谅。”毫无情绪的声音。 此时,晟天又吐出血来。 “庄主!”三人焦急得喊道。 时维立即把晕倒的清子靠在荀沫身上,跑向前点住晟天的几个穴道。再为晟天摸过脉后,她轻邹眉头说道,“庄主,可能撑不到明日。” “你说什么?!”刹柒朝时维吼道。 “我去找夫人!”荀熙慌忙转身出门。 “你什么人在这胡说八道!”荀沫费力的撑住清子朝时维吼道。 时维没有回答他们,从荀沫身上拉起清子。 “不许走!”荀沫拿起剑挡在门口。 时维有些不悦,但她没有采取动手,转身把清子靠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一旁,冷淡说道,“去找木寒。” 刹柒见这样的局面,一面为晟天擦着身上的血,一面对荀沫说,“去叫木寒。我在这守着。” 晟天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有些绯红。时维在一旁看着,晟天已是回力无天了。 不久,红穆进来。一路小跑到晟天的面前跪在床榻前。跟在其后的郎中立即检查晟天的身体,他眉头紧皱,露出绝望的神色,颤抖着慢慢跪下,哀切地说道,“庄主,已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晟天微弱说道,“穆儿,不哭。” 红穆极力的忍住了,她说,“不哭,我不哭。” 此时木寒和荀沫也进来了,看见这局面,荀沫狠狠的跺了跺脚,仰面,眼泪无声的划过脸。 “庄主,时维确实是受下属依托照看少主。”木寒知道此时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但他还是严肃的禀告到。 时维也不管其他人怎样看,也不管现在什么局面,听到木寒的解释后,她漠然起身,拉着清子,想要离去。 看着屋内各个脸色沉重的人,以及床榻上即将离开人世的晟天,她犹豫后说道,“若是你们需要,我有一法,可让庄主无痛无累的像正常人一样走。” 她扶着清子在门口等着人回复。 “当真?”荀熙和刹柒同声问道。 “你有什么企图?”荀沫问答。 到底是不该管这别人的事,时维心里想。她没有回答,搀着清子一脚踏出门。 “时维,留步。”木寒说道,转而又对红穆和晟天说道,“庄主,夫人,红叶庄与时维并无任何关系,虽然她性子异于常人,但我能知道她是不会伤害庄主的。” “若是有这样的法子当是甚好,庄主此时身心剧痛却不能消除,小老儿也希望庄主能自然的走。”跪在一旁哀切的郎中说道,“在下会在一旁守着,若有不对……” “穆儿,这法子有没有用,我都已是将死之人,但我还有许多话想说,就让我像个正常的人,在你面前体面的走可好?”晟天打断了郎中的话对红穆说道。 “嗯……好。”红穆笑着握着晟天的手。 “这位公子,麻烦你了。”红穆对时维说道。 木寒接过时维身上的清子,将她安放在房间的另一个坐塌上。 时维走向书桌,想了想,在纸上写下许多种药物。拿给郎中,老郎中看了看,赶快拿给刹柒,“快去把这些找齐,快!” “我再去找几个人,和你一起去。”荀熙说道,一同和刹柒跑了出去。 荀沫流泪看了看晟天,转身也跑出去。时维在屋外守着,等待。 “多谢。”木寒也在屋外守着,看见时维出来对时维说道。 “不用。”时维倚靠坐在栏杆,拿出怀里的木簪继续雕刻着。仿佛方才看见的经历过的令人沉重伤痛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人的生死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干涉,那我做的事算什么?我做与不做,晟天都是要死的,我也是没有干涉他的生死了。时维心里想着。我只是帮他走得好受一些罢了。可我为什么要帮他走得好受一点?也许是可怜。时维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自己原来还会可怜他人。不管这种想法是或者不是,她的确干涉了别人的事。罢了,做得对与不对都已无关紧要,想做就做了,哪需要那么多理由。干什么非得找不做它的理由。 木寒走到时维的旁边,“我未想到你还懂医术。” “跟着他人学到一点自己感兴趣的而已,医术还谈不上。”时维回答道。 “天色快暗了。”木寒说道。 时维吹了吹木簪上的碎屑,没有再回答。 “公子,东西都已经弄齐全了。” 药浴需要的时间太久,来不及了,于是时维说道,“混在一起用完一大桶水熬出一小桶汤药来。另外,准备布条,越多越好。” 下人急急忙忙很快准备好了。 “夫人,开始了。”时维说道。 时维从那一小桶的汤药中舀了一碗,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溶解在汤药里。 把布条浸在汤药中,再用浸好的布条包裹晟天,而后,隔一小段时间把汤药浇在晟天身上的布条上,让汤药透过布条浸润晟天的身体。 “他需要渡真气。”时维说道。 “夫人,让我来吧。”刹柒说道。红穆点点头。 给晟天喂下溶解了药丸的汤药后,刹柒缓缓渡气给他,一小桶的汤药已经用完,房间里充满着草药的味道。 看见晟天睡去后,时维示意刹柒停止。 “把药渣用布裹着,熨他的腹部、背部、足部、手心处,直到药渣变凉。”时维说道。 “他醒过来时和常人无异,走得时候也将会很自然。”透过窗看了看外面的天,时维接着说道,“他会在太阳全部落下的时候醒来。” “这样真的可以吗?”荀熙小声怀疑着。 “等庄主醒过来。”荀沫祈求着。 木寒把清子安置在隔壁的房间,在门外守着。荀氏兄妹和刹柒也在门外守着。 那个红衣女子,一直在晟天的床榻前等待着。她依然美丽,依然优雅,只是如此憔悴,如此伤心。 今日的太阳慢慢向天际线靠近,慢慢被天际线吃掉,留下几片最后的稍纵即逝的光辉,光辉洒在床榻上,晟天的脸上,红穆握住晟天的手上。她无声,深情地看着他。只这么一直,一直深情地看着。 今日黄昏时的光景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看着远处的天际,时维心里想。木簪已经雕好,她挽起些许头发,用木簪固定住,整个人更加多了一份英气。大多时候她都着男装,其余时会着中性服装,很少着女装。她是个时时在外提着性命的人,行为作风利落,不做多余事,不说多余话,因此即使是女儿装,她也是带着男子英气气质的。何况她着中性装甚至男装。只是那白色面具终究还是让见了它的人有些却步或者害怕。 漫无目的在姜舟城内走着,突然旁边的一个小哥走到时维的面前说道,“公子,不知您对画作可感兴趣。小店新收了几幅画,这画的主人希望能寻有缘人。公子若是不嫌小店,可否进来试试观赏一看。” 这才注意到旁边挂满字画的店家。时维对那位小哥点点头,迈步进了店。那小哥又转身邀别的人去了。 画是好看的,只是没有好看到让时维喜欢和印象深刻。看了一转后,想着出门时却在门口附近发现一副斑枝画。细看之下,斑枝的躯干一些扭扭曲曲,一些挺得笔直,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会有这种生理现象矛盾并存的斑枝存在。它的花鲜红,比正常的斑枝花看起来要小一些。时维觉得有些趣味,移步走近。一面扭曲着挣扎着,一面从容不迫的向上生长着。枝干瘦弱,像皱了皮的老人的手臂,却开出了满树的花,虽然花朵同样不够瘦弱,却鲜红得耀眼。 “老板,这幅画怎么卖?”清脆的声音在时维的身边响起,同时那幅画也被声音的主人拿走了。 “啊,这幅啊。”老板看了看说道,“小姑娘,这画的主人希望它能有一个理解它的新主人,来,你能否说出对这画的理解?” “啊?这么麻烦,还是算了。我再看看其他的。”小姑娘摇摇头,把画放回原处。 “好。姑娘请便。”老板笑着说道。 “你喜欢这画?”小姑娘看见画前的人随口说道。时维没有回话。 小姑娘转身看见时维,脸色露出了微微惊吓之情。 “公子你的打扮真奇特啊。”小姑娘笑着对时维说道。时维任旧没有说话。 小姑娘讪讪笑了笑,“公子,你慢慢看啊,慢慢看,打扰了打扰了。”然后走了。 “公子,您可有看着有缘的?”方才在外面小哥看见时维问道。 “这幅,一面挣扎,一面向上生长。”时维对着斑枝花说道。 小哥抽出画作旁边竹筒里的纸条,“公子与这画,真是有缘!”小哥笑着说道。 “从容不迫向前,不动声色沦陷。”字条上写着。 “既是如此有缘的人,画主人说了,就赠与公子。”小哥为时维包好画作。 时维接过画作,还是给了银两。任凭小哥怎么说,时维不理一句。 “公子好走。”罢了,小哥在店门口对着时维的背影说道。 那先前的小姑娘也在门口看着时维离去的背影。她一身活泼欢快的橙色和淡黄色混合,稍稍有些圆的下巴,单纯的模样。 “真是个奇怪的公子。”小哥说道。 一旁的小姑娘同意道,“你也觉得是吧。我也这样觉得。”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时维拿着画回到住处,此时晟天应是已经醒来了。 住处院里有一颗很大的树,枝干覆盖了旁边房的三分之一。时维倚坐在树间,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外面夜色下的姜舟。三三两两几处灯光,不似苏陵夜里也歌舞繁华,也不似黔城夜里清丽优雅,姜舟,多得是清冷的夜。 仿佛沉睡了很久,睁开的那一刻有些迷离。感受到手被紧紧握住,晟天侧头看到红穆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头枕在床榻上。 身体完全没有之前的沉重和疼痛,仿佛自己年轻了很多岁,自从身体慢慢衰弱以来,很久没有这样生气旺盛,自在轻松的感受了。 晟天用另一只手慢慢抚摸红穆的头发。他轻声说道,“穆儿,这么多年,你仿佛从没有改变。” 红穆抬起头,眼含秋波,楚楚动人,深情地看着晟天。 “入夜多久了?”晟天问。 “恰在方才,太阳完全落下。”红穆握住晟天的手靠在自己的脸上,回答道。 两人都知道,时间,只有这一夜。 “穆儿,陪我看看今夜的月可好?”晟天透过窗看了看天上才升起来的皎洁的白月。 两个人牵着手走出房屋,月光不淡不浓洒在他们身上,洒在院内,洒在那颗大树上,荀氏兄妹和刹柒都在外面站着,看着两人说不出一句话。 “都退下吧。”除了说这句话,晟天想不出其他话来面对这些一直以来陪着自己的下属。 看见晟天,荀沫又开始眼泪汪汪的,她上前了一小步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伏在荀熙的肩上,不再看晟天。晟天对他们笑笑。三人默然的转身离去守在院外的走廊上。 “我饿了,穆儿。”晟天说。 “我叫人去准备。” “不,穆儿,我想要吃你准备的。” 晟天在灶前生火,红穆在一旁切菜。 “此生我已是亏欠你太多,穆儿。”晟天说道。 红穆顿了顿,“你是亏欠我太多。”她说。 但是她又说,“但这也是我甘愿的。” 揭开锅盖,蒸汽腾腾,“我的丈夫是如此一个厉害的庄主,却连火也烧不好。”红穆故作嗔怪到。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晟天笑着道歉道。 烟从厨房里生出,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很是缥缈。时维看着这烟,听着时不时厨房里两人说话的声音。 嬉笑打骂,俨然一幅寻常人家里夜间做饭的恩爱夫妇。他不是威严的庄主,她不是高贵的庄夫人。简简单单的他只是为她生火的丈夫,她只是为他炒菜的妻子。忘记了他看不见明日的太阳,尽情享受短暂的温情。 这么多年来,她伴在他的身侧,他对她也是呵护备至。他曾在心里对自己说,用自己的余生来弥补对她的亏欠,而现在到了自己要走的最后关头,心里想要的只是吃上一顿她亲手做的饭。 他们做了好多,全部摆在院内的石桌上。两人席地坐下,她为他斟上一杯酒。才想起自他身体不好以来她说戒酒,他就再没有沾过一滴酒。 “你可知,见你第一眼我便喜欢你了。”红穆把酒递给晟天,缓缓说道。 晟天接过酒,望着一身红衣的她,道,“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也是。” 站在现在的时光瞭望塔上,曾经的一切只要稍微拉扯一下就近现眼前。两只手交握,已是左手拉着右手的感觉。 “你是如此敢爱的一个女子,如果不是这样的你今生我会是多么的暗淡无光。”晟天对红穆说道。 “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不知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红穆说,“遇见你了,喜欢了才知道这是喜欢,爱了才知道这是爱。” “你如此懂我,我才没有亲手放弃我自己心中的所爱。可惜的是这样的纠结我持续了太久,让你受苦了。”晟天说。 “那你得记住今生你欠我的,过桥不要饮孟婆汤,倘若真有来世,你得为我做今生我为你做过的事,偿你今生想对我做的又未对我做的事。”红穆对他一笑,“你说可好?” “我答应你。” 晟天却是满脸的愧疚和抱歉,哪里有什么来世,哪里有什么孟婆汤,奈何桥,哪里还能有你。今生欠你的,始终是就那样血淋淋的欠下了,没办法对你好了。 大半夜的光阴就在两人回忆中慢慢消失殆尽,姜舟的夜空何处星星又亮了几颗,何处星星又暗淡了几颗,无人知晓,树上的时维凝望着天空,只知道星星的布局是变了,到底是怎么变的,她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回忆太多,酸甜苦辣都在其中,树下的两人是怎样的神情时维看不清,她亦没有好奇心想看清楚,无意中听了大半夜两个传奇人物的感情回顾,心中不痛不痒。在时维自己的木屋里,看过许多描述爱情的书,有时候会疑惑那到底是什么,但这种疑惑总是三分钟热度。树下的两人,言语中都是爱意,也都是哀伤,时维倚在树上,细细听着。 提醒时辰的梆声在远处响起。红穆在树下对晟天莞尔一笑,摄人心魄,脚尖触地,手指翘起,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一身红衣,她为他翩然起舞。她尽力跳好每一个动作,忍受着僵硬的身体的抗拒和疼痛。 一如多年前见你,红衣烈火,唇角似起非起,那身姿曼妙映在我的眼里,也从此映在了我的心里,再没有忘记。 一如多年前见你,浅色青衣,剑负于身侧,起剑弄舞尽显英气,尽管年华流逝,对你的爱慕自那时起却只增不减。 这是平凡的一天。姜舟的人们在平常的时间点醒来,在平常的时间点开始早食,在平常一样的时刻,开始劳作,拉开木门开始生意,摆上摊子开始买卖。 初阳在平常一样的时刻呼之欲出。 天空的一边开始泛亮,一边渐渐泛红,青白交接。 束束光透过大树的枝干树叶打在时维的身上,眼皮感受到光亮,一只手揉了揉半睁开的眼睛。 大树的庞大的交错复杂的影子投下一大片,晟天靠在红穆的肩上,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她的睫毛微微闪烁,晶莹的小颗液体在光亮的折射下像美丽的琥珀。 “晟天,今天的日出,很美。” 他靠在她的肩上,沉默。 清澈的眼泪大颗大颗从美丽的眼睛里落出,她无声的看着今日的朝阳。庭院走廊里的刹柒深深的闷闷的叹了一口气,荀沫头埋进荀熙的怀里,荀熙感受到胸前一片温热的湿润,他抬头看见初阳的光亮,闷不做声。 庭院背后的柱栏后,木寒靠着坐地上,旁边被他点住穴道不能动弹的清子,眼角不停的渗出眼泪。光亮穿过清子的眼泪,美得有点不真实。 这就是清子一直追求的事情的真相了,尽管木寒很担心清子不能承受,但在既然现在已经拉开这件事的开始就应该让清子知道全部真相。他们自己的回忆,在没有任何人在场的真诚的回忆,比任何人的解释都令清子信服。 她苦苦寻求的母亲早已是尸骨不存,不知散在天涯何处;她所苦苦留恋的母亲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拥有着普通性格的歌姬;父亲并不爱她,红穆也并不恨她。 一直以来自己亲眼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全都不是真的! 而现在自己知道事情所有的真相了,周围所有人都伤的伤,亡的亡! 木寒心里对清子也有愧疚,他经历了清子想要知道的一切,他清楚的知道清子一路走来清子承受了多重的执念与痛苦,但他无能为力,只能以这种方式让她知道自己一直追求的都是假的。 纵是这样。 这不过是无数个数不清的平凡日子的一天而已。 第十章 天色已经完全放亮,时维从树上跃到屋顶上,下面的人都一副死灰丧气的模样。 “谢谢你。”红衣女子经过的时维说道。 时维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个憔悴的美丽女子,脑中浮现出昨夜模糊的舞者,道,“不用。” “我听木寒说,你帮助过清子很多次,我在这里代替晟天也向你道一声多谢了。来日若能有红叶庄答谢的时候,请尽管开口。” 时维“嗯”了一声。 “有些事我知晓一些,在此提醒公子,不,姑娘,抱歉。”一直优雅没有犯错的红穆精神还是很恍惚。 “无妨。”时维说道。 “姑娘走的这条路。”红穆顿了顿,“是一条修罗道。甚至,它可能远超过你我的想象。” “多谢夫人提醒。”时维不动声色的回道,转头离去。 红穆看着时维离去,轻微摇了摇头。 时维寻到清子时,她面如死寂,眼神空洞,仿佛一提,她整个人的骨头就会和皮肉分离。 清子抬头微微看了看时维。 时维顺着清子靠的墙坐下,从怀里拿出一只木簪,随意的戴在清子的发里。 “今后你自己多保重,我要回红叶庄了。” “嗯。”时维道。 “千代他们如果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如果你不想,就交给木寒。” “嗯。”时维道。 “这背后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复杂,你要小心。暂且我不能和你一道走了,也许再也不会。”清子又流出眼泪,哽咽着,“对不起,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没关系。”时维说道。她想拍拍清子的肩,最终还是把伸出的手拿了回来。 末了,时维起身说道,“保重。” 出门转角就见木寒站着那里,像是在等时维。 “千代的手下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庄主……但是千代也已经死了,这群人对我们也没有任何用处。如果你想要,可以给你;如果你不想要,明日我们回红叶庄就把他们遣散了。”木寒说道。 时维也试着在这些人当中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但一无所获。 “你处置就好。”时维说道。 回屋拿着自己的很少的东西,离去。一段合作关系就此斩断,而自己的路也越来越,模糊。接下来该怎么办,能怎么办?时维抬头看看天,一片灰色茫茫,要下雨了。 暂时找一个客栈住吧。 时维走在街道上,看见前面一个买伞的摊贩。时维摸了摸手中的伞,迈向前。突然一个人影闯进伞中,蹲在时维的脚边,用伞把时维的下半身和人影自己的身子遮住。时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几个人正在寻找些什么。到处问人有没有看见一个黄杉女孩。那些人看着也不想谋财害命之人。 时维没有理会,想要离去,谁知那人扯住自己的衣角,时维稍微用了一下力,想要挣脱,谁知那人直接抱住了自己的腿。这一突入其来的举动把时维手中的画卷都掉在了地上。画摊开一部分,被没看见的行人印上了几个脚印。 时维的眉头轻皱,随即从怀里拿出银子,甩到伞老板的台子上,蹲身捡起画卷,一手抱住那人的肩头,快步走向隐蔽处,最后直接从一个无人的巷子中跃到上空落到屋顶上。那人手里还拿着伞,被突然的举动吓得“啊”了好几声,看了几眼眼前只觉天旋地转,又闭上眼睛。 时维带着那人接连越过几个街道的屋顶,最终在一个楼层的三楼停下。手一松,那人就滑坐在了屋顶上。时维转身离去,摸着手中的伞和画卷,有转身,从那人的手中抽出伞,撑着伞跃身离去。那人直到手中的伞被人拿走才睁开眼,只看见时维一手撑着伞,在错乱交杂的屋顶中不见踪影。隐约看到时维左边的半面面具,那人惊讶的小声说道,“是他?!” 冷静了一会儿,黄杉女孩望着高高的屋顶,皱起清秀好看的脸,苦道,“我怎么下去啊!” 在屋顶走了走,看见这楼有窗户,黄杉女孩嘀咕了一声,“我不是有意的啊,不是有意的啊。”然后翻进窗内,因为功夫实在太弱,没有站稳,摔在了屋内。 “啊,痛啊。痛啊。”黄杉女孩叫着,一边揉着身体,一边站起来,还差点把一旁的花瓶打到,双手捧着大花瓶,胸腔起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人,“还好没有人。” “啊!”撩起隔帘,一个白衣男子正盘腿坐在侧榻上,像在修炼内气,不过他满脸的汗水,脸色也呈些许痛苦状。把黄杉女孩吓了一跳。 好在黄杉女孩叫声没有多大,白衣男子没有注意到她。 黄杉女孩双手合拢对白衣男子拜到,同时小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你老好好保重,我这就走,就走。” 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小心翼翼的不弄出一点声音,然而门还没有完全关上,一把锋利的刀剑架在了黄杉女子的脖子旁。黄杉女孩的心顿时像石头沉入大海般,鬓间渗出汗来。那双关上门的手,瞬间的静止后便是哆嗦着不行。 “你是谁?”清冷的女声。 “我,我我……我不是坏人……别……别,别杀我……”黄杉女孩吓得声音都变得沙哑,并且颤抖着。 “淞。”屋内的白衣男子说话了。 淞架着黄杉女孩推门而进,后面的阚几牙看见动静也跟了进来。 “把她放开。”叶沐已经做好了身子,用白巾擦拭着脸上的汗,轻声说道。 淞收了刀剑,甩给阚几牙,阚几牙顿时脸一沉,自己的刀剑怎么在她哪里。 “我且暂时相信你不是坏人。你先说说,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到的屋顶,然后从窗子钻到我屋里。”叶沐问。 “这位公子真是好人啊。”黄杉女孩稍微安心道。 “我是被一黑衣人带到这屋顶上的。我功夫没有到达可以从屋顶飞下去的境地,看到这里有扇窗,就想着从这里下去。我真的不是坏人,我不是来害你的。” “那黑衣人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来?” “这个,我正在被人追,正巧躲在他的身边,他可能是想帮我。” “既然他想帮你,为何他又把你放在屋顶上就不管你了?”叶沐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个,这个,哦!”黄杉女孩说道,“他拿走了我手中的伞,可能是怕我追他问他要伞,所以才把我放在这里。” “看你这丫头,长得也是水灵灵的漂亮,怎么说谎话都说不来,胡言乱语,你当我们是傻子!”阚几牙一声吼道。 “啊!”黄杉女孩吓得叫了一声,“我没有!” “几牙,你先闭嘴。” 一旁的淞看着叶沐呵斥阚几牙笑了笑。 “那黑衣人长什么样?”淞问道。 “一身黑衣,手里好像拿着画和伞,黑色长发,嗯嗯!他还戴了一副白色面具。” “可是左边半面面具?”叶沐惊讶的问道。 “嗯,你怎么知道?” 叶沐放下白巾,笑了笑,道,“这便是了。你走吧。” 黄杉女孩很惊讶叶沐的转变,不过欣喜占多数,笑着就要转身离去。“多谢多谢。” “慢着。”叶沐喊。 “怎……怎么了?”方才还喜出望外的黄杉女孩僵硬着脸转过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 “我们没工夫把你的信息透露出去。”淞说道。 “我叫丁逍筱。”黄杉女孩答道。 “丁逍筱。”叶沐复述了一遍,又打量了一下黄杉女孩,沉思。那黄杉女孩心里又飘来飘去,惶惶不安。 “洛城第一富商丁阳山是你父亲。”叶沐淡淡说道。自信的淡淡说道。 “公,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丁逍筱心里更加害怕,难道是自家的仇人?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叶沐笑着说道。 “完了,这一般是要杀人的节奏啊。我不会这么倒霉吧。”丁逍筱心里想着。 “你可以走了。”淞说道。 “啊?”丁逍筱的情绪真是千回百转。 “你不想走?”淞问。 “不不不。想走,我这就走,这就走,你们好好的,好好的。”然后终于逃出了那间屋子。直到出了这间客栈丁逍筱心里都还是闷闷的,连内衫都紧张得被汗湿透了。 吉人自有天相。哈哈哈哈。丁逍筱有高兴的安慰自己道。迈开步子走进人群中。 “公子。”阚几牙实在看不懂方才的事。 “这件事不用在意。” “公子。”阚几牙又急急喊道。 “若是有你我都察觉不到的人要来害沐之主,我们在意也是枉然;况且沐之主能做没有把握害自己的事?”淞对着阚几牙说道。 “你!”阚几牙急得说不出话来,而淞早已出了门。叶沐见着两人的日常斗嘴也只是浅浅笑道。 叶沐起身走向窗边。这真是太过巧合。巧合到叶沐觉得不够真实。只是,若是再见,能用什么样的身份。又能在一起说些什么。在他们心里,自己早已经是亡人了。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 何须在意这一切。 丁逍筱刚进入人群,便见前面几个人到处询问找人,又紧张得汗毛直立,撒腿往旁边的巷子里跑。巷子前被一群人和一排马车堵着了。一群人穿着统一的深青色衣服,左手袖口处绣着不大也不小的“罗”字,正急忙着从一旁的房子里搬运一口口的大箱子到马车上。 “快点的!”一个像是为首的头头催促道。 丁逍筱看着前面的马车,又跑到巷口,那群人正要来这巷口了。丁逍筱吓的要死,跑到马车旁,看到一口口的大箱子,眉头一皱,索性打开箱子,居然是一个个半大的坛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又打开一个,是一个个盒子,散发着类似于糕点的清香。丁逍筱是心急如焚,小心的盖上箱子,沉重地再一次打开一旁的箱子,是布。布匹光泽鲜艳,看着质地都很舒服。不过丁逍筱现在完全没有在意这布好坏的心情。箱子只被布填充了半箱,丁逍筱一边看着周围,害怕被人发现,一边伸脚翻进箱子,还好她个儿瘦小,缩进这半箱子的空间也不紧,只是要躺着有些不舒服。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再换一个箱子,两个身着深青色的人靠近,丁逍筱只得赶快关上了箱子,闷着不敢出声。 感觉到自己有些摇晃,一声闷响身处的箱子被码上马车。 “这里面不是装的布匹吗?怎么这么重?”一人说道。 “我也觉得很重。这里面是不是装了其他东西啊?”另一个人也疑惑说道,伸手就要打开箱子看看。 丁逍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攥成一个拳头,看着箱子口突然出现的白色缝隙。 啪嗒一声,缝隙消失,箱子再度被合上,先前那人提醒到,“别乱打开!这可不是该我们管的事!出了事我们可担不起!” 开箱子的那人顿时有些吓着,“还好你提醒了我。走走走,出事了少爷逮住我们打骂就惨了!”拉着那人去抬另一个箱子了。 胸口起伏,丁逍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稍微冷静下来才感觉到自己的内衫又被汗湿了。 一路颠簸,还好身下是布,能少受些罪。也幸好这些箱子扣眼处有洞口,不至于让丁逍筱窒息掉。外面都有深青色人,想来只有暂时藏身于这个箱子了。颠簸颠簸着,丁逍筱居然睡着了。 姜舟。一处客栈。 时维看着手中刚拿的伞,又想起了方才自己的作为,少有的轻微皱了皱眉。想着那人应该不至于连屋顶都下不了,也不知那是好人还是坏人。能肯定的是她正在被人追。 怎么又插手于别人的事了?时维心里埋怨自己道。算了,既是已插手了就罢了,好在自己没有多有动作。 时维喜爱比较高的楼层房间,最好还要有窗,从窗能看见外面的景象。 一腿膝盖拱起脚踏在窗台上,另一只腿放松的直直的放在窗台上,时维打开画卷,细细看来。视线移至手指处,手指下有字?稍微移开手指,虽然这里被人有心的用画遮盖了,不过细下来看,时维还是辨出了两个俊秀但是苍劲有力的小小的字。 “容珩” “容、珩。”时维轻声读了出来。 再大致看了一眼画中的斑枝,想必容珩就是这画的主人了。拿起一旁的伞,手轻轻一旋,伞柄落下,时维把画卷得细细的,小心的从伞柄处放进细细的伞的主骨里。再装上伞柄。 又陷入迷茫。 何处去? 时维定定的望向远方,像是在注视什么,或是在思考着什么,其实她什么都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 时维的视线方向正好是千代住宅的方向。 也许,有一个人能够提供点有用的线索。之前他守着已死的千代,许是哀痛过度,因此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曲着的腿偏向窗外,在空中垂立。纵身,落至下一层的屋顶,身影快速跳跃,朝向千代住宅的方向。 红叶庄已经放了千代的一行人,但因无人管束,这里已经不成模样,多数人都各自离去,只有少数人还守在这里,应该是些无处可去,或者对千代很忠心的人。 “……你,你。”门口一个扫地的小哥看见时维吓得有些语无伦次。想是在被红叶庄控制的时候,时维在这里来寻找线索被他看见过。现下又看见时维,以为时维有什么动作怕着了。 “红叶庄不会再来了。”时维看出小哥在怕什么说道,“我且问你。” “公,公子请说。” “先前一直守在千代旁边的男的如今在哪里?” “公子是在问裁尘?”那小哥说道,“从这里往东走,有个山叫似姜山,裁尘可能就在那里。” 时维听罢就要转身离去,那小哥放松似的松了松手中的扫帚。忽然时维又转身,道一声“多谢。”小哥双手又握住扫帚,结巴道:“不用、用谢。” 时维寻到裁尘时,他正在一座新坟旁搭建着一处勉强能住人的处所。摇摇坠坠,如果不是造房屋用的材料是新的,看着像是衰败了很久的破房子。 裁尘应该是看到了时维的,但他完全无视时维,自顾自的干活。 “裁尘。我有事想问你。”时维说道。 裁尘还是自顾自的干活。 “裁尘,我需要你回答我有些事。” “还想要什么!人都死了!就算他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你们的事他的命还不够还清吗!”裁尘突然狠狠的甩开手中的木板,朝时维吼道。 时维波澜不动,接着说道,“我和千代无关。” “无关?可笑!”裁尘戏谑的说道。 “我来是想要知道你们的背后到底是些什么人?”时维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 “从思江楼到千水之间,再到这里,有人或者说极有可能就是你们背后的人,在操控组织着什么。”时维分析到。 裁尘稍微冷静了下来,但还是愤怒着。 “红叶庄的少主清子被引到千水之间,再被抓到姜舟。在没有人通知的情况下,红叶庄庄主突然来到这里救自己的女儿。还有,千代也是应该知道自己敌不过红叶庄的,却还要坚持,最终红叶庄庄主和千代两败俱伤。这其中很多疑点,而我现在就是来弄清楚这些疑点的。” 裁尘走向千代的坟旁,不语。心里也是翻涌着的。 许久,裁尘苦笑着说道,“他提醒过我,不要招惹那些人。即使是像他那样的人都不能逃过那些人的捉弄,是没有人有能力弄清楚那些事情的。即使知道了,也要付出不可估计的代价。” 这样类似的话时维已经听过多次了。时维心中有了沉重,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控制着什么! “我告诉你。”裁尘轻声说,“你若是执着于这些事情的背后,你就是一步步葬送自己。”裁尘的嘴角上扬,嘲讽,戏谑,蔑视的笑着。 “与你无干。”清冷的声音回答道。 裁尘的嘴角有些僵硬。以为方才说的话会让时维语塞或者退缩,哪知时维直接利落的说道“与你无干。” “是与我无干。”裁尘片刻后轻呵了一声道。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知道的有些事。” “既是与我无干,我为何要告诉你?”裁尘像一个小孩子一般,称嘴道。 时维本不想说有些话,但现在却不得不说,“你放不下这些事,你觉得你无能为力。那现在有一个人想去做你觉得你自己不能做的事了,为什么你给她一个开头?你不能做但是心里却想要做的事就不想有另一个人来做吗?” 时维不喜说这种话,因为她觉得这种话是在激起别人心中某处不愿意说出来的情绪或者伤疤。因为这种话是会让人不舒服的。 但是事实证明,有些令人不舒服的话有时候也会起到好的效果。 “我……” “现下你不必做出决定。我会在云来客栈等你,若是明日过后你任旧不愿告知我,我不会纠缠于你。”时维打断裁尘的话,说罢转身离去。 有些决定在别人看来轻松无比,对于当事人自己却是很难翻过去的坎。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没有资格对经历过的人评头论足,或洋洋赞赏,或揣测诽谤,或以己意对照他人该怎样怎样。 没有经历过就是没有经历过,无论说的多么贴切合乎当事人的境况,当事人的心境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时维对这点见解很敏感,理解上也比较透彻。 裁尘看着时维下了山,慢慢坐在千代的坟旁,头靠在墓碑上。山上的风肆意掠过,草木簌簌。 过了许久,男子的双肩慢慢抖动,隐隐发出抽泣声。像个孩子一样,被抢了很心爱的东西,却不敢抢回来只有躲在角落里哭泣。 “老头儿。”裁尘摸着墓碑说道,“老头儿,从你把我捡回来我就把你当我父亲了,虽然你的年龄可能有点偏大。你对我多好啊,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不愿意再和其他任何人有联系。好到我想除掉所有与你不和的人。你明明知道任何地方都管不住我还把我关进暗牢,你就是个好的过头的傻老头儿。你这个傻老头儿!” 裁尘用手不断的锤着地面,眼泪渗入土里。他没有咆哮,只是淡淡的埋怨着,哭诉着,情绪时不时爆发,像胡闹的孩子。 何尝不是,只要千代在,裁尘内心深处就一直以为自己是孩子。一个很受另一个人宠爱的孩子。 “你说的,让我过我自己的生活,不要像你一样。你说……”裁尘索性大声的哭了出来,“你说,不要纠结记住以前的事,不要再固执,不要再任性。可是,可是……可是我……”裁尘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一手都是眼泪鼻涕,全然看不出那张脸的清秀模样。 “我很想听你的话,可是我没办法接受,我明明可以试着弄清这些事,却要我放下。我知道,你想要我好好的,你一定不愿意我那样做,可是我如果按照你说的做,我心里并不是好好的。我心里,真的没办法好好的!没办法的!” 嚎啕大哭了很久,风声呼呼作响,草木摇曳着。 像是哭到没有力气了一样,他轻声抽泣着说道,“老头儿,对不起。” 不停的抚摸着墓碑,“你说要我做我自己,虽然可能真正的我自己是你不愿意看到的,但是我决定,要做我自己。你知道的,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也是没有什么挂念了。” 喃喃着说完这些话,裁尘踉跄着起身,“你不能怪我的,你也是说过要我做我自己的。”换了一种轻松的腔调,脸上又是泪又是土的笑着说道。 他仍是个孩子,但是他觉得自己有些长大了。 云来客栈。 时维站在窗口看着那副画。 “公子,您的朋友来了。”小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时维把画放在桌子上,开门,裁尘进门。 “我决定好了。”裁尘说,脸色严肃沉重。“不过,在此我想知道。” 时维并未看他,而是走到桌边拿起画。 “你,到底是什么人?”裁尘问。 像是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时维没有立即回答。 “你了解到我是什么人?”时维反问。 “虽然不知道你属于什么组织,但是。”裁尘道,“你是一个杀手。”这些事千代调查思江楼时裁尘听到的。千代曾说,思江楼出事那时出现了一个戴半张白色面具的像是杀手的人。 杀手。也许是,也许不是。时维不知道。 时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看到时维的沉默,裁尘当时维是默认了。接着说道:“你一个杀手,做得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我有些好奇,是什么人会花大价钱雇你调查思江楼的事。” 是吗?杀手就是做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吗?不过时维不会对这种事辩解。 “这是我的私事,与他人无关。”时维道。 “是吗?”裁尘有些怀疑。 跟在千代身边这么多年,他了解到思江楼背后的牵扯有多大,有多复杂。就他跟在千代身边经历和听到的事,就已经让他感到背后不简单,而这背后到底有多恐怖,裁尘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有见过与思江楼敌对的人,无一不是惨烈下场。千代也一直告诫他不要牵连进组织的事。 “我不管你到底是为了谁,不过我得告诉你,这背后不简单,你敢不敢一直探索下去?” “不知道。”时维道。她卷好画,“不过现在我想这样做。” “你不怕以后?” 时维把画放进伞骨中,道:“怕。不过这与做不做事无关。” 开门,拿起伞。时维平静道:“走吧。接下来该去何处找线索?” 裁尘皱了一下眉头。道:“断天堡。” 山上的空气很是新鲜并且微凉。亚桐抬头看向一旁的水漏,收好手中的剑,拿起一旁的白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老师。”一青衣男子从竹屋里出来,亚桐恭敬的喊道。 男子点点头不语。 这是一座不知名的山,有着一片不知名的竹林,和一个不知名的竹屋。竹屋有些年头了,看得出有些虫咬噬的痕迹。其中夹杂着新竹,是不久前亚桐和老师一同补修的。 亚桐还在继续接受着学习,千层院里教学从来毫无章法和规定。有些人接受了基础的武功学习就开始接受任务,有些人是一边接受任务一边接受学习,还有些人是不断高强度的持续接受学习,一般很少出任务。目前看来,亚桐属于第二类。 从接到通知,亚桐便赶来这个隐蔽在竹林的学习地,已经有三个月了。坐在亚桐对面的老师已经是教过亚桐的第四个老师。亚桐是不知道这些老师的名字的,而他们也不曾问过或者叫过亚桐的名字。他们分别教亚桐不同方面的武功。刀,剑,暗器,一些基本的医学,还有一些没有归类名字但是实用的功夫。对于亚桐,学着是有些吃力的。底子过于薄弱。亚桐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因此每天都在刻苦修炼。竹屋外有一个很大的水漏,是亚桐用来计算自己每天修炼时辰的。听着水漏的声音睡去,也听着水漏的声音醒来,亦听着水漏的声音日日修炼,不敢有半点松懈。 偶尔会无法入眠,会想到时维,想到木屋,想到叶沐。在夜里,水漏有规律的滴答声清脆,亚桐会问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他们,然后渐渐睡去,梦里他告诉他自己,因为除了这些人这些地方,再没有什么值得他能想的了。 时隔这么久,也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歌舞喧嚣的思江楼,嬉笑打骂的来客和妓人,还有那烈烈熊火中的瞬间被火舌吞没的折扇。醒来,夜色凉意透人,清脆的水滴声啪嗒啪嗒落下,而自己的身上已是被汗水湿透了。 饭毕,老师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放置于亚桐手侧,轻缓说道,“此次就到这里了。” 说罢,便起身离去,不带任何情绪,不带任何东西。青衣在竹林间微微飘摇,亚桐亦起身,对着离去的老师行礼道,“谢过老师!”抬头间,竹林一片青绿,人已是不见踪迹。 简单的收拾竹屋,摸了摸水漏,水漏下石板已被日夜滴落的水滴洗净,墨绿温润。关上门,提剑下山而去。 老师给亚桐的纸写着亚桐下山后的第一个任务,时间还有充裕,亚桐想着先回木屋一趟,在山下买了一匹马,扬起鞭子奔向木屋。 亚桐上山之前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木屋了,庭院里已经长满了绿草,幸而不够高,不至于让木屋看起来像被人抛弃很久。 开门,定定看了看后,亚桐摇了摇头。 离去的时候是这副模样,时隔这么久回来还是这副模样。 厨房里的用具都已经生了薄薄的一层霉和红锈。 自上次时维离去,到如今,她真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了。亚桐心道。 再度关上门,走向络婆婆处,她还是在院里侍弄着药草。她看到亚桐并不惊讶,仿佛亚桐从没有离开木屋,时间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才回来就又要走了?”络婆婆问。 亚桐把一旁装有草药的簸箕端到院里的架子上,一边嗯了一声。 “留下陪老婆子用过饭再走吧。” “嗯。” “你长高了啊。”络婆婆为亚桐盛上一碗饭说道,“这下你的个头怕是比那丫头高了。”络婆婆哈哈笑着。 “多吃点。不然身体跟不上。” “婆婆你也是。” 阳光爬上两人的脚边,络婆婆时不时唠叨着,亚桐间或小声应着。虽然不够热闹,但却像孙子和婆婆一样,让亚桐心里暖暖的。亚桐对络婆婆多少是有些抵触的,他的心里不对络婆婆有敌意,但也很难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他怕。 这样的状态,对亚桐来说,已经很好了。 “阿时。”饭毕,两人曲腿坐在房外的木板上,亚桐突然轻声说道,“她没有回来过?” “那丫头。”络婆婆哼了一声,“好像从没有把何处看成是能够回家的那种地方。” 亚桐便不再说话。 “你们都一样吧。”许久,络婆婆轻声说道,“行了,你还有事,就快走吧。” “婆婆。” “最好要回来啊。”苍老的婆婆说道。 亚桐竟扯开嘴角笑着回答,应声道,“嗯。” 很久都不曾笑了呢。 “如果不能好好回来,至少要回来啊。”络婆婆心道。 此次任务是保护一个人,摊开纸,上面画着一女孩的画像。 任务的地点是,姜舟。 “红叶庄已经走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阚几牙汇报到。 “淞呢?”叶沐问。 “她在外面好久了,一直没有回来。”阚几牙恭敬回道,心里却是想着“也不知道她那个什么风牵丝有多厉害,要是有多厉害怎么现在还没有动静。”不仅如此,心里还轻哼了一下。 叶沐看向阚几牙,发觉他面容有些奇怪,“几牙,怎么了?” 像是被叶沐吓了,恍然解释到,“没有,没怎么。” “不要老是对淞有成见,你们两个过招我都不能估计谁赢谁败的。”叶沐笑道。 “公子,我可没有说别人什么坏话。”阚几牙是个心眼有些窄小的人,急急辩解道。 “是吗?”叶沐说,“我看你的脸上全写着呢。” 被叶沐这么一说,阚几牙更加急了,结结巴巴道,“公,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说?” “若不是沐之主说的那样,难道是你喜欢我?担心我?”淞从门外进来。不淡不浓的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阚几牙的耳根顿时泛红,搅得他呼吸都有些乱套了。 “怎么?你这不说话代表我说对了?”淞见阚几牙没有说话有说道,全然没有看见阚几牙耳根红透了。 叶沐见此等状况,淞像男子一样洒脱,反倒是阚几牙一个高大的男子像个女子一样害羞起来。一个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哈……”轻声笑了出来。 “公子!”阚几牙大声喊道。 “哟哟哟,该不会……”淞又想要说什么却被阚几牙粗暴打断。 “你个没羞没臊的女人!”淞愣了一下。谁知道阚几牙说完后不敢再待在这房间里,居然,跑出去了!红着耳根跑出去的! 阚几牙说了那句话,叶沐见淞愣住了自己也停住了笑,谁知淞说了一句话,又把叶沐逗笑了。 淞看着跑出去的阚几牙严肃的说道,“我从未见过一个这么大个的男人如此有羞有臊。” 叶沐本来想喝口水震惊一下,结果差点自己的命就被呛掉! “要动手吗?”淞不出片刻便正色道。 “等会儿,让我缓一下,咳咳咳咳……”叶沐说道,脸都涨红了。 淞总能快速毫无违和感地转换。在旁人看来淞说的话和做的事总是很费解,好在淞遇见了能够懂她的人。而叶沐就是其中一个。 “淞,你认为如何?”叶沐问。 “试探一下。” “淞,你来定时间。” “是。” 入夜。 灯火在跳动。 “小姐。我们何时回王城?”一男子问道。虽说是男子,但衣着打扮上却更像个女子,声音也接近中性。 被唤“小姐”的女子看看了男子一眼,笑着说道:“阿雷。你不喜欢待在这里?” “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才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这里哪有王城好,难道小姐在这个破地方待得习惯?”阿雷说道。 “我当然不习惯了。只是,事情不是才刚刚办好吗,明天我们就走,好吧?”小姐俏皮说道。 门外有人轻拍房门。 “是俞珠。你可去为我开开门?” “好。我怎么会拒绝我的小姐呢?”阿雷转身开门去。 一身着全黑衣裳,头戴斗帽之人进入屋内。 “俞珠见过玥小姐。” “珠儿,不必如此多礼。”拂玥抬起俞珠的手臂,笑容可亲。 “谢玥小姐。离凌已经先出姜舟。我被她奉命留下,查看是否还有异动。不过,她离开之前并未告知我去向何处。” 拂玥听了片刻,唇角一直微微上扬,温柔美丽的笑容不曾改变半分。一旁的阿雷道:“珠儿,看来你在悦盟主心里位置还不够重要,所以她才不会告诉你。” 俞珠眼神有些戾气望着阿雷,嘴唇轻咬。 “阿雷!不许如此说话!”拂玥呵斥人时也是这般柔美,“珠儿,虽说阿雷说话不分轻重,不过这话也是不错的。今后你可要好好努力了。” “俞珠明白。” “那就且回去吧。悦盟主的事你还是要好好上心才是。” 俞珠道过一身“是”后便戴上斗帽离去。 “变态男,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踩在脚下,代替你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俞珠咬牙说道,隐身入黑夜中。 “沐之主。”淞说道。 叶沐撩开马车的帘子,对阚几牙和淞以及其他手下点点头,道:“开始吧。” “是。”众人齐声道。 翻过屋檐,没走几步,淞左手腕间的哑铃铛轻微响了。阚几牙有些被惊吓到。淞按住哑铃,哑铃振动,但是没有再发出声响。 淞一摆手,一群人同时从几个不同的方向冲向房间。 破门而入,阚几牙和淞跟在其后。然而,就在几秒钟后,冲进去的人被打飞了出来。同时,另一群人从房间内冲了出来。 阚几牙看了看淞,淞按住哑铃,道;“被发现了。” “现在怎么办?”阚几牙一边说到,一边解决掉几个冲向前来的敌人。 淞感受手腕间哑铃的振动,随即说到,“跟我走,这个方向。” 阚几牙推开一个扑上来的人,紧跟在淞后。 两人根据哑铃来到了一处复杂的街道,站定。阚几牙不明,急声问道,“怎么站住了?人哪儿……” 淞抬起左手,阵阵铃声发出,清脆好听。淞转动方向,铃声没有变化。阚几牙霎时好像明白了,握紧手中的刀,警惕着周围。 “不知阁下到底是何路人。”一蒙面人出现在两人前面,“上次不是已经说好两不相犯,怎么阁下就这么不守信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阚几牙吼道。 淞皱了皱眉头,道:“你我都是各位其主,你当知道有些事不是我们说了能算是。” “那不知阁下为了哪位主子?又是所谋何事啊?”蒙面人是身影四处跳动,两人根本不能辨别此人到底身处何处。 “这句话正好也是我们想要问你的!”阚几牙又吼道。 “那你可就是在。”蒙面人笑道,“说笑话了!我才不会告诉你!” 话音刚落,蒙面人猛地向两人袭来。阚几牙拔刀,却看着蒙面人幻化成好几个同样的人。一样的模样,一样的声音。 纵使两人功夫不错,也不能以一敌十。 “这是什么鬼魅功夫?”阚几牙嘟哝着,“有本事走你哥哥我的正道功夫!” 所有一样的蒙面人围住两人,明明是个男子,眼角笑意却也有魅惑之态,“哥哥你的正道功夫抵不过我的鬼魅功夫,我才不会走你的路。” 淞凝视着眼前的蒙面人的变化,道,“阚几牙。” “干什么?” 阚几牙转头,只见淞一只脚轻垫自己的肩头飞起,破了一个假的蒙面人。 “果然如此。”淞心中道。 “看我手势。”淞对阚几牙说道。 阚几牙点点头,与淞合作起来。淞的判断力加上阚几牙的武力,不出一会儿蒙面人的数量便被消除到只剩下五个。 蒙面人收回四个幻影,站在两人前方,笑道,“你们两个加起来还不错的。不过,我家小姐已经走远了,我也就不陪你们玩了。” 淞之前就知道此人轻功了得便没有追上去。而阚几牙则在空地上破口吼道,“你家小姐谁啊你!” “大晚上的弄这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睡觉啦!江湖人打打杀杀走远一点行不行?不行我把命给你行不行!”突然街道某处一窗口打开,一妇人甚是泼辣,随即又狠狠的把窗户关上。 阚几牙被人说得一愣一愣的,又喊道:“啊,对不起大嫂!” “给我滚!”泼辣妇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淞在一旁呵呵笑着。阚几牙下意识看她,一时竟发现眼前的女子此刻也很是温柔。像极了一个看热闹的邻家女儿。 而随即淞的一巴掌拍在阚几牙的肩膀上,打碎了阚几牙方才看见的假象。 回到方才的房屋,叶沐正站在一些尸体旁边。 “公子,你怎么不留个活口?”阚几牙问道。 淞蹲着瞧了瞧。道,“他们被下了死令。” “你们可有什么收获?”叶沐问。 “小姐。”淞说道。 “小姐?”叶沐反问道。 “那人说的他家小姐。公子,对不起,是我们办事不力。”阚几牙道。 叶沐踱步,片刻道,“先回去。” 一路上,叶沐都坐在马车内思考着手中仅有的线索。小姐?何处的小姐?红叶庄的人肯定不是。那就只能怀疑是思江楼背后的人。歌舞坊千水之间被红叶庄少主盯上,姜舟千代与红叶庄交手。容珩掌握的消息是千水之间与思江楼有密切关系,千代是千水之间的坊主。红叶庄与千水之间有什么关系?或者说,红叶庄与思江楼有什么关系?暂且不论红叶庄,那“小姐”若是思江楼的人,怎么会对千代见死不救?若不是,那又是什么人?难道是和自己一样,敌对思江楼的人? …… 叶沐折扇一关,脑子很乱,这种推理思考的事他不是很喜欢。正闭眼打算休息一会儿,车外响起阚几牙的声音,“公子,有人。”方才注意力都在那些问题上,叶沐没有注意到马车已经停止了。 “沐之主。”坐在马车前的淞等待着叶沐的指示。 虽然叶沐现在功夫有些弱,但他能够感受到附近有一股忽远忽近的内力。有人在附近运用内力。 一行人就这样静静停在了路上,马儿偶尔动动蹄子,发出轻微响声。 那股内力消失了。叶沐睁开眼睛,淞静静看着前方的转角,阚几牙握住了刀柄。 刚刚在这块区域大致查找后的亚桐走进拐角,却见前方一路人一马车停在路中,人马皆是静立,散着冷冷的杀气。 诡异蹊跷。 剑佩戴腰间,外衫刚好可以掩盖住。亚桐静静走向前,不动声色。但因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亚桐也搞不清这些人会做些什么,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整个街道上只有亚桐一人轻微的脚步声。 寂静。 紧张。 空气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亚桐行至马车前,叶沐折扇一开,振动空气发出声音,他道:“走”。淞驱动马儿缓缓向前。 折扇!寂静的夜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很细小的声音都会引起注意。亚桐对折扇开合的声音很熟悉。因为沐哥哥。 亚桐听到折扇的声音瞬间就想到了叶沐。所以他的脚步变慢,侧头看向马车的窗口。 但他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因为马车的帘子是关着的。因为阚几牙一脸凝重守在马车旁,眼神盯着亚桐。 就在亚桐快要与马车走过后,突然,“淞。”叶沐道。 此人有疑点,淞立刻领会了叶沐的意思,与此人接触探一下底。 谁知阚几牙听到叶沐的这一声“淞”后以为叶沐要求动手,立刻拔刀。亚桐听到阚几牙身后奔来的声音,转身一脚,两人分开一段距离。 “阚几牙。”淞喝到。 阚几牙没有理会淞,提起刀又想冲上去,不过被淞挡下了。 “这位小公子,方才多有得罪。”淞抱拳在前,向亚桐行歉礼。 亚桐的视线都在马车上,没有说一句话。 “公子。”淞再次喊道。 听到马车外的情况,叶沐折扇一合,发出微响,思忖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亚桐的喉咙哽咽,声带迟迟发不出声音。这是一种期待,是一种强烈的希望。 “你到底是什么人!”阚几牙总是容易吼道。 “是……”亚桐停顿,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叶沐已经死了,死在思江楼,死在了那场大火中。他亲眼看见的,火舌吞噬了他是折扇,他倒了下去。 千层院眼睛的实力他知道有多高,他不可能还活着。 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是什么!”阚几牙又质问道。 “一介不入流之人,才学了些粗浅功夫下山来寻人。第一次到这城镇来,不知方才何处招惹了这位哥哥?”亚桐回过神说道。 “哪里学的功夫,寻的什么人?”阚几牙问道。 “不知师父姓名,也不知寻的什么人。”亚桐如实说道。 “你这……”淞见阚几牙没完没了打断他,对亚桐道:“这位小公子,我等职责在于护卫这马车内的主人。方才应是小公子用了内力,我等处境复杂,万事不得不小心,这才鲁莽对小公子出手,实在抱歉。” “方才我确实用了内力,若是这样,既然没有任何损伤我且就不予计较。只是日后,姑娘与这位哥哥做事还是不要这样鲁莽得好。”亚桐说道。 “多谢小公子提醒!我等便告辞了。”淞道。 “等等。”亚桐喊住将要离去的两人,“现下天色已是很深,我又不熟悉这里,不知这附近可有住店的地方?” “我等正是要去一处客栈。若是小公子愿意,可同我们前去。”见叶沐没有任何指示,淞说道。 若不是祸,与人方便也是不错;若是祸,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多谢!”亚桐道。 而一旁的阚几牙几次想要说话都被淞用眼神制止了,公子也没有说话,也就只得悻悻得跟在马车旁。 而跟在最后面的亚桐脑中一直回想的只有那一声声的折扇开合的声音。 亚桐要了一间挨着叶沐房间的房间,一夜里没怎么睡着,想起了很多事,也在想时维现在去了哪里。第二天清晨,亚桐经过隔壁房间时,有片刻的停留,不过任务在前,终是带着复杂心情走了。 亚桐出客栈,路面上还扬着灰尘。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时维与另一个人骑着马朝着他背向的地方而去。 一声暗号,巷子内出现几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那日追丁逍筱的人。 “此人此时在何处?”亚桐展开画像,问道。 “小姐,我们跟丢了。” “跟丢了?我不知道她在何处怎么保护她,怎么把她送回家?”亚桐脸色微微不快。 “我们已经仔细查过了,小姐怕是已经离开姜舟了。而我们在出城的各个路口都排查过了,没有看过小姐。小姐可能躲在什么队伍里混出去了。” “那你们可查到什么队伍了?”亚桐问。 “目前来看,极有可能的是,断天堡。”一人回答道。 “断天堡?”亚桐重复。 “希望小姐不要惹出什么事才好。江湖上都传断天堡的少爷罗天成品行顽劣,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虽说断天堡堡主罗正明为人正直善良,但是极其疼爱这个儿子,对他很是宠爱,许多事都不管不问。”那人担心道。 “立即去断天堡。”亚桐果断说道。 叶沐在房间内刚刚练完内功,内力稍微有些提升了。阚几牙端着水进门为叶沐洗漱。 “公子,那小子很有问题。”阚几牙用力的拧毛巾,说道。 “淞查到什么了?” 叶沐接过毛巾,等着阚几牙回答。 结果阚几牙说,“公子怎么事事都说淞?” “难道不是淞查到的吗?” 阚几牙语塞。小声嘟哝道:“她不过就是指挥罢了。” “几牙。” “公子。何事?” “你为什么事事都对淞有成见呢?”叶沐笑着问。 “我……我,没有啊。”阚几牙脸色立刻紧绷,结巴道。 “是吗?”叶沐折扇一开,看得阚几牙不知所措,“说正事吧。” “是,公子。那小子与那日黄杉女孩儿有干系。方才在巷子内,他与那日追那女孩的人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他们称那女孩为小姐,还提到了断天堡。随后即刻骑马去往断天堡了。不过,公子,这事跟我们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去查一下断天堡。” “是。” “红叶庄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红叶庄还在服丧期间,整个庄内哀切不已,暂时没有任何动静。” “继续留意。” “是。那公子,接下来我们?” “回若水月庄。我需要回去一趟。你和淞就留在外面,继续查找线索还有蒙面人。” “我和淞?不行,公子,我和你一同回去。” 叶沐笑着问,“为什么?你是担心我,还是不想和淞一路?”也不知何时开始,叶沐时不时打趣阚几牙。 刚巧不巧,淞此时进来。 “我,我不放心公子。”阚几牙看见淞说道。 “淞,你和几牙留在外面继续调查。我要回若水月庄一趟。”叶沐不理会阚几牙说道。 “是。沐之主。那我这就去为沐之主准备启程。” 虽是有些不情愿,阚几牙还是不得不遵守叶沐的命令。 “公子,真的不要我陪您回去吗?” 叶沐用折扇遮住一边脸,笑着凑到阚几牙面前问道:“几牙,你还没成亲吧?” “回公子,还没有。公子为何突然问这事?” “我看你和淞倒很像一对。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懂得怜香惜玉,好好把握啊。”叶沐嘴角上扬,道。 “公……公子,你怎么能说这话呢?我……我们,哪里。”阚几牙耳根又红了,语无伦次,“公子,你真是乱点鸳鸯谱。” 叶沐放下挡在脸边的折扇,轻轻拍拍阚几牙的肩,“我走了,你和淞好好……” “公子!”阚几牙大声的吼道。周围人都看向他俩。 “没事没事,几牙这是舍不得我呢。几牙,不用担心我。”窜进马车内,叶沐依旧那副温柔的笑。 “淞,几牙,万事安全为主。”末了,叶沐严肃对淞道。 淞对叶沐行了一个礼,目送马车离去。看见阚几牙在前面脸色有些不对,想走上前问问,结果阚几牙看见淞像看见瘟神一样,眼神惊慌恶狠,说了一句,“你你,你离我远点!” “切!”淞心道,发什么疯这是。不过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十一章 若水月。 夜已是黑了。丝丝凉意侵入容珩的身体内,侍女拿来毛毯搭在容珩的腿上。 “珩公子,今夜可要吃些宵夜?”侍女问。 “今夜便不必了。已是夜了,你先去休息吧。”容珩望着天空说道。 “是,换班的姐姐已经在候着了。珩公子需要唤一声即可。” 容珩摆摆手,侍女退下。 夜是寂静的。庭院里栽种的草木显得青黑,虫儿的叫声此起彼伏。木椅轮子的滚动声丝毫没有影响到虫儿的欢乐。 长得甚好。容珩看着草木心道。透过枝枝叶叶,看见有灯火在动。 “你在找什么?” 拿着灯火佝着身子的人像是被吓了一跳。 “珩公子。”余桑对容珩行礼道。 “你找什么这么认真,竟连我来了都没注意到。”他问。 “一只耳坠。” 容珩看了看余桑的耳朵,右边耳朵确实少了一只耳坠。 “你找了多久了?” “有些时候了。”余桑答。 “天已经黑了,明日找方便一些。” 余桑像是没有听到容珩说的话,继续提着灯佝着身子找。 容珩摇着木椅慢慢跟在余桑身后。 “珩公子不去休息吗?” “我时间多得是,何时不可休息。”他答。 “这耳坠很贵重吗?”他摇着木椅跟在她身后问她。 “只是一只一般耳坠。” “那这耳坠对你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没有什么意义。” “那你为何非要找到它?”容珩问。 “这是我的东西,我只是想要并且觉得必须找到它。” 摇着木椅的手停止,这句话似曾相识。 在很多年前,有人也这样说过。那时,他的腿还能够走能够跑。那时,说这句话的人和听这句话都还是一个个稚嫩的孩童。 “采桑,你要去哪里?”他听见若若问。 “我的手绢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我要去找。” “可是天已经黑了,明日再去找吧。” 采桑小嘴微微抿着,不再说话。 若若又问她,“那是根很贵重的手绢吗?” “不是。” “那,是对你很重要的手绢?” 采桑摇摇头不说话。 这时他说,“那你为什么非要这时候去找?” 这样的东西不是有很多替代品吗?那时他心想,不过他碍于采桑是个女孩子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采桑扬起头,倔强的说道:“那是我的东西,我只是想要并且觉得必须找到它。” 后来。后来。后来,便是噩梦的开始。 “珩公子?珩公子?”容珩思绪收回来时,余桑在一旁轻声唤着他。 “珩公子,你怎么了?”余桑问。 “没事。”他礼貌笑笑,喃喃道,“不过想起了故人。” “许是对珩公子很重要的故人了,不然也不会这样在夜里突然想起。”余桑为他压好腿上的毛毯,柔声道。 如若不是出自于青楼,她现在也许是一个贤妻良母。温柔美丽,善解人意,得体大方又通晓才艺。 只是,容珩看到的,是她多年来在思江楼习得的讨好人欢心的作为。 “余桑,在这里,你不必做一个假的你。” 她到底经历了许多事,依旧平静的装作为他整理毛毯。转移话题道:“不知是什么样的故人,能让珩公子这样挂念?” “她的名字与你的名字中有个相同的字。”他说道。 余桑并不在意,当有人要倾诉时,不关他说什么,自己只需要静静听着就好。她都不知道自己听过多少人说过多少挂念的人,看过多少人饱受思念苦痛的模样。 “我认识她时,我们都还小。她笑着对我说,她叫采桑。” 并未真心倾听的余桑的脸色霎时凝固,双手紧紧攥住,心里某种不安分因子在躁动。 “她曾经丢了一根普通的手绢,也像你一样,倔强的说那是她的东西,她只是想要并且觉得必须找到它。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 “那这位姑娘现在在哪里呢?”余桑一字一句问道。 容珩沉下一口气说道,“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容珩回忆道:“我掉下了山崖,这双腿也是那时候摔断的。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而后来也再没有找到过他们。” 容珩慢慢说道。他甚至有些惊讶,多年以后自己能这样平静的说出这些日夜缠绕他让他痛苦的事。说出来,也不过如此。心依旧是痛的。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在这样平静的普通的夜里,他像诉说别人故事一样对着一个才认识不久的青楼女子说了这些事。 纵使在思江楼习得的忍受力有多好,余桑的眼里泛起点点光亮。她伪装的伎俩是极好的,在他身后淡然不露声色问:“也许珩公子那位故人还活着,可是珩公子换了身份让她寻不着了?” “也许你说得对。那时候我也是用了一个普通的假名,杜月,想来要是她寻我确实是难寻着的,况且我还在是待在这种地方。” “珩公子,我觉得那位故人是还活着的。” “为何这样觉得?” “你没有寻到过她,说不定她也是和你一样换了身份在某个地方生活着,只是你们都没有寻到过对方罢了。” 容珩转头看向余桑,她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明亮。 “可寻到你的耳坠了?”他问。 “不寻了。这世间本是如此,总会有莫名消失走散的,若是有缘,总会再见着的。”她推他的木椅送他回房,转身即刻泪珠掉下,不出声音。 他拿起笔墨,想起他们,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名字。 若若。 采桑。 余世华。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回到房间的余桑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断的重复着。她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直以为,在这世上,自己这样的罪人除了余世华还愿意在意就没有人能记得自己了。自己这样的罪人已经没有资格让别人记起,让别人挂念。这些年来,纵使过得不情不愿,她都默默承受,她当是在赎罪。 许是上天觉得她的罪过已经赎完了,所以让她再次遇见了容珩,不对,是杜月。 “华,你是不是在上面保佑着我?我过得很好。你知道吗?我遇见了杜月,这么些年来他还挂念着我,他还找过我们。你知道吗?”余桑对着天上的星星说道,“你应是知道的,你在上面什么都是能看见的吧。华,这一次,我会好好做我自己的。” 谢谢。余桑在心里默念。 清晨,侍女为容珩更衣。余桑接过侍女手上的衣物,笑着示意侍女不要出声,侍女则在一旁看着。 “余桑?怎么是你?”容珩惊讶问道。 “都是珩公子的侍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难道珩公子不愿意让我服侍?” “当然不是,只是,这都有规定。你不必做这些不是你做的事。”容珩道。 “规定难道不是为了打破而存在的吗?”余桑笑着说道。 容珩笑笑,不再说话。 “怎么样?”余桑为容珩束发,看着铜镜问容珩。 “你的手艺不错。”他答。 自那以后,余桑便日日为他更衣束发,时常伴在他身侧。她卸下多年的伪装,她紧紧抓住这次机会,于他倾心相待。 那天,她为他微风中起舞,眼角都是笑意。世上上乘佳人也就是如此吧。 他说:“余桑,真实的你很是好看。” 她笑而不语。为他盖上毛毯,斟上一杯清茶,与他一同欣赏这庭院里的草木。 她说,“长得真好。” 他看着她的侧脸答,“是啊,真好。” 便有下人偷偷谈论,新来的女子余桑与珩公子怕是互相爱慕。若水月周围隐藏的暗中保护容珩的护卫也送消息给越离说过此事,越离看后,脸色欣喜,嘴角微微上扬。 余桑了解到容珩自从少时搬来这若水月后便再没有出去过。她问他,“珩,你想出去看看吗?” “去哪里?”他问她,又看向自己的腿,微微皱眉,“我不方便。” “珩,去哪里没有干系,只要你想,就没有什么不方便。重要的是,你想吗?”余桑笑盈盈看着他,他竟有些不好意思的躲开。 她又问,“你想吗?珩。你想和我一起出去到外面看看吗?” “你说去哪里?”他笑着妥协道。 “就去最近的镇上看看,可以吗?” “嗯。”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出若水月,第一次来到这么多人的地方。卖东西的小贩吆喝着,小小孩童在街道上欢快跑来跑去,唱着歌谣,赶路人来来往往。 “珩,想买些什么吗?” 余桑推着容珩慢慢在街道上走着。容珩看向一边的耳饰摊点,示意余桑停下。 “哟,公子,随便看,这都是现下最流行的款式,个个都好看呐。”摊主热情的招待着。 斟酌了一会儿。 “来,低下头。”容珩对余桑说道。 “珩,这……”余桑到底是女儿家,在这大庭广众下与容珩做这有些亲昵的动作还是会不好意思。 “过来。”他柔声拉着她的手,她弯下腰,青丝落下,触碰到他的脸庞,微微发痒。 他的手指有着与自己不同的温度,他轻轻捻了下她的耳垂,一只耳坠挂在她的耳垂上。 她起身,脸颊绯红,羞涩的笑笑,转到他木椅后面。 “公子真是好眼力,这朱红色耳坠就像是专门为夫人打造的一般。夫人本就生得美丽,如今戴上着耳坠更是漂亮了。公子,你说是不是?”为了卖出东西,摊主也是不停说着好话。 “朱红色?”余桑轻声问道。 “怎么了?你不喜欢?”容珩侧过头问她。“我觉得你戴着挺好看的。” 她犹豫着,然后露出大大的笑,道:“喜欢。” 你送的,我都喜欢。 “老板,就要这副耳坠了。” “好嘞。公子与夫人两人真是恩爱啊,你们可要好好过日子啊。” 余桑的脸颊愈发红润,一言不发。 “多谢老板。”容珩笑着对摊主说道。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回若水月的路上,两人时时对视而笑。明明看着对方又立马避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向对方,又笑着避开。 “珩公子,到了。”马车停下。 刚进大门,便有侍女来禀告。 “珩公子,沐之下叶沐回来了。” 余桑虽不知此人是谁,不过应是与容珩商量重要事情的人,便对容珩说道:“那我便下去了。” “不用,陪我一道去见他。”容珩笑着对她说。 余桑笑着应声“好。” “你回来了。” 听闻声音,叶沐起身,却见容珩身边跟着一位女子。虽说容珩身边跟着女子并不稀奇,让叶沐有些惊讶的是,这位女子他见过。 正是那年思江楼时维听她弹琴的女子。他曾见过时维对此人有些不同。 “怎么了,叶沐?” “我见这位姑娘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余桑不知如何对上这话,容珩却道:“你若是见过也是正常的。她是琴师,琴技甚是了得。越离为了我可是专把她从外面请回来的。不过,现在,她是这里的人了。” 现在,她是这里的人。余桑记住了这句话。 “原来如此。”叶沐笑笑。既是这样,那越离应是知道她是思江楼的妓女。思江楼已毁,这些人便有逃出来的,各自找地安生。容珩要求的侍女品格很是高,那这女子来这里也不是多奇怪。她一个女子,纵使有些功夫,也不会在这若水月容珩造成伤害。 “身体怎么样?”容珩问叶沐。“让我瞧瞧。” 容珩给叶沐把脉。 “余桑。药室有专门给叶公子的药方,你现在去煎上一副。” “是。”余桑离去。 “功力恢复得不错。我能够理解你急切的心情,可你有些操之过急了,若是按照这种速度,你的身体极有可能承受不住,以致半途而废。” “多谢。我会注意的。” “怎么样?”容珩问。 “和你告诉我的差不多。不过现在线索又断了。” “你们的情况淞已经全部传信告诉我了。越离已经派人查找线索了。”容珩说道。随即命人拿来一封信,递给叶沐。 “这是越离给你的。这些事都是越离在操心,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参与。以后就是你与越离直接联系,我只负责帮你恢复身体功力。”容珩喝上一口清茶,道。 “越离,到底是什么人?”到现在,叶沐都还没有见过越离,自然对这个人有些好奇。 “以后你会见到他的,自然就会知道了。对了,沐之下放心不下你,虽然调了阚几牙来给你,还是有很多人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越离已经安排好了,这几日你若有空可以去见见他们。” “多谢。” “不谢。不过是利益互换罢了,把事情看淡一点。”容珩道。 多年前,断天堡的大少爷作恶多端,堡主的夫人也是凶悍无比,她的武功在堡主罗正明之上,罗正明虽然是个比较明白事理正直的人,但是拗不过其夫人。在断天堡管理地界上生活的百姓受尽了大少爷的欺侮,这事传到了裁尘的耳朵里。 “师父,断天堡也和我们一样属于上面吗?”裁尘问。 “是。” “师父,这断天堡要不得。为何上面不管理此事?” “尘儿,这事不归我们管。”千代说。“你记住师父的话就好,惩恶扬善,除邪扶正。只是,有时候你不得不看对象。” “为什么?”他问。 “以后你就知道了。” 裁尘听了千代的话,放下了这件事。但是后来偶然路过断天堡的地界,亲眼看见大少爷竟活生生当街打死了一个不小心撞了他的孩子。裁尘生性善良,经常接受千代的教诲,这一惨烈的事血淋淋发生在眼前,他是怎么也不会不管的。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比大少爷还小几岁。可他趁着堡主当时不在,隔夜就潜入断天堡杀了大少爷。事情败露,他被堡夫人抓住,面对武功刁钻狠毒的堡夫人,他抱着赴死的心态拼命一博,最后竟杀了堡夫人。当然,那以后他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地走路。 此事一出,上面的人要拿他性命,是千代保住了他。裁尘不知道千代用了什么法子,只是此后他就随千代搬离黔城千水之间,再也没有回去过。 后来,他又做了这样类似的事,惹得上面的人要千代亲手杀了他。只是这老头儿,到底是没有服从上面,把他锁在了地牢,照样教他功夫,直到他的功夫都已经超过了老头儿。 时维和裁尘很快就赶到了断天堡的地界。在时维的建议下,两人大致打听了一下现下断天堡的情况。 “哼!”裁尘发出鼻哼声,“这罗正明还真是不买教训,又教育出了这么个儿子!” 时维不知道裁尘的事,没有理他。这样的人时维这么年来做任务见得多也杀得多了。不足为奇。 时维在乎的是,断天堡能提供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请问这位小哥,这断天堡堡主可在堡内?”一小二端菜上桌,时维趁机问道。 “两位公子是外来人吧。”小二说道。 “正是。仰慕断天堡堡主,特地拜访而来。” “那你们可就来对了。这个月十七是堡主的寿辰,天成少爷是个大孝子,老久就为堡主张罗着了。到时候可有热闹的。” “哼。孝子又如何,还不是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这堡主也是瞎眼,看不清这坏东西背着他干了多少坏事!”另一桌的一个人说道。 “客官。有些话可说不得。”小二急忙止住那位客人的话。 “总有人会收拾他的,就像多年前收拾堡夫人和大少爷一样。哼!”那人又骂骂咧咧了一句,张嘴大口咬下鸡腿上的一块肉。 “两位公子,我见你们是新来的,提醒你们一句在这里可千万提防着不要说不好的话。”小二压低声音说道。 “多谢小哥提醒。” “客官慢用慢用。” 时维淡然用饭。而裁尘一脸的凝重。 断天堡内。 “小心点!那个放这里,放这里!”一个丫鬟打扮花枝招展的指挥着下人搬箱子。 “云花姐,这箱布匹放在哪里?” “那是我的。放我屋里去。”云花生怕谁抢了她的宝贝一样,说道。 “没用的东西!一箱布匹都搬不动,可是给我轻点儿的!”云花跟着箱子后面,说道。 被训的下人都不敢说什么,只因为这云花是罗天成的女人。也不知从哪个乡野带回来的,除了那张脸看得,品行为人实在是连街上卖菜的泼妇都比不上。这么比,其实都是对街上卖菜泼妇的侮辱。 “行了。你们出去吧。” 云花赶紧把下人赶了出去,急急忙忙关上门窗,害怕有人见着她的宝贝一样。 “这一整箱子上等布匹可都是少爷专程从姜舟给我运回来的。”她说话的腔调让人觉得她在流口水一样,“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她叫唤着。 她抚摸了几下箱子,随即打开,一个拳头正好打在她脑门上,云花应声倒地。 “这种布匹也值得你表现出这样的脸。真是替你的脸可惜。”丁逍筱啧啧道。从箱子里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她是洛城第一富商的女儿,何时受过这样的罪。要是爹娘知道,可不得心疼死。逍筱心里想。 丁逍筱怕自己的拳头打不晕这个女人,所以卯足了劲。结果等了半天这女人也没醒来, 迷迷糊糊中,云花睁开眼来,想要张嘴发现自己的嘴被堵住了。身体也被布条绑在了椅子上,动弹不了。咿咿呀呀的惊恐的叫着。 “你要是不叫人来,我就让你说话。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不会伤害你。你要是答应就眨眨眼。”丁逍筱说道。 云花的眼睛很是好看,大眼睛眨了几下。 丁逍筱扯下云花嘴里的布。 “啊!!!”云花大叫了起来。 尖刀抵住云花洁白的脸,丁逍筱凑到她面前,故作阴森说道,“你叫一声,我就在你这脸上划上一刀。你叫吧。” 云花胸口起伏的厉害,不得不说这女人的身材很好,让丁逍筱看着都有些羡慕。 “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天成少爷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最好把我放开,我还可以让天成少爷留你全尸!” “哟哟哟,美人口气不小啊。既然放开你也要死,不如现在把你杀了给我陪葬。”丁逍筱单纯的脸上一笑,刀尖接近云花的脖子。 “你……你。你,别乱来。”云花花容失色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都可以给你。” “这样不就对了嘛。” 接着丁逍筱问云花。“这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这个地方那你是怎么来的?”云花问。“这里是断天堡。” “断天堡?” “怎么样?怕了吧。识相的就赶快把我放了!” “断天堡是什么东西?听说过洛城第一富商没?断天堡有我……”想到这里丁逍筱停住了,出来混江湖不能靠家,改口道“有我们洛城第一富商有钱吗?” “哼。”谁知云花不屑道:“那有怎么样,我可是断天堡的人,你不过就是洛城的人,又不是第一富商家的人。我可是以后会成为天成少爷夫人的人,你算那根草?” 此处略掉丁逍筱心里的一百一千想说但是鉴于自己良好教育没有说出来的话。 “云花姑娘,少爷回来了。”丫鬟在门口说道。 丁逍筱刀尖指着云花,云花朝外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准备去见少爷。” “听见没,我家少爷可回来了!你最好赶快把我放了!” 就在云花在嚷嚷时,外面响起了男子的声音,“云云,大白天的你把自己关屋里干什么?快开门。” 云花一听这话就大叫了起来,“少爷,救我!救我!少爷。” “你……”丁逍筱脸皱成一团,拿起刀子想在云花的脸上划上一刀。 云花吓得更加大叫大闹,“救我,少爷!” 外面的人猛烈敲打着门,而丁逍筱到底是下不去手,丢下刀从窗口逃出去了。 “云云,你怎么啦?”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罗天成看见被五花大绑的云花妆都哭花了,急道:“云云,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云花倒在罗天成的怀里,哭的像个泪人。 “不哭不哭啊,云云,告诉我,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我定让他痛不欲生!” 呵,这样的女人喜欢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喜欢这样的女人。 呵。 “少爷,你可得为我做主。”云花在罗天成怀里撒娇道,“一个黄色衣服的女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竟然敢欺负少爷的人。这是对少爷的侮辱,少爷,你可不能轻饶这个女的!” “来人,快去搜人!给我把黄衣服的女人都给我抓起来!”罗天成命令到。 为了哄云花,罗天成真是各种柔情蜜语。而云花也懂适可而止,不那么哭哭啼啼。 “少爷,发现一个可疑黄衣服的女的,她还会武功,我们抓不住。” “没用的东西!少爷平时怎么对你们的,这么个女的都抓不住!”罗天成还没有说话云花就教训道。 “云云,和一个下人计较什么。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还是少爷疼我。”云花小嘴一样,在罗天成脸上亲了一口。罗天成则揉揉她的脸。 “乖乖,在这里等我,我这就去把那个女的抓来。” 云花本想跟着罗天成一同去,但是自己仪表经过方才那么一出变得很是凌乱,想想还是不去了。 “我道什么断天堡,就你们这种货色也能在江湖上混?”丁逍筱戏谑说道。她倒是对自己的粗浅功夫很是得意。 “宵小之人也敢在我断天堡地界说这种大话。”罗天成对着丁逍筱的背影说道。 逍筱转头,看着罗天成,嘴角一扬,道:“断天堡也不过如此。” 这一行为却挑到了喜好女色的罗天成。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罗天成毁了不少姑娘。 “那本少爷就让你看看断天堡的厉害!”说完罗天成就猛的冲向丁逍筱。 丁逍筱到底是只会些不入流的三角猫功夫,一般般的小毛贼她倒是能够应付,走江湖还是算了。更何况罗天成的武功可不低。 起先几招,罗天成让着丁逍筱,渐渐渐渐丁逍筱就接不住了。而罗天成趁机还占丁逍筱的便宜。 “可恶!”丁逍筱脸涨得通红,一拳打在罗天成的胸口上。罗天成不动了。 “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你这个恶心的人!”丁逍筱收回拳头得意道。 “是挺厉害的。打得我的心都痒痒的,你说你是不是该给我揉揉啊。”罗天成一步步靠近丁逍筱。一个快步,点住了丁逍筱的穴道。 “怎么办?动不了了,也说不了话了。没办法啊,小美人。你这么喜欢动,可我更喜欢动,就不得不让你先消停一会儿了。”罗天成恶心的嘴脸真是让人想吐。众人一见这种架势,就知道罗天成要对丁逍筱做什么,识相的都散了。 “押到我房间里去。”罗天成对手下说。 “是。” “你在想什么?”时维立于山道的一处亭子里,看着远方。此路是上断天堡的一条小路。裁尘在一旁坐着,问道。 “等天色暗下来。”时维答非所问。 裁尘对时维有些好奇。他从未真正看过时维的眼睛,可他总感觉时维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是空洞的,是冷漠的,是孤寂的。 也许专业杀手就是这样,没有感情,没有心。裁尘想。 “时维。”裁尘道。“断天堡虽然不是什么大派大帮,可其堡主罗正明的武功也不可小觑。我以前来过这里,待会你就跟着我直接去找罗正明。” “嗯。”时维手执伞,一身黑衣,手指骨节分明,长发随意用以木簪束起,半张白色面具掩盖住她左边眼部的脸。 时维就那样保持着一个姿势站着,到了天色暗下。 “裁尘。”裁尘揉揉眼,看着周围,一时间有些恍惚。 “醒来了?”时维问。 “嗯。” “走吧。” 来到断天堡,两人直奔罗正明的书房。路过一地方时听到吵闹声。时维无意留心这些事,一直往前。 裁尘一边走一边听了听吵闹的内容,叫住时维:“时维。” 时维停住,转身看着裁尘。只见裁尘指了指一处房屋。 “与我们无关。”时维冷然道。 “你先听听。” 跃身至房顶上,裁尘小心揭开一块瓦偷看屋内的情况。时维在一旁微微有些不快。 “你最好把我放了!罗天成!”丁逍筱把一个花瓶砸向罗天成。 “我这不是把你放了吗。”罗天成笑嘻嘻说道。“来,快来,让本少爷快活快活。” 罗天成扑向丁逍筱,“本少爷快活了,就放你走。” “你知道我是谁吗?”丁逍筱吼道。 “我知道啊。你,是我的小美人啊。”罗天成长得一副上等的脸,却说着恶心的话,做着禽兽的事。 “我是洛城第一富商丁阳山的女儿!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爹不会放过你的,整个洛城都不会放过你的!”事到如今,丁逍筱只有搬出自己的父亲,希望能够解救自己。 “你真是?”罗天成愣住问道。 “这还有假?只要只会我爹一声,他立马会来接我。”丁逍筱道。 “这不是挺好的吗。”罗天成又露出刚才的表情,眼神在丁逍筱身上游走。 “今夜我们就洞房,择日我们就会洛城拜见岳父大人。断天堡和洛城丁家联姻,是为美事一桩啊。” 房屋内闹腾了半天时维只记住了洛城第一富商丁家。因为多年前她在洛城时,知晓了洛城第一富商丁家是一家善人。 刺溜一声,黄色的衣服被扯出一口子。丁逍筱眼泪突然就掉了出来,捂住衣服的缺口,一边躲一边哭闹。 “你不要乱来,我爹是不会放过你的!我可是丁逍筱,丁阳山的女儿!”到此时,丁逍筱觉得自己和白天被自己威胁的云花一样,到了真正的紧要关头,除了口头上搬出靠山,没有任何本事。 此时她只想回家,再也不想出来闯什么江湖了。 “爹,娘,救我……” 望着流泪的丁逍筱,罗天成笑着,把她扑倒在地。 “我这就来救你。”罗天成把丁逍筱的手死死按住,对她说道。 屋顶上,裁尘皱紧了眉头,脸色铁青。时维依旧面无表情。透过房顶,时维看见了丁逍筱衣衫凌乱,被罗天成以羞辱的姿势压在地上。虽然看不见丁逍筱的脸,但是时维能够感受到那种绝望。 时维拉住想要动手的裁尘,裁尘疑惑的看向时维。但裁尘只看见时维的白色面具,时维的伞就挡住了他的视线。 破门不出声响。裁尘看着快速移动的时维,罗天成还没来得及知晓房门已经被打开就被时维一脚踢向了墙上,一声闷响趴在地上。时维一把从地上提起丁逍筱,左手环过她的肩头把她抱住,半个身子挨着时维,刚好可以遮挡住她几处裸露的身体。 而这边,罗天成刚刚靠着墙沿直起身,时维抱着丁逍筱,上前一个飞踢,罗天成口鼻流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裁尘看着抱着丁逍筱飞上屋顶的时维,心道:“好生厉害。” “走。”时维淡淡说道。脚尖轻点,月光下,人影在地上跳跃。 丁逍筱吓坏了,刚才的事又发生得太过迅速,被时维抱住时因为本能而使劲的挣扎着。丁逍筱逼着眼睛,眼泪不停,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这时候的她却显现出来一种与众不同的楚楚动人。任是谁见了都不忍。 时维不语,手臂加大力度扣住丁逍筱。感受到脚下有空空的感觉,丁逍筱下意识睁开眼,却看见一小半张白色面具。意识出现错觉了,她本能反应这样想。没有经历过大事件的丁逍筱搞不清楚状况,哇的一声哭的更大声了。 从救丁逍筱到现在时维没有正面看过丁逍筱一眼。听到哭声时,脸色依旧无动于衷。不过哭声不利于他们的行动,裁尘听不下去,一手指点在丁逍筱的穴道上,丁逍筱便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我们不会害你。”裁尘道。 一段距离后,在前面的裁尘示意停下。 *静了。静得有些可怕。时常在刀尖上生活的时维很敏感的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催动内力,并没有在近周围发现人的气息。裁尘心下疑惑,轻轻一推门,门开。 时维在裁尘身后,看见房间里面时,时维感受到丁逍筱深呼吸了一口。书房内地面上满是血迹,下人七倒八歪的躺在地上。而断天堡堡主罗正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俯面倒在坐塌边上。尸体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可见杀人者手法狠毒,慢慢折磨这些人致死。 裁尘第一想法就是观察罗正明的尸体,抬起尸体的手,一个用血迹写成的字赫然在目。 “玥。” 玥?裁尘思考着,但没有想出什么来。 “找找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件文书。”时维道。 裁尘看向时维,点点头。 果然如时维猜想,裁尘发现了一个暗箱,里面放有几封信件,随即他把信件放入衣服内。一身黑衣的时维,任由丁逍筱的头靠在左边肩膀上,右手向后把伞背在背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观察着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裁尘道。 时维同意微微点头。三人随即立刻离开断天堡。堡内很是安静,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堡主已经被人残忍杀害,他们的少爷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时维与裁尘一路上无言,快速赶路。丁逍筱就靠在时维身上,觉得有些丝丝凉意,又感受到来自时维身体的温度。 黑色。白色。黑色。丁逍筱看着时维,心里默念道。 想起来了。此人我见过。心里道。 这是我第三次见他,第二次被他救。他是谁,为什么两次恰好出现在自己正好需要解救的时候,又为什么会解救自己呢?他好瘦,头枕着他的肩硌得有些疼。 想着想着,丁逍筱就睡着了。 安全着想,裁尘与时维没有在镇子上歇脚,而是在一处破旧的房屋内暂停休息。 时维放下丁逍筱,这次才看清她的脸。这个人她是见过的。但是时维几乎不把有些事情放在心上,心中全然不记得见过丁逍筱。 就着跳动的火,裁尘拿出信件仔细看看。脸色凝重。因为他看不懂信件的内容。表面上看都是些普通的句子,连起来有些甚至逻辑搞笑,全然不知在说什么。 “给我看看。”时维坐在一旁,道。 裁尘递给时维,道:“用了暗语。” 以前他在千代那里也见过类似的信件,但是千代只告诉他这是用了暗语加密,却没有教他怎样解读这暗语。 虽然千层院传送信息也会用暗语,但是这信件的暗语时维并不能解。把信件摆在一起。 突然裁尘道了一句:“一百七十三。” “你看,这些信件这些位置都是相同的字。”裁尘手指信件,“连起来,就是第一百七十三处。” 时维一看果然如此。 不过其他的地方按这个规律却是解读不出来。一旁的裁尘望着跳动的火焰思考着。 “不管其他字是怎样的,这一定是第一百七十三处。老头儿。”他顿了顿,“我曾见过千代解读信件时按这个规律,读出来的是第八十九处。” “第一百七十三处,第八十九处……”裁尘喃喃道,努力想要从中找出联系。 时维收好信件,放置于裁尘身边,道:“先休息。” 第十二章 灰烬雪白,清晨带有一种冰冷。丁逍筱睁眼,一丝丝凉意侵袭肌肤。 一叠衣服递到眼前,丁逍筱抬头,正好看见白色面具,清冷的脸和眼。 “换上它,我们还要赶路。”裁尘道。 “你们是什么人?”丁逍筱问。 “救过你的人。”裁尘回答。 “为什么救我?”丁逍筱看着时维的背影又问道。 时维坐在不远处,背对丁逍筱,不语。 “断天堡发生太多事了,他们应该也在追查你。我们昨天救了你实属巧合,现在姑娘就自己保重了。”裁尘道。 丁逍筱换上了衣服后,裁尘和时维已经在破旧房屋门外站着。裁尘道:“姑娘自己多保重,最好绕过断天堡的地界,尽快回家好些。告辞!” 时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静静站在不远处。丁逍筱对裁尘道:“我是洛城丁家丁逍筱,小女子承蒙恩人救命之情,敢问恩人姓名?” 裁尘瞬间身处远处,道:“姑娘保重。”裁尘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也就不会留下好人的名字。 丁逍筱走到时维身后,轻唤:“逍筱谢过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作何称呼?” 他人的事与自己无关,时维一直记着这句话。与他人保持无关,就不会带来纠缠,不会带来痛苦和烦恼。所以时维从来没有对除必须要接触的人之外的其他人有过任何瓜葛。 丁逍筱等着时维回答,但是时维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就径直走了。丁逍筱一个人站在原处,望着那黑色的背影。 一处断天堡地界附近的郊外歇脚店。 “听说了吗?断天堡出大事了!”一桌上的几个人一边歇脚一边摆谈着最近发生的事。 “我可听说了。”另一桌的一人立马凑到这桌来,眉飞色舞道:“天成少主好色,大家都知道吧。这不堡主要寿宴了,他一边准备着寿宴,一边为自己挑了美女。谁知道啊,色字头上一把刀。也不知道是哪路的仇家,这美女带着刺儿,把堡主给杀了。”后面一句显然压低了声音。 “不对不对!”另一个人道,“我可听说这美女不是带回来的,是藏在准备寿宴的箱子里的。” “可惜了,要杀也应该杀这少主,堡主除了疼爱他的宝贝儿子其他地方比那个少主好多了。”一人一碗茶下肚,咂咂嘴道。 “查到了什么?”一人坐在亚桐旁边,亚桐问道。 “听传闻,他们口中所说的捣乱断天堡的女子与小姐相符合。可是,小姐的功夫怎么也不可能伤得了断天堡的堡主啊。”那人焦急回答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先在断天堡地界极其附近找。”亚桐道。亚桐有些担心这一次的任务,皱了一下眉头。 “现在去往何处?”时维毫无情绪的问裁尘。 “两个选择。一是去慕容门。而是在这里等着慕容门。慕容门是断天堡的亲家,就是堡主夫人的娘家,罗天成的舅舅家。”裁尘道,“你选一个?” “你还知道其他地方?”时维问。 “知道。”裁尘顿了顿,道:“但是,你不觉得这断天堡堡主死得蹊跷?” 时维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蹊跷这个词,因为,被时维解决掉的人在外人看来都死得蹊跷。况且时维并不认为这件事与思江楼背后有关系,毕竟,江湖仇家寻仇手段各有。 “你可看见了‘玥’字?”裁尘知道时维的大致想法问道。 “嗯。” “师父出事前,我曾偷听过他与一人谈话。虽然内容听得不清楚,但那人走时,师父说了好几个‘悦盟主’。若是此玥就是我那次听到的悦。”话说到这里,时维自然也就知道意思了。 沉默片刻,时维道;“我去慕容门看看。” “也好,断天堡这么大的事,慕容门门主定会亲自到断天堡,借此你可以在慕容门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裁尘道,“我留在此处。” 时维点点头,转身欲走。 “时维。”裁尘喊道。“我真是愈发好奇,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你又有什么目的?” 裁尘不语。 时维亦不语,转身离去,赶往慕容门。 断天堡虽然在江湖上也算大武家,但是在江湖较为平静的水面上还是激起了一层浪。一时间,到处都在议论纷纷。慕容门收到断天堡的消息后立即动身前往断天堡,罗天成在罗正明的棺材前哭得很是伤心,脸色憔悴,眼神空洞也不是装出的。只是可惜,此人除了孝心别无其他好处。 慕容门门主本就在断天堡不远的镇子办事,一听到断天堡出事立即赶来,一到断天堡就与罗天成调查此事,他们能够锁定的只有丁逍筱。当即就下来追杀令,势在拿下丁逍筱。不过这事却是在暗中进行。 天色暗下,附近没有落脚处,时维就在一棵树下搭起了火,勉强凑合一夜。看着火烧得旺盛,时维背靠在树干上。夜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墨蓝色。 闭眼休息片刻后,时维突然眉头轻皱。无风,树叶却在动。稀稀疏疏的声音越来越近。 时维突然睁眼,快速的跃动,火堆差点熄灭,继而燃烧得更加旺盛。几声嗖嗖声后,有人闷声到地。丁逍筱吓得睁大了眼睛,手指抓住树皮,粗糙树皮的触感很明显。 侧头,一身黑色的时维走到火堆旁坐下,刚才的事就像没有发生过。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丁逍筱已经走到火堆旁,一同坐下。 “为何跟着我?” “为何要救我?” 时维与丁逍筱一同说道。 丁逍筱噗呲一笑,时维毫无表情。 “谢谢你。”丁逍筱手指玩弄着衣角,半天认真说道。 时维凝视着火堆,不语。 谢谢你。这三个字很少有人对自己说。 想让别人与自己没有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斩断与他人有联系的任何途径,最快最直接的就是减少与他人的话。时维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再对丁逍筱说过话。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跟着一个不理自己的人。时候到了,丁逍筱自己就会想走了。 清晨。天际发亮。阴天。 火堆已经熄灭,还有残余的树枝胡乱散在灰烬里。时维睁眼,却见丁逍筱一脸盯着自己。看见丁逍筱看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时维心里觉得有些害怕。 “恩公,你醒啦。”丁逍筱笑道。 时维依旧不说话,丁逍筱也不恼,两三步跟上时维的步子,走在后面。 因为道路偏僻的原因,两人走了很久才遇到一个有人烟的路,路旁有卖吃食的。许是天气阴沉沉的,连着人也没精打采,店家都坐着看着路上时不时出现的路人,也不吆喝,一副“你若要买便自己来,不买就算了”的模样。 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又跟着时维走了那么久,丁逍筱看见吃食时眼里顿时出现了光芒。可是时维仿佛并不想在此停留。丁逍筱怀着欣喜的心情跟着时维走向一家面店,怀着感激涕零的心情离面店越来越近,可是时维没有正眼瞧过这些家吃食一眼,径直走了。丁逍筱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也不是买不起一碗面,可是因为时维没有停下她便也就没有停下。 路过最后一家包子店时,丁逍筱实在受不了了,开口问道::“恩公,你走了这么久不饿吗?” 时维听见了这句话的,但是她觉得丁逍筱这时应该是很饿了,她若是很饿就会留在这里吃点东西,至少会买点东西,这样她就会离开自己了。所以时维没有回答丁逍筱。 时维一直向前赶路,为了尽快到达慕容门,在没有人的地方时维都使用了轻功。丁逍筱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学过功夫,能够勉强撑着暂时虚弱的身体跟住时维。 时维一步,丁逍筱一步;时维一步,丁逍筱两步;时维一步,丁逍筱三步。 前一刻看见的还是地面,下一刻就心里难受双眼发黑,丁逍筱失去意识一头栽在了地上。 “爹,娘,逍筱在外面没事。不用担心。”仿佛是爹娘真的很担心一样,丁逍筱又急急说道:“真的,你们看,我都好好的。” 时维坐在一旁,静静的,像是听着丁逍筱说梦话,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意,因为时维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动。 像丁逍筱这样的富家子女能这样饿得昏过去也算是能吃苦的了,她心怀着善良,向往着江湖,若是功夫能精进些,她这性子也可能能在江湖上闯得些许名声。 时维起身走向窗。 时维若是住店一般都是要选带窗的楼上房间,若是只有一楼那也是必须要有窗的。有时候就只是静静的站在窗边,有时候是椅坐在窗口,时维从未想过这算不算喜欢,也未想过这样做的理由,总之,当时维发现时这已经是一种持续很久的习惯了,已经久到让人懒得去深究为什么了。 远处是青山,一层又一层,颜色由深慢慢变得稀浅。已是下午,客栈附近的小贩不是很多,来往的人也很稀少。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地方,什么地名时维来时没有在意。若不是背着丁逍筱在路上走时被一个大爷责备,时维也到不了这里。 那大爷看见丁逍筱耷拉在时维的背上,像是看见自己的女儿被人不照顾般,把时维吼住。 “我说你,说你,小子!”时维看了一眼那头发尚青但满脸青黑的大爷,那大爷更是提高了嗓门道:“小子!你就这么不顾你的女人!随意的像抗东西一样抗在你的背上!” 时维遇到过不少奇怪的事,但是这方面奇怪的事倒还是头一回。头一回这么吼她“小子”和“你的女人”。 “前面不远处就有客栈,不管你有什么着急的事也不该让自己的女人受罪。” 时维对老人家道了一声“是”。走出去没有多远,老人家又跟了过来,非要把时维送到客栈处。时维本想带着丁逍筱继续赶路,但介于这种境地便跟着老人家到了这地方。 若是旁人被人这样说一遭,想必是会恼羞的,可是搁在了时维这里,没有激起任何反应。 “吃的都在桌子上。”明明时维没有转身,丁逍筱也觉得自己没有出任何声音,但是时维却知道她醒了,她也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丁逍筱太饿了,看见吃的拿起就往嘴里送,完全没有一个富家女孩的样子。吃的太急丁逍筱猛的一咳嗽,呛得脸通红。 “饿时不急食。”时维又到,听着丁逍筱咳嗽了一阵子,从窗边走开倒了一杯水递给丁逍筱。 “谢……谢谢。”丁逍筱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拿着水说道。时维看见她的眼里因为猛烈的咳嗽而泛起点点泪光。 稍微缓和了下后,丁逍筱慢慢嚼着食物,望着一旁看着书的时维,小心唤道:“恩公。” “何事。”时维翻过一页,道。 “你也吃点吧。”丁逍筱透过窗看了看天色,约摸着时间估计到时维可能也没有吃东西。 时维合上书,只见丁逍筱把一个饼子递给了她。 “恩公也饿了吧。”丁逍筱拿着饼子又朝前耸了耸。 时维接过饼子,放进口中,吃了起来。又打开书,一边看了起来。如是时维抬头看看丁逍筱,她就会看到丁逍筱的眼里都带着笑意。 “恩公终于理我了。”丁逍筱心道。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丁逍筱偷偷看了时维几眼。 最后一口饼子还没有送进口中,时维虽然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但是注意力却不在书上。 屋外,有人靠近。可疑的鬼鬼祟祟的人。 这些天赶路遇到了不少杀手,按照推理时维自然知道这是谁派来的,也知道目标是谁。只是时维想不通,断天堡为何抓住丁逍筱不放,事情摆在眼前,怎么推测丁逍筱也不该是事情的主谋或者挑起者。越是想不通,时维就越想尽快到慕容门,弄清这到底怎么回事,若是和思江楼无关也好早些抽身。 时维合上书,起身慢慢走向丁逍筱。她一身黑色,处理事情时沉着冷静,不语一言。丁逍筱看着这样的时维朝自己走来,顿时有些慌了神,心里不断问着自己怎么了怎么了。 丁逍筱刚欲开口,时维抬手用手背挡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这一突如其来来的举动让丁逍筱瞪大了眼睛,不知怎么的紧张了起来。视线慢慢下移,丁逍筱看见自己的鼻头,看见时维的手。骨节分明,肤色稍黄,手指纤细,但是有些骨节向外隆起,算不上好看的手。 屋外。 亚桐对几人道,“我去解决,你们进屋找你家小姐。” 几人交换了一些眼神,迅速动身。 屋外开始有瓦块被踩踏的声音。时维静心等待着,而一旁的丁逍筱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外有打斗的响动。 屋门突然被打开,丁逍筱看见进来的几人,脸色一变,吓得躲在了时维的后面。 “小姐!” “我们可算找到你了!快跟我们回去吧。”为首一人说道。 “我不回去。我不。” “老爷和夫人很是担心小姐,小姐就听话回去吧。” “不!我偏不!”丁逍筱一半身子躲在时维后面,冲着几人道。 屋外的打斗声结束,随即门口又进来一个男子,不过这个人丁逍筱倒是不认识。 那人一进来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愣住了,丁逍筱以为他在看自己,正要问,那人却先道:“阿时,你怎么在这里?” 丁逍筱听见那个男子唤身边的恩公为“阿时”。一头雾水。扬起脸看时维,但是她看见的和往常一样,毫无变化的脸,也无情绪的表现。 “你在找她?”时维问道。 “是。”这是亚桐才注意到时维身后的丁逍筱,看了一眼道。 “他们是洛城丁家的人?”时维又问道。 “是。”亚桐回答道。 “公……” “无需担心,此人是我。”亚桐打断丁家人的话说到,又觉得话有所不妥,转口到,“此人我认识,你们且在外等候稍时,你家小姐在这里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既是老爷请的人,功夫也都见识过,丁家人道:“好,公子,我们在屋外等候。” “人你已经找到了,可以护送她回去了。”时维道。 “阿时。你。”亚桐顿了顿,“有许久没有回去了。” “络婆婆说想你了。” “我,也挺挂念你的。” 亚桐慢慢说出这些话,时维静静听着。其实自己也想络婆婆,偶尔也会想亚桐此时在何处做何事。只是她从来都不说。说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亚桐。”时维喊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保护她。把她送回洛城。”亚桐看了看已经松开时维的丁逍筱一眼。 “我不回去!”丁逍筱又气鼓鼓道。 “为什么不回去?”亚桐问道。 “我不想牵连我的家人。我还要闯荡江湖。”丁逍筱道。 “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直到把你送回洛城,抱歉了。”亚桐点住丁逍筱的穴道,道。 “你放开我!我回去断天堡那个狗东西就要找上我家!” “即使你不回去,也难保断天堡和慕容门不会到洛城伤害你家人威胁你出现。”亚桐道。 “慕容门已经在断天堡了?”时维问道。 “是的。怎么了,阿时。” 时维不语,脑中使劲想着什么但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亚桐,你可是知道谁下的追杀她的命令?” “慕容门到达断天堡的当天就派出了几批人,我想是慕容门。” 慕容门如果了解了断天堡发生的所有事,怎么会发出只追杀丁逍筱的命令。慕容门这样做的原因要么是断定了丁逍筱就是凶手,要么就是拿丁逍筱当做替罪羊。 那么到底是哪一种呢? 时维对着亚桐做了几个手势,亚桐摇头,时维又换了几个手势,亚桐点头,接着时维便用这个暗语对亚桐问道;“能不能把她先留下?” 亚桐很想问为什么但是他用同样的暗语回答道;“上面目前没有给时间期限,应该可以。” “此地不宜久留,换个地方。”时维道。 “我有很多疑问。”亚桐道。 “如果需要,我会告诉你的。”时维道。 丁逍筱看不见两人在干些什么,但是两人都突然不说话让她觉得很担心。 “丁小姐,就像你所担心的那样,你不想回去连累家人,那么能否请你写封信到洛城说明情况,我可以继续在外保护你一段时间。” 虽然奇怪亚桐为什么突然转变想法,不过听到这样的结果丁逍筱很高兴的就答应了。亚桐给她解穴后,她立即写了封信,让两个丁家人快马加鞭送回洛城。 第十三章 “都是废物!一群废物!”慕容升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门主,请让我去会一会丁逍筱。为右护法报仇!”慕容门的左护法恶狠狠道。 那日亚桐解决的人就是慕容门的右护法。 “慢着。”丁逍筱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替罪羊,一个小小角色。莫非是什么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在保护丁逍筱?慕容升心道。 可是上面是断然惹不得的,如今只有拿丁逍筱堵住众人之口。也只有这样了,但愿丁逍筱背后的人不是什么大人物。 “我亲自去。”慕容升道。 “门主。” “舅舅。”一旁的罗天成也惊讶道。 “天成,你放心,我定把那妖女抓来,为你爹报仇!”慕容升一直给罗天成明里暗里灌输丁逍筱就是害他断天堡的凶手,罗正明也从来没有给罗天成说过任何关于上面的事,所以罗天成很容易就被洗脑了。 “谢谢舅舅!”罗天成望着慕容升感激涕零道。 临水镇。慕容门的地界。 “保护好你家小姐。尽量不要出去。”亚桐对丁家人说道。 屋内的丁逍筱托着腮对亚桐翻着白眼。 凭什么不要我出去!凭什么!一路上这家伙都跟在恩公后面,这家伙和恩公到底什么关系?自从这家伙来了,自己和恩公几乎都没有接触了。 “阿时,现在可以告诉我有些事了吗?”亚桐问道。 时维站在临水镇最大的酒楼的高层窗边,亚桐推门而进,道。 店家已经把酒菜上好,对着时维客气道:“客官您慢用。有事唤小的一声即可。” “麻烦小哥了。” 时维对小二道,看着小二出门把门关上。 “断天堡和慕容门可能与思江楼有关。” 断天堡,慕容门,丁逍筱。碎片连在一起,事情的大概脉络就清晰了。 “我觉得,丁逍筱与此事并无关系。”亚桐继续说道:“我接到保护丁逍筱的任务时,她当时应该在姜舟城。她的背景也很难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姜舟城。红叶庄与千代的事也发生在姜舟城。”时维心道。亚桐的话反倒加重了丁逍筱的嫌疑。 “我是跟着姜舟城里发生的事找着线索来到断天堡的。”时维道。 亚桐惊讶。丁逍筱到底与此事有无关系现下是说不清了。 “阿时。我先前在姜舟,遇到一个很像。”亚桐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人,很像沐哥哥。” 叶沐。这算是个有点时间的名字了。 “世间这么大,遇到两个相似的人并不稀奇。”时维漠然道。 “我虽然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但是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感觉他就是沐哥哥。”亚桐皱了皱眉道,“阿时,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亚桐,吃饭吧。”时维道。 叶沐这个名字已经融进了亚桐的心里,仍是时维说什么也是无法改变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况且时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思江楼的事你暂时不要插手太多。”时维道。 “阿时你,觉得我现在可以插手了吗?”亚桐既惊讶又高兴确认到。 “嗯。”时维道。把一口菜送进嘴里,微微苦涩。 若是亚桐自己想怎么样做时维的话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自己不过有时候总是会多事插几句话。时维这样想。 黄昏时分。 丁逍筱总算见着了时维。 “恩公。”她叫了一声。 时维没有停下,不过转头看了看丁逍筱一眼。 旁边的丁家人都很是惊讶。因为在丁家从来没有人对小姐这样冷漠过,而小姐受了冷漠还这样好生对待的人时维应当是第一人了。 “公子。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丁家人看见亚桐回来时问道。 “暂时说不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家小姐的安危。”亚桐道。 “亚桐公子。”丁逍筱在楼上道,“我可否与你说几句话?” “当然。” 丁逍筱为亚桐倒上一杯水。 “丁小姐何事?” “公子认识恩公?” “你是问那一身黑衣之人?” “是。” “认识。” 丁逍筱又笑着问道,“那公子可否告诉我恩公的名字?” “丁小姐既然叫她恩公,怎会不知道她的名字?”亚桐问。 “我问过他,但是他并没有告诉过我。” 果然是她的性子。亚桐道;“既然她自己都没有告诉过你,我怎么好告诉你?” 丁逍筱皱眉。 “你受我爹托保护我定是为了钱财对吧。”丁逍筱突然道,“你告诉我,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银子。” “我并不需要很多的钱。”亚桐道。 丁逍筱又皱眉,“你怎么能不想要更多的钱呢?” “怎么不可以呢。”亚桐笑道。 “你真是小气。”丁逍筱道。 亚桐笑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不是说她是你的恩公吗,不如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救你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就告诉你她的名字。”亚桐突然道。 “真的?” “我从不骗人。” “那你听着,事情经过有点长了。” 亚桐以为有多长,两人第一次遇见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几个月。不过丁逍筱把事情真是记得清清楚楚,硬是说了许久许久,像是两人经历了多少事情一般。其中满是少女对江湖的浪漫憧憬和对时维的在意。 从丁逍筱口中亚桐听出了与自己认识的不一样的另一个时维。 “事情就是这样,恩公救过我好几次了。快告诉我恩公叫什么名字。” “时维。”亚桐道。“你口中的时维与我认识的有些不一样呢。” “时维。”丁逍筱重复了一遍,亚桐点点头。“那你认识的他是什么样的?” “你想知道?” “嗯。”丁逍筱满怀期待的等着亚桐回答。 “你为什么想知道呢?”亚桐问道。 “我……我就是……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想知道就是想知道了。”丁逍筱顿时语塞,结巴道。 “那你就自己去发现吧。”亚桐道,“天色不早了,丁小姐休息吧。” 阿时是什么样的,其实自己也不清楚的。亚桐出门轻叹一口气。 香气。 亚桐一出门就闻到一种奇怪的香气。有些香甜,也有些危险。应该在门外守着的丁家人不见踪影。亚桐瞬间警惕起来,慢慢把刚刚关上的门推开,一只脚退进房间里。烛火在跳动。 “你怎么又回来了?”丁逍筱问道。 “不要说话!”亚桐低声喝道。 突然,一人从窗口闯进来,一手搭在丁逍筱的肩膀上,吓得丁逍筱大叫了一声,亚桐转身,一手拉住丁逍筱的一只手。那人加大力气捏住丁逍筱的肩膀,亚桐也加大力气拉住丁逍筱的手,丁逍筱被两人拉扯,骨头都快扯断了。 亚桐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刺中了那人的手臂,那人痛得松了手。而后一黑色人影从亚桐后面出现,一脚踢向那人的头,只听见一咔嚓声,那人倒在地上,脖子扭曲,口吐鲜血。 “走。”时维手拿一把伞道。 客栈里安静的可怕,三人很快就出了客栈一路走向郊区,来到一片树林。 后面开始出现杀者,紧紧跟在三人的后面。 时维站住,道,“先走。” 亚桐点点头拉着丁逍筱继续往前跑,丁逍筱不断回头,亚桐道:“那些人伤不了她的。别担心。” 这句话既像是说给丁逍筱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是何人,挡我慕容门的去处?”慕容门左护法恶狠狠对着时维道。 一人一伞,负手而立。墨发微束,黑衣衣角微微翻飞。 “说你呢,死面具,是聋子还是哑巴呢!我们左护法问你话!” 凌人的气势有多大,死得就有多快。 时维不语一言,不动一步,手指微动,树叶化为利刃,插入了说话人的喉咙。 一步,向前,几片树叶化为利刃;一步向前,利刃插入人的身体,虽不致死,痛苦也让人够受了。 “你到底什么人!”左护法又吼道,他武功稍高,没有被树叶伤到。 “慕容升在何处?”黑色的时维清冷的问道。 时维慢慢的向前,步伐均匀,而前面除了左护法还站着其他人都倒下了。 “慕容升在何处?”时维再次问道。 这是一种无形是压迫,恐惧和绝望。 时维不再向前,定定的站着,等着左护法回答。 “啊!”那左护法双手握紧大刀,直冲冲的跃起砍向时维。三步之间,树叶从他的正面穿过他的心脏再从后背出来,他向前扑倒了下去,一阵尘土飞扬,时维转身追上亚桐。左护法嘴里慢慢露出血液,渗进泥土里。带着红色血迹的树叶像刚刚从树上被风吹落,逍遥悠闲的慢慢坠落下来。如此雅致的景象,有幸映在了左护法的眼里。 有些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是慕容门、断天堡和丁小姐的恩怨,我劝小公子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慕容升挡在两人的去路。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你要这样追杀我!”丁逍筱气愤得质问道。 “这得问丁小姐自己了。”慕容升道,同时一掌打向丁逍筱。亚桐见状拉开丁逍筱,对上慕容升的掌风。 “慕容门主,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要致丁小姐于死地,不过我也劝你做事要弄明白后才开始动手好些。”亚桐道。 两人同时收回掌风,各立两边。 “我堂堂慕容门轮不到你这个毛头小子来教训!”慕容门道。 “小心!”丁逍筱见慕容门一边与亚桐对打,一边出暗器。 “砰”的一暗器相撞的声音,时维出现,打偏了慕容升的暗器。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慕容升问道。 “yue盟主是谁?”时维问道。 “什么?你说什么?”慕容升顿时有些心惊。 “断天堡的事与yue盟主有关系,你应当,是知道的。”时维平静的说着。 可越是时维这样平静的说着,慕容升心里就越是复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时维道。 “哼!尔等唬人之辈!今日我就让你们给我的亲家陪葬。”慕容升催动内力向时维冲过去。 时维撑着伞,向后退去。慕容升一抓抓向时维,时维身子向后倾倒,怎知在这时慕容升突然转身一掌打向丁逍筱。丁逍筱的功夫是抵不过慕容升的,只好跑,半途中亚桐截上慕容升两人再次打斗起来。 这时周围又出现了一群弓箭手,慕容升笑道:“今日尔等还是束手就擒最好。” “阿时。”亚桐唤到。 时维知道亚桐的意思,保护丁逍筱。 慕容升老谋深算,亚桐体力不济有些稍显下风。就在这时,慕容升又蓄势催动内力向丁逍筱打去。亚桐来不及出招,只好迅速向前挡在丁逍筱的前面。 丁逍筱没有被吓得呆住,一边跑,一边提醒着亚桐小心。时维听到丁逍筱的声音转身就看见慕容升的左手气势逼人快要打到亚桐,伞面快速移动,暗器发射打中慕容升的左手掌心,同时慕容升的右手也打中了时维的腹部,时维的伞面倾斜。 “年轻人,姜还是老的辣。”慕容升右手托住被暗器打中的左后,对被打中的时维说道。 “阿时!” “时维!” 亚桐和丁逍筱同时喊道。丁逍筱跑向时维,亚桐向前对付慕容升。慕容升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出手利索甩开了亚桐,又是一掌想要致丁逍筱与于死地。 亚桐拉住慕容升的肩膀想要再次挡在丁逍筱的前面,突然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推开,等他再次看到慕容升时,慕容升的颈项*入了一把匕首,同时他看到慕容升的手掌再次打在时维的腹部,时维握住匕首,使劲的向下按。 弓箭手都站在周围,看着自己的门主这副模样都有些惊慌。丁逍筱从地上捡起某个弓箭手的佩刀,刺向慕容升的后背。亚桐振作起来,趁弓箭手注意力涣散快速把他们解决了。 慕容升呆呆的歪着脖子看向自己的胸口处,一把刀刃穿膛而出。丁逍筱抽出刀,慕容升的身体一震,继而跪在了地上。时维抽出颈部的匕首,血液喷溅,热乎乎的洒在了时维和丁逍筱的身上。 “阿时。”亚桐跑过来想要扶住时维,时维一手握住匕首,一手捂住腹部,脸色变得苍白。 “他的手上有暗器!”丁逍筱看见慕容升的手指缝中的细针道。亚桐看了一眼慕容手中的细针,狠狠地踢了一脚慕容升的尸体,上面有毒。 时维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口里满是鲜血,她没有吐出来,只好往肚子里咽下去。 “亚桐。”时维轻声喊道,丁逍筱急忙跑过去撑住倒下的时维,“络……络婆婆。” 亚桐点住时维的穴道让她暂时昏迷过去,扯下一块块自己的衣服,简单包住时维的腹部后抱起她一路赶往小木屋。 “我们这是去哪里?”丁逍筱跟着亚桐焦急问道。 “去找一个能救阿时的人。”亚桐抱住时维,道。 “这样走太慢了,得去镇上找一辆马车。”丁逍筱道。 “好。”亚桐眼睛红红的,道。 时维在亚桐怀里好轻,轻得让亚桐感觉她就像一片羽毛,还好时维温热的气息让亚桐能够稍微心安一些。 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要。 亚桐的心里一直默念着。身上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时而浓烈,时而稀薄。 “若若!”容珩从木椅上醒来,险些打翻一旁桌子上的杯子。 “珩,怎么了?”余桑握住容珩的手道。 “无事。”容珩从余桑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道。 “方才我听见你。”余桑欲言又止。 “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胡乱叫了几声梦话。不碍事。”容珩又成为了那个温润的男子,浅浅笑道,如清风霁月给人舒畅。 “不如我去给你熬一点汤粥,你想喝些什么呢?”余桑温柔道。 “不用了,今夜就早早休息吧。你也快去吧。” “那我推你回房。” “不用,这些事本不是你该做的。听话,去休息吧。” 余桑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叩响窗台四声,一人在窗外道:“珩公子。” “她可有下落了。” “回珩公子,暂时还没有。” 容珩叹了一口气,道:“加快找寻她的下落。” “是,珩公子。”人影离去。 阿时,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丁逍筱在车内让时维靠着自己,亚桐驾车。 为了尽快回到小木屋,亚桐走的小路,路上有些颠簸。 “若若,别怕,把手给我。”若若看着手上细小的藤蔓很是害怕,可是她怎么也够不着杜月拉她的手。 “若若,再伸上来一点。” “杜月,我怕。”一向坚强的若若这时眼里蓄起了泪水。 “你要是掉下去了我也跟着跳下去,你还怕吗?”杜月使劲的想要够住若若的手,说道。 “怕,还是怕。” “有我在了你还是怕吗?”杜月说道。 “我不是怕死,我只是怕死的难看,也怕你看见我死了你怕。”若若说道。 “你还真是想得多啊。快,脚上蹬一下,我就可以拉住你了。”杜月说道。 若若脚上使劲一蹬,真的拉住了杜月的手,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被拉住了,自己却在坠落呢? 这种极速的坠落感让若若的心都在颤动,没有着落的感觉好难受。 时维的额头上渐渐出汗,她的身体也变得不*分,是在颤抖?丁逍筱握住时维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好人有好报,你一定会没有事的。”丁逍筱不停的喃喃道。 求你了老天,丁逍筱把头向上微微扬起,不让眼泪掉下来。 就这样不分日夜的赶路,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终于到了小木屋。亚桐一把从车里抱出时维,飞快的奔向络婆婆那里,丁逍筱在后面险些没有追上。 “络婆婆!” 络婆婆看见亚桐直接踢开了院里的门,正想发火怎么做事这么粗鲁时,看见亚桐怀里的时维时,丢掉手中的药材,道:“怎么啦,又怎么啦,真是的!” 推开门,“放屋里去,快点。” “哎呦,真是的,不让人省心,不让人省心!”络婆婆一路赶忙准备水和毛巾衣服。 丁逍筱气喘吁吁的来到络婆婆的院内,看着亚桐和络婆婆手忙脚乱的准备着东西。 “你看着干什么!快来帮忙。那边去,烧点热水。”络婆婆看见院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孩也没有多想,心思都在时维身上,使唤丁逍筱道。 “还愣住干什么啊,快去啊。” “是!”丁逍筱道。 “你出去。”络婆婆对亚桐道。 “哦,好,我就在门外。”亚桐看见络婆婆要给时维脱衣服时愣愣道。 出门,正看见丁逍筱满脸担心站在门口,于是亚桐说道:“别担心,络婆婆的医术很厉害,阿时会没事的。”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在门口的阶梯上,不说一句话,默默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丁逍筱开始小声的抽泣起来。亚桐也只是这样听着,双手交握在一起,手肘抵住膝盖,心里祈求道:“沐哥哥,保佑阿时,保佑阿时。一定要保佑阿时。” “别哭了,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亚桐轻声说道。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对不起。” “也不要说对不起,道歉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可是我除了哭和对不起做不了任何事了。” “那又怎样!难道你只有这些事能做就一定要做这些事吗!”亚桐有些发火道。 “对不起。”丁逍筱把头埋进臂弯里抽泣说道。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做过的事就能够挽回了吗,你早该知道你惹上的事会有多严重,偏偏还要赖在阿时身边!”亚桐低吼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有多烦人!阿时一路上都不搭理你,你怎么就那么不识趣要跟着她。”亚桐从阶梯上起身,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 “都怪我,要是早点找到你,或者找到你就把你送回洛城也就不会让她受这么重的伤了。” 她明明,明明已经受了够多的伤了。明明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那就保持那样的样子好了。自己不是也说过了别人的生死与自己无关吗,干什么要不顾自己的死活救人! “啊!”有史以来亚桐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又一脚踢翻了络婆婆院里晒药草的架子。 “吵什么吵什么!人都快死了,你们还要吵什么!”络婆婆打开门吼道。 “婆婆。”丁逍筱满脸泪水望着络婆婆道。 “干什么?人若是要死迟早的事,谁也没有法子。”络婆婆道。 “络……” 络婆婆打断亚桐道,“行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你们的心情。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子了。去洗洗换件衣服,她在这里我照看着。” 两人不动。 “去啊。你们守在这里有什么用。难不成想着她醒来了却看见你们像是死了一样吗?” “走吧。”亚桐对丁逍筱说道。 “去哪里?” “我和阿时的木屋。” 望着出院的两人,络婆婆又忍不住道,“真的是,都不让人省心。” “这是阿时的衣服,洗澡后你将就换上吧。”亚桐从时维房间里出来找到一套白色衣服递给丁逍筱道。 “热水已经烧好了,你先洗吧。” “谢谢。” “先前的话不要太过在意,我不是有心的。只是看着阿时受这么重的伤我有些失控。” “没关系,你确实没有说错的。谢谢。我去洗澡了。” 脱下身上的衣服,这时丁逍筱才闻到自己有多臭。衣服已经酸臭,上面沾着泥土,草木还有血液。血液已经干就,星星点点分布在衣服上。 这样泡在热水里真的很舒服。舒服的环境会让人容易犯困,于是丁逍筱难得的好好睡了一觉。等醒来时,浴桶力里的水已经凉了,于是起身穿上时维的衣服。 “我要去络婆婆那里,你可以选择在这里休息或者和我一起去。”丁逍筱出来时,亚桐正坐在门口的木梯上,他已经换了衣服,梳理了头发。 “一起去吧。” 络婆婆猜到亚桐会来,所以在院门留了灯。 “丫头已经睡下了。” 亚桐朝屋里望了望,尽管什么都没有看到,但还是心安的点了点头。 “丫头?”丁逍筱惊讶道,“婆婆是说,时维是女儿身!” “你不知道?”络婆婆问道。 “阿时那样子任谁看了也觉得是男子的。我以前也是。”亚桐道。 “他怎么会是女子呢?”丁逍筱仍旧不愿意相信。 “阿时怎么就不可以是女子了,难道你以为世间上所有女子都和你一般才算是女子了?”亚桐道。 络婆婆看着丁逍筱,笑道,“小丫头,你不希望她是女子?” 丁逍筱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坐在阶梯上,也不回络婆婆的话。 “小丫头你若是想要看看她,就轻轻去看看吧。”络婆婆道。 丁逍筱看了看络婆婆一眼,点头进屋去了。 “亚桐,你就不要进去了。” “为什么?”正准备进去的亚桐被络婆婆喊住心有不悦道。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该和我说说。”络婆婆严肃道。 第十四章 逍筱进门,时维躺在床上。她的头发微束,脸色依旧微黄,但是较平时更为白了,病理性的白。脸上任旧没有什么情绪,仿佛生来怎样这张脸就一直保持着原样,略掉了多余的情绪修饰。那张月白色小半张面具任旧贴在时维的左上半面上。她的呼吸均匀轻微,胸口起伏的程度会让不留意的人看不出来。逍筱的眼里还带着水的,眼的一圈微红。 逍筱坐在时维的床边,仔细的瞧着时维。也许是因为知晓她是女儿身而想亲眼一辩真假,也许是因为先前从未这样近距离的仔细看过时维而趁着这个机会想把时维好好看看。 “既是女儿身,又何必这样?”逍筱心里突然这样想。这样?是什么样?这句话像是被人欺骗了有些恼怒,又像是心疼的埋怨。 看了一会儿,逍筱转过身侧对着时维。眼里的泪水又出来了,她仰头,但是泪水却一下顺畅的从脸颊碰了一下就落在逍筱的衣服上。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时维,胸口下沉,像在叹气,样子足了,没有声音。 络婆婆很好的照顾了时维,时维已经换上了干净柔和白色衣服,头发也梳理了。逍筱撇眼看见床边的黑色衣服,起身抱着出去了。 络婆婆和亚桐在旁屋的檐下坐着说话,看见逍筱抱着衣服出门下意识的看向她的方向。 “她怎么办?”络婆婆看了一眼逍筱,道。 “暂时留在这里吧。”亚桐道。断天堡和慕容门四处追杀她,如果一路上不是时维护着她,她恐怕早已死在了那个荒郊野岭,甚至背上胡乱的罪名。 “只怕洛城要遭遇一场血雨腥风了。”络婆婆道。亚桐不语,心里赞同络婆婆的猜测。江湖上的事洛城也是知道的,但希望洛城丁家能避一避。不过丁家的身份和地位在百姓眼里甚至朝廷上都是很具影响力的,断天堡和慕容门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丁逍筱就是杀人凶手也不会断然对丁家出手。 只是亚桐没有考虑到江湖上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今夜你和她就留在这里吧,伺候丫头的事就交给你们了。”络婆婆起身继续弄院里的药草,看着被弄坏的院门,回头又对亚桐道:“这门你得修修了。” “是。”亚桐道。 丁逍筱从井里打出水,把黑色的衣服浸泡其中。一缕一缕的红色从黑色的衣服里钻出来,像墨进入水中一样,把水当做了画布,自顾自的的渲染了起来。缓缓伸手浸入水底处,再向上浮起,红色缕带撒泼起来,搅乱了整盆水。浅红、红、深红、猩红。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才会活成这样?逍筱心里想着。又想起了自己一心闯天下,却对这个天下的阴暗狠毒一点不知,愚蠢。自己不过是时维才认识的人就这样为她担心,若是家里人岂不是该痛心死了。想到家里人,逍筱想起了洛城,想起了家里的父母。爹爹一定打探了很多自己的消息,为了自己的安全还花钱雇了亚桐保护自己,凭借爹爹的渠道,一定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怎么办,逍筱心里猛然沉重起来。慕容门门主死了,断天堡找不到自己,就会找到洛城!爹爹和娘现在不知道自己的生死一定也心急如焚。 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水盆里起了涟漪,泪水掉在时维黑色的衣服上。 “亚桐,我要回去。”逍筱突然道。 “即使你回去也无事无补。”亚桐还未说话,络婆婆道。 丁逍筱站起身又想说话,被络婆婆压了下去,“你是想他们想要的是你,只要牺牲了你就逢凶化吉了。到底是太年轻。” 络婆婆又道:“你就这样想死的不明不白?还是说你真的杀了罗正明知道逃不过只好束手就擒了?你连自己卷入了什么事都没明白,而你现在的分量远远不够你救你自己,回去又能怎样?” 逍筱愣愣的说不出话,盯着亚桐。“为了保护你你暂时不能离开这里,至于洛城那边,我会想办法盯着。”只是也只能盯着,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亚桐是什么也阻止不了的。 “当你做了出来闯荡的决定时,你就该想到最坏的结果,想到你是否能够承受它。”络婆婆又道。 逍筱心里五味陈杂,耳朵里听了络婆婆的话又急又气,又慢慢坐下,洗着时维的衣服。 射箭场。 远远的看见两个英气风发的男子站在射箭场,一男子拿起箭瞄准对面的箭靶子,一触即发,箭头插入红色的中心。 “离凌去了哪里?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方才射箭的男子道。 “我也不知道,凌的性格你知道的。她要是想让我们找不到我们是怎么也找不到的。”说话的男子一边叹气的说道一边整理自己的弓箭。拿上手试了试又觉得不够好把弓箭交由一旁的下人,道:“我这弓不行了,得换一个了。” “那今日就到这里吧。”先前的男子道,也把弓箭交给下人,“柝,你就不担心她?” 离柝沉下声道:“凌的自由是由不得我担心不担心的。” “柝,我知道你对凌是什么心思。可是现在,你的身份不和从前一样了,有些事你应该考虑周全,顾大局。”男子又道。 “侞风,你怎样也和拂玥一样,满心满口都是大局大局。”离柝笑道,“有你们在,还怕这大局乱得了吗?” 侞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断天堡和慕容门的事,柝,你是知道的吧。” “不过江湖上一件平常的事,侞风你对这种小事在意什么?”离柝拍了拍侞风的肩膀道。 “这种小事?”侞风重复道,语气严肃,盯着离柝,片刻又化为笑容,道,“我就权当这是件小事了。离凌,该回来了。” “我会处理的,侞风。”离柝道。随即离去。出场碰见拂玥,笑了笑唤了声拂玥便走了。离柝步子走得快,拂玥没来得及跟离柝搭上话,只好转身来到侞风跟前。跟在拂玥身侧的阿雷,把拂玥看离柝的眼神都收在心里,脸上隐隐愠色。 “风哥哥。”声音柔美甜脆,把侞风心里的阴沉暂时散了去,温和笑着回答道:“玥儿。” “前几时你到何处去了,悄悄突然就走了,幸好有阿雷在你身边,不然我们可要担心了。” “哈,风哥哥这么说着可是笑我功夫太低?”拂玥嘟着半张嘴道。侞风忙说哪有的事,两人便开始拌嘴,而一旁的阿雷听到侞风说的话心里却是开心了许久。 “你到何处去了,玥儿?”侞风问道。 “我偏不告诉你,我去哪儿可是我的自由!”拂玥道。 “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走哪里都要我和离柝跟着,现在长大了倒不亲了。” 拂玥叫着要去打侞风,侞风退得快,忙笑着说,“不闹了不闹了,果然玥儿还是个小孩子。” “哼!风哥哥就知道欺负人,不如柝哥哥温柔。”拂玥道。 “是,风哥哥不如柝哥哥温柔,那你怎么不去找柝哥哥?”侞风浅浅笑道,语气稍稍有所变化。 “真是小气,我做了什么风哥哥要这样说话?”拂玥走过去拉侞风的手臂,“诺,送给风哥哥的。” 拂玥摊开手心,现出一个碧绿色通彻的扳指。 “虽然我出去玩了,可我都没有忘记给风哥哥带礼物回来的,现下风哥哥开心了吧。”拂玥道。 那枚扳指戴在侞风的拇指上刚刚好,就像专门打造的一样,完全贴合在皮肤上。“看在这扳指的面上就不计较你突然离开的事,只是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好好好,我的好哥哥。”拂玥道,“风哥哥还要处理事务吧,我就不打扰你这个大忙人了。我可走了。” 等拂玥完全离开时,侞风把扳指取下,对手下道,“玥儿挑的东西向来讲究,去查查此物来自何处。” “是,风盟主!” 第十五章 叶沐从房门进来,正巧看见余桑用手巾给容珩擦拭嘴角,两人距离极近,一旁的侍女不免眼神偷偷瞄了瞄两人,脸色微红。叶沐突然看到这画面,不免也尴尬了,轻咳嗽了声,余桑迅速与容珩拉开距离,笑着对叶沐道,“沐公子。” 叶沐这才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进门,对余桑点点头,开始和容珩谈话起来。 “多谢公子的安排,我已经见过他们了。”他们,当然是指沐之下了。 “那便好。想必你听到消息了,断天堡的事。”容珩道。 “是,这其中有所关系?”叶沐问道。断天堡的事看来并不像与思江楼有所关系,江湖上的事多了,总会有几件会有点特别。 “越离传信来,慕容门门主慕容升死了。”余桑撤下桌子上的粥,容珩看着她道。 “没有人知道是谁杀的。慕容升带了人去追一个小姑娘,结果全军覆没,小姑娘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容珩淡淡说道,“目前来说,我们都不清楚这与我们想要找的有没有关系,不过,我们需要留意。这件事会继续发展,牵扯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背后的线索就会显露出来。” 叶沐看过容珩递来的信,心中生出疑惑,不过面上他依旧平静道,“洛城丁家怕是有危险了。” “不好说。不过这与我们无关,现在我们只有等事态发展。”容珩道。 “还望容珩公子再为我看看我这身体,我想尽快与几牙和淞汇合,在外面总比在这里待着了解的事多。”叶沐道。 “你是嫌我这里闷了。我倒真是羡慕你,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容珩双手摇着木椅走到走廊道。叶沐跟在容珩后面,廊的尽头余桑在弄茶,一对朱红色耳坠在黑发和嫩白的脖颈间摇曳。 叶沐忍不住打趣道,“天涯路远不如珩公子这里的红颜温柔。” “你也是个爱说笑的人。”容珩笑道。叶沐被这句话里的“也”字吸引了,脑中好奇这是也是在与谁比较,没有想通又与自己并无多大干系也就放弃了。 容珩看过叶沐的身体,叶沐恢复的很好,功力也大大见长,不过还只是在以前功力的六成。容珩建议叶沐不用太急于提高功力,因为怕身体承受不了,叶沐谢过,道再过几天就离开若水月庄。末了还不忘再次打趣容珩,容珩面色平静,余桑听了叶沐打趣的话心里却是很开心,甚至于洋溢出来,把脸色都柔化了。 眼下沐之下已经完全回到了叶沐的手下,叶沐打算以后就不再住在若水月庄,虽说容珩不介意,但是容珩治疗叶沐已经是有所亏欠,叶沐不好一直打扰。随即与淞和阚几牙联络,准备在某处汇合。 时间一去半月,丁逍筱住在络婆婆家,亚桐每隔几天出门打探消息,并无任何关于洛城的不好消息。这一情况让人又是喜又是忧。洛城无事当是很好,可是按照这个局面断天堡是不会那么容易对丁逍筱撒手的,越是平静无事,就越让人担心这背后有巨大的阴谋,等待某个时刻,全面爆发,让人措手不及。 时维的伤势恢复的挺好,她总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刚醒来时就要下床,逍筱把她按住,好说歹说让她在床上养了几日。也许同是女子,逍筱比以前和时维距离近了,至少逍筱是这样认为的。对于时维,话语还是从前那般少,也并无情绪变化,逍筱时常跟在身旁,她任旧不恼不喜。 夜间,四人一同在庭院里吃饭。 络婆婆是老者,逍筱是富家子女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出门前跟着厨娘学过点手艺,不过煮出来的东西让人实在不好说,时维是伤者,这饭也就自热只有亚桐做了。 照着络婆婆的建议,亚桐单独给时维熬了补养元气辅助身体恢复的汤。时维喝下一口,端着碗,转头望着络婆婆,眼神期待着什么。 “必须喝!”络婆婆对时维道,“为了想这方子我老太婆可是费了好多心神。” 每个人都有不喜欢的味道,而这汤虽然极好,恰巧不是时维喜爱的味道,在络婆婆这里时维会像个孩子一样,遇到不爱的东西会征求络婆婆的意见。 “阿时,婆婆都这么说了那就乖乖喝吧。”逍筱不知何时也对时维换了称呼,与时维说话也亲密的很。逍筱笑起来眼睛弯弯像个月牙,时维看了一眼逍筱,再看了看亚桐,亚桐道:“阿时,我可是守着这汤许久,你可不要浪费它了。”时维低头,一口气喝完了一碗。 “阿时,你吃这个。”逍筱夹起一块肉放到时维碗里,道“虽然我做不来,不过我记得我家厨娘是怎么做的,亚桐手厉害,他照着我说的做出来和我家的一样好吃。” “阿时,你尝尝。”亚桐也道。 时维把肉放入嘴里,口感鲜嫩,味道清淡但没有腥味,把刚刚汤的味道掩盖了过去。 “好吃。”时维道。 虽然时维这两个字并无语气意味,不过就是这平静的说法也让亚桐和逍筱很高兴。络婆婆望着这一群孩子,心里也很开心,同时心叹,自己到底是老了,就是这么个场景也觉得开心和温暖。 饭毕,亚桐和逍筱收拾,时维和络婆婆坐在屋檐下。夜是亮的。白日里,月亮满满吸收了太阳的光,夜里,又不留一点的把光全部散出来,薄薄的柔柔的一层光轻轻覆盖在地上。 白月光,有没有温柔了谁的梦。 “今天晚上的天气很好。”络婆婆道。 微风,明月,静谧,幽美。 “嗯。”时维道。 “还疼不疼?”络婆婆问。 “有一点。”在络婆婆面前她可以说出某些柔软的话,“断断续续的,隐隐的。”这种疼痛就像长在身体里的软刺,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它的刺尖会捣乱一下,又感觉不到到底是疼在骨头里还是肉里,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里的假意识,这般不真切。 “我老了。”半晌络婆婆缓缓道,像是在对时维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络婆婆的脚垂在边缘上,她的脚上也敷了一层月白,时维看她,倒觉得这像一幅美丽的画。 络婆婆嘴角像是笑着,又像是平常的。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显示出平和,平和得甚至有些哀戚了。时维不知道的是,此时月光打在她的身上,除了发,她像是融入了月白,那半张面具,冷冷的在她脸上,但是时维的神情又好像使这面具的冷酷减去了几分。 “以后就住在我这里吧。”络婆婆道。 “嗯。”时维道。 “靠过来。”络婆婆手拍拍自己身边的木板,示意时维坐过去。时维挪了过去,络婆婆伸手摸摸时维的头。笑笑,道:“我把你捡回来的,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 “不要比我先死啊,你得死在我的后面,给我收尸呢。”时维一瞬间的茫然,抬头看着络婆婆。 时维从未将某人的生死在心里想过,那像一扇从未打开的门,门后是什么,时维未曾想过。 “我不想你死。”时维道。 络婆婆笑出了声,道:“傻孩子。”她叫时维傻孩子,因为只有傻孩子才会说傻气的话,才会有把自己内心想法看成能扭转不可违背事情的痴人想法。 逍筱晚上和时维在一间房里睡觉,时维的呼吸很轻,就连翻身也是极少。逍筱晚上睡觉不够踏实,翻身有时候像是在砸床板一样,会把一向浅睡眠的时维弄醒。偶尔逍筱会说梦话,时维醒了就闭着眼睛听到她吐词不清楚的胡乱说着,发出不像字的发音。 某个时段时维是睡得很熟的,而逍筱经常在这种时刻醒来,看着熟睡的时维,起身喝点水,顺便压压不需要整理的时维的被子。 亚桐住在隔壁的房间里,早晨会听到他起床的声音。床也老了,亚桐大幅度的动动,床就吱呀噶几的发出难听的怪叫来抗议。炊烟从木屋冒出,混杂着雾气,在竹梢间扑腾几下最后被风牵走。 惯例是亚桐早起在厨房做饭,络婆婆整理要翻晒的药草,逍筱帮着络婆婆整理,后来时维伤好点了,会去练功,逍筱也就跟着时维了。 时维练功,逍筱就在一旁看着守着。时维的功夫让逍筱连连惊叹,满脸的惊羡,或许还有崇拜。起先时维并不习惯逍筱在一旁,不过她没说什么话,逍筱起先也怕时维不让跟着,心里忐忑,不过时维没有反应,就形成了一个习惯了。 悠闲日子过了一月有余,平平淡淡。直到亚桐某天从外面回来,收到任务,尽快护送丁逍筱回洛城。 竹叶纷纷扬扬,时维着月白色衣服,墨发在空中摆动,手握一剑,挥指间,冷气十足。 是黄昏。 一颗枯了的老树脖子歪得厉害,整个身体横躺在地上,巨大的红色与黄色融合的球体悬挂在前方,映红了前方的整块大地,连带地上的一切生物,草,树,鸟。 以及染上了晚霞的光晕的月白色袍子,面具分割光线,变幻出光影投在时维的鼻侧。 来找时维的逍筱看到这幅景象被震惊到了。那一刻逍筱仿佛领悟到了什么是苍凉大气和萧条壮情。心仿佛被极致的景象感动,一股暖流开始窜动,就快湿了眼。 “阿时。”逍筱唤。逍筱走上前,侧脸看时维,看到了时维眼里的红色,稀浅的红色。逍筱突然感觉,时维的眼里在这时是有温度的。 时维向一旁挪动,示意逍筱一同坐在树上。两个人并向看着前方巨大颜色逐渐变淡的太阳。 “阿时。”逍筱望着前方道,“明日我就要走了。” 逍筱微微侧头看时维,时维神情并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说任何话。于是逍筱继续说道。 “阿时,谢谢你。”逍筱认真道,“谢谢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因为我你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对不起。” “我就要回去洛城了,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如果你有需要只要我行我一定不遗余力。” “丁姑娘。”时维道,“过去发生的事就该让他们过去,只需要记住你承诺过的。”时维从没有把逍筱的事放在心上,自认为对逍筱也不感兴趣。 “承蒙姑娘这段时间照顾,谢谢。”按照道理时维理应说句谢谢,所以时维很难得的说了谢谢。“姑娘心中的江湖是怎样的,现实中的江湖又是怎样的,想必姑娘已经清楚了。”时维及时停住了口,再说下去又是干涉他人私事的话了。 于是时维改口道,“姑娘,你要多保重。” “阿时,你也是。”逍筱道。 太阳已经隐没了一半,起风了。 两人就这样一直做着,看着太阳慢慢沉没下去。 “阿时!”逍筱突然唤到,可她的头背向时维,“我们这样已经是朋友了吧。” 说话的尾音因为主人的不确定而稍低,带有期待的意味。 还好这不是问句,否则自己该如何作答?回想起与清子的交往,大概这样算自己和丁逍筱是该算朋友了。时维心想。朋友之间会相互照顾,自己和丁逍筱也算是互相照顾了吧。但是总感觉是丁逍筱照顾自己多一点,因为丁逍筱照顾自己是发自她内心,但自己所谓的救了她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想救她,而是事情发展自己正好经过顺应了过程。 既然她这样说,那就应当是吧。于是时维答道,“嗯。” “那我叫你阿时,你应该,我是说,你可以,可以,不要叫我丁姑娘。”丁逍筱头撇向一边。 “嗯?”时维下意识看逍筱,但是她只看见逍筱的耳尖。但她并没有注意到逍筱的耳尖微微发红,她以为那是太阳光辉的功劳,她没有意识到太阳这时候光辉已经完全消逝了。 “阿时不觉得,朋友之间叫公子姑娘显得生分了?”逍筱道。 “那,逍筱?”时维试探性道。 一阵风起,时维的月白色袍子飞舞的厉害,那句逍筱逆着风也到了逍筱的耳朵里。终是笑了。 “嗯。” 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轮廓,只有几抹云霞懒懒的漂浮在空中。风一直不停,两人并排走回木屋,衣服和头发做抖,身后是一大片的空地,还有无形的时间的洪流。 第十六章 亚桐和逍筱在次日清晨动身,亚桐此次去洛城完成任务后也许会继续其他的任务,想到暂时可能不会再见时维,对她嘱咐道:“阿时,你在这里好好养伤。还有,到了何处给我通信,我现在已经可以了。” “亚桐。”时维道,脑中想了想并没有什么能说的话,只好顺了句,“好好照顾自己。” 亚桐笑着点点头。 “阿时,要记得我啊。”逍筱道,“记得来洛城找我,有事没事都可以来的。” “好。”时维道。 “络婆婆,你也是,好好保重身体,如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来洛城找我。”逍筱又对络婆婆道。 络婆婆摆摆手,笑着算答应了。 本以为断天堡还在追捕丁逍筱,但是一直到洛城,途中并没有遇到任何追查丁逍筱的人,也没有听到断天堡有任何新的动静。 慕容门门主亡了,但是因为慕容升并没有子女,门中有地位的护法也没了所以罗天成接手了慕容门,并把自己的父亲和舅舅厚葬了。至此断天堡便没有任何大的动静了。 任何人都好奇断天堡怎么了。但凡知道点江湖事的人无不猜测讨论这个话题,于是流传出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说法。尽管议论纷纷,断天堡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但由此江湖上暂时出现了两派人,一派人说断天堡元气大损,是在韬光养晦等待重振雄风,一派人主张断天堡一定在暗中计划着什么,过不久断天堡一定会干出什么大事,而且一定会杀人见血。 但凡不是牵连到自己的事,人都敢大胆猜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恐怖的事都能想到,反正遭罪的不是自己。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亚桐把丁逍筱护送至丁家门口就走了。丁逍筱本想请他进门坐坐,但是他拒绝了。他只是完成任务而已。 丁逍筱一进门就有一大波人冲过来围着她。都是又喜又哭,又笑又抹眼泪的。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逍筱的贴身丫鬟阿绿紧紧拉住逍筱的手,眼里点点泪光。 “我好好的,你怎么哭起来了?”逍筱擦擦阿绿的眼角,宽慰道。 “小姐,你……”阿绿腔调抬高,娇嗔着想要埋怨道。 “好了好了,你这模样倒像我是个丫鬟你是小姐了。”逍筱故作不满道。 逍筱这一说把阿绿急得眼里的泪水又多了起来,“小姐,你怎么这样看我?哼,我不与小姐说话了。”说罢真的就转身走了。 “爹,娘。我回来了。” “你这丫头,在外面混迹了这么久,连爹娘都不要了。怎么?现在知道回来了!”丁阳山背对着逍筱大声道。 “爹爹~”逍筱撒娇道。丁阳山不语也不看她。 逍筱转身到丁阳山面前蹲下,仰着头盯着丁阳山道:“爹爹~我现下好好的,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丁阳山仍旧不看逍筱,吹着胡子道,“女儿长大了,有她想做的事,有她想去的地方,有她自己的主见,我还有理由生气吗?” 噗嗤一声,一个妇人笑出声来,“你这生气的模样倒是对了,可是这话怎么听都不是生气时该说的话。” “娘!”逍筱立刻站起身来,跑过去抱住妇人。 “松开,死丫头!”丁夫人嫌弃道,“这么久不回来,没被你气死现在都要被你勒死了。” “那娘为什么还要抱住我?”逍筱把头放在丁夫人的肩上,甜甜道。 “真是的,现在才回来。”丁夫人责怪道,说话却突然抖音了,喉咙哽咽,流出泪来。 丁阳山把逍筱微微拉开,一手扶住丁夫人,一手为她抹去眼泪道,“丫头都好好回来了,不哭不哭了啊。瞧你,哭得妆都花了。” “真的啊?”丁夫人抿着嘴望着丁阳山道。 “我何时骗过你?” “那你不许笑我。”丁夫人道。 “不笑不笑。” “爹爹,娘亲,这儿还有个我呢。”逍筱无奈道。 见过母亲父亲后逍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桌子上满是逍筱平时爱吃的点心瓜果。 “啊,阿绿,你不是不和我说话了吗,怎么还口是心非给我准备东西,为我收拾房间?”阿绿为逍筱铺弄床铺,逍筱一手拿起一块点心在嘴里嚼着,倚在一旁的墙边。 阿绿装作没有听见继续收拾着房间。阿绿走哪儿,逍筱就跟着倚在哪儿的墙边上。 “阿绿。” 无应。 “阿绿。” 无应。 “绿绿,绿绿,我的好绿儿……”逍筱道,“绿儿你长得这样美貌天仙,是不是看你家小姐太丑了不愿理她了?” 阿绿听了这话转头对向逍筱想要说些什么,逍筱见状直起身子,阿绿却又转过头去不再理她,自顾自的做事了。 “诶!阿绿。”逍筱喊到。 阿绿仍旧当逍筱不存在,快速收拾好东西就出门去了。 逍筱把一个点心送进嘴里,看着阿绿离去的背影,心里阵阵叹气。想着晚饭后阿绿来了再和她说说话。 晚饭自然是和父母亲一起用的,虽然丁阳山和丁夫人在逍筱没有回来之时整日整日的担心,饭食不进,但是逍筱一回来却全然看不出对她的担心,多余的话是不说的。 逍筱心里也自然知道父母亲的性子,看着两人把自己遗忘了脸上也乐呵呵的,自己照顾自己。许是太久没有吃到自家的东西了,一不留心就多吃了,饭后觉得肚子胀得难受。 想着自己难受的很,就缓缓去找阿绿好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后院里的藤蔓秋千上,轻轻晃动着。月光很亮,洒在地上,母亲在抚琴,琴声悠悠扬扬传到逍筱的耳朵里。不用想都知道,母亲抚琴,父亲就在一旁看书或者作画,偶尔间抬头看看母亲,一副痴汉模样。 父亲和母亲的关系自逍筱记事以来就一直很好。琴瑟和谐,鸾凤和鸣。两人从未真正红过脸,一个懂得退让,一个懂得呵护。丁家除了作为洛城第一富商出名外,还有一个也出名,那就是丁家夫妇的感情。 逍筱揉着肚子,静静听着琴声,幽静的环境让她昏昏欲睡。慢慢睁开眼,却见面前有一人背对着自己,月光洒在那人的身上,把他的黑衣服都给泛起一层白光来。 “你是谁?”逍筱坐在秋千上问道。 那人不说话,慢慢转过身来,月白色半张面具贴合在她的脸上,嘴角扬起,对逍筱温和笑着。 “阿时。”逍筱禁不住唤到。可是这一唤她却把自己唤醒了,原来面前一个人都没有,自己做了一场梦。 “小姐,你方才唤了一个人的名字。”阿绿冷冷道。 逍筱吓了一大跳,阿绿就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怎么可能,没有没有,你一定是听错了。”逍筱慌忙解释,生怕被阿绿看出什么端倪来。 “哼,小姐,你出去了一趟,说话油腻了做梦也唤别人的名字了。”阿绿说着,一手抚摸着石桌上的一个碗,表情看不清楚。 逍筱心惊了一下,没再说话,从秋千上下来,也坐在石凳子上。阿绿把手边的碗向逍筱面前一推,转身欲走。 逍筱赶快起身拦着阿绿,把她又推回来坐在石凳子上。“我的阿绿妹妹,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嗯?你要这样对我?” “肚子可还难受?”阿绿问道。 逍筱点点头。 “诺。”阿绿把那碗汤端到逍筱面前。 逍筱站着一口气把汤全喝了,完了还对阿绿眨眨眼。 “既然对我这么好,为何还要故作不理我?”逍筱问道。 “小姐还知道阿绿对你好?”阿绿问道。 “我怎么可能忘记。” “那小姐可知道老爷夫人对小姐的好?” “当然。” “那小姐也知道丁家上上下下的人对你的好?” “自然是。” “那为何小姐要做让对你好的人提心吊胆的事?”阿绿再次问道。 逍筱一时语塞,答不出话来。 “你爱不爱我们这些对你好的人?”阿绿又问道。 “当然是爱了。很爱很爱。”逍筱道。 “那就不要做让我们为你担心的事。”阿绿道,“我知道小姐从小就爱做江湖之梦,你想要做个惩恶扬善的侠女。小姐追求自己的梦想是没有错的,老爷夫人也支持小姐。可是,小姐,如果你做的事已经给那些爱你与你爱的人带来了困扰和整日的担惊害怕,你还觉得你应该做这样的事吗?” “阿绿我……” “小姐你什么都不用对我说,小姐只需要自己心里明白知道就好。”阿绿拿过逍筱手中的碗离去。 逍筱一脸茫然。“我需要知道和明白的具体是什么啊?”心道。 第十七章 一连着好几天,早上逍筱推开门时维都已经在等着。陪着她到各个店铺处理事务,很少说话,但却一直跟在身边。 逍筱在店内检查货物,时维守在店外等她。天空灰蒙蒙的就要下雨的样子。时维坐在店外的歪树上,雕刻着木头,时不时看向店门口一眼。她的月白色面具在树叶中隐藏。 一滴水落在手中的木头上,时维抬头,啊,下雨了。开始吹风,时维的黑发和衣角微微飘动。 “阿时。”逍筱出门就看见坐在树上的时维,欣喜唤了一句。 “走,回家吧。”时维听见唤声,把手中的东西收好,立即跃下树站在树下对逍筱道。 “下雨了。”时维道。 “不碍事,只是小雨。”逍筱道,“这些天来阿时一个人会不会太无聊?” “无事,不是一直都有你在旁边吗?”时维淡淡道。却没发现逍筱仅仅因为听到这句话就惊讶喜悦的表情。 “怎么了?”走了一段距离时维才发现逍筱已经掉在了自己的后面。 逍筱停在时维的后面笑道,“阿时,走路好累。” 一阵剧烈的风吹过来,乱了两人的头发。片刻不到就落下豆大的雨点。 时维撑开时常在手中的伞,慢慢走到逍筱旁边,问道,“今日很累吗?” “嗯。”时维的脸就在眼前,近距离让逍筱有些不好意思道。 时维伸开一只手臂,环过逍筱的背部,手掌抱住逍筱的肩头,一只手撑着伞道,“靠紧。” 刹那间,两人快速移动,而后时维从一处房屋跃上屋顶,两人的衣服摩擦微微沙响。 “啊,阿时!”逍筱道。 “怎么了?” “好厉害啊!”逍筱欢喜道,“还记得第一次被你这样拉上屋顶,我当时差点吓哭。” “害怕就不要看脚下。”时维抱住逍筱,快速在屋顶上穿梭,雨点连成了线条,朦胧的洛城。 “阿时。” “嗯。” “让我在屋顶上走走。” 时维慢慢停下速度,手中的伞也稳稳的撑在头顶。但是雨太大,下半身的衣服还是被打湿了。 慢慢的探出一脚,摇摇晃晃,稳定的落下后逍筱又探出几步。感觉掌握到平衡度了,逍筱大着胆子试着自然走路。这种感觉好厉害! “阿时!”逍筱又欢喜道,“看!” 逍筱开始在屋顶上跑了起来。欢欣地像个孩子一样。 “快看我啊。”逍筱一面跑着,但是不敢回头看时维,还是有点怕自己一脚踩空。 逍筱接连叫了好几句“阿时快看我”却没有听到时维的回答。也不顾自己会一脚踩空,转头看去。熟悉的月白色面具其实就在身后。 “啊!”逍筱果真一脚踩空。就在逍筱感受到自己心都跌落下来时,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臂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时维一面扶正逍筱一面道,“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回头干什么。”连带着时维还说了一个字,“傻。”而时维说那个字时,明显带着与平常冷淡不一样的语气。 重新抱住逍筱,时维带着她在屋顶上窜风而过。而逍筱在时维怀里靠着,耳畔是呼呼的风雨声,脸上是痴痴的笑,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 到丁府时,就见平常同在侍候逍筱的几个丫环等在大门口。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丫环们焦急道。 “怎么了?你们都在这里守着。”逍筱问。 “阿绿姐说小姐今日出门谁都没有带,下这么大的雨万一在回家的路上定是要淋雨了,等了会儿不见小姐回来,亲自驾着马车去接你了。” “我都好着呢,就裙角湿了点。看。”逍筱说。一面看着时维收好伞,伞上的水一股一股的落下,在地面上形成了几条水流。 “我去换身衣服。”时维小声对逍筱道。直到时维走在逍筱逍筱前面,逍筱才发现时维的衣服一侧和背面已经完全湿透了。原来在时维抱着自己和自己走屋顶时,伞一直都撑在自己的头上。 “我陪小姐也去换身衣服吧,这么湿了穿着会生病的。” “我去给小姐熬点热汤暖暖。”另一个丫环说。 干衣服换好没有多久,阿绿就回来了。还没有看见她的人就听见阿绿的声音。 “小姐,你这下是出名了。”阿绿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道。 “发生什么了?”逍筱一脸疑惑道。 “你和时维公子一起。”阿绿顿了顿道,“一起在雨中的亲密全被人看见了。这会儿估计洛城都知道了。” “什么?我和阿时在雨中?” “你们两个总是同时出现,这在大家眼里本来就有议论了。这好了,大雨中我寻你不成,反倒被他人告诉你两个在雨中怎样怎样。” 逍筱顿时有些红了脸,“他们说,我们怎么了?” “还能怎样,小姐脸都红了,那便是了。”阿绿凑近逍筱小声问道,“我只问小姐一句,现在时维公子和小姐是两情相悦了吧。” “你别胡说!”逍筱道,“阿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在屋顶上闹着玩,时维公子一把伞全给撑你头上了,自己整个人都在大雨中淋着。难道他?” “阿绿,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我和阿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可这些日子你们寸步不离的大家可是都看在眼里。” 逍筱有些生气了,对阿绿道:“我知道阿时是因为什么才来这里的。你也知道对不对?如果不是她不得不这样,我和她根本不可能走的这样近。我也确实是喜欢阿时,但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以后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你出去吧,让我静静。” 阿绿还想说些什么,逍筱不再看她,吼道:“出去!”阿绿在一旁嘟着嘴一跺脚夺门而出。 “阿时。” 模糊意识中有人在唤自己。躺在床上的时维双手紧握,骨节处的肌肤泛白。 “阿时。” 额头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时维尽可能的保持自己的呼吸均匀。 “时维公子莫不是真的生病了?” 逍筱望了一眼说话的丫环,皱了皱眉,道:“去把早膳给端来。” “阿时?”逍筱试着用手推开门,但是无果。索性顺着台阶坐下等待。 “疼吗?”有人在问时维。 疼。”时维顿了顿又道,“很疼。” “那为什么你不哭?” “为什么疼就要哭呢?”时维反问道。 细汗凉凉的,时维睁开那双清冷的眸子。是在丁府,她很快就确定了自己身在何处。 下雨了。时维听着踢踢踏踏的雨声心道。忍着疼痛,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拿上伞开门而出,扑面而来的风让时维感觉好多了。 “为何坐在这里?”在逍筱身体停住,问道。 “阿时,你终于是出来了。今日的时辰与你往日起床的时辰差了许久,他们告诉我想必是昨日你淋多了雨生了病。”逍筱一听到时维的声音便起身,上下打量着时维的身体是否有异样道。 “无事,些许着凉头脑有些昏沉才睡过了时辰。”时维道。 “走吧。”时维撑开伞,雨水落在伞面上再一溜儿的打在地面上。一身黑衣的她就站在雨中,腾开伞下一半的空间对逍筱道。 “嗯?去哪里?”逍筱疑惑道。 “店铺。” 逍筱笑了,道:“今日这么大的雨,就不去了。” “就待在这里?”时维问道。 “阿时你听说过水轩舫吗?” 当然听过,那还是时维这几日一直想去的地方。 “今日我带你好好在水轩舫玩玩,怎么样?”逍筱仰起脸,嘴角上扬道。 “嗯。” “对了,我已经叫人把早膳给你端来了,阿时用完后就在门口来吧。我去准备马车。” “嗯。” 逍筱撑开伞一头扎进雨中,地面上的积水溅在裙角,浅绿色深了几分。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拖泥带水的声音倒也不难听。时维和逍筱两人一同坐在马车里,逍筱时不时撩开帘子看看外面,一面对时维讲着水轩舫。 “水轩舫是外地人成忆开的,人们都叫她成老板。我时常跑去水轩舫玩,当然是背着爹娘去的,他们不喜我去那样的地方,但是其实每次去他们都知道的。水轩舫要说和一般的青楼也没有什么差别,除了一点。阿时,你可知道?”逍筱问道。 “知道。”时维回答。 一个月中有一半的时间里,每天由不同的新人带来正式表演,一天结束后会在第二天公布前一天最受喜爱的表演者,半月之后再从这些人中选出最受喜爱的新人。能够获得三次半月最受喜爱的新人可以参加另外一个半月的表演。这个半月称之为大半月。大半月每天只有一场表演,能够登台表演的人技艺与美貌并存。这些人可以有专门服侍的侍从,可以自己订做衣服,可以决定很多事。而且能在大半月中获得第一名的人拥有相当大的自由,甚至可以自己决定接见哪些客人,收入也是很高。 “小姐,水轩舫到了。”马车外的小厮道。 撩开帘子,醒目的是大门旁边立的一块木匾,朱红色的底面,刻着“水轩舫”三个字。招牌不挂在高楼上醒目反而放在地上倒也有点意思。 “咱们进去吧。”时维被逍筱拉着手腕进入到水轩舫内。 “客官里面请。”大门两旁站着的小厮面带笑容,恭敬道。 才进门没几步,几个俏皮姑娘就嬉嬉笑笑着朝着时维走来,笑颜如花,一个手帕朝着时维的方向打来,空气成风微微打在时维脸上。青楼女子撩人的寻常手段。 逍筱看看那些女子,又看看时维,不知怎的笑出声来。 “逍筱!”有人高声叫道。是一个身着淡紫色的姑娘,怀里还抱着一把琵琶。 “紫韵!”逍筱张开手想要一把抱住紫韵,但是看到那挡事的琵琶又收回手,只摸摸了紫韵的手。 “我已经许久未有见过你了。”紫韵道。 “我也是呢。”逍筱指指紫韵手中的琵琶,问道,“这个练得怎么样啦?” “今日我就要上台表演了呢。” “瞧你这高兴劲儿。那我今天可得好好瞧瞧你这技艺到什么地步了。” “我就一直盼着你来呢,这么久了不曾来我还以为你嫁人成亲再也不来了。”紫韵道,一面打量逍筱身边一身黑衣半张面具的时维。 “逍筱,这位是?”紫韵朝着逍筱挤眉弄眼问道。 “时维,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我认识你这么久可从未知道你有这个朋友。”紫韵眼角弯着,一脸坏笑盯着逍筱道。 “逍筱,我们走吧。”时维道,并对紫韵点点头。 “我和时维的认识在你之后,你当然不知道了。我先走了哈,等着看你表演啊。”逍筱一面说着,一面跟着时维离去。 “噢!对了,逍筱,这么久没来有空看看成姨去,她怪念叨你的。” “好!我会去的!”逍筱道。 逍筱带着时维边走边讲,介绍着水轩舫。途中遇到不少跟逍筱打招呼的,她们无一例外都很好奇逍筱身边的时维,看看时维又看看逍筱,然后掩着嘴眼角勾起向逍筱询问。 逍筱为时维倒上一杯茶,两人坐在楼上,是个能很好观看楼中间表演的位置。 “阿时觉得水轩舫怎么样?”逍筱眉眼弯弯。 “嗯,挺好。”时维一时间找不到能回答的词句来。 正式表演还要过一个时辰才开始,这时又有一个女子过来与逍筱打招呼,顺道说自己要去成姨那里,问逍筱要不要同她一路去。逍筱看看时维,时维对着逍筱点头道,“无事,我在这里等你。” 水轩舫主要成一个大的圆柱形,最中间是表演用的,中央的主表演台也成圆形,周围有一个水池环绕,触动机关,水池上面会有木板合盖上。 看起来这里没有什么特别。时维见过的奇奇怪怪的地方虽然不算多可细数下来也不算少。都是做给人看的,背后会是什么模样谁又知道呢。 愉悦人的歌声从喉咙的振动中发出,为了使人更沉入这温柔乡,各种乐器被各种不同模样的人操控发出各种不同但又相同的声音。 时维放下手中的茶杯,环顾四周后起身离去。既然来了,总不能浪费一次机会。这次,又会知道点什么呢。 “公子留步。” 不是熟悉的人的声音。时维转身,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正浅笑着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时维觉得这个笑极其熟悉,但时维见过很多的人,虽然记不得他们,但时维知道意识里会残留着某些可有可无的记忆,因而并未深究。 “不知阁下有何指教?”时维问道。 男子始终温和的笑着,从旁边侍从的手上接过一把伞来,“这是公子的伞吧。” 那把伞是时维故意留在那里的,这样逍筱回来找不到她看到伞就会在原处等她。 “多谢。”时维道。 可时维接过伞时,那边握住伞的手却并不放手,僵持了几秒钟时维抬头看着男子,男子依旧温和的笑着。身边的人流稀疏变换,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那双孤寂的眼仍旧波澜不惊,神情没有丝毫异样。 “阁下还有指教?”时维道。清冷的声音虽然语气得体却也显现出一种危险气息。 “公子日后多小心仔细些。”男子松开手,道,“世上的人不见得都是好人。” “多谢。”时维接过伞道谢。 径直走过这个通道拐弯处时维侧头往回稍稍望了一望,男子已经不再。应该是多疑了,时维总觉得方才一直有目光在身后。某种具有强烈感情的目光,那么坚定,仿佛能穿透所有东西。 越离提起手搭在容珩的肩头,容珩沉默良久。静静的扯开嘴角,对越离道,“是了。” “越公子,珩,你们在这里。”朱红色的耳坠一晃一晃,与洁白细腻的肌肤形成一幅美好的画面。 “珩,怎么了,你的脸色不是很好。”余桑走过去握了握容珩的手。 “方才有个喝醉酒的人突然出现,做了些危险的事,事出预料兄长有些惊吓罢了。”越离道。 “余桑,你送兄长过去休息一下。我再随处走走。”越离道。 余桑对越离点点头,慢慢推着容珩离去。 足尖轻点,快速穿梭在房屋之间。被灯光渲染的夜不再黑暗,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 居然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成忆的房间里也并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里根本没有有用的东西,二是成忆的城府实在很深,不可小觑。 时维立于屋顶上,偶尔吹来一阵风。时维很喜欢这种风,它让人感到舒适和宁静。纵身跃下屋顶,回到与逍筱方才的地方。表演已经快要开始了。 “阿时,你跑哪里去了,马上就要开始了。”逍筱一面跟楼下的一些女子打招呼,一面问着。 “随处走了走。”时维答道。正抬眼看向表演台处,目光却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自从思江楼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不料今日会在此处再见到。 她坐在时维朝向的侧面,正在沏茶。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耳朵,她看了那人一眼,低下头娇羞的笑着。那手的主人却正是方才叫住自己的人。时维心道,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阿时,你看什么呢。表演都开始了。” 成忆在下面说着开场的话,周围一片鼓掌高呼声。逍筱也使劲的拍着掌。 “成忆看起来很年轻。”时维道。 “年龄增长变老这种事仿佛在成姨那里破例了一样,完全没有显现出来。”逍筱答。 “她年纪很大?” “这个可没人知道,倒是曾经有个七八十岁的老疯子说成姨比他还老。” “水轩舫经营了有多少年了?” “数数应该有七八年了吧。不过成姨倒是真的,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到现在一点没有变。”逍筱压低声音道,“嘘,开始了开始了。” 有些事还不急着占用现在享受的时间,时维看了看欢欣鼓舞的逍筱,她真是将开心表现到了极致。可能时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笑了笑。 “余桑的耳朵上有什么东西吗?”余桑的脸微微发热。 “没有,只是你的头发掩盖住了这耳坠。”容珩浅笑道。 “珩这么喜欢这幅耳坠,该去穿个耳洞,自己也挂上一副的。”余桑说笑道。 “真是说笑。好好看表演吧。”容珩一面说着,一面朝向对面看去,那个人静静坐着,不同于旁边那些激情高涨的人,甚至看不出她有任何的表情。视线定格在她的耳朵上,尽管看不清楚。 第十八章 “是紫韵!” 时维听闻逍筱的高呼声,像舞台中央看去。紫韵换了另一套浅紫色的衣服,双手环抱着琵琶做着秋千从高空中缓缓下降。一颦一笑矜持有度,低头撩发可以摄魂。 紫韵在半空中弹起琵琶,清脆的一声响,四周飞出四个女子,身体上缠绕着丝带,在空中翩翩起舞,观众一声声叫好。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成忆的表情,一丝惊异和怀疑。 四个女子随着紫韵琵琶的音律而舞动身姿,丝带飞扬,女子的衣裳也飞扬起来。精致的美颜在丝带和衣裳飞舞之间隐隐约约,惹得观众一阵翘首期望。 “今日的这舞我从没见过,这些舞姬我也没见过。大概是新来的。”逍筱道,“紫韵说让我等着看她的惊喜,这大概就是了。” 琵琶的音调越发激情,成忆的脸色也越发不对,她唤来一人低头对她说着什么,那人的脸色突然也变得和成忆一样。成忆对她点点头,那人便迅速走开了。 四个女子的外衣从高空中抛下,逍筱的瞳孔被衣服的颜色和花纹填满。尖锐的撕裂声传开,寒气逼人的尖刃穿透衣服径直向逍筱袭来。茶杯打在尖刃上,逍筱被提起,四个女子围在时维和逍筱的周围。紫韵的琵琶声并未停顿,手指拨动越发迅速。暗处某人嘴角上扬,一个响指,一群人倾巢而出。无辜惨死的人,鲜血洒在未饮尽的杯子里,慢慢渗透,逐渐变成美丽的红色。周围一阵骚动。逃窜的逃窜,哭喊的哭喊。 “你们是什么人?”逍筱已经成长,面对这种突发的事件已经能够镇静的面对。 “拿你性命的人。”话毕,四只锋利的剑阴狠地刺向逍筱。 逍筱看了看身边的时维,时维松开拉着她的手,并对她点点头。 捡起不知谁在慌乱中遗留下来的剑,举至眼前,逍筱沉着道:“尽管来试试。” 杯中的茶打着旋儿,时维静静坐下,看着逍筱与四个女子的过招。手中的伞倒是一刻也没有离身。与时维一样沉静的还有对面坐着的容珩和越离一行人。 余桑到底还是对这种场面有些惊吓,容珩为了安慰她拉住她的手让她在旁边坐下。 “啊!”封策一剑割破了袭过来的人的喉咙,血液喷出,红色的一道铺在余桑面前的桌子上,余桑看着这个人瞪大了眼睛倒下,吓得叫出了声。 温热的手掌覆盖在眼上,容珩温柔道:“别怕。” “封策,派人送余桑姑娘先回客栈。” “是,公子。” “别怕,你先回去。”容珩笑着对她道。 见余桑看着他,他又道,“越离在旁边,我很安全。听话,你先回去。”余桑这才点点头,双手拽着自己的衣袖跟着封策离去。 容珩视线紧锁对面那个一身黑衣,半张面具的人,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罗生门。”杯子放在桌子上,越离道。 逍筱的武功已经大有提高,但能打下这四个女子还是让时维稍微惊讶了一下。 剑刃搁在光洁的脖子上,“是谁派你来的?”逍筱问道。 “有本事就一刀下去,废话那么多。”女子仰头道。 “你!” 女子瞪着眼看着逍筱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甚是得意。 “阿时?”逍筱转过头来询问时维的意见。 杯子重重打在剑背上,剑刃割进细腻的肌肤,红色一点一点的冒出。一身黑色的她一步一步朝逍筱走来,“在不确定敌人是否被你完全制住时,不要回头。”她清冷的声音告诉逍筱。 逍筱转身,女子手中躺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映出逍筱手中还淌着血的剑刃。 身后传来鼓掌的声音,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笑着看向两人。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手拿刀剑武器的人。 “记住了?”时维问道。 “记住了。”同时逍筱被推倒时维的身后。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红衣男子道,“我没有什么恶意。” “你是什么人?”逍筱问道。 “这个可不好说。有人说我是好人,有人说我是坏人。我是他们的主人。”男子指指身后的人,又指指那四个女子,“也是她们的主人。” “为什么要取我性命?”逍筱又问。 “这个嘛这个嘛这个嘛。”男子手揉着脑袋道,“也不好说。受人之托是其中之一,局势所需也是其中之一,不不过最重要的嘛还是,好玩。” 逍筱看着四周死去的人,这些人不过是为了来看一场表演,就只是因为面前这个男子一个“好玩”就无缘无故的惨死在此。 “好玩!”逍筱惊讶的质问道,“你无缘无故的杀了这么多人,你居然说只是为了好玩?” 男子一个响指,冲着时维和逍筱两人笑道:“难道你们不觉得好玩吗?” “真是丧尽天良,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存在!”逍筱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气得手都在抖动。 “洛城富商丁家的大小姐诶,要保持你大小姐的风范。你有闲工夫在这里怜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如好好可怜可怜你在家的,哈哈哈哈,你懂我说的。” “你把他们怎么了?”时维拦着想要冲向前的逍筱。 “你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一定亲手把你给剁了!” “口气倒是不小欧,那你得加紧练功夫了,我后面的这些家伙我可跟你说,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时维紧紧拦住逍筱,清冷的声音问道,“阁下有何指教?” “阁下?我可不叫阁下。我的名字叫,俢风。” “罗生门。” “你居然知道我,不错不错。看来我的名声还是挺大的嘛,被压住这么久了还有人记得我。”红衣男子点头道。 “看在你记得我的份上,今日我改主意了。你们,去把这里收拾收拾干净,弄坏了水轩舫多少东西都照价赔给人家。”男子对着身后的人道。 “我们后会有期。”男子对时维和逍筱恭敬的笑道,还做了一个揖。 “啊呀,这谁的身体,怎么死在这里,拖出去别挡道。”被绊到的男子拍拍衣服,大声嚷道,声音越来越远。 逍筱身体一沉,倒在了时维的身上。时维眉头微皱,抱着逍筱出了水轩舫。 “兄长怎么看?”越离问道。 “你对这个事都看不清楚,我又怎么知道。”容珩无奈道。 越离看到容珩一脸担忧,不再言语。 “爹!娘!”逍筱一觉醒来,坐在床上就喊道。 “哎哎,为娘在这儿呢。”丁夫人冒出一个脑袋来。 “哎哎,为父也在这儿呢。”丁老爷也冒出一个脑袋来。 “担心死我了。”逍筱差点就要掉眼泪。 “也担心死我了。”丁夫人坐过去抱住逍筱。 “也担心死我了。”丁老爷也坐过去抱住逍筱和丁夫人。 一家三个人,一句话被说三次。坐在旁边的时维看着逍筱醒来,静静出门了。 三个人哭哭闹闹的总算弄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 “不如我们逃走吧。不能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杀我们啊。”丁夫人对丁老爷道,转身又对逍筱道,“你这死丫头耶,都给我们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人,这些要把整个丁家给你还债了。” “娘,别打我。”逍筱无辜道,“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做啊。既没有害人又没有做坏事。” 逍筱只是,运气不好,卷进了某场动乱。 “好了好了,让逍筱再好好休息一下,阿绿,你煮点东西给小姐。这些事我们再好好想想怎么办。”丁老爷手握着丁夫人的手,不断轻轻抚摸着。 这样的抚摸让丁夫人很安心,点头答道好。 目送爹娘出门后,逍筱朝着房间环视了一圈。 “别看了,时公子瞧见你醒了就走了。也真是,从回来就守到现在,居然一句话不说就走了。”阿绿为逍筱递来一杯清水道。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姐啊,我去给你煮东西。好好休息。”阿绿已经不再想对她这小姐说任何其他的话了。因为她也感受到,自家小姐这次可能真的惹上事了。 已经是夜了。 结合多年的夫妇并肩躺在床上。 “我们该怎么办?”丁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丁老爷靠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手臂。 “不知道。” “我们逃走吧。” 被罗生门盯上,只要罗生门不松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 “花灯节就要到了。”丁阳山缓缓道。“本来想晚点告诉你,但我觉得这时候告诉你会让你开心点。” “真是傻。”丁夫人转过来面对着丁阳山道。她伸出手抚摸眼前的这张脸,笑道,“你老了。可你还是这么傻,我也还是这么喜欢你。” 丁阳山笑起来眼角嘴角也已是许多皱纹,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感受到没有,你也还在这里,一直没有离开过。” “我都知道了,你做的又是那个又大又傻的花灯。”丁夫人轻轻捶捶丁老爷的胸口。 “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听话,偷看了是不是。” “还用偷看吗?每年都是。” “今年不一样。真的。” “哪里不一样?”丁夫人好奇问道。 “不告诉你,你就等着吧。”丁老爷起身为夫人压好被子,用手蒙住她的眼睛,柔声道,“夜深了,休息吧。” 深夜,有的人拿来休息,有的人拿来想事情,有的人拿来想人,有的人拿来,满足自己的好玩。 一个响指,深夜的幕帘拉开,一群人开始活跃。 第十九章 又是漫无边际的荒芜一片,一身黑色定定立于广阔的中央,举目望去,只有灰暗的萧条的景象。起风了,墨发飘飞。迷离的双眼渐渐映出火光的样子,时维朝山头跑去,在山头的那边,是炎炎火光一片。 屋外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无暇回想方才做的奇怪的梦,时维翻身出门。是西房着火了。家丁丫环都乱成一团,嘈杂声夹杂着水晃动的哗啦声弥漫在丁府内。 西房怎么会着火。那里是存放闲置物品的地方,没有任何人居住,一般晚上也没有人会到那里去。飞跃上屋顶,火光在瓦上跳跃,还好火势不是很大,应该很快就会被扑灭。西房外丁阳山和逍筱都正指挥着下人灭火,应该无碍了。 “这里观火是不是极有趣味?” 蓦然声音从侧面传来,那人慢慢从黑暗中踱步出来。 “是你干的。”时维手握伞柄,淡淡说道,随时等待着应付未知的局面。 那人嘴角始终柔和笑着,看着时维的眼睛也淡然肯定道:“是我。” “火是美的,我一直这样认为。”俢风并肩站在时维的旁边,西房的残败景象映入眼帘,“你觉得呢?” “丁家与江湖上的事无关。” “无关?”俢风轻笑了一下,声音想燥热夏夜里清爽的风,“断天堡和慕容门的事我都知道,你一句话可是诓骗不了我的。” “事情不是眼睛看到的那样简单,你不应该让无辜的人受难。”时维道。 “这可不像你口中说出的话。”俢风看着时维笑道,似在嘲讽又似在疑惑,转而又说道,“丁家是户好人家,只是,坏运气总是找上好人的身,你说对不对。” 时维并不在乎世间上其他人遭遇什么事,痛苦也好,欢乐也罢,与自己从来都没有关系。那么为什么会说方才那种维护丁家的话呢。时维没有去想为什么,此时她正神经紧绷着,俢风的怪诞性格和行为作风让时维突然有种不安。 西房的火已经被扑灭。焦黑的木头生出青烟,偶尔发出断裂的咔嚓声,大火熄灭后的味道四处弥漫。慌乱的人心渐渐稳定,高度紧张后的身体更加倦怠,丁逍筱打着哈欠,陪着丁阳山回房。 “你的话太少,这样不好。”半晌俢风道,像是教书的夫子一般规劝学子的语气,“不玩了,我得走了,不好好睡觉对身体不好。”眨眼之间,俢风人已不见。随他一同离开的还有隐藏在四周黑暗中的数道人影。 握着伞的力道减小,时维征征望着俢风来时的方向。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但是俢风似乎并没有想要置丁家于死地,否则不是对着闲置房屋放一把火这么简单。那么他到底要干什么呢,若是要财,他大可以直接对丁阳山说出来,若是要丁逍筱的命,也用不着做这样的小动作。 罗生门,这个传说中的奇怪神秘的门派,江湖上怕是又要掀起一阵风雨。大概这风雨已经开始了。风渐起,树枝晃动,灰色取代蓝色铺满了天空。墨色的她撑着伞,任风吹乱她的束发。 房屋起火的事并不少见,虽然很多人在遭遇这种事时惊呼“天呐,怎么会这样,这种意外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倘若在以前,丁阳山也会这样想,往往觉得不可能的事确实就是由某件不起眼的意外引起。丁阳山虽然是商人,生意往来,各处经商,罗生门这三个字他也是听过的,丁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担忧牵挂早已搅得丁阳山心里起起沉沉无数遍。 早饭刚过不久,一人急匆匆赶到丁阳山书房,木桌上的书被震了三震,那人一脸忧虑焦急立在前面,不停揩着汗水。 “怕是保不住了,老爷。” 丁阳山挥手示意那人先下去,房门合上时丁阳山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仅仅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三分一的产业,还都是因为意外事故导致的。店铺被莫名抢劫,货物莫名失踪,合约接二连三被解除。可恶!丁阳山再次重力锤在书桌上。 “阳山,我可以进来吗?” 是夫人。所幸心爱之人没有受到伤害,丁阳山叹息一口气,对着门口笑道,“当然,进来吧。”夫人是单纯之人,丁阳山从没有把任何消极呈现在她面前,他舍不得看她担忧。 水轩舫与思江楼有牵连的消息应是早已传开了,但这个消息为何会突然传开来,其中缘由时维仍旧没有想通。断天堡如今归了罗生门,罗生门盯着丁家,那么水轩舫和罗生门会不会有什么关系。看来,须得去水轩舫走一趟。 丁逍筱忙着帮丁阳山处理店铺之事,眉头紧锁,时不时与身旁的管事商讨着解救方案。她不知道的是那个人在出门之前特地绕路看了看她才离去。 水轩舫关门了。不是因为出了前面打斗流血的事关门休整,而是永久歇业了。不应该,水轩舫好不容易在洛城升到这种地位,店铺遭遇特殊事故也是正常,不应该就此停业。 不见那日歌舞绝伦精彩阵阵的热闹景象,取而代之的是萧条的空荡。收拾得很干净,举眼望去丝毫没有那日血腥屠戮之事的痕迹。只留下的柱头和窗户墙壁上的刀痕印记,许是准备停业了,也用不着对此做修缮。 庭院深深,不见一个人影。转角忽见一人,坐于石桌旁,青发微拢戴一朱钗,衣带款款,举止优雅又艳情透渗。桌上的清茶冒着馥郁芳香,唇齿轻启,“何必藏着。不妨过来坐坐,茶已经泡好了。” 周围除却自己没有其他人,时维抬脚就要往前,木轮滚动的声音从另一面传来,时维收回脚,静待其变。 “公子还真是厉害,能不出一点声响在我这里藏了这么久。” “还是成老板更高一层,既早就知道我在此处,还镇定自然煮茶不惊。” 成忆轻笑一声,风姿撩人,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公子此处前来,想必是与思江楼有干系。” 暗处的时维死死盯住成忆,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成老板说得不错,只是这局面有些令我诧异,本以为你我得做一番争斗才能让成老板说出我想要的东西。”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一盏茶推到容珩前面,成忆徐徐说着,“思江楼,如你所想,不单单只是表面上的一座繁华歌舞楼。否则不会楼毁这么久江湖上还不时传着关于它的事。它的背后,如你们所想,的确是一个强大又复杂的组织。” “让我想想,这个组织恐怕不只单单一个思江楼在层面上。” “公子能找到这里来,也不需要我来证实这句话了。” “成老板不怕受到组织对背叛的惩罚吗?” 成忆嘴角勾起,却无笑意,“公子要想知道更多,成忆只得给公子提个建议,去东泽。东泽的贵公子,能给公子更多想要的东西。” 东泽处于国土边界处,常年发生战乱,百姓苦不堪言。有一神奇少年,小小十岁年纪,习得一身奇功,生性嫉恶如仇,到处打抱不平,在东泽引起一度盛言。十四岁创立东泽派,教人习武,维护东泽秩序安全,自此东泽摆脱苦海,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发展成了桃源乡。在东泽,有百姓不信朝廷,但没有百姓不信东泽派,而东泽派也从未逾越界限,并没有因为自己势力壮大民心归一而对朝廷不敬,朝廷赞赏东泽派,意封东泽派贵公子为东泽王,贵公子婉拒,只想做一闲散百姓。自此贵公子,侞风,佳话十里。 “一路走来,我总感觉有人牵着我们这群人走,消息总像是一个接着一个故意透露给我们的,不知成老板对此有什么看法没有?” “成忆的话已经完毕,公子信或者不信都是公子自己的事情了。”成忆起身,准备离去。 “成老板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些?” “对公子有用的就只有这些。” 容珩慢慢品下已经凉了的茶,温和笑着,“你不是成忆。” 成忆的身子一震,瞬间恢复原样,柔媚笑道,“公子的这句话真是让人惶恐了。” “你当然应该感到惶恐。”树后缓缓出来一人,那模样与成忆别无二致,气质却是更成熟端庄,“先前你已经冒充了紫韵,此时又冒充我,叫我都惶恐不已。”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成忆保持着镇静,皱眉问道,“冒充我一个歌舞楼老板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必装了,我若是不想让你走,你便是死也出不了水轩舫。你到底是什么人?”树下的成忆竖眉道。 “真是笑话!我自己的地方难不成被你一个冒牌货掌握在手里。”语气气势十足,但她攥紧衣角的手显然已经暴露出不安。 “姑娘不妨坐下来再喝一杯茶?”容珩笑道。成忆转身欲走,却被一人挡住。 “封策,对姑娘要手下留情。”容珩道。 “是!” 封策能跟在越离的身边,武功自然不在话下。假成忆虽有些功夫,但毫无意外不是封策的对手,几招过后便被制住,易容面具被扯下,成忆捏住她的脸瞧了瞧,“早在之前白琼就提起过你,只是没想到你能搞出这么大动静来。” “你知道什么,这都是悦盟主的安排!快放开我!” “你说的是不是我心里的悦盟主,你心里比我清楚,区区把戏你以为诓骗得了我?”成忆一道劈手,俞珠晕倒在地,眉头紧锁,凌盟主回王城怕是有危险。 “多谢公子出手。”成忆对着容珩行礼道。 “不必如此,我想成老板应当能给我需要的东西作为答谢。” “思江楼背后是组织是思江盟。思江盟的势力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我敢说,遍布国土每一处,明面上,暗面上,都有。公子一心想要知道思江楼背后到底是怎么样的,恕我难以说明。思江盟其实和罗生门一样,好的坏的混杂不清,不过思江盟是秘密组织罢了。” “悦盟主是?” “思江盟有两个悦盟主,一个是王月玥,一个是心悦的悦。我的主人是后者。但我们更多的时候称凌盟主,以此区分另一个玥盟主。公子想得没错,一路来确实是有人故意引导你们走到此处。是我们凌盟主的安排。” “在下有些搞不清楚了。为何要这么做?” “公子一路人当初为何要毁了思江楼?” “这太荒唐了,哪有自己找人毁灭自己的盟主?” 这的确太荒唐了。身为盟主,不是保护维护自己的盟派,而是一步步指引外人摧毁自己的盟派。 “因为思江盟不只有一个盟主,因为思江盟的存在是一个错误。” “所以需要借我们的手。” “不,不是借,而是帮助,是一同作战。只是开始我们不得不引导你们。” “此次你们将我们引来水轩舫,那下一个地方是哪里?” “当朝大将军府。” “思江盟与大将军。”容珩心一沉,牵扯到朝廷官员,这不是江湖上几场血雨腥风那么简单了,这已经涉及到了国家的安全与颜面。 “哼。”成忆冷笑一声,“所谓大将军其实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公子若是有胆,就继续往下查,这背后的故事不比思江盟差。错了,大将军也是咱们思江盟的一员。”说到大将军时,成忆咬牙切齿般憎恨,浑身散发出愤怒。 “我该如何信你?” “公子即便不信也还是只有硬着头查下去。思江盟存在了百年之久,其严密深沉下的隐藏不是外人想查就能查到的,如若不是我们在暗中引导你们,你们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走到这一步。”成忆看了看晕倒在地的俞珠,既又担忧道,“只可是,我们现在都不安全了。凌盟主做的事恐怕已经被某人知晓,接下来的路恐怕是难走了。” “你为何这么笃定我们就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我们不是笃定,我们只是相信,认为思江盟是一个错误存在的不会只有我们。” 你问这个世间污浊吗。当然,这个世间污浊到难以用语言诉说。你问这个世间美好吗。当然,我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存在于这个世间。痛恨这个世间,但同样想要守护这个世间,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哪怕是一场螳螂挡车,也想要听从内心的力量。 风起,沉默在空中蔓延,各自的期望和决定思绪纷飞。 “我们会再见的。”成忆打破沉默,扶起俞珠离去,“提醒公子一句,注意罗生门。” 听到了吗?那个身处黑暗之中一直迷茫的人,你会怎么做?轮椅上的人无声叹息,头顶上是湛蓝的天空,风吹过他的指尖,再打时维的伞边走过,走向不知明的方向。 第二十章 天色灰暗,入夜后灯火也显得迷迷蒙蒙的。在水轩舫知道的事一直在时维心里反反复复被想着,漫步走着,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丁逍筱的门口。想起今日回丁府的时候在门口瞧见了一个郎中,莫不是丁逍筱身体又有问题。想要叩响门柩的手伸出,却又迟疑,还是放下了手转身离去。 “阿时?” 时维转身,丁逍筱正站在走廊的另一边,笑着小步走过来。 “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没有,方才去看了看阿绿。你呢,这时候还不准备睡觉?” “还无困意,随处走走。今日我看见请了郎中,怎么,你的身体?” “是阿绿。”两人索性坐在走廊旁的栏杆上聊了起来,“好端端的的大路上不知怎么的出现了碎石子,阿绿没留心摔了,还滚到了池子里。所幸腿骨折得不厉害,好好养着十多天就好了。” 时维点点头,心里不知怎么的仿佛轻松了许多,但轻松片刻之后便是随即的沉重。时维倒是希望自己瞬间的怀疑是错觉。 “阿时,其实,我很害怕。”丁逍筱望着前往,眼睛明亮,诉说着心中的感受。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她近日来的感受,父亲在书房里焦灼苍老的模样,母亲越来越频繁的眉头紧锁,店铺上的事越来越棘手,就连府上的丫头们走路也不那么欢快了。 “阿时,今日早上我以为你走了。” 其实时维是准备走的,但她还是回来了。夜并不凉,但时维能感受到丁逍筱心里因为恐惧而带来的凉意,她的嘴角勾起,笑得可爱,却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逍筱,不要怕。”沉默良久时维只轻声说道。怕是没有用的,时维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害怕不能赶走会到来的曲折困难,也不能抵抗会到来的伤害。害怕除了让自己变得畏缩没有任何用处。 时维不知道的是,对此刻的逍筱来说,只不过自己一句微不足道的“逍筱不要怕”,就已经给了逍筱足够的安慰。逍筱笑着看向时维,那半面白色面具完美贴合在脸上,面前这个人身上有那么多伤,曾经经历过什么困难艰险,她还是好好的坐在自己面前,轻声对自己说“不要怕”,于是她也坚定道,“嗯。” 有时候夜越深,意识越清醒,时维静静躺在床上,今夜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心里这样想着。今夜未免清醒的时段有些过于长了,以前也晚上清醒这么久的时候吗?除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也许应该没有,但其实从很早之前就睡眠很浅很少,从多久开始的呢,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