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王爷的宠妻》 楔子 被遗忘的记忆 “叶凝香,还我命来!” “叶凝香,我要杀了你!” 一句句索命的哀嚎在叶凝香耳畔萦绕,叶凝香在这广袤天地间漫无目的地奔跑,试图避开这些来找自己索命的人。 黑暗将这广袤的天地吞噬,一双透着灵光的眼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天地中显得冗余无用。黑色的夜好似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禁锢,任凭她怎样奔跑,都逃不开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爬上她的心头,她停下脚步,跪坐到地上,眼中显露的却尽是凌厉之色。 “来啊!你们这些懦夫,来杀我啊!杀了我也换不回你们的命。” 叶凝香竟似疯癫了般狂笑起来,那样的笑声在那样寂静荒凉的境地之中听起来是那样刺耳,那样悲怆。 那些人,曾经被自己害死的人,好似化作厉鬼纠缠在她的身边。然而就算此刻将她碎尸万段,他们也终究改变不了分毫,败者永远都是败者,而她就算到死依旧是那个胜到最后的人。 渐渐的,叶凝香身后索命之声停止,周围寂静得可怕。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地上,额间浸出的汗渍汇聚成滴缓缓从她的脸颊滑落。 “小苏。” 不知过了多久,叶凝香耳边响起极轻柔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在遥远的地方对爱人的呼唤,那样虚幻,缥缈,却又包含着穿透人心的切切深情。 “谁?” 叶凝香止住了笑,瞪圆双眼警觉地看向前方,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大地上隐隐闪现出一道白影。那影子快速朝她奔来,身形渐行渐明,是个身材高挑、瘦削的男人。可是无论叶凝香怎样汇聚精神去看,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叶凝香拼尽力气起了身,眼底冷若冰霜,冷冷问道:“你是谁?” 那人却毫无畏惧地走到她的面前,似乎还对着她笑,“小苏,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这人的话好似一团烈火燃烧在叶凝香的心中,让她寒冰般的心解冻,甚至温热。明明就是很熟悉的感觉,可是在她的记忆中却寻不到半点这人的影子。 叶凝香刚欲回应,眼前那人竟毫无预兆地碎成一片一片的碎片,就像是一件上好的瓷器被人狠狠摔倒地上一般,曾经的美好统统化成难以言说的遗憾。 接着,那碎片化得更碎,最后变成金红色的灰烬散漫地漂浮在空气中,让原本漆黑的天地顿时星光熠熠。 “不要,不要!” 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明明连他的样貌都未曾看清,可在他灰飞烟灭的那一刻,她竟不自觉地痛哭流泪,她的心竟好似被人生生撕裂一般痛到失去知觉。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叶凝香张开双手在这星光熠熠的空气中乱抓,试图留住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灰烬,却什么也未曾抓到。 渐渐的,那些金红色的灰烬与这黑暗的天地融合,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又重回漫无边际的黑暗。 叶凝香跪坐在地上,眼见着最后一粒灰烬消散,整个人就像失了心神一般,在黑暗的天地间撕心裂肺地哀嚎。 “陛下,陛下,醒醒!” 小宫女壮着胆子,一边轻轻摇动叶凝香的手臂,一边轻轻说道。 叶凝香费力地睁开眼,才发现原来之前发生的一切竟是一场梦。 她的脸颊微凉,伸手摸去竟是大片大片挂在脸上的泪水,而她的枕边早已因为她睡梦中流下的眼泪浸湿了一大片。 小宫女怯怯地低下头,不敢说话,生怕叶凝香一怒之下要了她的命。 叶凝香快速擦干面上的泪,眼中寒气逼人,“今天的事不准向外透露分毫,否则凌迟处死,知道吗?” “诺。” 近日来,叶凝香时常做着这样奇怪的梦,不管梦中身处何处,最后总会出现一个身着白衣又似乎十分英俊的男子,然后毫无预兆地在自己面前化成了灰烬。无一例外的是叶凝香从未看清那人的脸。 叶凝香心中苦笑,年纪大了终究不似小姑娘般身体康健,一个梦也能搅得她日日睡不安稳。不过以她做过的那些坏事相比,仅以噩梦来报复自己简直是不值一提。 她的夫君告诉她二十年前她生了场大病,是以才忘记了从前的许多事。她只隐隐记得自己是借住在这具身体中的,她前世的名字好像叫苏凰,是个样貌平凡而且胆小懦弱的女人,因为父亲遭人陷害,最终落得惨死荒野的结局。 本以为生命归于尘土,没想到她竟以叶凝香的身份重生,借着这个身份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一步一步达到了权利的顶峰。 大邺王朝的开国元君,九州历史上第一个称帝的女人,这样的名号无论过了数百年、数千年,都是会被人称颂的。 然而,她不是个好人,谋害亲友,毒杀丈夫,残害妃嫔,陷害权臣,原本祥和的九州大地因为她而变得腥风血雨、一片狼藉。 叶凝香在侍女的服侍下换上奢华的红色礼服,在礼服的映衬下,那张原本阴郁的面容竟生出几分妖艳的姿色。 “万花节的宴会是否已准备妥当?”叶凝香阴沉着脸问向随侍身旁的女官。 那女官低着头,似乎有些胆怯地回答:“已准备妥当,百官们早已在御花园等候陛下驾临。” 听了这话,叶凝香眼神更加阴冷,语调也更加低沉,“你的意思是说这宴会朕迟到了?” “没有,没有,奴婢绝无此意,请陛下饶命啊!”那女官大惊,当即跪倒在地狠狠地朝叶凝香连连磕头,额间生生磕出一道血痕。 谁料叶凝香竟有些难以理解地笑了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几时想要了你的性命?” 听到叶凝香这样讲,那女官神色更加慌张,睁大着泪眼,惊恐地望向叶凝香,不敢说话。 “行了,你下去忙吧。” 原来是真的放过了自己。那女官连忙磕头谢恩,然后一路小跑地出了长乐宫。 又是一年万花节,春暖花开的节日,长乐宫外的花草贪婪地吸吮着温润的日光,在和煦的春风中扬起头,似乎还露着笑。 奢华的步撵早已经在长乐宫外等候,领队的太监瞧见叶凝香走出,恭敬地将她扶到步撵前,然后充当人肉马鞍让叶凝香安稳地坐上了步撵。 御花园内,宴席已经摆好,文武百官早已就位,大概因为叶凝香还没到,他们既没有宴饮,也没有谈乐,全都恭敬地坐在席位上等候女皇的降临。 叶凝香看着这些大气不敢出一声的男人们,露出个睥睨的笑,接着一甩衣袖气势恢宏地坐上了席位。 “今日是万花节,我们不议朝政,不理烦忧,就踏踏实实地鉴赏这园中精致,好好享受这宴饮之乐!” 百官先是磕头谢恩,然后才放开胆子开始饮酒,赏景,看舞姬。 这御花园好似特意装扮过一般,随处都盛开着各式的鲜花,鲜花在绿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沁人心脾。清风吹拂,不时会有飘落的花瓣在空中悬浮,更使得整个园内芬芳馥郁。 在这样少见的美景中,叶凝香本该心情愉悦的,可是她却像失去了什么一般,觉得失落,甚至难过。 她的记忆中究竟遗忘掉了什么,那个时常出现在梦里的男子又是谁?心头的疑问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脑海中打转,叶凝香心烦地猛喝了一大口酒,却突然发现原本嘈杂的宴会霎时静得可怕。 因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注视着一个人,一个凭空突然出现的人。 那人身材高挑、瘦削,五官立体,容貌俊美,一双桃花大眼配上深陷的眼窝,好似只要与他对视便会将你的魂儿勾去一般。 最令人惊奇的事是他竟然穿着一件同样华丽的红色礼服,不过这礼服同叶凝香的却又有所不同,因为这是只有成亲时才会穿戴的婚服。 那人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情况下,瞬间移动到叶凝香的面前,眼中却尽透着关切与爱意。 叶凝香身体向后移了移,想要离他远一点,然后睁大了眼睛,有些惊奇地问道:“我没邀请你,你怎么进来的?” 那人竟深情地笑了笑,一双桃花大眼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小苏,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此话一出,叶凝香竟突然腾空飞起,越过餐桌,直接进入了那人的怀抱,接着有两片柔软温暖的东西在她的唇齿间碰撞,她定睛看去竟是那男人的唇。 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男人竟敢十分投入地亲吻着大邺王朝的主君! 她欲反抗,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让她无法抗拒地应和着那人的每一个动作。 此刻她的周围飘洒着漫天花雨,那些花瓣好似一个个精灵悬在空中笑盈盈地看着同样悬在空中的他们二人。 而她眼前的男人乌黑的头发变成了白色,六条白色长尾在空中摇摆。不过这样的改变却丝毫没有影响男人嘴上的动作,他吻得更紧,舌尖微微向前伸展,企图撬开她闭得严丝合缝的双唇。 一瞬间,叶凝香好似触电一般浑身酸软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唇间肆意蔓延到她身体的各个角落。 那便是冰封多年,被她遗忘的她与他的记忆。 第一章 盛大的婚礼 五月初十万花节,离国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 这一天人们庆祝万花盛开,祈求秋天五谷丰登,家家户户门口都要挂上最艳丽的鲜花,每条街道都要装扮得五颜六色的,走在靖安城里处处可见各式鲜花,处处可闻四溢的花香。 今年的五月初十却是更加热闹,这一天是离国皇帝唯一的嫡子宁王慕夕泽与镇国大将军苏致武之女苏凰成亲的日子。 天还没亮,靖安城最繁华的街道永安街上便挤满了前来观礼的人。百姓摩肩接踵,不时上下跳动来开拓视野,生怕错过这几十年难得一遇的盛况。这一个个紧挨着的黑色脑袋远远望去好似一条没头没尾的巨型长龙盘旋在靖安城中。 人们交头接耳,不停窃窃私语,虽害怕被官家听到私自议论皇室而受罚,却还忍不住要去对这空前盛大的婚礼评头论足一番。 这位宁王殿下是皇帝九个儿子中唯一的嫡子,又是大离国第一美男子,他的婚礼自然要受到举国瞩目。 本以为宁王会选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做妻子,没想到却选了个比自己大两岁样貌也很一般的镇国大将军的女儿为妻,有些个胆大的百姓甚至已经拧巴着脸为宁王叫屈起来。 不过大家转念一想,渐渐也便想通了,原来皇家婚姻不过是讲求门当户对,感情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能嫁到自己从小就爱慕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恰巧也爱着她,苏凰觉得自己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她坐在铜镜旁,大红礼服已经换好,正在很配合地让母亲为她梳头。苏母的动作缓慢却极为细致,将苏凰头上的每一丝发都打理得服服帖帖的。 看着母亲日渐苍老的面容,苏凰不觉有些伤感,从今往后,她再不能日日与母亲相见,日日享受母亲宠溺的疼爱。她上扬着的嘴角渐渐收拢,面上的笑意不再。 苏母右手执着檀木梳子,左手轻轻抚着苏凰的肩膀,甚是喜悦地说道:“我家凰儿终于要嫁出去了,为娘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你嫁人呢!” “娘--”苏凰红了脸,露出一副小女人般娇羞的姿态。 “想不到你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最终还是爱上了你,亲自同皇上请求赐婚,也不枉你等了这么多年没嫁人。”苏母很是欣慰地笑着说道。 “娘,苏凰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也还年轻呢!” “是是是,你还年轻,不过别人家的小姐到你这年纪可都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啦!” 苏母笑了笑又说道:“所以呀,你进了门可要抓紧啦,娘还等着抱外孙呢!” “娘,你不要再说了!”苏凰觉得更加害羞了,浑身都变得滚烫起来。 苏母为苏凰梳了个极漂亮的发髻,又为苏凰戴上了皇上赏赐的纯金的珍稀头饰,最后又特意为苏凰插上她年轻时出嫁母亲赠与她的祖传白玉发簪。“这发簪今后就由你来戴了。” 那白玉发簪是苏母出嫁时,苏凰的外祖母亲手戴在苏母头上的,如今苏母又亲手戴在了苏凰的头上,代代留传间展现着时光飞逝之快。 随后苏母取来了秀有鸳鸯的真丝红盖头,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苏凰头上。 苏府正门外,宁王府来的轿夫已经恭候多时了。那派来迎亲的轿子也是极其奢华的,四角都镶上了龟须国进贡的红宝石,内里挂着的红绸都是凛州最有名的裁缝手工缝上去的,就连轿子的木架都是来自瑞国的一等山梨木。 苏凰手中握了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小心翼翼地朝婚轿走去。 “请新人上轿!” 伴随着喜娘的喊叫苏凰在母亲的搀扶下终于坐进了宽大又舒适的轿中。 礼乐声起,街边的人群纷纷朝成亲的队伍涌动,碍于官兵的阻拦才没冲到苏凰面前。 婚轿虽大却也是人抬的,上上下下一颤一颤的,让本就十分紧张的苏凰觉得有些恶心,握着苹果的双手也出了很多冷汗。就快到了,就快到了,苏凰不断安慰自己,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回想起自己与慕夕泽的过往,苏凰觉得好像做了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一般,那样甘甜,惬意。 她初见慕夕泽是在五年前太后的寿宴上,那个时候的慕夕泽还是个孩子,可是样貌却俊美得让人心生妒忌,那双魅惑众生的桃花大眼无意中与她对视,只一瞬,便将她情窦初开的心牢牢锁住。 她坐在席间,满脸笑意地看着慕夕泽在太后寿宴上舞剑,剑如行云流水般在慕夕泽的身间游走,尽管那时慕夕泽的个子还不太高,可是每一个动作都尽显着仙风道骨,很有侠者的风范。 太后瞧着兴起,皇上便让端王也上来同慕夕泽共舞。明明是相互切磋,可端王却招招致命,慕夕泽一个闪躲,险些划伤了她的脸。 那是他第一次同她说话,很温柔,很羞涩。 “对不起,吓着姐姐了!” 接着他朝苏凰笑了笑,笑容像春日里盛开的鲜花,散发出迷人的香气,令苏凰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香甜的。 之后的几年里,凡是宫中有什么大型宴会,她总缠着父亲让他带着她同去,目的就是想多看夕泽几眼。 本想着这五年来一直是自己一厢情愿,却不想三个月前慕夕泽竟主动相约,还像她表露爱意。 这三个月里二人去了好多好玩的地方,留下了好多美好的记忆。三日前二人还在月老庙下求了姻缘符,挂了姻缘线,祈求着白头偕老,生死相依。 回想着自己与夕泽的过往,苏凰觉得很奇妙,又很幸福,之前的紧张也渐渐消失。 转眼间到了王府,在喜娘的搀扶下,苏凰进了内院。 接着抓住苏凰手臂的便是她的夫君慕夕泽了,苏凰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稀里糊涂地拜了天地,拜了皇上,稀里糊涂被送进卧房。这一系列进程太快,等到夜幕降临了,苏凰都有些蒙蒙的。 独自坐在床上许久,都没见慕夕泽进来,苏凰有些急了,心中的期待渐渐变成一种难以控制的焦虑。 外面的喧闹声不再,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可是这寝宫里依旧只有她一人,寂静得让人心底发慌。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慕夕泽怎么还不出现,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还是慕夕泽喝醉了酒已经不省人事了?要是她能出去看一看就好了。 正当苏凰瞎想的时候,卧房的门突然开了。 是他,慕夕泽终于来了,苏凰既欣喜又紧张。她觉得慕夕泽就在自己面前,可是却突然停住了,也不说话。苏凰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夕泽。” 谁料慕夕泽竟十分粗鲁地打掉了苏凰的盖头,凤冠的流苏险些打到苏凰的眼睛。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将苏凰吓得惊魂未定,眼神里透满了惊恐,豆大的泪滴噼里啪啦地往下流。 “王爷……” 慕夕泽弯下身把脸凑到苏凰脸旁,冷冷说道:“你不会真以为我是因为爱你才娶你的?”说罢,嘴角微微上扬露了出一个邪魅的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第二章 入宫敬茶 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她心心念念的夫君,为何等来的是这样残忍的结局?月老庙下,他宠溺的话语在她耳畔回响,一声声细诺的撩人心弦的示爱如今好似锐利的匕首无情地剜着她的心脏。 他说他爱她,他说与她白首不相离,难道只是她会错了意,自作多情错认了慕夕泽的爱? 苏凰心绪凌乱,脑中一遍遍回想着曾经同慕夕泽甜蜜的过往,越回想,越心痛,可是却又忍不住去想,好像曾经的过往是真实的,而如今才是个虚幻的梦。 这一夜凄冷,漫长。 苏凰的泪染湿了衣衫,睁着红肿的双眼呆呆地坐到了天亮,因为绵软懦弱的性格,竟连冲出去找慕夕泽问清楚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独自承受这突入其来的苦痛。 一大早卧房门前已聚满了府里的下人,借口是在门口干活,可是偌大个王府怎么就她的卧房门前有那么多活要干,无非就是知晓了昨晚的事,想来看自己的笑话。 两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恭敬地敲门进入,说是要为她梳妆。在侍女的服侍下,苏凰洗好了脸,换上了常服。坐在铜镜前苏凰却觉得镜中的自己陌生得连她自己都不曾相识,苍白的脸容上再找不出一丝欢喜。仅仅一夜,恍如隔世。 苏凰低着头,跟在侍女的身后紧张又有些不情愿地来到了王府正厅。正厅中央摆放着圆形餐桌,桌上早已备好精致的早饭。 苏凰的心思不在早饭上而在女人的身上,准确地说是慕夕泽的女人。 女人们围坐在餐桌旁,看着苏凰的眼神纷纷透露着不屑与讥讽。 而慕夕泽此刻正坐在餐桌旁的实木软塌上,左右两边还搂着两个花容月貌的女人。苏凰大致数了一下,一共十二个,十二个都比自己漂亮妙龄女子。 看到曾经对着自己山盟海誓的男人,如今正欢喜地将别的女人拥揽入怀,将自己视作空气,看都不愿再看自己一眼。苏凰忧愤得几乎当场落了泪,她双手紧握拳,将全身的力气全部集中到指尖上来平息自己纷乱的心绪。不知不觉间,因为指甲的挤压,她的手掌已经渗出一道道鲜红的血痕。 尽管心中悲痛欲绝,苏凰还是压抑着情绪艰难地开了口:“给王…王爷请安。” 慕夕泽自顾自地摆弄着其中一个女子的头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 那女子却说道:“大将军的女儿架子就是大啊,吃个早饭也要盛装打扮一番,还让王爷在这苦苦等待。” “苏姐姐打扮打扮也是正常的,要不这容颜如何与我家王爷相匹配,一会儿入宫问安该给王爷丢脸了!”另一个女子回应道。 “行了,开饭吧。”慕夕泽终于开了口,然后便搂着两个美女做到了座位上。他满脸笑意,嘴里不停吃着左右两侧的美女们喂过来的食物,却依旧是连看都不看苏凰一眼。 终于在早膳用完之前,苏凰鼓起勇气问道:“夕泽,既然你不爱我为什么要求皇上将我赐婚于你?” 苏凰觉得这个屋子顿时变得安静起来,慕夕泽也从原来的座位走到她面前,从前充满爱怜的眼如今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恨。 他无情地撕裂苏凰的衣领,白皙的锁骨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他的指尖轻柔地滑过她的脸颊,滑过她的脖颈,又在她的锁骨处摩挲,话语却依旧阴冷至极。 苏凰惊恐哭泣,想要后退,可是她的后腰却被慕夕泽另一只手臂紧紧搂住,不能移动分毫。 “怎么才刚一亲热你就怕了,今后还怎么做我的女人!”慕夕泽捏住苏凰的下巴,又朝他那些女人们看去,贴在苏凰耳边道:“你该多像她们学习,别像你父亲似的整日带着仁义道德的面具,实际虚情假意,内里肮脏。” 慕夕泽的双眼突然燃起无法平复的怒火,收回双手,转身快步离开。 入宫这一路上,苏凰和慕夕泽都没有说话,可是她的心中一直计较着慕夕泽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听那话的意思好似慕夕泽与父亲之前结了什么仇怨,可父亲一直都是别人眼中的大英雄,为人公正清廉,治军严谨有方,不少将士都以父亲为榜样,并未听过父亲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许是一路上都在想事情,苏凰觉得马车走得太快,一眨眼就到宫门口了。下了马车,苏凰便一路跟在慕夕泽身后。 入庆云宫之前,苏凰又鼓起勇气说道:“夕泽,我们一会儿不要像现在这样好不好,皇上若是见到了,我怕对你影响不好。”苏凰说的声音很小,甚至都不确定慕夕泽能不能听见。 慕夕泽不屑地一笑答道:“你觉得我慕夕泽是怕谁那样的人吗?”说罢便大步踏进庆云宫。 苏凰紧随其后,只见皇上已经在主位上坐好,两侧的都是各宫的嫔妃。苏凰极少入宫,这些妃子能叫得上名号的寥寥无几,便小心翼翼地跟在慕夕泽后面,生怕出了差错。 苏凰先是跟着慕夕泽拜了皇上还有各宫嫔妃,然后又跟着慕夕泽向皇上敬茶,最后就是向各宫嫔妃敬茶,一切也看似顺利。只是到了一位穿着最是华贵,坐得离皇上最近的一位妃嫔时,苏凰看到慕夕泽眉头微微紧锁,流露出极不情愿的神情。 那妃嫔却很和蔼地笑了笑说道:“离国祖制,皇子新婚奉茶都是要在皇后宫中的,只是先皇后去世多年,陛下也未立新后,皇上又觉着我这宫殿还算大些,就让你和王妃到这里奉茶了,宁王殿下可不要嫌弃啊!” 苏凰觉得这话绵里带针,表面上是表达愧疚之意,实际上却是在提醒慕夕泽他的生母已死,现在后宫掌权的是自己。 慕夕泽淡淡笑道:“王贵妃言重了,夕泽生母去世得早,全凭着娘娘对夕泽的照顾,夕泽才得以苟活今日,夕泽对娘娘感激还来不及,何来嫌弃之意!” 这话说的好似肺腑之言,可苏凰听了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皇上突然开了口:“夕泽啊,如今你也成了家,有空带着王妃去青溟山上拜拜你娘吧!她若知道你成了亲,定会十分高兴的。”不知怎的,苏凰觉得皇上的语气中竟透着些许伤感,让人听了心生怜惜。 “夕泽也正有此意。” 王贵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挽起苏凰的胳膊,说道:“宁王妃新婚,我也没准备什么贺礼,刚好我这宫里有些珍稀玩意,你过来看看,相中什么只管拿便是!” 皇上笑着接话道:“去吧,庆云宫中向来多奇珍异宝,一会儿多拿些东西,多让贵妃出出血!” “皇上又取笑臣妾了!”王贵妃边说着话,边拉着苏凰离开了。 庆云宫中有个藏宝阁,现在苏凰就身处这藏宝阁中,被一大群奇珍异宝包围着。苏凰心想这王贵妃虽非皇后,这宫中的奢华程度以及这珍宝的数目都是连皇后都无法匹敌的,一时间觉得有些眼花缭乱。 可是苏凰觉得初到人家宫中就要这要那也不好,便象征性地寻了些不太贵重的小首饰。两人正准备回到正殿时,王贵妃说道:“突然想起我这宫里新做了些如意糕,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一会走之前让下人给你也带回去一些,还有一会去了丽妃那里,也替我送一些过去吧,丽妃怀了身孕,听说最近也很是喜欢这如意糕的口味。” “诺。”苏凰回答道。 第三章 成了替罪羊 丽妃的住处离庆云宫很远,苏凰走了好久,才看到了关雎宫三个大字。丽妃的宫殿与别处不同,似乎带着些许异域风情。苏凰隐隐记得父亲曾说过这位丽妃曾是龟须国的公主,想来这宫殿定是皇上特意为丽妃建造的。 丽妃端坐在椅子上,似乎等候他们多时了,见到慕夕泽进来,很自然的笑了笑说:“来,阿泽,坐!” 苏凰第一次见这丽妃,觉得丽妃很是年轻,不觉得比自己大多少,肌肤白皙得好似天然未雕饰的凝脂白玉,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伸手触碰,又长又翘的睫毛一张一合地微微颤动,让人不自觉地望向那双灵气逼人的眼,心也随着她的眼波荡漾。 “许久未见,阿姐又比从前漂亮了!”慕夕泽很自然地坐在丽妃旁,随手在盘子里拈起一块糕点,吃得很随意,没有拘束。 瞧着夕泽称丽妃为阿姐,举手投足间尽显着亲切之意,苏凰料想他二人的关系定然非比寻常。 正思忖着,突然发现丽妃的目光落到她自己身上,苏凰这才意识到进了关雎宫后自己还没同丽妃讲过一句话呢,于是连忙惊慌地答道:“苏凰给丽妃娘娘请安!” “你不必拘谨,阿泽与我在龟须时就已相识,这些年,我待阿泽如亲弟弟般,你也把我当姐姐就好!” 丽妃微笑着,如邻家大姐姐一般,让苏凰内心暖暖的,很舒服。 苏凰也朝丽妃笑了笑,好像不知不觉将她视作自己在皇宫中的依靠,甚至是她的好友。突然想起王贵妃托她转交的点心,苏凰片刻不耽误地将点心呈递给了丽妃。 “娘娘,这是王贵妃托苏凰带过来给您的,是庆云宫新做的如意糕,味道甚好,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好啊,先放这,一会儿我尝尝!” 丽妃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让人忍不住怦然心动,苏凰痴痴地望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既羡慕,又陶醉。 “阿姐,让苏凰留下陪你,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慕夕泽的话打破了这如梦般的祥和。 “快半年不来见我,刚一见面就要走,怎么你这王爷现在都忙得连一两个时辰都挤不出来了吗!”丽妃喝了口茶,言语中似乎带着些许抱怨的意味。 慕夕泽并未解释,俏皮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从前阿泽经常到我宫里来,时间久了,宫里难免会传些风言风语,我倒是无所谓,想是夕泽怕我儿子景沅误会,如今便极少到我这里来了。” 说罢,丽妃解开了食盒,尝了一块糕点,又笑着说道:“庆云宫这糕点做得甚是不错,近日来我最是喜欢这类酸酸甜甜的食物了。” 苏凰陪着丽妃在正殿闲聊一会儿后又应丽妃相邀同游御花园。虽是大将军之女,苏凰平日里也几乎没有机会入宫,只是每逢宫中庆典才有机会跟着父亲入宫请安,像御花园这类赏玩的地方苏凰自然是从没来过。 皇家园林就是与自家的小花园不同,恢弘气派,却又不失恬静淡雅。不过此时的苏凰却半点赏景的心思都没有,心中一直都在想着慕夕泽和她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能够让慕夕泽以毁掉她一生幸福为手段来向他们苏家复仇? “王妃。”丽妃说道。 苏凰陷入沉思,直到丽妃唤到第三声,她才勉强感应到耳畔有着某人颇为担忧的呼唤,有些愣愣地抬了头正对上丽妃关切的目光。 “王妃可是有心事?” 苏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了:“王妃可知宁王殿下与我父亲可曾有过什么过节?”苏凰心想丽妃与夕泽很是交好,这其中恩怨想来会比别人了解得多一些。 “我只知道殿下似乎不大喜欢与大将军交往,凡是遇到与大将军共事的场合阿泽总会找理由回避,但其中细节我也不曾知晓,只是听他讲过他似乎不大喜欢你父亲的行事作风,不过如今他亲自向皇上请求赐婚,想来对你父亲的偏见应是解除了。” 丽妃本还在笑着,突然间笑容凝固,面目狰狞,表情十分痛苦,只见她手捂着下腹,疼得叫出声来。整洁的青石台上凭空生出几许血迹,寻着那血迹的来源看去,苏凰看到丽妃的裙下竟流出血来。 “娘娘,您怎么样,有没有事?御医,快传御医!”一直养在深闺中的娇小姐怎会看到这样的景象,苏凰惊恐万分,说话的声音都颤抖得厉害。 “苏凰,你…害…我…” 丽妃的声音微弱,面色苍白泛青,气若游丝,好似快要死去一般,那双醉人心弦的眼此刻正死死盯着呆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苏凰,眼中的温润全部化作深沉的仇怨。 苏凰更加惊慌了,自己今日才认识丽妃,怎么就变成了害丽妃流产的凶手? 作为谋害丽妃的最大嫌疑人,苏凰被禁足在关雎宫。过度的紧张让她的双手不停发抖,为了止住颤抖的双手,苏凰紧握双手,将手放到了嘴边,不会不觉间,她的右手上已经多了个沾着血丝的牙印。 “王妃,皇上召见你。” 皇上的贴身太监刘总管急匆匆地来到苏凰面前,言语中透着浓重的同情与怜惜。苏凰跟在刘总管身后,双脚发软,双手发凉,每一步路都走得异常艰难。 若是有人借她的手谋害丽妃,那这个人一定是王贵妃,可王贵妃身处后宫这么多年,又是后宫实际掌权人,这样的事又怎能留下破绽,无论如何她替罪羊算是当定了。 原本苏凰是万分恐惧的,可是进了关雎宫正殿,苏凰突然坦然起来,竟觉得一切都变得无所畏惧。若此劫不能渡过,也全当是自己命不好,就算再多的恐惧也无法替自己寻得生路。 “苏凰,丽妃吃的如意糕可是你送过去的?”皇上说话的语气严厉又愤怒,吼得苏凰心头发颤。 不等苏凰回答,皇上继续说道:“太医已经查过了,丽妃吃的糕点中掺了藏红花,是致人滑胎的厉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皇上,那如意糕是王贵妃送给苏凰的,苏凰并不知道这糕点里掺了致人滑胎的药!”苏凰跪在地上恳切地回答。 “宁王妃,本宫好心待你如亲儿媳,你怎能如此污蔑本宫!”王贵妃委屈地辩解道,转而又跪在皇上面前,泪眼婆娑地望着皇上。 “那如意糕确是臣妾赠与王妃的不假,臣妾只是想着宫中御厨新做的这糕点甚是好吃,名字也起得好听,臣妾是想着宁王妃与宁王能百年好合,万事如意!” 王贵妃转头看向苏凰,又转过来望着皇上,眼中的泪流得更甚,好像真的受了极大的冤枉似的。 “臣妾知道这糕点的配方含有致人滑胎的成分,赠与宁王妃前曾千叮咛万嘱咐,让王妃千万不要将糕点转赠给丽妃,定是王妃听信了宫中的闲言碎语,一时妒忌才起了谋害丽妃的念头。” 王贵妃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又用哀求的口吻说道:“宁王妃年轻气盛,一时心智受了蛊惑才做了这样的事还求皇上饶了王妃的性命!” 正当这时,本应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丽妃,拖着虚弱不堪地身体几乎是跑着来到正殿,直接跪在了皇上面前,眼角似乎还挂着泪。 “皇上,此事与宁王妃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误食了如意糕才酿成今日祸事。” 接着丽妃哭得更甚,声音却虚弱许多,“皇上若不赦免宁王妃,嫣儿这一生都难以心安的!” 皇上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温柔地扶起丽妃,将她抱回到床上,随后又令王贵妃起身,说道:“贵妃你的心意朕怎能不知晓,不过说夕泽与嫣儿有染,这些个闲言碎语朕是不信的,还希望贵妃早日找出这些个乱嚼舌根的人,莫要再让他们为祸后宫才好!” 之后皇上又看向苏凰说道:“宁王妃,朕相信你不是有意谋害丽妃,不过这件事也该怪你粗心大意,当罚。就罚你去藏经阁将所有经书誊抄一边,为朕未出世的皇儿超度!” 全都感谢丽妃全力相救,苏凰才得以成功度险,当即谢主隆恩,而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地。当她再次抬眼时竟发现王贵妃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好像想要将自己碾成肉酱一般。 入夜,一条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丽妃的卧房前。 “阿姐,你这是何必,故意中了王贵妃的计,你就这么不想留住父皇与你的孩子!”慕夕泽的话语透着惋惜,似乎为丽妃的做法而不值。 “我有景沅就够了,如今这样不是甚好,既让皇上看清了王贵妃的真面目,又能帮你好好报复一下苏致武。”丽妃略显虚弱地说道。 慕夕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以人们难以察觉的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第四章 我杀了他母亲 苏凰在藏经阁待了整整十日,终于在第十一日清晨誊抄完全部的经书,怕在娘家的母亲担心,苏凰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宁王府,粗略地换了套衣服,满怀期待地准备和慕夕泽回门看望她的父母。 可正当苏凰踏进王府时,苏凰的心再一次被狠狠扎了一下。因为慕夕泽正同他的侧妃周小媚卿卿我我、耳鬓厮磨。 一个自己用生命爱着的男人,一个口口声声对自己许下山盟海誓的男人,一个月老庙下对着自己说着羞羞情话的男人,此刻全然不顾她苏凰的存在,将他对她的爱全然转移给另一个女人。 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感性之中有个专有的词被包含其中,这个词便是嫉妒。苏凰嫉妒周小媚,嫉妒她可以公然获得慕夕泽对她的爱,可是她却依旧没有半点上前辩驳的勇气。 憋了好一会儿,苏凰终于鼓起了勇气小声问道:“夕泽,一会儿你可有空,我们成亲到现在还没回过门,你可要与我同去见一见我父母?” “我们今日准备出发去青溟山拜祭我娘,没有空同你见你父母。”夕泽一边说一边朝周小媚的嘴唇吻去。 苏凰再也看不下去,快速避开慕夕泽的目光,用小得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说道:“那好吧。”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自己的卧房。 从小照顾慕夕泽长大的翠姨已在她的卧房等她多时,茶几旁放了一盘翠姨刚做好的豆腐。 翠姨笑了笑说:“王妃可回来了,奴婢一早就为王妃准备好了豆腐,好去去身上的晦气!” 看到翠姨这样关心自己,苏凰破碎不堪的心间流过一丝暖意,笑着说道:“谢谢翠姨!” “王妃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过以后入宫可要谨慎些啊,皇宫不比王府,宫里面人人都想抓住我家王爷的把柄好将他除去,好在王爷素来小心谨慎,这么多年也没让那些奸人得逞。” 翠姨又去拿了个装了水的脸盆,说道:“对了,这是我早上在花园里采的露水,听说这种珍稀的东西最适合除污去秽了。您来洗一洗,今后就不会再有霉运啦!” “好!翠姨这样待我,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苏凰笑了笑说。 “应该的应该的,翠姨还希望能为您多做一些事,希望能为宁王对你的所作所为有些补偿,”翠姨很是愧疚地说道,“其实……唉,我还有事先去忙了。”说罢,翠姨就匆匆离开了卧房。 其实翠姨想说的是慕夕泽待人向来不错的,如今他这样冷落苏凰不过是因为十多年前倚霞殿的那桩秘事。 等到了将军府已经快到中午,苏凰勉强地挤出了个微笑,大声唤着:“爹,娘,小武,我回来啦!” 第一个冲出来的便是苏凰那不到十岁的弟弟苏小武,小武一把抱住苏凰,用有些发嗲的语气撒娇道:“姐姐,姐姐,小武想死你了!”抬了头发现有些不对,又问道:“姐姐,姐姐,姐夫怎么没来?” 苏凰笑容凝住,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王爷有事要忙,今天没空过来,不过你看他给你带了玩具过来。”苏凰从礼盒子里掏出一个很精致的木质短剑。 小武拿了短剑很高兴地独自去玩了。 苏凰却瞧见父母的眼中尽是担忧之色。苏父问道:“宁王是不是待你不好?这几次我到宫里听那藏经阁的守卫说你出事这些天宁王竟从未去看过你。” “没有。”苏凰试图否认。 苏母眼角泛着泪,却笑着说:“来,凰儿,折腾这么久饿了吧,娘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快来尝尝!” “好!” 小武没吃多少便出去和书童一块去玩了。 苏凰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爹,你和夕泽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苏致武面色顿时变得沉重,问道:“他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只是他提到你时眼里充满了怨恨。” “我杀了他母亲。”苏致武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道,声音中既有悔恨,又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 那一夜是离国那一年最冷的一夜,他和三百多羽林精兵跟随着皇上粗鲁地闯入倚霞殿,将慕夕泽的生母如歌皇后团团围住,目的便是要处死这个皇上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那个时候,如歌被人陷害成了杀害婉昭仪的凶手,禁足在倚霞殿。而王贵妃为了永绝后患,借助王家的势力向皇上施压,若是皇上执意要保住如歌的性命,王氏一族将会起兵谋反,那时候皇上的帝位便不保了。 最终,皇上为了江山舍弃了他最爱的女人。 苏致武永远也忘不了羽林军手执长刀砍向如歌时,如歌那令人惊恐的样貌。她的双眼突然变成红色,十指的指甲也变得老长,乌黑的秀发也变成白色,更可怕的是突然显露的九条白色长尾正在空中不停摆动。 原来,如歌皇后竟是九尾狐妖!纵使苏致武身经百战,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原本对于如歌的同情悉数转化为前所未有的恐惧。 在离国国师季北渊同如歌斗法之时,苏致武找准时机又快又准地将皇上先前让他保管桃木匕首刺进了如歌的身体。而原本凶狠异常的如歌就像瞬间中了迷魂药一般没了力气。接着苏致武又朝如歌的身体刺了一下,这一次却是正正中中地刺进了如歌的心脏。 只见如歌突然面如死灰,身体也像烧着了一般化成金红色的灰烬,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他们面前。苏致武到现在还记得如歌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慕宗旻,我恨你!” 那一夜,他遵从皇上的旨意事先就给参与此事的羽林军下了毒,最后那些士兵面露惊恐,口吐鲜血,难以置信地望着苏致武,最后带着怀疑和遗憾倒在了他的面前。 苏致武将那夜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苏凰,只是隐藏了如歌并非常人的事实。 苏凰不知道自己后来是如何回的王府,整整一路,苏凰都努力尝试还原爹爹对当年那事的描述,爹爹杀了皇后,又毒杀了涉事的羽林军和倚霞殿的宫人,一共三百多条人命,就是为了保住皇上的皇位。 到了王府门前,三驾马车已经停好车上已经放好出行必备的干粮、衣物,准备去拜祭的宫人们也已经准备就绪。 慕夕泽将头发束起来,穿了件很正式的黑色长袍缓缓走过来,旁边陪伴的还是他的侧妃周小媚,不过小媚也换上了件很素雅的衣服,连头上的头饰也全部撤掉。 正当苏凰神情恍惚见,慕夕泽说道:“快上马车吧,要是再磨蹭一会,我们就得在野外过夜了。” 这时却见一位穿着华丽道服模样的人带着两个道童风尘仆仆赶来,慕夕泽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示意他们上去坐下。 苏凰和周小媚同坐一车,慕夕泽却没做马车,而是同随行侍卫一起骑马而行。 许是心中谜团得以解开,苏凰竟对慕夕泽产生愧疚之意,之前他对自己的无情无义倒也可以欣然接受了。 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周小媚忍不住开了口:“苏姐姐平日里都不说话的吗?” 苏凰被她这一问问回了神,接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苏姐姐定是觉得我是个大恶人对不对,人前人后和王爷亲昵,让姐姐难堪。”周小媚看了看苏凰淡淡笑道:“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王爷这些风流的举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对了,好像也是特意做给你看的。不过呢,你也用不着整日吃醋忧心,因为啊” 周小媚突然把嘴凑到苏凰耳边,“王爷到现在还是个处男!” 苏凰只觉得自己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不自在地说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希望你找准机会把你夫君抢到你手里啊!”接着周小媚语重心长地说:“王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希望他能有个好归宿,难得有个这么好的女孩爱他。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过得好!” 苏凰满是疑惑地望着她,周小媚似乎看出了苏凰的疑惑,继续说道:“我能成为王爷侧妃不过是王爷想要保住我一条性命,王爷那样的男人不是我能承受的。” 出了城,苏凰觉得马车驾得很快,可是还没有赶在天黑之前到达离青溟山最近的驿站,真如慕夕泽所言,今日大家要在野外过夜了。 婢女们生了火,做好了食物拿给苏凰吃,苏凰也从车上下来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刚准备朝慕夕泽那个方向走去,却被周小媚一把拉过来,苏凰很是不解。 “那是我们大离国的国师,据说是会法术的,别离他太近,不好!”小媚说道。 慕夕泽好像看到这边发生的事,径直走过来,带了块刚烤好的渗着油脂的野鸡,递给小媚,然后说:“小媚,帮我看好苏凰,别让她乱走。”然后很自然地帮周小媚理了理略微凌乱的鬓角,便走开了。 第五章 九死一生 苏凰一行人进入青溟山已是第二日中午,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射到地面上,形成一道道光束,为本就自带仙气的青溟山更添了一股神秘。 苏凰与其他人一样从车上下来步行上山。许是刚下过雨,山路泥泞湿滑,苏凰一路跌跌撞撞,等到如歌皇后墓地处时,苏凰鞋上的泥土已经漫过脚踝,头发也变得凌乱不堪,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慕夕泽瞟了苏凰一眼说道:“看来你这富家小姐之前也没走过这样的山路,这瓶水拿着,到那边没人处换件衣服,简单梳妆一下。” 苏凰接过水瓶,顺从地点了点头。 苏凰梳妆完毕,看到慕夕泽正独自清理如歌皇后的墓地,每个角落的灰尘都清理得十分仔细。 突然,慕夕泽抬了头,对着那身着华丽道袍的人似笑非笑地说:“北渊国师也是想来祭拜家母吗?”他的面色突然一沉,继续说道:“若不是,还望国师带着你的人去山下等候。” 那道士面露不悦,却也不再辩解,领着那两个小道童朝山下走去。 慕夕泽点了一炷香,插在皇后墓前,双膝跪地,许久都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跪在那里。苏凰觉得心中有愧,也点了柱香,跪到了慕夕泽身旁。 苏凰朝墓碑拜了拜,说道:“苏凰知道家父有愧于您,更有愧于夕泽,苏凰愿用一生时间偿还,愿您在九泉之下能够心安!”起身时苏凰看见慕夕泽正凝视自己,眼神中流露着说不出的情感。 慕夕泽也站起来,敛去之前严肃的神情说道:“大家跟我往里走,再走个半里路就该到草舍了,今夜我们便在那里休息,明日一早回府。” 苏凰到达草舍正是夕阳西下,草舍前是一片清澈见底却又如镜面一样的湖。落日的余晖照在湖面,像是一粒粒金子铺洒在湖面上闪闪发光,站在湖边可以看到天边的晚霞将青溟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好似置身梦境一般。 苏凰正醉心于这里出尘的景致,却被背后传来的话语打断。 “我出生在这里,也是这样的时刻,青溟山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慕夕泽站在她身后说,眼底竟藏着淡淡的笑意,却有饱含了对过往的思念。 “所以,母亲为我取名夕泽,夕阳西下的湖边。”慕夕泽往前走了两步,很俏皮地往湖里扔了两三个石子,石子在湖面上跳了几下才跌进湖底。“我五岁之前一直生活在这里,我从两岁起便记事了,所以到现在也还记得许多与母亲在一起的记忆。”慕夕泽眼角竟有些湿润了,“那真是一段无拘无束的岁月!” 慕夕泽离开后,苏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今日慕夕泽对她说的话尤其地多,之前的敌意似乎也淡了不少。可是看到他那孤单落寞的神情,苏凰又更加觉得愧疚,如果不是父亲,慕夕泽就可以在母亲的爱护下快乐地长大,就不会小小年纪独自在深宫的漩涡中孤独求生,落下满身伤痕。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这些仇怨,慕夕泽会不会就能爱上她,就能如其他丈夫一样将妻子宠在手心里,焐在心尖上。或许他不会爱上她,却也断然不会来招惹她,那样的话,她对他就会彻底死心,然后过些年重新寻个对自己好的男人过一辈子。 不过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情最终只能按着既定的轨迹不断向前演进。 在青溟山中的一整夜,苏凰的心中都想着事,以至于早上起来时她的心情已经沉重压抑到了极点。苏凰听人讲青溟山的景色甚是优美,于是在天刚刚亮的时分走出草舍准备凭借这宜人的景致冲刷她压抑的心绪。 站在青葱的草地上,感受清晨透过树叶射下来的第一缕阳光,苏凰觉得空气里都夹杂着露水甘甜的味道,令人惬意,令人安宁。 过了一会儿,苏凰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味道不对。 是人的味道,还是陌生人。 是刺客。 苏凰拼尽全力朝他们暂住的草舍跑去,不过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苏凰按照来时的路线跑了许久,都不见草舍和那片湖泊的踪迹。 人慌则乱,正当苏凰万分惊恐时,一个刺客手提长刀,拼了力气朝苏凰砍来,苏凰用力在地上滚了两圈,那长刀还是砍伤了苏凰的左腿。只见第二刀径直朝苏凰脖颈砍去,苏凰紧闭双眼等待死亡降临,接着却听到长刀落地的声音。从刀口下将自己救下的正是那个慕夕泽吩咐要远离的人,离国国师季北渊。 季北渊带着两个道童奋力抵抗,奈何刺客人数太多,勉强能打个平手。“快跑!”季北渊大喊一声。 苏凰拖着受伤的腿费力地朝林中跑去,苏凰能够感到左小腿中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渗出,甚至能闻到些许腥咸。苏凰顾不得疼痛,依旧拼了命的奔跑,她觉得刺客就在自己身后,越来越近。 终于跑出了树林,平坦的地段更适合她现在这样伤残的腿,苏凰松了口气。这时,苏凰发现刺客也冲出树林,朝她逼近,她不敢懈怠,继续向前狂奔。 不过上天好像跟她开了个玩笑,拿她的命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前面,没有路了。 “跑啊,你倒是跑啊!”一名刺客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 其余的刺客也扛着刀,不紧不慢地朝苏凰走来。 苏凰又往后退了几步,几颗碎石因为苏凰的踩踏滑落悬崖,却再没听见碎石落地的声音。苏凰心一横,猛一转身跳下了悬崖。 苏凰以难以预估的速度向下坠,心脏因为重力的冲击颤抖得几乎破裂开来,正当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臂揽住了苏凰的后腰。苏凰猛地睁开眼,眼前这个搂住自己的人竟是慕夕泽。 慕夕泽左手执剑顺着山崖的石壁向下滑,终于在一处山石缝隙中将剑插进,苏凰与慕夕泽才停止下落。此时的苏凰已昏倒在慕夕泽肩旁,失去了意识。 快跑,快跑,刺客就要追上来了,苏凰拼尽全力奔跑,却怎么也跑不快,眼见着刺客将自己围困。苏凰惊恐得连话都说不出,只见一刺客长刀一挥砍向了自己的脖子。 苏凰眼睛一闭,再一睁开确是身置另一处地方,这里没有刺客,没有追杀,安静得可以听到丛林中的鸟叫,可以闻到夹杂着野花香气的泥土的芬芳。只见眼前一座茅屋中正燃起些许炊烟。 “娘子,来吃晚饭啦!”屋内传出熟悉的声音,再看从茅屋走出来的人,苏凰不禁一愣,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夕泽。 “娘子,还愣着干嘛!”夕泽上前挽住苏凰,将她拉进屋,继续说道:“娘子,你怀了身孕,要多休息,我为你炖了鸡汤,要趁热喝!” 苏凰有些发蒙,再看看自己的肚子,刚刚还瘪瘪的肚子,现在竟似怀了六七个月身孕。苏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夕泽十分温顺和蔼地盛了碗鸡汤递给苏凰,苏凰觉得就算这是梦,也是个美梦,能亲手吃到夕泽为自己煲的汤简直是她一生的梦想。 苏凰幸福地笑了笑,大口吃起鸡汤来,再一抬头看到慕夕泽也在笑,不过这笑很快就僵在脸上。上一刻还温润可人的脸,此刻竟变得面目狰狞,满脸疤痕与鲜血,如果没看到之前的慕夕泽,根本无法想象坐在苏凰面前的是个人。那人手上长出了十寸长的类似怪兽一样的指甲,那一双大手正朝苏凰伸来。 苏凰紧闭双眼,大叫一声,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竟回到自己家中。最爱的小弟正在院内玩耍,母亲正在客厅秀手帕,时不时还抬眼看看自己和小武,父亲也悠闲地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 “爹,娘”苏凰开心地叫道。 等到苏凰走上前,眼前的亲人竟突然变得鲜血淋淋,有些不太亲近的亲戚竟也出现在苏凰面前。 他们满布鲜血,面目可憎,好似恶鬼索命般朝苏凰扑来,苏凰惊得赶紧朝外跑,隐约听到他们喊着“你是凶手!”“是你杀了我们!” 苏凰不停地跑,追她的人始终不停歇。不同变换的场景,不同要杀她的人,这里究竟是哪儿? 第六章 慕夕泽的吻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苏凰觉得自己的嘴唇像是被什么触碰了,软软的还有些温热,待苏凰再次睁开眼时,在自己嘴唇上的是另一个人的嘴唇。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夕泽。 此时的慕夕泽正很温柔地亲吻着苏凰的嘴唇,苏凰可以清楚地听到慕夕泽均匀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苏凰大惊,猛地一动,慕夕泽也顺势起了身。许是刚刚动的太剧烈,苏凰只觉得左腿钻心一样的疼。 “你醒啦。”慕夕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很自然地说道,“青溟山上多瘴气,你吸了太多瘴气,以致沉迷幻境无法醒来。既然如今你已从幻境苏醒,便好好在府中修养吧!” 苏凰还想问问慕夕泽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可是慕夕泽说完那句话后便又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苏凰在将军府时的贴身侍女小玉正跪在苏凰床前,豆大的泪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嘴上确是笑着的,“小姐,你总算是醒了,我们试了好多种方法唤小姐醒来,就连故意弄疼小姐的伤口都有尝试,可是小姐就是不醒来,想不到王爷的一个吻竟将小姐从幻境中唤醒!”小玉擦了擦眼泪,继续笑着。 “是…是吗?”苏凰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苏凰觉得自己的耳根子烫的都快熟了,脸也是热乎乎的。 “小姐,你是不是发烧啦,你的脸好红啊!”小玉担忧地说道。 “没,没有。”苏凰心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亲吻,这还是苏凰的初吻,不脸红才怪,虽然慕夕泽只是单纯地为了救她。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慕夕泽就像失踪了一般,再没有在王府中出现过。苏凰,作为宁王府的正妃,很不情愿地管理着王府的内务,所谓内务就是管理慕夕泽那些没名没分在王府混吃混和的女人们。 苏凰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自从上次受了伤,小玉就被允许以陪嫁丫鬟的身份入王府照顾苏凰,这也让苏凰在偌大的王府不再觉得沉闷。 前些时日,苏凰在街上看到鱼贩卖的红鲤鱼甚是好看,便同小玉买了些放到原本空旷的池塘里,这让苏凰每日又多了个活计,喂鱼。 这天早上,苏凰用过早膳,到厨房寻了个干馒头,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把干馒头揉碎成渣撒到池塘里。那些红鱼便朝着有馒头渣的地方游来,大家你挤我我挤你,水中不时发出鱼身体相互碰撞的声音。看到鱼儿这样可爱的模样,苏凰不禁笑出了声。 可是笑容随即僵在脸上,因为慕夕泽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那女子身着淡青色罗裙,长着一张标致的瓜子脸,眉黛青颦,目若秋水,唇红齿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身姿婀娜,仪态大方,当真称得上是倾国倾城。 慕夕泽很温柔地挽着那女子的手臂,那女子也不时流露爱慕的微笑。慕夕泽带着那女子走到苏凰身旁,对那女子说:“这是本王正妃,苏凰,日后你在府中有什么需要尽管去找她!” “苏姐姐好,小妹夏青青,日后还要仰仗姐姐的照拂!”夏青青身子微微屈膝朝苏凰请了个安。 苏凰也十分得体地朝夏青青回了个安,可是强咬着嘴唇才止住了泪。尽管知道是她苏家对不起他,可是爱而不得的心痛却是无法抵消的,她无法控制自己不爱他,却又不懂反抗,最终只能日日心伤。 接下来的几日里,苏凰总能看到慕夕泽同夏青青成双成对,虽不像同小媚般举止亲昵,可是府中谁都看得出这位夏小姐便是宁王殿下的新欢了。 七月里,天气炎热,苏凰在屋子里坐久了觉得有些闷热,便到池塘边大榕树下的石凳处坐着乘凉。不想夏青青也同来此处,苏凰虽觉得夏青青生的好看,她对自己似乎总带有着些许敌意,这让苏凰很不喜欢与她碰面。 “真是巧了,苏姐姐也在这,想来定是同我一样觉得屋内闷热便来这榕树下乘凉。”夏青青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 夏青青走到苏凰面前,很自然地拉住苏凰的手,笑盈盈地说道:“看,姐姐养的这些鱼,不过一月有余,竟长得这般肥大,这要让鱼贩们瞧了去,定是要心生妒忌的!” 夏青青边说话,边拉着苏凰朝池塘边上走,好像真是被红鲤鱼们吸引了注意。苏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鱼儿,心中也放下了警惕。 “哎呀!”夏青青突然身子后仰,扑通一声跌进池塘,落水前,苏凰看到她的脸上挂着个阴险的笑。 池塘对面正好有几个慕夕泽没名没分的女人完完整整地看了这一幕。 夏青青在水中时上时下,最终不时大喊救命,满心期待救她的人会是慕夕泽,没想到竟是一个从天上蹦下来的和慕夕泽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子。 夏青青被捞上来时看似已经昏厥,那男子正欲度气给她,谁成想夏青青突然甩手一巴掌狠狠打在那男子脸上。 “哎呀,我救你你还打我!”那男子吃痛说道。 “你敢非礼我!”夏青青怒道。 “哎,算了算了,这次算我自己多事。”说罢,那男子又嗖的一下飞上房檐消失了。 后来苏凰从丫鬟的口中得知那人原来是慕夕泽最好的朋友,是个江湖侠士,名字嘛,苏凰觉得应该是个假名,王府里的人都叫他秦大宝。 晚上慕夕泽回来听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近日新宠夏青青被苏凰蓄意推下了水,此刻的夏青青正发着高烧蜷缩在被子里小声哭泣。 慕夕泽焦急地走进夏青青的卧房,略带焦虑地说:“青青,你怎么样,看过大夫没有?” 见是慕夕泽来了,夏青青转头从床上起来,仅仅搂住慕夕泽的脖子,带着哭腔说道:“王爷您还是将我送回凛州交回到裕王手中吧,青青不想留在这破坏您和王妃的感情!”说完,夏青青的眼泪流得更多了,慕夕泽的肩膀都有些被泪水润湿了。 “青青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好不容易从裕王手中将你救下,怎么能再将你送入虎口。十岁那年我打碎玉玺,若不是你父亲力保,我早被王氏一族害死了,可是你的父亲却因我得罪了王家,落得个惨死狱中的结局。如今我费尽千辛万苦寻到你就是想用未来的时间好好照顾你,弥补对你的亏欠。”慕夕泽轻轻地抚摸着夏青青的后背说道。 夜已深,苏凰坐在王府正厅等待着慕夕泽的质询。慕夕泽面露疲惫,见到苏凰眼中竟没有愤怒之色,只是淡淡地说:“小苏,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今日之事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小苏,慕夕泽刚追求苏凰时常常这样叫苏凰,自从成亲后,他便在也没这样叫过自己了。 一时间,曾经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本以为寻了个好良缘,今后可以一家人相亲相爱,还会有自己和慕夕泽的孩子。没想到如今自己却活得这样辛苦,明明已经步步退让却还是遭人陷害,苏凰再也难以忍受压抑多时的情感,在空旷无人的大厅嚎啕大哭起来。 子时,王府内夜深人静。夏青青身着黑色斗篷,站在王府最高的位置——陶兰亭,她在等一个人。那人如黑色幽灵一般闪到夏青青身后。 夏青青转身恭敬地说道:“羽公子。” 那人摆了个手势示意她起身,然后说道:“怎么样,宁王府中可有权杖的下落?” “暂时未曾找到,不过慕夕泽近日来似乎很是忙碌,常常夜不归宿,奴婢多次询问,慕夕泽也总以城防军中事物繁琐为由搪塞,奴婢以为这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知道了。”那人冷冷地说道。 只听陶兰亭一角落里突然传出脚踩碎石发出的嘎吱声。 “谁?”夏青青和那黑衣人一同朝那个方向看去,却见翠姨正两脚发抖不知如何做好。 近日来慕夕泽私下经营的几桩生意频频出问题,搞得他费了很大的心思去处理,既不能让宫里人知道,又要保证手下的人有饭吃,着实让他伤透脑筋,好在问题全部圆满解决了。 这日阳光明媚,慕夕泽在王府花园摆了个小桌,取了几坛美酒,让厨房备了几碟小菜,准备同他的至交好友秦大宝好好畅饮一番,好好排解这段时日心中的压抑。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慕夕泽向身边的婢女问道:“可曾看到翠姨?” “回王爷,府中人已经快三日没见到翠姨了。”婢女答道。 “三日不见人为何不告诉我?”慕夕泽说。 “翠姨近日说自己入宫前的老乡要来看自己,大家都以为翠姨是去同老乡会面,暂时离开王府几天,”婢女说着说着也有些后怕,“王爷,是小的们粗心大意,还请王爷原谅!” “瞧你紧张那样,一个大活人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见了老乡,多在城中玩了几天回来晚了,你至于吗!”秦大宝说道。 “不,我的预感很不好。”慕夕泽面色凝重说道。 接下来就是全王府一同搜寻翠姨的下落。 第二日中午,王府的护卫们从苏凰养鱼的池塘淤泥中捞出一具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尸体上还散发出腐臭的气味。那尸体不是别人正是翠姨。翠姨的右手紧紧攥着一个断了一半的白玉簪子,那簪子竟与苏凰出嫁时母亲送给她的祖传玉簪一模一样。 第七章 在劫难逃 苏凰知道翠姨出了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事发现场,只见翠姨的身躯已经被白布罩上,仅露出的右臂已经溃烂失去了本来面目,苏凰再朝翠姨右手看去,那手中攥握之物正是她娘在她出嫁前赠予她的祖传的白玉发簪。 本就悲痛欲绝的苏凰顿时大惊,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翠姨手中之物,确实就是自己的白玉发簪。自己的发簪怎会到了翠姨手中? “你成亲那天带着的白玉发簪怎么没见你带?”慕夕泽用极低沉的声音说道。 “在…在我的首饰盒里。”苏凰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话也说得不是很连贯。 “走吧,我想看看你的玉簪。”慕夕泽淡淡地说。 令苏凰更加不安的是之前放在首饰盒中的白玉发簪竟然不见了,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不见了。苏凰心里一沉,哭着向慕夕泽说道:“夕泽,不关我的事,翠姨的死不关我的事!”苏凰拉扯着慕夕泽的衣角希望夕泽能够相信自己,可她却从夕泽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尽的失望。 “王爷,王爷,不好了,侍卫小何上吊自杀了!”总管内监周安慌慌张张地赶来,扑通一下跪倒在慕夕泽面前,又紧张地看了苏凰一眼。 大概是觉得仅仅是一个侍卫自杀不会让周安如此惊慌,定是还有些其他的缘由,慕夕泽接着回答道:“然后呢?” “在小何的衣服中发现了一封遗书,”周安又极其不安地看了苏凰一眼,小心地说道:“遗书上交代了他与王妃偷情的经过,还有奸情被翠姨发现后,二人杀人灭口的事。小何内心愧疚,最终选择自杀赎罪。”说完这段话,周安脸上已经浸满了冷汗。 慕夕泽愤怒地一甩衣袖将桌上的茶几摔了个粉碎,用极冷的语气说:“将王妃禁足,严加看管。” “夕泽,夕泽”苏凰想去追慕夕泽,奈何被侍卫拦住。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夏青青看向苏凰,眼中流露出一个不经意的又阴森刺骨的笑。原来是她。 苏凰挣扎着,似乎没有侍卫阻拦,她就会杀了夏青青为翠姨报仇,可是如今她只能任由夏青青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离开她的视线。 入夜。苏凰一个人呆呆坐在软塌上,除了门口的侍卫,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起初还愤懑的心此刻已经再经不起波澜,唯一惋惜的就是翠姨和那侍卫的性命。 苏凰终于想起前几天夜里小何来找苏凰想要讨几天假回家照顾生病的老母,没想到却被夏青青利用了去,如今却当了个谋人性命的替罪羊,还连带丢了自己的性命,是在可惜。 苏凰想不到最先来到这里看望自己的竟是慕夕泽。慕夕泽喝了很多酒,手中还拿着个酒壶,人还没进屋苏凰就闻到了酒气。 慕夕泽的神智确是十分清醒,走进屋后,坐到了软塌的另一边。 “夕泽,相信我,我没有杀人,更没有同小何做苟且之事!”苏凰用略微颤抖地声音说道。 慕夕泽却并不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仿佛苏凰并不存在,“那一夜,是离国一年中最冷的夜晚,翠姨因为之前承过母亲的恩,在冰冷的夜晚穿着单衣冒死到倚霞殿送信,说父亲带着羽林军来杀她。可是母亲虽不信父亲要杀她,却还是不自觉地把我托付给了她。那一夜鲜血四溅、尸横遍野,翠姨一直捂着我的嘴,我们没有发出一声声响才保住了性命。” 慕夕泽喝了口酒,继续缓缓说道:“十岁那年被大哥陷害,打碎了玉玺,受了杖刑,宫人们生怕得罪王贵妃,都不敢来照顾我,只有翠姨,日日夜夜对我悉心照料。再后来,我独立开了府,以为可以让翠姨过上好日子,只过了三四年,如今却天人永隔。” 那一夜,慕夕泽同苏凰说了很多他和翠姨的过往,她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他也没有向她质问。本以为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夜,最终竟是在平静的诉说中度过。 第二日一早,皇上的贴身太监刘总管前来传旨,圣旨上大意是说王妃品行不端,心胸狭隘,有失王妃之德,令苏凰即日前往凌云峰思过。比较仁慈一点的是圣旨中将翠姨和小何的死隐去了,至于苏凰杀了翠姨这顶帽子也变得含糊不清。宁王府对外宣称翠姨是因为突发恶疾暴毙而亡,苏凰因此捡了一条命。 凌云峰素来人迹罕至,住在那里的都是犯了大错的宫人和先帝未有生养过的嫔妃,名义上是借着山下静安寺的佛光修身养性,实际上就是到那里了此残生。令苏凰倍感欣慰的是小玉甘愿同自己到凌云峰上受苦。 苏凰和小玉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在众人鄙视、嫌弃、惋惜的目光中走出了王府。苏凰的母亲已早早在王府门前等候,见到苏凰再也忍不住泪水,抱住苏凰大哭起来。见母亲这样,苏凰也忍不住留下了泪。 侍卫见状连忙将苏母拉开,架着苏凰上了马车。 马车跌跌撞撞,终于在两日后的中午到达了静安寺。领头的侍卫官向管事的妙真师太说明来意,妙真师太便领着苏凰和侍卫们上了凌云峰。 苏凰觉得走了很久,越往上走越是觉得冷,阴森刺骨的寒气直往袖口里钻,苏凰加紧胳膊,吃力地向上走。 小玉有些怯怯地说:“小姐,我听说一个地方枉死的人多了就会阴魂不散,那些魂魄会吸收那地方的阳气,那里就会变得常年阴森寒冷。” 妙真师太略带气愤地说道:“佛门重地,岂容你等如此妄言!” “是我家奴婢说错了话,还请师太息怒!” 快日落的时候,苏凰已行人在一处破败不堪的好似好久都没人住的茅草房前停下了。妙真师太指了指那破草房说:“这里今后便是王妃的住处了。” 见苏凰已经安然到达“流放地”,侍卫们终于放心的跟着妙真师太下了山。 从小就是掌上明珠的苏凰就算成亲后过得很是辛苦,也一直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从来没有想象过在一个没有屋顶,没有窗户,四下满布灰尘的破草房中该如何生存。 “小姐。”小玉环顾四周,转而看向苏凰怯怯地说道。 苏凰拉住小玉的手,装作很镇定地说道:“我们今天先在这委屈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想办法。” 小玉睁大了眼睛说道:“小姐,要不我们跑吧!” 苏凰有些吃惊地看着小玉,“跑?这里山脉密集,凭我们这样的弱女子,还没跑下凌云峰就该喂了野兽了。”苏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跑了,爹娘怎么办,我是不会置我爹娘不顾的。” 接着两人抱在一起,盖上苏凰从府上带来的斗篷,勉强度过一夜。 第二日快到中午的时候,妙真师太派了两个小尼姑为苏凰带了些御寒之物,还有少半袋米,这让苏凰觉得接下来的几天会比现在要好过。接着苏凰准备找些枯树枝准备晚上生火用,还准备拾些干草,补一补房顶的窟窿。 正当苏凰专心捡拾时,突然觉得身后闪现一道黑影,苏凰警觉地大叫一声:“谁?” 只见树后真的走出一个人来。 第八章 戴面具的哑巴 那人头戴面具,身着黑衣,右手还拿着柄剑,分明与之前遇到的刺客并无差别。 苏凰拾起地上树枝朝那人猛烈打去,然后转身就往后跑。谁知那人跑得比苏凰还快,眨眼功夫就跑到苏凰前面。那人连忙摆手,又比划了一阵,这让苏凰觉得他似乎并无恶意。 “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做什么?是谁派你来的?”苏凰连续问了三个问题,不过那人一个都没有回答。 那人指了指嘴巴,又摆了摆手。苏凰试探地问道:“你是哑巴?” 那人点了点头。苏凰戒备的心暂时松懈开来。那人往前走了一步,握住苏凰的左手,苏凰先是后退一步,看他并没有伤害自己的举动,便也没在反抗。 那人在苏凰的手上写着“我不是坏人,只是偶然经过此地。” “那你叫什么名字?”苏凰问道。 “我叫小木。”那人在苏凰的手心上写道。 “你为什么带着面具,能不能把面具摘掉啊!”苏凰继续问。 小木后退一步,手捂着面具很猛烈地摇了摇头,接着又在苏凰的手心上写着“我面貌丑陋,不能示人。” 接下来的几天,小木就像也住在山里一样,只要苏凰有需要,小木就会第一个跑出来帮忙。苏凰觉得小木是个很神奇的人,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本来破败不堪的茅草房到了小木的手里,不到一天的光景,就焕然一新,补了屋顶,开了窗户,连地面的灰尘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接着小木又伐了几段木头,为苏凰打了张床出来。苏凰满心感激,觉得在这样悲惨的境地竟会出现这样一个什么都会,又真心帮助自己的人简直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 每当苏凰为吃饭发愁,小木总会第一时间送上足够的粮食;每当苏凰觉得寒冷,小木总会第一时间送来炭火;每当苏凰心情抑郁,小木总会第一时间充当苏凰倾诉的对象。 两个月后的一天,苏凰终于忍不住说道:“小木,你不要总往我这里来了,这段时日已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再这样麻烦你,我真的会觉得良心不安!” 小木笑了笑,拉起苏凰手臂,示意她跟他走,苏凰有些不解,还有些不情愿,“小木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小木未做更多表示,只是拉着苏凰朝他想要去的地方走去。 那里应该是整个凌云峰中最美的景致了,山路十分平坦,不同颜色的野菊花竞相开放,在瑟瑟秋风中挺立着它们高昂的头颅。接着小木张开双臂,站在花丛之中,神情很是放松。 苏凰觉得他这动作很是有趣,笑了笑说:“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木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苏凰不要说话。不过片刻,苏凰竟发现竟有许多蝴蝶飞来,有的甚至落在了小木的手上。苏凰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竟然还会招蜂引蝶!”小木一把将苏凰拉进这片蝴蝶花海,很快苏凰的头上、手上也落满了蝴蝶。 此时的小木充满爱意地看着苏凰,猛然拉住苏凰手臂想要亲吻苏凰,却被苏凰猛地推开,虽然觉得小木总有中莫名的亲近感,但自己爱的人始终是慕夕泽,尽管他误会自己,她也不能背叛他。 “小木,对不起,我有夫君,我有爱的人,我不能背叛他!”苏凰很愧疚地说。 然而小木却无半分恼怒,只是微微地朝苏凰笑着。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苏凰已在凌云峰生活半年有余了。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苏凰给菜园子浇了些水,正准备去砍些柴,只见半年前领着自己上山的妙真师太竟带着皇上的贴身太监刘总管来到自己的住处。 看得出来妙真非常紧张,除了刚上山妙真给了她一些食物和衣物,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明显是将她遗忘了。定是妙真觉得发配到这里的人都是被遗忘的,等待他们的必定只有死亡,不会再有任何生机的,于是就任由苏凰自生自灭。 让妙真没想到的是苏凰不但没有死,还生活得很好,原本破旧的茅草房焕然一新,周围还围上一圈菜园子,园子旁竟然还有两只鸡正在专心致志地吃着小玉刚撒下的稻谷。 同行的刘总管也是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平静好久才说道:“宁王妃,皇上已经赦免您的罪责,您可以回王府啦!” 苏凰心中五味杂陈,有劫后重生的喜悦,有对未来的担忧,有对这里的不舍,还有小木。这几日小木都没有来找她,若是此时回了王府,小木上山找不到她可怎么是好,若是日后回到王府,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小木了。 本想拖到小木再来见自己是再回去,没想到等来的人不是小木,却是慕夕泽。半年未见,苏凰觉得慕夕泽似乎比之前更消瘦些,样貌似乎也变得更加俊俏。 “怎么,在这住习惯了,不想回去了!”慕夕泽用略微冷酷的语气说道。 “不,不是。”许久未见到慕夕泽,苏凰感到有些紧张。 “那就走吧!”慕夕泽拉起苏凰的手,带着苏凰朝山下走去。 原来皇上正在静安寺祈福,慕夕泽也同皇上一道,趁着这个契机,慕夕泽便把苏凰接下山。 静安寺一处僻静的禅房内。王贵妃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你不是说苏凰不会活着回到慕夕泽身边吗,现在她大概已经到了静安寺了。”继而又流露出阴狠的神色,“苏凰活着,对你来讲好像更不利吧!” “王贵妃多虑了,苏凰她活不过今天。”说话的人正是皇上半年前新册立的夏美人,正是宁王府中的夏青青。夏青青冷笑着,眼中尽透着杀意。 从凌云峰下来后,慕夕泽便陪同皇上还有众嫔妃在静安寺正殿诵经祈福,只留苏凰在禅房内整理行装。 小玉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用很不自然的语气说道:“小姐,我刚见到了小木,他说他在静安寺外的小瀑布那里等你!” 大概是太想见到小木,想都没想就往小瀑布跑去,瀑布周围被树木包围,路不太好走,一般很少有人来这里。苏凰站在水潭边,有些着急地等着小木,想在离开前亲自向他告别。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凰回头开心地叫了一声:“小木。”却觉得那人虽然也带着面具,却好像与小木不同。“是小木吗?”苏凰警觉地问。 “是。”那人答道。 苏凰大惊,转身欲逃跑,却猛地被那人推进水潭中。 第九章 我爱你 苏凰不会水,掉入水中的一刹那,苏凰试图呼喊,但除了呛了几口水,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很慌张地活动四肢,既没有让自己浮上来,也没有让双脚触底让身子反弹。又呛了几口水后,苏凰的意识渐渐模糊,任由身体在水中飘荡。 正当这时,水中竟出现一条黑色人影,一把抓住苏凰,把她救上了岸,苏凰迷迷糊糊睁开眼,虚弱地说:“夕泽。”然后便昏了过去。 自从苏凰获救,她就再也没见到过小玉,这让苏凰很是心寒。苏母担心苏凰安危,请求慕夕泽让苏凰回将军府修养,没想到慕夕泽竟然答应了。 这几日有母亲在身边陪伴,苏凰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除了慕夕泽那天救了自己,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苏凰都没有看见慕夕泽,想想也对,夕泽与自己父亲有那么大过节,怎么会到将军府来看自己。 晚上,苏凰同母亲聊了会儿天,便早早洗漱好准备睡觉,谁知刚要上床,竟被一个满身酒气的人从后面抱住,苏凰刚要大喊,只听那人在苏凰耳边小声说:“小苏” 那人竟是慕夕泽。 “夕泽,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我去给你泡些醒酒茶!”苏凰边说着边要点蜡烛。谁知慕夕泽一把抱住苏凰,苏凰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夕泽,你喝醉了!” 慕夕泽笑了笑说:“我没醉,我喝酒从来不会醉。”然后慕夕泽双手抚着苏凰肩膀,向后退了一步。即使屋内漆黑,苏凰也能借着月光看到慕夕泽正在很深情地望着自己,这让苏凰的心跳得几乎比以前快了一倍。 “小苏,我爱你!”慕夕泽突然说道。 苏凰觉得脑子突然嗡的一下,然后一片空白,一个你喜欢了五六年的人,之前一直冷落你,甚至把你当做复仇工具,今日突然说他爱你,这让苏凰有些难以承受。 可马上苏凰就回过味儿来,定是夕泽喝醉了,胡乱说的。谁知慕夕泽竟要亲吻她的唇,苏凰脑袋往后一扬避开了这一吻。慕夕泽一愣:“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我吗,怎么如今却要拒绝我?” 苏凰挣开慕夕泽的双手,有些不自信地说:“我比你大,”然后转了身走了两步,“我不漂亮”,最后又望着慕夕泽,继续说:“我的父亲还杀了你的母亲。” 慕夕泽没有回答,很直接地吻上苏凰的唇。苏凰想要挣脱,可是双手都被慕夕泽握住,再无力挣脱,最终只能任由慕夕泽摆弄。见苏凰不再抵抗,慕夕泽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剥开了苏凰的衣服。 这一夜,苏凰睡得很香,最后是被射到脸上的太阳光弄醒的,慕夕泽披散着头发,拄着胳膊半躺在床上,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苏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在被窝里。苏凰头微微一偏发现慕夕泽的脑袋竟也藏进了被窝,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慕夕泽微微一笑,凑到苏凰耳边轻轻说道:“我第一次,没经验,以后不会把你折腾得这么累了!” 苏凰觉得自己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很不好意思地转了个身说道:“讨厌!” 这时一个小婢女有些着急地闯进苏凰卧室,看见苏凰正在和慕夕泽打情骂俏,有些尴尬地低着头,朝着慕夕泽说:“我家老爷传话回来说王爷再不启程就要按延误军情罪军法处置了!” 慕夕泽坐直了身子,说道:“你先下去吧。” “诺。” “你要出门?”苏凰问。 “是啊,北纥侵犯龟须,龟须请求我大离派兵支援,皇上就派你父亲作为主帅,带兵出征,”然后慕夕泽又扑通一下躺在床上,面带委屈地说道:“然后又安排我作为副帅跟着你父亲一块出征,说是让我跟你父亲好好学学治兵之道。”慕夕泽缓缓起身,穿上了衣服,继续说道:“定是知道了我与你父亲不和,故意来为难我!” “夕泽,要不同皇上商量,就不要去了吧!”苏凰也起了身,有些担忧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父亲做什么不利的事,说实话虽然我有京城禁军兵权,却也没上过真正的战场,这次跟着你父亲出征也算是一次历练。” 好不容易自己所爱之人也爱上自己,却又马上面临分别,苏凰心中有些不舍。慕夕泽晓得苏凰的心思,临走前又吻了苏凰,充满爱意地说道:“等我,我很快回来!” “好!”苏凰勉强挤出个笑回答道。 转眼又过去半年,这半年苏凰一直与慕夕泽保持着书信联系,虽然书信有些滞后,但是苏凰知道慕夕泽一直都很安全,便觉得心安了。 这一天是苏凰的弟弟苏小武十岁的生日,苏凰起了个大早,备好了礼物准备给小武庆生,本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没想到,小武的宫中玩伴九皇子慕景沅到的比自己还早。景沅见到苏凰很礼貌地说:“三嫂好!” “九殿下好!想不到九殿下竟来得这样早!”苏凰答道。 “那是,小武是我好兄弟,弟弟过生日,哥哥当然得最先到啦!”慕景沅拍着胸脯骄傲地答道。 “来来来,我的小寿星,长寿面好啦,快点趁热吃!”苏母端着一大碗长寿面摆在小武面前,小武一脸不情愿,说道:“我不爱吃面条。” “乖啊,过生日好歹吃点,沾福气的!”苏母摸着小武的头宠溺地说道。 慕景沅凑到小武耳边,小声说:“你不是说你那小表姐也要来吗,什么时候来?” “你说小月啊,早着呢!我二姨母好美,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不打扮个一两个时辰是不会出门的。”小武边吃边说道。 慕景沅听了这话似乎有些伤心,这时却听见很悦耳的说话声“小武,你是不是说我坏话啦!”说话的人正是小武的小表姐林月。听见这声音,慕景沅顿时来了精神,转头朝声音的方向跑去,见了林月,笑眯眯地说道:“月妹妹好。” “林月给九殿下请安!” 慕景沅一把抓住林月手臂,说道:“月妹妹,我可想死你啦,你看我特意给你买了礼物,你最喜欢的琴,静弦斋的刘韵大师亲手做的!” “哼,还说是给我庆生,我看分明就是想借我的生日趁机来看看你的月妹妹!”小武有些吃醋的说。 “凰儿啊,今早我儿子风儿从前线回来了,说北纥的战事结束了,你父亲和慕夕泽的大部队也往回赶了,算算日子大概也就这一两天就能班师回朝。这回你可得抓紧啦,早点让我这姐姐抱上外孙!”林月的母亲笑着说道。 自从听说慕夕泽近两日就会班师回朝,苏凰就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把自己所有漂亮的衣服都找出来,又上街上买了好些胭脂水粉,就希望慕夕泽回来时能看到最美丽的自己。 正陶醉于即将见到慕夕泽的喜悦中,苏凰被周小媚猛然推门吓了个够呛,周小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王妃,你快跑,你家出事了,王爷传来密函说你父亲勾结北纥谋反,正在带兵同你父亲绝杀,皇上判了你父亲谋逆大罪,现在已经派人到将军府去了。” “什…什么!” 第十章 血洒断魂台 “还愣着干什么,再不跑就没命啦!”周小媚一边说,一边拉着苏凰朝王府偏门跑去。 小苏,我爱你。 等我,我很快回来。 慕夕泽的话一遍遍在苏凰耳边回荡,苏凰发疯了一样在街道上狂奔,她想快点赶到将军府,到了将军府就可以证明周小媚说的都是谎话,都是骗人的。 她又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不会的,夕泽不会背叛自己,他说会很快回来,半月前他还给自己来信说发现一处世外桃源,要和自己去那里厮守终生的,夕泽不会骗自己的,一定是弄错了,对,就是小媚弄错了。 永安街道上似乎与平日里有些不同,街道两旁围满了人,苏凰并不关心,她只想穿过人群,赶快赶到将军府。然而当她冲到人群的最前面,却看到街道中间有一行被官兵押送的犯人,这些被锁链束缚的犯人竟然都是自己的亲人。 沉重的肮脏不堪的锁链穿过每个人的脖颈,在胸前交叉,将双手紧紧绑在身后,使得上身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脚上的鞋子都被夺取,赤裸的双脚上拷上粗壮的锁链,伴随着地面的摩擦,发出叮叮当当碎人心弦的声响。押送的官兵抽出鞭子肆意鞭打着苏凰的亲人,浸出的血渍让原本干干净净的街道生生多出一道血痕。 苏小武紧张害怕得嚎啕大哭,押送的官兵寻着哭声狠狠一鞭朝小武打去,苏母想要用身体为小武遮挡,奈何锁链太短,根本挡不住打在小武身上的鞭子。 苏母撕心裂肺地哭着哀求那官兵:“你们打我吧,打多少下都行,不要打我的孩子,不要打我的孩子!” 苏母哭得令人动容,连街上的围观者都不禁惋惜流泪。世上有一种爱生来就是纯粹的无私的,那便是母爱。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在众人面前承受着巨大的苦难,自己却无能为力,苏母的心比用刀子割成千万片还痛。 如果有选择,苏母愿意承受千刀万剐,拨皮抽筋的惨烈酷刑来换取小武的生,然而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绝望地哭泣和默默承受无情的鞭笞。 看到他们的那一刻苏凰几乎瘫倒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挂满泪痕,唇角也咬出淡淡血痕。这些狼狈不堪的,连路都几乎走不了的、满身伤痕的人们,竟然都是自己的亲人,有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有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这群人正一步一步朝着死亡的深渊走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定是在做梦,一定同青溟山的幻境一样,苏凰祈盼快些醒来,这样的梦境残酷得让苏凰难以承受。 就在苏凰准备冲上前去的一瞬,苏母竟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苏凰,苏母深情又绝望的望着苏凰,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两个字:不要。 哭泣引发的剧烈抽搐让苏凰几乎背过气来。不行,我要救他们,失去理智的苏凰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于是不顾母亲的告诫,仍要冲上前去,却猛地被一个人拉住。 “小姐,不要!”小玉眼角挂着泪,很坚决地说道。 苏凰发疯了一般,大喊:“你不要管我,我要救他们!” “小姐,夫人要你活下去啊!”小玉颤抖着声音说道。 苏凰的面色变得有些木然,突然跪坐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 “苏家大小姐在这,快来人!” “小姐快跑,追兵来了!” 小玉拉着苏凰在街道上狂奔,苏凰就像失了魂一样,任由小玉带着自己跑。 终于在街角的尽头,手持弓箭的官兵将苏凰和小玉包围。 “宁王妃,实在对不住,我收到上头的命令,说要你马上死。”为首的官兵阴沉地说,“放箭!” 数十只箭顷刻之间朝自己身体飞来,不过射中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小玉的。小玉口吐鲜血,淡蓝色的罗裙已尽被鲜血染红,苏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玉,“小玉!”见着小玉正从自己身上缓缓滑落,转而十分悲痛地唤着“小玉,小玉”苏凰亲吻着小玉的额头,继续说道:“小玉,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头儿,宁王手下的禁军来了,咱们还是先撤吧!” “弟兄们,撤!” “小姐,是…小玉…不好”小玉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怕被…夏美人…害死,帮着她…去害你”小玉说着又吐了一口鲜血,“小姐…不要…怪我…啊” “不,我不怪你,小玉,我从来没怪过你,我要你好好活下去!”苏凰不顾满手鲜血不停地抚摸小玉的脸颊祈盼小玉能再次醒来。小玉终究没有再次醒来。 大理寺,天牢。 苏凰被紧紧捆在刑架上,身上已经遍布伤痕,行刑的狱卒正欲举鞭抽打,却被一个很细糯悦耳的声音叫停,那说话的人正是夏青青。 “不用鞭子了,用烙铁吧,怎么用你知道吧?” “是,小的明白!” 苏凰有气无力地抬了头看着夏青青正得意地朝自己笑,而那狱卒正从炭火里抄出烫得发红的烙铁,那烙铁竟径直朝苏凰脸颊烫去,剧烈的疼痛让苏凰在刑架上不停抽搐,待烙铁拿掉时,苏凰的脸上已经满布鲜血。 “苏凰,你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怨不得别人,怪就怪在你爱错了人!”夏青青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帛卷,小心翼翼地展开呈在苏凰眼前,“这是慕夕泽给你的休书,他亲手写的,还有亲自盖上了他的王印。” 夏青青又趴在苏凰耳边说:“慕夕泽根本就没爱过你,他一直以来就是为了报复你!”说罢夏青青大笑着离去了,笑声尖锐又刺耳。 那一夜的温存,那一夜的情话,那临行时的依依不舍都是假的,假装爱自己,假装去战场,目的就是要苏氏一族为他母亲陪葬。苏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空旷的刑讯室内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第二日,断魂台。 苏家三十七口男丁,身着囚衣,五花大绑,并排跪在断魂台前。前来看热闹的人一大早就排得人山人海。苏凰和所有苏府女眷被驱赶到断魂台一角,关在铁笼子里,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捆得严严实实,嘴巴也被缠上布带,她们要经历比死亡更残忍的事: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父亲和儿子身首异处,血洒断魂台。 苏小武惊吓得下身失禁,拼尽了全力想要站起来,双脚却因为绳子的束缚不得移动半点,扯破嗓子求救命,却因为嘴巴被布带缠得死死的,只得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苏凰忘不了小武出生的时候,娘亲整整疼了一天一夜,产婆把小武抱出来时,小武浑身黑红黑红的,布满褶皱的皮肤看着有点像个小怪物,爹爹把小武举的老高,乐的合不拢嘴,“哈哈哈!我苏致武有儿子啦!凰儿,你有弟弟啦!” 十年,刚刚过去十年而已,小武不该这个时候死去的,他的人生应该很长的,他要建功立业,他还要娶妻生子,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 三天前他才刚过完十岁的生日,十岁,为什么偏偏是十岁,为什么是十岁以下的男童可以免于死刑?为什么恰恰多了三天? 苏凰拼命用身体冲撞铁笼,失败,失败,还是失败!苏凰终究还是被困在这地狱一般的牢笼,任由眼前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 苏凰这辈子都忘不了小武临死前看自己的最后一眼,绝望、愤怒、不舍、无奈、悲凉…… 番外 乌岭之战 龟须国边境,乌岭。 离国和龟须的将士经过半年的征战,已经收复了所有龟须失去的土地,如今只要将北纥的军队赶出乌岭,这场战役就算彻底胜利了。将士们面带倦容,但个个士气高涨,因为按照现在的局面,战胜北纥只是弹指之间的事。 慕夕泽从上月起就称病,躲在军帐里不出来,军中事物也一概不过问,将士们知道慕夕泽同大将军的关系向来很不好,对于慕夕泽的称病不出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慕夕泽竟然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他脸色苍白,身上披了件大氅,吃力地坐在案台前,额间还浸着虚汗。慕夕泽觉得有些口渴,准备倒些茶来喝,谁知手竟然抖得连拿茶壶的力气都没有,慕夕泽用很不解的神情看着茶壶,又看看自己发抖的手,好像自己心中也充满疑问,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竟变得虚弱得连个茶壶都提不起了。慕夕泽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是吧,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啦!”秦大宝吃惊地说道。 接着秦大宝走到慕夕泽身边,用调侃的眼神仔仔细细把慕夕泽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哇,你看这脸白的,不知道还以为上面撒了二斤面粉呢!这汗出的,不知道还以为刚从水里被人捞出来呢!”接着秦大宝终于露出严肃之色,“你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之前拎大刀、扛长枪都不在话下,如今竟连个水壶都提不起来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身体与以前有些差别,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楚。”慕夕泽又看了看那茶壶,继续说道:“昨天我还是可以提起它的,今天却不行了。我觉得体内有两种力量在厮杀,好像要将自己撕裂开一样。” “你不是中毒了吧!”秦大宝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对,“不能,不能,从小就跟我义父学习制毒之术,你不可能中毒。” “唉,算了,还是说些正事吧,我觉得这几天北纥的军营安静得有些异常,你可是探查出了什么?”慕夕泽说道。 “北纥我倒是没查出什么异常,不过你的岳父大人最近倒是动作频繁。”秦大宝故意倒了杯茶优哉游哉地喝起来,就是想让慕夕泽着急。 慕夕泽也理解他的小孩子气,装出很好奇的样子追问道:“然后呢!” 秦大宝开心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你那岳父正在派人到北纥军营里搜集你勾结北纥谋反的证据呢!” 慕夕泽面色稍稍一沉,随即又恢复平静,“苏致武这个人带兵打仗是很在行,不过人却是太过单纯,他这样做八成是把哪个兄弟的谗言当成了宝,却不知道自己派人去敌方军营其实也是给自己招来通敌的嫌疑啊!” “不会的,派去的人都很谨慎,反正你又没通敌,他们也查不出什么,现在战事也快结束了,他们也应该回来了!” 正当他二人谈话时,账外却出现一阵骚乱。 “你们给我让开!让我进去!”一个身着战袍的女子大喊道。 “丹阳公主,王爷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您就别为难小的们了!”负责看守的士兵十分为难地说。 “夕泽哥哥,你怎么样,丹阳好担心你,让我进来看看你吧!”丹阳公主在军账外朝慕夕泽喊话。 慕夕泽朝秦大宝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点了点头,秦大宝马上明白了慕夕泽的意思,现如今慕夕泽如此虚弱不堪,让守卫放人进来这种喊话的事自然是没力气去喊的,那就由他秦大宝代劳吧,“你家王爷说可以让丹阳公主进来!” 丹阳公主听到慕夕泽的营帐内竟然传出了除了慕夕泽以外的其他人的声音,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推开看门的守卫,几乎是跑着进入了营帐。 “你是谁啊!”丹阳进了营帐首先问候的不是慕夕泽,而是没有好脸色地质问秦大宝。 秦大宝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容貌娇美,眉宇间却有几分男儿气概,当真是刚与柔并存的典范,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 “我问你你是谁,你是聋子吗?”丹阳更加愤怒地说道。 “我,我叫秦骁,是慕夕泽的朋友。”秦大宝在丹阳面前说出了他的真名,这话说得竟有些结巴,脸也不自觉地有些泛红。 “丹阳啊,我没事,不用担心。”慕夕泽略显虚弱地说。 “夕泽哥哥,你怎的脸色这么难看,不行你不能再待在这了,我带你回皇城找我们龟须最好的大夫给你看看!”丹阳很焦急地说。 慕夕泽略显无奈地说:“本来没事的,再在路上颠簸两天倒是会真的出事了!” 慕夕泽瞧见丹阳手上还拿着一个帛卷,继续说道:“其实你除了来看我,还有正事对不对,你刚才要是先说有正事找我,也不会被守卫拦这么久。” “在我眼里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丹阳眼中布满爱意说道。 丹阳将那帛卷交予慕夕泽,“这半年来大离国为了龟须出了太多力,我皇兄想要为大离战死的将士的亲人们提供些金钱上的补偿,不过这事毕竟是两国的事,皇兄已经在这帛卷上盖上了我们龟须的国印,再盖上你的王印这事就成了。” 慕夕泽点点头,便找出一个很精致的小木盒子,拿出盒子的一瞬,慕夕泽的脸色变了变,带有一丝慌乱地打开了盒子,却见原本应该放在盒子中的王印竟然不翼而飞了。 一时之间,慕夕泽的眼中闪过好几种情绪,不过瞬间就平静下来,如无其事地说道:“是我忘记了,前些时日我将王印交予手下去处理事务,还未归还,这补偿士兵的事恐怕要等上几日了。” 此时账外突然一片混乱,隐隐传来厮杀声和士兵临死前的惨叫声。慕夕泽营帐外的士兵慌乱地跑进营帐说道:“王爷,不好啦,北纥军队大举进犯,带着北纥大军攻入我方军营的正是苏大将军所带领我大离的先头部队!” 慕夕泽一边穿上战袍,一边说道:“看来我军中出现了叛徒,苏致武现在估计是凶多吉少了,我去迎战,丹阳,你和秦骁赶快皇城找你哥哥去搬救兵。” “夕泽哥哥,要走我们一起走,这边太危险啦,我不能丢下你!”丹阳几乎哭着说出来。 慕夕泽使了个眼色,秦骁立刻会意,将丹阳强行抱出军营。 接着,慕夕泽带着数百亲兵奋力杀出重围,希望能找出苏致武的下落。一路上尽是大离士兵的尸体,前一刻还幻想着在过几日就能妻儿团聚,没想到短短一刻竟已天人永隔。 叛徒,究竟谁是叛徒,慕夕泽一边厮杀一边思忖,依自己对苏致武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叛国,那还有谁知晓我军的布防还能有号令军士的权利,慕夕泽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苏致武的至交好友蒋维。 最令慕夕泽心寒的就是那偷盗王印之人了,明月阁阁主秦明月,秦骁的义父,他的师父,他这一身的本领多半都是他这师父教的,在他生病期间,除了秦骁就只有他师父来过他的营帐,之前一直以为师父是关心自己身体,没想到竟是另有所图。 乌岭之南,渭河之滨。 苏致武带着仅存的数百将士正在同北纥大军奋力厮杀,原本坚不可摧的战甲因为无数刀剑的穿刺变得破败不堪,苏致武身上的几处刀伤还在不停地渗出血液。 “蒋维,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我!”苏致武极为怨愤地说道。 “背叛?我蒋维何时背叛过苏大将军,不是苏大将军命蒋维带着我大离的先锋部队为北纥的军队开路吗?不是苏大将军说等到北纥攻下龟须,自己就能当上龟须之主,我蒋维也会成为王亲贵胄吗?”蒋维阴险地笑着说道。 “我几时这样说道?你休要污蔑我!” “你派到北纥的细作已经被我抓回,他们已经承认你与北纥通敌卖国,好在我蒋维一身忠肝义胆,怎能眼看你谋反成功,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谋逆的叛贼,为那死去的将士们报仇!” 苏致武不再说话,只是奋力厮杀,心中却是无尽悲凉,想他一声戎马,立下战功无数,只想着保家卫国,尽职尽忠,却不想会被最信任的兄弟出卖,金钱、利益永远比义重要吗?人心果真是深不可测吗? 苏致武奋力对抗身前的士兵,却让身后落了空,待他反应过来时,只见一把长刀已向自己砍过来,正当苏致武闭眼等死时,那长刀竟然掉落在地,紧接着那拿刀的兵士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临死前双眼瞪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反转的结局。 苏致武定睛一看,那个救自己于刀下的人竟然是慕夕泽。这是多么可笑的笑话,最不可能救自己的人救了自己,自己最信任的人却要杀死自己。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爱小苏。”慕夕泽苍白的脸庞流露出淡淡笑意,接着却因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是我错了,听信蒋维的谗言误以为你要谋反,派人查你,还以为你称病不出是成心与我作对!”苏致武握着慕夕泽的手臂,自责又懊悔地说道。 慕夕泽挣脱开苏致武的手,勉强站起来道:“我没病,我就是要诚心与你作对才称病不出。”接着又是一刀斩杀了欲杀苏致武的士兵。 “宁王殿下何必趟这趟浑水,如此这样,你就只能做苏致武的陪葬了!”蒋维面露凶光说道“弓箭手,放箭!” 顷刻之间,天空滑落成百上千的弓箭,一时间好像下起了黑色的雨,慕夕泽和苏致武不停用手中的刀抵挡飞来的箭,抵挡一阵苏致武觉得手臂发麻,动作也迟缓了些,只见数十只箭齐刷刷朝他飞来,在这紧要关头,慕夕泽竟将他扑到,只是他看到慕夕泽的面色变得很痛苦,口中竟突出一大口鲜血,那些本该射到他身上的箭竟然都射到了慕夕泽的身上,其中一只箭不偏不倚正正中中射进了慕夕泽的心脏。 苏致武大喊:“宁王,宁王!” 慕夕泽缓缓闭眼,断了气。 苏致武连同残余的亲兵发疯似的抵抗,却惊奇地发现本已中箭身亡的慕夕泽此刻竟站了起来,身上竟包围着红色光晕,眼睛也变成了红色,嘴角还露着邪魅的笑。 国师府。 季北渊原本在偏厅打坐,此刻却突然口吐鲜血,面露惊恐,“糟了,慕夕泽的封印解除了!” 第十一章 重生 小武的颈部喷出的鲜红血液在空中凝成一道完美的弧线,接着这颗稚嫩的头颅掉落在断魂台上,又微微弹起,滚了几个圈。 小武的双眼依旧睁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死去,又似乎在望着站在牢笼中的他的阿姊,乞求她能够冲破牢笼救下他的性命。 人生中最悲惨的事莫过于亲眼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身首异处,死在你的面前,而你只能站在他的面前什么都做不了。苏母无法忍受这样惨绝人寰的经历,在小武头颅落地的那一刻,她的口中喷涌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最后重重摔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一日之内,苏凰接连失去了两个至亲至爱的人,最疼爱她的母亲,还有整日缠着她的小弟。 流放之路,悠远绵长,就好像突然加在苏凰身上的苦难,没有尽头。 苏凰被官兵粗鲁地塞进囚车,同其他女犯共同分享着囚车之内狭小拥挤的空间。这一路上,苏凰不能站立,更不能躺下身,一路的鞭笞让她细嫩的肌肤伤痕累累,鲜血也掩盖了她肌肤原本的颜色。 等到她再次走下囚车时,她因为长期蜷缩还有浑身的伤痕几乎难以独自走路。 她的面前赫然出现:凛州军营,四个大字。她苦笑了一声,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经过十几日的奔波,终于到了。 “弟兄们,来呀!咱们军营又填新货色啦!” 许久未见女色的士兵就像饿狼许久未吃到肉一般,各个双眼放光,恨不得马上将这些女人“吃掉”。 护送女犯的领队,拿着官腔说道:“你们这些犯妇,能到这里都是你们的福气!今后你们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我们凛州将士的,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要给我乐呵呵地把凛州的将士们伺候好了,听明白了吗!” 接着苏凰首当其冲地被两个士兵架了出去,昏昏沉沉间被拖到一处简易的营帐,营帐内已经准备好一大盆洗澡水,两个女仆正跪坐在浴盆面前,向其中添加着热水和花瓣。 “第一个要伺候的人是裕王,还真是你这女犯的福气!”其中一个押解的官兵一脸坏笑地说道。 苏凰听后奋力挣扎,奈何身体已经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又怎是两个七尺壮汉的对手。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你要再赶反抗,给你洗澡的人就不是她俩,而是我俩啦!”那个押解的官兵阴狠又色眯眯地说道,说完两个士兵哈哈大笑起来。 苏凰不再反抗,顺从地任由女仆脱下自己的衣服,乖乖地进入浴盆中洗澡,乖乖地任由士兵将自己绑在床上。 营帐内安静得可怕,让人心底发慌,就像苏凰出嫁那天一样,空荡荡的屋子只有苏凰一个人。 脚步声,一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的人衣着华丽,体态微胖,两缕不太浓密的小胡子贴在脸上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邪恶。 裕王很轻柔地抚摸着苏凰的脸,阴险地笑道:“宁王妃,想不到你竟然这么容易就落到本王手上!” 那充满罪恶的手又朝苏凰身体的其他地方摸去,“离国十二郡二十四州,大大小小五六十个军营,你就这么巧恰恰到了我管辖的地方!” 裕王狂笑,面目抽搐到严重变形,突然眼中布满怒气,“一年前慕夕泽用计谋让我失去花重金买到手的天下第一美女夏青青,又毁了我的军火库害我折了数千两黄金,不过如今我能与他的正妃同塌而眠,交颈而卧,这笔买卖也算划算得很!” 苏凰面无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情感。除了还能呼吸,苏凰已经可以算是个死人了。 地狱,没有比地狱更能形容苏凰所处的境地了。无休无止地辱骂,无休无止地鞭笞,无休无止地暴虐,这里的犯人不是人,而是这些士兵们随意发泄的工具,是容器,专门盛放士兵内心的龌龊,行为的肮脏,人性的残忍。 从那之后,苏凰的衣服脱了又穿,穿了又脱,由开始的抵触,到如今的麻木不仁只用了不到三天。 这一日是苏凰来到凛州军营的第三天,奄奄一息的苏凰被士兵很粗鲁地拖出军营,扔到了离军营不远的空地上。“才第三天就这副模样,都没见过比这身体更差的了!”士兵一脸嫌弃地说道。 苏凰静静地躺在土堆上,双眼微阖,眼前浮现的竟是爹娘还有小武的身影。 “爹,娘,小武,你们…是来…接我的…对不对!凰儿…这些天…过得好辛苦…好辛苦!” 苏凰张开干涸的嘴唇,艰难地朝着自己幻觉中的亲人说话,话语令人悲痛,可她却是在微笑,因为她终于可以死去了。 周围的一切都好安静,苏凰可以听见沙沙的风声,飞过的鸟的叫声,还有等候自己多时的秃鹫煽动翅膀的声音。 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苏凰的神识逐渐飘远,原来这就是死亡,并不痛苦,并不忧伤,并不怀念,并不愤怒,只是淡淡的,淡淡的,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是谁?是谁帮自己赶走了秃鹫?是谁张开颤抖得双臂将自己抱在怀里,“小苏”,“小苏”,是谁一遍一遍呼唤自己的名字?“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人是谁?苏凰还想再睁开眼看一看,奈何最后一口气已经咽下,那个人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一天中阳光最明媚的午时,苏凰走完了短暂而凄惨的一生。 凛州,叶家村。 “凝香,凝香!”叶老爹跪在叶凝香身边,哭泣着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叶凝香的名字。这个刚刚十一岁的小女孩前些天突然染上恶疾,叶老爹跑遍了镇上所有的药铺,喂她吃了各式治病的汤药,最终也没能使她康复。 “老叶啊,算了吧,凝香这孩子和她亲娘一样,命薄,你就让她安心去吧!” 说话的正是叶老爹的妻子,叶刘氏,叶凝香的继母。 叶老爹依旧哭泣不止,叶刘氏上前安慰道:“老叶啊,别哭了,凝露还在这呢,你这样会吓坏她的!” 叶老爹听了劝,慢慢降低了哭声。 就在这时,叶凝香的手指动了动,紧闭的双眼也微微张开。这是哪儿,苏凰满心疑惑,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叶老爹喜极而泣,“凝香,你醒啦!太好啦!太好啦!” 苏凰有些发蒙,“我是谁?” 叶老爹挂在脸上的笑顿时消了一半,“你是凝香啊,叶凝香,我叶阿诚的女儿,”又指了指他的妻子,还有另一个女儿继续说道:“这是你的继母,这是你的妹妹凝露,你都不记得了吗?” 苏凰惊叹,自己这是重生了吗,又看了看这幅躯体,还重生在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的身上,那这个小女孩呢,是不是已经死了,想到这苏凰有些替那孩子难过。 “没事,没事,人活过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叶老爹又乐了起来。 相比叶老爹的喜悦,叶刘氏的面色就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本想着叶凝香这次生病就能替她永远拔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谁成想都断气快一刻钟的人了竟然自己醒来了,简直出奇得令人难以接受。 “是啊,是啊,活过来就好!”叶刘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第十二章 三十七颗头颅 苏大将军谋逆案已经过去五日,永安街道上依旧冷冷清清,人们各个垂丧着脸,就连相熟的邻里间也再听不到半句打诨的话。 自从慕宗旻登基后,一次在断魂台上斩杀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许多人图个新鲜,天没亮就跑到刑场旁占位,想亲身记录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谁知这心魄惊动得太过猛烈,以致已经过了五日人们还沉浸在斩杀三十七条人命的惨烈中难以自拔。 许是前一日刚下过雨,永安街道上湿漉漉的,这使得人们的心情更加沉重。商贩们心不在焉地守在摊位前,你看我,我看你,竟连一句叫卖的话都喊不出来,不时还能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叹息声。路上的行人各个神色匆匆,似乎是只有遇到极要紧的事才会出门处理,处理完了就会近乎跑着一样地赶回家,不想在街上停留片刻。 这时,街上人们的注意力竟悉数转移到一个人身上。这个人手中推了个推车,车上还装着一口上等檀香木棺材,身上穿着只有将军才够资格穿的战袍,浑身上下几乎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头发披散着,不少沾染到头发上的血液已经凝固,让原本顺泽的头发打成一绺一绺的,在雨后凉风的吹拂下显得凌乱甚至狼狈不堪。 可单是那一双眼就足以让人忽视他这一身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装扮,那眼神寒冷如冰,眼中透出的杀意让人们觉得只要与他对视一眼,性命便会被他夺了去。 街上的人们几乎各个面露惊恐,纷纷让开,为那人开路,还有些胆小的干脆躲进沿街商铺中,将自己藏了起来。不过也有几个胆大好奇的,竟然远远地跟着那个人,想看看这个看似如“魔鬼”般的将军会带着口棺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只见那人一点弯路也没绕,直直地走向了这些时日无人敢去的地方,断魂台。 断魂台的两边新支起了栏杆,栏杆上穿上了金丝线,那线上穿着的便是苏家那三十七口男丁的头颅。 八月的天气整体上还算比较炎热,那些头颅在金丝线上经过五日的风吹日晒已经腐败不堪,不时有蛆虫在头颅里进进出出,头颅发出的腐臭味飘散到空气中使得断魂台周围五里之内再无人至。 大概是认为没有人会去打这些腐烂头颅的注意,断魂台周围竟没有一个守卫,于是那人不紧不慢地上了断魂台,然后小心翼翼地剔除了穿过这些头颅的金丝线,然后又将残留在头颅上的蛆虫清理掉,最后将这些头颅整齐地放入先前准备的棺材中。 看到这一幕,那几个胆大好奇的人也顿时吓破了胆,撒丫子似的跑回了安全地带。 那人装好头颅后,依旧不紧不慢地盖上了棺材盖,推着棺材朝靖安城门的方向走去。这时已经有少量巡逻的士兵发现了那人所做的疯狂事,大概是看出那男子所穿的战袍非同一般,竟不敢动手将他擒住,只是手上紧紧握着刀柄,做出备战的模样,跟在那人周围。 因为那几个胆大好奇的人的通风报信,此时的永安街道的街面上已经没什么人,不过位于街头拐角处的许记馄饨摊却是个特例。许老太虽然早早地收好了馄饨摊,却始终不肯离开,很是不安地坐在长凳上,双手不停做合十状,似乎在祈求什么。 原来,今日有个很有名的吹糖人儿师父游历至靖安,正在另一条街道上摆摊,现场展示吹糖人儿的神技能。许老太的孙子不过五六岁,正是喜欢这些可爱的小零食的年纪,又哭又闹地缠着许老太,终于获得许老太同意,准他去买个糖人儿回来。 如今许老太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自己为了看摊子多赚些钱,没有跟她孙子一块儿去,谁知今日城中竟出现这样一个怪人,若是孙儿不明事理得罪了他,弄丢了性命,自己如何向孙儿死去的爹娘交代啊! 想到这,许老太竟眼泛泪光,嘴中更不停说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我孙儿出事啊!” 正当许老太万分忧心之时,对面街道传来稚嫩欢快的童声,“奶奶,奶奶,我买到了!”男孩急于快点让奶奶看到自己的战利品,也没看周围的路况。 恰巧这时那推着棺材的人也经过这里,看到那男孩跑得这样冲,猛地将推车一转,才免得男孩撞到棺材上,只是那刚吹出来的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啪的一下摔倒地上,摔了个粉碎。 男孩吓得哇哇大哭,许老太更像失了魂一样,竟站在摊前呆住了。 那人敛去充满杀意的目光,很温和地看着那男孩,嘴角还挂着笑,说道:“别哭别哭,一会我再买个新的糖人给你!” 那男孩看着那人浑身是血的样子,哭得更甚了,口中大喊:“我不要,我不要!”许老太不顾安危地一把将孙子抱起,想要离开。谁知这时四周竟突然冲出数百士兵将她祖孙俩还有那个怪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老太甚是惊恐,抱着孙儿的手臂不住地发抖。 那人似乎看出许老太的紧张,主动对领队的军士说道:“崔护军,你们要围就围我一个吧,干这祖孙俩何事!” 崔护军倒也听话,比了个手势示意军士让出条路,许老太抱着孙子仓皇地逃走了。 “宁王殿下,您这样做让小的们很为难,您还是将苏氏叛族的头颅挂回断魂台吧,这样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崔护军的眼神多了些凌厉之色,“如果宁王殿下执意带走叛贼的头颅,在下也只有按着谋逆罪抓捕您了!” “今日苏氏一族的头颅我拿定了,之后我自会入宫向父皇请罪,若是你执意阻拦,”慕夕泽的充满杀意的双眼竟透露出嗜杀的快感,“我保证你们的头颅也会嗖地一下掉下来同他们作伴!”说罢,嘴角露出极为邪魅的笑,让崔护军觉得慕夕泽刚刚说的话并不是开玩笑。 “那好,还望宁王殿下信守承诺,会亲自入宫请罪。”崔护军不再坚持,只是让士兵远远地跟在慕夕泽后面。 他们一路跟着慕夕泽出了城,到了一处荒地。慕夕泽小心翼翼地将棺材埋入土中,然后在墓前跪了好久。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慕夕泽竟然消失不见了,在几百号人的监督下,在很是空旷的荒地上,竟然不见了。 崔护军顿时十分慌乱,领着兵士在周围发疯似的寻找。 而此时的慕夕泽竟然已经到了宫门外,守门的兵士见到这幅模样的宁王殿下,哪敢阻拦,呆呆地放他进了皇宫。 昭阳殿内,皇上清退了所有的婢女和宦官,只是自己一人身着十分华丽正式的龙袍,正襟危坐在龙椅上等候慕夕泽的到来。似乎也是皇上授意的,宫中所有的兵士都没有对慕夕泽有半点阻拦。慕夕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昭阳殿的门。 走进昭阳殿,慕夕泽以人类难以察觉的速度迅速移动到皇上面前,右手已经紧紧锁住皇上的咽喉,慕宗旻憋的脸颊通红,吃力地说:“你是我儿子,你杀不了我的!” “我是你儿子,我也是九尾狐的儿子,做人是不能杀你,做妖就不一定了!”慕夕泽的双眼已经变成红色,嘴角依旧挂着邪魅的笑。 “谋害…苏致武…的人…不是我。”皇上吃力地说道。 “若不是你下旨灭了苏府,断魂台上又怎会平白多生出这么多冤魂!小苏又怎能被曝尸荒野!”慕夕泽更加愤怒地说道,手上的力度也越来越强了。 皇上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季北渊就像凭空蹦出来的一样,突然出现在慕夕泽身旁,猛地朝慕夕泽洒出一把类似树木烧干后留下的灰烬,那灰烬不偏不倚全都撒到慕夕泽脸上。 慕夕泽突然剧痛难忍,锁喉的手也放开,整个人跌落到地上,双手紧紧捂着双眼,十指的指缝间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停渗出的血液。 皇上传令侍卫前来护驾,接着便颁了圣旨,三皇子慕夕泽意图弑君,废黜其王位,押入大理寺天牢囚禁,永生不得放出。 第十三章 成了祸害 苏凰在这具身体里已经待了五日,这五日来她唯一做的事就是熟悉周围的人和环境。 原来这个小女孩名叫叶凝香,和小武一样,今年刚满十岁,凝香的亲生母亲是外村人,神智不太清楚,凝香的父亲瞧她母亲生得甚是好看不忍看她在外流落受苦,于是将她娶进了门。然而她的亲生母亲确实福薄,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平静安生的日子也没享受到几天。没多久,父亲就续弦了,然后有了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两岁的妹妹叶凝露。 叶凝香生活的村庄身处凛州,正是苏凰生前被发配的地方,也正是那邪恶龌龊的裕王所管辖的地方。不过叶家村民风淳朴,邻里和睦,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这让苏凰破碎不堪的心稍稍的到些安慰。 然而这片祥和的景象却因为苏凰的重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两天总会有些村里人找叶老爹理论,说是叶凝香被恶鬼附了身,在村中传播疫病,自从叶凝香痊愈,叶家村就不停出现同叶凝香同样病症的人,与叶凝香的幸运不同,这些患病的人一般在发病三四天以后便因无药可医而身亡。 那些死者的亲属把这病亡的责任全部推卸到叶凝香身上,说是叶凝香将疫病带到了叶家村,使得这个数百年祥和的叶家村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简单来讲他们认为叶凝香就是个祸害,留不得。 叶老爹态度坚决,面对找上门的村里人,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人不去怪大夫医术不精,反倒怪我女儿,你们生病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你们跑肚拉稀是不是也要怪我女儿吃错东西啊!” 骂归骂,赶人归赶人,这两日叶老爹面上的愁容越来越严重。 “老叶啊,说来真有些邪门,就是凝香苏醒那天,据说凛州军营驻守的数千军士一天之内全丢了性命,朝廷对外宣称是遇上了叛军偷袭才全军覆没的,不过我觉得这事有蹊跷。” 苏凰在门后悄悄听着叶刘氏和叶老爹的谈话,听到那些曾经*自己的军士悉数丢了性命,不禁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不过那裕王还真是命大,据说士兵死的前两天他还在军营,之后他便赶到夜阑郡去参加清河侯的寿诞,生生错过这一劫。”叶刘氏继续说道。 “皇家人的命自然比我们寻常人更大些,不过你今天说的话与我说说还好,可别再同外人讲起了,当心掉了脑袋!”叶老爹带有告诫意味地向叶刘氏说道。 躲在门后的苏凰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将手心划出了血,心中暗暗道:“裕王,好大的命,这次让你逃脱了,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死在我的手上。” 到了晚上,叶刘氏很热心地为叶凝香夹菜,关切地说道:“凝香啊,你多吃点,省得身子弱,要是再生了这样大的病,可是会要了你爹爹的命的!” “我爹呢,怎么没来一块吃饭?”叶凝香问道。 “他呀,去镇上一位至交好友家中参加生日宴去了,大概明天一早能赶回来。”叶刘氏面带笑意说道。 叶凝露看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偏心继女,心中很是不快,“娘,你怎么只顾照顾凝香,都不照顾照顾我啊,你还当我是你女儿吗?”说罢,很是气愤地把筷子摔倒地上。 “凝露,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对你娘说话呢,凝香是你姐姐,又刚刚大病初愈,我偏偏心多照顾照顾怎么了!”叶刘氏装作怒气冲天教训叶凝露的样子,实际上无非是想让叶凝香听听自己对凝香是多么好。 苏凰顿时觉得这叶凝香在世的时候应该也是受过叶刘氏不少冷嘲热讽,被叶刘氏母女所欺。 不过苏凰毕竟也是活了二十几年,对付这种事自然是迎刃有余,“妹妹莫要生气啦,”苏凰加了一大块肉到凝露碗中,“以后呀,母亲给我什么好东西,我也给你什么好东西,我们虽然生母不同,却是同一个父亲,是真真正正的骨肉血亲,你母亲不会不爱护你,我更不会不爱护你的!” 苏凰这话无非是在提醒叶刘氏自己也是叶老爹的女儿,不要太过欺负自己,闹到叶老爹那里,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叶刘氏装作很感激地朝叶凝香笑了笑说:“凝香不愧是老叶的女儿,这么理解为娘的良苦用心!”说着又拿出一小壶药酒,继续说道:“这是我从邻村你张婶儿那里讨要的,对于强身健体甚有功效,我先给你少倒点你先尝尝!” 说罢,叶刘氏拿了个小酒盅,倒了一小盅药酒,递给叶凝香。苏凰觉得这样一个村妇纵使有些妒忌心,不喜欢叶凝香,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谋人性命之类的伤天害理的事,于是并无戒备地一口将那药酒喝下了肚。 都说良药苦口,这良药酒也是一样,苦溜溜的,又火辣火辣的,苏凰只喝了一盅就觉得整个食道都像烧起来了一样,不过确实觉得这一杯下去身体的穴道似乎都被打通了,很是畅快。 “娘,我也要喝。”叶凝露撒娇说道。 “这个你可不能喝,你又没生病,喝了对身体不好!”叶刘氏面色微微流露紧张之意说道。 只是苏凰沉醉于这药酒给自己带来的感官刺激中,并未留意叶刘氏这微不可查的变化。 “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再来一盅,最后一盅,然后就别喝了,小孩子酒量有限,别病没治好,先把身体喝坏了!”叶刘氏笑着说道。 苏凰此时觉得叶刘氏这人似乎也不错,之前对她的看法看来是存在偏见了,于是很顺从地又喝了第二杯。这第二杯喝下后,之前那些苦涩和火辣的感觉没有第一杯那么强烈,只是觉得头有些晕晕的,然后就趴倒在餐桌上不省人事了。 “凝香,凝香,醒醒!”叶刘氏试探地唤叶凝香,还拍了拍凝香的背,确认凝香已经昏睡,叶刘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苏凰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被人捆绑着,嘴巴也被人缠上布带,如今正半躺在一辆十分宽大,周围却密闭封死的马车里,车上竟还有四个和自己看起来一样大的女孩,女孩们各个满脸泪痕,苏凰看着觉得十分可怜。 苏凰暗自埋怨自己,上一世就是心太好,太软弱,才受了那么多气,那么多冤枉,这一世怎么还不长记性,还这么轻易相信别人!这下好了又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面对怎样的命运了。 第十四章 翩翩佳公子 苏凰觉得马车驾得很快,大概过了四五天吧,马车最终停到了一个叫做醉生梦死楼的地方,这楼的门脸很小,若是不了解的定会以为这就是个小杂货铺子,可是当她被胁迫着走进醉生梦死楼的时候却发现这楼竟然别有一番天地。 那小门里竟然有各种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的楼阁,一幢用金粉、琉璃、沉香木制作外观的建筑显得格外显眼,一些风姿绰约、瑰姿艳逸的美少女正从那建筑中进进出出,被美少女们围在中间的尽是些穿金戴银、雍容华贵的富商巨贾、权贵亲胄。 这里看起来好像是个高级妓院,苏凰预感道。 “刘妈妈,这又来了五个新人,我给你送来了。”其中一个负责押送的膀大腰圆的壮汉说道。 “哎呀,大武啊,你们这长途跋涉可是累坏了,先到客房歇息歇息,我再叫几个姑娘来伺候伺候你们!”刘妈妈热情地说道。 “刘妈妈,怎么,还想像去年一样找几个娘们把我们哥几个灌醉了借机少给我们佣金啊!”大武瞪圆了双眼有些发怒地说道。 “哪能,哪能啊,大武这么说可是真真糟蹋了我的一番美意了。”刘妈妈笑着说道。 “快点给钱,给完钱我们好走人,还有别人家的单没跑呢!”大武不耐烦地说道。 “好好好!”刘妈妈不再挽留,回到堂厅取了足够的银票给了大武,“好好数数,看看对不对。” 大武顿时乐开了花,“好好!”,接着开始清点银票的数目,“对对对,一分都不差!” “就是嘛,我刘妈妈是差钱的人吗!” 那几个押解的壮汉乐呵呵地离去后,刘妈妈开始仔细端详她们这五个人的样貌,有些为难道:“这次来的这几个也太瘦小些,这胸脯还没起来呢,以后是个什么胚子也难说啊!” 妓院的打手们早就在旁待命,就等刘妈妈一声令下好将这几个小崽子拎到被分配的屋中。 最后刘妈妈将苏凰分到了一个叫寒霜的女子的屋中。苏凰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打量着这屋中的陈设,这屋子异常地清新淡雅,与这妓院的沸反盈天显得格格不入。那个叫寒霜的女子正在煮茶,茶水流入茶壶发出的声音在她优雅动作的陪衬下显得格外悦耳。 “你是刚分到我屋中的丫鬟?”寒霜淡淡说道,声音也是甜甜的,很是好听。 “是。”苏凰点了点头回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寒霜问道。 “我叫苏…我叫叶凝香。”苏凰太过陶醉于这女子的举止容貌,一时间险些说漏了嘴。 寒霜眼中充满了疑问,随即又立刻消散了,“你不用这样紧张,竟会紧张得连自己叫什么都说不好了!” 苏凰心虚地点了点头,心中想着今后自己就是叶凝香,苏凰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一转眼,叶凝香已经在醉生梦死楼住了半月有余,这半个月无非就是干些伺候寒霜的活计,连带的也学了些妓女们必会的技能。当然,叶凝香无时无刻不想着要逃离这个魔窟,奈何这醉生梦死楼的护卫就像铁桶一般将这醉生梦死楼守卫得天衣无缝。 叶凝香还发现一件事,寒霜小姐时常望着一个很精致的粉色荷包发呆,荷包上还绣着个字“泽”,倒是和慕夕泽的泽是同一个字呢。 这天寒霜正看着荷包发呆,叶凝香再也忍不住问道:“小姐为何总看着这荷包,莫不是在睹物思人吗!” 寒霜回过神,略微笑了笑说,“我很久都没见过他了,他是离国人,我与他也不过几面之缘,却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这个荷包是他送我的唯一的礼物,是他一个很重要的亲人为他做的,可是距离上次我们见面已经过了将近两年,我也就只能看看这荷包排遣排遣这心中的思念了。” 寒霜这话说得有些伤感,叶凝香心想这寒霜已然身处这烟花柳巷之地为何还要如此痴情,为了个男人日日相思,夜夜愁苦,实在不值。男人嘛,虽不会都如慕夕泽一般心狠手辣,但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令叶凝香想不到的是寒霜竟然突然转移了话题,而讨论的主要对象竟然是自己,“你是不是不想待在这里,想快点逃离这烟花柳巷之地?” 叶凝香被问得不知该怎么答好,说实话吧,又怕她与刘妈妈说,自己恐怕会落入更为艰难的境地,不说实话吧,万一人家有能帮到自己的法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寒霜似乎看出叶凝香的为难,继续说道:“明日我会到集市上买些胭脂水粉,到时我会带着你一起去,你带上些钱财,自己跑了便是。” “小姐,那你怎么办?我会连累你的!”叶凝香担忧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我,刘妈妈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也还没重要到要我受苦受难也要相救的程度。不过这大瑞不比大离,往后你自己一个人在大瑞生存凡事都要更加谨慎小心些!” 寒霜说的话虽然有种寒气逼人的感觉,可是叶凝香觉得寒霜是真真正正关心自己,于是内心充满了对寒霜的感激。 第二日,叶凝香大摇大摆地“逃”出了醉生梦死楼,不过身处这大瑞都城郢都,叶凝香觉得一切都太过陌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去。 不过这郢都人还真是热情好客,叶凝香很容易就寻到个人,这人自称家中养了驾马车,专门拉离瑞两国间往返的客人。叶凝香见这人面相敦厚,穿着件很朴实的粗布衫,就像邻家叔叔一样和蔼可亲,也就信了他。 不过自己就是这么倒霉,马车刚出城门,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实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小姑娘,你这布口袋里装的都是银子吧,只要你把这银子都给我,我就饶你性命,否则,”那人面露凶光,从车下掏出一把铮亮的长刀,阴险地笑道:“别怪我的刀不长眼睛!” 于是叶凝香很顺从地把寒霜赠予的银两一个子儿不差地给了那个“老实人”,自己则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个穷光蛋。 好饿啊,叶凝香疲惫地在郢都的街头上晃荡,因为自己一个人从荒郊野外走回郢都,再加上这些天没能好好梳洗,现在的叶凝香看起来活脱脱地像个小乞丐。 包子,刚出笼的大包子,肉馅的,还有膻味,牛肉馅的无疑了,叶凝香一边心想着,一边咽了口唾沫。老板生意这么好偷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就偷一个,虽然没练过,但是叶凝香觉得自己手应该够快,不会被抓住的。 于是叶凝香壮着胆子伸出罪恶的小手掏上一个包子拿起就跑,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那老板当真眼神儿就那么好使,叶凝香听着后面大喊:“抓小偷啦,小乞丐偷包子啦!” 叶凝香甚是慌乱,跑得也更快了,奈何路的拐角处竟突然冲出一辆十分华丽的马车,那车夫扯着嗓子喊:“快让开!”然后使劲勒住缰绳。叶凝香这才反应过来,不过跑得太快,突然刹车,自己也摔了个大跟头。 “你这小孩儿,走路不长眼睛啊!”那车夫怒气冲天道。 “老李啊,别那么大火气,当心吓到了孩子!”马车内传来极富磁性的声音,和慕夕泽一样都是那种听了都会耳朵怀孕的声音。只见马车内缓缓走出一个身着白衣大概二十岁左右的翩翩佳公子。 第十五章 残酷的游戏 那公子五官精致,眉目如画,一双杏眼好似藏了星星一般清透明亮,眼尾微微上扬,让本就十分俊美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妖娆之色,所谓男生女相说的恐怕就是这样的人吧。 叶凝香被那公子的美貌所倾倒,一时间变得有些痴愣,把偷包子这事完完全全地忘到了脑后。只听啪的一声响,自己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顿时觉得万分疼痛难忍,叶凝香捂着头忍不住叫出了声,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打到自己的是一只鞋子,正是追着自己赶来的包子铺老板的鞋子。 那老板呵次带喘地跑到叶凝香跟前,用手使劲儿敲了敲叶凝香的头,很生气地说道:“你这小乞丐,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包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接着老板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还挺能跑,可累死爷爷我了。走跟我去见官!”那老板一把抓住叶凝香瘦弱的小手拉着就朝官府的方向走去。 这时那公子很是淡定地说道:“不过是偷了一个包子,老板何必这么大火气,依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你是谁,要你多管闲事!”那老板怒气冲天,一副挑衅的神情说道。 那公子笑了笑说道:“在下谁都不是,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地过路人。老板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些钱你拿去,你就不要再追究这小姑娘了。”说罢,那公子从袖口里掏出了三片金叶子递给那老板。 老板顿时怒意全消,脸上竟挂上了笑意,说道:“好好,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小孩子嘛,以后多加管教就好了。” 只见那先前看似柔弱的公子突然阴沉了脸,目中寒意咄咄逼人,说道:“你这人心胸狭隘,唯利是图,想来那做的包子也不会好到哪去,从今日起,那包子铺你就把它关了吧!” 那老板一脸错愕,正要争辩,却已经被那公子身旁的侍从用匕首抵住了脖子。那老板吓得再不敢吭声,先前接过的三片金叶子也因双手发抖而滑落到地上。 “有句话我希望你记得,有时候谁都不是比谁都是更可怕!”那公子的话中充满震慑力,让那老板吓得冷汗直流。 那公子摆了摆手势,侍从终于将抵在那老板脖子的匕首移去,那老板立刻向丢了魂儿似的仓皇逃去。 叶凝香前一刻还觉得那公子温雅如玉,此刻却已觉得这人深不可测,甚至有些冷酷无情。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公子又回到先前儒雅的状态,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叫叶凝香。” “我看你也是无家可归,以后跟随于我,可否愿意?”那公子继续笑着说道。 叶凝香没想到那公子那么慷慨大方,帮自己解了围不说,还要收留自己,于是没有半分迟疑就脱口而出:“我愿意。” 没想到那日随口说出的“我愿意”最终会成了倾覆天下的导火线。 接着,那公子很是慷慨地允许叶凝香上了马车,跟着他回他的府邸。 马车停住,叶凝香小心地下了马车,只见写着“萧府”二字的大牌匾赫然悬挂在府邸正门的正上方。不出意外,那公子应该是姓萧了。 那侍从轻轻敲了敲门,府中的家丁很顺从地开了府门,各个半弯着腰,低着头,说道:“羽公子。” 羽公子点了点头,又摆了下手,示意家丁去忙自己的事。然后羽公子引着叶凝香到了客房,又叫来两个婢女,吩咐要她们帮叶凝香好好梳妆打扮打扮。 这萧府虽不及宁王府美轮美奂,却也别有一番情致,古典素雅却不失庄重奢华。叶凝香换好了衣服,在府中闲逛,却被先前跟随羽公子的侍从叫住。 “小姑娘,羽公子吩咐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跟我来!” 叶凝香顺从地跟在那侍从后面,心中却冒出许多个疑问,看那羽公子的吃穿用度应该也不是普通人,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人人都叫他羽公子,他究竟是叫什么名字?这侍从神色匆匆地是要将她带去哪里? 叶凝香捡了个侍从最可能回答的问题,问道:“哥哥,羽公子的真名叫什么啊?” “我家公子名叫萧青羽,是我们大瑞国有名的茶叶商”那侍从竟然一连回答了她心中的两个问题。“真搞不懂公子为何会看上你这孱弱的小不点!”那侍从摇了摇头很不解地说道。 叶凝香被侍从带到一个破旧的茅屋,侍从用脚蹭了蹭满布灰尘的地面,在地面上竟然露出一个暗格。侍从小心地将暗格上的地砖搬开,然后说道:“羽公子让你下到下面去等他。” 不知怎的,叶凝香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碍于承了羽公子的恩情,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暗道。 暗道很长,而且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两侧还有未燃尽的蜡烛,为原本黑暗的暗道平添了几分色彩。暗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密室很大,很空旷,但却透着丝丝凉意。最令叶凝香惊奇的是这密室中竟然还有八个和自己差不多大或者比自己大一些的孩子,这些孩子也和叶凝香一样眼中尽透着疑问。 “你也是羽公子带过来的吗?”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问。 “是啊。”叶凝香回答。“你们也是吗?” 那些孩子们点点头。 叶凝香心想:什么啊,还以为羽公子特意对自己照顾有加,原来他竟搜集了这么多孩子,还以为自己有多大吸引力呢,原来是自作多情啊! 这时密室的入口处落上了铁闸门,他们这九个孩子被封闭在这间宽大的密室中。 孩子们惊恐万分,却又听见了萧青羽的声音,依旧是充满磁性的让人难以忘怀的声音,“孩子们,你们都是愿意跟随我的人,不过眼下有个游戏需要你们完成。这个游戏就是你们这些人只有一个人才能活着走出这个密室,是选择生存还是选择死亡全凭自己决定。” 萧青羽笑了两声,继续说道:“那么现在游戏开始了!” 这样儒雅俊美的外表,心肠怎能如此狠毒,竟拿这些孩子的性命开玩笑,叶凝香心中很是怨愤。只见先前还很亲善的孩子们竟在片刻间面露凶光,那眼神似乎在暗示对方自己要将对方的性命夺了去,或者说那眼神是求生的真实写照。 看到孩子们开始自相残杀,叶凝香想起了小武,他们所处的境地似乎和小武有些相似。正当这恍神之时,叶凝香被一个孩子手持的砖块重重地砸到了头部。 叶凝香觉得温热的血液顺着眼角流淌,自己也因外力的冲击向后退了几步,摔倒在一个石柱边,右手触地以支撑身体,然而竟发现这石柱后面藏着匕首。出于本能,叶凝香拾起匕首立在胸前做出自卫状,与此同时,还有几个孩子也找到了武器,正在如火如荼地厮杀。 伴随几声惨叫,几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已经摔倒在地,失了性命。叶凝香心中震痛,大喊:“不要,不要再打了,我们会想到办法的,我们不用自相残杀也能逃出密室的!” 可是真正十岁大的孩子又怎能有叶凝香的心智去思考问题呢,他们只是一门心思地觉得只要让自己活到最后,就能活着走出密室,就能活着离开了。 那个先前袭击过她的孩子也拾了把短刀,疯狂地朝叶凝香砍来,叶凝香拼命躲闪,还是被那孩子砍伤了手臂。吃痛的一瞬间,叶凝香突然醒悟,不行,不能就这样死去,她还要报仇,她要让谋害苏氏一族的人不得好死。 叶凝香双眼泛起杀意,几个回合后,叶凝香又快又准地将匕首刺进了那孩子的心脏。 铁闸门缓缓升起,叶凝香满身伤痕地走出密室,眼中尽是绝望。萧青羽悠闲地坐在椅子上,见到叶凝香活着出来,若无其事地说道:“恭喜你!”叶凝香露出一个凄惨的笑便昏了过去。 第十六章 重回叶家村 叶凝香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十分精致典雅的木床上,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而羽公子就坐在她的身边。回想起密室中的残酷对决,叶凝香惊恐地朝床角退了退。 “你怕我?”萧青羽一边在腿旁边的水盆中将毛巾蘸湿,一边很温和地说道。 叶凝香蜷着双腿,睁大双眼,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除了惊恐,竟又生出几分恨意。 萧青羽看她这幅模样却也不恼怒,将毛巾拧干,很关切地说道:“你受了伤,现在还发着烧,应该好好休息,乖乖躺好,别乱动!”说罢,就将毛巾贴在了叶凝香的脑门上。 “这个世界本就是成王败寇,适者生存,若是今日我发了慈悲,将那些孩子一并收入囊中,纵使我花了许多年培养,到头来不过也是死亡的结局。”萧青羽望着叶凝香,右手还轻轻抚着叶凝香的手臂,继续又说道:“同样都是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 叶凝香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转了个身,把头冲向墙面,之前刚贴好毛巾也掉了下来,明摆着是在驳萧青羽的面子。 谁知萧青羽竟无半点怒意,还笑了笑,说:“那你好好休息,等伤养好了,我会找专门的人培养你。让你成为我手下最优秀的谍者。” 叶凝香心想:原来萧青羽是想将自己培养成谍者,可是他一个茶叶商,养谍者有什么用,难道说他还有什么其他的身份,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着想着,叶凝香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一个月后,叶凝香的伤势已经完全康复,在萧青羽的引荐下,得以跟随江湖上顶尖的武林高手学习武功,郢都最有名的读书人学习文化,就连乐器、书画、刺绣也都安排了专人去教,好像铁定了心要将叶凝香培养成个全才。 时间如流水般飞逝,一转眼叶凝香已经在萧青羽的手底下学习了七年。这七年间叶凝香遵循萧青羽的安排,努力地学习着萧青羽想让她学习的一切,并尽力把每一项都学到最好。 这一日,叶凝香如往常一样正在温习之前老师讲过的知识,萧青羽那贴身侍从高飞彬彬有礼地走进叶凝香的居室,很郑重地说道:“叶姑娘,羽公子说你如今已经把该学的东西都学过了,是时候该去帮他做事了!” “好啊,我该去做什么事,现在就去吗?”叶凝香问道。 “叶姑娘,你先跟我去见羽公子,接下来的事他会告诉你如何做的。”高飞答道。 这些年叶凝香很少见过萧青羽,更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说来也是怪自己,这七年来只顾学习各式谍者技能,几乎将自己和整个世界脱节开来,周围事物发生了什么变化,叶凝香也很少去理会。于是这次见萧青羽,叶凝香着实吃了一大惊,因为萧青羽既不在萧府,也不在郢都,而是在离国的都城靖安。 叶凝香乘着马车花了好多天的功夫才从郢都赶到了靖安。按照高飞的指引,叶凝香走进一个名叫一品居的地方。 这一品居虽是个茶楼,但是装饰得清新淡雅,楼内家具几乎都是郢都独有的山梨木打造的,虽然朴素却尽显奢华。一楼的东南角处竟还有个妙龄女子在抚琴,琴声婉转悠扬,就像从幽谷而来的山泉缓缓流淌,径直流到每个人的心尖儿上。 想不到短短几年,萧青羽竟在离国都城建了个如此充满情调的茶楼,其实明着说是茶楼,实际上都是些文人雅士或是达官显贵彼此攀谈交心之处。 叶凝香被高飞带到二楼一处很淡雅的居室,窗边摆了几盆兰花,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你来啦。”只听屏风后面传出极富磁性的声音,说话的正是萧青羽。 “见过羽公子。”叶凝香微微屈膝说道。 “快进来,让我看看我费尽心力培养的小凝香变成什么样子了!”萧青羽话中带着笑,似乎蕴含着宠溺的意味。 叶凝香越过屏风,走到萧青羽面前,又在萧青羽的示意下坐在了他面前。 “嗯,小凝香长大了,竟出落成了个一等一的美人,”萧青羽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依旧是满脸笑意,“看来我的眼光还不错。” 几年未见,萧青羽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容貌上更加成熟,待人的感觉也更加和善,不过叶凝香却是知道的,萧青羽越是这么温润柔弱、和蔼可亲就越代表着心思更深沉、行事更残忍。 萧青羽终于将话说到了正题,“我花这么多年培养你,就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萧青羽很认真地看着苏凰顿了顿,继续说道:“帮我入宫去颠覆了大离的政权。” 什么,萧青羽这么多年来一直打的竟然是大离的主意,叶凝香得知这样的真相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迟钝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怎么,吓着你了!”萧青羽拿出个新茶杯,缓缓倒了杯茶继续说道:“这是今日新到的乌龙茶,很新鲜,你尝尝。” 叶凝香抿了一小口,也是很认真地看着萧青羽说道:“具体我该怎么做?” “再过七八日为离国挑选宫人的礼官们就会到凛州,我要你重回叶家村,就用你真实的身份参加宫人的竞选。” “原来公子早就将我的底细查得个一清二楚了。”叶凝香笑了笑,将剩余的茶一饮而尽。 第二日一早,叶凝香换上粗布衣裳,拎了个破包裹,包裹里带了些干粮,搭了个运货的敞篷马车,一路咣咣当当地来到了叶家村。 叶家村还是老样子,每户的篱笆院儿前总有一两只鸡相互攀比着谁的嗓门大,不停地咕咕叫唤,渐渐升起的炊烟还夹杂着饭香,走在田间地头上偶尔还能瞧见不知是谁家的小狗冲你不停地汪汪叫,很是可爱。 叶凝香心中甚是感慨,兜兜转转七年后,终于又回到了重生后生命开始的地方。 还没到家门口,叶凝香就大喊:“爹,娘,凝露,我回来啦!” 叶老爹手里拿了个烟袋,正在吞云吐雾,听到外面好像有人说话,转头问了问坐在炕头纳鞋底的叶刘氏:“外面是不是有人说话?” “哪有人,你听错了吧,凝露这两天去了她二姨家,现在也不会回来,街坊邻居也被你得罪得透透的,谁还肯到我们家串门。” “不对,我确实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我得出去看看!”叶老爹披了件外衣,踏了双草鞋朝屋外走去,开门的一瞬间,叶老爹惊喜得当场就落了泪。 “是凝香,凝香回来啦,老婆,是凝香回来啦!”叶老爹一时间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很用力地抱住凝香,眼中不住地涌出泪水。 第十七章 再入宫门 叶刘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很是慌乱地下了炕,鞋都没来得及穿,直直跑到门口,那个正在与自己对视的少女,不就是曾经被自己灌醉又卖给人牙子的叶凝香。 叶刘氏顿时吓得脸色刷白,话也说不利索了,“凝,凝香回来了。”嘴角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叶老爹还是哭着,边哭边说道:“那日你不堪村里人的闲言碎语离家出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叶老爹哭得更甚,“我怕啊,我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我怕你一个人会遭到坏人迫害,我甚至都想过你已经不在人世了!” 叶老爹抱着叶凝香的手突然松开,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头,“我怎么这么蠢,女儿都落到这样的境地还要去参加什么生日宴!”说话间叶老爹的力量更大,哭声也更大。 叶凝香被叶老爹的话感染,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安慰叶老爹道:“爹爹,不要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回来了吗,七年前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今后,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见叶凝香并未向叶老爹告发自己,叶刘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叶老爹的情绪稍稍平静后拿下叶凝香手中的包袱,拉着叶凝香的手,带她进了屋,嘴中还说着:“瞧我,光顾着高兴,让你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但是嘴角却始终挂着笑。 叶凝香进了屋后,叶老爹又一刻也不得闲,当即就杀了只养了快半年的大母鸡。叶刘氏则显得惴惴不安,最后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问道:“凝,凝香啊,你怎么回来啦!” 其实叶刘氏不是想这样问的,她想先问凝香这几年过得好不好,然后循序渐进再问问这次回来的缘由,谁知一紧张把心里想的大实话给问出来了,顿时十分尴尬。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啦!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就许母亲把我卖走,就不许我自己再回来啊!”叶凝香也没有好脸色地说道,“不过母亲你放心,我是不会将当年你对我做过的事告诉父亲的,你不用害怕!”说话间,叶凝香还用手轻轻拍了拍叶刘氏的手背,这让叶刘氏火不打一处来,却只能怒火心中烧。 “老婆,快来帮忙,这鸡毛太难拔啦,快来帮帮我!”叶老爹乐呵呵地喊道。 “来啦,来啦!”叶刘氏这两句话说得充满怒气,要是换了别人听定会觉得叶刘氏受了什么刺激精神不大好了,可是现在的叶老爹哪顾得上这些,只一门心思想着给叶凝香做好吃的! 叶凝香记得她刚刚重生那天,叶老爹给她炖过一次鸡,之后没多久便被卖到了醉生梦死楼,连叶老爹的面都见不到,谈何吃他给自己炖的鸡了。叶凝香舀了一大口鸡汤,咕嘟一口喝了下去,美味,真美味!再尝了一口鸡肉,满院子跑的鸡就是不一样,肉香得都能让人流出口水。 “凝香啊,这些年在外,你都是怎么过的?”叶老爹问出这话后,觉得很是伤感,眼角不自觉地就流下泪。 “爹,我过得可好了。我遇到一个高人,那人能文能武,还认识好多达官显贵,女儿这几年就跟在他身边,学了好多东西。”说话间,叶凝香装作很不经意地看了看叶刘氏,继续道:“不过那人因为小时候被拐卖,所以有个怪癖,专门报复拐卖小孩的人,一旦抓住了拐卖小孩的人,他就会自行将他们残忍地杀害,然后再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来,让我好生收藏。” 听到这,叶刘氏已经紧张得满头大汗,饭也吃不下去了。叶凝香却还继续说着:“后来我发现,这短短七年的时间那人已经给了我七七四十九颗人头。我就觉得这人太过恐怖,于是趁他出门行动时自己逃了出来。” 叶老爹竟把叶凝香胡诌的话当了真,末了还很关切地抚摸着叶凝香的头,充满爱意地说道:“凝香,这些年真是苦了你啦!” 叶刘氏不光吃不下饭,连坐都坐不下去了,于是随意扯了个谎,下了饭桌。 叶凝香很平静地在叶家村待了三日,在第二日的时候,叶凝露就从二姨家回来了,不过她对于她这个姐姐向来没什么好感,虽没做什么刁难凝香的事,也极少同叶凝香说话。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叶家村十分罕见地来了个当官模样的人,身后还跟了四个随从。这让长期平静的叶家村陷入了一阵惊慌,街坊邻里之间或是小声议论,或是趴在门缝里探个脑袋张望,无一不在表露他们的好奇心。 那当官的人先是找来了叶家村村长,说明来意后,村长又十分罕见地召集所有叶家村成员开会。原来这官员来叶家村是为了皇宫选宫人一事。村人们顿时大惊,虽说选宫人大概三年就会有一次,但是叶家村这地方十分偏僻,一般礼官嫌费事都不会到这里来挑选的,谁知今年的礼官怎么这么勤快,宁可绕个十八道弯都要来叶家村走一遭。 最忧心的便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家庭了,大家都知道像这种由礼官挑选上来的宫人,属于次等宫人,其实就是宫中的宫女,运气好点的将来可能会封为女官,与皇家钦点或是地方举荐的一等宫人甚是不同,想要成为皇帝妃嫔或是王公贵族的妻妾根本不可能。想到自己的掌上明珠可能会去给皇家为奴为婢,而且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这些人的内心都是十分忐忑。 村长将所有的适龄女子都召集过来,让礼官仔细挑选,最后有幸入选的就只有一个人,叶凝香。一切都在叶凝香的预料之中,看来羽公子在背后也是花了很大力气运作。 听到这个消息,叶老爹犹如遇到了晴天霹雳,差点昏了过去,然后又是抱头痛哭。公布入选结果后才过了不到半日,叶凝香竟觉得叶老爹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心中十分不忍,安慰叶老爹道:“爹爹,你不用这样伤心,我是要去皇宫,又不是去牢房,今后我要伺候的都是皇宫里的主子,若是我命好还可能被皇上封个一官半职的,到时候我们就能过上富贵日子了!” “我不要富贵,我不要你被封官,我就想你在我身边!”叶老爹在叶凝香身边哭得像个孩子。 迎接叶凝香进宫的车队是第二日中午抵达叶家村的。叶老爹依依不舍地为叶凝香收拾好行装,送她上了马车,在叶凝香上马车的前一刻叶老爹才勉强露出了微笑,叮嘱叶凝香往后要事事小心,注意安全,只是那红红的双眼格外醒目,像是两颗大桃子活脱脱地印在脸上。 叶凝香在路上颠簸了数日,先是到达了驿站,又在驿站里休息了几日,等候来自其他地方的宫人,等到这一年入选的宫人们都到齐了。负责管事的总管太监为她们发了统一的服装,又由年长的嬷嬷教了三日宫中的礼节。终于在万事具备后,叶凝香还有这一群花容月貌的妙龄少女走进了皇宫的大门。 第十八章 不向权贵低头 叶凝香跟着领队的内监一路来到了钟秀宫,新进宫人暂时生活的地方。那钟秀宫装扮得很是朴素,但是宫内的屋子却是整个皇宫最多的,因为一到选宫人的年份,钟秀宫的人总是满满当当的。 叶凝香一行人睁大了眼,怀着好奇的心情最后停在了钟秀宫的院子里,按照内监的吩咐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个方队。叶凝香觉得一会儿应该会有个大人物出来给她们训话。 果然不出所料,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从正厅走出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女官官服的中年女人。叶凝香看那服饰猜测这人应该是个掌事嬷嬷。 那女人清了清嗓子,很正式地说道:“我姓崔,是皇上亲封的掌事嬷嬷,专门负责管理宫中的宫女。”崔嬷嬷又将双手背过后面,看起来很有气势,继续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大离皇宫的宫女了,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到了这里都要给我收起以前的架子,多干活,少说话,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宫人们齐声回答。 在分配住宿房间的时候,叶凝香才发现原来在自己之前已经先有一队宫人入住了钟秀宫,这些宫人便是一等宫人,无一不是官家小姐,是未来要成为皇上后妃或者皇室子弟的妻子的,身份不知比叶凝香这队平民出身的宫人高贵了多少。 因为今年皇上以年老为由不会从宫人们中挑选后妃,这些一等宫人就会等到正常的拣择之日,由那些皇室子弟挑选。只有那些剩下来的才会成为宫女,而且一般来说也会被封为女官。 叶凝香不禁暗暗感叹,这世道没权势、没地位却还想在一堆鸟儿中出头当真十分困难,出头的鸟儿要想不被弓箭射中,更是难上加难。想到自己今后的路会十分凶险、艰难,叶凝香不禁叹了口气。 这时,叶凝香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声响,接着又是阵阵哭泣,然后就是一个年轻女子拔高了音调的骂声:“苏青青,你是没长耳朵吗,我要你给我接盆热洗脚水,你这接的什么啊!” 苏青青很委屈地哭了起来,说:“我接的时候是热的,只是你在和其他屋里的人玩牌九没有及时用。”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是我没及时用,还是你没给我准备好啊!”说话间,那女子已经露出阴狠的面色,让苏青青慌乱得不知道怎么办好。 叶凝香心想敢在钟秀宫这样放肆,一定是属于一等宫人的官家女儿,而且还是特别有背景的那种,不过叶凝香生平最恨这种欺软怕硬、恃强凌弱的宵小之辈,也不管什么权贵不权贵,决定好好整治一番这个刁蛮的小泼妇。 叶凝香呵呵地笑着进了那泼妇所在的屋子,很谦卑,甚至是很卑微地说:“青青不会做事,让我帮她吧,我再帮你打一壶,保准你满意!” 那女子刚想问叶凝香干她什么事,转念一想,这女孩一脸巴结自己的表情,顿时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很欣欣然地接受了。 “来了,来了,热腾腾地洗脚水!”叶凝香捧着一大盆洗脚水,屁颠屁颠赶过来,然后近乎谄媚地说道:“你金枝玉叶,洗脚这类粗活就让我服侍你吧!”说着竟然主动脱下了那泼妇地袜子,那泼妇也很配合地伸出双脚,一脸享受地让叶凝香帮自己洗。 “怎么样,舒服吧!我小时候,爹爹每天干农活,脚都很累,我就帮他洗,久而久之就练出这洗脚的技能。”叶凝香一边按摩那泼妇地脚,一边笑呵呵地说。 那泼妇一听叶凝香的父亲是个农民,心中很是鄙视,不屑地抬着头,翻了个白眼。然后,那泼妇没什么好语气地问:“你也是今年入选的宫人?你叫什么名字?” “是呀,我叫叶凝香,是凛州叶家村人。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叶凝香反问道。 “我叫王璃月,是王贵妃的侄女。”说到这,王璃月眼角露出兴奋之色,随即又变回鄙夷的神色继续说道:“今年选宫人的礼官脑子是坏掉了吗,竟会跑那个乡野村夫之地去选宫人!” 叶凝香也只是傻傻地笑着没说话。 之后叶凝香是与苏青青一同出的屋子,苏青青的情绪依旧很是低落。 “谢谢你为我解了围。”苏青青眼泛泪光,朝叶凝香道谢。 “我是朔州滦县县令之女,因为生得还算不错,受到朔州刺史的推荐,有幸成为一等宫人。”苏青青略带哭腔说道。“先前还想着顶个一等宫人的身份,凭借自己的姿色应该会有可能嫁给个皇室宗亲,那样的话就有可能帮爹爹升官了。” “可是,可是……”苏青青又大哭起来,话都说不出了。 叶凝香明白苏青青的意思,虽然是一等宫人,可是身份地位都比其他的一等宫人低了一大截,想是在叶凝香来之前受了许多气,此刻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叶凝香也不再说话,只是将苏青青抱在了怀里,任由苏青青哭泣。 第二日,崔嬷嬷将所有的宫人都召集一起,说是由于五日后就是皇上五十岁寿辰,新进宫的宫人在礼仪上出不得半点差错,要所有宫人集中练习宫廷礼仪。 最基本的就是站姿,作为一名合格的宫人,首先就是站得端庄。尤其是那些次等宫人,一天中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都是站着的,于是崔嬷嬷要求大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在院子里站一个时辰。 此刻的叶凝香正在心里憋着乐,因为昨天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王璃月一会儿就要出尽洋相了。 崔嬷嬷好像看出了王璃月有些不对劲,问道:“王璃月,你怎么了?腿不舒服吗?” 王璃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崔嬷嬷,我脚痒,都快痒死了!”说话间还微微移动了一下双脚,试图减轻瘙痒感。 “好端端的怎会脚痒?” “是叶凝香,是叶凝香害我。昨夜,叶凝香主动为我打洗脚水,还主动帮我洗脚,一定是她在洗脚水中动了手脚。”王璃月很委屈地看着崔嬷嬷说。 叶凝香本以为崔嬷嬷会因为听到王璃月接受叶凝香的服侍而大发雷霆,或是有那么一点儿生气。然而崔嬷嬷是生了气,不过不是生王璃月的气,而是叶凝香的。 崔嬷嬷转头看向叶凝香,眼中尽是怒意,说道:“叶凝香,你到底做了什么?” “崔嬷嬷,凝香什么都没做啊!昨日凝香出于好心为王姐姐打了洗脚水,因想着王姐姐出身名门,就帮着王姐姐洗了脚。”叶凝香转头看向王璃月,眼角含着泪说道:“王姐姐,凝香一片好心对你,你怎能如此污蔑凝香!” 王璃月更加恼羞成怒,说道:“叶凝香,除了你还能有谁能接近我的脚!”然后又朝崔嬷嬷说道:“崔嬷嬷,叶凝香谋害宫人,还请崔嬷嬷为璃月做主啊!” 叶凝香也不退让,据理力争道:“王姐姐,昨日我的手也是入过脚盆的,可是今日我的手也没有任何异样啊,定是你自己的脚出了问题,如今却胡乱怪在我头上。” “好啦!”崔嬷嬷打断了两人的争执,接下来的话语却是明显偏向了王璃月,“叶凝香,没想到你这乡野之地选上来的次等宫女德行竟如此恶劣,璃月是王贵妃的亲戚,从小就十分乖巧懂事,她如今这般模样,你还敢说不是你暗中动了手脚?” 叶凝香正欲争辩,只听崔嬷嬷已经有了决断,“次等宫人叶凝香品行恶劣、无视宫规,责令其在钟秀宫外罚跪三日,以儆效尤!”说罢崔嬷嬷狠狠地一甩袖子走开了。 第十九章 装可怜 叶凝香刚听到罚跪三日心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在宫门口跪着嘛,周围没有人了,还能屁股坐腿上休息会儿。然而当她真正去跪着时,她才知道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原来所谓的罚跪不止腿要跪在地上,双手还要将一个装满水的水盆举过头顶,并且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若是被掌刑的嬷嬷发现偷懒,还会有鞭笞伺候。 纵使如叶凝香这样习过武的人这样的姿势跪了半天也已经筋疲力尽,双手发抖,更别提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叶凝香不禁为曾经受过此刑罚的宫人们表示深深的同情。 不过一想到王璃月,本已经筋疲力尽的叶凝香一下子就来了精神。那王璃月中了叶凝香亲自调配的毒药,那毒本身不会对身体造成多大伤害,却能真真正正让人活受罪。第一日,王璃月只会觉得脚痒;第二日,王璃月的双脚就会红肿不堪,应该连鞋子都穿不上;第三日,王璃月的脚上会长出许多个脓包,流出许多浓水;第四日,王璃月会觉得双脚剧痛无比,应该不能正常走路。若是叶凝香估计得不错,王璃月的脚会在第五日好转,不过走起路来也会是一瘸一拐的。 想到这,叶凝香几乎是笑出了声,不过这时,她却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信王慕景沅。这个慕景沅少时与她弟弟苏小武很是交好,小武十岁生日时,慕景沅还以义兄的身份参加了他的生日宴,所以叶凝香对慕景沅的印象很深。这七年里慕景沅不过个子长高不少,样貌并没什么太大变化,所以叶凝香还在慕景沅离自己老远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他。 眼看着慕景沅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叶凝香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他从自己身边溜走。叶凝香记得慕景沅小时候常常借机去讨她表妹林月的欢心,就算长大了也应该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好男人,于是叶凝香准备采用最笨的方法—装昏倒来博得慕景沅的同情。 在慕景沅里自己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叶凝香抓住时机,一瞬间整个人失去了支撑,任由身子重重摔在地上,而手中端着的盆更是被外人看不出的力道狠狠摔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盆中的水也溅得哪都是,有一点甚至还溅到了慕景沅的身上。 和自己预想得不错,这慕景沅不仅没有怪罪她,反而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很关切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事。 叶凝香谨慎地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正看见慕景沅很是焦急地样子,接着就是崔嬷嬷很是慌张地从钟秀宫中出来。 “奴婢崔氏参见信王殿下,都是奴婢手下的宫人不懂事挡了信王殿下的去路,还请信王殿下责罚!” “崔嬷嬷,你怎么忍心让这样一个弱女子双手举个装满水的盆就这样跪在宫门口呢?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慕景沅一脸怒气地说道。 “信王殿下您误会了,这小妮子心术不正,初入宫门便玩弄些害人的把戏,被她谋害的王贵妃的侄女王璃月现在还躺在床上双脚奇痒得连路都走不了。”崔嬷嬷为了显示叶凝香谋害这人地位不低,特意提了一嘴王璃月同王贵妃的关系。 不过崔嬷嬷不知道的是这慕景沅在皇宫中一共就讨厌两个人,一个是三个月前因为大赦天下而刚从天牢放出来的他的三哥慕夕泽,还有一个就是仗着母家势力和执掌后宫的权利胡作非为的王贵妃。 慕景沅听说这事还同王家扯上了关系,顿时火不打一处来,抱起叶凝香冲进了钟秀宫,然后亲自将叶凝香放到了床上,又吩咐太监领个太医过来瞧瞧。而他自己也是非常执着地一定要确认叶凝香无事才肯离去。 叶凝香在心里暗自嘀咕:没想到这慕景沅竟是个犟种,是个认准一件事就一条道跑到黑的个性。那一会儿太医来了怎么办,自己除了胳膊有些酸痛,并没什么大毛病,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露馅了。 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叶凝香装作很虚弱地睁开了眼,然后装作很疑惑地看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然后又疑惑地看了看慕景沅。 “叶凝香,信王殿下在此,还不赶紧磕头请安!”崔嬷嬷冷冷地说道。 叶凝香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挪动身子准备磕头请安,却被慕景沅伸出手臂拦住了,“你都虚弱成这个样子还请什么安,我看你这般柔柔若若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去害人。”说话间慕景沅恶狠狠地看了崔嬷嬷一眼,崔嬷嬷有些心虚,将眼神转向别处。 “有信王殿下肯相信凝香,凝香今日就算是死了也名目了。”叶凝香这话说得楚楚动人,还逼真地挤出了几滴眼泪瓣,这让慕景沅本已泛滥的同情心更加一发而不可收。 “崔嬷嬷,”慕景沅没有好脸色地朝崔嬷嬷说道,“以后罚跪这样残酷的刑罚不要再出现我大离皇宫,听清楚了吗?” “是。”崔嬷嬷紧张地回答。 之后太医来给叶凝香把脉,并没有发现什么毛病,不过看到慕景沅一脸严肃,随嘴说道:“叶宫人身体柔弱,加之近日过于劳累,有些肝气郁结的征兆,待微臣给叶宫人开些补养的药,不出三五日就能恢复正常了。” 之后叶凝香被强制地安排在床上躺了三天,然后就同苏青青还有其他宫人们准备皇帝寿宴的事宜。本来这类干活的事是不需要苏青青这种一等宫人去干的,可是洗脚风波也令苏青青得罪了崔嬷嬷,崔嬷嬷这样做无疑就是故意难为苏青青。 不成想苏青青竟很乐意为皇帝寿宴忙碌,等到只有叶凝香同苏青青两个人的时候,苏青青才小声对叶凝香讲了其中缘由,原来竟是为了她的梦中情人,而这梦中情人正是叶凝香的仇人,也是她前世的夫君慕夕泽。 苏青青笑着说:“你知道吗,这次的寿宴三皇子也会参加,如果我现在好好干活,说不定就能被派到寿宴现场,就能亲眼见一见这传说中的大离第一美男了。” 说到这,苏青青的面上竟露出愁容,“本来检举他岳父家族谋反应该是大功一件,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竟然会被冠上弑君的罪名,在大理寺天牢一关就是七年。” 话说至此,苏青青面上竟流露出钦佩之色,“你说也是神奇,弑君本该是死罪,他却能一直活下来,没有爵位还能同其他皇子一样参加皇帝寿宴。更厉害的是七年不涉朝政,在朝中竟然还有不少支持者。” 苏青青的样子就像未出嫁时的苏凰,把慕夕泽视作神一般的存在,可是一想到苏家三十七口男丁的性命还有那些生死未卜的苏家女眷,叶凝香的心就如刀割一般痛,恨不得马上将慕夕泽杀死。 苏青青看叶凝香眼神凝重,似乎有杀意,便问道:“凝香姐姐不会是想着要告发我私下议论三皇子吧!”苏青青说出这话后人也明显不安起来,因为皇上废黜慕夕泽后曾下过圣旨严禁皇宫中人议论三皇子以及有关三皇子的一切,违者当斩。 叶凝香回过神来,笑着说道:“青青,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能告发你呢,我是想着这三皇子真人未必能如你心中所想那般美好,怕你见了他会失望。” 不过最终的结果却未能如苏青青的愿,崔嬷嬷特意将苏青青与叶凝香一同分到了御膳司,也就是在后厨帮忙,不让她们有任何同达官显贵以及皇室宗亲见面的机会,彻底绝了苏青青想看绝世美男的念想。 第二十章 皇帝的寿宴 因为慕夕泽弑君被废了爵位,又在天牢关了七年,王贵妃就以慕夕泽大逆不道为由罚没了宁王府,先前宁王府的珍稀物件还有金银珠宝一并都被王贵妃没收了去,就连王府中的下人也只留下了曾经慕夕泽的贴身太监马忠还有一个名叫小蝶的婢女。 王贵妃好心为慕夕泽留下两个下人无非是做给皇上看的,让皇上觉得她这母妃当得有多称职,即使慕夕泽弑君罪孽深重,但害怕已经双目失明的慕夕泽生活上难以自理,故而好心留下两个伺候他的人。 这一天是皇上五十岁的寿辰,秦骁一脸怒气地冲进慕夕泽的卧室,发现慕夕泽竟还在睡觉,气得也不说话,直接拿起刀鞘朝慕夕泽的屁股打去。只听慕夕泽只是懒洋洋地恩了几声,翻个身继续睡去。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是申时,申时啦,太阳都落山了,你还睡!”秦骁一脸怒气说道。 慕夕泽懒洋洋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用撒娇的语气说道:“大宝啊,我昨天太阳都落山了才入睡,现在很是困倦,你再让我睡一会儿,我保证能准时带你去参加寿宴,好让你去见你的丹阳公主。”说话间竟然微微拉扯着秦骁衣襟。 秦骁有些受不了原本很高冷的慕夕泽做出这种撒娇的举动,立刻身子后退几步,挣脱了慕夕泽的手,说道:“好好好,你睡,你睡,别再碰我就好!”坐上旁边的椅子上后,又冲已经睡过去的慕夕泽说道:“真是难以想象你身体里的另一半被放出来后,竟然会变成这副贱贱的模样。” 秦骁说完这话,猛然抬头却发现慕夕泽竟手拄着脑袋,睁着大眼睛朝自己看去,只是这眼中没有了焦点。 “你不睡啦!” “有你在我身边像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就是再嗜睡也该被你吵醒啦!”慕夕泽有些吃力地挪动了身子,准备要下床。 秦骁面露担忧之色,说道:“可还是觉得身子疼痛不堪!” 慕夕泽有些虚弱地打趣道:“你要不要也来试试把九百九十九根噬骨钉一并打入你身体里,好好感受一下这一等一的神器给你的感官带来的快感。”说道快感二字时,慕夕泽还特意挑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副诙谐可爱的模样。 秦骁虽不曾亲自感受过,却也能从慕夕泽的不经意间流露的痛苦表情中感受到这噬骨钉的威力。当日乌岭之战,秦骁强行带着丹阳公主去龟须搬救兵,只留下慕夕泽前去营救苏致武,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慕夕泽一夕之间竟成了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国师季北渊为了制衡慕夕泽体内的半妖,竟在他的身体里钉进九百九十九根噬骨钉,这噬骨钉虽然常人无法看到,可每一根都确确实实深入慕夕泽的骨髓,其中苦痛常人根本难以忍受。 秦骁有些自责地说道:“若是那日我没有离开你,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其实那时我身上的封印已经松动,否则我的身体又怎会虚弱成那个样子,就算你不离开我,我也还是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慕夕泽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可是秦骁听进耳中却是莫名的伤感。 “一会儿你准备穿哪件衣服,我去帮你拿!”秦骁话语中充满关切之意。 “我现在爵位被废,自然不能穿得太过华贵,我若是记得不错,衣柜左边角落里应该有件淡青色的长袍,就穿那件吧。”随后又满脸坏笑地说道:“不过你现在的装扮一定是不行的,一会儿你得到小马屋里换一套太监服。哎,遗憾的是我不能亲眼看到你这个威风八面的江湖大侠穿上太监服的样子。” “真不知道你这种情况下是怎么笑的出来的!”秦骁说罢便乖乖地去换了套太监服穿上,就连时刻不离身的佩剑也暂时留在了宁王府,然而这些小委屈同即将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丹阳公主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想到这,秦骁顿时心花怒放,乐得合不拢嘴。 为了能缩短在路上的时间,秦骁很不情愿地一路拉着慕夕泽的衣襟,觉得很不自在,嘴里还嘟囔着:“以后我得做个手环,带绳子那种,然后将手环套在你手上,这样我就可以拿着绳子牵着你走了。” 慕夕泽一脸傲娇的神色答道:“想我慕夕泽也是顶着个离国第一美男的称号的,多少人想碰我一下衣服边儿都碰不到。你不要这么不识情趣,连摸摸我这衣襟都不愿意。况且又不是让你拉我手,你至于这样吗?” 秦骁气得心里直痒痒,拽着慕夕泽的衣服用更快的速度朝宫门走去,边走边说道:“你有点正行啊,快走!” 慕夕泽露出个顽劣的笑,十分顺从地跟着秦骁的步调朝宫门走去。 因为慕夕泽眼盲,而秦骁之前只在地图上见过皇宫,但是就算把地图都背下来了,可是实际的地形情况总会有些差别,秦骁有些蒙蒙的,不知道通往宴会现场的路,再加上宫中戒备很是森严,这让本就做贼心虚的秦骁出了很多冷汗。 慕夕泽坐在一块石阶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说:“你看,我说不用来这么早的吧,大部队还没来,你现在连个跟路的都找不到。” “那你说怎么办。”秦骁有些焦急地说道。 “还能怎么办,等着呗,一会儿应该会有些穿着官服的人从这里经过,我们就跟在他们后面就好。”慕夕泽说话间用手拍了拍他坐上的石阶,又说道:“大宝,来啊,跟我一起坐这休息会。” 秦骁剧烈地摇头,说道:“不不不,我在这站着就好。” 慕夕泽在心中脑补秦骁当下的神色,面露吃惊之色,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身体里的另一半是个断袖吧!” 秦骁的脸瞬间腾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说道:“那你跟我老实承认你到底是不是。”然后又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总觉得这三个月来老是被你揩油,你知道的啊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心里是有喜欢的女人的。” 慕夕泽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心里也有喜欢的女人的。想不到你竟会这样误解我!”慕夕泽撇了撇嘴,脑袋也转到一边。 听说慕夕泽也有喜欢的女人,秦骁立即眼放亮光,问道:“那女人是谁啊,不会真是你那死去的妻子吧?” 慕夕泽没有回答,本来没有焦点的双眼此刻竟尽透着悲伤。看到这神情,秦骁也不敢再多话,只是静静站在慕夕泽身边。 又过了一会儿,真如慕夕泽所言,来了几个穿着官服的人,秦骁就拉着慕夕泽跟在他们后面,只见他们通过了一个大门洞,门洞里还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挨个搜了他们的身,在确认安全之后才放了他们进去。这几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似乎完全没把沿途的侍卫当回事。 然而秦骁就不同了,你让他跟几个武林高手比比武,打斗打斗还行,一见到这种大排场、大阵仗整个人都显得十分地慌乱。 慕夕泽好像看出了秦骁的不安,安慰道:“你不用紧张,我已经七年没出现在皇宫了,这七年皇宫的变化定会天翻地覆,我相信这些宫中的侍卫还有宫人们没有多少还会认识我的,连我都不认识更别说是你了。到时候我说你是谁你就是谁。” 慕夕泽说得甚有道理,在他们通过大门洞的侍卫盘查之时,那几个侍卫竟没有一个认识慕夕泽的,还是慕夕泽拿出了皇上之前赠与的令牌,那侍卫们才放行。 秦骁长叹了一口气,之前紧张的情绪也随之消解。随后二人特意寻了个很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目的是方便秦骁一会儿开溜去关雎宫找丹阳公主。为了确认一会儿丹阳公主是不是真的会在关雎宫,秦骁又问道:“丹阳公主一会儿是不是确定不来参加宴会,是不是一定会在关雎宫?” “不来参加宴会是真的,不过是不是一定会在关雎宫我也不知道,万一人家觉得老在自己姑姑丽妃的住处住得腻烦了临时换了个住处,那也说不定啊!不过我会跟着你给你做向导的,你放心!”慕夕泽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别瞎说,别瞎说啊!”秦骁本来已经平静的内心又扑腾扑腾跳了起来。 慕夕泽觉得现在秦骁的样子一定十分可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小会儿,只见皇上身着盛装,一边带着王贵妃,一边带着丽妃,在众侍从的簇拥下缓缓走进宴会场,然后不紧不慢地入了座。大概一路走来有些口渴,皇上先是喝了口茶,然后就是环顾四周,看看自己的生日宴来的人都有哪些。 随后皇上问出的话让慕夕泽正准备咽下的一口茶差点没喷了出来,“夕泽呢,哪去了,朕不是说让他也来参加宴会的吗,人呢?” “糟了,这皇上还记着你呢,看来一会儿你恐怕难以做我的向导了!”秦骁面露忧伤之色说道。 “你别瞎说,别瞎说啊!皇上他就随口问问,不会特意召见我的。”慕夕泽无意间重复了秦骁之前同慕夕泽说的话顿时让紧张的氛围有所缓解。 只是皇上接下来的话让这二人都很崩溃。“夕泽啊,你怎么坐得这么靠边啊,来,上来坐在我身边。”说罢还特意让刘总管在他身边加了个桌子,专门供慕夕泽使用。 慕夕泽叹了口气,在秦骁的引领下坐到了皇上身边,而秦骁也始终不敢抬头,生怕漏了破绽。过了一会儿宴会开始,慕夕泽微微扭头,秦骁当即会意,悄悄地逃出了宴会现场。 第二十一章 火烧御花园 看到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如今就坐在自己身边,慕宗旻觉得很是满意,提前叫出了风华绝代的宫娥们来场地中央跳舞。能够够资格在皇上面前跳舞,那宫娥们的舞姿必定卓绝曼妙,各个也必定身着霓裳,涂着浓香淡粉,几乎都能将下座人的魂儿勾了去。 不过慕夕泽就显得比较难熬,只能听得见丝竹管弦之声,还有宫娥起舞时罗裙相互摩擦的声音,可是呈现在眼前的始终是一片黑暗。慕夕泽小心地在桌上摸了摸,在桌子的左上角摸到一个顶精致的小酒壶,在酒壶旁边还摸到一个小酒杯。慕夕泽略显笨拙地拿起酒壶朝杯中到了点酒,见自己这一系列动作十分顺利,慕夕泽的嘴角露出个浅笑。 而这一切都让随侍在皇上身旁的刘总管看在眼里,刘总管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可以说是看着慕夕泽长大的,也是亲眼看着本来有着惊世之才、治世之能的大离国最卓越的皇子如今连自己倒杯酒喝都如此的困难,心中不禁暗暗叹息。 这时,宫女们将御膳司刚做好的饭菜一一呈到每一个来到宴会的王公贵族以及达官显贵的桌子上,当然也包括慕夕泽的。刘总管不忍看慕夕泽如此费力,竟没向皇上请示,自己擅自做主帮慕夕泽夹菜。 慕夕泽面露微笑,向刘总管道谢:“有劳刘总管了!刘总管将这些饭菜都直接夹到我碗里就好,省得我每吃一口都要劳烦你一下。”想当初夕泽皇子对于吃食也是十分考究的,很不喜欢多种食物混在一起吃,如今却主动要求刘总管将饭菜都夹到一个碗里,这让刘总管更加觉得心酸。 这时王贵妃趁着皇上不备朝她儿子端王慕景鸿使了个眼色,慕景鸿当即会意,从座下掏出一个镶着金边的精致礼盒,盒子装着的是一颗长了五百年的野山参,然后很恭敬地从座位上走出,跪在皇上面前。 “这是儿臣亲自去药王山为父皇采摘的五百年的野山参,愿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慕景鸿面带笑意,一脸诚挚地说道。 “药王山那地方山高地险,你亲自去采摘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啊,你这份大礼够贵重!”皇上笑着说道。 “儿臣的命是父皇给的,只要能让父皇万年康健,儿臣就是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慕景鸿这话说得令人动容,令在场的人无不深受感动,王贵妃听了他的回答也露出欣慰地笑容。 只是皇上的反应却比料想的淡了些,只是面带笑意微微点头,然后便看向他最小的儿子,九皇子慕景沅,充满关切地问道:“小九啊,你准备了什么贺礼啊?” 慕景沅很恭敬地从座位走出,朝皇上行了大礼,然后打开之前拿在手中的长卷。那长卷当真称得上是长了,完完整整地展开后竟横跨了整个宴会的场地。 慕景沅不紧不慢地说道:“儿臣为父皇准备了万寿图,这万寿图是儿臣找来一万个平民百姓一人写一个寿字所组成的,这礼物并非贵重,却是代表了我大离百姓对父皇的敬仰和爱戴之心!”末了还很是恭敬地跪下来给皇上磕了个头。 “好,不错,不错,难得小九有造福万民之心,朕很是欣慰,明日朝堂议事你也跟着你大哥一块儿参加吧,好好学学处理政务。”皇上十分高兴地说道。 只见王贵妃顿时铁青着脸,又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样子很是狼狈,而端王听说自己的小弟莫名地就成了自己太子之位的有力劲敌,一时间也是妒火中烧。 慕夕泽想象着王贵妃怒而不可发的惨状,顿时十分开心,嘴角露出个十分明显的笑。 这一笑倒是引起了皇上的注意,皇上转过头看着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慕夕泽,也是笑着问道:“夕泽啊,你又准备了什么贺礼啊?” 慕夕泽的笑顿时僵住,本没有焦点的双眼隐隐透出些恨意,接着又饮了一小口酒,十分冷淡地说道:“皇上想要什么贺礼?”此话一出在做的王公贵族、达官显贵无一不屏气凝神,静观接下来事态的发展。 慕夕泽微微转身避开皇上的视线,不经意地继续说道:“不如将我的项上人头割下来献给皇上好了!” 只见皇上顿时气得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怒道:“慕夕泽,你太放肆了,你别以为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儿子朕就不忍杀你!” 慕夕泽冷静地看向皇上,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慕夕泽笑着说道:“我刚刚是说笑的,皇上莫要当真!夕泽还没活够,不舍得交出自己的项上人头。只是前几日才知道皇上召自己来参加这宴会,加之身体孱弱,并未准备寿宴贺礼。” “这还想句人话。”皇上顿时怒意全消,丝毫没有怪罪慕夕泽出言不逊、大逆不道的意思。这让在座的王公贵族、达官显贵们知晓了这样一个讯息:当今圣上还是万分宠爱这个曾经行刺过自己的嫡子慕夕泽的。也就是说今后的太子之位说不定会落入慕夕泽的手里,今后这朝中的风向恐怕要发生变化了。 又坐了一会儿,慕夕泽觉得甚是无聊,就算秦骁泡妞儿未归也实在不能再在寿宴呆下去了,于是便以身体有恙为由离开了寿宴现场。 不过慕夕泽着实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自从眼盲后,他便一次都没入过皇宫,如今他这般模样自然是哪哪都分不清,只是一个人胡乱地在皇宫中晃荡。更加悲惨的是四周连个人味儿都闻不到,这让慕夕泽有些后悔不等秦骁一个人出了宴会现场。 “快点儿,快点儿,手脚都麻利点!”御膳司管事的总管太监拔高了音量十分焦急地说道,“要是耽误了给皇上上菜,我们都得被砍头!” 叶凝香和苏青青目前正在这总管太监的管制下忙前忙后,累得满头大汗。而苏青青原本想要见美男子的少女心也被这繁重的工作消磨殆尽,如今便只盼望了宴会赶紧结束,能够早些躺上舒服的大床好好睡上一觉。 “叶凝香,苏青青你们俩过来,也去跟着送食盒去,千万不能让这食盒送晚了啊,送晚了和菜没做出来都是一样的罪名,知道吗!”总管太监一边说一边指着需要叶凝香和苏青青拿着的食盒,末了还叮嘱着:“一定要小心啊,千万别出差错!” 于是叶凝香和苏青青分工明确,由叶凝香拿着食盒,苏青青提着灯笼,二人几乎一路带小跑地朝宴会现场走去。 暮秋时节的夜晚微凉,丝丝凉风吹进慕夕泽的袖口让慕夕泽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双臂并拢,夹紧身躯。本来最不怕冷的人现在因为噬骨钉的作用竟变得如此畏寒,慕夕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咦,前面是个什么东西,是台阶,慕夕泽试探地抬起脚,小心地上了台阶,然后双手又在空中胡乱摸着,摸到了两根石柱。慕夕泽心想这大概是个亭子,然后慕夕泽小心地沿着亭子外围找到了下台阶的路。 本来都是十分的顺畅,可是下到最后一节台阶时,慕夕泽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一节直直的很圆很光滑的树枝,这一脚踩下去身体便不受了控制,扑通一下摔倒在,不是摔倒在地上,而是摔倒在一个人的身上,还是个女人。 苏青青因为万分惊吓,叫声比杀猪还惨烈,手中拿着的灯笼也滑落到旁边的草丛里。慕夕泽有些艰难地从苏青青身上起来,很是不好意思地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 苏青青听这男子声音充满磁性,很有撩拨人心弦的功效,顿时怒气全消,再看看这男子长相,面容俊美绝伦,雕刻般的五官无时无刻不将苏青青撩拨得春心荡漾,尤其是那长长上翘的睫毛下的桃花大眼配上深陷的眼窝,即使眼中没有焦点也将那苏青青的魂儿勾了去。 待那人起身,叶凝香顿时大惊,扑倒在苏青青身上的那人竟然是她日日夜夜都想亲手斩杀的她曾经的夫君慕夕泽。 如今的慕夕泽眼窝馅得更深,本来还有很多肉的脸颊如今也瘦削得有些可怕,之前炯炯有神的那双桃花眼如今却没有了焦点,不过这些依旧不能影响慕夕泽原本就已倾世的容颜。 叶凝香双手握拳,极力克制自己稳定情绪,拼命告诫自己现在还不能取了慕夕泽的性命,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正当她内心万分煎熬之时,慕夕泽竟朝她的方向看来,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言语中尽是无尽的悲伤与思念,“小苏!” 什么,慕夕泽叫自己小苏,难道自己已经被慕夕泽识破,不可能啊,自己现在在叶凝香的躯体里,怎么可能被识破。正当叶凝香万般疑惑之时,苏青青却替叶凝香回了话,“你怎么知道我叫小苏?” 慕夕泽敛去之前的悲伤神色,心中有些疑问地问道:“你,也叫小苏?”然后又指了指苏青青身后的叶凝香问道:“那她是谁?” 苏青青微微有些害羞道:“我叫苏青青,小时候家里人都管我叫小苏。她叫叶凝香,是我的好姐妹。”提到叶凝香,苏青青开心地笑了起来,似乎再为有这么个好姐妹而自豪。 听完苏青青的话,慕夕泽的情绪似乎很是低落,只是说了一个“哦”字算是作为对苏青青的回应。 突然,慕夕泽的鼻子动了动,随即说道:“什么味道?哪着火了吗?” 叶凝香朝苏青青身后望去,很是惊慌地大叫:“糟了,青青,你刚刚滑落的灯笼掉进了这御花园的枯草之中,如今这火势已经着起来了!” “啊,那怎么办?纵火烧御花园一定是掉脑袋的死罪,我还不想死!”苏青青一面哭着一面拉着叶凝香的衣襟,希望她能想出个解决的办法。 许是巡逻的侍卫瞧见了突起的火光,纷纷朝他们这里赶来,这让叶凝香和苏青青回去取水的时间都没有。 “来啊,把这几个纵火的嫌犯抓起来!”领头的侍卫喊道。 只听慕夕泽十分冷静地说道:“侍卫长,现在重要的好像不是抓人,而是救火吧!” 那侍卫长觉得慕夕泽的话很在理,于是又命手下的侍卫赶紧取水救火,只留下三个人负责看押这三个纵火犯。 火烧御花园本就已经焦头烂额,此时他们又将迎来更加焦头烂额的事。王贵妃带着她的侄女王璃月还有一众宫女们缓缓朝这火灾现场走来,正好瞧见了正被刀架在脖子上的他们仨。 第二十二章 一起罚跪到天亮 王贵妃嘴上露出得意的笑,加快了脚步走到了被侍卫强制要求跪在地上的慕夕泽面前。见了慕夕泽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王贵妃更加得意忘形,奸笑着说道:“三皇子不是身体有恙吗,原来是要和两个不入流的小宫女策划一场纵火案啊!” 慕夕泽抬起头,言语中也没有过多废话:“火是我放的,与她们两个无关。” 苏青青听到三皇子三个字时双眼顿时瞪得老大,原来自己一心想见的梦中情人今日竟主动撞进自己怀里,莫不是自己同三皇子早已缘定三生,想到这,苏青青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捡条命回来,心中暗暗窃喜。 一直站在王贵妃身后的王璃月看到跪在地上那两名宫女正是先前得罪过自己的叶凝香和苏青青,心中顿时十分畅快,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姑母,这两个宫人璃月是认得的,是与璃月同期进宫的宫人。”然后指了指叶凝香继续说道:“尤其是这位宫人,前几日因为坏了规矩刚受了崔嬷嬷的处罚。” 慕夕泽寻着声音望向王璃月,眼神寒冷如冰,顿时让王璃月不敢说话,而慕夕泽却是淡淡地笑着说道:“纵火一事好像与你这小丫头无关吧!” 此时王贵妃眼中尽是阴险之色,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说道:“夕泽啊,你今年也有二十七岁了吧,怎么年纪越大越天真了呢!”然后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慕夕泽继续说道:“你难道不明白越是你想保护的人,我就越想除去这个道理吗!” 谁料慕夕泽竟半点没有怒意,只是很惋惜地说道:“二十年前王氏一族是何等荣耀,你的哥哥定国公王镶只是为了给你出心中的妒气,便可要挟皇上杀了皇后。”慕夕泽冷笑一声道:“可是如今呢定国公军权被夺,王家没落,而贵妃娘娘也只能靠抓住个听起来都比较可笑的罪名显示显示身为后宫主事的威仪。” “可是不管怎样,你慕夕泽现在是落在我的手里,我虽然治不了你的死罪,但是她们的生死我还是能够掌控的。”说话间,王贵妃手指向叶凝香和苏青青,双目怒睁,好像真是要顷刻间就要了她二人的性命。苏青青此时也回过了神,被王贵妃的话吓得当即就落了泪。 “是啊,夕泽现在是你王贵妃刀俎下的鱼肉,娘娘如今倒不用费尽心思派杀手到青溟山杀我了!” 叶凝香心中疑团终于解开,原来当年刺杀自己,害得自己跳崖险些丢了性命的杀手竟是王贵妃派去的。 “你现在提那些毫无证据的陈年旧事还有什么意义。”王贵妃离慕夕泽更近,那嘴几乎要贴上了慕夕泽的脑门,语调却是更加阴狠:“只要你像本宫磕头求饶,求我不杀这两个宫人,本宫就放了她们。” 慕夕泽微微叹了口气,竟真的向那王贵妃磕了头,说道:“求王贵妃高抬贵手,放了她们两个。” 叶凝香很是吃惊,慕夕泽从前最讨厌的就是王贵妃,纵使王贵妃杀了成千上万个宫人,慕夕泽都不会向王贵妃磕头求饶的,如今他却半分面子也不要的很是低贱地磕头求饶,难道当真是这七年的牢狱生涯将他之前的傲气与贵气消磨得一点都不剩了吗? 只听王贵妃得意地大笑起来:“来人,将这两个祸乱宫廷的宫人拖出去杖杀。” 那执行命令的侍卫还未行动,慕夕泽却很轻易地避开架在脖子上的刀,猛地站起身,又往前逼近两步,几乎要把王贵妃挤倒,本来并无焦点的双眼此时却尽透杀意,嘴角虽然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却令人觉得寒气逼人,“我向你磕头求饶不是因为我怕你,而仅仅是对你这个久居深宫又失了宠老妇人的怜悯。” “你要干什么,羽林军,快来,三皇子又要造反啦!”王贵妃顿时惊恐万分,几乎要和王璃月抱在一起。可是那几个侍卫似乎也被慕夕泽突如其来的威慑力所震住,竟然呆呆立在那里不敢上前。 “贵妃娘娘难道都不想一想,我一个弑君的逆犯竟能苟活至今靠的是什么吗?”慕夕泽说话的语调更冷,眼中杀意更甚,这让王贵妃觉得阵阵凉风直直穿过骨节,浑身透着寒意,很不自在。 正当这时,王贵妃身边突然闯来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也没见这老人用了力,慕夕泽就像是被人猛地推了一下,弹出老远,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叶凝香依稀能够听见慕夕泽摔倒在地后骨节错位发出的声响。 再仔细瞧那白发老者,那人分明就是曾在青溟山救过自己的国师季北渊,七年前季北渊还是满头黑发,样子看起来也不超过五十岁,不过过了七年,如今再看竟觉得季北渊已是过了耄耋之年的老者,这怎么可能? 正当叶凝香狐疑之时,季北渊很严肃地说道:“贵妃娘娘莫要惊慌,如今这御花园之火已经扑灭,放火之人罪不至死,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王贵妃知道这季北渊素来是皇上最信任的人,数十年来都未曾改变,而季北渊本人也为大离几乎是拼了性命,短短几年就衰老成现在这样,于是也不敢驳了季北渊的面子,微微笑道:“国师说得有理,就罚他们三人跪在此处,思过至天亮吧!”说罢便甩了甩衣袖,带着王璃月离开了。 季北渊走到半趴在地上的慕夕泽身边,说道:“你自己好自为之。” 正当季北渊转身离去之时,慕夕泽竟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是悲凉,叶凝香从未听过慕夕泽这样笑,这样的笑声就算被一个不相干的人听去也会觉得很是心疼的,就连她这样与他有深仇大恨的人听起来也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季北渊微微停顿一下,然后也没回头,只是隐隐听到他叹了口气,便继续朝前走去。“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救了她们的命!”慕夕泽突然平静地说道。 苏青青大概是被慕夕泽先前的举动吓到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叶凝香自然与慕夕泽也没什么话说,三个人就这样沉默许久。大概是夜深了,负责监督他们的侍卫也甚是困倦,站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恨不得马上摔倒在地。 这时慕夕泽再次叫出了那个叶凝香当初觉得很好笑的名字,“大宝啊,大宝!”侍卫被他这一喊顿时来了精神,却也不敢向先前那般无礼,只是很恭敬地问道:“三皇子,您说什么?” 慕夕泽并不理侍卫的问话,装作很生气的样子继续说道:“秦骁,还不快点给我滚出来!” 只见这时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只是这人的装扮很是好笑,本是的八尺男儿,眉宇间尽是英雄气概,此刻竟穿着件似乎小了许多的太监服,头上的太监帽也有些戴偏了。只见这装扮略显滑稽的人在一眨眼只见就令三名侍卫不声不响地陷入昏睡的境地。 叶凝香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这样的武功放在整个江湖上都应该是数一数二的,纵使教导自己武艺的师父也不是他的对手。 只见秦骁很生气地走到慕夕泽身边,然后一手扶起叶凝香,一手扶起苏青青,唯独将慕夕泽略过。此时慕夕泽已经伸出一只手,那秦骁非但没有将他扶起反倒使劲打了下他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道:“慕夕泽啊,慕夕泽,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丹阳公主是因为喜欢你才会留在关雎宫的啊!” 然后秦骁抓住慕夕泽的衣领,话语间的怒意更甚,“我为了讨好她,特意从某个不知名的宫殿偷了一大把玫瑰花。谁知她一见我竟不认识我是谁,还以为我是刺客,上来就要打我。接着我便表明爱意,谁知她也够直白,直接就说她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慕夕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啊,我不知道,她从来没和我说过!” “你当然不知道,这些年你要不是坐牢,要不是窝在府里养病,人家想表白也没机会啊,好不容易等到皇上寿宴你会出现,又因为人家是邻国公主不方便出席,生生又错了过去。你知不知道,整整一晚,丹阳都在像我诉说对你的爱意和思念。”秦骁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着慕夕泽的脑门。 慕夕泽笑得更甚:“那你自己泡不到妞儿,倒是要怪我喽!” “慕夕泽,你还有脸笑,真是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仇人啊!想我秦骁英明一世,怎就结交了你这么个谋害兄弟,没心没肺地白眼狼!”秦骁略带哭腔地说道。 不过只一瞬的功夫,秦骁又幸灾乐祸起来,呵呵地笑着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双腿失去知觉,想要让我将你扶起来然后将你带走?” 慕夕泽睁着大眼睛朝秦骁所在的位置很是诚恳地眨眨眼。 秦骁看到慕夕泽这个样子,再无半点怒气,继续说道:“我偏不带你离开,你呀就老老实实跟着这两个漂亮的女娃娃一块儿跪到天亮吧!”说罢便嗖的一下飞走了。 “秦大宝!”慕夕泽这三声喊得还算响亮,可是听着秦大宝已经飞远,后面的声音也弱了下去,“不要走啊!” 第二十三章 孱弱的身子骨 苏青青很和时宜地拉住慕夕泽的手然后很费力地拉慕夕泽起身,嘴上还说着:“三皇子,我拉你起来。” 慕夕泽笑了笑,挣开苏青青的手臂,说道:“你不用拉我,我的身体有点特殊,坐着和跪着感觉都一样,你不用管我,去那边亭子休息休息吧!”苏青青不再坚持,微微点了点头。 苏青青觉得这慕夕泽时而体贴,时而冷酷,时而神秘,时而可爱,早已深陷慕夕泽的魅力中不能自拔。柔和的月光照在慕夕泽苍白的脸上,使得慕夕泽流露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动态美。苏青青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都在悄悄地看着慕夕泽,尽管心中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再看了,会被发现的,可是眼睛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他身上瞟。 那三个侍卫直到天亮的时候才醒来,醒来后你看我我看你,都十分不解自己站得好好的,怎么就能睡过去了,再看看慕夕泽这三人竟然很守规矩地跪在那里。侍卫长见到如此场面很是欣慰,恭敬地朝慕夕泽行了个礼说道:“三皇子,天已经亮了!” 慕夕泽笑了笑,说道:“恩,扶我起来。”接着慕夕泽紧紧抓住侍卫长的肩膀,十分费力地站起身。 叶凝香觉得不到一夜的时间,慕夕泽似乎更憔悴了,面色也更苍白,可她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欢喜的感觉。 “你们是住在钟秀宫吧,我送你们回去,免得你们受第二次责罚。” 苏青青听到慕夕泽想要亲自送他们回去,心里顿时暖洋洋的,可是看到他这样憔悴的面容又希望他能早些去休息。谁知叶凝香竟一口答应下来,也算是称了苏青青的心意。 路上,慕夕泽紧紧跟在叶凝香和苏青青后面,苏青青心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小声说道:“三皇子,您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用再送我们了。” 慕夕泽微笑着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如今就是闲人一个,甚是无聊,正好借这个机会出来多溜达溜达。” 叶凝香和苏青青刚走进钟秀宫的大门,就被崔嬷嬷叫住,旁边崔嬷嬷旁边还站着昨夜一直跟在王贵妃身边的王璃月。“叶凝香,苏青青你们好大胆,皇宫的御花园都敢烧,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们两个!” 王璃月一瘸一拐地走到叶凝香面前,幸灾乐祸地笑道:“今天的事只是个开始,以后有你好受的。” 就在这时,王璃月身后传来的声音让王璃月顿时打了个寒颤,嚣张的气焰也弱了下去。慕夕泽身子靠着门框,笑着说道:“今年选宫人尺度也太松了些,连跛足的人都要啊!” 崔嬷嬷见是慕夕泽,说话也不再强硬,替王璃月解围道:“璃月小姐是被叶凝香暗地里动了手脚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再过几日就会痊愈了。” 慕夕泽很自然地说道:“纵火的事全因我自己不小心,与她二人无关,我亲自送她们回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不要再借着这事做文章,否则你这条命可就不保了。是讨人欢心重要还是保命重要,你自己掂量。”然后又冲叶凝香和苏青青说道:“昨夜都没有休息,今日你们好好休息,我也就先回去了。”说罢,慕夕泽缓缓走出钟秀宫。 因是慕夕泽说要叶凝香和苏青青好好休息,崔嬷嬷也就没敢再给她们安排活计,苏青青觉得折腾一夜,十分困倦,回到卧室什么都没干,躺床上就呼呼大睡起来。叶凝香虽然也很是疲累,但是觉得在外面吹了一天应该好好洗个澡,于是兑好了一大盆洗澡水,自己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刚刚洗完澡的叶凝香拖着湿漉漉的头发,很是开心地奔向自己的床,就准备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却没想到此刻自己的床上竟然躺了一个人,那人竟是刚刚才与自己告别的慕夕泽。此刻慕夕泽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若不是隐隐瞧见胸口还微微起伏,定会觉得那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刘总管正在慕夕泽身旁踱来踱去,双手还不停在胸前揉搓看似十分紧张的样子,崔嬷嬷也毕恭毕敬地站在刘总管身后,看样子是在等候刘总管接下来的指示。 “御医怎么还不到?”刘总管焦急地说道。 “已经派人去催了,马上就能赶来。”崔嬷嬷紧张地回答。回答完毕后习惯性地抬了下头正巧撞见刚刚洗完澡准备大睡一场的叶凝香,故意装作很有气势的样子说道:“叶凝香,你的床现在暂时被征用了,你赶紧去我们钟秀宫门口守着,要是御医来了赶紧把他领到这边来。” 叶凝香的心顿时哇凉哇凉的,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崔嬷嬷看到叶凝香当着刘总管的面竟然在反驳自己,顿时怒气冲天道:“你啊什么啊,快去!” 刘总管平素里最不喜欢颐指气使教训人的行径,也是很生气地朝崔嬷嬷道:“你叫别人去,你自己闲在这里做什么,这小丫头不用出去,你去给我在门口守着。” 崔嬷嬷没想到明日里十分平易近人的刘总管竟然会冷不丁地冒出这样的话,顿时惊得冷汗直流,连声回答:“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大概过了一刻钟,一名手提药箱的御医在崔嬷嬷的引领下匆匆走进叶凝香的卧室,然后一刻一不耽误地给慕夕泽把脉。 “周御医,三皇子怎么样,可还有救?”刘总管焦急地问。 “三皇子这样昏迷多久了?”周御医一边把脉一边问道,只是先前还很舒展的眉,如今已经拧成一团。 “咱家也不知啊,本来咱家是要去见见新入宫的小太监,给他们训训话的,谁知竟在离钟秀宫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三皇子,发现他时他就已经昏迷不醒了!”刘总管担忧地说道。 “哎,三皇子已经几乎没了脉象,依微臣看已到了病入膏肓、回天乏术的境地了。”那周御医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什么,刚见到慕夕泽,慕夕泽就要死了吗,叶凝香又仔仔细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慕夕泽,原本还依稀可见微微起伏的胸口,如今已经一动不动,当真是和死人一模一样了。 “周御医,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留住三皇子最后一口气,我这就亲自去昭阳殿找皇上!”说罢刘总管一路跑出钟秀宫。 昭阳殿上,皇上正和几位朝中重臣以及端王慕景鸿、信王慕景沅商讨解决凛州旱灾的治灾之策。只见刘总管满头大汗地连通报都没通报,直接闯进议事正厅,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含热泪说道:“皇上,还请您移驾钟秀宫,去见夕泽皇子最后一面,周御医说夕泽皇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皇上面露惊讶之色,说道:“怎么回事,朕没听明白,昨夜他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行了呢?” “老奴也不知啊,老奴发现他时,他就已经昏倒在离钟秀宫不远的空地上。周御医说夕泽皇子现在还剩最后一口气,皇上您要再不去,恐怕就见不到夕泽皇子最后一面了。” 一听到慕夕泽将死,站在一旁的慕景鸿心中很是畅快,除去慕夕泽,争储的劲敌就只剩慕景沅,而这慕景沅虽然十分聪明,但之前很少参与政务,即使这些年丽妃也努力在朝中安插自己的势力,不过这与慕景鸿在朝中的势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只要这慕夕泽一倒,这大离的江山他便算是稳稳拿到了。 不过与刘总管又急又悲的反应不同,皇上只是最初有些吃惊随后竟变得十分平静,吩咐说今日朝堂议事推到明日,自己便跟着刘总管去了钟秀宫,临行前还不忘回自己寝宫取了个很精致的小药瓶。刘总管心想皇上反应如此平静,又取来个小药瓶,想来夕泽皇子应该并无性命之忧了,于是一个悬着的心也算落了地。 皇上进了叶凝香的卧室,也没有理会旁人的请安,直直走向慕夕泽,然后坐在床边,掏出之前取来的小药瓶,从瓶中倒出一粒丹药放入慕夕泽口中。 那药果真神奇,还不到一刻钟,只听慕夕泽微弱地咳了几声,然后缓缓睁开眼,虚弱地说道:“这是哪儿啊?” “钟秀宫。”皇上见慕夕泽苏醒,心也彻底放下来,继续又说道:“你是怎么搞的,身体都虚弱成这样还不吃药。” “我不想受这药的牵制。”慕夕泽艰难地挪动了下身体,半坐在床上,说道。 “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同夕泽说说话。”皇上叫周围侍从全部离开。叶凝香一听心中很是失落,本想着能从皇上和慕夕泽的交谈中探听出什么秘事,可如今这秘事却难以进入自己的耳朵。 许是想要刻意在皇上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崔嬷嬷竟对皇上说:“皇上,不如我们都守在门外,若是您这边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好及时应对。”言外之意就是提醒皇上慕夕泽已然弑过一次君,保不齐再来第二次。 “崔氏,皇上你先前亲封的掌事嬷嬷,年纪似乎也不小了,不如赏她点银子,让她回乡养老吧!”慕夕泽很自然地同皇上说。 崔嬷嬷没想到慕夕泽会这样讲,瞬间惊慌得不知怎么办好,立即跪在地上说道:“皇上,奴婢还想继续为皇上尽职尽忠,不想这么早就回乡!” 没想到皇上却是站在慕夕泽这边,笑着说道:“崔嬷嬷,这些年也确实辛苦你了,明日你便去内务府领些银两回乡吧!” 只见那崔氏几乎都要哭出来,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磕头谢恩。 之后叶凝香一直在院中,一点都听不见皇上和慕夕泽在谈什么,只听皇上离去时让慕夕泽明日也去朝堂议事,而慕夕泽向皇上提出的请求令叶凝香气得牙痒痒,他竟然以自己身体孱弱,又刚从鬼门关走一遭,需要好生修养,不想走动,想直接在这张床上睡一宿。而皇上呢,自然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是慕夕泽睡在叶凝香床上,叶凝香睡哪啊!叶凝香气得恨不得一刀将慕夕泽心脏戳烂。 第二十四章 顾影自怜 皇上离去后,慕夕泽竟当真十分心安理得地躺在叶凝香的床上,呼呼大睡。叶凝香既不能跑去吵醒他然后自己睡到床上,又不想见到这张面孔,于是一整个下午都在院子里打晃,没事还帮帮其他宫人干干活,最后实在无聊了竟然跑去跟着一群宫人送别崔嬷嬷。 只见那崔嬷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左肩扛着一大包行李,右肩背了个沉甸甸的布袋,叶凝香看得出那布袋应该就是内务府赏赐的养老钱了。宫人们也都很合事宜地流露出伤感的神情,有些还挤出一两个眼泪瓣儿,哭诉着不想崔嬷嬷离去。在这样的场面下,面无表情的叶凝香显得十分另类。 崔嬷嬷抽泣几下说道:“叶凝香,你来干什么?是不是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很高兴啊!”说完又呜呜哭起来。 “崔嬷嬷,我来自然同她们一样是来为你送行啊!顺便再来提醒你一句,以后要学会跟对主子。”叶凝香一本正经说道。 “叶凝香你这话什么意思?”崔嬷嬷被叶凝香这话激得发了怒,用极难听的语气说道。 “我是什么意思,崔嬷嬷难道不明白吗?崔嬷嬷为王贵妃,为王璃月可谓是费心费力,尽职尽责,如今你为之忠心效力的主子们竟一个都没有为你送行的,可见她们完全没把你放在心上。你说这难道不是你的悲哀吗?”叶凝香冷静地回答道。 “你别说了,别说了。”崔嬷嬷手捂着脸,也不再听宫人们道别的话,头也不回地朝宫门外走去。 等到叶凝香再次回到卧室已经是深夜了,慕夕泽还在睡,叶凝香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到装被子的柜子旁,轻轻地拿出一床被子准备到苏青青的房间里挤一宿。 没想到刚到门口,低着的脑袋就狠狠撞到了一个人的肚子,叶凝香大惊,猛地一抬头,更是一大惊,那人竟然是刚刚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慕夕泽。 “大半夜的你抱着个被要往哪去啊?”慕夕泽一脸坏笑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抱着个被?”叶凝香既生气又疑惑地说道。 “我眼睛瞎耳朵又不聋。”说话间慕夕泽故意靠近叶凝香,嘴唇几乎都要贴上叶凝香的脸,继续说道:“我的鼻子和耳朵都是很好使的,即使不用看我都知道你干了什么!”慕夕泽越说越得意。 叶凝香越听越来气,最后实在忍不住说道:“谁让你把我床占了,害我还得出去找地方睡觉。” 慕夕泽眼睛睁得老大,那神情一看就是又动了什么歪心思,“我看你这床也够大,不如我们一起睡!” 叶凝香顿时惊得咳了两声,说道:“不不,不用,我出去,我出去睡。” “你难道就不好奇皇上和我单独说了些什么?”慕夕泽故意挑起叶凝香的好奇心。 叶凝香心想这时要是答应留下来,未免让慕夕泽觉得自己太好说话,于是很决绝地说:“不想。” 然而慕夕泽接下来的举动还是让叶凝香乖乖地举了白旗。慕夕泽一把抓住叶凝香的衣襟,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道:“你就可怜可怜我这病体缠身的瞎子吧,留下来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叶凝香一愣,说道:“你小点声,别让别人听见了,出了误会就不好了。” 谁知慕夕泽话说得更大声:“叶凝香,你就从了我吧,就陪我睡一晚吧!” 在慕夕泽刚要开口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叶凝香用手狠狠堵住慕夕泽的嘴,说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你不要再喊了。”叶凝香心想自己刚好也很好奇皇上同慕夕泽说了什么话,于是便答应了慕夕泽。 听到叶凝香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慕夕泽乐得几乎都要跳起来,然后又躺到床上滚了好几个圈。叶凝香看着慕夕泽这像小孩子一般的举动,嘴巴都惊得大张,心想眼前这人还是自己曾经的夫君了吗? “说吧,皇上同你说什么了?”叶凝香冷冷地道。 “嘿嘿,想知道啊,”慕夕泽边从床上坐起来,边朝叶凝香比划着过来的手势,“过来坐我旁边。” 叶凝香气得不得了,但还是按照慕夕泽的要求坐到了他身边。 “近点,再近点。”慕夕泽笑着说道。 于是叶凝香又往慕夕泽身边靠了靠,可是她却明显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十分地不自然。慕夕泽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 “皇上与我谈的不过就是希望我当着群臣的面向皇上认个错,然后复了我的王爵。”然后慕夕泽冲叶凝香笑了笑说:“不过我拒绝了。还有就是皇上准备同意王贵妃的请求,将王璃月嫁给五弟,来征求征求我的意见。” “你说什么,要王璃月嫁给逸王!”叶凝香一时没忍住说道。 “皇上一直觉得夺了王家的军权心中愧疚,此次联姻也算是对王家的补偿,不过王璃月这个女人,品行修养同我五弟相比真是差太多了。”慕夕泽微微苦笑道。 叶凝香似乎明白了皇上的用意,问慕夕泽道:“所以皇上希望你去做说客,说服逸王殿下迎娶王璃月。” 慕夕泽笑着说道:“不过,我也没同意。” 叶凝香觉得是时候问一些关于慕夕泽的问题了,于是单刀直入问道:“我听说三皇子是因为七年前行刺陛下才获的罪,可是如此!” 叶凝香问完问题后只见慕夕泽沉默了好久,最后笑着答道:“你问得可真直白,没错,是因此获罪,因为皇上他又一次为了权力舍弃了情义。”慕夕泽神情悲伤,与之前那欢快的模样判若两人,随后便淡淡说道:“我累了,先睡了。” 叶凝香心想:什么啊,刚切入正题慕夕泽便找借口不再回答,难道是对前世的自己还心怀愧疚?不过有一件事叶凝香基本得到了证实,那就是皇上应该也是谋害她父亲的凶手之一。 第二日,慕夕泽在众大臣还有端王和信王的注视下走进昭阳殿,并且按照皇上吩咐坐在离皇上最近的地方。在场的人知道,皇上的用意十分明显,立储的人选无疑会从这三人中产生,但是慕夕泽如今重疾缠身又双目失明,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不出意外的话太子之位极大可能会在端王和信王之中产生,关键是看慕夕泽支持谁。 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议事,慕夕泽觉得即使已经出了昭阳殿,还能感到那些重臣们的高谈阔论在脑中嗡嗡作响,响得脑仁儿直疼。这时却听一个大概十多岁的小宫女用稚嫩的声音说道:“三皇子,我家娘娘想请您去一趟!但是娘娘不想太多人看见,还请三皇子跟我来。” 这丽妃做事也太过谨慎,竟然令慕夕泽换了件太监服,然后一路跟在小宫女后面来到关雎宫。 见到慕夕泽,丽妃笑着说道:“阿泽,自你出狱我还从未见过你,算上你之前出征,我们大概已有八年未见了,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快让我好好看看你!” 慕夕泽微微笑道:“阿姐有什么事直说吧,我知道阿姐的意图。” 丽妃凝住笑,神情也严肃起来,说道:“我要你全心全力地帮我辅佐我儿景沅登上帝位。” “全心全力是一定的,但是能不能成功却是个未知数。”然后慕夕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阿姐何必卷入这随时都可能丧命的斗争,平平安安不也挺好!” “那你呢,你不也一样,暗地里运筹帷幄,几乎控制了大半个朝廷,外人看来都以为皇上是疼惜爱护你,实际上他是不敢拿你怎么样。”丽妃一边说,一边拍着慕夕泽的肩膀,“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都不想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 可就是这一幕竟被突然推门而入的慕景沅撞个正着,顿时儿时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全部涌现在眼前,满脸怒意地连话都没通丽妃讲,一甩袖子便走出关雎宫。 “景沅,景沅!”丽妃一边喊,一边追出了宫外,可连慕景沅的影儿都没追到。回到关雎宫后,慕夕泽无奈地笑着对她说:“真不知道景沅为何总对我怀有如此敌意,竟然从心底里相信我与阿姐有染。今日我也累了,先回去了。” 慕景沅心中极度愤懑,自己的生母与自己的三哥之间的传闻被传的有声有色,之前他心底里是不信的,而今日他自己竟然亲眼目睹。 他那三哥当真是自己克星,无论自己做什么,别人都会将他和他这三哥比较,然后都会一致地得出结论:要是他三哥做的话一定会更加出色。 就算自己再努力,再拼命,前面总会有一个比自己强上好几倍的三哥作为样本将自己的光芒碾压得一点不剩。本想着皇帝寿宴得了父皇垂青,便可有机会拼一拼太子之位,然而只过了一日,他那重病缠身双目失明的三哥又来横插一杠。自己难道连这样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病死的残废都比不过吗? 慕景沅越想越想不通,索性将怒气撒在石头上,猛地将脚下石子踢进月牙湖里。这一踢可吓坏了正坐在湖边的夏青青。 夏青青大叫一声,转身一看发现是信王慕景沅,于是敛去惊吓和愤怒地神色,恭敬地向慕景沅请安道:“贫妾给信王殿下请安!” 这慕景沅初见夏青青时就很喜欢她,觉得她这样美貌的人屈居于深宫,七年来只是美人之位,也不受皇上宠爱,心中很是为她不平,后来得知这夏青青原来是慕夕泽府上的,是慕夕泽亲手将其献给皇上的,内心不禁又泛起对这夏青青的同情。 在这极度愤怒之时,慕景沅瞧见了这个和自己一样内心充满抑郁与愤怒的人,不禁觉得十分亲切,心中的怒气顿时消减大半,说道:“夏美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夏青青微微笑道:“漫漫长日,觉得无聊得很,我听宫中老人讲暮秋时节这月牙湖甚是美丽,阳光照射水面,又反射着树叶的黄,让整个湖面都显得金灿灿的,便一时忍不住先来瞧瞧。”然后神情却忽然变得很落寞,“看到湖面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有些顾影自怜,忘记了回去。” 听那夏青青话说得如此伤感,慕景沅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夏青青改变现状,于是意志坚定地对夏青青说:“倘若日后我得了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夏青青觉得慕景沅这话就像个小孩子在哄姐姐开心,于是随声应和答道:“好,我等你。” 第二十五章 衰败的宁王府 自从那日慕夕泽十分高调地在自己房中大喊大叫,三皇子慕夕泽与宫女叶凝香同睡一屋的事就不胫而走,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几天叶凝香像个怪物一般走到哪儿都有人朝她看,然后在她背后嘁嘁喳喳不知道嘀咕些什么。 不过叶凝香对于这些并没放在心上,只是对于苏青青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心中有些不快。叶凝香知道这苏青青早就对慕夕泽的感觉不一般,不过站在苏青青的立场想一想,明明慕夕泽最先叫出的是她苏青青的小名,最后却和叶凝香共处一晚,也就不奇怪苏青青心中对叶凝香颇有怨气。 这一日,一个带有品级的太监携着两个小太监手中抱了卷内务府刚下发的文书匆匆来到钟秀宫。那文书上写的就是叶凝香这批次等宫女最终被分配的去处。 那太监用他那不阴不阳的声音大声念着文书的内容,叶凝香听了好久都没听见自己的名字,心想不会是内务府将自己忘了吧,正疑惑时,只听那太监说道:“叶凝香,去宁王府。” 什么,宁王府,难道是自己耳朵出错了?很快叶凝香就觉得自己没有听错,因为后面还有四个人也是分到了宁王府。慕夕泽不是戴罪之身怎么还给分配宫女,叶凝香实在忍不住,直接就去问那传令太监:“大人,确实是让我们五个去宁王府吗?” 那太监白了叶凝香一眼:“怎么,你是在怀疑咱家传话传错了?”随后又挑着眉毛解释道:“前几日夕泽皇子病重,险些丧了命,皇上特意嘱咐内务府要多派些人去照顾夕泽皇子,其实不光你们五个宫女,还有五个小太监也会与你们同去。这回你可是清楚了!” 叶凝香很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清楚了,清楚了。”心中却是十分愤怒,皇宫这么大,离国这么大,怎么在哪儿都能碰上慕夕泽! 传令的太监刚走,钟秀宫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还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叶凝香在哪,给我出来!”说话的正是那秦骁苦苦追求而不得的丹阳公主。 叶凝香一听这说话的口气,便觉得对方是个刁蛮、任性、不讲理的主儿,心中想着还是少得罪人不较好,于是一路小碎步赶到丹阳公主面前,朝丹阳行了个大礼,恭敬地说道:“奴婢宫女叶凝香,参见丹阳公主。” “你就是叶凝香,听说夕泽哥哥病重那日是睡在了你房里,可是真的?”丹阳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醋意说道。 “是。”叶凝香恭敬地回答。 “把头抬起来。”丹阳冷冷地道。 叶凝香缓缓抬头,正对上丹阳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只瞧这丹阳的样貌与她姑姑丽妃娘娘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男儿才有的英气。 “就是比我年轻了几岁,样貌嘛,也就那么回事!”丹阳哼了一声有些瞧不上地说道,“行了,你去忙吧,我回了。”说罢,丹阳公主风一样地离去了。 什么嘛,这样就走了,本以为会像王璃月一样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地不让自己好过,没想到就问了几句话就走了,还是说有更大的危险等着自己。叶凝香觉得总是费心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太费脑子,于是专心致志收拾行装,准备明日去宁王府。 夜深人静之时,叶凝香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钟秀宫,本以为就自己要做见不得人的事,没想到还有个人也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叶凝香只见身穿大斗篷,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王璃月像做贼一样溜出了钟秀宫。 不过叶凝香并没有闲心跟着王璃月,因为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她不敢耽搁,几乎用上了轻功很快速地来到了御花园一块很不起眼的石头边,小心地将一小节细竹筒塞进石缝儿中,竹筒中装着一张纸,纸上还写着一行字“明日移居宁王府,一切安好。”原来这纸条是写给她的主子萧青羽的。 第二日一大早,叶凝香便同其他四个宫女还有五个小太监极不情愿地走向宁王府,一路上大伙儿还不停抱怨说自己跟个犯过弑君大罪的主子以后还有什么前途,心中自是越想越悲愤,有几个几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们一行人刚到王府门口本就破碎不堪的心此刻已经碎成了粉末,这哪是什么王府啊,这不就是个荒废多年没人住的院子吗,正门上面写着宁王府三个字的牌匾也是歪斜的,说不定哪天就会掉了下来。 让他们感到唯一一点欣慰的是慕夕泽连同府里仅存的两个下人早早就在王府门前等候,并没有像其他主子那样要么高高在上不近人情,要么颐指气使嚣张跋扈。 “来来来,快进来,我等你们好久啦!”慕夕泽很高兴地笑着,一边为他们引路,一边说着。 叶凝香此刻已经走进王府,只是这王府却同她记忆里的王府完全不一样,叶凝香记得王府院子中央是有个大池塘的,水很深,她曾经在池塘中养过红鲤鱼,夏青青也因为想陷害自己故意跳进过那池塘,可是如今竟没有半点水的影子,池塘边那棵大榕树曾是酷暑时节最好的避暑地,如今那树已经枯死。 再看看王府中的其他景致,无一不是衰败凋零,回想着自己的过去,叶凝香在心中暗暗感叹,当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 “你们先统一都站好,都站好啊!”慕夕泽的贴身太监马忠装出总管太监的范儿说道。 毕竟都是新入宫的,这些奴婢们都很顺从地听了马忠的吩咐,自觉地站了一排。然后慕夕泽便到他们每一个人面前,先是问叫什么名字,然后在那人面前站一会儿,最后总会笑着说“我记住你了。” 这些奴婢们看着双目失明的慕夕泽这么费心费力地去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虽没说太多话,却也能从话语中感受到浓浓的关切之意,于是乎各个深受感动。 不过叶凝香的心中却不是这样想:套路,全是套路,慕夕泽是谁啊,一个在天牢住了七年依然在朝中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没有点儿手腕怎能行!都知道宁王府破败,慕夕泽身上还背了罪名,被派到这里的奴婢无一不觉得自己被流放毫无出头之日,心中定是万分抑郁。人越是在无助和抑郁时越希望得到他人的关怀,而慕夕泽正是抓住这样的心里,通过并不算怎么费力的举动便可以轻易将这些奴婢们的心拉拢过来,为他所用,真是高手! 叶凝香的心里正胡乱想得出神,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多了个人,那慕夕泽正对着自己一脸坏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叶子,你怎么也被分到这里啦!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叶凝香再一次没忍住,直接回嘴道:“我怎么到这儿来,三皇子最清楚。” 慕夕泽被呛得没话说,同行的奴婢们也被叶凝香的话震得各个张大了嘴巴,心想这小妮子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同自己的主子这样说话。 只见那慕夕泽并没有责罚的意思,只是微微笑着说道:“今日大家都累了,早些去休息吧,这王府空房子多,你们愿意住哪就住哪。平日里你们有活就干没活就歇着,把这当自己家就好。好了,我累了,先回屋了。” 这些奴婢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太理解慕夕泽这话的意思。这时他们的前辈马忠端着个架子说道:“三皇子的话说得不清楚吗,都愣着干嘛,赶紧去选房子啊!” 迎接完奴婢,慕夕泽便倒头大睡,好像要把今天早起缺的觉一并都补回来,迷迷糊糊之中却听见有人在叫他。 “夕泽哥哥,夕泽哥哥,丹阳来看你啦!”丹阳公主扯着嗓门大喊道。 丹阳公主一边喊,一边与她的侍女扛着大包小裹朝慕夕泽居住的主卧室走来,不过慕夕泽没看到,倒是先看见了刚刚收拾完行李的叶凝香。 “你怎么也在这?”丹阳满脸怒意说道。 叶凝香也因丹阳的到来而大吃一惊,随后又很礼貌地朝丹阳请了个安说道:“是内务府分来的。” 这时慕夕泽披了件外套,睡眼朦胧地出了屋,笑着说道:“丹阳来啦!快让我看看丹阳妹妹这些年变成什么样儿啦!”慕夕泽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抚摸丹阳的脸颊,“嗯,变得更好看了。” 丹阳时隔七年才又一次见到慕夕泽,可再次见面时,她曾经心目中的绝世美男,无敌英雄如今却靠用手来抚摸自己的脸颊来感受自己的面容,一时间悲从中来,抱住慕夕泽痛哭起来。 慕夕泽见她这幅模样,轻轻用手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丹阳妹妹如今也不小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 得了慕夕泽的安慰,丹阳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微微笑道:“夕泽哥哥,如今皇上将宁王府的守卫都撤去了,你的行动也不再受限,我就去求皇上,让我住进宁王府。”说道此处,丹阳笑得更甚,“皇上一口就答应了,我今天把行李都搬过来了,我要和你住一起。”说完还充满爱意地挽起慕夕泽的胳膊。 慕夕泽先是很吃惊,然后眼珠子转了几圈笑着说道:“好好,你若不嫌弃这边破败,就过来吧!” 丹阳一听慕夕泽如此赞成自己搬过来,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一个人拿了好几个大包连蹦带跳地冲进了主卧旁边的东厢房。 之后一直到晚上,慕夕泽都是在睡觉,丹阳觉得很是无聊,就在宁王府中乱逛,却突然发现府中闪现一道黑影。 丹阳不容分说即刻追了上去,直接开打,那人一看是丹阳便马上停手,口中还喊了一句:“丹阳,我是秦骁!” 就在秦骁停手的一瞬,丹阳狠狠一拳打在了秦骁的脸上,只见温热的鲜血从秦骁的鼻孔流出。 第二十六章 整蛊国师 这时丹阳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被自己重重打了一拳的人竟是前几日突然向自己表白的秦骁。 “是你呀。”许是曾经被秦骁表过白,丹阳这话语里隐隐透着一丝尴尬。 此时的秦骁也顾不得流鼻血,心中十分欢喜道:“丹阳,你怎么在这!” “我现在住在这,我要亲自照顾夕泽哥哥。不说了,我要去睡觉了。”大概心中觉得伤了秦骁的心,丹阳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于是借口睡觉先行离开。 谁料那秦骁不仅没有失意离开,反而笑着对丹阳说道:“那太好了,正好我之前房子的租期到期了,正打算到宁王府蹭房子住。” 听到这,丹阳有些不可思议地回了头,正对上秦骁那沾满血的大牙瓣儿,只见秦骁依旧笑着,“这下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你还是先去把你脸上的血洗干净吧!”丹阳扔下一句话嘟着嘴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深夜,万籁俱寂。 “连城啊,怎么样,查出什么了吗?”慕夕泽半靠在床上,缓缓说道。 “公子,属下已查明那叶凝香确实是凛州叶家村人,身份绝对真实可靠,只是,”说话那人身着黑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若不是因为回答慕夕泽的问话而微微作了一揖,根本都不能发现此刻慕夕泽的房中竟还有个人。 “只是什么?”慕夕泽的语调依然很柔和,丝毫没有一点领导者该有的架子。 “只是这叶凝香七年前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丧命,本来已经断了气的,不知什么缘故竟又重新活过来,而且没有吃药,那病竟去得一干二净。”那黑衣人恭敬地答道。 慕夕泽原本十分平静的脸上竟露出惊诧之色,随后又变成疑问,最后竟变成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之色。 那黑衣人对慕夕泽这一系列神色变换很是不解,试探地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慕夕泽笑了笑说:“没事,没什么不妥,只是突然觉得上天待我还算不错。好了,你先回吧!” “是。”说罢,那人便消失在黑夜中。 第二日,慕夕泽破天荒地没有睡懒觉,而是几乎和叶凝香起得一样早。侍女小蝶很恭敬地问道:“爷,今日不再多睡会儿吗?” 慕夕泽笑了笑说:“不了,今日国师会来,另外我还有些其他事。对了桃花茶可有备好?” 因没料到慕夕泽今日会起得这么早,小蝶还没有来得及准备慕夕泽每日都会喝的特制的桃花茶,于是有些慌乱地答道:“我马上去准备!” “没事没事,不着急。”慕夕泽坐在软塌上一边抖动着耷拉在塌下的双腿,一边玩弄着头发说道,样子就像一个等着娘亲给自己做好吃的的小孩子,甚是可爱。这也让原本有些慌乱得小蝶心中踏实了许多。 叶凝香瞧着小蝶匆匆忙忙从慕夕泽的居室走出,便紧紧尾随其后,只见小蝶进了一个充满药香的屋子,随后烧了壶热水,取出个大号木茶杯。正当这时,叶凝香朝小蝶说道:“小蝶姐姐,你在忙什么啊?” 小蝶本是一惊,一看是叶凝香,便又笑着说道:“凝香啊,你吓死我了。我在给夕泽皇子准备桃花茶,夕泽皇子每日都会喝上一杯的。” 叶凝香有些好奇地说道:“这杯子比一般的大好多啊,这几样都要放在杯子里一起泡吗?”说话间,叶凝香又指了指桌上的几味配料。 “是啊,这桃花茶主料是桃花,辅料就是国师大人送来的药粉。因为这茶虽然能治夕泽皇子的病,但也会使其极度嗜睡,所以夕泽皇子才常常长睡不起。” 叶凝香点了点头,心想原来这简单的桃花茶竟然还同国师扯上了关系。只听小蝶继续说道:“凝香妹妹,想不想学怎么泡这茶,我教你啊!” “好啊,我要是学会了就可以帮小蝶姐姐了,这样也能减轻小蝶姐姐的负担。”叶凝香笑着说。 叶凝香在小蝶的指示下很快泡好了桃花茶,然后主动要小蝶带自己去见慕夕泽,好让慕夕泽评价评价自己这茶好不好喝。 “爷,今日这茶是凝香妹妹泡的,您看看合不合口味!”小蝶双手捧着茶杯微微笑着说道。 慕夕泽一听是叶凝香泡的,瞬间来了兴致,小心翼翼地从软塌下的小抽屉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竹管插进茶杯中,一点一点吮吸这茶杯中的桃花茶,神色嘛,就好像在说这茶泡得不咋好喝。 叶凝香心想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就是喝杯茶嘛,至于掏出个细竹管一口一口细品吗,就算难喝说出来就好了,大不了重做一杯,这眉头都皱成花儿了竟还要将这茶喝完!难道说慕夕泽察觉到了什么? 只见慕夕泽缓缓喝完一大杯桃花茶后,笑盈盈地看向叶凝香说道:“小叶子,你泡的茶真好喝!” 叶凝香顺势说道:“那夕泽皇子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以后就帮小蝶姐姐泡桃花茶给你喝啊!” “好啊!”慕夕泽笑意更浓了。 这时马忠前来禀报,“爷,国师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 此时丹阳公主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正好瞧见季北渊带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拎着一包东西朝慕夕泽的居室走去,那包东西正是季北渊给慕夕泽带来用作桃花茶辅料的药粉。 丹阳公主知道慕夕泽的眼睛就是因为中了季北渊的毒粉才会双目失明,因此心中很是怨恨季北渊,然而这些年来却始终寻不到个报复人的机会,此次季北渊竟自己送上门来,到手的肥肉可不能跑了。 于是丹阳公主飞快地奔向秦骁的屋子,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却发现秦骁上身脱了个精光,下身也只穿了条亵裤。 丹阳大叫一声,双手紧捂着双眼,大声说道:“你在干什么啊?” 秦骁一看是丹阳,顺手就将床上的被子裹在身上,脸也憋得通红,尴尬地说道:“我,我刚准备洗澡。” “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大早上起来就要洗澡!”丹阳很是气愤地说道。 秦骁被丹阳的气势震住,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好了,我不说废话了。我找你来是有件事要你帮忙。”丹阳准备切入正题。 秦骁一听丹阳有事要自己帮她做,顿时心里乐开了花,之前紧裹在身上的被子也不自觉地敞开了一条缝儿。只见丹阳恶狠狠地朝那缝儿看了一眼,秦骁就像是个犯错的孩子立马低下头,再一次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试探地问道:“什么事啊?” “我这有瓶药水,你想办法让国师喝下去。”说罢,丹阳朝秦骁递过一个小药瓶。 “你,你是要我毒死季北渊?”秦骁有些吃惊地问道。 “嘻嘻,这不是毒药,就是瓶药力很强的泻药。”丹阳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然后递给秦骁一个小药丸说道:“把这个吃了。” 于是秦骁很顺从地一口将小药丸吞进肚,然后穿上衣服就朝慕夕泽居室走去,手中还拿着一小瓶酒,只是手心儿里冷汗直流。 秦骁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季北渊,慕夕泽一看是秦骁,有些奇怪地问道:“大宝,你怎么来了?” 秦骁面上笑出了花,说道:“这不我刚从先前的宅子搬过来,发现原来的家中还藏了瓶陈年女儿红,这不今天有贵客嘛,就想着拿过来给贵客尝尝!” 正当这时丹阳也假装恰巧路过,凑过来道:“你说什么要给国师尝尝?” 秦骁知道这丹阳是在配合自己演戏,于是装作很自然说道:“上等的陈年女儿红。” 毕竟与季北渊熟识了这么些年,慕夕泽还是清楚季北渊这人除了喜好研究术法,平日里最爱做的事就是饮酒了,于是笑着说道:“不如,我们先尝尝这酒,然后再谈正事,能让秦骁视作珍宝一直珍藏的酒一定都是极好的。” 于是慕夕泽还十分正式地命下人上了几道小菜,又备上了小酒盅。本来季北渊不想喝这酒,实际上自己过来加固慕夕泽体内噬骨钉的力量的,心里总想着喝了酒会对施展术法不利,可是心中也是在抵不住美酒的诱惑,再加上慕夕泽又很有诚意地命人准备了下酒菜,再想着这些年自己对慕夕泽的所作所为也太过残忍了些,如今人家盛情相邀,实在也不好推却,便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秦骁很主动地给季北渊倒满了酒,见季北渊有些犹豫,自己抢先喝了一大杯,嘴中还说着:“好酒啊,好酒!” “是吗?”慕夕泽笑着说道,说话间也喝了一杯,这一举动顿时惊呆了丹阳。 丹阳一把夺过酒杯,有些紧张地说道:“夕泽哥哥,你还生着重病,不,不能喝酒。” 见慕夕泽也喝了酒,季北渊不再坚持,咕嘟一口将那满满一杯灌下了肚,末了还闭上眼回味了一番。 慕夕泽笑了笑说道:“一杯,我就喝一杯,尝尝味儿!” 此刻的丹阳心中一万个懊悔,事先应该给慕夕泽吃解腹泻的药的,如今慕夕泽也喝了酒,岂不是也要同季北渊一样倒霉了!哎,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几人小酌之后,季北渊便照往常一样给慕夕泽加固噬骨钉,然后便匆匆离开了王府。 待季北渊离去,慕夕泽片刻不耽误地找上秦骁和丹阳,问道:“你们两个在背后玩了什么把戏?” 丹阳不好意思开口,秦骁帮忙答道:“我们觉得那季北渊害你双目失明应该好好报复一下他,于是就在酒中加了强力泻药。我们两个都吃了解药,所以不会有事。”秦骁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知道一会儿你会不会同季北渊一样泄个不停。” 谁料慕夕泽听到这样的回答竟然笑得不停,几乎都要背过气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一会儿季北渊还要入宫参与最后一日的宫人拣择,那他岂不是要当众出丑了!” 可是丹阳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关切地问道:“那你呢?这药性很强的。” 慕夕泽依旧笑道:“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第二十七章 不一样的王爷 丹阳心中十分愧疚,心里知道慕夕泽说没事不过就是安慰自己的话,自己那泻药是龟须国最有名的制毒大师赠与她的,只要是人哪怕只吃半滴都会泄个不停,慕夕泽又怎会没事。因为害怕见到慕夕泽的惨状,丹阳一整个下午都在躲着慕夕泽。 然而慕夕泽并没有骗她,那药对人是有用,可是对于他这种半人半妖的异类却是半点作用都不起的。只是由于季北渊刚刚加固了噬骨钉,他身体还十分虚弱,现在正躺在软榻上休息。 “每次季北渊一来,你就这个样子,为什么一定要想办法封印住你体内的妖力呢?”秦骁很是同情地问道。 “那力量留存了母亲离世前所有的恨,戾气太重,若封印解除,”慕夕泽苦笑道:“我可能会失去理智,把你们都杀掉。” “不,不会吧。”听到这样的回答,秦骁有些吃惊。 “其实我也不知道此时我封印解除会变成什么样,只知道现在这样不会伤人,若是将那妖力释放出来就说不定了。”慕夕泽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起身。 “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哪儿!”秦骁问道。 慕夕泽一边从软塌旁的小抽屉里掏出一个药瓶,一边笑着说道:“一会儿,我要带小叶子去个地方。”说完便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一口吞了下去,那药与先前慕夕泽昏迷时皇上给他吃的一模一样。 秦骁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那药虽有止疼,通气血的效用,可是总这么吃是会上瘾的!” “没事,没事。”慕夕泽一边说一边向风一般快步走出了居室。秦骁见这状不禁双眼瞪得老大,难道这慕夕泽看上叶凝香这小丫头啦! 因为要忙着打扫王府,让原本破败不堪的王府焕然一新,王府的奴婢们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忙个不停,刚刚才坐在饭桌上准备吃饭。叶凝香早就饿的够呛,见着香喷喷的饭二话没说,上去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只是刚吃了几口,就被身后熟悉的叫声惊出一身冷汗,差点被饭噎了够呛。 “小叶子,小叶子,快出来,跟我出去一趟!”慕夕泽一只手扶着门框,笑眯眯地朝下奴婢吃饭的方向看去。奴婢们一看是慕夕泽,先前的嬉笑声顿时淡了去,一个个都变得比较庄重,以显示他们对于主人的尊敬。 谁料叶凝香一点面子都不给慕夕泽,用很瞧不起地语气说:“我不去,你有权要求我去,我也有权拒绝你。”其他奴婢们无一不放下碗筷,瞪大双眼,对叶凝香的回答表示万分震惊。 叶凝香还继续挑战慕夕泽的底线,说道:“其实你现在的身份好像还没有我们尊贵吧!”叶凝香当着一众奴婢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当众给了慕夕泽一记耳光,一个没有爵位的弑君逆犯并不比他们这样的奴婢的身份高贵哪去。 其实叶凝香这样做也并不是毫无目的,若是叶凝香说了这样的话,慕夕泽还是一位包容纵容,那么说明叶凝香在慕夕泽心中地位极高,想要探寻慕夕泽的诸多秘密成功的机会就会很大。 相反如果慕夕泽震怒,或是干脆决定要杀了她,那就说明再留在宁王府也没什么意义,而以她如此高调的做派一定会被慕夕泽的死对头们发现,到时转投死对头那一方也是有利于帮助羽公子成事的。 慕夕泽被她的话噎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虽然脸上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可是面容却比之前苍白许多。沉默一会儿后,慕夕泽微笑着说道:“小叶子,你说得对,你若不想去,我自己去就好。” 叶凝香看得出虽然慕夕泽没有半分责备自己的意思,可是尽管他极力隐藏,叶凝香也能感受到此刻慕夕泽心中的悲伤落寞。 既然已经证明叶凝香在慕夕泽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也没必要在这时候就把慕夕泽伤的透透的,于是叶凝香改口道:“我改主意了,我跟你去。” 听到这句话,慕夕泽猛地转了身,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说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直到走出了王府大门,慕夕泽也没有告诉叶凝香一会儿要去哪,只是一直通过叶凝香的双眼做向导,一条街一条街地走,走了好长时间。 “既然这么远,为什么不坐马车啊?”叶凝香走得有些不耐烦了,问道。 慕夕泽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若是坐了马车,我该找不到去路了。就快到了,你再忍忍,要不我背你啊!” “算了,算了。”叶凝香加快脚步,似乎想要将慕夕泽甩远点儿。 “你又不知道路,走那么快也没用啊!”慕夕泽觉得叶凝香生气的样子很好笑,略带调侃地说道。 最后二人在城中一处很偏僻,很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慕夕泽走上前去敲了敲门,之后来了个门童,慕夕泽自报姓名,那门童也没有进去再通报,直接就放慕夕泽和叶凝香进了屋。 叶凝香看这宅院就是个普通宅院,正门上空并没有悬挂这宅院的名称,走进这宅院,也觉得这院子很是一般,甚至有些老旧,院落也不大,一共也就几间屋子,一眼就能望到头。院内除了先前开门的门童,也再没见到其他什么下人,叶凝香心中很是疑惑这慕夕泽带自己来见的人会是谁? 正当叶凝香疑惑之时,慕夕泽的嘴突然凑到叶凝香耳边,小声说道:“现在心里是不是好奇死了!” 叶凝香听到慕夕泽这样说,恶狠狠地瞪了慕夕泽一眼,准备走开离慕夕泽这家伙远一点。 谁知刚要转个方向走开,慕夕泽又小声说道:“这宅子的主人是我的五弟逸王慕景濂。” 什么,逸王殿下竟然会住在这里?虽然叶凝香早有耳闻这逸王最擅书画,最不喜朝政,平日里深居简出,可也没想到他放着宽大舒适的王府不住,偏偏住在这七拐八拐几乎都要出了靖安城的如此冷清的地方,而且这房子看起来也十分陈旧。 叶凝香心中正惊讶之时,只见一个衣着普通样貌英俊的年轻男子手中牵了个大概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笑盈盈地迎接慕夕泽。 “三哥,好久不见。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能记起这个地方。”慕景濂一面笑着,一面将慕夕泽和叶凝香迎进屋,大概是之前并未见过叶凝香,于是发问道:“这位姑娘是?” “今年刚入宫的宫女,刚分到我府上。”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话,从慕夕泽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叶凝香是他慕夕泽的新宠一样,听得叶凝香浑身都不自在。 此刻,慕景濂正好好打量着一脸病容又双目失明的慕夕泽,不禁叹了口气,然后对那小孩说道:“思唐,快来见过你三伯伯!” 小思唐很听话地朝慕夕泽鞠了个躬,说:“三伯伯好!” 慕夕泽微笑着用手找到思唐的头,充满爱意地轻轻抚摸了两下,说道:“小思唐都长这么高啦!” 什么情况,没听说这逸王还有个儿子啊!据叶凝香所知这逸王生母早亡,因其生母地位不高,也没有什么外戚势力可言,自己也更喜欢琴棋书画,因此从未涉猎朝政。大概因为政治上没什么太好的发展前景还有自己也不愿成亲的缘故,一直拖到了二十五岁都没有成亲,连个侧妃都没有。看来这逸王藏得够深啊! 慕夕泽摸完思唐,转而看向慕景濂,头微偏,又使了个眼色,弄得叶凝香有些疑惑。只见慕景濂引着慕夕泽去了另一间屋子,叶凝香刚要跟去却被慕夕泽叫住:“小叶子,你先在院子里同小思唐玩会儿,我一会儿就出来。”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让叶凝香跟着了。 不让跟就不跟了吗?不可能。等到二人进了那间居室,叶凝香一脸坏笑地看着小思唐,说道:“小思唐,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和你三伯伯在干什么啊?” “想啊,可是他们不让我们过去。”思唐露出好奇又渴望的小眼神。 叶凝香看这孩子此时万分可爱的小脸蛋儿,一时没忍住捏了一下小思唐的脸,心想这小思唐长得都快萌出水儿了,嘴上却说道:“不如我们去偷听!” “啊!”小思唐有些吃惊,随后眼珠子转了转,笑着答道:“好,我们一起去。” 叶凝香心里嘀咕着:这小孩别看年纪小,贼精着呢,到时候要是被发现肯定把责任全推到她的身上。 叶凝香与小思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那间居室的窗下,然后万分谨慎地在窗纸上抠了个洞,这下叶凝香便能清楚地看到屋内的景象了。 可是身旁的小思唐就不干了,一个劲儿地拉扯着叶凝香的衣服,因为叶凝香抠的洞太高了,小思唐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叶凝香狠狠地看了小思唐一眼,意思是被发现了两个人什么秘密都探寻不到了。 叶凝香隐隐看到这屋子的正前方似乎摆着一个灵位,上面的字就看不清了,慕夕泽此时手中拿着香,在慕景濂的指引下小心地插进香炉,然后说道:“阿欢,夕泽来看五弟,顺便也来看看你,你的儿子如今已经六岁了,是个很机灵的小孩,你可以安心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阿欢已经走了六年了。”慕景濂有些伤感地说道。 慕夕泽叹了口气,说道:“如果那时皇上的人晚一点到,阿欢也许就不会因为惊慌而早产导致大出血。如果那时我不在狱中,我就能阻止这事的发生了。” “说到底,我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把阿欢安插到我身边,我又怎能得此一生挚爱!”慕景濂微微动情地说道,说道“挚爱”这两个字,眼角竟露出了泪痕。 慕夕泽笑了笑说:“当时本想借着阿欢的美色迷惑你,让你为我所用的,没想到自己手中最出色的暗影卫就这样折在你手里,最后什么都不管一心只想着和你过日子。” 暗影卫,江湖中最有名的谍者组织,说谍者也不太准确,因为他们不仅擅长刺探各地的情报,更擅长刺杀,准确的说被暗影卫盯上的人要么就是乖乖束手就擒任其摆布,要么就是家破人亡死得很惨。而这慕夕泽竟然是暗影卫的头领,怪不得他不在朝堂依然能掌控大半朝局。 突然想到还有正事没问,慕夕泽转移话题道:“你是准备迎娶王璃月了吗?” 什么,迎娶王璃月,这事态发展也太快了吧!叶凝香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同时将耳朵凑得更近了,希望能听得更清楚些。 “是。我已毁了那女子的清白,纵使心中不愿,也是要为她负责的。”慕景濂语气中透出万般无奈。 “若不是你事先被人下了药,又怎会将王璃月当成阿欢!错不在你,你又何须承担。”慕夕泽似乎不愿慕景濂迎娶王璃月。 叶凝香听到这话顿时便明白那日王璃月鬼鬼祟祟出钟秀宫是做了什么,一定是听了王贵妃的指示前去给慕景濂下套。 慕景濂不再说话,二人沉默一会儿,慕夕泽觉得叶凝香该听的秘密都听得差不多了于是大声说道:“小叶子,弓着腰偷听了这么长时间的谈话,腰不酸吗?” 叶凝香一惊,转头看向小思唐,二人都露出一副大祸临头的神色。 第二十八章 做我的眼睛好不好 叶凝香主动打开了紧关着的房门,尴尬地笑着说道:“呵呵,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偷听?” 慕夕泽十分得意地笑着说:“因为你身上的香味儿太浓了!”然后贴在叶凝香的耳边,很深情地说道:“这香味儿都飘进我心窝儿里了。” 听了这话,叶凝香情不自禁地红了脸颊,心跳得也更快,心中却为自己这不争气的样子感到生气:这慕夕泽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是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如今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被慕夕泽轻轻一撩拨便会不自觉产生这心动的感觉。 这小思唐也真会煽风点火,拉着叶凝香的衣襟,用小奶音笑着说道:“凝香姐姐,你刚刚是被表白了啊!”说完便双手捂住嘴,大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笑个不停。 叶凝香顿时更加尴尬,有些结巴地说道:“你,你们接着谈。”说罢,也不管小思唐,自己快步走出房间。 “看来,三哥很是中意这个女娃娃啊!不如趁着这次宫人择选,直接将她纳入你府中吧。”慕景濂微微笑着说道。 慕夕泽望着叶凝香离开的方向,与之前调情的语气截然相反,言语中隐隐流露出淡淡的感伤:“从前我不懂珍惜,如今,”说到此处慕夕泽苦笑道:“哎,我们之间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慕夕泽这话说得有些含糊,叶凝香一个刚入宫的小宫女跟“从前”有什么关系,不过慕景濂也没多问。二人又在屋中随便说些闲聊的话,之后慕夕泽就领着叶凝香离开了。 一路上叶凝香都显得十分不自然,话也不说一句,大概是慕夕泽察觉到异样,故意吸引叶凝香的注意,问道:“你想不想知道五弟与阿欢的事?” 果然,这一问就激起了叶凝香的好奇心,“你肯告诉我?”叶凝香问道。 慕夕泽点了点头。 原来这阿欢,本姓唐,名叫唐欢,其父本是当朝御史,后因受贿而处斩,而她自己也入了奴籍。慕夕泽十五岁那年偶然瞧见被当街贩卖的唐欢,觉得这女孩生得好看,气质也不错,便买来悉心培养。三年后,经过慕夕泽的安排,唐欢以婢女的身份成功接近慕景濂,不过接下来的发展便不受慕夕泽控制了。 那唐欢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慕景濂,而慕景濂也对唐欢一见倾心。没过多久唐欢便向慕景濂说明了真实身份,可那慕景濂不仅没怪罪唐欢,还同唐欢一块儿私奔,到了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居,这一过就是两年。 正当唐欢怀着身孕即将临盆,皇上的亲兵却发现了他们的住处,死活要带他们回去治罪。他们知道皇上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与一贱奴生活在一起,这一回去二人必定再无相见可能,于是奋力抵抗。可就在这时唐欢突然早产,最终大出血不治身亡,而慕景濂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思唐失了魂一般被亲兵护送着回了皇宫。 皇上觉得慕景濂私奔这事很不体面,还与贱奴生了孩子就更不光彩,于是强行将此事压了下来,这思唐便也一直在宫外养着,而慕景濂为了亲自照顾思唐,便也从王府搬出来住了。 没想到这逸王竟还有段如此隐秘而虐心的恋爱史,叶凝香不禁对这逸王感到深深的同情,更对逸王即将迎娶王璃月这一事深深同情。这时叶凝香突然想到一个词——暗影卫,慕夕泽与暗影卫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凝香沉默一会儿不说话,心中也在害怕若是自己这样唐突地问起暗影卫的事,会不会引起慕夕泽的怀疑,若是慕夕泽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一定会加以阻挠,那时就会令自己身处十分不利的境地。 可这慕夕泽就像知道叶凝香心中所想的一样,微微笑着说道:“没错,暗影卫是我一手创建的,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令整个江湖,乃至整个朝野闻风丧胆。”然后露出个十分得意的表情看向叶凝香,“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伟大,特别能干?” 还没见过这么直白地夸自己的人,叶凝香撇了撇嘴哼了一声,好像在向慕夕泽说他并不怎么能干。 看到叶凝香这样的表情,慕夕泽有点惊讶,然后竟然拉住叶凝香的手,晃了晃有些撒娇地说道:“你就当讨我欢心,应和我一下都不行吗?” 又来,又来,情话刚说完又来撒娇,之前冷酷的慕夕泽怎么变成这样了!此刻叶凝香心中正有一万个小拳头猛戳着慕夕泽的脸,想着当街打人也不好,于是粗鲁地挣开了慕夕泽的手,又故意咳了两声,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就知道一个人比你还能干。” 慕夕泽睁大双眼有些好奇地问道:“谁呀?” “我不告诉你。”想着终于吊起了慕夕泽的好奇心,叶凝香十分开心地答道。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慕夕泽也不示弱,不肯指名道姓说出那人到底是谁,只是含糊地说他也知道,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之后二人又平静地走了一段路,突然慕夕泽抱住叶凝香的胳膊,抱得死死的,让叶凝香都没办法及时挣开。 只听慕夕泽很深情地在叶凝香耳边说道:“做我的眼睛好不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被慕夕泽这样抱住胳膊,还是在人员汇聚的永安街上,叶凝香已经看到有好几个人朝她这边看,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两个光天化日之下调情的奸夫淫妇。 叶凝香心想之前慕夕泽不是身体十分柔弱吗,也不见有多大力气,今日抱着自己胳膊这力量怎会这样大,自己试图挣脱了好几下都没挣脱开,无奈之下说道:“你先放开我,放开我,大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呢?” 谁料那慕夕泽知道叶凝香脸皮薄,受不了街上人的数落,又无法挣脱被自己紧紧抱住的手臂,微微笑道:“你答应我我就放开。” 真是气死了,气死了!不过就是一句话嘛,等到时候她报了仇,慕夕泽已死,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有什么用,就当是哄小孩了吧,于是叶凝香说道:“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样的回答,慕夕泽终于满意地放开了叶凝香的胳膊,然后笑着说:“你说奇怪不奇怪,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觉得身子舒服很多,力量也会大很多,否则怎会抱得住你的胳膊。” 叶凝香还没来得及接话,只听自己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咕噜大叫一声。 “你这是有多饿啊!”慕夕泽觉得叶凝香这个样子很有趣,笑着调侃道。 “中午就没吃好饭,又跟你在街上走了这么多路,是人都会饿的。你难道不饿吗?” 慕夕泽见叶凝香此时的注意力放在自己饿得发瘪的肚皮上,又故意拉起叶凝香的手,笑着说道:“我不是人好吧,快来,带你去吃好东西!” 叶凝香心想慕夕泽竟然说自己不是人这样的玩笑话来打趣,不过也对,他做过那些事是不是人干的。 因为眼睛看不见,慕夕泽这一路上撞了好几个人,连着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最后在一处肉香甚浓的小馄饨摊停了下来。只见那煮馄饨的大锅两旁立了两个竹竿,杆子上扯了看着十分黄旧的横幅,上面写着“许记馄饨摊”。 原来这慕夕泽是要请自己吃路边摊啊,叶凝香还以为会是什么山珍海味,顿时空欢喜一场。之前一直觉得慕夕泽对吃食很讲究,根本不屑在这路边摊吃饭,没想到慕夕泽接下来的话让叶凝香觉得前世的自己对于慕夕泽的了解真是少之又少,只顾着花痴一张俊俏的脸,最后花痴掉了自己的性命。 “我少年时行走江湖,常常风餐露宿,饿了就在路边小摊随便吃一点,若是四周没有客栈,露宿荒野也是常有的事。” 叶凝香吃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堂堂离国皇帝嫡子竟然还有这样一段经历,忍不住又问道:“那时你多大?” “十三四岁吧,还是个孩子。”大概是听到新鲜馄饨出锅的声音,慕夕泽一边帮叶凝香拿筷子,一边说道。 许老太近年生意很不好,这永安街新开了好几家特色的小吃店,而且都是有着自己的店铺的,像这样快入冬的时节已经很少会有人来她这小摊要馄饨吃了。想到还要为她孙儿凑钱读书,许老太还是选择在朔朔寒风中坚持着自己的小生意。见到这两个衣着像模像样的年轻人光顾自己的摊子,许老太别提有多高兴了。 许老太故意在每一碗馄饨中多加了几个馄饨,使得这碗中的汤几乎都要溢出来,兑好调料后,许老太小心翼翼地一手拿着一个大碗走到叶凝香和慕夕泽的桌前。 许老太稳稳地将两碗馄饨放到桌上,笑盈盈地说道:“馄饨好了,你们慢慢吃!”然后抬头正对上微笑着的慕夕泽,只见许老太面上的笑意瞬间化成恐惧,那神情好像慕夕泽马上就会杀了自己一般。 叶凝香似乎察觉到许老太神色的突然转变,关切地问道:“老婆婆,您是身体不舒服吗?” 被这叶凝香一问,许老太更加惊慌,连忙后退几步,连声说着:“没,没。”然后坐到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双腿还不住发抖。 叶凝香觉得万分奇怪,而这时慕夕泽猛然想起这许老太正是七年前他取回苏府三十七颗头颅时险些用推车撞到的那个小男孩的奶奶,于是拍拍叶凝香的手背,说道:“让我去同那老婆婆说说。”叶凝香点点头。 因为看不见,慕夕泽被那一排排长凳撞了好几下,好不容易走到许老太身边,那许老太吓得冷汗直流,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慕夕泽从腰间荷包掏出五片金叶子,笑着说道:“老婆婆不要这样害怕我,我不是恶人,只是七年前做的事有些吓到您了,夕泽向您赔个不是。今日出门并未带太多银两,这五片金叶子您先收下,赶明儿盘个店铺,往后就不用在此日日风吹日晒了。” 许老太听慕夕泽这样讲觉得慕夕泽好像不像坏人,微微抬起头,却发现慕夕泽的眼中并没有焦点,似乎是失了明,原本恐惧的内心竟生出一丝怜悯,却也不敢去接慕夕泽的金叶子。慕夕泽听着许老太的呼吸平稳许多,料想她的恐惧已消除大半,于是主动将金叶子塞进许老太的手中。而许老太只是呆呆坐在那,半天没说话。 “你刚刚去那边都说了什么?”叶凝香一边吃一边问。 “没说什么,看来你是真饿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一大碗馄饨就见底了。”慕夕泽有些吃惊吃惊地说道。 “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我的馄饨见底啦?”叶凝香一边吃,一边说,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 “怎么样,是不觉得我很厉害?”慕夕泽得意地笑着说道。 叶凝香不回答她,只是使劲儿地点点头,满足地说道:“老婆婆这馄饨煮得太好吃了!”说完还用手背擦了擦满是油渍的嘴。 不过刚一抬手就被慕夕泽制止了,慕夕泽一只手挡住叶凝香的手,另一只手抓着衣袖在空中胡乱摸了几下,最终找到了叶凝香布满油渍的小嘴,轻轻擦拭起来。 叶凝香很是心疼慕夕泽的衣服,“你这样把你衣服都弄脏了,还不如直接用我的手呢!” 那慕夕泽却满不在乎,笑着说道:“我衣服脏了没关系,只要你是干干净净的就好了。对了,我不饿,你把我这份也吃了吧!” “真的?那我不客气啦!” 慕夕泽充满宠溺地点了点头。 等到叶凝香和慕夕泽回到宁王府时,天已经有些黑了。叶凝香抚摸着几乎撑到爆炸的小圆肚子,撅着小嘴有些不开心。那慕夕泽在她身旁打趣道:“这么大个人了,吃饭还不知道饱,现在怕是遭罪死了吧!” 叶凝香刚要回嘴,却发现王府门前的台阶上正做着一个人,那人正是自己的好姐妹苏青青。 第二十九章 心甘情愿入火坑 自从入了宁王府,叶凝香便再也没见过苏青青,本想着过了宫人拣择的日子苏青青就会被哪个皇室公子看好当上贵夫人,没想到竟会在宁王府大门口再次见到苏青青。 叶凝香兴奋极了,连忙跑到苏青青身边,很热情地问道:“青青,你怎么在这?” 叶凝香与慕夕泽刚离开王府,苏青青就过来了,因为希望在慕夕泽回来后马上就见到他,苏青青整个下午都坐在王府门外的石阶上等待。此时她的双手冻得都已经麻木,不过她不在乎,为了她中意的男人无论做什么都值得。 宫人拣择那日,本来可以肯定被皇族挑选走的苏青青为了在今后还有接触慕夕泽的机会,故意装病不出,生生错过了拣择之日。之后她还十分胆大地将临行前母亲给她的珠宝首饰赠与了内务府一个官阶不高却很有实权的太监,条件是将她分到宁王府。 大概是难以接受慕夕泽与叶凝香同出同进,见到叶凝香的一瞬,苏青青觉得很不自然,似乎想要去避开此刻叶凝香看着自己的眼神。 “宫人拣择已经结束,内务府说宁王府这边缺人,要我先过来帮帮忙。”苏青青这话说得声音很小,若是不细听恐怕不知道苏青青刚刚讲的是什么。 慕夕泽似乎听出苏青青刚刚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发抖,联想到此刻室外的寒冷心中便已猜到这苏青青已经在此处等了自己许久了。 “青青,外面冷,赶快进府吧!”慕夕泽很温和地说道,一边说一边用手臂轻轻揽住苏青青的后腰,算是自己对于苏青青未被皇族相中的一种安慰。不过慕夕泽失算的是苏青青是为了他才自愿放弃了择选。 三人刚刚入府就瞧见丹阳与秦骁打得正欢,府上其他奴婢看了这架势都怕被那不长眼的刀剑伤了身体,竟没一个敢靠前的,只是在不远处围观,任凭他二人将刚刚有些生气的王府毁得一干二净。 这时只见丹阳使出个必杀绝技,秦骁再也无法掌控火候,一个不小心防卫的力量猛烈些瞬间将丹阳手中的剑打飞。 只见那剑嗖的一下朝慕夕泽他们三人这边飞来,还整整准准地对上了叶凝香的脑袋。 前世叶凝香曾被弓箭围攻,只是那时要么沉浸在亲人被抓的愤恨,要么沉浸在婢女身死的悲痛,至于这临死前的恐惧却未曾细细体会,想不到这一个小小的意外倒要让她好好体会一番了。 叶凝香大脑一片空白,双眼紧闭,傻傻站在那里,就等着那剑将自己脑壳刺穿。突然一只冰凉却十分有力的大手牢牢锁住自己的腰肢,带着自己转了几个圈最后同自己一起摔倒在地,压倒在自己身上。 成功帮助叶凝香避开那意外一剑,慕夕泽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意识到此刻正死死压在叶凝香的身上,于是立刻起身,说道:“对不起,把你压疼了吧。” 刚刚那剑没有伤到叶凝香,却是直直从慕夕泽的发冠穿过去的,令慕夕泽原本束得整齐的头发全部披散开来,在微风吹拂下显得有些凌乱,又有些迷人。 叶凝香静静地望着慕夕泽,像现在这样头发完全披散开的慕夕泽,前世的自己曾经见过一次。那夜慕夕泽突然向自己表白,然后便有了夫妻之实,她被刺眼的阳光吵醒,睁开眼见到的就是这副模样的慕夕泽,只是那时的慕夕泽并没有如今这般消瘦、憔悴。 “谢,谢谢你。”叶凝香说出这话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刚刚是在感谢慕夕泽。 正当这时丹阳面露惊恐,声带哭腔地说道:“夕泽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然后恶狠狠地瞪了叶凝香一眼,继续说道:“我就是看你单独带叶凝香出去,而不带上我,心中有些生气,所以才找秦骁撒气。” “然后你俩就一块儿把这王府拆了!”慕夕泽用有些生气的语气说道。 “谁让那秦骁武艺那么高强,我俩比试了一下午,我竟半点不能占到他便宜!”说完,又恶狠狠地瞪了站在旁边的秦骁一眼。 “好了,我累了,先去睡了,你俩以后还想比试最好换上木剑,以免闹出了人命。” 子时。一品居。 一间窗前摆着兰花,满屋都飘散着氤氲香气的房间内,萧青羽正在如豆的烛光下看书,书旁放着一个十分精致的小茶杯,杯里装着的是刚刚从茶盏中倒出的还冒着热气的清茶。 “来了。”萧青羽很优雅地抿了一小口茶,微微地笑着说道。 只见一个黑色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闪现在萧青羽面前,很是恭敬地一揖,说道:“公子。”那人正是叶凝香。 “凝香啊,你这么晚来找我可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萧青羽微微抬眼,那温润柔和的目光不经意间总流露出无尽的爱意,叶凝香知道萧青羽对谁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温润儒雅,只是每每与他对视总会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他融化了,行动也会完全受到萧青羽的控制,这好像是身为她主人的独有的威慑力。 叶凝香不喜欢完全被人控制,不喜欢被萧青羽的眼眸吸引,于是故意低下头,很认真的说道:“凝香知道一件事,那慕夕泽竟然是暗影卫的首领。” 萧青羽微微有些吃惊,起了身走到叶凝香身边,离叶凝香很近,用依旧很有磁性的声音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是他亲口告诉你的?”萧青羽先是有些怀疑地问了叶凝香一句,叶凝香刚想解释,只听萧青羽却笑了起来,又继续说道:“有趣,有趣!若是他不这样轻易向你表露身份,他该是我一个最难对付,也是最可敬的对手。” 萧青羽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慕夕泽知道自己身份不简单故意将隐藏的身份告诉自己,好让自己将消息传递给萧青羽?若真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自我暴露?难道说他想退出这场权利游戏?叶凝香心中不禁升起一连串问号。 “看来这慕夕泽对你很不一般啊!”萧青羽敛去了笑,言语中少了之前话语中的温润。 不过叶凝香并未察觉出来,因为还在想着心中的疑问,连萧青羽的话都没听清,顺口说道:“啊?” 那萧青羽却并没有责怪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很温柔地说:“很晚了,你快回去吧,出来久了被其他人发现就不好了。” 子时。宁王府。 “公子,醒醒!”顾连城有些焦急地一边晃动熟睡中的慕夕泽,一边小声在慕夕泽耳边呼唤。 “连城,你最近来得好频繁啊!”慕夕泽很不情愿地睁开眼,说话的语气尽透着慵懒与疲倦。 “公子,那叶凝香果然不是一般宫女。属下刚刚瞧见她身着夜行衣施展轻功翻墙出了宁王府。”顾连城话语中带有一丝紧张,却隐隐流露出一丝杀意。 “我知道。”慕夕泽十分平静地说。 “公子,你可知道她为你调制的桃花茶是加了毒药的?”顾连城的话语比之前更激动,声音似乎都有些发抖起来。 谁料慕夕泽淡淡地笑了笑,并无半点惊讶之色,依旧是平静地说道:“我知道。” 然后,慕夕泽拍了拍顾连城的肩膀,露出很是钦佩的神色,说道:“连城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么轻易就查出毒药的事。” “公子既然知道,为何不杀了她?公子可知那毒药是什么,是诛心啊,诛其心智,使其疯癫。”顾连城先是不解,之后就是难以言表的愤怒。 只见慕夕泽依旧平静无波,“只要她喜欢,变痴傻了又如何?”说完神色竟突然变得很忧伤,“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顾连城不再说话,心中却万分不解,叶凝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会让慕夕泽心甘情愿走进火坑? 第二日,慕夕泽依旧起得很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喝下叶凝香亲手调配的一大杯桃花茶,然后就是依次到秦骁和丹阳的屋中将她二人叫醒,二人无不睁着惺忪睡眼,很不解慕夕泽的举动。 谁料慕夕泽竟是要带他二人去国师府上赔罪的。丹阳和秦骁心中本是一万个不愿的,不过丹阳听说此次去国师府就他们三个,顿时来了兴致,立马同意了,心里想着到时候在路上想个法子将秦骁支走就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好好增强同慕夕泽的感情。秦骁见丹阳已经同意,他也就不再坚持了。 不过与丹阳的预料不同,这次慕夕泽出行不是向上次一样步行,而是选择乘马车。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和自己的夕泽哥哥亲近亲近,偏偏还要有个秦骁这个傻大汉杠在中间,顿时心中好不快活。 这国师府距离宁王府还不算太远,马车没行多久便到了目的地。守门的门童一见是慕夕泽连忙进去通传。 只见上次一同跟着季北渊去宁王府的那个二十来岁的少年手中执着个拂尘怒气冲冲地朝他们三人走来。 许是感觉到这少年的恶意,慕夕泽率先微微笑着赔礼道:“昨日我等做了些不齿之事特来赔罪。” 而那少年却并不领情,猛地一挥拂尘也没见怎么用力就令原本站得好好的慕夕泽瞬间摔倒在地。这一幕深深地激怒了秦骁,只见秦骁几乎在慕夕泽倒地的同一瞬间拔剑抵住了那少年的脖子。 那慕夕泽丝毫没有愤怒之色,缓缓起身,用手撤去秦骁抵在那少年脖颈间的剑,笑着说道:“凌辰小师傅的性子也太冲动些,不过是让你家大人当众失禁,丢了脸面,又不是要了他的命。至于你这个还未得其真传的小徒弟为他强出头吗?” 那季凌辰似乎还要辩解什么,却被后面苍老的声音给拦住了,“凌辰,不得放肆!” 说话的人正是季北渊,只不过此时的季北渊与昨日虽然面容苍老但是精神矍铄的神态不同,季北渊面色苍白,声音也不像先前那样铿锵有力,似乎一夜之间又老了好几岁。不过一个人一日内若是腹泻了好几十次,精神状态应该都好不到哪去。 “贫道已为几位备了清茶,还请几位到屋内歇息。”季北渊说话的语气极为平淡,不带有一丝情感。 第三十章 突如其来的病 季北渊的国师府说到底不过是道士修道的地方,虽然院落很大,却是单调素雅得毫无一丝生气,只见院落正中央的砖地上还深深印着一张巨大无比的无极八卦图。 丹阳素来喜欢热闹,尤其不信妖魔鬼怪之说,对于季北渊这样的神棍天生就带着敌意,如今被硬拉着走在这无极八卦图上,嘴巴撅起得都能挂上二两油瓶子了。 秦骁看着这副模样的丹阳,眼中泛起同情之色,小声说道:“丹阳,你坚持一下,一会儿就结束了。” 丹阳白了秦骁一眼,还没说话,就先被慕夕泽把话抢了过去。 “国师大人,如今害你出丑的两个主事者已经亲自登门赔罪,您若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不如就让他二人先行离去吧!” 丹阳虽然很不喜欢国师府,不过却是一心想着寸步不离地跟着慕夕泽的,谁料此刻慕夕泽竟要将丹阳和秦骁支走,心中很是不快,“我不要,夕泽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我若是同季北渊谈一天的话,你难不成要在这国师府陪我一天?” 这话问的让丹阳觉得有些心虚,丹阳性格素来活泼,纵使这几年都住在皇宫,也是日日同宫女游戏,或是偷偷溜出宫去玩耍,横竖不是他大离皇宫的人,就算放肆些也无人会管。如今别说要丹阳在这像死人住的房子里待上一日,哪怕一刻都是待不下去的。 听到慕夕泽想要支开他二人,秦骁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这样的话丹阳就会与自己同行,便更容易去讨丹阳的欢心了。 “丹阳,我俩还是走吧,我带你去逛市集。你夕泽哥哥还要同国师谈事情呢!”秦骁一边拉着丹阳往府外走,一边说道。 而丹阳依依不舍地望着慕夕泽,半推半就地由着秦骁将自己拉出了国师府。 此刻,慕夕泽正坐在国师府正厅的一把木椅上,口中喝着刚泡好的茶。慕夕泽缓缓放下茶杯,笑着说道:“只可惜昨日我没能亲眼看看你那出丑的惨状。” “吃喝拉撒都是人的本能,就算偶尔出了问题,也无可厚非。纵使我是国师,可说到底也还是个人。”季北渊语气依旧很平淡,听不出怒意,也听不到悲伤。 “值得吗?”慕夕泽朝国师的方向看去,那语气也是淡淡的,好像是与相交多年的老友畅谈,失去了初识时的激情,取而代之的是日日相交的平淡。 “这样的人生,值得吗?”慕夕泽不等季北渊回答,继续发问,只是这时的语气中流露出对于季北渊深深的同情。 季北渊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波澜,流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没什么值不值得,这是我的人生,是我该承受的责任,我没得选择。” 这季北渊还是个孩子时就被他的师父捡来收养,见他天资聪颖,又将毕生所学的术法悉数传给了他。不过只有一个条件,季北渊的一生不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整个天宗一门,乃至整个天下,他要用他毕生的力量去制衡一切超出人力范围的邪恶力量。 于是他用前半生的时间对付慕夕泽的母亲如歌,又把后半生的时间搭在了慕夕泽的身上。明明只有五十岁,面相上看却已是八九十岁的垂暮老人了。 “你可以选择解除对我的禁制,更不用用你的性命将我封印。若是有一日我冲破了噬骨钉的束缚,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你!” “为了天下苍生的性命,我死不足惜。我天宗一族千百年来斩妖驱邪,为的就是拯救天下苍生,若是真能因此而丢掉性命也算死得其所。” 慕夕泽冷冷笑道:“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需要你们去斩杀?就算趋避了所有邪祟,你们又能将那一颗颗比妖魔更阴暗的人心一并都斩杀了吗?说什么拯救苍生不过是逃避世事的借口罢了!” 季北渊想不到今日慕夕泽会这么多话,而这话说得也确实在理,令他一时寻不到辩解的语言。 见季北渊陷入沉默,慕夕泽也不再出言相逼,只是淡淡说道:“近日觉得你身子大不如前,还是好生在府中修养吧。”说完便缓缓朝国师府外走去。 接下来慕夕泽并不是要回王府,而是要去一个地方,那地方竟是皇宫。 慕夕泽这一路上走得很慢,按着脑中的记忆,一步一步很谨慎地朝皇宫走去,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走错了方向。 皇宫的守卫见到是慕夕泽,不觉有些疑惑,却也并不阻拦,只是恭敬地问了个安便放行了。 因为之前已经来过皇宫,对于皇帝居住的昭阳殿,慕夕泽还是比较熟悉,并未走什么弯路地就来到了昭阳殿门前。 此时,皇帝的卧室房门紧闭,只有刘总管一人在门前踱来踱去,额间因为极度焦虑已经浸出一层虚汗。见到独自一人赶来的慕夕泽,刘总管万分惊讶道:“夕泽皇子,您怎么来了!” 慕夕泽微微一笑,声音却并不十分自然,“今日入宫有事要办,顺便来看看皇上。” 提到皇上,刘总管原本就十分焦虑的脸上顿时浮现浓重的忧郁之色,“皇上生了病,却再三叮嘱老奴只对外宣称是偶感风寒,可是老奴觉得皇上的病与之前不同,似乎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会的,刘总管多虑了,距离皇帝寿宴过去还不到半月,皇上不会突然病重到如此地步的。”慕夕泽说完还特意拍拍刘总管肩膀,以示安慰。 慕夕泽轻轻推开关闭着的房门,抬脚跨过门槛,顺着皇上散发出的人味儿找到了皇上躺着的床。 只见空荡荡的卧房竟连一个婢女都没有,只有皇上一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似睡非睡,胸口几乎未见起伏,似乎呼吸微弱。 慕夕泽早就料到的,那日在钟秀宫外莫名昏倒,睡梦中尽是做着自己与皇上在一起的梦。 那一日,他五岁。第一次在青溟山见到皇上,皇上身着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华服,一把将他抱起,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一张充满威严的脸上顿时笑靥如花,“夕泽,我是你爹爹,我是你爹爹!” 那一日,他六岁。皇上下了早朝,朝服都没换直接跑到倚霞殿去找他,因为这一天是他六岁的生日。深受万民爱戴,百官朝拜的大离皇帝此刻竟任由自己骑在他的脖颈,面上始终挂着笑:“夕泽,你又长了一岁!” 那一日,他七岁。他怯怯地坐进龟须公主贺兰嫣儿出嫁的礼车,由秦明月将军亲自护送回到皇上面前。那张原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脸此刻却是涕泪纵横,对于他的离家出走并无半分责怪之意,口中不断说道:“夕泽,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无数个他与皇上的梦,那些几乎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梦,就像是埋藏在心底的万年寒冰突然融化开来,在自己原本伤痕累累的心间肆意流淌。原来,曾经的皇上对待自己也是十分宠溺;原来,曾经的皇上对待自己也是十分怜惜。 接下来的几日,慕夕泽常常觉得心口阵痛,却并不是噬骨钉的作用,倒像是一种暗示,一种只有血缘才会给予的暗示。今日那感觉异常强烈,就好像直接在告诉自己,那个自己再也叫不出“父亲”二字的人已经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本想入宫解了心中的疑虑,没想到他之前所有的预感竟都是真的。人生在这广袤的天地就如同蝼蚁一般,不经意间就会死去,不经意间那些生前创下的功与名就会如尘土一般随风飘散,消失得再无半点痕迹。 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他的生死,这个人为了帝位杀死了最爱的妻子,为了权力又枉杀忠良,为了保命又将自己的儿子打入天牢一生受神器禁锢。 而当慕夕泽走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上面前时,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心突然又软了下来。 “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慕夕泽声音低沉,言语中流露着极其复杂的情感。 听见慕夕泽的声音,原本虚弱无比的皇上顿时来了精神,先前紧闭的双眼也大大挣开,嘴角挂着笑,“夕泽,你来啦!” 慕夕泽跪坐在皇上的床边,语气也变得十分柔和,“你这样隐瞒病情也不是办法,我为你通传御医吧!” “已经秘密传过了,周御医说我这病是积劳成疾,只不过在昨晚一并爆发出来。纵使再名贵的药材也只能让我多撑些时日,想要痊愈已是不可能了。”皇上声音十分微弱,几乎是强坚持将话说完。 慕夕泽将皇上身上的蝉丝被向上拉了拉,使皇上被被子盖得更严,言语中又恢复以往的冷静与平淡,“人之将死,你可曾为你的所做感到后悔?” 皇上苦笑了几声,也因为这笑牵动了已经於堵了的心肺,干咳了几声,然后吃力地说道:“这个世界上什么药都有的卖,就是不卖后悔药。与其感觉后悔,不如去赎罪。只是如今我落得这样的境地恐怕是连赎罪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吧!” “纸是包不住火的,有心争夺皇位的皇子早晚会知道你的病情,到时候只会产生更严重的后果。”慕夕泽理智地说。 皇上也不再固执,虚弱地点了点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说罢,皇上竟然吃力地伸手想要抚摸慕夕泽的脸颊,可就在皇上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慕夕泽的下巴,慕夕泽便将头微微一偏,生生避开了皇上苍白的冰凉的手。 “皇上,你好好休息,夕泽先行告退。”说完,慕夕泽快速起身朝屋外走去。 “你就这么不愿再叫我一声父亲吗?”原本就有些沙哑的声音配上年迈父亲祈求儿子原谅自己的悲凉与无助,使得这句话让人听了会如刀割般心痛。 “对不起,我叫不出。”慕夕泽的话语很冷淡冷淡得好像自己从未有个这样一个父亲,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第三十一章 为爱黑了心 整整一天慕夕泽都不在王府,没了主子,奴婢们自然比之前的散漫还要散漫得多。有打麻将的,有玩牌九的,有偷跑出去不知道干嘛的,还有带着好友到王府来炫耀自己这奴婢当得有多悠闲的。 而叶凝香闲得无聊躺在床上睡大觉,从吃完午饭一觉睡到太阳快落山,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到外面活动活动筋骨。谁知正当叶凝香打开房门,一条人影从自己屋前飘过。 叶凝香有些好奇是什么事让这人走得如此匆忙,于是便跟了上去。毕竟是经过特殊培养的,叶凝香跟踪人的功夫还不错,只见那人穿着个白色斗篷,从破败得几乎看不出门样儿的王府后门悄悄出了王府,临走前还特意回头看了看自己有没有被跟踪。这一回头可吓坏了叶凝香,因为这个人竟是苏青青。 苏青青出了府依旧步调很快,似乎生怕在外面耽搁时间过长会引起怀疑,最后在一处十分僻静的街角停下,似乎是在等人。 叶凝香在对面街角找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暗中观察着一切,可是心却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心中不停在疑问:苏青青到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瘦小,戴着个大草帽的男子来到苏青青身边,两人似乎简单寒暄几句。然后那人从袖口掏出一个药瓶交给苏青青,苏青青拿着端详一会儿,又打开那药瓶,朝里面的药端详一会儿,确认没什么问题,又从腰间荷包中拿出些银两给了那个草帽男子。那男子接过钱,很满意地离开了。 是什么药,竟然要这么神秘地取得,难道说这不是什么好药?不过叶凝香瞬间就打消了这个疑虑,因为她觉得苏青青生性善良、绵软懦弱,与她前世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一个人是不会动歪心思害人的。于是叶凝香并未多想地在苏青青之前赶回了宁王府。 叶凝香回到王府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只是天还没黑,刚过了小会儿,只见到丹阳和秦骁两人大包小裹地走进王府。 “快,过来搭把手!”丹阳大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冲谁说的。 这时身在院子中的就只有叶凝香一人,虽然叶凝香不太喜欢这个看起来有些任性嚣张的丹阳公主,可是看着她和秦骁被大包小裹拖累得步履艰难的境况又忍不住上去帮忙。 “算你还有点良心。”丹阳冷冷地对叶凝香说。 令叶凝香没想到的是丹阳和秦骁后面竟然还跟着四个人,看装扮倒像是在大街上随便雇来扛东西的。 “行了,把东西先放在院中吧,你们可以回去了。”丹阳气喘吁吁地说。 由于丹阳公主回来时动静很大,之前很放肆的奴婢们此刻也都纷纷赶来帮忙。 “我给你们每个人都买了礼物,好多样的,你们随便挑!”丹阳很开心地笑着说道,一双大大的眼睛弯弯的像弯月一样很是好看。 叶凝香心想:这丹阳到和一般公主不大一样,竟然如此把奴婢放在心上,看来自己之前是有些错怪她了。 正当这时,丹阳竟然笑着对叶凝香说:“叶凝香,这礼物你也有份,过来选选。” 叶凝香有些吃惊地看着丹阳,然后依旧不相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对丹阳的话万分怀疑。 “我丹阳才不是那种小气女人,你同我抢男人是一回事,送礼物是另一回事,一码归一码,怎么害怕我给你下套不成?” “不,不是,凝香没有这个意思。”听了丹阳的话,叶凝香惊讶之余又觉得这女子与那王璃月、夏青青之辈绝非同路人,于是好感倍增,微微笑着挑了几件小礼物。 “大家伙听好啦,我们今晚吃大餐!”丹阳笑意更浓,打开堆放在地上的最大一号袋子,那里面装的竟然是个烤炉,另外两个袋子中还装满了炭火。一旁的秦骁一边笑着,一边张开他背着的口袋,这口袋里装的竟全是肉,还有各种蔬菜,光看着都能让人流口水。 奴婢们一看一会儿是要吃烤肉,一个个兴奋得不得了,甚至干脆蹦跳起来,后来干脆和力将丹阳举起来,连续向空中抛了好几次。而这其中蕴藏的无不是他们心中深切的感激之情,三皇子待他们就极好了,没想到丹阳公主竟肯为他们这些奴婢破费,着实令他们感激涕零。 天色已暗,巨大号的烤炉已经在院中架好,就等着在上面放食材了。丹阳却显得有些不开心,“秦骁,夕泽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等等他。” 秦骁明白慕夕泽故意支开他与丹阳定是要处理些不便让他人知道的事,比如暗影卫,比如富恒商会。 “你夕泽哥哥不会回来啦,你没听他说要在国师府和季北渊畅聊一天道法吗!估计今晚就住在国师府啦。”秦骁为慕夕泽随意编着瞎话糊弄丹阳,谁料那丹阳竟然还单纯地相信了,面上又露出了笑意。 “那好吧,算他没口福喽!”说罢,丹阳笑着夹起一大片几乎都要淌出油汁的鲜羊肉,笑着说:“开吃啦!” 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景象了,十几个人围在一起,没有主仆,没有高低贵贱,大家就像朋友一样,畅所欲言,把酒言欢,只是除了一个人。苏青青始终心不在焉,就连如此美味的菜肴也并没有吃多少。 叶凝香看在眼里,心想大概是因为那瓶药的缘故吧,可又不好上前询问,就这样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直到烧烤结束。 自从下午出了皇宫,慕夕泽的心情就十分低落,自己一个人胡乱地在街道上走着,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 这一路上,他想了好多事,回忆起许多过往。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父皇,还想起了小苏。 如果当初他不那么幼稚,不那么任性,小苏在嫁给他后是不是就会很幸福、很快乐?如果当初他不那么注重权势,不去出征,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苏家的悲剧?如果当初他能再早一点,再早那么一点点赶到凛州军营,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小苏的命? 只是这世上没有如果,世上也没有一种叫做后悔的药。 他厌恶自己,甚至憎恨自己,纵使权倾朝野又如何?纵使掌控着他人的生死又如何?他竟连自己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竟然还亲手杀死了小苏的父亲。 乌岭那一战本是要救苏致武的,可是当弓箭插进慕夕泽心脏的那一刻,等待他的竟然不是死亡,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生。 他无法控制他自己,原本正常的双手瞬间生出十寸长的类似兽类的指甲,原本乌黑的秀发竟变成了白色,而那双眼睛似乎也不同了,看不清人的样貌,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跳动的心脏还有密布的血管。 于是,他那长着长长指甲的手很容易地伸进苏致武的胸腔,不带一丝犹豫地将那心脏完完整整的掏出。那苏致武临死前诧异、惊恐的神情,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甚至他还记得那颗心脏握在手中时的感觉,软软的,温温的,似乎还没跳够。 叶凝香他们刚吃完烧烤,外面就下起倾盆大雨,等到入了子时,雨还没有渐小的意思。叶凝香觉得慕夕泽今夜不会回来了,于是趁着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时偷偷潜入慕夕泽的房间。 大概是因为慕夕泽眼盲的缘故,他的房间陈设相当简单,只有一张软塌,一张床,还有一个衣柜。常年的训练让叶凝香觉得这间屋子应该不会就这么简单,一定还会隐藏什么别的秘密,若是能够寻到萧青羽说的权杖就好了。虽然不知道那权杖有什么用,不过叶凝香觉得萧青羽似乎很在意它,之前已经派人寻找过多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大半个时辰的摸索,叶凝香终于在软塌旁小抽屉的把手处发现了一处可以活动的开关,轻轻扭动那开关,竟发现那软塌的一侧竟微微抬起,下面竟然是一间密室。 密室很黑,没有一丝光亮,幸好做足了准备,叶凝香掏出火折子,一吹火折子便着了起来,顺着光亮看去,发现这密室很小,密室最里侧的一角有个不算太大的单人床,床上还有一套被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叶凝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一张床,一床被,王府这么大,放哪儿不行啊,非要搞个密室来专门放它们!害得她白忙活一场。 正要走出慕夕泽房间的时候,叶凝香突然听到苏青青的说话声。 “三皇子,您怎么不打伞啊?三皇子,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虽然只有两句话,叶凝香却是可以轻轻楚楚地听出来苏青青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苏青青身边还有喝了很多酒的慕夕泽。 怎么办,怎么办?藏哪儿啊,这么简单的屋子太不容易藏身了。正当叶凝香万分焦急时,她一眼瞟见了床边上的衣柜。 叶凝香悄悄躲进衣柜,好奇地将衣柜开了个小缝儿,只见半湿透了的苏青青将湿得透透的慕夕泽的胳膊搂在肩上,有点艰难地进了慕夕泽的房间,然后将雨伞收起,又点亮了蜡烛。 “三皇子,我去给你沏醒酒茶!”说完苏青青就往屋外走。 “青青,你别忙了,我没醉,只是淋了雨浑身有些不舒服。”慕夕泽声音有些虚弱地说道。 “我去给你煮姜汤。”说罢,苏青青风一样地走出房间。 慕夕泽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于是虚弱地靠在软塌上,连湿透的衣服都懒得换。叶凝香觉得此时的慕夕泽与前几日有很大不同,面上没有半点笑意,似乎看起来还很悲伤。 苏青青这姜汤煮得很快,还不到一刻钟,就又踏进了慕夕泽的房间。 “三皇子,您快喝,免得淋病了。”苏青青笑着说。 “好。”慕夕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只是刚将这姜汤喝下肚,慕夕泽就好像突然神志不清了一般,口中不停地喊着小苏这两个字,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对苏青青竟然动手动脚,好像想要同她做什么似的。 叶凝香猛然想起下午跟踪苏青青看到的一幕,心中大吃一惊,原来这苏青青为了得到慕夕泽的垂青竟然给慕夕泽下了药,好像还是迷人心智的强力*。想不到当初心地善良的苏青青竟然为了爱情黑了心,做出此等泯灭良知之事,叶凝香觉得心中隐隐阵痛。 只见这时慕夕泽似乎完全失控,将苏青青的衣服微微扒开,那微凉的唇也朝苏青青的脸吻去。 第三十二章 两个青青 可就在那唇几乎要碰到苏青青的脸颊时,慕夕泽却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被人下了药,拼尽了全力一把将苏青青推开。 苏青青被慕夕泽这样一推整个人已经趴在地上,面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苏青青在慕夕泽喝的姜汤中足足放了两倍的药量,正常人都会神志不清,难以自持,满心只想着做那欢愉之事,为什么慕夕泽却能在这最紧要的关头控制住自己? 苏青青不甘心就这样失败,从小到大,她总是按照别人的意愿活,如今她也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次,为自己心中所想拼劲全力搏一次,哪怕是飞蛾扑火的结局也在所不惜。 “三皇子,青青喜欢你,青青想与你在一起!”苏青青突然从后面抱住慕夕泽,面上流露充满爱意神情又带着哭腔地说道,那感觉就像慕夕泽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得不到慕夕泽,苏青青也会活不下去的。 “青青,不要。”只是说了四个字,慕夕泽却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来,那种感觉似乎不是受到强力*的控制难以自持,更像是一种痛苦,是一种由内而外产生的疼痛,而这种疼痛使得慕夕泽面目狰狞,面色惨白。 因为慕夕泽此刻背对着苏青青,苏青青并没有发现慕夕泽此刻的情状,依旧死死抱着慕夕泽,“三皇子,我就是小苏,我就是你口中喊的小苏!”然后竟主动吻上了慕夕泽的脖颈。 慕夕泽吃力地向后退了退,竟连挣脱苏青青怀抱的力量都没有,硬生生地让苏青青吻上了他的脖子,然后转到慕夕泽身前,又去亲吻他的下巴。慕夕泽因为虚弱不堪,放弃了抵抗,任由苏青青摆弄着自己的身体,只是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你是小苏,却不是我的小苏。” 听到这话,苏青青脸上顿时挂满泪痕,动作也更加猛烈,主动脱下自己的衣服,就连慕夕泽的衣服也被剥到了肩膀以下。然后,苏青青面上露出个很凄凉的笑,直直地亲吻上慕夕泽的唇。 因为苏青青的亲吻,叶凝香完全看不到慕夕泽的脸,似乎都无法判断他现在是醒着的还是昏迷的。突然,苏青青就像见了鬼一般啊地大叫一声,向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也不管此刻已经昏倒在地上的慕夕泽,一个人仓皇地逃出了慕夕泽的房间。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苏青青本来已经得手了的,为什么突然向见了鬼似的逃走?难道她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是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啊?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一个慕夕泽,慕夕泽已经半死不死地昏迷着,就算醒着也不会把苏青青吓成那样啊!难道是苏青青发现了自己,也不可能啊,苏青青一直背对着自己,除非她眼睛长在后脑勺上。 算了,如今还是赶快逃出去的好,于是叶凝香三步并一步地悄悄离开了慕夕泽的房间。 第二日临近中午,慕夕泽才醒来,却觉得身体中每一块骨头都十分剧烈地疼痛着,挪动一下身体都十分艰难,回想起昨夜苏青青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她的突然逃跑,慕夕泽心中隐隐不安:难道她发现了自己的不同? 慕夕泽连衣服都没有换,头发也稍显凌乱,就这样急匆匆地去寻叶凝香。 此时的叶凝香正在午睡,柔柔的阳光照在脸上很是惬意。“小叶子,小叶子,快起来!”叶凝香隐隐觉得有谁在对自己说话,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与床挣扎了一会儿后,叶凝香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人竟然是慕夕泽。 慕夕泽面色十分难看,近乎惨白的脸上浸了一层虚汗,而他此刻虽然是站着,可是整个人却都在发抖。 叶凝香看到这样的慕夕泽,顿时大吃一惊,心想昨日苏青青的药怎会这样厉害,几乎都要将慕夕泽的命要了去,嘴上却用关切的语气问道:“三皇子,一夜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我要喝桃花茶,快去给我泡些桃花茶吧!要双倍量的。”慕夕泽很吃力地说着。 什么,慕夕泽这样费力找自己竟然是要喝桃花茶!叶凝香觉得他现在应该去吃药,虽然那桃花茶中也有药,不过毕竟以茶为主,怎么能与药的功效相匹敌呢? 不过既然慕夕泽要她去泡茶,她便去吧,若是以后不在他身边,泡茶给他喝的机会就少了,想要再找机会给他下毒可就更难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叶凝香捧着两大杯满满的桃花茶回答自己房间,只见慕夕泽很自觉地躺到自己床上,听见她进屋,还很不要脸地说道:“躺在你的床上真是舒服多了。”然后使劲闻了闻叶凝香盖过的被子,笑着说:“闻到你身上的味道,更是舒服多了。” 身子弱,不能久站,躺自己床上叶凝香也就认了,最后那抱着被使劲闻味儿就说什么都不能接受了,他这是还没到毒发就已经疯癫了吗? “给,这是给你的桃花茶,一共两杯。”叶凝香冷冷地说道。 慕夕泽接过桃花茶后出人意料地没有掏出长竹管细细品尝,而是几大口就喝光了一杯桃花茶,紧接着又是一杯。 叶凝香瞪大了眼问道:“你怎么不用竹管啦?” 慕夕泽的面色似乎有所缓和,微微笑着说道:“今日情况有些特殊。” 正当这时,小蝶气喘吁吁地跑进叶凝香的房间,走到慕夕泽面前,断断续续地说道:“爷,可…找到…你了,宫中的…夏美人过来探望你。” “你是说夏青青?”慕夕泽问道。 “是。”小蝶答道,神色却显得很是不安。 “我这就去见她,你去忙吧。”慕夕泽很是平静地说道。 这夏青青竟然能亲自找上门来,要么真的是对慕夕泽的身体挂心,前来探望,要么就是对慕夕泽心存恨意,别有用心。叶凝香觉得还是后者的几率更大。 当年因为夏青青的诬陷,自己被罚去凌云峰半年,回来时本以为夏青青应该成为了慕夕泽的侧妃,没想到竟成了当今皇上的女人,慕夕泽的继母。本想着同慕夕泽问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没想到又是自己落水,又是慕夕泽出征,直到自己死去,这件事依旧是个大大的问号。 正想着若是能够跟着慕夕泽去见夏青青,自己心中的疑团应该就会解决,没想到慕夕泽却说:“夏青青这个女人样貌虽好,心肠却不怎么好,像你这样心地善良的小白兔还是不要去见她的好!” 说罢,慕夕泽就丢下叶凝香独自去迎夏青青。 那夏青青一身浅绿色长裙,虽然样貌上比之前成熟许多,但依旧是称得上风姿绰约、绝代芳华。 见到慕夕泽后,夏青青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子说道:“青青给三皇子请安。” 慕夕泽也是很礼貌地深深鞠了一躬,说道:“不知夏美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原本关系匪浅的两个人如今相互说着很是生硬的场面话,任谁听了都会心里觉得怪怪的。 “三皇子不请我到你屋里坐坐吗?”夏青青微微笑着说道,只是那笑却是嘴角上扬,面部下垂的十分虚假的笑。 “好,请进。”慕夕泽回答简短,干脆,然后主动关上了房门,还吩咐让夏青青随行的奴婢暂时离开。 不过慕夕泽还是漏掉了一个人,那人就是叶凝香。在慕夕泽出去迎夏青青的时候,叶凝香飞快地又藏进了昨夜藏身的地方,那个衣柜。叶凝香觉得夏青青找慕夕泽一定会谈些事情,而他们两个人的对话一定不希望被人知晓,最隐秘的地方便是慕夕泽的房间了。 只听慕夕泽开门见山地说道:“好了,现在就只剩下你我两个人,有什么话,说吧。” “殿下,你带青青走吧,去哪里都好,青青不想再待在皇宫里了。”说着竟然扑通一下跪在了慕夕泽面前。 叶凝香心中也突然明白起来,近日宫中似乎传出皇上生病的消息,如果皇上殡了天,像夏青青这样没有生养过的嫔妃,无论样貌多么美丽都是要去凌云峰了此残生的。所以夏青青才会这样乞求慕夕泽。 “夕泽是戴罪之身担不起殿下这个称号,夏美人是皇上的女人,是夕泽的继母,美人是要我给你带到哪去啊?”慕夕泽冷笑着说道。 听到慕夕泽这样答复自己,夏青青顿时大怒,敛去之前刻意装出来的微笑,充满恨意地说:“慕夕泽,要不是我父亲力保,你早就已经被处死了,这恩情你不报也就算了,明知我心系于你还要将我送给皇上。”正说着,夏青青却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一边抽搐,一边说:“慕夕泽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慕夕泽竟丝毫没受夏青青的感染,先是冷哼了一声,然后朝夏青青的方向走近了几步,继续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当年杀害翠姨的凶手是谁吗?” 夏青青听了这话惊得后退了几步,似乎有些惊慌地说道:“当年的事情证据确凿,除了苏凰不可能是别人。”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你才是杀人的真凶。”慕夕泽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邪魅、阴狠的表情。 夏青青刚要反驳,却听到慕夕泽接下来的话更加震颤心弦,“你以为我对你就真的一无所知吗?如今你身在皇宫,不是更有利于你刺探情报吗!” 叶凝香心中大惊,原来这夏青青也是同自己一样是个谍者,只是她比较失败,动了真情,搞成个如今这样如同深宫怨妇一般的模样。 只听那夏青青突然大笑了起来,那声音既凄惨又苍凉,似乎都能让人忘了她曾经是个心肠狠毒的女人。 “慕夕泽,我爱你,但我更恨你!”夏青青敛去泪痕,一双幽深的眸子中尽透着杀意。 正当夏青青推开门的一瞬间,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跪在门口,眼中还流着泪。这个人竟是苏青青。 “三皇子,青青昨日在姜汤中不小心加错了药,导致您险些丧命,青青心中甚是不安,特来请罪,还望皇子降罪!”苏青青一边哭一边磕头。 叶凝香对苏青青的做法很是不解,慕夕泽都没有第一时间追究苏青青,她苏青青又为什么主动提起这一茬呢?想要慕夕泽杀了她,慕夕泽现在的身份还没有这个权利。那么只有一种想法了,苏青青想要慕夕泽将她逐出府,可是慕夕泽已经不打算追究,她这样做又是为什么呢? 只见这时慕夕泽神色竟然有些紧张,特意凑到苏青青身边,跪坐下来,在苏青青耳边小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苏青青很惊恐地说道:“没有,没有!” 这时,同样还在门口的夏青青开口对苏青青说道:“你也叫青青?” 苏青青有些惶恐地看着夏青青,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奴婢姓苏,名青青。” 夏青青笑着说:“原来是与宁王妃同一个姓氏,还与我的名字一样。三皇子,刚好我宫中缺了个掌事宫女,我想将这苏青青要走,你可愿意?” “她若愿意,我就愿意。”慕夕泽冷淡地说道。 夏青青看向苏青青,似乎是在等待她的答复,只听苏青青用微小的声音答道:“我愿意。” 第三十三章 你怎么也会引蝴蝶 苏青青是与夏青青一同离开的宁王府,连行李都没有收拾,似乎是打心底里很期待这个能够离开宁王府的机会。 而躲在柜子里的叶凝香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与苏青青讲成,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原本非常想留在宁王府的苏青青一夜之间转变态度,恨不得以最快速度离开宁王府?叶凝香始终想不通,昨夜她是看漏了什么吗?到底是什么呢? 果然不出所料,送走了夏青青,慕夕泽直奔他的床走来,然后是脱衣服。叶凝香顿时大惊,心想这下要完蛋了,她知晓慕夕泽向来好整洁,不会乱放衣物,脱下的外套一定会放到衣柜里,她现在还藏在衣柜里呢,怎么办,怎么办?叶凝香一时焦急地额角浸满了汗。 出乎意料的是印象中最不喜凌乱的慕夕泽竟然并没有将脱下的外套叠好,放进衣柜中,而是很随意地扔到床的一角。看到这一幕,叶凝香松了一大口气,还在柜子里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以示安慰。不过她没有看到的是慕夕泽在扔外套的时候,嘴角竟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之后,慕夕泽便上了床,还盖上了大被,叶凝香心想以慕夕泽现在的身体不出一刻钟一定会睡着,等他睡着了,她就能安然从衣柜中逃出来了。 不过她又错了,慕夕泽并没有马上睡,而是后背靠着墙,身上披着大被,坐在床上而且一坐就是好久。他坐那个角度正好斜对着叶凝香藏身的衣柜,要是慕夕泽眼睛不盲,应该都能发现原本关得紧紧的衣柜此刻正开了一条小缝儿,那缝儿里还有一只贼溜溜的大眼睛在偷偷盯着他看。 快睡啊,他看起来不是很疲惫吗?叶凝香越等越着急,再加上那衣柜本就不大,自己藏在里面,站不能站直,坐又坐不下,真是越待越难受。叶凝香决定再过大概一刻钟,如果慕夕泽还不睡,自己就出去自首。 正当这时慕夕泽终于正常地躺在了床上,这一举动可让叶凝香浑身酸痛的身躯看到了光亮。慕夕泽很自然地转了个身,将头冲向墙壁,而叶凝香此刻看不到的是慕夕泽竟然在笑,是那种极力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的笑。 叶凝香在衣柜里静静等待慕夕泽睡去,可发现慕夕泽将头偏向墙壁后,身体竟然比之前他见自己时颤抖得更厉害了,不过这次只是上半身,还是比较有节奏地颤抖,心中竟为慕夕泽这虚弱至极的身子产生一丝同情。 过了一会儿,慕夕泽止住了笑,身体也不再因笑而有节奏地颤抖,他便很自然地转了个身,将脸朝外,双眼紧闭,装作已经熟睡了的样子。 叶凝香看到慕夕泽这个样子,料想慕夕泽已经睡去,但又不放心,于是又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出来,再一次逃出了慕夕泽的房间。 不过叶凝香没想到的是,当她走出慕夕泽房间的时候,原本熟睡的慕夕泽竟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尽带着笑意。 接着,慕夕泽整整睡了三天三夜,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叶凝香。 “小叶子,我饿了,我想吃你给我做的饭。”慕夕泽睁着桃花大眼,一眨一眨的,样子十分可怜,那感觉就像是如果叶凝香拒绝他就像是后妈虐待继子一样都是不可饶恕的。 “好,马上给你做。”叶凝香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慕夕泽竟然没有回屋休息,而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叶凝香后面,然后坐在厨房的门槛上,视线始终不离开叶凝香。虽然慕夕泽看不见,可是被一个大男人盯盯看了那么久,叶凝香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饭做好了,过来吃吧。”叶凝香冷冷地说。 “我看不见,胡乱夹菜会有很多都掉在地上的,这样就会弄脏厨房。”慕夕泽说道这里,微微停顿一下,然后又是大眼睛朝叶凝香一眨一眨的。 叶凝香心中顿时冒出个可怕的念头:慕夕泽不是要自己喂她吃吧? “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做,不如你来喂我吃吧!”慕夕泽微微笑着说道。 听了这话,叶凝香又吃惊,又生气,竟一不小心呛了唾沫,不停地咳嗽起来。 “小叶子,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咳嗽起来?”慕夕泽面露关切问道。 “没,没事。”叶凝香有点艰难地说道。 “没事,那快开始吧!”说完慕夕泽大张开嘴,就等着叶凝香把饭塞进他嘴里。 叶凝香觉得很憋屈,却拿慕夕泽无可奈何,于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慕夕泽身边,用勺子舀了一大口饭塞进慕夕泽嘴里。 慕夕泽满意地一边笑,一边吃,最后竟将叶凝香做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慕夕泽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用充满爱意的口吻说道:“我家小叶子做饭就是好吃,比宫中的御厨都要好上好几倍,以后你天天给我做饭吃好不好?” 叶凝香不怀好意地笑道:“呵呵,府上有专门做饭的人,就是前两天丹阳公主从会香楼挖来的顶级厨师阿康。别看阿康膀大腰圆,还留着络腮胡子,人却是细心得很,由他来喂饭给你吃最合适不过了。”说完,叶凝香连蹦带跳地走出了厨房。 哈哈,终于在最后关头通过嘴皮子狠狠出了叶凝香这口恶气,回想起慕夕泽听到这话时尴尬又愤怒的神色,叶凝香几乎都要笑出声来。 叶凝香刚离开厨房,慕夕泽也走出了厨房,只是神色上似乎有些失落,后背也没挺直,双手自然垂在胸前,明显一副受挫的样子。 秦骁很合事宜地出现在慕夕泽身边,幸灾乐祸地笑道:“看你这神情,是不是泡妞失败啦?” “我听说丹阳这几天总往外跑,还总去靖安最有名的茶楼一品居喝茶,莫不是看上了哪家士族贵公子?”慕夕泽笑着回答道。 被慕夕泽这样反问,秦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岔开了话题,“我刚回府就听说了苏青青那档子事,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慕夕泽有些无奈地说道:“她给我下了烈性春药,恰巧那日我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又淋了雨,就没事先洞察出她放了药的姜汤。” 听到这些,秦骁惊得睁大了眼睛,不等慕夕泽说完抢先问道:“所以,你就把她睡啦?” 慕夕泽觉得秦骁想得也太离谱,于是狠狠地打了秦骁后背一下,说道:“你想哪去了,只是这药对我的作用好像有些不同,能够增强我体内封印着的妖力。我觉得她好像看到了我眼睛的不同之处。” 接着慕夕泽微微摇了摇头,说道:“那日她去夏青青宫里之前我又悄悄在她耳边问她是否看到我有什么不同,她只是拼命摇头否认。不过经我这样一问,她就是看到了我那泛红的双眼,也是不敢说出去了。” 这时,丹阳笑呵呵地跑到慕夕泽和秦骁面前,说道:“夕泽哥哥,我在王府花园里重新种上了花草,都是那种耐严寒的品种,即使在严寒之中也不会凋零,枯萎。”然后很主动地挎上慕夕泽的胳膊,“夕泽哥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慕夕泽一边走一边给秦骁使眼色,多年的兄弟默契让秦骁当即会意慕夕泽的意图,然后走上前去很主动地挎上丹阳的胳膊,笑着道:“丹阳,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丹阳撇了撇嘴,却没有挣开秦骁的手臂,只是态度很不好地说:“那好吧。” 这王府的花园自从慕夕泽出了事就再无人打理,后来王贵妃罚没了宁王府,前来抄家的卫兵们还故意拿刀乱砍,用脚乱踏,以致原本十分美丽、沁人心脾的花园变得破败不堪,再不复当年半点样貌。 这丹阳当真将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先是自己掏腰包买了好多生活必备之需,又派人里里外外好好将宁王府清扫个遍,如今宁王府看起来已经大体上过得去,她便决定重修花园。 大概只有一日多的光景,这花园竟然焕然一新,四处尽是竞相盛开的各式花朵,在初冬的寒风中挺拔着身躯。 还没到花园,已经能够闻到这花的香气,只是这些花的香气闻起来清新淡雅,并不刺鼻,即使是天气寒冷,也让人流连忘返。 他们三个人胳膊挽着胳膊,一块儿走进这片花海。这时丹阳松开了她的手,轻轻拈下一小朵花,笑得比那花更美丽,“夕泽哥哥,你看这里是不是很美?” 秦骁因为丹阳心中只有慕夕泽而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很是吃醋,于是接话道:“你夕泽哥哥现在瞎啦,什么都看不到!” 丹阳听了这话,对自己不能理解慕夕泽现在的处境而自责,然而更多的是在生秦骁的气,“秦骁,你出去,出去,这小花园不欢迎你。”丹阳一边说,一边硬生生地将秦骁推出了花丛。 置身于这样的景致中,慕夕泽顿时心情舒畅,近日的烦恼和埋藏在心底里的愧疚暂时消减了不少,于是不自觉地伸手去触摸花瓣,几乎将他身边的花都摸尽了。 然后,慕夕泽缓缓闭上眼,只过了一小会儿,他的身边竟然飞过来许多蝴蝶,许多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蝴蝶。 这一幕被花丛之外的叶凝香看得一清二楚,原本已经冷酷而坚硬的心突然颤动了一下,慕夕泽怎么也会引蝴蝶?连那动作都同当日在凌云峰上,小木向叶凝香展示的一样。难道说慕夕泽就是小木,自己在凌云峰那半年,始终悉心照料自己的人竟是慕夕泽? 叶凝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径直跑到花丛中,站到慕夕泽身边,眼角似乎已经挂上了泪痕。见到这副模样的叶凝香,丹阳觉得她好像受到了刺激,并没有多话,只是站在旁边等待着叶凝香下一步举动。 叶凝香紧紧抓住慕夕泽的手臂,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也会引蝴蝶?” 第三十四章 陪他入宫 听了这样的问话,慕夕泽原本张开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面上却始终挂着笑,寻不到一丝不安与恐慌。 “我怎么会引蝴蝶,自然是丹阳妹妹种上的花好,引了这些蝴蝶来,只不过这些蝴蝶恰巧在这时飞来。”慕夕泽说完又宠溺地拍了拍叶凝香的肩膀,“不过你要认为我会引蝴蝶,我也欣然接受的,这样我在你心中就会是与众不同的一个啦!” 丹阳听了慕夕泽对叶凝香的话,顿时吃醋起来,挽着慕夕泽的手臂更紧,看向叶凝香的双眼尽是凶光,恨不得马上将叶凝香大卸八块。 “我要不要将胳膊卸下来让你抱啊?”慕夕泽笑着说。 这时丹阳才意识到自己因为醋意不断加紧挽着慕夕泽手臂的力度,几乎都要把那条胳膊从原本就很虚弱的慕夕泽身上卸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夕泽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丹阳一边说一边松开了双手,又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慕夕泽当着自己的面与叶凝香调情,便借口要出府买东西先行离去了,离开前还狠狠地白了叶凝香一眼。 叶凝香始终不说话,本以为慕夕泽就是小木,可是按照慕夕泽的回答却又不是,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实话得到这样的答案,叶凝香心里是很中意的,那样的话慕夕泽还是那个谋害她一家的祸首,还是那个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就可以将其斩杀与刀下的仇敌。如若慕夕泽真的是小木,她恐怕就真的无法狠心复仇了。 慕夕泽见叶凝香沉默不语,刚要说话,只听叶凝香先说道:“凝香还有事要忙,先行告退。”说完便匆匆离去了,只留慕夕泽一人矗立在这一片花海。而慕夕泽原本满是笑意的双眼此刻竟满布忧伤,眼中还微微湿润,似乎是挂上了一层泪。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宁王府都很平静,慕夕泽不像往日那样纠缠叶凝香,秦骁也因为应了几个江湖侠士的挑战暂时离开了靖安城,丹阳公主每日会去找慕夕泽说说话,然后就不知道去哪疯玩。 这日一大早,叶凝香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睁着朦胧睡眼,披上件外套,叶凝香极不情愿地出了房间想看看究竟是谁天没亮就在自己房门口哭泣。 只见走廊台阶上坐了一个人,叶凝香走近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说道:“你怎么了?” 那人被这轻轻一拍先是一惊,然后回头,带着很重的哭腔说道:“凝香妹妹。”这个人竟是小蝶。 “小蝶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泣,是谁欺负你了吗?”叶凝香吃惊地问道。 “没,没人欺负我,只是昨日母亲托人给我送来信笺说来宁王府找我的小妹刚到靖安城便失踪了,已经失联了好几日。我听说这靖安最近频频有妙龄少女失踪,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她们的踪迹。”话说到此处,小蝶哭得更甚,“你说小妹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了啊?” 叶凝香将小蝶搂入怀中安慰道:“小蝶姐姐先不要伤心,许是小妹初到京城被京城好玩的事物吸引,一时忘了同家里联系,过几日她就会自动出现的。” 许是叶凝香的安慰起了些许作用,小蝶微微起身,朝着叶凝香点了点头,可是眼中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太阳刚刚升起,许多奴婢们因为没有管制到了这时还躺在被窝里不愿起来。就在这时,原本以为已经被抛弃的宁王府竟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就是皇帝身边的贴身总管太监刘总管。 刘总管身着很正式的太监官服,在十多个小太监的簇拥下面色焦急地进了宁王府。眼尖的马忠见是刘总管大驾光临故意扯着嗓子大喊:“刘总管万安!”然后又借故同刘总管说了好几句话,每每提到刘总管的名号都故意说得很大声,刘总管此时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所以只是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马忠也没多问。 那些窝在被窝里睡懒觉的奴婢们听到马忠的报信纷纷起床,以最快的时间洗漱穿戴,搞得他们房间里同时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什么声音?”刘总管奇怪地问。 “没什么声音,都是这些奴婢们打扫屋子也不知道轻点,回去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马忠笑着随声附和道,紧攥着的手心却早已沁出了冷汗。 这刘总管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若是被他知道这些奴婢们平日里这般偷懒一气之下告诉了皇上去,这些个小奴婢们还不得被砍头啊!所幸被他这花言巧语蒙骗过去了。 刘总管简单问一下后就再没说话,直直走进慕夕泽的居室,然而走到慕夕泽床边却发现本来应该躺在床上的慕夕泽竟然不见了,只留一床整整齐齐的被子自己躺在那里。 “夕泽皇子呢?”刘总管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说话的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 向来古灵精怪的马忠此时也慌了神,紧张地说道:“两个时辰前我进爷的居室换蜡烛,明明看到爷在床上睡觉,之后也没见到爷出来,怎的此刻竟突然消失不见了?” 此时,躲在密室中的慕夕泽浑身虚汗淋淋,面色苍白,那双原本幽黑的双眸此刻竟泛着红光。若不是季北渊因为丹阳的腹泻药导致身体急剧衰弱,他体内的妖力也不至像现在这样猖狂。妖力越强,这噬骨钉的震慑力就越大,大到使他无时无刻不想着马上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他又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慕夕泽自言自语地笑着说道:“看来以后应该在我的房间加把锁了。”然后硬生生地吞了一大碗干干的桃花茶叶,只见那茶叶一进肚,慕夕泽面目狰狞,狠狠咬住自己的衣袖才没有让自己发出惨叫的声响,而他的脖颈之间散发出红色光晕,那感觉就好像他的身体内部已经烧着了一般。 刘总管与马忠焦急地在王府中寻找慕夕泽的下落,都是以失败告终,最后有些绝望地回到了慕夕泽的房间。 刚刚还不在床上的慕夕泽,此刻竟在床上呼呼大睡。刘总管和马忠先是一阵狐疑,之后紧锁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毕竟人找到了。 “夕泽皇子,您刚刚去哪了,可急死老奴了!”刘总管松了一口气说道。 慕夕泽缓缓起了身,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道:“刚刚出去解了个手,刘总管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皇上今日要在昭阳殿临时议事,所议之事就是立储,皇上特令老奴亲自接您至昭阳殿参与立储的议事。”刘总管面露忧色说道。 慕夕泽微微笑着说道:“好啊,等我把我的眼睛带过来!” 刘总管和马忠先是一愣,然后面面相觑,接不上话,慕夕泽的“眼睛”是个什么东西? 很快,慕夕泽就牵着叶凝香一边走,一边朝刘总管笑着说道:“刘总管我们走吧!” 刘总管先是一愣,后来意识到这女人应该是慕夕泽的新宠,于是很恭敬地朝叶凝香点了下头已示恭敬,然后很有礼貌地伸出手作出请的姿势说道:“夕泽皇子,马车已经备好,就在府外等候。” “好。”慕夕泽答道,然后紧紧拉着叶凝香的手上了马车。 叶凝香心中一万个不情愿让慕夕泽当众牵着手,可是碍于同行的还有刘总管,又不好发作,整整一路都在压制心中的怒火,终于在下马车的一瞬因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的缘故,叶凝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先说话的不是慕夕泽而是刘总管,“小丫头,你是晕车了吗,要是不舒服我给你找御医来瞧瞧?” “不,不用,我没事。”叶凝香苦笑道。 这时慕夕泽在叶凝香身边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然后左侧嘴角往后一扬,左眼一闭,口中还打了个口哨,神情甚是得意。 叶凝香懒得理他,将头转向别处,紧紧跟在刘总管后面朝昭阳殿走去。 之后慕夕泽一本正经地问道:“刘总管,你可知此次议事皇上都叫哪些人来?” “只有四皇子康王殿下在离瑞边境戍边无法赶来,其余的皇子都会到来,还有朝中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刘总管微微低头恭敬地答道。 慕夕泽微微笑着说:“好,知道了。” 看来这场议事来的都是影响朝局的重量级人物,说不定经此一议,这离国的朝局便会发生翻天覆地地变化。 昭阳殿主殿大门紧闭,提前赶来的官员们和皇子们被拦在外面,在寒风之中不停搓手跺脚企图增加身体的热量。 这些人见到慕夕泽也来参加议事,无不暗地里窃窃私语,不知道议论着什么。这时,久不问政事的逸王殿下笑着走到慕夕泽身边说道:“父皇也让你过来了?”然后不等慕夕泽回答,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叶凝香,笑意更浓了,“你还真是到哪都带着这个小姑娘啊!” 慕夕泽苦笑道:“大概是因为我之前在朝中树立的威严吧,想用我来震震场。” 正当二人交谈甚欢之时信王风尘仆仆赶到他二人身边,先是微笑着朝逸王一揖说道:“景沅给五哥请安!”然后冷冷看了慕夕泽一眼,继续说道:“想不到三哥这样犯过大错的人都能来参加议事啊!” 慕夕泽只以微笑回应,并没有说话。 慕景沅逞了一句口舌之快,心头的恶气顿时削减不少,眼睛随意朝旁边微偏,只见慕夕泽身边的婢女竟是自己先前救过的叶凝香,很惊讶地问道:“叶凝香,你怎么在这?” 叶凝香微微屈膝,很恭敬地答道:“是内务府将我分到宁王府照看三皇子的。” 只见慕景沅看慕夕泽的眼中怒意更甚,要是他身上带了把剑恨不得能将慕夕泽的脑袋砍了去。 慕夕泽看向叶凝香,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奇地说道:“小叶子,想不到你还认识小九!不错,不错。”说完又笑了起来,是那种充满爱意的看了就会心中发暖的笑。 这时,昭阳殿正殿大门打开,传话太监大声说道:“皇上有旨,请各位入殿。” 人们纷纷朝殿内走去,却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端王殿下竟然还没到,这种场合端王殿下怎么会迟到呢? 第三十五章 昭阳殿议事 在昭阳殿正殿大门即将关闭之时,端王慕景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连声叫住准备关殿门的小太监,“等等,等等,等会儿再关!” 慕景鸿赶着关门前一刻顺利地进入了昭阳殿,原本急迫又布满汗渍的脸此刻露出个放心的笑。若是这次议事他真的迟到被堵在门外,这太子之位估计就要落入旁人之手了,可如今他准点赶来,这太子之位他势在必得。 参与议事的人员们很自觉地站成两排,皇子们站在最前列,之后是位高权重的官员。大家找好自己位置站定之后目光无疑都飘向一个人,在整个议事中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的人,叶凝香。 叶凝香被人盯着看得十分不自在,小声对慕夕泽说:“这种场合我还是先回去吧!”虽是嘴上这样说,叶凝香心里还是十分愿意亲自看看这场议事,一来可以更多了解如今离国的政权局势,二来也可以见见世面,开阔视野,接触到一些女儿家平素里接触不到的事物。 慕夕泽竟当着大家的面紧紧握住叶凝香的手,然后将嘴凑到叶凝香耳边,小声说道:“我不让你走,你不是说要做我的眼睛,永远不离开我吗?”慕夕泽现在的动作在稍远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在很*的宫殿,当着朝廷重臣的面与他的新宠卿卿我我。 有些德高望重的老臣甚至已经毫不避讳地直言起来。“在议事朝堂之上竟公然行男女之事,真是败坏皇室门楣!”“想不到当年叱咤风云的三皇子如今竟已堕落成这般地步!”“真不明白皇上让这逆犯参与议事是何用意,哎!” 不过也有好些大臣是先前受过慕夕泽手中富恒商会的恩惠或是被暗影卫抓住把柄不敢违逆慕夕泽的,也开始为慕夕泽说好话以示反击。“三皇子在此等场合都可以如此轻松自然说明其胸怀开阔,经得起风浪,若为君主,必是明君!”“三皇子年少成名,文治武功之才均有皇上年轻时的风范,是我大离未来的希望啊!” 听着大臣们私底下窃窃私语,慕夕泽有些得意地对叶凝香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有名,很出彩?” 叶凝香装作很仔细地想了想,然后说出的话将慕夕泽又气了个半死,“恩,是挺有名的,恶名远扬,至于出彩,我到半点没看出来,我看你现在病恹恹的,脸色苍白苍白的,说你出白倒是很合适。” 慕夕泽有些无语地苦笑了笑说道:“小叶子,你净取笑我!” 叶凝香听了慕夕泽的回话,觉得他现在这样时而撒撒娇,时而耍耍宝的样子很可爱,一时间让她忘掉了仇恨,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慕夕泽听见叶凝香的笑声,也笑了起来,笑得就像春日里盛开的桃花,暖暖的,看起来还有一丝甜。 就在这一刻叶凝香猛然清醒,意识到自己因为慕夕泽的话语一时间忘了自己的使命,无意识地傻呵呵地笑起来,很是觉得对不起死去的亲人,于是止住了笑,连话都不再同慕夕泽讲。 这时皇上缓缓从后殿走来,虚弱地坐到龙椅上,后背最大程度地靠着椅背,整个人像没了支撑一样,软软地立在那里,似乎一碰就倒。 在叶凝香的印象中皇上是一个长相英俊、不怒自威的中年人,举手投足都有着王者风范,可如今却怎么看都像是已经行之朽木的暮年老者,皇上今年才刚刚五十岁,可是看这如今的样貌,说他已经过了六旬也是有人信的。 若是别人,叶凝香一定会同情心泛滥,可是此刻叶凝香非但没有半点同情反而觉得对于皇上遭受的报应还不够,想到这里,叶凝香又觉得自己很邪恶,似乎那些善良的良知已经被复仇的怒火碾压得一点不剩。 皇上用微微沙哑的声音笑着说道:“都来啦!我就不绕弯子了,都说说吧,朕该立哪位皇子为太子啊?” 皇上将皇子们和重臣们都召来,当众品评立谁好,不立谁好,这本身就是个大难题。若是大家都不发表意见,就会被视作抗旨不尊,若是发表了意见,若是自己选择的皇子最终没有被立为太子,那自己岂不是给自己提前挖了个死人墓。 正当朝臣们左右为难之际,皇上瞥见了站在慕夕泽身边的叶凝香,觉得很有趣地说道:“你这小丫头怎么也到这里来啦?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呀?”皇上的话语中流露出慈爱,就像是一个慈父在问自己孩子的话。 叶凝香走到中央,按照宫中礼仪很正式地朝皇上叩拜,然后起身说道:“奴婢是三皇子的婢女,因为三皇子身患眼疾特随侍三皇子左右。” 皇上微微点头,继续笑着说道:“那你对于立储之事怎么看?” 叶凝香低下头很恭敬地答道:“皇上是九五之尊,所思所想皆是为了离国的千秋万代,是为了离国百姓的福祉,无论皇上立哪位皇子为储君都定然是皇上万般思虑之后的结果,自然是最利于我大离繁荣昌盛。” 见叶凝香回答得落落大方,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慕夕泽说道:“夕泽啊,你眼光不错嘛,这小丫头以后可错不了。” 慕夕泽见到皇上后就变得很严肃,若是在平时叶凝香要是这样被人当众夸赞,慕夕泽定然会忍不住调侃一番,可是因为今日夸赞之人是皇上,慕夕泽脸上竟没有半点笑意,只是冷冷答道:“夕泽眼光向来不错。” 大概是病症严重,皇上忍不住咳了几声,然后声音更加沙哑地说道:“好啦,说正事吧,把你们心中的想法都讲出来,不要避讳。” 慕景鸿抢先说了话:“父皇,您正值壮年,此时谈论立储为时尚早,依儿臣看此事还是先行搁置吧!” 人人都知道如今慕景鸿风头正盛,尤其这段时日皇上生病,离国政务有大半都是慕景鸿在处理,若是皇上此次下定决心立储,这储君之位十有八九都是慕景鸿的。而此刻慕景鸿却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场面上的谦虚的表达,都是说给在场重臣听的。 接下来接话的中书令齐常庸齐大人,这齐大人的这一番应答又不知比慕景鸿高明多少,这齐大人很不嫌费事的将所有皇子的功绩一一说了个遍,最后又说承蒙皇上抬爱官居高位,无论立谁为储君他都全力支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了一大圈这齐大人给每个皇子说得心里暖洋洋的,当真是老奸巨猾的典范了。 这时慕景沅突然站出来说话,“父皇,儿臣虽然年纪最小,在诸位哥哥面前处事经验不够,但是儿臣向来努力上进,虽非天资聪颖,但却宵衣旰食,儿臣斗胆请求父皇在立储之事上可以将儿臣列为候选。” 慕景沅此话一出,殿上霎时鸦雀无声,众人都对于慕景沅这样出格的举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虽说这慕景沅勤奋上进,生母身份也十分高贵,可是如此直白地向皇上推荐自己,虽说向皇上展现了敢于拼搏的勇气,可这无异于直接同其他皇子为敌,若是今后登上皇位的不是他,那他几乎是再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这时皇上竟很满意地笑了笑,说道:“这就对嘛,自己都不敢当众说出对皇位的祈望,我又怎么敢将皇位交给这样的人呢?” 皇上此话一出,殿上瞬时活跃起来,朝臣们再无所顾及,畅所欲言,而皇子们也不再畏畏缩缩,而是直接向皇上吐露自己也想得到储君之位的心声,或者推荐自己认为可以担当重任的其他皇子。 不知不觉,议事已经进行了快两个时辰,慕夕泽始终都没有说话,此时他紧握叶凝香的手,他的手心冰凉至极,似乎还浸着虚汗。 “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叶凝香小声说道。 慕夕泽微微摇了摇头,同样小声说道:“没事,握着你的手感觉好很多。” 皇上似乎看出了慕夕泽的异样,叹了口气说道:“夕泽啊,身子可还受得了,若是撑不下去了就回去歇着吧!” 一直没有发言的慕夕泽终于站到了殿中央,群臣们都以为他会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言论,谁料他竟然只说了一句话,“那夕泽先行告退。”说完带着叶凝香走出了昭阳殿。 “行啦,今日的议事就到这里,至于储君人选,朕还需在考虑考虑,你们就先散了吧!”看到慕夕泽已经告退,皇上也没什么兴致,再加上身体也觉得甚是疲累,于是就叫停了这场议事。 慕景鸿似乎很想这议事早点结束,因为皇上命他们散去后,慕景鸿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昭阳殿的,然后一路狂奔,恨不得马上飞出宫。 “景鸿,你干什么,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王贵妃恰巧看到慕景鸿在皇宫中飞奔,很生气地说道。 “母妃,您不知道,儿臣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去处理,若是不能及时赶回去,恐怕要前功尽弃的。”慕景鸿面容十分焦虑,很不情愿地应答王贵妃的话。 “什么大事还有比立储更重要吗?整天的研究长生不老,你研究出什么了?你再研究下去,这太子之位都要被那慕景沅抢走啦!”王贵妃怒意更甚,音调都拔高起来。 “母妃,您不明白,我先走了,日后再向您请安!”说罢,慕景鸿跑得更快,不一会儿连人影都不见了。 正当这时,只顾向前快跑的慕景鸿不小心撞到一个宫女。那宫女大惊,狠狠地摔了一跤,抬眼见是端王,立刻双膝跪地,不停赔罪,“端王殿下,奴婢眼拙,挡了殿下的去路,还请殿下恕罪!” 慕景鸿见这女子眉目清秀,虽非有倾国倾城般容貌,却别有一种小家碧玉般楚楚可怜的风采,于是停下脚步,眼中流露出爱怜,接着又用很柔和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将头抬得更高一点,正好对上了端王那双有些色眯眯的眼神,怯怯地答道:“奴婢名叫苏青青。” 第三十六章 煮酒论江山 这一年,离国冬天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 叶凝香早上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冷冻醒的,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夹紧双臂,然后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竟发现窗外已是一片雪白,随风飘落的雪花像一个个小精灵一样在空中盘旋,跳动着优雅的舞姿。 叶凝香不自觉地笑出了声,真是太久没见到这样的雪景啦!这七年叶凝香一直待在瑞国,瑞国地处南方,就算到了冬季也极少会下雪,就算下了雪,那雪也是随下随化的,根本见不到如今这般景致。 叶凝香迫不及待地换好衣服,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就跑到外面去赏雪。刚下的雪就是不一样,松松软软的,踩在上面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这雪景中听起来格外悦耳。 这样寒冷的冬天,府里其他的奴婢们大多还窝在暖暖的被窝懒得起床,这使得在皑皑白雪笼罩下的王府只留下了一排叶凝香的雪脚印,从她的卧房门口一直延伸到小花园。 叶凝香觉得在初雪这样的日子,第一个踏出一排雪脚印的人实在值得称赞,于是回过头看着自己这一长排杰作满意地笑了起来。 丹阳公主种下这些花确实都是能在冬天生长的,尽管表面盖上一层白雪,那些小花儿还是昂着小脑袋同冬日的寒冷顽强地抗争。 最出彩的是十天前刚移植过来的两株梅树,这两株梅树种在那片花海旁,让原本看似柔弱的小花们找到了强有力的依靠。叶凝香轻轻掸了掸落在梅花上的雪,让这梅花重新露出原本粉红色的样貌,好像一个个娇滴滴的少女对着叶凝香痴笑。 叶凝香忍不住将鼻子凑到梅花旁,好香,这梅花好像因为下雪的缘故香气更浓了,那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可以让人忘情于这片雪中花海,叶凝香不由自主地陶醉其中,久久不能醒来。 然而叶凝香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意境深深,令人陶醉的美景最后竟是被一个雪球打破的。那雪球打得并不算准,只是贴着叶凝香耳朵边打到了梅树上,打掉了几朵小梅花。 好好的景致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小雪球给搅了,叶凝香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几乎大骂道:“谁啊,谁这么没良心!” 只见慕夕泽从小花园的另一侧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打偏了,本来是要对着你的脑袋打的,可是你又不出声,没法判断你的位置,只能胡乱一扔,害得这几朵小梅花遭了秧。” 竟然是想打自己的脑袋,叶凝香听到慕夕泽这样讲,更加生气,随手团起一团雪又快又准地打在慕夕泽脸上,看到自己团的雪团没有半点浪费,又看到此刻慕夕泽的窘状,叶凝香一边拍着大腿一边哈哈笑个不停。 许是太得意了,一时忘了防守,很快叶凝香的脸上也挂了彩,不光是脸上,身上也都是慕夕泽打过来的雪团。慕夕泽自知眼睛看不见,无法一击必中,于是采取胡乱暴击的方式,朝叶凝香一顿乱扔,刚刚还幸灾乐祸的叶凝香,现在已经被打得活脱脱成了个雪人。 “慕夕泽!”叶凝香无意识地竟然叫出了慕夕泽的本名,丝毫是没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然后,叶凝香几个箭步冲到慕夕泽面前,直接将雪倒进慕夕泽的脖颈。 慕夕泽一边挣扎,一边笑着求饶说:“小叶子,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朝你扔雪球了!” 大概是地面有雪的缘故,叶凝香刚拾起一大把雪准备继续教训慕夕泽时,脚下却一个不小心向前一滑,狠狠地摔了一跤,摔倒前又无意中绊了慕夕泽一下,最终她倒在雪上,慕夕泽倒在她的身上,最可气的是慕夕泽的唇竟然还凑巧地亲到了她的唇上。 当慕夕泽的嘴唇触碰到两片软软的东西的时候,他自己也惊呆了,连忙起身半跪在雪中,原本极苍白的面色竟然泛起红晕,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我,我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而此刻的叶凝香因为慕夕泽的无心之吻内心正在翻江倒海,心中一遍一遍责问自己:苏凰,你看清楚眼前这个人诬陷你父亲谋反,在你穷途末路之际还雪上加霜赐你一纸休书。这人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怎么能同他在雪中嬉戏呢?你难道忘了娘和小武是怎么惨死在断魂台上的吗? 慕夕泽的这一吻将叶凝香心中埋藏已久的陈年旧事全都勾了起来,一时间眼眶微红,眼泪已经在眼中打转,叶凝香害怕自己开口说话会漏了破绽,所幸将脑袋一偏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尴尬地以这样的姿势立了一会儿,只听身后传来了听起来就很有威望的声音。 “三皇子好有兴致,一大早就同小婢女打闹嬉戏。”说话的人正是离国重臣中书令齐常庸。 慕夕泽缓缓从雪地中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雪,转头对齐常庸说道:“齐大人真是厉害,都能跑到小花园来寻我。” 在慕夕泽起身的档口,叶凝香也快速起身,一句话也没说地快步跑开了。 慕夕泽也没有追上去,而是朝齐常庸走去。 “三皇子,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不守礼节。今日前来拜访你,见你府中大门没锁,便进了府。进来又发现府中竟一个下人也没有,也不好挨个屋子硬闯,于是就在府中闲逛,没想到第一个在王府见到的人竟然就是你!”齐常庸笑着说道。 慕夕泽也笑道:“你来得太早了,这个时候大家应该还没起床。” 齐常庸很惊讶地说道:“什么?这个时候,就算平常人家的府邸中佣人们应该已经将门前的积雪都清理好了,你府上的奴婢们竟然还没起床!” “我这府里也没什么人进进出出,扫雪这种事什么时候干不一样。”慕夕泽依旧若无其事一般地笑着,就这样一直笑盈盈地引着齐常庸回了自己的房间。 慕夕泽先让齐常庸到软塌上休息,然后又去找还在睡梦中的厨子阿康,请他做几样下酒小菜,之后又拿来一坛上等的竹叶青,放到炭炉上去煮,自己也坐在炉火旁伸出双手烤火取暖。 “齐大人,你也过来烤烤,我这里人少,整体都会冷清些,这样的时节自然比其他府邸更加寒冷些。”慕夕泽面带微笑,很随和地同齐常庸说道。 从齐常庸入府见到慕夕泽,再到现在慕夕泽让他来烤火,他觉得自己心中的三皇子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从前的宁王殿下就算是私下里也绝不能同个小婢女没规没矩地在园中打闹;从前的宁王殿下是绝对不会允许奴婢们这般闲散,竟能慵懒到要靠主子去叫起床;从前的宁王殿下虽说也待人和蔼温润,可是言语中也总会流露出身为王者的傲气。 对比着以前的慕夕泽,齐常庸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三皇子这七年变化得可真大啊!” “那你觉得我是现在这样好还是以前那样好?”慕夕泽睁着大眼睛朝齐常庸眨了眨问道。 齐常庸笑了笑,说道:“哪个都好,各有千秋,只是觉得你如今这般更易与人相处,也更容易拉拢人心。” 慕夕泽拿出个小桌放到软塌上,随后又从小抽屉中掏出两个小酒盅,然后将温好的酒小心翼翼地倒入酒盅里,朝齐常庸说道:“齐大人,过来尝尝,前些时日皇上派人送过来的,上等竹叶青。” 齐常庸欣欣然坐回到软榻上,一口将小酒盅里的酒饮尽。一杯酒进肚,他再也按耐不住,直接向慕夕泽问道:“三皇子当真不去争上一争?只要你表个态,朝中大臣还是很中意你之前树立的威信的,那皇位也就非你莫属了!” “从前我是看中权势,恨不得想要集结兵士谋反,将皇上取而代之,可是如今我却对权势没有半点留恋,从前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如今也已经彻底撒手不管。齐大人可以暗中放出话去,让那些被我抓了把柄的官员们大可不必如此畏我。”慕夕泽一边斟酒一边说道。 想不到那齐大人竟然走下来,轻轻拍了拍慕夕泽的肩膀,很欣慰地说道:“想不到三皇子如此年轻竟已看得如此通透,真是我这等老臣无法能比的,只是这离国怕是又损了一位明君啊!” 这时阿康已经将下酒小菜摆好,然后恭敬地请了个安便离开了。慕夕泽夹了一口小菜,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卓越天才,就连我自己不也是因为皇上管得松,很小就在江湖闯荡,社会阅历比同龄人丰富些,处理问题时便比其他兄弟更得当。” 慕夕泽将菜盘子向齐常庸靠了靠,然后微笑着说:“人的潜能是巨大的,我这几个兄弟无论谁继承皇位,只要不被奸佞蛊惑,都是可以成为一代明君的。” 齐常庸觉得是时候问一些实质性问题了,于是很正式地说道:“三皇子,如今端王的呼声最高,其次就是初出茅庐的信王,你会选择支持那一边呢?” 慕夕泽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个人都有治国之才,却都差了点什么,选谁都是半斤八两,都是需要向您这样老奸巨猾却又忠心耿耿的老狐狸加以引导才是。” 此话一出,原先一本正经的齐常庸再也绷不住,哈哈乐起来,“还是三皇子了解我,哈哈,来喝酒!” 慕夕泽与齐常庸碰了杯,面上却突然严肃起来,“最近我听说了一个人,京城最大茶楼一品居的主人萧青羽,似乎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齐大人在朝为官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齐常庸知道既然慕夕泽这般指名道姓地提醒自己,就说明这萧青羽绝非商人这么简单,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恭敬地回应道:“下官谨记三皇子的提醒。” 慕夕泽见该交代给齐常庸的都已经交代完毕,于是转移了话题,笑着问道:“齐大人的小女儿如今也该及笄了吧?” 齐常庸笑意更甚,面上一脸慈父的宠溺,答道:“是啊,再过不到三月小女就满了十五岁,就算正式及笄啦!” “真快啊,上次见到梦瑶小侄女她才刚刚七岁,如今竟要成年了!”慕夕泽说完就举起酒杯,很爽快地说:“齐大人,干!” 第三十七章 不能好好洗个澡 这样寒冷的初冬,只有浑身暖呵呵地去睡觉,才能踏踏实实地一觉睡到天亮,最好的方式就是烧上一大盆洗澡水,再在里面加点花瓣,舒舒服服地洗个花瓣浴,然后浑身香喷喷地爬进被窝里。 叶凝香已经在浴盆中倒好了一大盆热水,然后向水中撒了一大把花瓣,最后很娴熟地脱掉衣服进了浴盆。 热腾腾的洗澡水散发出的大片大片白白的水蒸汽轻轻拍打在叶凝香的脸上,让叶凝香面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最大限度的舒张,肌肉也得到最大程度的放松。 叶凝香很惬意地双手并拢捧起一掌心热水,连带两三片花瓣,然后分开双手,任凭那花瓣和热水再次跌回到浴盆。被叶凝香这样一弄,叶凝香周身的热气更甚,整个人都被厚重的白雾笼罩着,真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呢! 叶凝香神情很是放松,藏在水下的双脚也很是不老实地在水中乱动,使得热水的表面不停地微微波动。或许是太舒服惬意了,叶凝香竟然自言自语起来,“好舒服啊!” “是吗?”本来应该只有她一人的房间,此刻竟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是那种很有磁性又很温润的声音。 叶凝香猛然一惊,当即意识到说话这人是谁,于是敛去先前一脸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转了身。果然,刚刚在她身后说话的人正是萧青羽。 叶凝香紧张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本来她这样训练有素的谍者应该时刻提高警惕,像这种人家都站在你面前了你还不知道的情况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可今日不但发生了,还是被自己的主子亲眼瞧见,叶凝香觉得自己一会儿免不了要遭受一顿斥责。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叶凝香是个女娃娃啊!萧青羽虽说面容秀美,可再怎么说都是个大男人,这个大男人如今正光明正大地看着自己洗澡!叶凝香尴尬得不得了,两只手臂在胸前夹得老紧,生怕萧青羽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内心却因加了一大把花瓣到洗澡水里而暗暗庆幸,否则可真是要被看光光了。 萧青羽似乎看出叶凝香十分紧张,故意离叶凝香更近,微微弯下腰将脸凑到叶凝香面前,微微笑着,很温柔地说道:“怎么,你在紧张?” 被萧青羽这样问,叶凝香更紧张了,尽量又往后退了退,睁大了双眼,使劲摇了摇头。 萧青羽看着叶凝香此刻的神态觉得很有趣笑意也更浓,“是不是觉得我来的不是时候,扫了你的雅兴?” “没,没,公子深夜来此定是有要事与凝香相谈,是凝香太过散漫,在宁王府中悠闲得都失去了警惕之心。”叶凝香微微低下头,不敢看萧青羽的脸。 岂料那萧青羽竟然更加放肆,将手伸到热水里,然后饶有兴味地拾起一片花瓣,看了看,又很温柔地说道:“看来你这小奴婢当得确实是惬意,竟能和主子们一个待遇,都能洗上花瓣浴了!” 叶凝香根本没有理会萧青羽在说些什么,她全部心思都在萧青羽那只伸进水中的手上。若是萧青羽是慕夕泽的话,她一定破口大骂:你这个卑鄙无耻、下流至极的小人,我咒你祖宗十八代不得好死! 可是现在,在她面前的是萧青羽,是她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七年前密室的事让她留了阴影,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叶凝香一见到萧青羽就紧张害怕,更不敢逆着他的意思做事。 此时,萧青羽转到她的身后,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叶凝香的脖子,当萧青羽的指尖刚一触碰到叶凝香的肌肤,叶凝香难以控制地猛烈地哆嗦一下,只是本能的哆嗦一下,竟然不敢避开萧青羽的手。 “公,公子。”叶凝香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好不容易说出这两个字,心中却在打鼓:这萧青羽不是打算将自己睡了吧! “凝香啊,你是我的人,也早晚都会成了我的人,你得明白这个道理。”萧青羽贴在叶凝香的耳后,萧青羽说话发出的气流直直刺激着叶凝香的耳朵,又令叶凝香浑身一激灵。 “是是,凝香明白。”叶凝香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很尴尬地回应道。 这时萧青羽缓缓直了身,依旧很温柔地说道:“凝香啊,这离国皇帝的病可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是,凝香觉得他不过是靠着名贵药材续命,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叶凝香见萧青羽走得离自己远了一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故作镇定地答道。 “不过这皇位是绝不能让慕景鸿得到,这个人在朝中还算有些势力,他若上位,我们的计划恐怕就要困难很多。你该知道怎么做吧。”萧青羽语调依旧温柔,可是温柔中却也带有一丝严肃。 叶凝香更加严肃地,在浴盆中尴尬地微微低头,行了个礼,说道:“凝香明白。” 等到叶凝香再次抬头时,萧青羽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见到萧青羽已经离去,叶凝香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到浴盆里,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自言自语道:“吓死我了,还以为这具身体的贞洁要不保了呢!” 好好的兴致被萧青羽搅个稀巴烂,原本热腾腾的水如今也只能算勉强温和,于是叶凝香先是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偷窥,再以最快速度从浴盆中出来,快速擦干身体,最后就是穿衣服。 最令叶凝香没想到的是才刚刚披上里衫,门外就传来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小叶子,你在干什么啊,我进来啦!”慕夕泽一边说,一边推门而入。 慕夕泽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水汽,还有花瓣的香气,叶凝香身上独特的味道,还有另一种他从没闻到过的味道,只是难以察觉地迟疑了一瞬,之后就笑着对叶凝香说:“小叶子,你是在洗澡吗?不对,现在应该已经洗完了,应该,应该是在穿衣服。”说到最后,慕夕泽几乎都要笑出声了。 先前有萧青羽,现在有慕夕泽,叶凝香觉得自己都快气爆炸了,先将里衣穿好,然后将其余的衣服狠狠朝慕夕泽打过去,嘴上还不停说着:“你出去,你快出去!” 慕夕泽一边躲闪,一边很无辜地叫屈,“你就把我当空气就好,就算你现在一丝不挂,我也什么都看不见。” 叶凝香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慕夕泽的世界是一片黑暗,于是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我现在啊,确实什么都没穿,正坐在床上好好欣赏我这洁白如玉、吹弹可破的肌肤。”然后看着慕夕泽笑意更甚,“嘿嘿,我现在就在你面前,可是你却什么都看不到!” 慕夕泽假装很生气地样子,然后说道:“幼稚!”然后很自然地走到叶凝香床边。 叶凝香警觉地朝角落退了退,双手护住衣衫,许是因为萧青羽的缘故,此刻的叶凝香异常的谨慎,“你要干嘛?” 慕夕泽很随意地躺在床上,笑呵呵地说:“你那么紧张干嘛,该不是以为我要和你” 慕夕泽还没说完话,叶凝香便抢先打断道:“没,你,你想哪去了。” 慕夕泽没有再同叶凝香打趣,而是将身子朝叶凝香那边靠一靠,很正经地说道:“小叶子,你能不能靠近一点,你离我越近,我的身体便觉得越舒服。” 叶凝香觉得如果今夜能和慕夕泽好好聊聊天,说不定能探听出不少他鲜为人知的秘密,于是身子缓缓靠向慕夕泽,两人几乎肩膀靠着肩膀,后背靠着墙壁。 “小叶子,我听说你是叶家村来的,没入宫前你是不是生活得很惬意,很快乐?”慕夕泽先问道。 叶凝香先是微微笑道:“是啊,叶家村民风淳朴,世代以耕种为生,日子虽不富裕,却也过得安逸。我娘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可是我的爹爹却很爱我,常常给我做好吃的吃。有一次我出门很久才回家,爹爹一时高兴将留着下蛋用的老母鸡都给杀了炖给我吃。” 之后,叶凝香面上露出愁容,“不过,我还有个继母,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们待我很不好,常常会想尽办法挑我的错处,让我这些年过得很辛苦。” 大概是回忆过去,想起了远在叶家村的叶老爹,叶凝香有些感伤,眼泪在眼中打转,竟没有意识到慕夕泽已经悄悄伸出手臂搂住了她的肩。 “你呢?听说你先前在天牢被关了七年,我很好奇,一个从小就享尽荣华富贵又身居高位的王爷这七年是怎么度过的。”叶凝香好奇地问道。 慕夕泽眼中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闪烁,然后笑着说:“就那样过来了呗,还好身边一直都有狱友相伴,平日里倒也不寂寞,狱卒知道我身份特殊,也是十分照顾我,有时候若是上面没什么检查的,狱卒也会借我们个色子,供我们消遣消遣。” 听慕夕泽的话,他这七年虽然生活条件差了些,日子过得应该还算有滋有味,果然身份高贵的人到哪都是会被礼遇的。 叶凝香觉得刚让慕夕泽开了话匣子,不能就这么放手,于是说道:“别人都说你初上战场就勇猛非凡,还及时挫败了苏大将军的谋反,导致离国没有陷入国乱的危急,这可是真的?” 慕夕泽将原本搂在叶凝香肩上的手臂撤了回来,眼中也尽是悲伤,停顿了好久,好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最终却只说了一个字,“是。” 只是一个字就将叶凝香原来心中仅存的那一点点奢望磨灭得一点都不剩。是他,真的是他,他在叶凝香的面前亲口承认是他谋害了苏致武,苏凰的爹爹,他的岳父,还有苏家那三十七条人命。 叶凝香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硬生生地挤出了个笑,说道:“若是真的,三皇子可是立了大功了。” 没想到慕夕泽竟然很悲怆地笑了笑,然后似乎也像叶凝香一样极力压制内心的情绪,说道:“这件事不是功,是我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过,像我犯下如此过错的人是应该挫骨扬灰,不得好死的。” 慕夕泽这话说得很平静,就好像真是心中所想一般,这样的话听起来好像这些年他也同叶凝香一样处在苦苦煎熬的境地。 “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回去了。”慕夕泽虽然嘴上在笑,面容却十分悲伤,很快地起身,然后快步走出房间,好像是无法继续面对叶凝香一般。听了慕夕泽的话语,叶凝香心绪异常烦乱,并没有给慕夕泽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躺到了床上,只是眼中的泪却再也止不住,不受控制地使劲往外涌。 第三十八章 先下手为强 夜已深,宁王府万籁俱寂,叶凝香脸戴面具,身着黑衣,身手矫捷地离开了自己的屋子,然后纵身一跃同这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端王府。 在昏暗烛光的映衬下,端王妃的面容更加憔悴,无论她怎么努力,连个虚假的笑都挤不出来,最后面对着镜中的自己长叹了一口气。 “王妃,您还是早些歇息吧,王爷今晚怕是不会回来过夜了。”端王妃的贴身婢女看着王妃这个模样很是心疼,好心劝说道。 “还是再等等吧,半月前王爷也是这个时辰才回来的。”端王妃低声说道。 “诺。” 最近这两个月,端王在府中过夜的次数越来越少,就算回来过夜几乎也是在夜深人静的深夜,然后早上又早早起来去上早朝。端王妃不解,便去询问,可是话一出口,换来的竟是一顿责骂,“你一个妇道人家,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就行啦,成天啰里啰嗦,问这问那,真是烦死了!” 第二日,端王便从宫中带回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本该参与今年宫人择选的,只是因为生了病才生生错了过去,如今成了端王的侧妃也是理所应当,可这理所应当在端王妃看来宛如割心之痛。 端王妃觉得端王这样做似乎有惩罚她多嘴多舌的意思,于是再不敢询问端王他在府外做的事。 人们常说如果一个人全身心地期盼着某一事的发生,那事就真的会发生。本来端王妃是不信的,可是如今却有些相信了。 在她因为遥遥无期的等待,内心几乎崩溃之时,端王竟然推门进了屋。 “这么晚了,王妃怎么还不睡?”端王的话语中透着一丝关切。 时隔半月才再次见到自己的夫君,而且又是因着自己苦苦等待的结果,端王妃欣喜得几乎眼角都要浸出泪来。 “妾在等王爷。”端王妃一边小心地脱去端王的外套,一边答道。 “以后不用等我。”端王的话变得很冷淡,也没有洗漱,直接就准备上床。 “端王殿下,有人托我来给您传个话。”端王的身后似乎不太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很低沉的女子的声音。 “谁?”端王很警觉地朝后面看去,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准备叫护卫。 “端王先别急,我就是想和您谈谈,并不是要害您。”叶凝香抢在端王之前开了口。 端王听这女子话中透着尊重,况且又是个女人,料想也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于是进一步问道:“你要与我谈什么?” 叶凝香觉得既然已经勾起了端王的兴趣就不该拐弯抹角,于是直接答道:“皇位。”她说的不是储君,而是皇位,是比储君更直接的离国权力的最高点。 为了向端王展示她的诚意,叶凝香跳下房梁,站在了端王面前。 这一举动再一次加深了端王的信任,于是端王同王妃还有侍女们嘱咐道:“今日之事,无论是谁走漏半点风声,格杀勿论!”之后带着叶凝香进了他专属的书房。 “说吧,你是什么人,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端王冷冷地问道,言语中可以听出强烈地警觉。 “小女乃天华尊者之徒,奉家师之命前来为端王指点一二。”叶凝香开始天马行空地胡诌起来。 “天华尊者?”端王很是疑问这人是谁,一边问,一边在头脑中搜索这一号人物。端王素来喜欢研究道法,最最痴迷的就是那长生不老术了,于是他对于什么尊者,什么道长,或是什么法师之类的人物总会格外的关注。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叶凝香才胡乱编出天华尊者这个名号。 听到端王的问话,叶凝香又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道:“家师乃天华山上的隐士,已在天华山修炼二百余年,容貌却如三四十岁的人一般,用行话来讲算是得道成仙了。” 叶凝香这话换做别人来听定是不会信的,可是偏偏这端王最痴迷的就是长生啊,得道修仙这类的事物,听叶凝香讲这话时,那眼睛好像都绿了,似乎还放着光。 叶凝香心中大喜:不错,不错,鱼已上钩。于是她继续胡说八道,“家师虽已避世数百年,可因是离国人,心中始终放不下离国,于是私下里一直关心着离国的局势。” 看着端王聚精会神听得一言不发,叶凝香继续道:“如今皇上病重,师傅说按他的推算,皇上活不过这个冬天,不过这储君之位却还悬而未决,实在是大离一件痛心疾首的大事。按着家师的推算,您若得了储君之位倒还好,若是皇上一时神志不清将这位子给了别人,这离国可是会国灭的!” 听了得道仙人如此评价自己,端王顿时飘飘然起来,心中也更加笃定自己就是未来的君王,虽是心中这样想,嘴上却还是问了一下:“家师真的觉得这储君由我做最好?” “那是自然。”叶凝香很有信心的答道。可就在将端王捧上天的这一瞬间,叶凝香突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是万一皇上不认同你,先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那你要我怎么办,总不能钻进皇上脑袋里控制皇上在立储诏书上写上我的名字吧!”端王大概也是知晓这个问题的,所以问出这话时,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家师让我给您带来五个字:先下手为强。”叶凝香故意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答道。 听到这几个字,端王很是惊讶,“什么,你是要我谋反?” 叶凝香故意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谋反,是顺应天意。这是让离国兴盛长久唯一的办法。否则家师怎会将我派出深夜与您密会?” 这端王本就有取代皇上之心,如今又被一个已经得道升仙的人万分肯定,全力支持,心中也就更加笃定了这个邪恶的念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了天华尊者的厚望!”端王说完话竟然双手抱拳向叶凝香行了个礼。 叶凝香被这礼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为了挖了个大深坑等着端王往里跳而更不好意思,于是在端王低头的当口身子一跃飞出了端王的书房。 本来,以端王的智慧根本就可以发现叶凝香刚刚的话简直是漏洞百出。可是叶凝香抓住了端王此时的心理,借着一个莫须有的神棍直白地道出了端王内心的实际想法,又给予深刻的肯定。于是端王那原本流于脑中的想法从今夜之后就要付诸实现了。 叶凝香就像一道鬼影一般嗖地一下飞进宁王府,然后嗖的一下急刹了车。因为她在这万籁俱寂、一片漆黑的深夜中竟然看到一个人,那人还穿了一件白衣,在黑夜中很是显眼。 叶凝香在心中骂道:慕夕泽,从我屋里走出来不回房睡觉,立在院子里,还穿一身白衣,真是比鬼还吓人! 这王府的庭院空地离叶凝香的房间很近,所以接下来的路,叶凝香都十分小心谨慎,甚至连气都不敢出,生怕这耳朵比兔子还尖的慕夕泽听出了自己。 而这一次,叶凝香真的是多虑了,慕夕泽根本没发现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正有个人弓个腰蹑手蹑脚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因为两个时辰前同叶凝香的谈话,慕夕泽又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与怀念之中。 虽说眼前一片漆黑,可是他还可以感受到光,在深夜中,当所有烛光熄灭,只留一轮明月照耀大地,那种柔柔的淡淡的微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慕夕泽的脸上,再一次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那是与小苏的记忆,从最初的相识到最后的死亡,每一个场景,甚至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表情,慕夕泽都记得清清楚楚。 慕夕泽疑惑,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本应该是自己复仇工具的女人的?这些年在心中问了无数次,他始终没找出答案。大概就是不经意间爱上了,不经意间无法割舍了。 看来他先前看过的九尾狐族书籍中记载的都是真实的。九尾狐族最重情,一生只爱一人,为其生,亦为其死。 不知道在院中站了多久,慕夕泽尝试着移动双腿,可是那腿似乎不是自己的一般,并不受自己控制,然后便是狠狠摔了一跤。慕夕泽拍了拍身上的雪,缓缓起身,然后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 第二日一早,宫中的刘总管又是很焦急地赶到了宁王府,这次也没用别人引领,直接就朝慕夕泽房间走去。大概是觉得直接冒冒失失进去终究是不好,于是,刘总管轻轻敲了敲门,小声唤道:“夕泽皇子。” 没想到慕夕泽竟然在他刚说完话就出来给他开门,刘总管心中很是吃惊,“老奴还以为这个时辰夕泽皇子还在睡着呢?”再看慕夕泽的装扮,穿戴整齐,头发也没有一丝凌乱,面容更憔悴,双眼下的黑眼圈更是扎眼。刘总管心中疑问:莫不是夕泽皇子昨夜一夜未眠? 慕夕泽淡淡地笑着说道:“刘总管这么早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被慕夕泽这一问,刘总管的心思才又回到了皇上身上,“昨夜皇上病情突然恶化,吐了好多血,周御医说撑不过三天了。”说到此处,刘总管忍不住大哭起来,说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皇上说想见您,想在他还神智清醒的时候再同您说说话。” 许是被刘总管的情绪感染的缘故,慕夕泽的心头猛然一颤,胸口一阵憋闷,鼻子也微微发酸,终究还是忍住了泪水。 “那快走吧!”慕夕泽故作镇定地说道。 刘总管突然想起总跟在慕夕泽身边的小姑娘,开口问道:“夕泽皇子不让那小姑娘跟您一块儿吗?” “这次就不必了。”慕夕泽一边说,一边朝府外走去。 第三十九章 一个乞丐 与上次入宫不同,这次再去皇帝寝宫,慕夕泽发现这寝宫外面都是人,大多都是皇帝的妃嫔,还有自己的七弟和八弟。 这七皇子敬王和八皇子安王虽顶着个王爵,不过因为自身才能有限,很少有机会参与政事,在立储中的胜算不大,虽说昭阳殿议事时他二人都有向皇上推荐自己,以表示自己的理想和祈望。不过他二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晓无论如何皇位都不可能落到毫无实权的他们手中的,于是便有更多闲暇的时间,希望能多看父皇几面。 他二人瞧见慕夕泽朝这边走来,面上露出微微不悦,心中自是觉得不平衡:他们的三哥七年前险些将皇上的命夺了去,可如今皇上已经进入了分秒必争的倒计时,却抛下这在严冬中苦苦等待见他的真真正正的孝顺儿子,而去单独召见一个视他为仇敌一般的逆犯。 八王爷不说话,见慕夕泽过来故意把脸扭一边,七王爷觉得这样冷淡不太好于是装作很恭敬地说道:“三哥,快来吧!皇上在寝宫等你多时了。” 慕夕泽点点头,加快步调进了皇上的寝宫。慕夕泽觉得这寝宫中好像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忙些什么,感觉上应该是皇上寝宫中的侍从,正在忙前忙后企图最大限度地让皇上多活些时日。龙床旁好像有七八个中老年男人,慕夕泽猜测他们大概是太医署的御医。听他们十分焦虑的呼吸声,慕夕泽推测他们也想不出什么能够挽留皇上性命的方法。 慕夕泽刚一靠近皇上的龙床,本来昏睡着的皇上竟然突然清醒起来,微微睁开眼说道:“夕泽来啦!”然后吃力地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其他人先下去吧,朕想同夕泽单独说会儿话。” 其余人等一一应声恭敬地退到了寝宫外。 只见皇上的双眼泛着泪,左手吃力地摸上慕夕泽的眉角,慕夕泽这一次竟没有闪躲,大概是对于皇上现在的状况深感同情,也可能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原谅了这个曾经失了良心,做尽坏事的父亲。 慕夕泽微微闭眼,任由皇上由眼角摸到眼眶,然后是他那双被眼皮包裹住的眼,摸到这里,皇上含在眼中的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之后皇上因为哽咽竟然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生活上也没受多大影响。你也不用自责,若不是季北渊朝我双眼撒桃木灰你恐怕那时就被我掐死了。”慕夕泽的语气很是平淡,就像是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皇上的情绪微微平复,继续道:“夕泽,将你打入天牢是无奈之举,那时你受到苏凰离世的打击又加上如歌生前所留的戾气,若不加以控制便会失了理智,入了魔道。” “关押我一事皇上就更加不必自责了,我做过些什么事我自己都清楚得很,乌岭和凛州的烂摊子是谁帮我收拾的我也清楚得很,就算你真将我关一辈子,我也毫无怨言。”慕夕泽的言语中竟有些劝慰的语调,似乎是想让皇上放宽心,不要过分愧疚于过往。 此时皇上突然转移了话题,“我知道,你恨我不仅因为我为了皇权明知苏致武是遭人陷害依旧判了他谋逆大罪。”说完,皇上睁大了双眼,身子都朝慕夕泽靠了靠,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说道:“我知道,那一夜,你在场,你亲眼看到我下令处死如歌。” “如果再让你做一次选择,你还会这样做吗?”慕夕泽问道。 “如果真能重头来一次,我会与如歌在青溟山中厮守到老,相爱一生。”皇上微微闭上眼,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几乎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然后便昏睡过去。 叶凝香瞧着慕夕泽独自去了皇宫,丹阳公主连续几日都未回府,秦骁呢也在忙他江湖中的那点事,王府中几大重量级人物都不在王府,这倒是个好机会,是个光明正大去见萧青羽的好机会。 叶凝香特意梳妆打扮一番,然后告知马忠说府上的桃花茶不多了,自己要去买一些回来,若是三皇子回来了,不要让他因为寻不到自己而担心。 马忠笑着说道:“凝香妹子,你尽管去,爷这边我来解释!” 于是,叶凝香这一路上大摇大摆又很没正行,途中瞧见有卖糖葫芦的还嘴馋,买了一大串糖葫芦。她的心中暗暗窃喜:好像自己从入宫开始就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名正言顺、大摇大摆地去一品居找萧青羽。不管是她见萧青羽还是萧青羽见她,大多都像做贼一般,如今这做贼变成了做客,叶凝香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一品居,还是很醒目的三个大字,依旧是淡雅中透着奢华的木质建筑,还没进茶楼,叶凝香就觉得自己的格调好像都提升起来,在她身边还不时有士族名流进进出出。 不过这这高贵典雅的格调却被对面街头的吵闹所打断。 一品居对面街头不知何故围了一群人,人们好像还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叶凝香有些好奇也走过去瞧瞧,原来人们围着的是一个乞丐,因为人太多,叶凝香没能瞧见乞丐的正脸,只见到那人匍匐在地,身材比较娇小,穿着个补了又补的破棉袄,有几处棉花已经外翻,破棉袄上似乎还有些许血污。乞丐面前是一个破损了的碗,碗中还有几枚铜钱。 叶凝香对于这样的乞丐向来没什么好感,因为街面上见到的乞丐十有八九都是假乞丐,假乞丐有手有脚,却装着要么身患重病,要么身有残疾,骗取人们同情,若是行乞技术好的一天赚个几十个铜板都不在话下。 长此以往,那些乞丐们竟然比施舍者更加富有,白天穿着破烂衣服行乞,晚上再用行乞的钱不知道去哪逍遥快活。这样的人叶凝香只想对他们说两个字:该死。 于是叶凝香不想继续待在那里,一转身,快步走进一品居。一品居还是老样子,一进屋可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随处可见身着典雅素衣的世家子弟在饮茶,不过这次他们竟然只喝茶没有聊天,因为他们现在正在陶醉于这高山流水般的琴声。 弹琴的女子名叫莫小琴,年纪大概十八九岁,是一品居雇来的琴女,她的琴技就算放在整个离国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因此许多来一品居品茶的客人很大程度上不是要来喝茶而是来听听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琴声。 “妙啊,真是妙啊!”叶凝香身旁一个人一边闭着眼转着头,一只手上还拿着个折扇在空中画圈圈,好像完全沉浸在这琴曲之中。 叶凝香只觉得这琴声是不错,比自己不知强了多少倍,不过也没感觉那么奇妙,怎么能将在座的世家公子们迷成这个样子。后来叶凝香仔细瞧了瞧那弹琴的女子,咦,这人好像以前在哪见过,不过随即这个疑问就自我打消掉了。因为长得丑的千差万别,长得美的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相似。而那弹琴女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叶凝香忍不住笑了笑,心想:原来这些人听琴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看美女。若是弹琴的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估计原本想要来喝茶的人都得给听跑喽! 叶凝香娴熟地上了二楼,在萧青羽的居室门前,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接着就听到萧青羽温柔又富有磁性的声音,“请进。” 叶凝香面带笑意,朝萧青羽一揖。萧青羽见到叶凝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笑道:“凝香今日倒是很胆大啊,光天白日的就敢来寻我。”萧青羽一边说一边给叶凝香倒茶。 “公子,今日慕夕泽独自去了皇宫,又正好宁王府中的桃花茶叶不多了,正好从这里买一些。”叶凝香笑着说,好像对于自己能光明正大地来一品居这件事很自豪。 猛然想起还有正事要向萧青羽禀告,叶凝香敛去笑意,一本正经说道:“公子,昨夜我已成功说服端王谋反,相信他这两日必有大动作。” 萧青羽点了点头,“不错,今日一早他就暗地里将皇宫禁卫军的主事都换成了自己人,他自己的亲兵在靖安城外似乎也是有所异动。” 萧青羽说完,将茶杯递给叶凝香,“这是我新研制的,用多种茶粉混和冲制的,你来尝尝!” 叶凝香接过茶杯一边品尝一边继续听萧青羽讲话。 “现在的事只需将端王谋反的端倪不露声色地透露给信王和丽妃,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萧青羽温柔地说道。 “可是这端王在朝中实力雄厚,如今又掌管着之前慕夕泽管着的十万禁卫军兵权,信王和丽妃会是端王的对手吗?”叶凝香很是不解地问道。 “你会这样想,端王也会这样想,此时端王定是觉得自己对于皇位已经势在必得,所以一定会轻敌。”然后萧青羽很认真地看向叶凝香,双眸顿时变得深邃起来,“你别忘了一个人。慕夕泽是不会让端王顺利登上王位的。” 叶凝香又在一品居坐了一小会儿,听了听小琴姑娘的琴曲,然后便离开了。 一品居对面街角的乞丐已经不在原地,之前汇聚的人已经散去。叶凝香一边摆晃手臂,一边蹦跳着朝王府走去,刚走了几步路叶凝香觉得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正在她身后跟着她,速度还很慢。 叶凝香警觉地停下了脚步,猛地一回头,却发现跟踪自己的人竟然是那个乞丐。那乞丐微微低着头,四肢看似有些艰难地向前爬行,叶凝香也不再前行,心想难不成这乞丐是奔着自己而来。 当那乞丐爬到叶凝香近前,叶凝香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怪了她,因为这乞丐满脸血污,从她披散的长发看这乞丐应该是个女人,还是个受了重伤的女人,还真不是一般那种骗人钱财的假乞丐。 只见那乞丐一见到叶凝香就痛哭起来,因为哭得太猛烈,她不自觉地张开了她的嘴,那嘴里竟然没有了舌头。大概是刚被割了舌头没多久,口中的伤口并未愈合,不时还会渗出些许鲜血。 就算是叶凝香这样见过世面的,见到这种骇人的场面也是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别哭,别哭,我今日出门走得急,没带多少银两。”叶凝香有些费劲地从怀中掏出了全部银两,然后蹲下来亲自将银两递到那人手上,“这些银两都给你,快去找个好大夫治病吧!” 说完这话,叶凝香觉得她这手好像有些不对,就像假手一样没有半分力量,叶凝香抓住她的手腕朝外翻了一下,那手的手筋已经被人挑断,另一只手也是一样。不用说那双脚一定也是一样。 叶凝香内心更是一颤,什么人竟然如此狠毒地去虐待一个女子。这时那女子情绪更加激动,口中还不停地发出声音,似乎是在不停地说两个字,那两个字的音调倒是和凝香二字相同。 叶凝香顿时大惊,更加仔细地去辨认那个趴在自己面前,被人挑断手筋脚筋,又割了舌头,满脸血污难以辨认容貌的人。 尽管叶凝香心中一万个不愿相信,可她知道这个人就是她。 “青青,你是青青对不对?”说出这话后,叶凝香紧紧抱住了面前的乞丐,面上早已泪如泉涌。 因为眼前这个乞丐就是她的好姐妹苏青青。 第四十章 端王府探秘 苏青青此时也拼尽力气紧紧抱住叶凝香,那种感觉就好像是遭受了巨大苦难,受尽世态炎凉后,终于在绝望之时寻到了内心的一丝慰藉。大概是太过激动,没过一会儿,苏青青便昏死过去。 叶凝香摇了摇苏青青的肩膀,大声地唤了她几声,依旧没有应答。情急之下,叶凝香将满身伤痕的苏青青背到背上,重新回到了一品居。 虽然只有几步路,可叶凝香就在这几步路的距离想了很多事。前几日她听马忠同别人谈天时说苏青青在做了夏美人宫中的掌事宫女后没过多久就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被端王相中,一跃成了端王的侧妃。叶凝香到现在还记得马忠描述此事时那一脸羡慕的神情,自己心中也为苏青青找到这样的归宿而高兴。 可是时间也没过去多久,这苏青青怎么会这般模样地出现在大街上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品居的士族公子们看到叶凝香背了个乞丐往里走,不约而同地避开她,面露鄙夷之色,其中一个竟然还公然指责叶凝香:“你怎么能将个乞丐带到这种高雅的地方呢?” 叶凝香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嘴上毫不留情面地说道:“你再敢多说话,信不信我杀了你!” 看着叶凝香那充满杀意的眼神,那人再不敢叫嚣,低着头,口中不知道小声嘀咕些什么,快步离开了一品居。 “快,你们这有没有空房间,给我腾一间,价钱不是问题。”叶凝香站在大厅中央大喊着。 原本在东南角弹琴的莫小琴听到叶凝香的喊叫停下了手中的琴,抬眼一看只发现叶凝香背上背了个似乎伤得很重的乞丐。这莫小琴少时曾被贩卖多次,后来遇到了她现在的养父才得以安定,于是对于处于弱势地位的人更加富有同情心。 莫小琴快步走到叶凝香面前,面色也有些焦急地说道:“到我房间里去吧,跟我来!”说完莫小琴便抛下了一众听客独自引着叶凝香朝自己的居室走去。 莫小琴的居室在一品居内院一处不大显眼的地方,叶凝香一进屋就轻轻地将苏青青放到床上,然后不停地摇晃她的手臂,试图让她醒来。 “我爹爹曾是我们村中的郎中,我让他过来瞧瞧!”莫小琴在叶凝香后面突然说道,然后便飞快地出了屋。 很快莫老爹手里提了个木盒子,快步进了房间。见躺在床上的十分虚弱地苏青青,莫老爹心中泛起强烈的同情与怜惜,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打开木盒子,从盒中取出几个银针扎在苏青青的几处大穴上。 几针下去后,那苏青青似乎因为吃痛而眉头紧锁。“想不到这几乎遗忘了的本事今日竟派上了用场!”莫老爹似乎对于自己的医术再次得到认可而感到自豪。 苏青青缓缓睁开眼,瞧见自己面前是她曾经怨恨过的叶凝香,心中五味杂陈,又因为叶凝香不顾一切就自己,甚是感动,在多种情感的触动下,苏青青又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叶凝香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双手抚摸着苏青青的肩膀,眼神坚定而有力量,是那种让苏青青一见到自己就觉得可以依靠自己的神色。 “青青,是不是端王将你害成这个样子的?”叶凝香故意压低语调,很深沉地问道。 听到端王二字,苏青青好像见到了魔鬼,拼命摇头,口中还不停发出啊啊的惨叫声。 “青青,你冷静点,你现在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需要知道事情的一些来龙去脉,你得好好配合我!”叶凝香摇了摇苏青青的肩膀,很恳切地说道。 听到叶凝香的话,苏青青情绪稍微地稳定下来,虽然仍在哭,可是哭声已经减弱不少。 叶凝香见自己的话有效,于是加紧问道:“端王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青青点了点头。 叶凝香接着问道:“是不是与端王谋反有关?” 这一问却把苏青青听愣了,眼中似乎透露着疑问,好像在问端王为什么要谋反。 不是与谋反有关,那是什么事呢,会不会苏青青也不知道有什么秘密,只是很倒霉地让端王误以为她听到了什么便对她下了狠手。“你知道端王有什么秘密吗?”叶凝香继续问道。 苏青青摇了摇头。 果然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因为端王认为她有可能知道什么便把她害成这样,丢到寒冷的大街上苟延残喘,自生自灭。 叶凝香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就将端王杀了泄愤,心中的恨意更甚:慕景鸿,你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你们大离慕氏的江山也快到头了! 此刻叶凝香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自将端王的秘密找出,公诸于世为苏青青报仇。 叶凝香很是关切地说道:“青青,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这里的莫老爹是个郎中,他会全心全力医治你的。我还有事先离开一会儿啊!” 苏青青好像看出了叶凝香的想法,先是猛烈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告诉叶凝香让她不要插手,接着大概是看到叶凝香态度坚定,于是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之后,叶凝香快步走出一品居,朝端王府走去。 “羽公子,我们不需要出手帮帮叶凝香吗?”高飞在萧青羽身后恭敬地问道。 “不必,凝香若是遇到了麻烦,有一个人是一定会去帮忙的,到时候我们从旁处看着就好。”萧青羽柔和地说道。 这端王府不比宁王府,王府守卫向来森严的很,夸张点说是若是没有准许,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上次若不是因为深夜守卫们都有些困倦,再加上自己身着夜行衣,在黑夜中并不显眼,这才成功潜入端王的书房。如今这大白天,想要偷偷潜入端王府简直不可能。 叶凝香在府外等了许久,心想如果恰巧能看到端王出府直接跟上去了解他的行踪,可是过一会儿,她便否定了这一想法。 且不说这端王府除了正门还有好几个侧门,若是端王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就算这秘密需要在府外行事的,因为是秘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少,这端王必然不会从正门出府。王府的门有好几个,可是叶凝香只有一个,在门口傻等着端王的方式必然行不通,那就只能冒险试一试这条路了。 叶凝香壮着胆子,走到端王府正门,刚迈上台阶就被门前的守卫给拦截了。 “站住,你是做什么的?”其中一个守卫警惕地问道。 叶凝香面容悲伤,眼中还流出楚楚可怜的泪珠,看得那几个守门大哥心中顿时充满爱怜,接下来的问话气势上明显低了下去,“小妹妹,你怎么了,来端王府是有什么事吗?” 叶凝香一边哭一边说道:“小女本是今年选入宫中的次等宫人,此前与端王日前刚纳入府中的苏青青是十分要好的姐妹。”说道此处,叶凝香哭得更甚了,一时间令那几个守卫尴尬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见着那几人已完全被自己吸引,叶凝香继续十分动情地说道:“可是两日前小女突然得知青青竟然,竟然得了恶疾已于七日前离世了。”叶凝香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小女心中万分不舍,斗胆独自前来端王府想取些青青生前用过的衣物留作念想。还望哥哥们帮忙与端王通传!”说完竟然双膝跪地,朝这几个守卫磕了个头。 “好好,我们这就去通传。”这几个守卫无一例外都着了叶凝香的道。 过了大概一刻钟,进去通传的守卫气喘吁吁地赶来,说道:“端王殿下说先让我们看一下你的宫人令牌,之后就可以放你进来。” 这宫人令牌是每个宫人都有的证明其宫人身份的令牌,令牌不大,却刻着自己的名字,还有内务府雕刻在上面的印章。 之前与慕夕泽在一起的时候,叶凝香从来都不把它带在身上,正好今日去见萧青羽特意装扮了一下,正好看到了梳妆盒里的宫人令牌,于是顺带手的将令牌带在了身上,不成想今日竟发挥如此大的作用。 守卫们拿着令牌仔细端详好一会儿,终于放叶凝香入了端王府,末了,其中一个守卫还很关切地对叶凝香说:“小妹妹,故人已去,还是早些节哀顺变吧!” 这端王府不光守卫多,院落也是极多的,还好之前夜闯过端王府,叶凝香并没有走太多弯路就来到了端王居室的附近。 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太监突然朝叶凝香说:“你就是那个苏青青的好姐妹?” 叶凝香先前光顾找路,突然被这样问了一句心中顿时大惊,面上却依旧异常冷静,微微低头朝那太监回话道:“是。” “你跟我来吧,这端王府不比别处,你可千万别在这乱走,若是被端王知道了,小心你的小命!”那太监好心告诫道。 “诺,凝香谨遵公公教诲。”叶凝香在身后小声应答道,心中还在想着怎么才能更进一步地探寻端王的秘密。 那公公领着叶凝香进了苏青青之前在端王府居住的居室,陈设简单,整齐,不过生活所需也是应有尽有,看得出端王待她应该还算不错,但是想到如今苏青青这般模样,叶凝香内心像被反复揉捏了一般,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来。 这时,一个身穿华服,举止端庄的少妇朝苏青青的居室走来,这个人叶凝香曾经见过她一面,是在前世自己与慕夕泽的婚宴上,是端王的正妃,是个气质优雅的美少妇。 只是这美少妇面上透着忧伤,似乎也是在为苏青青的离去而伤心。 “你就是苏青青生前的好姐妹?”端王妃问道。 “是。今日来此就是想寻些青青生前留下的物件留个念想。”叶凝香一边哭一边说着。 端王妃叹了口气道:“哎,那姑娘确实命苦,刚一受宠就突然得了恶疾暴毙身亡,我怕是什么传染性的恶疾便私自吩咐下去将她的衣物一并烧毁了。” 然后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翠绿色的玉珏,继续说道:“这玉珏是苏青青随身携带之物,我见这物件做工精致,便没舍得扔,原本是想着寻个机会送还给她远在滦县的父亲。如今正好你来了,这东西就送给你了。” 叶凝香双手接过玉珏,朝端王妃磕了个头,说道:“凝香叩谢王妃。” 这时叶凝香却看见敞开的房门外,端王匆匆走过,看样子似乎是有急事要去做。 第四十一章 跟踪端王 于是叶凝香匆忙地拜别了端王妃,无声无息地跟在端王的后面。所幸,这端王果真是去做隐秘之事的,因为他出府走的门是王府几个侧门中位置最偏、最小的那个,平日里也都是紧锁着的。 端王支开了周围所有的下人和护卫,似乎不想让人知道他是从这里出府,更不想让人知道他一会儿要去那里。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叶凝香看得清清楚楚,叶凝香心想若是不出意外端王所行之事多半就是导致苏青青如此下场的秘事。 端王东看看西看看,确定周围确实没人,快速打开那侧门,迅速地出了府。叶凝香不敢马上跟出去,而是在侧门里侧探听,只听门外很近的地方在端王出门后便出现很明显的马蹄声,这样说来端王定是出了侧门便上了一直在外等候的马车。 叶凝香觉得若是端王上了马车很快就会行驶很远,若不赶紧跟上去恐怕就要跟丢了,于是她施展轻功纵身一跃,出了端王府,所幸那马车并未走远。 接着叶凝香又施展轻功快步跟上马车,在马车行至闹市前藏到了马车车厢之下。叶凝香双手紧握一条横木杠,双脚抵着车厢底端,原本应该随风飘起来的罗裙也被叶凝香的双腿夹得死死的,就算是在马车旁细看也绝对不会发现此时的马车底下多出了个人。 马车行驶得不算太快,可是行驶得路程却是很远,叶凝香觉得马车渐渐驶出了闹市区,所经过之处的人烟也越来越少。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很难做到的姿势,叶凝香的双臂双腿都已经万分酸痛,若不是靠着强大的信念支撑着,估计她早就摔倒了地上。 快到了,就快到了,忍一下就好,叶凝香在心中不停地鼓励安慰自己。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叶凝香看那曲曲弯弯、坑坑洼洼的土地,加上周围并未遇到任何行人,料想此地一定是离靖安城不远的荒郊。而这马车停靠的地方前面应该有间农舍,因为叶凝香隐隐瞧见一幢好似灰泥土堆砌成的建筑。 端王小心地下了车,然后简单整理一下因为长时间坐车而有些褶皱的衣衫,然后双手背后很自然地进了那农舍。 那马车护送完端王后并未多做停留,便原路返回了。叶凝香趁着马车转弯之际迅速地下了马车,又在周围寻了个隐蔽处。 叶凝香很想马上跟上端王,看看那小农舍里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可是她对周遭的环境很不熟悉,如此贸然前行恐怕会前功尽弃。于是她在农舍外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叶凝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农舍。 不过也许是多年来受训而变得敏感过分的原因,叶凝香总觉得有这个地方不大对劲,有些太过冷清了些,冷清得自己除了端王,至今为止还从未见过其他人。不过叶凝香一心想着能够找出端王的秘密,最好是他犯罪的罪证,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借着官家的手为苏青青报仇了,对于这种反常叶凝香虽有怀疑却并未放在心上。 这农舍的窗户用的是最普通的糊窗纸,有几处已经因为长期的风吹雨打破损开来,叶凝香可以很轻易地透过破损的窗纸探查到屋内的情况。 这屋子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不过此时这屋中却并非只有端王一人,而是还有一个身着黑衣,年纪大概二十多岁的容貌俊美的美男子。两人似乎在谈论着是什么。那黑衣男子似乎并不畏惧端王的名号,在端王面前时而坐着时而站着,说话的神态给人感觉也是那种很有架势的那种。 他二人如今的表现给人的感觉倒像是端王是仆,而那黑衣男子是主,端王的行事还需向那黑衣男子请教。叶凝香屏息凝神,握紧了拳头,心想:难不成这端王之上还有个隐藏得极深的势力? 不过叶凝香的胡乱猜测很快就被证实确实是胡乱的。因为这时端王突然气急败坏地用手猛烈地拍打着桌子,口中还大喊道:“什么,还要三天,不是已经到了八十一天了,怎么还不行?” 这话听得叶凝香一头雾水,细细瞧去叶凝香发现那原本很有架势的黑衣男子瞧见端王发了火,很恭敬地一揖,然后又朝端王说了什么,因为说话声音不大,叶凝香一个字都没听到,但是从他的神态动作上来看,这黑衣男子应该是在劝慰端王莫要焦急。 叶凝香心中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觉得后脑一声闷响,自己便失去了意识。 叶凝香醒来时觉得后脑剧痛,回想起自己被击昏的画面,心中暗暗恼悔:跟着萧青羽学了那么久怎么还轻易被人发现,被发现不说还将自己也搭进来。 叶凝香试图活动活动全身,却发现此刻自己竟被绑成了个粽子,浑身上下除了脑袋能微微转动,其他地方竟然一动也动不得。叶凝香睁大双眼环顾一下自己如今所处的环境,天啊,自己竟然被关在了一个木笼子里,那笼子小得令人只能躺在里面,而她的双腿也因为笼子太小而蜷曲着。 除了她这个笼子外,她旁边还有几个笼子,笼子中也都关着和她一样被捆成粽子的少女,叶凝香还能听到她们发出的哭泣声。 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该如何逃出去,此刻的叶凝香心中万分焦虑。按照如今的情形,端王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毁灭掉一切罪证,然后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将自己杀掉,或者也像对付苏青青一样挑断手筋脚筋然后再割了自己的舌头不让自己乱说话。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呢? 这时叶凝香的耳畔竟传来熟悉的声音,“叶凝香,是你吗?” 叶凝香艰难地抬了点头朝发出声音的那个笼子看去,而那个笼子里的人也在努力挪动身体试图让自己亲自看到叶凝香的正脸,以证实她的怀疑。 叶凝香吃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到地上,因为那个同她说话的女子竟然是平日里很讨厌她却又送了她好几件小礼物的丹阳公主。 叶凝香大叫:“丹阳公主,你怎么也在这?” 此时的丹阳同叶凝香一样被捆成了粽子,动弹不得,而整个身躯也被牢牢困在这个狭小到不能再小的木笼子里。 丹阳听叶凝香这样问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不少,“你记不记得前些时日小蝶说她妹妹来靖安找她然后刚到靖安就失踪了?” 叶凝香点了点头。 丹阳继续说道:“我当时就觉得此时一定与近日京城频繁出现的少女失踪有关,于是这些天一直在外调查。最终发现一家名叫大武牙行的贩卖奴仆的商行最近这两个月每隔几日就会向同样的商户输送奴婢,这前前后后加起来都快八十名少女了。” 丹阳又艰难地挪了挪身子,将脸紧紧贴到木笼子一角,一边看着叶凝香一边接着说道:“你说什么样的人家会每隔几日要几个奴婢,而且要的都是清一色的十五岁到十八岁的少女?是不是很反常?” 那丹阳并没有因为深陷木笼子之中而恐惧,反而因为突然出现一个叶凝香这样的好听众,竟然津津有味地说起自己被抓的经历,听起来倒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刺激好玩的事。 “于是我就冒充奴婢,要大武牙行将我卖到那户人家去,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你是怎么到这来的?”丹阳又说道。 “我是跟踪端王,然后被发现被人用钝器打晕了,醒来就到这来了。”叶凝香一边回答,一边心想这丹阳的心可真大啊,落到如此境地自己都焦虑不堪,这万金之躯的公主竟如没事人一般镇定自若。 于是叶凝香忍不住问道:“丹阳公主,你不害怕吗?” “什么?这事和端王有关?”丹阳公主关注的点完全在叶凝香的上句话上,根本都没听见叶凝香后面问得什么,似乎觉得好像听漏了什么,丹阳主动问道:“你刚刚又问我什么?” “公主不害怕吗?”叶凝香又问了一遍。 那丹阳竟然笑了起来说道:“我丹阳十四岁就跟着皇兄上了战场,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如今这般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我经过那么多场战争都没事,如今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乐观,从容,大气,丹阳公主所展露出的无疑是个叱咤风云的女将风采。叶凝香对于丹阳的好感又是直线上升。 之前叶凝香只知道这丹阳是不满意她皇兄给他定的亲事,逃婚到大离国找她姑母,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如此经历。 叶凝香突然想起前世父亲就是以主帅的身份支援龟须,以这丹阳公主参战的必然参加过龟须抗北纥的战役,于是问道:“公主可知离国从前的镇国大将军苏致武?” 听到苏致武,丹阳的面上露出些许悲伤,“当然知道,苏将军治军有方,我还从他那学到过不少呢,只是夕泽哥哥不喜欢他,我便也没有过分与他交往。” 之后丹阳面容更加悲伤,“那日乌岭之战,我们后方军营遭遇偷袭,夕泽哥哥说要去营救苏将军,可是不知怎么竟成了揭发苏将军谋反的功臣,其中原因我并不知晓,不过我始终都是站在夕泽哥哥这边的。” 这句话让叶凝香的心绪转了好几个弯,慕夕泽原来是要营救父亲的,这是真的吗?怎么后来这救人却变成了害人,这中间又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许是看着叶凝香陷入沉思不说话,丹阳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事。”叶凝香勉强地挤出个微笑道。 这时,叶凝香先前见到过的黑衣男子脚步轻盈地走到他们面前,面上挂着很狡诈的笑,一边看向叶凝香,一边说道:“你当真以为你跟了端王一路,我们一直没发现?小丫头,你还嫩着呢!” 然后黑衣男子走到丹阳面前,特意蹲下来,笑容更加阴险,伸出食指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丹阳的下巴,说道:“你好好的公主不当偏要来搅这趟浑水,当真是活的腻烦了啊!” 丹阳最大限度地向后躲避可还是无法避开那人肮脏的手指,于是朝那人怒喊道:“长得人模人样的,其实你就是个大人渣,大败类!” 那人笑意更浓,周身似乎都透着阴森的寒气,“我是个人渣,是个败类,并且我长得也并不人模人样!” 说话间,那人右手触碰他的左侧脖颈,只见他竟然从他原本俊俏的脸上撕掉了一层皮,原来这张俊俏的脸蛋是张假脸。 这时那黑衣人才算真正露出的脸容,或者说根本算不上脸容,因为他根本没有脸。 第四十二章 蛊虫的食物 那人的脸上布满了烈火烧伤后遗留的疤痕,左侧的耳朵被烧掉了一半,鼻骨似乎也被烧毁了,没有眉毛,眼皮也是残缺不全,整个面容全都是伤口愈合后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疤痕。叶凝香和丹阳被那人恐怖的面容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怎么了,吓到了么?”那人继续用十分阴险的语调说道。 “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叶凝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人狂笑着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睁大了双眼有些癫狂地看着叶凝香说道:“你有没有经历过被人紧缚全身然后活生生地投入火堆里?” 他是被活活烧成这样的,叶凝香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疯癫的男人有些可怜。 “你知道被火焚烧时的痛苦吗?身体里每一寸肌肤都因为烈火而紧缩,最后烧焦,化成了灰。”那人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凄凉。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理解你。”叶凝香试图安慰他以防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那人又阴险地笑了笑道:“不,我不痛苦,因为我找到了更年轻更俊美的脸。”说话间那人缓缓抬起右手拿着的人皮面具,“都说美少女的肌肤最为鲜嫩,我便搜集了九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然后亲自将她们的脸皮剥了下来,将她们最美丽的地方加以组合做成了这张人皮面具。” 叶凝香听他讲得几乎都要发呕,可那人却还能始终笑着把这种事看得十分地稀松平常,这个人果然是个冷些无情的变态。 那人止住了笑,低声说道:“来啊,将这两个笼子立起来。” 说完,便从外面进来四个蒙面大汉,很粗鲁地将叶凝香和丹阳的木笼子立了起来,这样她们便由原来蜷缩着躺在地上变成了直立地跪在地上,而且是跪在这个变态面前。 丹阳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变态,还不赶紧将我们放了,要是被夕泽哥哥知道我们在这,他一定会将你们全都杀死的!”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丹阳公主最先想到会来营救自己的不是皇上,不是她皇兄,不是丽妃而是身患重病又双目失明的慕夕泽,就算慕夕泽背后有暗影卫这样庞大的势力,可是面对自身都难保的情况又如何能调动得了暗影卫将这些恶人斩杀干净呢?此时叶凝香觉得这丹阳心中只装了个慕夕泽在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这时那人已经坐在了一张木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披散的头发,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放了你们自然是不可能,把你们立起来是为了让你们看场好戏!” 说完,那人又哈哈笑了起来,然后缓缓起身,从袖口掏出一个黑色的木质小瓶,小心地打开了那小瓶的瓶盖,然后走到另外三个被捆绑着蜷缩在笼中的妙龄少女。 那人蹲下身很温柔地朝那三个哭得不成样子的女孩子说:“你们不会痛苦太长时间的,大概一天吧,你们就会解脱了。” 那三个女孩子不知道那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无一不拼命摇头,拼命抵抗,甚至不停做出下跪的动作求饶。 那人来到第一个女孩面前,将小瓶子伸到她的脸面前,只见原本只有巴掌大的小瓶子中竟然凭空冒出数十只通体通明的小虫子,每只大概有半截小拇指那么大,肉乎乎的,腹部还有一长排透明的小爪子。 那些小虫子竟然悉数全都爬到了那女孩子的身上,然后无声无息地钻进她的身体里。那女孩惊恐得大叫,拼命移动身体,因为剧烈的挣扎身体已经被绳子划出好几道血痕。 那女孩似乎十分痛苦,竟然不惜用头来冲撞木笼子以分散这些小虫子带给身体的巨大苦痛。似乎想要那人快点将那些小虫子从体内移走,那女孩还不停发出含混不清的求饶声,正当她张嘴求饶之际,只见一只透明的小虫竟然从她的口腔爬出。 其他二人看到第一人正在经历的惨状,纷纷喊破喉咙般尖叫,令叶凝香和丹阳觉得既恐怖又心痛。 “你这个变态,你不得好死!”丹阳继续朝那人吼道。 叶凝香也对那人破口大骂:“你这样冷血无情、残忍暴虐之人活该被人投入火堆!” 那人摇了摇头,又碰了碰耳朵,似乎很不满意这几个女孩子的大吵大闹,于是给了个手势,他的手下当即会意,变戏法似的拿出好几个大布团子将叶凝香、丹阳还有那三个妙龄少女的嘴狠狠堵住。 那几人虽被堵住了嘴,口中依然不停发出呜呜的叫喊声。 那人朝另外两个笼中的女子看去,面上露出阴险邪魅的笑容,接着将小瓶子对准她们,那瓶中的小虫子好像被先前的食物搞得兴奋起来,明明距离上比第一个受害的女子远,可它们却用更短的时间就爬到另外两个女子身上,然后钻进了她们的身体中。 叶凝香不忍再看闭上了双眼,他不知道这变态要她和丹阳亲眼目睹这样惨剧的用意,是想从内心摧毁她们,让她们彻底惧怕他,还是一会儿等待她们的也是这被小虫吞噬的结局。 接着,那人继续说道:“这蛊虫啊,进了你们的身体不会马上要了你们的命的,只会在你们的身体里翻江倒海,一点一点吸干你们身上所有的精元。”然后他又笑了笑,“所以你们大概还要忍受大概一天左右的苦痛,然后就可以永无伤痛了。” 那三个女子无法发出声音,可是眼泪几乎都要把刚塞到嘴上的布团浸湿。看到这三人的惨状,叶凝香和丹阳不禁都睁大双眼,心中暗暗思忖这蛊虫到底会给人带来怎样的难以忍受的痛苦。 那人看了看叶凝香,说道:“有人说了你的命比较有价值,不想让你死在这,所以还要请你继续看第二场戏。” 叶凝香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场一共五个女子,三个已经成了蛊虫的食物,他说先不动自己那么这第二场戏要动的人就是丹阳公主了,意识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叶凝香拼命呼喊,眼角也因极度愤懑而流下了泪。 丹阳似乎也意识到那人接下来的动作,十分恐惧地朝后面退了退,只是木笼狭小,并不能退后多少,无论自己如何做都是徒劳。自觉已经难逃被蛊虫吞噬的命运,丹阳绝望地闭上眼等待这无法忍受的痛苦来临。 “想不到你这公主还有点骨气!”那人一边说,一边走向丹阳,将那小瓶子的开口对准丹阳的脸。 不过事情好像并没有他想得那么顺利,小瓶子摆在丹阳面前许久却不见一只小虫子爬出来,好像丹阳这具身体对小虫来说没有半点吸引力。或者换句话说,小虫子不喜欢丹阳这个食物。 那人面色一沉,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 接着那人很粗鲁地抓上丹阳的衣领,愤怒地说道:“说,你是不是已经超过二十岁了?” 什么,这是什么套路?难道这小虫吃人还挑年龄,年龄小的吃,年龄大的不吃? 丹阳大睁着的双眼眨了一眨,意思是肯定了那人的话。 “这蛊虫专挑二十岁以下的妙龄女子吃食,你这样的不是这虫子的菜。”说完面露凶光,拔出他手下的佩剑准备一剑刺进丹阳心脏,简单快速地了结丹阳的性命。 丹阳觉得逃过一劫还是逃不过第二劫,今日老天就是来收他命的,于是又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正当那人的剑马上刺进丹阳胸膛之时,身后传来很焦急地制止声,“你要干什么,在这紧要的关头是不能见血的,你忘了吗?” 那人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于是放下了剑,说道:“对不起,是我一时疏忽,险些犯了大错,我会让她不流血地死去的。” 接着那人走到丹阳面前,丑陋的双眼与丹阳对视,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原本还情绪波动异常猛烈的丹阳竟突然昏睡了过去。见到丹阳昏睡,那人满意地笑了笑。 接着那人还有后进来那人都朝叶凝香看去。叶凝香觉得后进来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端王,只是嘴被堵着说不出话,只能很屈辱地跪在他们面前,任由他们摆布。 接着那人走到叶凝香面前,用看丹阳的方式看了看叶凝香,叶凝香觉得精神似乎都被那人掏空了,头脑也昏昏沉沉,没坚持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叶凝香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转移到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四肢成大字型牢牢被铁链束缚着。自己所站立的地方是一块凸起的圆台,不用想这圆台中一定设有机关,就等着前来营救她的人踩上圆台和她一起落入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慕夕泽,不知为什么叶凝香此刻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慕夕泽。她觉得端王这样对待自己好像就是在等慕夕泽前来营救她,然后坠入陷阱,最后惨死在这里。 虽说这样的话,叶凝香也算是为死去的亲人报了仇,可是内心却并不希望慕夕泽赶过来救自己,她不想慕夕泽是因为救自己而被人杀害,或者说她就不想慕夕泽被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杀害,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亦或是她从心底里根本不希望慕夕泽死? 叶凝香觉得越想越凌乱然后所幸闭上了眼,强制自己切断思绪。 这时那个没有脸的变态重新戴上了面具,步调从容地走到叶凝香面前,阴险地笑道:“现在应该让我的小虫们尝尝你的味道了。” 说罢,那人打开小瓶的盖子,只见数十只通体透明的小虫子就像找到了许久不曾吃过的新鲜食物,飞快地爬到叶凝香的身上,然后钻进了她的身体。 第四十三章 千钧一发 叶凝香先是觉得身上因为小虫的爬行而瘙痒难耐,然后就是剧烈的疼痛,是那种同时被数十只小虫撕咬着身体的不同部位而产生的难以忍受的疼痛感。然而尽管疼痛剧烈,在叶凝香的身上却找不到半分伤口,就好像她所经历的所有痛苦都是虚假的幻觉一样。 然而无论是虚幻还是真实,叶凝香此时所感受的浑身被撕咬的疼痛感已经让她濒临崩溃。尽管曾经收到过严格的训练,叶凝香还是不由自主地哀嚎起来,那样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是临死前的最后挣扎,或是对于自己即将死亡而做出的最后的宣泄。 待到那些小虫子全部爬进叶凝香的身体中,原本皮肤表面撕扯的疼痛感便转化为身体内部的翻江倒海。叶凝香觉得无数只小虫在自己身体中肆意乱爬,小虫爬行带来的瘙痒感和吸食自己精元的疼痛感将叶凝香折磨得大汗淋漓、虚弱不堪,原本还能大声嚎叫以减轻苦痛,如今却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的痛苦原本会令人昏厥的,可是叶凝香却没有,不仅没有,神智却是异常清醒。她虚弱得微微垂下了头,听得到那变态在自己面前狂笑,好像十分欣赏自己的杰作,又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她想抬头看看那人是谁,可是却没有力气,她想张口说话,可是虽能微微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进来的人笑着说道:“你这蛊虫还真是厉害,刚一入这女娃的身体便能将这女娃折磨得连叫都叫不出了!” “这只是个开始,这些蛊虫要想把她体内的精元吸食干净大概还要一日左右的时间,到那时如果慕夕泽不来救她,她便气绝身亡,若是他来了,您的这个心腹大患便可如愿除去了。”那变态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果然是端王,叶凝香拼尽所有的力气抬起了头,然后很努力地说出了两个字,“端王。” 端王见叶凝香叫出自己的名讳并不惊讶,甚至走到叶凝香面前,面上尽是阴险的笑意,“就算知道了是我又如何,你这身子已经被蛊虫吞噬,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挽救你的性命。” 然后端王用手拍了拍叶凝香的脸颊,略带遗憾地说:“好好一个小姑娘,非要不要命地来查我,如今你落得这样的下场只能怪你咎由自取!” 叶凝香心中阵阵酸楚,七年前自己屈辱地死去,好不容易得以重生,这些年一路走来无时无刻不挣扎着苦苦求生,不是因为她贪生怕死,只是因为她想复仇,她想为她冤死的亲人们报仇,她还不想在这个时候死去。 只是她还能活下去吗?按照端王的说法,那蛊虫一旦进入人体便再无自动离去的可能,那也就是说自己在这世上的时间只有一日了。 很多人也许都会想过如果自己只能在活一日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想到这,叶凝香内心不禁暗暗苦笑,因为她的最后一日注定是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被人囚禁着度过,没有快乐,没有兴奋,没有回味,只有无边无尽的痛苦。 “殿下,您修习长生术法已有八十一日,您只需再等一日,等到最后一批蛊虫吃够了精元,我们便可以将它们收回来炼药,那丹药与你所修习的术法相结合,定能让您长生不老。”那变态恭敬地说道。 端王得意地笑了笑,“世人都知道做皇帝好,可是又有几人想过长生不老地做皇帝呢?待我长生之后,这离国今后的数百年,数千年都由我一人掌管。慕夕泽、慕景沅之辈,我要他死,他就多活不了一刻!”端王沉浸于自己的王朝美梦,一时间狂笑不停。 待心绪平静些后,端王又摸了摸叶凝香的脸颊,似乎对于叶凝香即将这样残忍的死去有些不舍,朝叶凝香说道:“小美人,你就好好留在这里等死吧!” 说完,端王和那变态便离去了,只留叶凝香在密室中苦苦忍受蛊虫所带来的煎熬。 慕夕泽从皇宫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进了宁王府第一件事就是去寻叶凝香,发现叶凝香并没有在她的住处,之后又在王府找了个遍,还是没有叶凝香的下落。 慕夕泽心中一丝不安,于是便去问马忠,“小马!” 马忠正在院子里给丹阳带过来的小花浇水,听到背后传来很低沉地呼唤自己的声音,不禁惊得一抖,浇花的水也不小心撒到裤子上一些。 转头一看竟然是慕夕泽,然后马忠嘻嘻笑着说道:“爷,您这声音也太低沉了些,吓了我一老跳!” “小马,小叶子去哪了?”慕夕泽有些焦急地问道。 马忠嘿嘿笑了两声,故弄玄虚地说道:“爷还真是把叶凝香放在心上,刚一回来就打听她的去处。” 慕夕泽瞪大了双眼,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少贫嘴,快说!” “凝香妹子说府中的桃花茶不多了,便出去买点,让我告诉您不用担心她。”马忠依旧笑着,好像看到慕夕泽对一个女娃娃如此上心内心很是兴奋。 慕夕泽心中还是有些不踏实,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便回屋了。 虽然很是疲惫,慕夕泽斜靠在软榻上却睡不着,总有一种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的预感。突然房门被人猛地推开,秦骁很粗鲁地冲进了慕夕泽的居室。 “夕泽,快,快跟我出去,丹阳可能出事了!”秦骁一边焦急地说着,一边拉着慕夕泽的手臂,一把将慕夕泽从软塌上拉起。 慕夕泽一边拿起外套,一边有些不解地问:“出了什么事?” “没时间了。路上跟你解释。”秦骁言语中依旧十分焦急,握着慕夕泽的手腕丝毫没有放松,若是慕夕泽再矮一点,轻一点,秦骁估计就能给他拎出居室。 慕夕泽的手腕被秦骁握得剧痛无比,一边抖动被握着的手腕,一边安慰道:“你先别急,有我在,丹阳不会有事的!” 这时秦骁才发现自己的力道大了些,于是松开了手,可是神色上依旧很焦虑,加快步伐朝府外走去。 路上,秦骁向慕夕泽讲述他探查到的结果。原来这丹阳无意中听到小蝶妹妹在靖安无故失踪的事,便怀疑这与近日来的少女失踪案有关,于是独自暗中调查,丹阳失踪前最后去过的地方是个叫做大武牙行的买卖奴仆的商社。 之前慕夕泽只是知道丹阳近日常常往外跑,只当是年轻好玩,没想到是去查案,更没想到查来查去还把自己搭了进去,弄成个行踪不明的境地。 二人很快来到了大武牙行,秦骁没有好脸色地猛地朝门踢了一脚然后带着慕夕泽进了屋。之后,秦骁将剑啪地一下拍到桌子上,怒吼道:“你们掌柜呢,赶紧让他滚出来见我!” 牙行的伙计看秦骁这样凶神恶煞的样子,赶紧上后面通报,不过来的人不是掌柜,而是九、十个八尺壮汉,而且各个看起来都要比秦骁和慕夕泽勇猛。 牙行的小伙计看到这样的阵势心中顿时有了底,朝秦骁白了一眼,然后很瞧不上眼地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敢在这里跟小爷我撒野,活得不耐烦了吗?” 说完,那小伙计摆了个手势,只见那几个壮汉一窝蜂地朝秦骁袭来。那秦骁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是很有名气的,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壮汉们已经摔倒在地,浑身疼得站不起身来。 那小伙计见这架势,顿时双腿发软,知道自己得罪了一个相当厉害的主,于是躲在柜台底下,十分谨慎地企图爬着逃出去。正当其万分惊恐时,小伙计只觉脖间微微发凉,转头一看才发现秦骁的剑已经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小伙计双手合十,不停朝秦骁跪拜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此时秦骁面容变得十分冷酷,蹲下身,正对上小伙计的脸,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见掌柜。” 七年前,大武还是个四处给人押货的小人牙贩子,手下也不过就又那么六七个弟兄。不过五年前从没赌博过的他在赌场小试牛刀竟然赢了许多钱,自知不是什么赌博的好材料,于是再不参赌,而是用赢来的钱开了这间牙行,光明正大地做着买卖奴仆的生意。 这几个月来,大武的生意不断,总有个常客每隔几日都会朝他手中购买奴仆,而且出价不菲。而他搜罗的奴仆,或者就是家中饥寒交迫被迫被卖出的,或者就是家中犯了重罪被官府委托着代为出售的,或者就是他通过不正常渠道掳来的,总之成本都是相当低廉。所以短短数月他已经不知道赚了多少钱了。 此刻,大武正悠闲地躺在一张做工精致的藤条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回味着自己做出的傲人成绩,嘴角还不时流出满意的微笑。 突然自己院落的房门被人猛地踹开,大武一惊,警觉地大叫:“谁?” 只见他雇佣的牙行小伙计浑身瘫软,被秦骁像拎鸡仔儿似的拎着衣领,只有脚尖勉强地接触这地面。 那秦骁见到大武,一把将小伙计,扔到一边,小伙计摔了一大跤,膝盖吃痛,在加上心中万分惊恐,不禁呜呜哭了起来。 秦骁睚眦欲裂,很凶狠地朝大武吼道:“你就是掌柜?” 第四十四章 营救丹阳 大武见那小伙计惊恐成那个样子,心想眼前这二人定是个难惹的刺儿头,虽说心中万分愤怒,可毕竟也是混迹江湖十好几年的老油条了,面上却挤出个笑,装作很和颜悦色地说道:“鄙人不知究竟何处得罪了阁下,竟令阁下生出这样大火气?” 秦骁刚想继续怒骂,却被一边的慕夕泽阻拦了,慕夕泽也面露微笑,那微笑比大武更加自然,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家小妹日前走失了,有人看到她最后进入的地方就是你的牙行,不知你可曾有过印象?” 大武觉得说话这男子和颜悦色、平易近人,似乎还双目失明,一看就是个可以被欺负的主,于是气势上又硬气了些,说道:“进出我牙行的人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慕夕泽依旧很冷静地说道:“其实不难辨认的,我家小妹是自己走进你这牙行,然后自己将自己卖给你的。” 大武眼珠微微转了一转好像想起了这样一号人,可是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嘴上却不说实话,“不知道,并没有这样一号人。” 见这大武十分不配合,秦骁恼怒地拔出剑准备杀了大武,却又一次被慕夕泽制止。 慕夕泽笑了笑,在院中缓缓转了个圈,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说道:“掌柜的确实能干,赚了许多钱,还住上了这样豪华的院落,当真是混成了人中龙凤啊!” 听到慕夕泽这样夸自己,大武心中洋洋得意,一边点头,一边说道:“那是,也不打听打听我大武的名号,放眼这离瑞两国的人牙子,有哪个能比得上我大武?” 慕夕泽止住了笑,眼中透出森森寒意,“想来这掳劫良家少女的事也没少做吧!” 大武被慕夕泽突然转变的话语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口中怒骂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大武是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 慕夕泽却不理会大武的狡辩,继续道:“我听说掳劫少女在离国可是死罪,割了脑袋不说,还要在断魂台上曝尸七日,身体都被蛆虫咬烂了都不让收尸。”然后慕夕泽装作很是同情地摇了摇头,继续感叹:“惨啊,惨啊!”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像大武这样做了亏心事的,既怕鬼上门,更怕别人揭他的短,就算是没有真凭实据,在自己耳根底下肆意描述自己所犯的罪行,然后很生动地讲解着自己将要受到的惩罚,换做是谁都无法泰然自若的。 大武咽了口唾沫,气势上弱了些,“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都说了我是正经的生意人。” 慕夕泽略带劝解意味地说道:“大武啊,我若是没有些证据是不会在这里信口雌黄的。怎么不往醉生梦死楼送美女,躲到这里开个小牙行就真以为自己高枕无忧啦!” 大武惊讶得连连后退两步,一边退,一边说:“你,你怎么知道我叫大武?你怎么知道醉生梦死楼?” 先前大武还觉得慕夕泽是个极好捏的软柿子,可是他这几句话一出,大武顿时觉得慕夕泽高深得令人可怕,额间也不觉浸出冷汗。 慕夕泽笑了笑,好像想要缓解大武紧张的情绪,“你不用紧张,我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好。” 大武叹了口气,不再抵抗,很详细地讲起丹阳来找他然后求他将自己卖了的经历。 原来丹阳找到大武,伪造了卖身契,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小丹,还在卖身契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又故意将卖身契上的年龄改成了十七岁。大武看到丹阳主动投怀送抱心中已是一惊,又看到这个面容成熟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的女子竟然只有十七岁,不由得更加一惊。 大武刚想多问,可是丹阳迅速递给他五片金叶子要他不要多问,只需照办。一般要买奴婢都是他大武掏钱,没想到这个姑娘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不说还倒贴,给了自己这么多银两。于是大武不再多话,在第二日中午将丹阳还有另外三个女孩子一并卖给了他的老主顾。 秦骁焦急地问道:“你那老主顾长什么样子?” 大武又叹了口气,“干我们这行本就要保守买家的秘密,最重要的是那买家从来都是带个面具,我跟他交手这么多次,从没见到过他的真面目,更不知道他是谁?” 听到大武这样讲,秦骁觉得心凉了半截,话音都有些发抖,“夕泽,你说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丹阳被那歹人祸害死吗?” 慕夕泽很正经地对大武说:“你说那人始终带着面具不曾摘掉过?” 大武一边点头,一边答道:“是。” 慕夕泽很沉着地说道:“大宝啊,看来得去趟富恒商会了。” 等到慕夕泽和秦骁从大武的住处出去时已是夕阳西下,一路上秦骁的情绪十分低落,口中不停地朝慕夕泽询问:“你说丹阳会不会出事?” 慕夕泽虽然表面镇定,内心却也同样焦急,他只知道通过富恒商会一定会找到丹阳,可是那时的丹阳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若真是不幸丢了性命,他如何向远在龟须的她的皇兄交代。慕夕泽不敢往下深想,只是微笑着不停安慰秦骁。 富恒商会表面上看门脸并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奢华,不过楼里面却是异常热闹,商会大厅永远聚集满满登登的人,谈论着各式生意。 富恒商会门口招待商客的小哥见到慕夕泽和秦骁很恭敬地询问可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只见慕夕泽从腰间掏出一块翠绿色的盘龙玉佩,那小哥瞧见玉佩二话不说直接将他们请到了内室。 富恒商会的管事掌柜风尘仆仆从外赶来,因为知道慕夕泽手中拿着他老板的信物,很恭敬地一揖然后说道:“不知二位同我们当家的是什么关系?” 见这掌柜并不认识慕夕泽,秦骁不可思议地向慕夕泽问道:“你不是真的将商会兑出去了吧?” 慕夕泽点了点头说道:“这人你也认识的,顾连城,你的连城弟弟。” 掌柜的听了慕夕泽二人的谈话,觉得他二人与他老板的关系不一般,于是很恭敬地说道:“不知二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顾老板可在?”慕夕泽温柔地问道。 “我家老板出门办事,要过些天才回来。”掌柜的恭敬答道。 “哦,是这样啊。”慕夕泽一边说一边很娴熟地走到一处花瓶边,然后双手摸着花瓶檐儿,轻轻一转,身后的白墙竟然移动开来,一间密室赫然呈现在眼前。 那掌柜的心中大惊,心想这男子明明患有眼疾还能如此准确地找到密室,难道这人原本就十分熟识这里? 慕夕泽打开密室大门后,朝掌柜的笑了笑道:“我得借暗影卫的势力用一用,等到顾老板回来时帮我告诉他有个叫木白的人前来拜访过他。” 说完,慕夕泽就同秦骁进了密室。这密室构造相当复杂,有无数条通道,这通道不是给人走的而是用来传递信息的。慕夕泽让秦骁将想要问的问题写在纸上,然后将纸叠了叠放进一个小木盒子里,投入到其中一个通道,那小木盒子就顺着通道中的轨道不知道滑向了哪里。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从另一个通道中同样滑过来一个小木盒子,秦骁迫不及待地打开木盒,里面同样装着一张纸,那纸上写着的就是丹阳现在所处的大概位置,是在靖安西郊的一处荒废农舍。 秦骁急不可耐地冲出密室,想要往西郊赶去。那掌柜依旧等在密室门口,丝毫不敢有任何怠慢。 这时,慕夕泽一本正经地同掌柜说:“你去把在商会干活的伙计们都叫过来,我们一会儿要去个地方,快去!” 慕夕泽的话语并非严厉,却有一种独有的震慑力,让掌柜没有半点迟疑,以最快速度召集了全部伙计,一行人齐快马朝西郊奔去。 因为西郊只有一见废弃的农舍,所以他们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那间农舍。秦骁几乎飞一般地奔向农舍,却发现这农舍竟然空空如也,半点人气儿都没有。 秦骁焦急地几乎都要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急迫得声音都开始发抖,“不在这,怎么会不在这?暗影卫的情报不是很准确的吗?” 慕夕泽故作镇定地说道:“暗影卫的情报也只是个大概,并非都是丝毫不差的,但是至少证明丹阳曾经在这里出现过,说不定就在这附近,我们先在附近找一找,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了。” 秦骁点了点头,又飞一般地跑出屋子,开始四处寻找。 慕夕泽也加快脚步走出农舍,不断集中神识,想要激发体内九尾狐族的潜能,希望能够听到或是嗅到丹阳目前所处的位置。 此时,丹阳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挣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十分陌生的环境,四下一片漆黑。丹阳心想:原来自己已经昏睡了这么久,这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 然后丹阳艰难地起身,这本来就昏昏沉沉的头便砰第一下撞到了什么上,丹阳伸手一摸却发现自己面前竟然是一块板子,身体朝后退了退,发现脚下也有块板子。 丹阳心中万分不安,心中已经大概清楚了自己如今的境况,现在她应该是被人关进了一口棺材。她拼尽力气拍打着棺材的顶盖,觉得手指已经磨出血来可是那棺材就像是一个整体一般始终严丝合缝、一动不动。 这样活活被人关在棺材里,一点一点地等着气绝身亡比被人用大刀斩首还要残酷百倍、千倍。 它会将你对于死亡的恐惧无限放大,然后又让你一无所成,拼尽全力后静静地躺在那里等死,等着耗尽棺材内最后一份氧气,等着原本粉嫩的脸容因为极度缺氧而变得发紫发黑,等着四肢因为剧烈挣扎而满布血痕。 待气绝之时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任由虫蚁肆意啃食自己的身躯,直至溃败,直至腐烂,直至与泥土融为一体。 或许是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丹阳一时间十分伤感,眼泪不住地往外流,口中却不自觉地念叨着一个名字,是她在死亡线上徘徊时无意识地一边哭一边念叨的人,秦骁。 怎么会是秦骁呢?丹阳瞬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于是大声呼喊:“夕泽哥哥,我在这,快来救我!” 丹阳被关着的棺材是密封的,之前丹阳拼命挣扎,现在又拼命呼喊,棺材中的氧气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丹阳大喘着气,极度缺氧导致她再喊不出话来,随后意识模糊,只是心中还有着对于生的一丝渴望,最后便完全昏死过去。 第四十五章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离国的冬天,夜晚来得很早,慕夕泽一行人出了农舍,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原本就是荒郊野外,场地宽阔,不易寻人,如今四下一片漆黑,别说是人,就连除了他们以外的任何活物都寻不到一个。 好在之前出门时商会的伙计们带了几个火把,为这寻人多少提供了些方便。不过这大片大片的荒山空地根本没有人烟的迹象,纵使火把照得再明亮也无济于事。 “是不是我们错了,丹阳根本不在这里?”秦骁的眼圈已经微微泛红,声音也是颤抖的。 “不会的,再找找,应该可以找到车辙印或是马蹄印,这样僻静的地方他们不会步行过来的。”慕夕泽说话的声音比之前微弱许多,气力似乎也不是很够,脸色也更加苍白。 “你怎么样,还撑得下去吗?”秦骁发现慕夕泽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慕夕泽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还是加紧寻人吧。” “这里发现了车辙印!”一个伙计大声喊道。 于是他们这一行人便顺着车辙印前行,一直前行到一处不知名的山头,车辙印便没了。可是这小山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原本长在上面的青草也已经完全枯黄。 “没有丹阳,这里也没有!”秦骁几乎崩溃着说道。 “不对,这里有她的气息,只是我还不能确定她具体的位置。”慕夕泽双目凝视前方,好像已经笃定了丹阳就在这里。 接着他紧握双手,直直地站在小山上,好像在拼尽力气感受着丹阳的所在。秦骁看着慕夕泽这副模样也不敢打搅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连呼吸都故意变得很轻很轻。 突然慕夕泽睁大了双眼,神情中带有一丝兴奋,“跟我来。” 于是,秦骁还有那些伙计们紧跟在慕夕泽身后,最后在一处小土堆旁停了下来。 “是这儿吗?”秦骁心中很是怀疑,因为这里明明就是一块墓地。 慕夕泽眼神坚定,“挖开它。” 接着这些人以最快速度将土堆刨开,发现土堆下是一个似乎刚埋在地底下没多久的崭新的楠木棺材。 见到这封得死死的棺材,秦骁刚刚放下一些的心,此刻又揪了起来。若是丹阳真的被封在里面,她还会活着吗?于是秦骁急不可耐地挥舞着长剑拼劲力气砍动着棺材盖。终于在第五剑之后,棺材盖被秦骁砍成了两截。 那棺材中果然躺着个人,秦骁一把将上半截棺材盖移走扔掉,便看到了那棺材中躺着的人的脸,那人果然是丹阳,只见此时丹阳面色发青,嘴唇也变成了深紫色,就如同已经死了一般静静地躺在棺材里。 秦骁难以接受眼前的景象,一把抱起丹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眼中的泪已经浸满衣角。 “丹阳,我是秦骁,我来救你了,你快醒醒,你快醒醒!”秦骁一边呼唤丹阳,一边摇动丹阳的身体,最后还亲吻上丹阳的唇,企图通过度气的方式让丹阳醒来。 “你说过要打败我的,你还说要跟我去参加武林大会,你不可以有事,听到没有,不可以有事啊!”秦骁哭声更甚,说出的话语也更令人悲痛,就连毫不相关的商会伙计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不禁湿了眼眶。 慕夕泽面色更加苍白,虽没有流出泪,可是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好像同样无法接受眼前这样的结局。 突然,那原本已经如死人一般的丹阳手指突然动了动,接着轻轻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秦骁见到丹阳醒来,就好像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终于又回到自己身边一样开心地不知说什么好,口中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丹阳的名字,然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好像害怕他一松手丹阳就会消失不见。 知道丹阳已经苏醒,同样焦虑万分的慕夕泽缓缓叹了口气。 丹阳大吸了几口气,缓了缓神,知道自己现在正在秦骁的怀里,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刷地流了下来。 “秦骁,你怎么才来啊!”丹阳一边捶打着秦骁的胸脯,一边大哭道。 若是秦骁再晚来一小会儿,她恐怕就真要死在这棺材里了,又是因为秦骁及时救了自己而感到欣喜,又是因为长时间被关在棺材里而感到恐惧,在捶打秦骁几下后,丹阳便紧紧抱住秦骁的身体,大哭个不停。 “既然丹阳妹妹已经找到,我们赶紧回去吧,然后好请御医好好为丹阳疗养疗养。”慕夕泽面露微笑很欣慰地说道。 丹阳松开了紧抱着秦骁的身体,转头看向慕夕泽,那眼神悲伤落寞,似乎又透露着有口难言的神色。 “夕泽哥哥,叶,叶凝香好像也出事了。”丹阳鼓起很大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她知道慕夕泽心中有多在意叶凝香,若是慕夕泽知道叶凝香也出了事,或者已经被端王谋害,他又怎能承受的了。 慕夕泽听到叶凝香这三个字,原本微笑着的脸容此刻竟有些狰狞,双眼大睁着隐隐透露着寒意。他蹲下身,紧紧抓住丹阳的衣衫,说话的声音都是发抖着的,“你说什么?叶凝香怎么会出事?” 慕夕泽此时的表情让丹阳有些害怕,于是丹阳回答的声音中透露出惊恐还有不安,音调也降低不少,“叶凝香跟踪端王,事败被抓,与我关在同处,端王本想用蛊虫杀了我二人,可是蛊虫对我不管用,便将我弄晕了活埋在这里。” 慕夕泽抓住丹阳衣衫的双手更加用力,眼中寒气更甚,说话声也更阴森,“那她呢,她在哪儿?” 丹阳不知道平日里向来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夕泽哥哥此刻怎会突然变得如魔鬼一般,让人不敢亲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丹阳身体后倾,头也转过一边,似乎想要最大限度地避开慕夕泽狰狞的面容。 “慕夕泽,你够了!”秦骁大声朝慕夕泽呵斥道。 被秦骁这一呵斥,慕夕泽似乎也冷静许多,松开了抓住丹阳的双手,有些无力地坐到了地上,言语中透露着无尽的悲凉,“她不会有事的,我去救她。” 说完,他便迅速起身,漫无目的地朝山下走去。 “我帮你。”秦骁站起身,准备与慕夕泽一道找寻叶凝香的下落。 “不必了,丹阳还需要你照顾,这几个伙计与我同去就好。”慕夕泽的语调平静,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可是却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听起来很令人心疼。 这时慕夕泽面前突然横出一个人来,这人竟是季北渊。这一大片荒山空地先前并未发现任何除了他们这一伙人以外的其他任何人。而这季北渊竟像凭空蹦出来一样挡在了慕夕泽前面。 “你现在该回府了。”季北渊声音冷淡,可是展现出的态度却十分坚决,似乎此时出现就是要将慕夕泽带回王府的。 “小叶子出事了,我要去救她。”慕夕泽的声音中似乎带有着一丝哀求之色,似乎希望季北渊不要阻止自己。 “以你现在的身体,你根本撑不到把人找回来。”季北渊语气比之前更加坚定,眼中却流露出不忍与同情。 慕夕泽走上前轻轻抚上季北渊的肩膀,眼中泛着泪光,“你不是说你是为拯救天下苍生而活吗,现在有个女孩生死不明,只有我能找到她,你是不是应该先放过我。” 听到天下苍生,季北渊心中一颤,是啊,慕夕泽要救的人也是天下苍生的一员,尽管这样可能会触动慕夕泽身上的封印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可是如果现在他强行对慕夕泽施法,那么恐怕真的没有救回那女孩的可能了。 慕夕泽微微晃动着季北渊的肩膀,继续道:“北渊国师,你先放过我这一次,待我救回小叶子,我便到国师府上任凭你处置。” 季北渊长叹了口气道:“你去吧,自己小心。” 因为没有受到季北渊术法的限制,加上慕夕泽内心心绪混乱,慕夕泽只觉得有股强大的力量在体内乱撞,而嗅觉和听觉也更加敏锐。 慕夕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去感受叶凝香所处的位置,可是这里却没有她半分气息。 不在这里,叶凝香不在这里。慕夕泽发疯一般在荒野中狂奔,顾不上脚下的碎石和枯草,好几次就这样生生被绊倒,然后顾不得疼痛,立刻起身,继续向前奔跑。 慕夕泽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回叶凝香,七年前他错过一次,七年后他绝不会错过第二次,可是这天地如此广阔,叶凝香到底在哪里啊? 这时,他才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么无能,头一次因为力量被封印而感到后悔。如果他体内的妖力完全释放开来,就算是在整个离国这样大的范围,他也能很快就将叶凝香找出的,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感受不到,感受不到她的气息,感受不到她的味道,感受不到她的声音。 不行,不能这样横冲直撞,内心突然有个声音在告诉慕夕泽要冷静,不能乱了阵脚。丹阳说是端王掳劫了叶凝香,还提到了蛊虫,那蛊虫还吸食少女精元,那么只要找出少女精元最丰富的地方便可找到叶凝香的下落。 若是常人根本感受不到这精元的存在,可是慕夕泽的身上毕竟留着九尾狐的血。九尾狐天性好杀人,喜人精元,因此慕夕泽想要感受到这精元的所在并不十分困难。 有了明确的方向,慕夕泽慌乱得内心有了些许平复,脚下却依旧没有停止奔跑。同行的伙计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跟不上慕夕泽的步伐,喘着粗气说道:“木先生,您慢点,我们跟不上你!” 慕夕泽并未回应,依旧加快步伐朝目的地跑去。 此时的叶凝香因为蛊虫在体内肆意吸食自己的精元已经几乎昏迷,被吊着的双臂也因为长时间的固定而失去了知觉,她的心间只有一个念头,死亡。 什么时候才能死去呢?这样的苦痛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报仇,恐怕真的再没有机会了。朦胧之间叶凝香似乎听到她爹、娘还有小武的呼唤,原本渐渐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起来。 要结束了对不对,自己就要死了对不对?想到这,叶凝香内心平静下来,疼痛似乎也减轻许多,面上露出虚弱的笑容,努力地抬起头,希望她的亲人们能够将她带走。 可是这抬头的一瞬间,她见到的不是她爹,不是她娘,不是小武,而是一个身着白袍却满身泥土,头发散乱不堪的人。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叶凝香使劲眨了眨双眼,汇聚了精神企图看清那人的相貌。是慕夕泽,竟然是他! 原本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的叶凝香此刻却突然清醒起来,对慕夕泽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不要过来,这是个陷阱。” 谁料慕夕泽竟然加快脚步,来到叶凝香身边,眼角似乎流着泪,嘴角却挂着笑,面上展现的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小叶子,这次终于来得及救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慕夕泽一边说,一边抬脚走上了叶凝香脚下的圆台。 正当慕夕泽踏上圆台之际,原本十分平静的密室此刻竟发出隆隆巨响,接着就是剧烈晃动,还有不停地爆炸声。 慕夕泽牢牢将叶凝香护在身下,保护她免遭飞石的袭击。却不料原本还坐在地上的圆台此刻竟突然从中间裂了一道大缝,那缝隙越裂越大,最后慕夕泽和叶凝香便一道坠入那缝中。 第四十六章 同生共死 那缝下似乎是很长、很陡、很窄的暗道,慕夕泽与叶凝香便顺着暗道一直向下滑,最后在一处空间狭小、漆黑一片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似乎是暗道的尽头,处在地下很深的位置。 接着因为剧烈震颤,无数碎石顺着暗道滑落,将暗道连接密室的出口封得死死的。还有几块小一点的碎石自上而下朝他们砸过来,慕夕泽紧紧将叶凝香护在身下,后背硬生生地扛下了这碎石的冲击,才使得叶凝香免受伤害。 过了好一会儿,震颤才停了下来,而二人身处的位置因为碎石的堆积显得更加狭小拥挤,无法行走,甚至站立。 此时束缚着叶凝香的木质刑架已经断裂,可是叶凝香身上的铁链却还没有解开,双臂依旧张开,双手也因为滑落时碰撞石壁而划出道道血痕。 慕夕泽轻轻摸着叶凝香身上的铁链,费了好大劲才找到锁的位置,然后将束发的簪子拔出,很娴熟地朝锁芯伸去,不一会儿铁链的锁便被慕夕泽打开了。接着叶凝香完全失去刑架的支撑,近乎昏倒一般倒在慕夕泽怀里。 慕夕泽微微晃动着叶凝香的身体,口中不停呼唤叶凝香的名字,可是叶凝香只能通过加重呼吸的声音来以示回应。 接着慕夕泽的手触上叶凝香的脸颊,还很自然地在叶凝香的脸上游走,叶凝香被慕夕泽这一举动弄得很不自在,双眉紧锁,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话来,“你在做什么?” 慕夕泽并未回答,手指触碰到叶凝香嘴角后竟然毫无预兆、又快又准地吻上了叶凝香的唇。 叶凝香被慕夕泽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原本已经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起来,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双手还拼命捶打慕夕泽的胸脯,企图挣脱他的吻。 出乎意料的是叶凝香可以清晰地看到原本在自己身体中的蛊虫,此刻竟然快速爬进慕夕泽的身体,而那些原本应该通体透明的虫子因为吸食了叶凝香的精元已经变得有些发红。 意识到慕夕泽故意将蛊虫引到他身上,叶凝香反抗得更加激烈,终于在拼尽全力猛推了慕夕泽一下后,她挣开了慕夕泽的吻,而她自己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可是那些蛊虫就像受到传染一样,就算叶凝香已经挣脱慕夕泽的吻,它们还是飞快地爬进慕夕泽的身体,那感觉好像是慕夕泽的身体比叶凝香的美味千倍万倍。 见到这样的情形,叶凝香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泪水不自觉地从眼中落下,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浓重的哭腔,“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会死的!” 慕夕泽淡淡地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叶凝香的肩膀,说道:“你在担心我,你怕我死对不对?” 被慕夕泽这样问,叶凝香心中猛然一颤,原来她在潜意识中竟然害怕慕夕泽死去,所以在情急之下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本已在心中将慕夕泽杀死了上万次,可是当慕夕泽为了救她很可能遭受万分痛苦的折磨后命赴黄泉,叶凝香竟觉得十分心痛,不知道是不想受了慕夕泽的恩还是心底对慕夕泽还有情,此刻叶凝香心中确实只有一个念头,不想慕夕泽死去。 慕夕泽见叶凝香并未说话,脸上的笑意更浓,继续向叶凝香靠近一些,然后右手臂轻轻从侧面搂上了叶凝香的脖颈,将她很温柔地揽入自己的怀中。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那些蛊虫喜欢我身上的味道,却不能要了我的命。”慕夕泽微笑着道。 叶凝香觉得慕夕泽是为了让自己宽心故意编谎话来骗自己,于是起了身,睁大双眼,很严肃地问道:“是真的?” 慕夕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和季北渊相交将近二十年,这对付巫蛊之术的术法也同他学过一些。我是真真不会因此而丧命的。” 叶凝香觉得慕夕泽这话说得很是诚恳,应该不是在骗自己,于是悬在半空中的心缓缓落了地。 大概是受到蛊虫小半日的折磨,叶凝香的身体虚弱不堪,连坐都无力坐住,最后放弃了抵抗,顺从地躺到慕夕泽怀里。 而慕夕泽似乎因为叶凝香躺在他怀里而心中窃喜,一边身体不停向叶凝香紧靠,一边手还很不老实地要么摸摸叶凝香的脸颊,要么摸摸叶凝香的肩膀。 “我怎么觉得你对于现在的处境十分满意呢?”叶凝香因为慕夕泽的行为有些生气地问道。 慕夕泽果然又开心地笑了笑,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你知道我找到你的那一刻心中是多么欢喜!” “我本是死定了的,你明知这里是个陷阱为什么还要往里跳?现在我们被困在这地下深处,早晚也会窒息而亡的。你这是何必呢?”叶凝香很是不解地问道,只是声音较之前有些微弱。 慕夕泽先是握住了叶凝香的手,然后很郑重地答道:“小叶子,你听好了,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我会与你同生共死。” 听了这话,叶凝香不禁想起她亲人的惨死还有慕夕泽亲手写下的休书,不禁冷笑了一下,不想再同慕夕泽说话。 冬季的夜晚本就寒冷,在这样深处的地下就更加寒冷了。因为被蛊虫折磨了大半天,又身处这样寒冷的境地,叶凝香的身体不禁瑟瑟发抖。再加上地下空气稀薄,叶凝香觉得头晕晕的,呼吸也很不顺畅,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朦朦胧胧间,叶凝香觉得好像有几层衣服披到了自己身上,而自己所倚靠的那具身体温温的滑滑的,好像缺少了衣物的遮挡。 “小叶子,醒醒,别睡!”慕夕泽发现了叶凝香的异样,一边呼唤叶凝香,一边将脱掉的衣衫紧紧盖在叶凝香身上。 许是听到了慕夕泽的呼唤,叶凝香虚弱地睁开眼,然后又十分艰难地从慕夕泽怀中微微起身,微笑着说道:“夕泽,我已是撑不下去了,你不必这样待我,再这样下去你会冻死的。”说完,叶凝香便艰难地抬手将盖在她身上的衣衫拿掉。 慕夕泽一边用手拉住叶凝香的手臂,一边很温柔地说道:“小叶子,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这样,我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好,那你说吧!”叶凝香不再反抗,放开了紧抓住衣衫的手。 不知怎的,到了将死之时,叶凝香对于慕夕泽竟也没有了多少恨意,这样靠在慕夕泽身边让叶凝香觉得很踏实,也很温暖,甚至很不想离开。 若是自己真的昏死过去,这辈子还会有再见到慕夕泽的机会吗?那时候是不是已经与他天人永隔了?想到这里,叶凝香竟不希望自己就这样失去意识,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早已经舍不下这个被认定了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男人。 “我先给你讲讲秦大宝的故事好不好?”慕夕泽将叶凝香搂得更紧,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笑。 叶凝香原本就很好奇秦骁与秦大宝之间的关联,于是兴致被慕夕泽调动起来,精神似乎也好了很多。 “秦骁原本是普通农户家的孩子,后来因为饥荒,家人都饿死了,自己也流落在外。之后他便专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直到七岁那年他偷东西偷到了师父那里,被师傅好好教训了一番。然后他便死皮赖脸地跟在师父后面,非要跟着师父混。” “师父,你还有师父?”叶凝香很吃力地问道。 “恩,他叫秦明月,曾经是离国的镇国大将军,我这一身的本领大半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秦骁便是他收养的义子。” 接着慕夕泽又笑了笑说:“你是不是很奇怪秦骁为什么又叫大宝?” 叶凝香微弱地点了点头,说道:“恩,是觉得挺奇怪的。” “秦骁少时在外流浪,只记得家人总叫他大宝,却不记得他的大名,我初见他时他还叫秦大宝,不过大概是觉得怎么也算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士,这样的名字听起来有些滑稽,于是便给自己起了个听起来还很不错的名字。” “看来你和秦骁还真是好兄弟,竟知道他这许多隐秘的事。”叶凝香微笑着说道。 “我还有好多当年游历江湖时的见闻,你想不想听?” “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叶凝香朝慕夕泽的怀中靠了靠,将身体摆成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很放松地说道。 可是正当慕夕泽准备讲故事时,不知从哪里无声无息地爬过来一条蛇,蛇身乌黑发亮,嘴里还不停吐着信子。 尽管这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叶凝香还是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嘴里发出嘶嘶响声,然后毫无预兆地朝自己扑来。 叶凝香紧闭双眼十分惊恐地叫了了一声,之后便觉得慕夕泽很迅速地将自己完全护到了身下,而那东西也没有扑到叶凝香身上来。 惊叫过后,叶凝香隐隐听到慕夕泽也发出一声十分微弱的声响,似乎是因为一时吃痛而发出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叶凝香装作很不解地问道。 “没事,就想把你抱得紧一点。”慕夕泽的话语很平静,接着还很深情地吻了吻叶凝香的额头。 虽然四下漆黑,可是叶凝香也不是聋子,那嘶嘶声分明是毒蛇在吐信子,可是慕夕泽却在骗她。 听了慕夕泽的话,叶凝香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他不应该是冷血无情、心如蛇蝎的吗?为什么又要置自己性命于不顾闯进密室营救自己,为自己吸出蛊虫,此刻又为自己挡住了毒蛇的攻击? “你骗我,分明就是你替我挡了毒蛇的攻击。”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身子比毒蛇还毒呢,我不会有事的。”慕夕泽将脑袋贴到叶凝香耳边,微笑着安慰着叶凝香,只是说话的声音却比之前微弱不少。 “真的?你没骗我?” “嗯。” 这时,他们身边又聚集好几条毒蛇,而慕夕泽将叶凝香护得更紧,生怕她被毒蛇碰到分毫。不过十分神奇的是在第一条蛇咬了慕夕泽之后,其余的蛇竟再也不敢上前,只是在他们身边包围着,不时还吐吐信子。 之后,慕夕泽虽然比之前虚弱许多,却并没有因为受了蛇毒而昏倒、失去意识,也没有因为蛊虫而觉得浑身疼痛难忍,这让叶凝香有些相信慕夕泽对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了。 接下来的一整个夜晚,慕夕泽都在讲故事给叶凝香听,而叶凝香也因为蛊虫脱离体力也渐渐得到了恢复。 第四十七章 功亏一篑 端王府书房。 端王满脸笑意,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水,手指还轻轻拍打着大腿,样子十分得意。 “你说慕夕泽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昨夜我亲眼所见,慕夕泽进入山洞密室,然后触动机关和那叶凝香一同掉入地下深洞之中。”那变态嘴角微微上扬,样子十分邪恶。 “那深洞是我是我饲养的毒蛇的巢穴。这些毒蛇常年以至毒之物为食,一旦咬到人的身体,不出一刻那人便会命丧黄泉。”那人阴狠地笑着说道。 “说到底还是有着血缘的亲兄弟,老三最终落得个困死地下,中毒而亡的下场,可惜啊,可惜!”端王装作同情心泛滥,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正当二人洋洋得意之时,书房外却传来管事太监很焦急的声音,“王爷,外面有个穿黑衣的年轻人说要找您和季先生,似乎有十分要紧的事。” 他二人都知道这黑衣年轻人该是他们的手下,专门负责制药一事的,这时他竟不加回避,火急火燎地跑到王府来找人,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黑衣人十分焦急地冲进书房,然后扑通一下跪到了端王面前,几乎是哭着说道:“殿下,不好了,炼丹房突然起火,之前备好的那些蛊虫全被大火烧死了!” “什么!”听到这话,端王怒不可遏,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摔倒地上,摔个稀碎。 接着边和那位季先生匆匆赶去炼丹房。 这炼丹房外表其实就是个普通民居,和普通平民百姓的房屋都连在一起。不过很不巧的是刚刚隔壁人家做早饭很不小心在柴火垛上撒了个火星,然后便燃起大火来,接着火势越烧越大,而炼丹房内也多助燃之物,这八十一天辛苦集来的蛊虫就这样被一片大火付之一炬。 “王爷,事已至此,已是无法补救,只能等到您登上皇位之后,在重头来过。”季先生一边安慰端王,一边拔出身上的佩剑,毫无预兆地朝那黑衣人的脖颈砍去。 那人双手紧握这脖子,双眼瞪得老大,临死前还听到季先生对自己说的话,“犯了这样大的错误,你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端王费尽心力得来的蛊虫顷刻之间被烧了个干净,而此刻,这炼丹房外竟然来了一队官兵。 官兵很礼貌地敲着大门,似乎是为了失火一事而来。无奈之下,端王责令另外两名手下换上便装,冒充这里的居民,自己还有那位季先生很屈辱地从狗洞爬了出去。 接着端王害怕生出事端,特意带上亲兵,同季先生一道骑着快马二人朝困着叶凝香和慕夕泽的深洞驶去,一是确认慕夕泽是否已经死亡,二是将叶凝香体内的蛊虫取出来。 可是这一行人刚到那山洞外,就被几个身着道袍的人挡住了去路,为首的人竟是季北渊。 只见那季先生面色大惊,做出了随时准备战斗的姿势。 “季北桓,当日你偷习禁术,伤人害命,受了火刑还不知悔改,如今又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季北渊义正言辞地说道。 “季北渊,我早已被逐出师门,你少拿管教天宗弟子那一套说辞管我。”季北桓眼中露出杀意,原本张开的双手此刻已经紧握成了拳。 接着季北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季北渊袭来,二人厮打在一起,周遭竟还有阵阵光束,使得周围人都不敢靠近。 大概是这些年牵制慕夕泽耗费了太多法力,没有几个回合季北渊便败下阵来,被季北桓一掌打中胸口,弹出了很远,然后吐了一大口鲜血。 季北桓得意地走到季北渊身边,从上而下俯视着摔倒在地的季北渊,“啧啧啧,师兄啊,你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活的,样貌上衰老了好几十岁不说,这法力竟也所剩无几。就凭你现在这样还想阻止我?” 季北渊带来的小道士见到他们的掌门人已经身受重伤,面露惊恐,不敢上前与他们这法术极高的师叔较量。 正当这走投无路之际,端王一行人竟突然被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蒙面刺客包围,刺客们武功极高,而且出手狠绝,眨眼之间已经杀死了好几个端王带来的亲兵。 而季北桓虽然法术高强,可是这法术虽有抵挡人们攻击的作用,却不能伤及人们性命,一时间并没有占到什么优势。 于是,季北桓寻了个时机,拉着端王很狼狈地冲出了重围,而端王带过来的亲兵已是无一生还。 深洞之中,叶凝香听了慕夕泽讲了一夜的故事,此刻有些疲倦,躺在慕夕泽胸膛上打着盹。 慕夕泽轻轻地拍着叶凝香的肩膀,笑着说道:“小叶子,有人来救我们了。” “我们现在是在地下很深很深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发现我们?”叶凝香觉得慕夕泽在胡说八道,很质疑他的话。 “我听到的,外面现在来了很多人,正在厮打着,一会儿打完了就会过来救我们了。” 说完,慕夕泽稍稍挪动了下身体,用手去摸了摸散落在地面上的碎石头,然后继续说道:“这碎石太多了,若是从外向内一点点挖开,等到挖到这里时,估计我们真得窒息而亡了。” “希望他们能长点脑子,选个行之有效的方法救我们出去。”慕夕泽一边再次紧紧搂住叶凝香,一边将头埋在叶凝香的脖颈说道。 这一夜,叶凝香都是躺在慕夕泽怀里的,突然被慕夕泽靠上,觉得很不舒服,有些尴尬地说:“你能不能把脑袋抬起来一点?” “这一整夜都是你靠着我,现在我就靠你一小会儿你就拒绝我,哎,好心寒啊!”慕夕泽这话说得可怜巴巴的,令叶凝香平白生出些许罪恶感。 “好吧,好吧,你靠着吧,愿意靠多久靠多久。”叶凝香很不情愿地说道。 慕夕泽得意地笑了两声,然后将头埋得更深,几乎整个躯体都与叶凝香相连。 二人又在这深洞中待了一个多时辰,然后突然之间就是几声巨响,接着又平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又是巨响,然后又是平静。这样反复了好几次。最后那次巨响将碎石震得更碎,那些石块子由于重力的作用朝叶凝香这边滑下。 可是因为石块变得更碎,而上面的石块已经被顾连城带来的暗影卫清理出去,此时叶凝香竟发现一丝光亮。而慕夕泽依旧死死将她护在身下,生怕她受到碎石的袭击。 暗影卫用最快的速度将碎石清理干净,然后又递过来一条绳子,将叶凝香和慕夕泽拉出了深洞。 顾连城看着此刻慕夕泽外露着上身,左肩似乎还有被什么东西咬伤的痕迹,而那面色苍白的可怕,一时间十分心疼,单膝跪地,说道:“公子,属下来晚了,让公子受苦了。” 说完,顾连城狠狠瞪了叶凝香一眼,似乎在怪罪叶凝香将慕夕泽置于如此险境。 接着顾连城继续说道:“公子,我们已经将端王的炼丹房烧毁,那些害人的虫子也都烧得渣都不剩,只是属下无能,并没有发现任何与端王有关的证据。” 慕夕泽微笑着说:“你已经很厉害了,谢谢你。” 因为顾连城蒙着面,叶凝香看不到这个对慕夕泽十分恭敬又狠狠瞪了自己的人的样貌。不过听这人的言语和行为似乎十分尊敬慕夕泽,大概是慕夕泽的心腹。 “公子,马车已备好,还请公子到马车上歇息。”顾连城恭敬地说道。 山洞外,树林中。 萧青羽和高飞站在一个视野极佳却极难被人发现的地方,静静地观看着山洞口发生的一切。 “这慕夕泽果然不一般,身处如此境地竟能带着凝香毫发无损地活着出来。”萧青羽微微笑着说道,只是这笑中隐隐带着些许寒意。 自从慕夕泽出了山洞,叶凝香就觉得他似乎比之前虚弱许多,每一步路走得都很艰难,然而害怕叶凝香担心,又故意装作一切很好的样子。反倒是叶凝香因为这一整夜都被慕夕泽搂在怀里好生修养,此刻身体竟大有好转。 二人缓缓走进马车,却发现车内竟然还有个人。 季北渊斜躺在车座上,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血迹,似乎是受了重伤。 大概是闻出了季北渊身上的味道,慕夕泽说道:“这世上竟还有人能将你伤成这个样子!” “是我师弟,将你们困在此处企图杀了你们。”季北渊十分虚弱地说道。 “不过他失败了。”慕夕泽在靠近马车门的地方坐下,微弱地说道。 接着慕夕泽和季北渊都闭上了双眼不说话,只留着叶凝香尴尬地在车里发呆。 马车行驶得很快,颠簸得也很厉害,这让叶凝香觉得原本就有些昏沉的脑袋更加昏沉,不过在她将车窗开了个小缝儿后,这样的感觉就好很多了。 这时闭目养神许久的慕夕泽突然眉头紧皱,眼睛也随即挣开,面容有些狰狞,好像十分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叶凝香看出慕夕泽的异样,很焦急地问道。 这时季北渊也睁开了眼,面上露出关怀之色,似乎在等着慕夕泽的回答。 接着,慕夕泽很艰难地说了三个字,“我想吐。” 叶凝香心想也难怪慕夕泽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的身体那样虚弱,这马车又这样颠簸,换成谁都会晕车的,然而事实却并非叶凝香所想。 在外驾车的顾连城听到慕夕泽的说话声,赶紧勒紧缰绳,让马车停下来,只是这车还没停稳,慕夕泽便从车上跳了出去,然后狠狠摔倒地上,滚了个圈。叶凝香也紧随慕夕泽下了车,很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慕夕泽却并没有回答,只是呕了几下,接着便从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只是那血中还夹杂着许许多多已经蜷缩着似乎已经死去的蛊虫。 那些曾经在叶凝香身体里狠狠折磨她的蛊虫,到了慕夕泽的身体里后竟然都被慕夕泽折磨死了,最后还被慕夕泽吐了出来。叶凝香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慕夕泽在马车旁吐了好久,直到将体内的蛊虫全都吐了干净,然后擦了擦满是血迹的嘴,有些虚弱地坐到了地上,叹了一口气,说道:“舒服多了。” 最后,叶凝香苦笑道:“呵呵,你这术法还真是厉害,以身体为诱饵最后让这些小虫子死得这样惨。” 第四十八章 密室中的密室 待慕夕泽将体内蛊虫以及污血全部吐出,马车便继续朝靖安驶去。 回到王府,叶凝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床,然后等着秦骁事先请好的大夫给自己看病。诊完脉后,大夫洋洋洒洒地写了个方子交给小蝶,让她按方抓药熬给叶凝香吃。 大概是折腾了一天一夜,又几次在鬼门关徘徊,此刻叶凝香甚是疲惫,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叶凝香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等她再次睁眼时,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本以为慕夕泽也会回床上睡觉,谁料叶凝香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慕夕泽。 “你,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回来与季北渊谈了点事,之后便一直在这里。” 叶凝香觉得慕夕泽的精神比回来前好了一些,只是脸色依旧很不好看。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三皇子,你不用担心我,快些回去休息吧!” 慕夕泽微笑着说道:“折腾了许久,你应该都饿坏了吧,我让阿康提前准备了饭菜,现在正在火炉上温着,我去给你拿。” 叶凝香刚想制止,却见慕夕泽已经离开了屋子。她微微叹了口气,眼中泛起一丝惆怅,心想这慕夕泽若是一直待自己这样好,自己还能不能坚定信念去谋害他呢? 不一会儿,慕夕泽亲自端着好几个美味菜肴回到叶凝香身边,一边摸索着,一边十分谨慎地将菜肴放到小桌子上。 慕夕泽又朝叶凝香笑了笑,笑容十分温暖,暖得几乎将叶凝香整颗心都焐化了。 “小叶子,快来吃吧,饭菜都是热腾腾的呢!”慕夕泽一边准备碗筷,一边说道。 叶凝香嗯了一声,下了床,坐到餐桌前,大概是受到了佳肴的刺激,原本并不觉得饿的肚子很争脸地咕咕叫了起来。之后,她便大口大口地将饭菜往嘴里塞。 大概是听到叶凝香吃饭的声音忒大了些,慕夕泽很关切地说道:“小叶子,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这时,叶凝香才发现自己吃得津津有味,慕夕泽似乎还没有吃饭,于是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去再准备一双碗筷。” “不用了,我不饿,我看着你吃就好。” 叶凝香近乎狼吞虎咽地将饭菜吃得溜干净儿,随后还打了个饱嗝。 “你若没吃饱,我再叫阿康做一些。”慕夕泽觉得叶凝香这个小丫头片子有这样强大的胃,内心无比震惊,但是话语中还尽显关怀之意。 叶凝香也觉得自己吃得太多了些,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不用了,我吃饱了。” 接着慕夕泽又主动去收拾碗筷,完全不让叶凝香插手。叶凝香刚要上手帮忙,慕夕泽便伸手阻止,并说道:“你现在身体虚弱,应该好好休息。” “我怎么觉得你的身体比我虚弱啊!” “嘻嘻,你刚刚的话是在关心我喽!”慕夕泽露出个顽皮的笑,大有挑逗叶凝香的意思。 叶凝香有些无语,又开始不正经,这慕夕泽,越大越像个孩子。 这时,小蝶怯怯地站在屋外,还不停发出啜泣的声音。 “小蝶姐姐。”叶凝香突然看见小蝶站在自己屋外一时有些惊讶。 谁料那小蝶竟然扑通一下跪在了慕夕泽和叶凝香的面前,一边哭,一边说道:“爷,都是小蝶不好,将自己的私事随处乱讲,害得您,丹阳公主还有凝香妹妹险些丧命。” 随后,小蝶朝慕夕泽磕了个响头,继续道:“还请爷责罚!” 慕夕泽向前走了几步,摸上了小蝶的肩膀,用很温柔地语气说道:“我感激你还来不及,谈何责罚。若不是你的事,也不会成功摧毁了端王的计划。” 接着,慕夕泽叹了口气,道:“只是你那小妹,已经早已不在人世了。” 听到这里,小蝶哭得更甚,心中更是懊悔没及时将小妹接来,让她遭受人贩子的毒手。 “你娘远在异乡一个人不容易,若是你没什么意见,我便派人将她接到王府来与你同住。” 小蝶没想到慕夕泽会这样回应他,顿时感激涕零,连着磕头谢恩。 小蝶退下后,叶凝香很正经地说道:“想不到三皇子的心地竟如此善良。” “人生在世不容易,举手之劳的善事能做便多做一些吧,就算是对我先前犯下的罪的补偿。” 接着慕夕泽拿着碗筷出了屋,临走前特意嘱咐叶凝香要好好休息。 叶凝香吃饱喝足后又躺到了床上,心中觉得自己很没用。自己被端王摆了一道,险些丢了性命,而端王呢,始终蒙着面,对于他为长生用蛊虫害人性命这件事更是一点证据也没留下。 想着苏青青的惨状,叶凝香觉得很对不起苏青青,原本疲惫的心变得更加不安起来,静静躺在床上,再睡不着觉。 端王府,书房。 自从被顾连城带来的暗影卫打得落荒而逃,端王这一整天都是怒气冲冲的,脸都因愤怒而憋得通红。 “季北桓,你不是自幼修习术法,法力高强吗?怎么连几个刺客都打不过?” “殿下,季某所学的术法是斩妖驱邪的,对于人类却是半分也伤害不到。” 接着,端王怒意更甚,继续道:“枉你还曾是天宗一门的首席弟子,如今看来也没什么用。” “若不是殿下粗心大意,低估了慕夕泽,只带了不几个亲兵同行,我们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今日若不是我将殿下强行从包围中拉出,恐怕殿下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季北桓也不退让,微微冷笑着对端王说道。 “你知道吗,我的探子刚刚回报,说慕夕泽和那小丫头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王府,你不是说你的毒蛇和蛊虫都是致人死地的吗,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端王这样的问话,季北桓心中也十分不解,有些狐疑地说道:“我的毒蛇和蛊虫都是没问题的,除非他们两个根本不是人。” 端王觉得季北桓的回答太过荒唐,先是哈哈大笑,接着面露凶光,阴狠地看向季北桓,“你还真是什么谎话都编得出来啊!” 大概季北桓也觉得慕夕泽不是人这个推断太过荒唐,于是转移话题道:“虽然慕夕泽现在没发现什么不利于我们的证据,可是殿下我们还需快些下手为好,以免夜长梦多。” 端王阴险地笑了笑说:“夺位之事不劳你操心,我自有安排。估计明日这个时候,这皇位便是我的了。” “那季某提前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啦!” 夜已深,叶凝香心里想着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种失眠的感觉让躺在床上的叶凝香觉得心烦意乱得很,于是穿上外套,又披了件厚斗篷,准备到外面透透气。 叶凝香倚靠在长廊的木柱子上,静静地感受淡淡月光倾泻到脸上的那一份宁静,随后长叹了一口气,心情也觉得好了不少。 在这个公鸡都已经睡觉的时辰,叶凝香竟无意间瞥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快速走出宁王府。那人是慕夕泽。 叶凝香心中很是奇怪,这慕夕泽与自己被困在深洞整整一夜,还被毒蛇咬伤,之后又一直守在自己身边,这个时候本应该是他好好休息的时间,他又为什么神色匆匆地走出王府? 不过叶凝香这对于她来说却是个极佳的机会,能够再次进入慕夕泽的居室,探秘。 于是慕夕泽前脚出了王府,叶凝香后脚就进了慕夕泽的居室,接着十分娴熟地转动开关将软塌移开,再次进入到密室中。 叶凝香小心地点了个火折子,如同上一次一般仔仔细细地探寻企图发现更有价值的东西。因为叶凝香之前已经将王府所有角落探寻了个遍,只有慕夕泽这软塌之下有间小密室,那么他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一定会在这里留下些蛛丝马迹。 这间小密室还是和上次一样,一张小床,一床被褥,只不过地上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叶凝香蹲下身,将火折子递到那些东西附近,仔细一瞧,竟然是少许桃花茶叶。 咦,这桃花茶怎么会到密室里呢?叶凝香心中疑惑万分,随后还将茶叶拾起,仔细看了一下,确实就是自己每天给慕夕泽泡茶所用的主料。 不过这茶叶横竖就是茶叶,不能衍生出其他什么东西,所以叶凝香虽然心中疑惑,但并未将其当做什么重点事物来对待,拿起来看了一下后,便又将茶叶扔到了一旁。 在密室中转了好久,叶凝香依旧一无所获,正当准备放弃时,叶凝香突然发现火折子上的火苗发生了剧烈的摆动,看样子是受到了风吹的影响。 可是此时慕夕泽的居室大门紧关,软塌也将这小密室的出口封得死死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密室之中一定还有一个密室,而那间密室极有可能与外界相连。 叶凝香顺着风找去,竟发现那风是从那张小床下面吹过来的。叶凝香很费力地将小床挪开,只见那床下面有个半人长短的正方形盖子,那盖子与地面融为一体,若不是上面留有与地面相切的缝隙,根本不能发现这盖子实际上是可以打开的。 叶凝香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打开,下面是一排楼梯。叶凝香顺着楼梯向下走去,楼梯的尽头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密室,密室另一侧连着长长的甬道,似乎通向很远的地方。 密室中存放了好几个大书架,书架上装着许许多多的书文卷册。密室的东南角堆放着三个大木箱子,里面放着的竟然都是黄金。 叶凝香对于自己这一惊天的发现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就差啊地一声叫喊出来。她走到书架前,随意拿起一本书卷,翻开来,上面记载的竟都是当朝官员的喜恶,或是所犯的罪证。 再看了几本后,叶凝香发现不光是离国的官员,大瑞还有北纥的官员也记录在其中,就连与政权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名门望族、士族大家也包括在内。 叶凝香不禁心中感叹,这暗影卫的势力当真不容小觑,能够将这些信息收在自己手中,纵是想要做这整个天下的霸主,想来也并非难事。 叶凝香用最快地速度将这些册子快速浏览一遍,不过她觉得这些书册记载的事情似乎都是七年之前发生的,有的放到现在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换句话说,就是没什么价值。 正当叶凝香无比失望之时,叶凝香在一本很不起眼的书册中发现了一张质地名贵的帛卷,上面写着大概数十人的名字,除了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些人名中叶凝香只认得排在第一位的人,中书令齐常庸。叶凝香心中更加疑惑,这些人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张帛卷上? 第四十九章 宫变 虽然对这些名字很是疑惑,不过叶凝香觉得这终归是个大发现,于是利用最短的时间将这些人名全部记在脑中。之后便将一切复归原位,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全部就位后,叶凝香便蹑手蹑脚地回了房。 大概是昨天白天睡得时间有些长,再加上晚上精神有些兴奋,叶凝香这后半夜睡得不是很好,净做些乱七八糟的梦,真正醒来了却半点都不记得。觉得自己恐怕再睡不着了,叶凝香换好衣服起了床。 此时天还没亮,王府中的其余人也还都在睡梦中。不知怎的,叶凝香对慕夕泽依旧怀有浓浓的好奇心,昨夜他究竟去了哪里,现在有没有回来,于是再也安奈不住好奇心,准备再次前往慕夕泽的居室一探究竟。 刚刚出了屋,叶凝香就瞧见慕夕泽朝自己这边走来,面容十分憔悴,好似刚刚受过重伤一般。 “三皇子,你不舒服吗?你的面色很不好。”叶凝香心中疑惑更重,这慕夕泽昨夜究竟做了什么事,被蛇和蛊虫攻击也不见他这般憔悴,难道说他之前说自己没事都是装出来的,而此刻再也装不下去了,才憔悴得不成了样子? “我没事。”慕夕泽微笑着答道,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十分微弱,明显地缺乏气力。 待慕夕泽走到叶凝香面前,叶凝香瞧见慕夕泽手中拿了两个很精致的小药瓶,心中更加疑惑,问道:“这两个小药瓶里是什么东西?” “我从一朋友处得来的起死回生的秘方,然后让季北渊帮忙炼药,没想到竟多炼了一颗出来。”慕夕泽一边说一边将其中一个小药瓶递给叶凝香,继续道:“这颗丹药赠给你,以后兴许会有用。” “起死回生?世上哪有这种药,三皇子别是被人骗了!”叶凝香一边笑一边说,好像认定了慕夕泽被哪个信口雌黄的朋友蒙骗了。 “我还没那么笨!哦,对了,今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在王府,哪都不许去,若是所料不错,端王今日定会有大动作,皇宫定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叶凝香觉得慕夕泽这话的意思好像是他会去皇宫但又担心她的安危,于是嘱咐她不要离开宁王府。 “三皇子是要去皇宫对吗?” “我去皇宫给皇上送药,你一定要好好留在王府,哪都不许去啊!”慕夕泽宠溺地拍了拍叶凝香的肩膀,只是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在这浓浓笑意之下显得无比的倦怠。 说完,慕夕泽从腰间掏出一个竹制小哨儿,轻轻一吹,只片刻功夫,秦骁就从房间里飞了出来,也不多说话,面色严肃地跟在慕夕泽身后。 然而叶凝香向来就是个好奇心巨大的主儿,通常都是人家越不让做,她越要去做,要么还没做呢就挨了一顿臭骂,要么就是碰了一鼻子灰什么都没做成。不过叶凝香始终都不记得长记性。 慕夕泽和秦骁刚出了王府,叶凝香就也跟了出去,心中还为自己的好奇心开罪:既然自己是萧青羽手中的谍者,就该做些谍者该做的事,像今日这般血雨腥风的盛况,自己不去亲眼见识一番岂不是枉费了萧青羽这么多年对自己的栽培了? 慕夕泽似乎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因为王府门前事先就停好了一辆马车,驾车的两个人,身着黑衣,头缠面纱,完全看不到他们的样貌。叶凝香当即想到这二人一定是慕夕泽手里的暗影卫。 接着,叶凝香察觉在他们身后,竟然隐藏着无数个黑影,各个都是伸手矫捷,而且飞檐走壁的功夫了得,因为他们并不在地上走,而是在房顶上穿行。 论武功,叶凝香自然算不上秦骁那样的高手,不过到底也是跟着名师学了七年,悄无声息地干掉一个暗影卫,然后冒名顶替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叶凝香成功地换上了黑衣,然后用黑纱蒙上了面,跟随其他暗影卫一样,在房顶上穿行。 很快,慕夕泽的马车便行到了宫门口。 只见今日皇宫的守卫确实十分不同,单是这皇宫大门就用了上百人守卫,皇宫之内就更不用说了。 与料想得一致,慕夕泽刚下马车就被拦在了宫外,而那兵士们各个面露凶光,恨不得想要马上将慕夕泽吃了去。 慕夕泽很恭敬地说道:“我今日寻得良药,特拿来给皇上服用,还望长官通融放我们进去。” 为首的长官见着慕夕泽似乎有备而来,自是不敢轻易放行,义正言辞道:“端王有令,皇上龙体欠佳,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宫门,以免耽误皇上养病。” 这真的是牵强得不能再牵强的理由了,不过这也表明一个事实,端王已经将整个皇宫控制了,只等着皇上殡天便继承大统,或者在皇上还没殡天时就继承大统。 慕夕泽却也没恼,只是在宫外静静站着,而那些暗影卫也隐藏在暗处,似乎在等待行动的时机。 叶凝香觉得慕夕泽这样做无疑是以卵击石,尽管暗影卫各个以一当百,武艺高强,可是数量有限,怎能敌得过这皇宫中集结的上万兵士,且不说能不能阻止得了端王,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是难以保全的。 可是随后,叶凝香的看法又有所转变,因为皇宫外又集结了一队人马,看装扮大概是某队禁卫军,大概有个三五百人,领队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见到慕夕泽便行了个大礼,很恭敬地说了些什么话,可是距离太远,叶凝香什么都没听清。 大概是意识到可能要出问题,其中一个守门的士兵飞快朝宫内跑去,向端王通风报信。只是这后来的三五百人一点都没给守门士兵通风报信的机会,气势汹汹地朝宫门内杀去。 一时间原本肃穆庄重的宫门,鲜血四溅,尸横遍野。 在禁卫军和暗影卫的掩护下,慕夕泽和秦骁很快便冲进了宫门。 从宫门到昭阳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些跟随慕夕泽闯宫的人无一不是做了必死的决心,拼尽全力,奋勇厮杀,直至颈间被划出完美的血痕,直至跳动的心脏被生生刺穿,他们这些人从未有过半点退却,这难道便是所谓的信仰? 信慕夕泽吗?这个男人表面上温润无害,实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幕后玩家,事事了于心,事事藏于心,而他的心思又有谁真正知晓?真是愚昧无知到了极点才会甘愿为这无情无义地白眼狼送死。叶凝香替这些死士感到不值。 聚集在他们周围的士兵越来越多,旁侧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一声令下将他们打成筛子。 “放箭!”为首的侍卫长喊道。 果然与人相比还是弓箭的作用最大,纵使这些死士武艺超群,可是在这满天箭雨的洗礼下,也是难逃一死,只一瞬,叶凝香的身前竟凭空多出好几具尸体。 箭入身体喷射出的血液洒在叶凝香的身上,让她不知不觉地为之震惊,为之心痛,明明都是些从未见过的不相干的人,只因为她与他们都在做同样的事,于是那原本冰冷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滚起来。 叶凝香也不知道为什么,亲眼见到那些鲜活的生命一瞬间变成了尸体,她也像有了信仰一般,拼着性命去厮杀,去抵挡那飞射而来的箭雨。 大概是之前蛊虫带来的伤痛还未复原,只抵挡一阵,叶凝香便觉得气力不足,执剑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发抖,眼里原本清明的景象此刻也变得模糊不清。 一种难以抗拒的疲惫在她心头蔓延开来,直至散播到全身的各个角落。终于,她的身体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好似待宰的羔羊,明知眼前死路一条,却毫无抵抗逃跑的余力。 不行,不能这样死去,叶凝香艰难地以剑拄地,缓缓起身,不想刚一起身,一支尖锐、冰冷的长箭直直朝自己眉心飞来。她想挥剑抵挡,可是浑身就像被定住了一般,竟不能移动半分。 死亡在向她招手,即便密室中没被蛊虫咬死,深洞中没被毒蛇毒死,如今在这宫闱之中也要被弓箭射杀而亡了。看来人的大限已至,无论如何规避都是避不掉的,叶凝香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正当她闭眼之时,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然后猛地将她压在身下,生生避开了那致命一箭。 在倒地的一瞬,叶凝香缠在面上的黑色面纱随即掉落,之后便觉得脸上似乎沾上了什么东西,很温暖,似乎还有些粘稠。她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慕夕泽那苍白憔悴的脸颊,又是他,又是他救了自己!而那温暖、粘稠的液体正是弓箭穿过慕夕泽的左肩,喷射而出的他的血液。 叶凝香不知所措,只听慕夕泽十分温柔地在她耳边说道:“小叶子,你真不听话!”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叶凝香觉得尴尬万分,明明已经做得万分谨慎、滴水不漏,可还是不能逃过慕夕泽的法眼。 “因为你身上的味道不同啊!”慕夕泽露出淡淡的笑意,让人觉得这里不像是修罗场,倒像是谈情说爱的圣地。 “你,你先起来,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被抓了。”叶凝香转移话题,可心却不由自主地砰砰跳个不停。 不过非常不幸的是还没等慕夕泽起身,他二人已被端王手下的兵士团团围住,只要端王一声令下,他二人便会被头上这一群乱刀剁成烂泥。 见主子被擒,慕夕泽的手下也停止了攻击,生怕自己一个举动会给他们主子带来伤害。 叶凝香心中有些懊悔,如果自己听话老老实实在王府待着,也许慕夕泽就能够成功闯入昭阳殿,就不会像如今这样落得个生死难测的下场。不过懊悔归懊悔,叶凝香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 “现在怎么办?”叶凝香面上有些焦急地问道。 那慕夕泽竟然没有半分忧虑之色,甚至还面露微笑,“听天由命吧!” 在众兵士长刀的威胁下,叶凝香和慕夕泽缓缓起身,只见一直藏于人后的端王一脸得意之色走到他们面前。 “三弟啊,这样以卵击石,何必呢?”端王的话语听起来是在惋惜,可是面上却始终流露奸诈的笑。 慕夕泽却不回答,只是以微笑回应。 “三皇子意图谋反,就地正法,即刻行刑!”端王笑得更加灿烂,声音也放大了好几倍,似乎在彰显着作为下任皇帝的炙手可热的权力。 第五十章 起死回生药 有些事,你料得出开始,却永远料不出结局。叶凝香本以为端王一声令下,自己和慕夕泽都要被剁成肉酱,却不想端王的身后竟突然多出个人来。 秦骁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端王身后,然后在同一瞬间将他那削铁如泥的宝剑紧紧抵在端王的脖颈。只要端王轻轻动一点儿,他就会因为颈间血管破裂而当场死亡。 原来先前叶凝香觉得的不对劲是因为秦骁,从进入宫门开始,秦骁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慕夕泽身边的,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失去的踪影。原来是隐藏起来,待到端王现身一举将他擒获。 端王惊恐得半天说不出话,而手下的兵士看到端王同样被擒,一时间也不敢下手处决了慕夕泽。 “慕,慕夕泽,你大胆!”端王憋了好久,才憋出这几个字,然而说话声音虽大,可是隐隐可以感受到声音似乎在发抖。 慕夕泽面露微笑,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说道:“我向来胆大地很,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端王因为慕夕泽过分的平静而有些慌乱,企图用生命威胁慕夕泽。 谁料慕夕泽笑意更浓,丝毫没被端王的威胁吓倒,“好啊,你先杀了我,我的人再杀了你,我们这边几百条命换你一条命,这买卖你赚大了!” 此时叶凝香才回过味儿,原来慕夕泽派这数百心腹闯宫根本就不是为了成功闯入昭阳殿,而是借着失败被擒的由头逼端王现身,然后只去掌控端王的生死,当真是把擒贼先擒王运用到极致了,倒是可怜了那些白白牺牲性命的死士。 端王一生追求长生,自然把这生死看得比一般人要重,就算将天下所有的一切都拿来与他的命做交换,他也不会去换的。与人交战先要交心,慕夕泽正是牢牢抓住端王的心理,才不惜以自己为饵,险中求胜。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端王似乎已经败下阵来,说话的气势也减弱不少。 慕夕泽一边朝前走,一边说道:“我就是想给皇上送一粒丹药。” 说完,慕夕泽便拉着叶凝香的手,在士兵的团团包围下朝昭阳殿走去。而秦骁也丝毫不敢懈怠,那紧紧环绕端王脖颈的宝剑已经将端王的脖子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昭阳殿,皇帝寝宫。 皇上躺在床上,原本盖在身上的锦被已有大半都掉落到床下,露出皇上那十分单薄的金黄色蚕丝里衣。皇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不管空气有多充足,他都无法将空气吸进自己身体一样。 原本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应该闭目休息的,可是此刻他的双眼竟睁得老大,似乎正拼尽全力同上天争斗,不愿在此时离世。 室内静得可怕,除了他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声响,不过这寝宫内不光只有他自己,还有一个人,王贵妃。 此刻,王贵妃就坐在皇上身边,静静地看着他,面上找不到半点愁容,似乎还带着笑意。她在等待,等待这个正在死亡边缘,与上天苦苦挣扎着的垂死老人咽气。 本来她想直接杀了他的,可是毕竟做了几十年的夫妻,纵使没有感情,可还有个她觉得还很出色的儿子。她这一生坏事做尽,可是要让她亲手杀了自己亲生儿子的父亲,她真的下不了手。 “皇上,你安心去吧,等到景鸿即位了,他会将这离国的江山守护好的。”王贵妃俯下身子,轻轻地对皇上说道。 “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救回你的命,你还在执着什么呢?这皇位是你欠我们王家的,本就该传给景鸿。” 皇上听到这句话,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双手紧抓着床褥,似乎正在挣扎着想要起身,眼中尽是恨意和不甘。 “别白费力气了,如今这皇宫中尽是端王的人,就算你大病痊愈也不能改变任何。”王贵妃觉得皇上此时的行为有些荒唐,微微笑着说道。接着,那张笑脸突然阴沉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该不会还想着慕夕泽会来救你?” 听到这,皇上原本尽是怒意的双眼竟突然流出了泪,接着便是剧烈的啜泣,在这个阴险的女人面前,他本该保持着最后的冷漠与高傲离世,可是当她提到慕夕泽时,他却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情绪。 夕泽,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他死了,夕泽怎么办,他会全身而退吗?如若有朝一日夕泽的秘密被世人知晓,他是否会成为千夫所指、万民公敌?他不想死,他不想就这样扔下这个看似坚毅刚强,实则内心满目疮痍的孩子撒手人寰。 哎,罢了,天意如此,纵使拥有权杖,稳坐江山,可人的命数终究还是不能改的,真的已经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皇上淡淡地对王贵妃笑了笑,眼角因为笑容又流出几滴泪,之后拼尽所有的气力说道:“好好辅佐景鸿。”接着便昏死过去,再听不到浓重的呼吸声。 突然,慕夕泽面露焦急,步调飞快,近乎奔跑起来,而他面前拿刀的兵士害怕不小心弄伤他,退得更甚,有好几个竟不小心摔倒在地。 “怎么了?”叶凝香对慕夕泽这突然反常的做法大为不解。 慕夕泽只淡淡回答:“来不及了。” 见到皇上已经失去了意识,王贵妃露出个欣慰的笑,只是刚一发笑,那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因为慕夕泽这一大群人毫无预兆地破门而入。 王贵妃大惊,转头一看,首先看到的便是被人用刀架住脖子的慕景鸿。于是她不顾安危地冲到他们面前,口中大喊:“景鸿,你们放了景鸿!” 慕夕泽并未理面前的王贵妃,片刻也未耽误直直朝皇上的龙床走去,然后轻轻抚摸上皇上的脸颊,找到皇上的嘴角,将瓶中的小药丸倒出,放进皇上的嘴里,随后长叹了一口气,像是一直悬着心落了地。 这时,一直俘虏着端王的秦骁突然大叫一声,原本拿剑的右手竟突然像断了般失去力气,任由那剑滑落在地,之后他便紧捂着右手,跪倒在地,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发出凄惨的叫声。 秦骁的手臂分明没有半点伤痕,为何会令他疼痛到如此地步?叶凝香只狐疑片刻,心中便有了答案,是蛊虫,一定是那变态在暗中做的手脚。 兵士见端王脱了困,当即将刀重新驾到慕夕泽等人的脖子上。端王见慕夕泽败局已定,哈哈大笑起来,“夕泽啊,人是不可能逆得过天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百密一疏,慕夕泽将所有的一切都算计到了,却唯独忘了一个人,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季北桓。他不了解这个人,只从叶凝香的口中得知这个人是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变态。因为不了解,所以就会忽视,所以才会让秦骁着了季北桓的道。 “季先生,我的大功臣,出来吧!”端王依旧笑着说道。 这时,原本跪坐在地上的慕夕泽缓缓起身,这一举动惊呆了端王,“你要干什么,你都穷途末路了还要耍什么花样!”接着又使了个眼色给俘虏叶凝香的那个士兵。 士兵当即会意将那长刀划向叶凝香的脖子,叶凝香因为吃痛不禁哼了一声。 原本还十分淡定的慕夕泽面上竟露出焦虑之色,随即硬生生地挤出个笑道:“我就是觉得我现在这个姿势有点不大好看,只是想站起来同你们说话,并不是要耍花样。” 说话间,慕夕泽已经起了身,而他身后的士兵因为没有得到端王的口令,也没有将那大刀砍下去。 藏于暗处的季北桓此时也走到人前,依旧是那张无比俊美的脸,依旧是那颗无比丑陋的心。 “都说三皇子足智多谋,今日一见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说完,季北桓很轻蔑地看了看疼得满头大汗的秦骁。 接着,慕夕泽很恭敬地朝季北桓一揖,然后说道:“还请季先生解了秦骁的无影毒,秦骁是受了我的蛊惑才行此不义之事,不该承受这抽筋剥皮之痛。” 季北桓笑了两声道:“无影毒,无影无踪,却可令人肝肠寸断,想不到三皇子连这个都知道啊!” 啊,原来不是蛊虫,是毒药,怪不得慕夕泽没有第一时间冲到秦骁面前,亲吻着他的嘴唇将蛊虫吸出来呢!接着叶凝香又不自觉地在心中脑补慕夕泽像亲吻自己一般亲吻秦骁的画面,一时间心中万分尴尬。正因为这小小的溜神,叶凝香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舒展不少。 接着端王的问话又瞬间将叶凝香拉到了现实。 “慕夕泽,你想选个什么样的死法呢?”端王走到慕夕泽面前,一脸居高临下的神情说道。 而慕夕泽的面上看不到半点悲伤,神色却是十分正经,那感觉似乎真的是在与端王讨论到底哪一种死法最好。 “我之前在大理寺天牢听过一个叫化骨池的地方,听说人一入池,便会同那池水融为一体,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就将我投入那池中可好?”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叶凝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道:“你疯了吗?”这化骨池叶凝香小的时候曾听她爹苏致武讲过,当年皇上初登帝位,有个贪官顶风作案贪了很多钱财,皇上为了树立威信将他投入化骨池,刚一入池,人便消失不见了。 难道说慕夕泽料定端王杀不了他,然后随口乱说的?可是叶凝香又觉得不对,因为看慕夕泽说话的神情,分明不是在说假话。 慕夕泽并未理会叶凝香,继续朝端王说道:“今日我已是必死无疑,可是这些人却实属无辜,大哥不如放了他们,等到登基之后,大离百姓都会称颂你的仁德的。” 端王因为慕夕泽主动要求入化骨池这样惨烈的刑罚,内心深受触动,半晌没回过神来,等到慕夕泽第二次朝他说话后,他竟然随口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此话一出,端王无比后悔,不过是选了个比较惨烈的死法,他怎么如此无能,竟被慕夕泽的话震慑住了呢? 大概是觉得端王的问话有点太掉价,一旁的王贵妃拔高了音调,很有气势地说道:“放了他们?同样都是谋反逆贼,凭什么放了他们?” 不过事实上,王贵妃也觉得慕夕泽的话十分在理,若是端王仁慈饶了他们性命,倒是可以树立仁君的美名,不过虽然留下性命,她却可以让这些慕夕泽的心腹生不如死,只是那时慕夕泽已化得尸骨全无,只能在九泉之下恨她了。 王贵妃奸诈一笑道:“不过要端王免了他们死罪也不是没有可能。”接着她凑到慕夕泽身边,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说道:“只要你跪在我和景鸿面前,磕三个响头,再学三声狗叫,然后再当着众士兵的面承认自己杀害了皇上,我就饶了他们,还给那位侠士解药!” 王贵妃笑意更甚,似乎对于践踏慕夕泽尊严这样的事乐此不疲,原本不在状态的端王此刻也回过神来,恢复了之前的高傲,面上也露出阴险的笑,“慕夕泽,快跪啊,你就照着母妃说的做,做完我就饶他们不死。” “好,我做。”慕夕泽只回应了三个字,然后便快速地朝端王和王贵妃磕头,只见头刚碰地,秦骁便大喊:“靠兄弟受辱换来的解药,我秦骁不要也罢。”说完,秦骁便挥剑朝他的右臂砍去。 正当那宝剑即将没入秦骁手臂之时,龙床之上竟发出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景鸿啊,还没闹够吗?”说话的人正是先前已经没了意识,几乎死亡的皇帝慕宗旻。 第五十一章 端王被废 众人皆被那声音吸引,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皇上此刻竟正襟危坐在龙床之上,面色红润、气宇轩昂,根本不像是生过病一般。 “父,父皇,你,你不是已经……”端王大惊,很艰难地才说出一句话,额间早已被冷汗浸透。 “怎么,我大病痊愈,景鸿你不高兴吗?”皇上冷笑道。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只准成功不许失败,这大离的皇帝只能是他慕景鸿的,想到这,端王敛去惊恐之色,面上竟燃起杀意。 “父皇,儿臣行至此步,已毫无退路,如今这宫闱内外全都是我的人,只要你下旨将皇位传给我,我定会让您安享晚年!”端王面露阴狠之色,好像如果皇上不答应他,他就会对皇上痛下杀手。 皇上并不恼怒也不回答,只是缓缓走到了慕夕泽身边。大概因为是皇上的缘故,端王手下的亲兵并没有也将刀架在皇上的脖子上。 只见原本还异常平静的皇上,此刻眼中竟突然浸满泪水,在众人注视之下,这样静静站在这个曾经刺杀过自己,因为怨恨自己连父亲都叫不出口的儿子面前,哭泣。 众人因为皇上的举动而震惊,就如呆傻了一般杵在那里并未有下一步动作。静静哭泣一会儿后,皇上缓缓伸出略显苍老的手去抚摸慕夕泽的左胸,正当指尖刚刚触碰到慕夕泽的外衣,慕夕泽竟然猛地后退,全然不顾那架在脖子上的刀会刺破他的喉咙。 “你别碰我!”慕夕泽紧锁双眉,面上流露出一丝慌乱,似乎很不想皇上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胸膛,又好像是在逃避什么。 “夕泽,你在意我,你不想我死,你甚至” “皇上你自作多情了,我只不过想试试那起死回生药是否真能起死回生,只不过恰好让你赶上了而已。”慕夕泽不等皇上说完便抢话道。 而皇上想说的是他为了救自己不惜剜心炼丹,为自己服用。以九尾狐心为药引炼丹,丹药可使人起死回生,不过剜心之痛非常人能忍受,纵使全身九尾狐也难以忍受此等伤害身心之事。况且他只是半身九尾,期间遭受的苦痛可想而知。 皇上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轻轻摸了摸慕夕泽受伤的左肩,眼中尽是父爱的笑意,“你总是这样,无论承受了多大苦难,面上却从不表露分毫,还总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叶凝香觉得皇上和慕夕泽的行为都很奇怪,不过是慕夕泽寻了一位起死回生的丹药,恰巧那药对皇上起了作用,皇上也不用这样激动吧!毕竟也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几十年的人了,竟然会当着这么多兵士的面落泪。 再说说慕夕泽吧,皇上不过是想摸摸他,已示关心嘛,干嘛反应这么激烈,搞得好像皇上像要吃了他似的。难道说他们两个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这时端王继续紧逼,“父皇,您还是快些下旨吧,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皇上冷笑一声道:“我若不下旨,你难道还要将我杀了不成?” 皇上知道他这个孩子虽然十分冷酷无情,但是对自己却也还算孝顺,如今这般做出出格的举动实属形势所逼,若是说他真会要了自己的命,他是一万个不信的。 端王气得脸颊发红,却始终不敢下令让兵士将皇上砍死,不过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更好的对策。 “父皇若是还不下传位昭书,我便将你最心爱的儿子剁成肉酱!”说完端王还抬起手来指向慕夕泽。 只见慕夕泽周围瞬间多了好几个士兵,士兵各个手执长刀,指在慕夕泽身体的不同部位,只等着端王一声令下将他砍成碎块。 果然皇上原本平静的面上露出十分焦急地神色,就差直接脱口而出将皇位传给慕景鸿这样的话了。 叶凝香却发现这时的慕夕泽与先前有些不同,眼神中多了一丝凌厉,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暗中发力,不过以他现在这身子怎么能抵挡过已经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呢? 不过叶凝香又错了,她和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情况下,慕夕泽不仅挣脱了数十把长刀的禁锢,还夺下一把长刀飞身于端王的身后,而那把长刀如今正死死抵在端王的脖子上。 叶凝香觉得此时的慕夕泽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曾经他看人时总会令人心里暖暖的,很叫人想要与之亲近。就算是在七年前,他虽然外表冷酷些,眼中却也没有这种邪恶之气。 虽然此刻,慕夕泽的双眼失去焦点,可是无论谁与这样一双眼对视都会觉得心底发慌,毛骨悚然。那样的眼神只要看上一眼都会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对方挖了去,只留下一片恐惧的阴影。 “你,你……”端王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旁的王贵妃早已惊恐得大哭起来,口中还一直嚷嚷:“慕夕泽,你这逆犯,还不快放了景鸿!” 只见慕夕泽左侧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邪魅狂狷般的笑,那样的笑看起来令人害怕,令人心寒,好像只要他喜欢,他就会要了在场所有人的命,不带有一丝怜悯。 难道是叶凝香错了?她以为他变得温润随和,时刻都给人如沐春风,她以为他心怀愧疚,心中处处有情,原来不过是被他的表象所迷惑罢了。 如今这般大概才是他的真面目吧!叶凝香的脑海中又浮现起断魂台上小武和母亲惨死的画面,看向慕夕泽的双眼也由先前的担忧转为浓烈的杀意。 皇上似乎也对慕夕泽此时的做法甚是担忧,甚至也有些恐惧,用似乎有些哀求的口吻说道:“夕泽,你快放手,事情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慕夕泽并不听皇上的话,只是对王贵妃用听上去十分阴狠地语调说道:“王贵妃既已知道我是逆犯,怎么还会天真的以为我会放了慕景鸿呢?”说完面上的笑意更浓,笑得让人不敢接近,不敢靠前。 这时原本泰然自若、十分得意的季北桓竟然大惊失色,随手将秦骁的解药丢在地上,嗖地一下飞出了皇帝寝宫,口中还喊着:“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后会无期!” 只是见了慕夕泽面露凶光,杀气逼人就被他这气势吓跑了!叶凝香万分不解,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慕夕泽继续说道:“大哥,我眼睛不大好,所以还要你多加配合,否则我一个不小心就真将你的脖子割断了!”慕夕泽一边说,一边朝寝宫外走去。 “三弟,你,你冷静点,我们有话好好说!” “我说了如今我已是活不成了,我也不想让你活着,不如我们一起跳进那化骨池中如何?你放心从这里到大理寺的路我熟识得很!不过你若不想死得那样惨,你在此当众抹了脖子便好,一了百了,省下很多事端。” 端王双手伸向前方,似乎在做垂死挣扎,纵使他有这上万士兵将皇宫围个水泄不通,可是遇上这慕夕泽这样完全不要命的主,他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刚刚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如今竟连路都快不会走了。 王贵妃却不想这样只因为慕夕泽一个人便败得彻彻底底,大喊道:“将慕夕泽的手下一并斩杀!” “住手!”没等士兵动手,皇上抢先说道。 “景鸿,如今你败局已定,还在这垂死挣扎,有什么意义?你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估计景沅马上就会率领各地勤王之师与你决一死战,你不忍杀我,又如此惧怕死亡,这场战役还没开始时,你就已经输了!” 大概是太过吃惊皇上会安然无恙地醒来,又被慕夕泽突如其来的俘虏所吓倒,原本对皇位志在必得的端王终于败下阵来,他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已经全面崩溃。 “父皇,儿臣知错了,还请父皇饶命啊!”端王痛哭起来,既是自己对皇位的不舍,又是对自己如此软弱无能的鄙夷。 这时,昭阳殿内突然冲出无数士兵,走在士兵最前列的是一身戎装、英俊威武的慕景沅。慕景沅一面拔剑,一面呵斥端王:“慕景鸿,你谋权篡位,大逆不道,其罪当诛,来人,将这逆贼拿下!” 端王手下的亲兵见端王已经败下阵来,便纷纷弃刀投降,跪倒在地。 前一刻还威风凛凛,对于皇位势在必得的端王,此刻已经被慕景沅的手下用麻绳紧紧地五花大绑起来,然后被人胁迫着跪倒在地。 “皇上,这一切不关景鸿的事,都是臣妾在暗中挑唆,景鸿心地善良,素来最为孝顺,还请皇上念及景鸿的一片孝心的份上,饶他一命!”王贵妃跪着走到皇上面前,一边拉扯着皇上的衣角,一边大哭着哀求道。 谁料皇上根本不领情,狠狠的一甩衣袖,强烈的外力将王贵妃推到在一边。 见到母亲这样为自己求情,端王心中无比后悔,先前皇上还没醒来时就该一刀结果了他的,即便是后来他醒了,也该马上杀了他。自己可以枉杀那么多无辜少女的性命,可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竟然狠不下心去做这种同样无情无义的事。 端王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然后长叹一声说道:“父皇,一切都是儿臣的错,与母妃无关,还望父皇念及数十年的夫妻情义,莫要追究母妃的罪责!” 皇上紧闭双眼,似乎对于慕景鸿接下来要面对的惩罚心中不舍,过了好久才说道:“传朕旨意,废黜王姬贵妃之位,终身禁足庆云宫,废黜慕景鸿端王之位,押入天牢终身监禁。” 听到这样的宣判,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慕景鸿和王贵妃当即瘫到在地,此刻,慕景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接着,士兵们便十分粗鲁地将慕景鸿和王贵妃架出了宫外。 第五十二章 尘埃落定 皇上的神色很是哀伤,似乎很不舍得这样处置自己的儿子,然而法不容情,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只是这惩罚有时候的代价有些沉重。 大概过了半刻钟的光景,皇上恢复了从前的威仪,继续道:“慕景沅护驾有功,才能卓绝,敕封为太子,代朕主持朝政。” 慕景沅听到自己终于被封为太子,内心甚是欣喜,当即跪地,磕头谢恩,不过皇上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先前的喜悦一扫而空。 “三皇子救驾有功,复其宁王之位,从即日起爵位永存。” 接着皇上回到龙床,在床的衣角轻轻触动一个很微小的开关,龙床头上便呈现一个小暗格,格中是一块兵符。这个兵符起初是由王贵妃的哥哥王镶将军所有,后来被皇上夺得,便一直留在皇上的手中。有了这个兵符,便可以随意调遣离国所有的军队。 皇上小心翼翼地将兵符取出,走到慕夕泽身边,亲手将兵符交予慕夕泽手中。 “这可以调遣离国所有军队的兵符,如今便交由你来保管,你可莫要让朕失望啊!”当兵符被强行塞进慕夕泽手中时,皇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自从端王被慕景沅的人擒获,原本还十分骇人的慕夕泽就像突然失去力气一般死死靠在寝宫的门框上,半点位置都移动不得,面色白得发青,身体似乎也在微微发抖。 就算已经虚弱到了这样的地步,当兵符进入慕夕泽手中时,他还是拼尽力气奋力一甩,将手中的兵符扔到老远。 皇上却并不恼怒,亲自将兵符重新捡起来,再次亲手塞进慕夕泽的手中,然后说道:“手上得有点权力,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不受伤害,我想这兵符对你还是很有用的。” 听到皇上这样讲,慕夕泽没有在推脱,面上却流露极不情愿之色,费了很大劲终于说出了话:“我可不可以先回府歇息?” 叶凝香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高谈阔论,没想到只是想回去休息,刚刚他不是很威风的吗,那样的迅速,估计连秦骁这样的高手都难以敌过,此刻怎么会突然又虚弱成这个样子,简直难以置信。 说完,慕夕泽不等皇上回话,拉起叶凝香的手就朝昭阳殿外走去。 皇上看着慕夕泽离去的背影,心情很是落寞。别人不清楚,他却是最清楚不过的,为了自己还有他那些手下免受伤害,故意催动体内的妖力,拼尽力气将慕景鸿擒住。然而本就失了心,又强行抵抗噬骨钉的威力,如今只怕身体再难以撑下去了。 叶凝香握上慕夕泽的手才知道他的身体如今是有多么糟糕,那手冷得如寒冰一般,只握上一瞬便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冷了起来。叶凝香觉得那手虽然用力握紧自己的手,可是却可以明显感受到他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正在隐隐发抖。 不光如此,他的全身似乎都在隐隐发抖,只不过因为不停快速前行无法被人察觉罢了。 先前看到慕夕泽那阴狠的面容时,叶凝香还盘算着杀了他一了百了,可是此刻又看到他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十分可怜的样子,叶凝香却再一次狠不下心来,不光狠不下心,她还不自觉地为他忧虑。 “你怎么样?很难受对不对?” 慕夕泽笑了笑,脚步也慢了些,“没有,我就是不想再在那里待下去随便找个借口而已。小叶子你还真把我放在心上啊!” 哎,看来又是自己多虑了,什么时候才能狠心一把呢?凡是遇到关于慕夕泽的事,前一刻还理智万分的叶凝香便会瞬间失去所有的判断力,会无意识地关心他,甚至为他伤心。 也许她还爱着他,就算他害得她家破人亡,就算她立誓要让他血债血偿,付出代价,可是心动的感觉却是隐藏不了的,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她的心依旧被他牢牢囚禁着。 因为太爱了,所以才会这样的恨,爱恨之间本来就是一线之别而已,那她对他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马车之中,慕夕泽很自然地轻轻依偎在叶凝香的怀中,双目紧闭,不说话,就好像许久不曾休息的人突然找到了休息的港湾,十分惬意,又十分安宁。 “你生的是什么病,为何看起来如此严重?”叶凝香实在忍不住心头的疑问,问道。 慕夕泽很慵懒地握紧叶凝香的手臂,又朝叶凝香的怀里靠了靠,然后说道:“就是很罕见的病,不过却不会要人性命,你大可放心便好。” 叶凝香有些尴尬地向后退了退,脸上不自觉地发红,发烫,有些不自然地笑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叶凝香刚说完话,便发觉慕夕泽似乎有些不对劲,接着只听见慕夕泽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是那种十分猛烈的咳嗽,好像肺部被人揉捏了一般,原本苍白如雪的面容也因为干咳而泛出些许红晕。 叶凝香一边拍打着慕夕泽的后背,一边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 慕夕泽微笑着看着叶凝香,好像内心因为叶凝香对于自己的关心而十分的欣喜。突然,那笑容僵在脸上,从他口中毫无预兆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喷射到马车的侧壁,又喷射到叶凝香乌黑的衣衫。 此时的慕夕泽看起来就像快要死去一般,浑身瘫软毫无支撑,眼神迷离涣散,似乎已经意识不清,口中还不停向外涌出鲜血。 “夕泽,夕泽,不要,不要有事!”见到慕夕泽突然处于弥留之际,叶凝香紧紧将慕夕泽抱住,不停用衣袖擦拭慕夕泽不断喷涌的鲜血。 她痛哭,难以控制地痛哭,他是她的仇人,是她应该手刃的仇人,可是当他真正出事的时候,她的心却犹如破碎、炸裂一般地疼痛。尽管在心中想了一万次他的死亡,可是当死亡真的要降临到他的头上时,她是那样的不舍,那样的留恋。 叶凝香的双手捧着慕夕泽的脸颊,焦虑和慌乱让她不知所措,泪水与慕夕泽的鲜血在她脸上混杂,使她看起来十分的狼狈不堪。她错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无情无义,可是到头来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她败了,她以为自己可以步步为营,可到头来却无法对他痛下杀手。 眼前这个男人,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前世是她的劫,今生亦是她的劫,她这生生世世都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这时,慕夕泽艰难地伸出双手,温柔地替叶凝香拭去面上的泪水和血迹,嘴上还挂着笑,眼角却流下两行温热的泪。接着,他拼尽全力将叶凝香紧紧拥在怀中,最后失了气力,昏死过去。 叶凝香的全部心思都在担忧慕夕泽即将死亡这件事上,并没有留意原本应该双目失明的慕夕泽是如何准确地抚摸上她的脸颊,又是如何很精确地擦拭掉她的泪水和他的血迹。 接下来的一路上,叶凝香不停呼唤慕夕泽的名字,不停捶打慕夕泽的身体,希望事情能有所转机,希望他能再次醒来,然而事不随人愿,慕夕泽始终没有醒来。 马车在街头肆意狂奔,在转过几个街角后终于停到了宁王府门前。 丹阳公主一早便在王府大门口等候,见到慕夕泽的马车行至门口,她飞快地跑到马车前,口中大喊:“夕泽哥哥!” 只见从马车中下来的竟是满脸泪痕,还有丝丝血痕,一身黑衣的叶凝香。 见到这副模样的叶凝香,丹阳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双手紧紧抓住叶凝香的肩膀,眼圈变得通红,“你怎么穿成这样?夕泽哥哥呢,他在哪?” “他在车里。”大概是觉得回天乏术,叶凝香的心如死灰一般,眼神迷离,人也变得十分木讷。 叶凝香并没有帮忙将慕夕泽抬出车外,只是如失了魂一般自顾自地朝王府内走去,听不清周围人的话语,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冬日的阳光本不该这样刺眼的,可是这阳光却却令她觉得十分刺眼,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那恶毒的日光,叶凝香觉得她两眼发黑,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季北渊也赶至宁王府,见到慕夕泽这般模样,不禁长长叹息,随后从袖口掏出一粒药丸,送入慕夕泽的嘴里。 “丹阳公主,贫道要为殿下治病,还请各位不要打扰,以免伤了他的性命。” 丹阳公主当即点头答应,命令所有奴婢禁止靠近慕夕泽的居室。 梦,叶凝香觉得自己做了好多个梦,可是就是醒不过来,不过她却不愿醒来,因为那梦境真是太美好了。在梦中,她的家人都还健在,慕夕泽依旧是她的夫君,慕夕泽与她父亲也再没有仇怨,一家人其乐融融相亲相爱。 还有孩子,她与慕夕泽的孩子,是个像小思唐一样可爱的小男孩,父亲宠溺地将他扛在肩头,同他做着游戏。慕夕泽正在厨房为自己煲汤,还不时看向自己,朝着自己笑。 小武傻傻地看着小表姐林月弹琴,旁边还坐着经常缠在林月身边的慕景沅。 这样的梦境太过美好,让人不想醒来,可是梦终究是梦,总会有醒来的时候。叶凝香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厚被,额头上似乎还敷着条沾了水的毛巾。 “你醒啦!”慕夕泽笑着对她说道。 看到慕夕泽活生生地坐在自己身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叶凝香震惊之余更是欣喜,“你怎么样,身体已经好了吗?” 慕夕泽微笑着点了点头,然*住叶凝香的手,很温柔地说道:“我是没有事,你的事却不小,你已经连续烧了三天了,你若再不清醒,我就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啊,我整整昏睡了三天?”叶凝香挣扎着起身,说道。 慕夕泽却不让她起来,故意将被褥压得更紧,道:“你先别起来,烧还没退,不能受凉。火炉上有我为你熬的热粥,我去给你取来。” 接着慕夕泽亲自喂叶凝香吃了粥,又将叶凝香揽在怀中,大概是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叶凝香并没有拒绝慕夕泽的做法,很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二人便以这样的姿势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五十三章 牢狱之灾 有了慕夕泽的陪伴,叶凝香这一夜睡得很踏实,睁眼时发现慕夕泽就在自己身后,双手依旧轻轻揽着自己的腰肢。他还没有醒来,那双极具魅惑力的桃花眼上的长睫毛,微微上扬,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是那么迷人,让人春心荡漾。 明明是严冬,可是看到这幅模样的慕夕泽,叶凝香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不自觉地伸手去触碰了下慕夕泽的脸颊,白皙的,嫩滑的,温热的脸颊。 慕夕泽大概是感觉到脸上多出了什么东西,不自觉地微微摇了下头,叶凝香吓得赶紧将手撤回,只觉得胸口有只小鹿不停乱撞。 这时有一种声音突然闯入叶凝香的耳边,“他是凶手,他是谋害你全家的凶手!” 她在做什么,她竟然被慕夕泽吸引得忘记自己是谁,主动去摸他的脸,主动沉醉于他的美色与魅力之中。叶凝香恨自己,死去的亲人都在九泉之下看着自己,自己却时刻被仇人牵动着心,甚至不自觉地主动撩拨他。 想到这,叶凝香不禁眼泛泪光,眼圈发红,微微转身,完全避开慕夕泽的面容。 大概是这转身有些猛烈,惊醒了原本还在睡梦中的慕夕泽。 “小叶子,你醒啦!”慕夕泽慵懒地挣开双眼,抱着叶凝香的手臂更紧了紧。 “嗯。”叶凝香十分冷淡地回答,然后下意识地挣脱开慕夕泽的手臂。 “你,你现在已经恢复了王位,再在我这奴婢的屋里待着不合规矩,还是快些回到你自己房间里吧!”叶凝香语气冷淡,明显是在给慕夕泽下逐客令,而且因为身份的缘故,慕夕泽以后也不应该来她的房间。 慕夕泽的面上闪过一丝悲伤,随即便微笑道:“对不起,是我失了规矩。” 说完,慕夕泽便起身朝门外走去。虽然慕夕泽的面上挂着笑,可是叶凝香觉得他的心中好似无比悲凉,那样瘦削、单薄的背影在凛冽的寒风中是那样的孤单、落寞。 叶凝香叹了口气,心情比先前更是低落,缓缓走到门边,关上门。 就在关门的一刹那,叶凝香听到院中似乎突然冲进很多人,他们的脚步迅速又整齐,落到地面上可以清楚地听到铿锵有力又很有节奏的声响。 是谁呢,谁会在一大早突然闯进宁王府,而且还是一大群人。 叶凝香好奇地打开门,只见一队身穿铠甲,手拿长刀的士兵已将她的门口围个水泄不通,而刚刚走出门外的慕夕泽也同样被这些士兵紧紧包围着。 叶凝香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很远之处似乎传来钟声,那钟声辽远、空灵,却让人震颤甚至心痛,那是皇宫传来的只有皇帝殡天才会敲响的丧钟。 皇帝归天了。服下慕夕泽求来的起死回生药后,原本已经完全康复的皇帝竟然毫无预兆地归天了。 叶凝香望着慕夕泽的背影,却不禁为他心疼,听到这样的钟声,他此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不是也会如自己亲人离世时那般的痛苦,那般的哀恸? 为首的士兵毫不讲情面地怒斥道:“宁王殿下,你以毒药谋害陛下,下官奉太后懿旨即刻将你捉拿归案,押入天牢候审。还望殿下配合!” “药是我给皇上吃的,要抓就抓我一人就好,何必为难一个小丫头!”慕夕泽的声音很低沉,有些音阶似乎说的不太稳当,就好像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又不得不说话的感觉一样。 “这是太后的旨意,太后特意嘱咐一定要将这丫头一同抓捕归案,她平日里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你若是主犯,她一定是从犯。”那长官语气坚硬,丝毫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这时,慕夕泽缓缓回过头,正对上叶凝香的双眼,此时的他面容憔悴,没有半点精气神,好像除了深受亲人离世之痛之外还遭受了什么巨大打击似的。 “小叶子,对不起,要害你受苦了。”尽管慕夕泽很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无比低沉还微微发抖的声音再次出卖了他。 大概是太想安慰安慰他,叶凝香勉强挤出个笑说道:“你不说我是你的眼睛吗,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说完,叶凝香就后悔了,真是头脑一热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想要安慰人也不用说这样的话安慰他吧! 听到叶凝香这样说,慕夕泽好像突然活过来一样,眼中焕发着生机,之前悲伤绝望的神情也一扫而空。接着他恭敬地对来抓他的长官说:“大人,我想回屋拿件东西,再虽你们去,好不好?” 那长官知道皇上生前复了慕夕泽的王爵,又将兵符给了他,今日虽被人扣上了谋杀皇上的帽子,可是今后他是生是死还不好说,若是日后他侥幸脱了罪,自己的日子便不会好过了,不过是拿件东西,还是给他个面子吧! “王爷尽管去,我们跟在您身边就好。” “谢谢你。”慕夕泽很有礼貌地回应道,接着便快步走进了他的居室,然后直奔他的衣柜走去。衣柜下层有个大抽屉,慕夕泽熟练地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件十分厚实的黑色大氅。 接着,慕夕泽取出大氅,走到叶凝香身边,先用手摸了摸叶凝香的肩膀,找准位置,之后便很温柔地将大氅披到了叶凝香的身上。 “王爷,你这是干什么,凝香不冷!”叶凝香一边说,一边将大氅脱下。 “你这烧刚退,天牢阴冷,不披件大衣,你怕是又要烧起来了。这大氅是珍稀的紫貂皮制成的,很有抗寒的作用,你就乖乖穿上它吧!省得这些人白白跟我折腾一趟。” 叶凝香觉得这个时候还是顺着慕夕泽的心意比较好,这样至少让他伤痕累累的心暂时得到一些安慰。 大概是见慕夕泽该做的事都做完了,领队的长官用低沉但很有气势的语调说道:“宁王殿下,请吧!” 叶凝香和慕夕泽在众士兵的紧紧包围下慢慢走出宁王府,只是刚出了宁王府,叶凝香便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先是大惊,然后是大怒,“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慕夕泽隐隐觉得王府外面好像聚集一些人,但是丽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搞出这么大动静,来几个围观的人也不足为奇,为何叶凝香反应如此剧烈? “发生了什么事?”慕夕泽转头朝叶凝香小声说道。 叶凝香觉得难以说出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那长官竟然一点情面都不留,很直接地说道:“太后说宁王府距离大理寺路途遥远,特意为殿下准备了车马。” 听了那人的话,慕夕泽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然后故意问道:“是不是敞篷的,通透性很好那种?” 没想到慕夕泽会这样很不严肃地问话,那长官一时语塞,只嗯了一下以示回应。 “王爷,奴婢听说这丽妃娘娘与你关系向来很好,她怎会如此对你?”叶凝香忍不住问道,心里还觉得应该是有人陷害丽妃,因为丽妃她前世是接触过的,是个心地善良又极好相处的女人。 慕夕泽冷笑了一声道:“丽妃是丽妃,太后是太后,任何人在权利面前都会改变的。” 说完,慕夕泽又凭空摸了两下找到了叶凝香的脸,然后一手抚着她的腰,一手挡着她的脸,朝囚车走去。 叶凝香被慕夕泽弄得很不好意思,将慕夕泽挡在自己脸前的手臂拉下来,说道:“你,你不要这样,挡住我眼睛了。” “哦,那我低一点。我已经是臭名远扬,再加上样貌俊美,让人家看了也就看了,你就不同了,还没嫁人的黄花丫头在这万众瞩目下游街示众终归不好,能挡一点是一点。” 说这话时,慕夕泽竟然在笑,是那种又能为叶凝香做些事情的心满意足般的笑。 叶凝香不再反抗,任由慕夕泽以这种奇怪的姿势将自己带上了囚车,接着就是落锁的声音,他们二人便牢牢困在这并不十分宽敞的囚车之中。 见到慕夕泽安然上了车,那领队的长官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七年前他经历的一件事让他一生难忘。 那时他刚当上禁卫军没多久,在崔护军手下做事,刚巧目睹了满身血迹的慕夕泽,那时的慕夕泽双目还没有失明,武艺也十分高强。慕夕泽眼中的杀意还有他推着的棺材里的已经腐烂的头颅足足害他做了一年的噩梦。 接到这样的命令,他的心中万分忐忑,却必须装出一副十分强势的态度给手下的人看,着实难得要命。他觉得自己的额间莫名地有些发痒,伸手摸上去,竟是一层冷汗汇成了汗滴正从额间流下。还好,一切顺利! 囚车内,慕夕泽故意将叶凝香的头压低,紧紧搂在怀中,生怕叶凝香的脸被那些围观的老百姓看去。他知道叶凝香向来脸皮比较薄,最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于是安慰道:“小叶子,你就将头埋到我怀里,这样看不到那些指指点点的人,心里就会好受多了。” 叶凝香藏到慕夕泽怀里,声音也因为衣服的阻隔而变得发闷,“我到有些羡慕起你来,什么都看不到,便什么都不会想,什么都不会在意。不像我,若是这囚车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估计就得羞死在这车里了。” 慕夕泽听了叶凝香的话,觉得此刻的叶凝香一定非常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觉得自己笑得不合时宜,继续说道:“哦,这个时候不该笑的。” 接着,二人沉默一会儿没有说话,叶凝香觉得这些士兵好像故意多走路,延长游街的时间,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慕夕泽就是那个弑君杀父的大恶人,心中不觉很是愤懑。 然而叶凝香这一路上却发现另一件怪事:慕夕泽怎么没有心跳。 在心中疑惑了好久,叶凝香终于开口问出了这个有些滑稽的问题:“王爷,你,你怎么没有心跳。” 慕夕泽睁大双眼,然后本能地向后退了退,大概是意识到反应似乎有些不自然,于是笑了笑说道:“胡说,人怎么能没心跳呢?不信,你摸摸看。”说话间慕夕泽已经将手腕递到叶凝香面前。 叶凝香竟真上去摸慕夕泽的脉搏,虽然有些微弱,可还是很有节奏地跳动着,真是被这游街搞得精神都不正常了。 接着叶凝香很自然地又靠到慕夕泽怀里,慕夕泽却很自然地将叶凝香从左胸转移到右胸,然后用比较娇嗔的语气说道:“小叶子,你该减肥了,才靠了这一会儿,我这左臂都酥麻了。” 这时叶凝香突然想起先前慕夕泽为了就自己左肩受的伤,于是并未多说话,转了个方向,靠到了慕夕泽的右胸上。 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游街,叶凝香和慕夕泽的囚车终于驶到了大理寺。在大理寺大门外迎接他们的是个大概二十五六岁,面容俊俏却不失沉稳的年轻人。 那人很恭敬地朝慕夕泽鞠了一躬然后说道:“下官大理寺少卿魏询,在此等候多时了,还请王爷还有这位姑娘下车。” 第五十四章 我知道你的秘密 叶凝香想不到这魏询这样年轻就已经官拜大理寺少卿,成了这大理寺的第二把交椅,有才能也就罢了,偏偏又生得如此俊俏,真的是优点都被人家占尽了。 慕夕泽先下了车,然后又将叶凝香抱下了车。大概害怕慕夕泽再生出什么事端,先前押送的官兵此刻无一不拔刀相向,围在他二人周围。 慕夕泽看向魏询所处的位置,然后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道:“你说你叫魏询?” “是,下官魏询,负责宁王殿下的案子。”魏询微微低头,很恭敬地答道。 “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你?” “魏询之前从未见过殿下。” 尽管魏询这样说,可是慕夕泽的神情中依旧带有一丝疑问,不过那疑问很快便烟消云散。若是没有时刻注意他,根本不会发现他的反常之处。 虽说叶凝香前世也曾被关进过大理寺天牢,可是再次来到这里还是不自觉地有种毛骨悚然地感觉。 大概是为了营造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天牢都是靠北面修建的,而且窗子都开得很小。明明外面阳光明媚,可是才刚进了天牢的大门,叶凝香已经觉得四下漆黑,眼睛已经不够用了。随侍身旁的狱卒拾起放在门边的灯笼,然后小心地点燃里面的蜡烛,这才让原本漆黑的天牢有了一丝光亮。 距离天牢大门关押最近的囚犯往往都是犯案较轻,被判处在天牢服刑的,或者是一直未有审判结果,扔在天牢自生自灭的。这些人大多十个人左右一间牢房,大概是生活太过艰苦,他们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就连眼神都变得有些呆滞。 大概是许久没见到像魏询这样的高官,这些囚犯纷纷挤到牢门边上,一边伸手,一边用很凄惨的声音喊道:“放我出去!”“冤枉啊!” 听着这一声声喊叫,叶凝香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清楚这些人会有不少是因为长官的误判被关押此处的,但是长官们通常以提高结案率为准则,至于是不是真的犯了罪,又有谁真正关心呢? 狱卒见魏询大人始终跟在身边,觉得这一声声叫喊好像在昭示着他的工作能力不够,不能将这些桀骜不驯的犯人管理得服服帖帖。于是,他抽出腰间的长鞭,半点情面不讲地朝这些囚犯打去。 尽管有木质牢笼作抵挡,可是猛烈的鞭打还是在这些人的身上留下了深深鞭痕,受到了皮鞭的震慑,那些犯人也不敢再造次,各个退到牢笼角落,用渴望又惊恐的眼神看着叶凝香这一行人。 叶凝香觉得这样的景象与慕夕泽同她描述得相差太多,于是忍不住问道:“你那时不会也这样经常被人打吧!” 慕夕泽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有些不自然,“我们牢房中的囚犯比较听话,并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这时,叶凝香正专心看着慕夕泽,听着他的答话,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魏询正面露惊讶和疑问之色同样也在看向慕夕泽。只是魏询并没有多说话,依旧很恭敬地在前面领着路。 叶凝香一行人继续朝天牢深处走去,这里的牢房比先前的牢房小了许多,看起来像是给重刑犯配备的,很多都是空着没有犯人,仅有的几间住了犯人的各个都带着木枷,行动艰难,眼里透着绝望。 在这些牢房的尽头,叶凝香竟看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人,端王慕景鸿。 此刻,慕景鸿身穿囚服,囚服上似乎还有着斑斑血迹,手脚都被铁链紧锁着,头上还戴着个巨大号的木枷。与其他牢房不同,他的房间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并未带着刑具的犯人,这两人长得凶神恶煞,看起来与街边的地痞无赖并无分别。 慕景鸿看到朝这边走来的慕夕泽,就像突然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艰难地移动到前面,费力地将头抵上牢房中两根木条之间的空隙处,一边哭,一边哀求道:“三弟,三弟救我!” 慕夕泽冷笑一声道:“大哥,你没看见我是被人抵着脖子进到这里的吗?我现在跟你一样都是囚犯!” 本以为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谁知抓住的根本不是草,充其量不过是一坨草木灰,慕景鸿的心一时间百转千回,一屁股坐到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叶凝香知道这端王平日里向来喜好奢华,吃穿用度都是众皇子中最为讲究的,如今被囚禁在这里,不光换上肮脏的囚服,还戴上这一系列的刑具,若是换上自己也一定会崩溃大哭的,端王现在没被逼疯已经很是不错了。 这时,牢房中另外那两个囚犯面露凶光,很是邪恶地看着慕景鸿,似乎是等待着叶凝香一行人离开便立即对慕景鸿做暴虐之事。 慕景鸿此时也发现他二人的邪恶目光,一边大哭,一边求饶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想不到前几日还威风凛凛的端王此刻竟落得如此境地,叶凝香忍不住叹了口气。慕夕泽面带疑惑地看向她,好像在问为什么叹气。接着叶凝香又将眼前所见小声告诉了慕夕泽。 “大哥,你虽说犯了重罪,可毕竟也算是先皇的长子,与当今圣上流着相同的血液,只要你在这里耐心等待,终有一日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慕夕泽故意很大声地说道,是说给那两个囚犯的,不过就是提醒他们虎落没落平阳还未可知,先不要着急做那恶犬,免得先被老虎咬死了。 最后叶凝香和慕夕泽被带到地下的一间牢房,这里除了他们并无其他人,却因为牢房身处地下,又在向阴处建造,使得这里无比阴冷潮湿。 叶凝香坐在枯草上,蜷缩着双腿,下意识地收紧大氅,可是还是觉得阵阵阴冷。之前还劝说慕夕泽不要给自己披这大氅,现在叶凝香只是后悔怎么不给自己多拿几件大衣。 慕夕泽一边靠向叶凝香,一边说道:“你看,我说得对吧,现在知道这里有多冷了吧!” 叶凝香嘴硬道:“也没有那么冷,我看这衣服还是给你穿上吧!” 慕夕泽一边握上叶凝香冰冷的小手,一边微笑着说道:“煮熟的鸭子,嘴硬。” 过了一会儿,牢房外似乎来了很多人,出现了一丝躁动,然后就听见传话太监用很娘的语调大声喊道:“太后驾到!” 突然听到太后,叶凝香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慕夕泽已经故去的祖母,后来才反应过来此时的太后应该是曾经的丽妃。 在宦官的簇拥和魏询的引领下,太后一袭黑衣,很有架势地走到他二人面前,先是冷笑一声,然后道:“把门打开。” 叶凝香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之前自己所认识的丽妃,她在太后的眼中找不到半分情义,那眼中透露出的阴冷让本就十分寒冷的叶凝香连心都跟着一块儿冷起来。 慕夕泽挡在叶凝香前面好像害怕太后会对叶凝香做出什么不利的事。 “阿泽,你倒是真的很在意这个小丫头嘛!”太后虽在微笑,可是说出的话怎么听都有一种威胁的意思。 “天牢阴冷潮湿,太后亲临此处恐怕有伤身体,还是快些回去吧!”这样的话本应该听起来充满关心的意味,可是从慕夕泽的口中说出来竟听不出半分关切的情感,似乎还有些怨恨,还有些失望。 “你们都退下吧,哀家要同宁王殿下说说话。” “诺。” 太后走到慕夕泽面前,距离近到几乎身体都贴到慕夕泽的身体上,然后冷笑道:“阿泽,如今连叫我声阿姐都不愿意了吗?” 听了这话,慕夕泽竟然很恭敬地双手抱拳微微鞠躬,说道:“太后母仪天下,夕泽不敢乱了辈分。” 太后也不恼怒,流露出一切了然于心的表情,道:“原来你是都知道了。” “我说过我会帮你,就一定会帮你,你何必这样心急,皇上如今根基不稳,今后的执政之路必定万分艰难。”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自从苏凰死后你便再无心权势,你所谓的手下现在还有几人认识你?”,接着太后冷笑一声继续道:“权力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最好。” 听太后这样说,慕夕泽的眼中流露出更加失望的神色,不是对他自己,而是对太后,权势可以让人一夕之间从天真烂漫到阴损狠毒,大概从此以后,那个自己视为亲姐姐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慕夕泽停顿一会儿,接着说道:“你不该杀了他的。” 大概是觉得叶凝香这个外人在这里听到许多机密,于是太后狠狠地瞪了叶凝香一眼,道:“小丫头,你也出去到外面等着。” 叶凝香一来放心不下慕夕泽,二来确实好奇这其中的秘密,所以并未听从太后的指示。 “你敢抗旨不成!” 慕夕泽拉住叶凝香的手,将她藏于身后,紧锁双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行啦,就算她知道了又能威胁到你什么?” “哼,也对,就算她知道我才是杀害先皇的凶手,她也做不了什么,毕竟此刻,我已经站在了权力的制高点。”太后面上又露出笑意,这样的笑让叶凝香看起来觉得有些害怕。和萧青羽时常流露出的那种笑意差不多,明明应该很温柔的,可是看上去又让人觉得无比害怕。 原来慕夕泽成了太后的替罪羊,真正杀害皇上的竟然是这个叶凝香觉得最容易相处,心地也最善良的丽妃娘娘。 叶凝香刚想替慕夕泽说话,却见太后贴在慕夕泽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先皇本该三日前就病死,是你逆天改命,强行延长他的寿命,而我不过是将你改动的再改回来而已。” 听到这里,原本还很平静的慕夕泽突然流露出一丝紧张,接着是一丝后悔,最后好像什么都放开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太后说得对,是我多此一举了。” 接着,太后继续冷笑道:“阿泽,七年前昭阳殿,我也在,我知道你的秘密。” 听了这话,慕夕泽睁大了双眼,双眉上挑,嘴巴似乎也轻微地张开着,在叶凝香看来那几乎是种惊慌失措的神色。知道太后是杀害皇上的真凶,慕夕泽都没有这样的反应,为何此时反应会如此剧烈,尤其是极擅长控制自己情绪的慕夕泽? 叶凝香没有回话,静静等候慕夕泽的应答。只一小会儿,慕夕泽便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然后微笑地说道:“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二十年前关雎宫,我也在。” 第五十五章 最后的告别 没想到慕夕泽会给予她这样的回应,原本看起来还万分得意的太后,此刻的神情竟比慕夕泽先前还要惊慌,声音都不自觉地发抖起来,“你,你,不可能……” 叶凝香被这二人的对话听得一头雾水,一个字都没听懂,什么昭阳殿,什么关雎宫,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她倒是觉得自己留在这确实没什么用,知道太后毒杀了先皇又缺乏告发人家的证据,而他二人的谈话,自己又真真一点都没听懂。 “没什么不可能的。”接着,慕夕泽笑了笑,说道:“这一局我们算是打平了!” 原本气势强硬的太后,说话的语气比之前柔和不少,“阿泽,你先在这里委屈两日,等着明日景沅的登基大典成功举办完成,我自会为你洗清罪责,放你出去。” “好。” 不知怎的,叶凝香觉得自从慕夕泽提到自己知道太后的秘密后,太后整个人似乎都失落起来,原本还挂着笑的脸上双眉紧锁,凌厉的双眼也变得有些涣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太后慢慢转身,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很沉重,在太后消失在叶凝香视野之时,叶凝香还清楚地听到太后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里饱含了寂寞与无奈。 待太后一行人走后,叶凝香才鼓起勇气问道:“王爷,你们说的秘密是什么啊?” 谁料慕夕泽先是笑了笑,然后道:“嘻嘻,秘密,我不告诉你。” 然后,他便悠闲地躺在枯草上,“小叶子,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你要不要也来躺会儿?” 叶凝香摇了摇头,道:“不用,不用,我看着你睡就好。”心中却在嘀咕着:整整睡了三天,要是再睡下去,猪都自惭形秽了! 这黑暗的牢房中,除了慕夕泽极轻柔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寂寞,无边无际的寂寞在叶凝香心间徘徊。此时她很庆幸,幸好关在这里的还有个慕夕泽,虽然他现在正睡着,可是毕竟还在自己身边。 如果这里只有她自己呢,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被囚禁在这里,她是不是不能在这里坚持下去?这样无边无际的寂寞一定会让自己发狂的。 还好慕夕泽那七年有狱友相伴,日子苦了些,到底不会寂寞,这样看来先皇还是很照顾他的。 突然,慕夕泽的额间浸出一层冷汗,双眉紧锁,面目也有些狰狞,虽没说梦话,可是叶凝香觉得他正在做噩梦,于是尝试着将他从恶梦中叫醒。 “王爷,王爷,醒醒!” 慕夕泽大叫一声,猛地起身,却发现眼前是一片漆黑。原来之前的景象,是梦。 慕夕泽抬手擦了擦冷汗,定了定心神,终于说道:“小叶子,不好意思,刚刚做了噩梦,没吓到你吧!” 叶凝香摇了摇头,“没事,不过你刚刚是做了什么梦,竟能将你吓成这个样子?”要知道慕夕泽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连端王逼宫时,他也不曾露出这样的神色,如今却因为一个梦变成这个样子,叶凝香心中万分不解。 慕夕泽朝她笑了笑,装作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道:“醒的急了,做的什么梦,我不记得了。” 这谎扯得也太假了,叶凝香筋了筋鼻子,瞪了慕夕泽一眼,说道:“哦。” 这时,原本好好的慕夕泽突然紧捂胸口,好像很痛苦的样子,随即眼中透露出一丝疑惑,接着神色便突然变得万分悲伤。 “你怎么了?”叶凝香有些担心地说道。 “没事,逗你的,看你着急的样子,好开心!”慕夕泽一边笑,一边很不正经地说道。 “衣服给你。”叶凝香哼了一声说道,然后将大氅扔到慕夕泽的脸上,最后到了里慕夕泽最远的地方蹲下身,扭过头,不去看慕夕泽的脸。 “小叶子,我错了,下回不这样逗你玩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慕夕泽一边说,一边朝叶凝香走来,然后很温柔地将大氅又披到叶凝香的身上。 叶凝香觉得被人骗的怨气还没撒净,于是赌气道:“王爷,你这样不正经,真应该把你一个人关起来,好好教训教训你!” “是是是,小叶子你要是觉得不解气,干脆打我两拳。”慕夕泽抓上叶凝香的手,朝他身上打过来。 叶凝香觉得奴婢打主子终归是不大好,于是使劲儿将手撤出来,说道:“好了,好了,我不气了。” 此时慕夕泽嘴角挂着笑,桃花眼也睁得很大,神情像极了他向前世的自己告白时的模样,叶凝香再一次心跳加快,心虚地转头避开了慕夕泽这张脸,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还好这时,一个狱卒打破了叶凝香的尴尬。 “宁王殿下,国师大人来看你了。” 叶凝香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慕夕泽如今深陷囚牢,根本不会有人来探望他,一是想要与他撇清关系,二是太后或是皇上不会允许。如今季北渊能够前来,一定是受到了太后或皇上的首肯。 果然,季北渊见到慕夕泽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向太后请示过了,太后准许我前来探望你,我给你带了些饭菜,还有酒。” 叶凝香觉得自从季北渊上次受伤,他就变得更加虚弱了,如今更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似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虚飘。 狱卒很礼貌地打开了牢房门,随后季北渊手持食盒,面带微笑,进了牢房。牢房正中有个很矮的小桌子,季北渊先将桌子转移到枯草旁,然后轻轻将食盒放到小桌子上。 “折腾这么久,你们应该还没吃饭,刚好我这饭菜还热着,不如我们就一起吃个饭吧!”季北渊一反常态地一直笑着说道,那是一种很从容,很大气的笑,让叶凝香从心底里觉得十分舒畅。 叶凝香觉得季北渊平日里总是板着个脸,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如今看他这样的神情,笑了笑答道:“国师大人早就应该像今天这样多笑笑,俗话说得好,笑一笑十年少嘛!” 季北渊听到叶凝香的话,笑意更甚,“小丫头说得对,之前是我看不通透。”随后看向慕夕泽,继续道:“宁王殿下,这小丫头不错,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这季北渊前一刻还说他自己呢,这突然怎么像是给她做媒了,让叶凝香尴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傻笑一会儿后,叶凝香应答到:“呵呵,国师大人,应该是我这奴婢好好照顾王爷才对,哪有王爷好好照顾我的道理。” 岂料慕夕泽竟突然握住叶凝香的手臂,面容很严肃地说道:“北渊国师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她,绝不负她!” 季北渊的眼角突然闪过一丝忧伤,不过转瞬即逝,接着笑着取出酒杯,倒满了酒,“这酒也是女儿红,却是半点药都没加的,你们尝尝!” 听到季北渊提到酒下药的事,慕夕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却是满布悲伤,“那日的事,真是对不起。”说完,他便将一整盅酒一饮而尽。 那季北渊却像没事人似的,先是夹了口菜,然后喝了口酒,“没什么对不起的,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对不起你才是。”然后拍了拍慕夕泽的肩膀,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小叶子,再给我倒一杯。” 叶凝香刚斟满酒,慕夕泽便一饮而尽。叶凝香心中疑惑,难道是酒太好喝了,才都顾不上吃只喝酒,话说这酒也算是烈性酒,他就不怕这几杯下去醉得不省人事? “我虽爱酒,可是酒量向来一般,若是能像宁王这样喝酒像喝水一样就好了!”季北渊的眼中泛起羡慕之色。 “呵呵,若真是这样,皇上不会治你的罪,也会治我的罪的,怪我不学无术,把你这一本正经的国师都带偏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二人始终在笑,可是叶凝香心中却燃起莫名的伤感,心中不觉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绪。短短半日,叶凝香就觉得慕夕泽似乎有好多事都瞒着自己,她以为已经知道了许多慕夕泽的秘密,实际上也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看来想要让慕夕泽完全信任自己还要很长一段时间啊!大概是心里想着事情,叶凝香酒盅倒满酒后,依旧将酒壶对着酒壶倒酒。 “小叶子!” 叶凝香被这猛然一叫,吓了一跳,啊了一声,发现桌子上被自己撒了一堆酒,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慕夕泽关切地摇了摇头,然后宠溺地对着叶凝香笑,好像很喜欢叶凝香现在的模样。 “唉,我要是能看见就好了,好好看看小叶子你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最好能看看你这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你们两个人在老夫面前一唱一和,是故意在此折煞老夫的吗?”季北渊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略带调侃意味地笑道。 慕夕泽做出个很得意的表情看向季北渊,然后还歪了歪脑袋,“气得就是你!” 季北渊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殿下,如今信王登基,你今后的日子可要加倍小心才是啊!” 慕夕泽也止住了笑,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眼中竟难以自恃地流露出悲伤。 “好了,这饭菜你们慢慢吃,贫道先行告退。” 说完,季北渊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去了,接着狱卒便又将牢门紧锁起来。 叶凝香刚想叫慕夕泽继续吃饭,只见慕夕泽此时竟蜷着双腿坐在之前叶凝香赌气坐着的地方,眼神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哀伤。 “小叶子,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季北渊的声音了。”尽管慕夕泽极力克制,可是他的话语依旧带着很浓重的哭腔。 认识慕夕泽这么久,叶凝香还头一次见到慕夕泽这样悲伤的神色,原来先前的笑竟全是伪装,他是这样,季北渊也是,只有自己还蒙在鼓里。 “没事的,国师不会有事的。”叶凝香一边安慰他,一边将他的头揽入自己怀中。 她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她感觉得到他在哭泣,是那种极力克制也还是无法克制得了的哭泣。只一小会儿,叶凝香觉得自己的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 原来慕夕泽这样一个善于伪装自己,冷血无情的人竟然也会因为一个人即将离去而动情,难以自恃地流泪。叶凝香不知所措,只是静静坐在慕夕泽身边,陪着他。 第五十六章 国师的葬礼 不知过了多久,慕夕泽才缓缓起身,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平静,“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叶凝香摇了摇头,发自内心地说道:“王爷与北渊国师也算至交好友,好友即将离世,王爷有如此反应也实属应当。” 慕夕泽笑了笑,好像还是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可理喻,“他才不是我的至交好友,他是我的仇人。” 虽然七年前慕夕泽对季北渊的态度并不太好,那日青溟山祭拜他娘,季北渊还似乎有监视他的意味,可是叶凝香此次重生归来却觉得他二人关系甚是亲密,大概除了秦骁,慕夕泽见得最多的人就属季北渊了,没想到二人竟是仇敌。 大概不想一直这样沉重伤感下去,慕夕泽并未详细解释,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 “小叶子,有句话我一直想问。” 来了,终于来了,叶凝香知道慕夕泽一定是问自己怎么还会武艺,并能不被人发现就混迹于暗影卫之中。虽然已经想好了充分的理由,可是当他提及此事时,叶凝香心中还是不停打鼓,一副很心虚的模样。 于是她故作镇定道:“王爷要问什么?”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武功练到这种地步,吃了很多苦吧!” “呵呵,不苦,不苦,我师父教导有方,并未让我在习武之路上走什么弯路。” 接着,叶凝香又将自己被拐的经历同慕夕泽说了一遍,不过最后救了自己的人却由萧青羽改成了无名客。 “我师父是个世外高人,我始终不知道他的姓名。” 叶凝香觉得自己的谎话编得漏洞百出,心中暗暗懊悔不该跟着慕夕泽闯皇宫的,那样的话她也不会面纱掉落,被大家发现有所不同寻常。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萧青羽的耳朵里,还不知道萧青羽会如何惩罚她呢,唉! “等哪日我的病好了,你也带我去见见那个世外高人可好!”慕夕泽竟是一边笑,一边说,那神情好像真将叶凝香的话当成了真的。 之后的两日,牢房之中再没出现过外人,除了有些阴冷,叶凝香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太后果真说话算话,等到第三日中午的时候,便传来了懿旨,说皇上的死与宁王无关,之前是冤枉了宁王,要求大理寺立即释放宁王,还赠送黄金千两以示补偿。 慕夕泽出牢房的第一件事不是回王府而是去国师府。一路上慕夕泽情绪低落,没与叶凝香说太多话,叶凝香也十分理解地并没有打搅他。 国师府外已经挂起白幡,还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祭拜季北渊的人。 叶凝香隐隐听到他们在私下小声嘀咕:“国师大人不是法力无边吗,怎么也会死?” “要我说这些人竟是些骗吃骗喝的骗子,说什么斩妖除魔,不过是胡编滥造的谎话,你说咱们长这么大几时见到妖怪了?” 人走茶凉。想当初季北渊在世时是何等威风,这离国的人臣哪个不歌颂季北渊拼命守护离国的功绩,哪个不对季北渊甚至整个天宗一门毕恭毕敬。这才刚刚去世,先前巴结他的人便统统倒戈,纷纷议论起他的不是来。叶凝香叹了口气,心中感叹人心叵测啊! 令叶凝香想不到的是,与季北渊并无什么交集的新皇慕景沅竟也在场。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先前,叶凝香只觉得慕景沅样貌英俊,但是气势上还是欠缺了些。 如今他黄袍加身,也不知道是衣服质地太好了,还是当了皇上人就会变。叶凝香觉得眼前的慕景沅气场强大,十分有天下霸主的样子,他看人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我才是天下的王,谁敢不服我,我就让他不得好死。 发现慕景沅也在,慕夕泽放缓了脚步,然后稳了稳情绪,恢复以往平静的面容。 “宁王来啦!”慕景沅见到慕夕泽面带微笑地朝他打着招呼,只是他的眼底却蕴藏着无限的敌意。 而慕夕泽也是万分谨慎,很恭敬地跪下身,说道:“臣给皇上请安。” 看到曾经处处高出自己的慕夕泽此刻身为人臣,不得不给已经身在帝位的自己下跪磕头,慕景沅的心中无比畅快。 然而,看到叶凝香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慕夕泽左右,慕景沅顿时心中又充满怒意,先是很关切地将叶凝香扶起,道:“叶凝香,你快起来,以后不用你给我请安!” 叶凝香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是从慕景沅口中说出的话,当着群臣的面不去扶他亲哥哥起身却来扶她这个毫无地位的小婢女也就算了,还当着大家的面让她以后不用请安了。 叶凝香心中暗骂:慕景沅,你与慕夕泽作对也不用硬把我扯进来啊,如今这般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无奈之下,叶凝香苦笑道:“皇上,还是按规矩来的好。” “我是皇上,我说怎样就怎样,宁王你说对吗?”慕景沅一脸得意地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慕夕泽。 在场的大臣们似乎都嗅到了一丝*味儿,各个垂着头不敢插话。 慕夕泽竟不恼怒,微微笑着答道:“对,皇上说什么都对。”那种笑就好像是看到小孩子乱胡闹而觉得有些滑稽的笑。 觉得慕夕泽好像并不吃自己这一套,慕景沅觉得很无趣,然后冷冷道:“好了,你平身吧!” 慕夕泽起身后,季北渊的徒弟季凌辰便很合时宜地递给他三炷香。在季凌辰的引领下,慕夕泽小心地将香插进香炉,然后在季北渊的灵位前恭敬地鞠了一躬。 “这是家师临死前托我交给你的”,说话间季凌辰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个木盒子。 慕夕泽小心地打开木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把很精致的木质匕首,接着慕夕泽很仔细地摸了摸匕首,然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还有呢?”慕夕泽朝季凌辰问道。 “没有了,家师只给你留下这一件东西。” “那权杖呢?” “家师并不知道权杖的下落。” 权杖,慕夕泽竟然也知道权杖这一回事!叶凝香不禁大惊,心中却在疑惑这权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会成了多方争夺的宝贝。 不过慕景沅显然并不知道权杖这一回事,反而更加关注慕夕泽手中的木质匕首。 “宁王,朕很是喜欢你手中的匕首,你将它送给朕可好!” 慕夕泽原本平静的脸容竟突然严肃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不行,这东西对臣有特别的含义,不能赠与皇上。” 没想到先前一直百依百顺的慕夕泽竟突然不听话起来,慕景沅顿时觉得很没面子,“我是皇上,只要我想要你不想给也得给。” 听了这话,慕夕泽的眼神突然如冰一般,走到慕景沅面前,毫不畏惧地说道:“世上好看的匕首有很多,陛下何必执着这把桃木匕首。” 又是那样的神情,慕夕泽当日俘虏端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情,虽然双目失明,可是单单对上他的眼,就足以让人觉得寒风阵阵、阴森刺骨,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杀了自己一般。 没想到慕夕泽竟以这样的方式回应自己,慕景沅一时间有些痴愣,到底还是小看了他,一个十三四岁就少年成名的人就算经历了丧妻之痛、牢狱之苦,可是老虎终究是老虎,突然发发威也是充满震慑力的。 可是如今他手握兵权,如果真的对抗起来,自己却也没什么胜利的把握,但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也不大好,于是慕景鸿狠甩了下衣袖,很愤怒地说道:“你给我等着!” 随后,慕景沅便带着随行侍从离开了国师府。 “宁王殿下,请吧!”季凌辰面带警觉之色说道。 “小叶子,我去同凌辰师父说会话,一会出来,你先在外面等等我。” 又要做什么?叶凝香刚想悄悄跟上去,可是刚一动位置就被一旁的小道童拦住了。 “呵呵,我就是站久了想活动活动,没别的意思!”叶凝香苦笑道。 季凌辰将慕夕泽领到偏厅,并吩咐任何人不能靠近。 “我是家师的弟子,家师未完成的事应该由我完成,王爷得罪了。” 接着,季凌辰口中开始念叨什么口诀,像是在施展什么术法,慕夕泽受这术法的影响,一时间头痛欲裂,双眼也变成了红色。 “不,不值得,你还年轻,你修为不够,很快就会像季北渊一样被我拖垮的!”慕夕泽很恳切地看着季凌辰,原本失明的双眼此刻竟完好如初。 到底是年轻些,听到慕夕泽的话,季凌辰行动上有些迟疑。 “你没必要将你的性命与我相连,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为了天下苍生,牺牲我一人又有何妨!” “噬骨钉的威力巨大,就是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为祸人间的。” 他季凌辰是亲眼看着他师父因为牵制慕夕泽的缘故,一点一点地衰老了容颜,衰弱了身体,最终悲惨地死去。虽说嘴里喊着天下苍生,可是真正当自己舍生取义时,那些所谓的天下苍生又有几人能记得自己的好? “你走吧。不要让我后悔。”季凌辰话语中有些无奈,有些失落,有些感伤。 等到叶凝香和慕夕泽从国师府出来时,已经夕阳西下,天色将晚。只是原本应该渐渐宁静的永安街此刻依旧挤满了人,因为大家要一睹一个人的风采。这个人便是皇上昨日刚刚册封的新任镇国大将军蔺士城。 这位蔺将军原是离国的骠骑将军,从军二十载,建立战功无数,如今又因为成功击退瑞国的侵犯,护卫了国土,立了大功,城中百姓无不拍手叫好,流露出深切的爱戴之意。 在百姓的千呼万唤之下,这位蔺将军带着他的部下,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在永安街道上前行。 第五十七章 天牢救人 叶凝香很想看看这万民爱戴的将军长成什么样,于是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早已把跟在自己身后的慕夕泽忘到了脑后。 这蔺将军果然非同一般,一身的凛然正气,再配上这高高大大的战马,叶凝香敢说放眼整个离国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蔺将军这样的将军气概了。 本以为这样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应该是个冷面黑脸的人,没想到这蔺将军倒是很随和,一路上都面带微笑的跟百姓打着招呼。 再看看这蔺将军的样貌,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可是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浓眉大眼,嘴上的黑髯更为他平添了几分威严。 原本以为他是靠着和皇上关系好才会新皇刚登基就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如今这一见,叶凝香当即觉得人家定是有独一无二的将才。 正满意地看着蔺将军傻笑,叶凝香的肩膀不知道被谁猛地打了一下。 “谁!”叶凝香一边回头,一边回打回去。 慕夕泽好像早料到叶凝香会还手,先躲到一旁,然后装作很生气地说道:“小叶子,有了花将军,就不要我这病王爷了是不是?” 这时,叶凝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将慕夕泽撇到一边,独自冲过来看蔺士城,于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呵呵,王爷这不是找到我了嘛!” “我可是认错了好几个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你的。”慕夕泽双手背后,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 “那,那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慕夕泽得意地笑了笑,“容易啊!跟我说声对不起就好。” 叶凝香狠狠瞪了慕夕泽一眼,小声道:“对不起。” 慕夕泽先是笑了笑,然后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对—不—起!”叶凝香故意贴在慕夕泽的耳边用很大的声音说道。 不过她这话说的时机不对,因为这时蔺将军刚刚走到她身旁,而在她周围的百姓因为近距离接触蔺将军一时间也恭敬起来,没有发出半句声响。 叶凝香说完这话,觉得尴尬万分,转身回头,竟看到原本骑着高头大马的蔺将军已经从马上下来,正面带笑意地朝叶凝香看过来。不光是蔺将军,周围的百姓也都纷纷转头看向叶凝香。 一时间叶凝香觉得脸颊发烫,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下你满意了!”叶凝香很生气地说道,然后也不管什么蔺将军,很委屈地跑开了,自己的身后还能很清楚地听到慕夕泽的话语,“小叶子,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跑!” 慕夕泽的鼻子耳朵再好使也比不上叶凝香这眼睛好使的人,没过多久,叶凝香便将慕夕泽甩得无影无踪了。虽然今天这事是她不对在先,可是慕夕泽总这样不动声色地捉弄自己实在应该给个教训。 越是这样想,叶凝香便越觉得自己没有多大罪过。在外面闲逛了一会儿便独自回了宁王府。 可是慕夕泽就像真的走丢了一般,过了好久都不回来,叶凝香不觉有些担心,后来干脆就到王府大门口去等着他,心想万一他出了什么事,这王府中的人还不得把她吃了! 等到天已经黑得透透的时候,王府门前停过来一辆马车,慕夕泽缓缓从车上下来,好像是闻到了叶凝香的味道,原本还冷冰冰的脸上突然闪现出明显的笑意。 “小叶子,你是在这里等我的对不对?”慕夕泽一边笑,一边说。 叶凝香眼神闪躲,“没,没有,今天天气好,我就是出来透透气。” “你就嘴硬吧!不过见到你等我,我心情好多了。” “王爷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慕夕泽朝叶凝香哼了一声,双手背后,快步朝王府内走去,那感觉就好像是因为叶凝香弃他而去而受了很大的委屈似的。 “你走了以后,蔺将军的人认出了我,知道我现在掌握着军权,非要拉着我去庆功宴。你知不知道和一群你一个都不认识的人吃饭有多无聊啊!” 不知为何,叶凝香觉得现在的慕夕泽十分可爱,开始有点后悔没跟在他身边看看他宴会上的窘状了。 慕夕泽回到王府后,没过多久便休息了,而叶凝香两眼瞪得溜圆,时刻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因为深夜她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 子时,叶凝香再次换上夜行衣,凭空一跃飞出王府,而府外还有二十多个死士,似乎早已至此等候着叶凝香。见叶凝香出来,他们便跟随着叶凝香朝一个地方行去,大理寺天牢。 他们是要去劫狱。尽管叶凝香很想让端王就此死去,可是萧青羽却下了命令,无论如何要将端王救出。虽然不大理解萧青羽的做法,叶凝香还是冲到了救人的最前列。 因为叶凝香最为清楚端王所在的位置,所以她干净利落地干掉一个狱卒后,换上了狱卒的衣服,为了隐藏身份,她特意贴了胡子,画了个浓妆,看起来就像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切准备就绪,她万分谨慎地来到端王的囚室。 端王一见狱卒,便瞬间痛哭流涕,想要大喊求救,可是口中已经塞了大布团子,并未发出什么声响。 “你别说话,我是来救你的。”叶凝香将声音压得很低说道。 端王就像看到重生的希望一般,连连点头,不再企图说话。 接着,叶凝香朝正熟睡的另两个犯人身上扔了两根银针,这两人受了银针*的影响,如死了般昏睡过去。处理完这两个人,叶凝香小心地打开端王的木枷,解开了端王身上的锁链。 他二人刚走出囚室,临牢房的一个重犯瞧出叶凝香欲劫囚,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喊道:“有人劫”,囚字还没说出口,只觉得脖间流出了温热的液体,接着便倒了地。 叶凝香大惊,自己并未出手,是何人在暗处帮助自己?正当疑惑之际,叶凝香面前很快聚集了好几个狱卒,天牢之外也瞬间布满了士兵。 叶凝香知道这劫囚之事本就九死一生,可是没想到这牢房还没冲出去便漏了陷,如今这般估计是难以生还了。 天牢之外,其他死士已经同士兵厮杀,随处可听见兵刃碰撞的声音。叶凝香拔出佩刀,奋力同面前的狱卒厮杀,很快,叶凝香便带着端王冲出了天牢大门。 而真正危险的不是天牢之内,而是天牢之外,这天牢之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上千士兵,将叶凝香一行人紧紧围在中间。而此时,叶凝香这边算上端王一共才只有十个人。 叶凝香一咬牙,喊道:“上!” 突然一个身着黑衣,头戴十分精致的银灰色面具的人就像凭空冒出来一般,在叶凝香还没看清楚的情况下,叶凝香面前的一排士兵竟已全部被他悉数斩杀了。那人杀完人后,嘴角还微微上扬,似乎很欣赏自己的杰作,又似乎没有杀够。 叶凝香觉得秦骁的动作已经快得出神,没想到这个人的动作似乎比秦骁都快了十倍,一时间让叶凝香有种错觉,他根本不是人。 和叶凝香一样,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凭空出现的人如此迅速的杀人手法所震慑,那些士兵们也很惊恐地不敢上前。 那男子头微偏,眼中尽透着阴险与邪恶,一边抬起还在滴血的剑,一边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道:“真是好久都没闻到鲜血的味道了。” 尽管知道可能命丧这男子之手,士兵们还是挥舞着大刀朝那人袭来。那人却并未恋战,从胸口衣服中掏出一大把白面似的东西撒到空气中,那气味十分呛人,而且很能阻挡人们的视线。 等到士兵们回过味儿来,叶凝香和端王已经被那面具男子带离了大理寺天牢。 端王刚刚经历生死大劫,整个人如丢了魂一般,瘫软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而叶凝香却要哭出来一般,朝那面具男子大吼:“为什么只救我一个人,他们怎么办?” 那人笑了笑道:“萧青羽只要我救你还有端王,并未让我去管别人的死活。” “同样都是为羽公子卖命的人,就算公子不说,你怎么能忍心丢下他们在那里等着乱刀砍死呢?”叶凝香一边哭一边道。 “第一,我不是萧青羽的下属,第二,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那人的话语阴冷如冰,每一个字都寒气逼人。 那人走到端王身边,眼神依旧很冰冷,“羽公子为你安排的马车已经到了,你只要听从指示行事,便可性命无忧。”说完还装作很关切地拍了怕端王的肩膀。 大概是瞧见他连杀数十人的盛况,端王连连向后退,口中含混不清地说道:“是,是,我听话,一定听话。” 叶凝香疑惑明明并没有马车到来,这人为什么说马车已经到了?只过了一小会儿,真的有辆马车疾驰而来,车还没停稳,端王便迫不及待地上了车。 接着,叶凝香与那面具男子一同回一品居复命。 萧青羽好像胸有成竹一般,正在悠哉地煮茶,见到了叶凝香,他很开心地笑道:“凝香啊,我想了想,今日这样的行动以后都不会让你参加了。” “为什么?”叶凝香以为萧青羽怪她在皇宫暴露了会武功的秘密,又怪她劫狱险些失败。 “太危险。如今你会武功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今后在慕夕泽身边处事必定更加艰难,我又怎么忍心再将你置身于险境呢?” 那面具男子好像并不把萧青羽当回事,很随便地坐到了萧青羽的座位,然后倒了杯茶,喝起来,“羽公子的茶艺倒是越来越精湛了。” 萧青羽不仅没恼怒,反而很恭敬地对那人说道:“这次的事,有劳墨先生了。” 那位墨先生随后起身,眼中依旧透着阴冷,“你们聊。”说完便出了一品居。 “公子,这位是谁啊?”尽管叶凝香知道不应该直接向萧青羽这样问,可是巨大好奇心还是催使她张开了嘴。 萧青羽笑了笑道:“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他的身份的。” 第五十八章 凄惨的结局 因为放心不下苏青青,叶凝香出了萧青羽的房间还特地去莫小琴的房间悄悄看了看已经熟睡的苏青青,见一切安好,叶凝香才放心地离去。 端王逃跑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宫中的各个角落,皇上震怒,将大理寺内涉事狱卒全部斩杀。本已经在睡梦中的太后听闻这样的消息,也是第一时间穿好衣服朝庆云宫赶去。 短短几日光景,庆云宫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奢华,偌大的庆云宫外漆黑一片,王氏寝宫内外都驻满了看守的士兵。在丑时这样的下半夜,士兵们也都不自觉地打着瞌睡。 一见到太后毫无预兆地赶过来,士兵们顿时冷汗直流,连忙磕头请安。太后并未理会这些人,片刻未耽误地走进王氏的寝宫。婢女们点好了蜡烛,使得原本漆黑的寝宫有了一丝光亮。 王氏并未入睡,蜷缩着双腿,坐在寝宫内很不起眼的角落,哭泣。短短几日,王氏犹如老了十岁一般,原本乌黑的秀发已经白了一半。 看到曾经的丽妃来看她,王氏突然失控一般朝太后袭来,就好像是发了疯的豹子一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可是她才刚一起身,便又狠狠地被看守的士兵擒住,随后士兵猛地踢了下她的小腿,她便很不情愿地跪在了太后面前。 “怎么样,被人囚禁的滋味可还好?”太后一边俯下身,一边笑着说道。 “贺兰嫣儿,你不得好死!”王氏挣扎着说道。 “你谋害我腹中胎儿的时候可曾料到会有一日落到我的手上!”说罢,太后狂笑了两声,环顾了下四周,继续道:“看来先皇对你还是有情,犯了这样重的罪,竟还允许你住在庆云宫。” 太后扫过桌上摆放的饭菜,那分明就是奴婢们吃过剩下的残羹馊饭,“啧啧啧,姐姐何必以绝食的方式作践自己,要知道,从今日起你连这样的饭食都再也吃不到了。” 王氏面露惊恐,不知道太后会用什么方式对待她,身体却始终不放弃挣扎。 太后笑意更浓,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儿子越狱逃走了,不过可是要苦了你这个为娘的了!” 接着太后使了个眼色,王氏便被很粗鲁地架出了宫外。 经过半夜的厮杀,叶凝香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换了衣服倒头便睡,等到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叶凝香一睁眼没把自己吓个半死,因为慕夕泽就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睡觉。 “王,王爷,对不起,我起晚了。”叶凝香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好像还没回过神。 “你昨日那么辛苦,就是一觉睡到天黑我都不怪你。”慕夕泽笑着说道。 听了这话,叶凝香心中却隐隐不安,那感觉就好像是他知道自己昨夜都做了什么一样。 虽然心中不安,叶凝香面上还是装作很淡定的样子,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说道:“王爷您这样不声不响地坐人身边,真是太吓人了!” 接着叶凝香起身,穿上外套,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王爷,我去给你泡桃花茶。” 不知是不是与慕夕泽相处久了,生出了感情,每次给慕夕泽泡茶,叶凝香的心情就会很不自觉地沉重起来,甚至会在脑海中勾勒慕夕泽毒发之时的样子。他的身体如此孱弱,按照叶凝香的估计两个月内他就会因为诛心之毒而失了心智,变成个傻子或是疯子。 明明是叶凝香想要的结果,可是她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不仅不高兴,反而觉得有些心痛,于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慕夕泽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后。 被慕夕泽的话语惊得一抖,叶凝香稳了稳情绪,很平静地回答:“没有叹气啊,王爷是听错了吧!” 说话间已经倒好了一大杯茶,又为慕夕泽准备好竹吸管,“王爷,茶泡好了。” 慕夕泽接过茶,没有马上喝,先说道:“我准备一会儿去一品居将苏青青接到府上住,不管怎么样她毕竟还是从我这里走出去的。小叶子你先去准备一下!” 原本叶凝香还以为慕夕泽察觉到了什么,没想到竟是与自己说苏青青的事,心中顿时很不是滋味。 “王爷……” 慕夕泽先吸了一口茶,接着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叶凝香再看不下去慕夕泽喝茶的样子,快步走出了房间。 叶凝香和慕夕泽特意准备了好礼去一品居拜谢萧青羽,算是报答萧青羽对苏青青的收留之恩。 慕夕泽第一次来一品居,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每一个角落都驻足好一会儿,十分仔细地品味每一个角落的味道。 最后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道:“好啊,是个好地方,以后我一定常来。” 莫小琴正在东南角抚琴,见到叶凝香当即放下手中的琴,朝她走来,“凝香妹妹,是来看青青的吗?” “这些时日给你添麻烦了,我来接她离开。” 莫小琴面带微笑,嘴边两侧露出两个十分好看的梨涡,“一点都不麻烦,我还想多照顾青青一些时日呢!” 莫小琴一边领着叶凝香和慕夕泽朝苏青青的住处走去,一边还面带笑意地向叶凝香描述这几日苏青青生活起居的情况。听着莫小琴的描述,叶凝香觉得苏青青的情绪比之前好了很多,也不似最开始那样的哭闹,这让她原本忧虑的心得到一丝安慰。 “青青,你看谁来看你了!”莫小琴一边推门,一边笑着说道。 屋内很静,根本不像有人居住,莫小琴面上闪现一丝慌乱,径直走到床前,又掀开了被褥,苏青青竟不在床上。 苏青青双手双脚的筋络已尽被挑断,这样一个寸步难行的残疾人会去哪呢? 莫小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很焦急地说道:“今天早上我还给青青送了吃的过来,那时她还好好躺在床上,这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叶凝香并未说话,直接跑出去,很盲目地推开旁边屋子的房门,试图找寻苏青青的下落,心中却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叶凝香这样找了几间屋子后,被慕夕泽紧紧拽住了手臂。 “小叶子,不用再找了。”慕夕泽声音有些低沉,面色也透露些许悲伤。 看到慕夕泽这样的神情,叶凝香明白他大概已经知道了苏青青所在的位置,而且苏青青的现状恐怕还不会太好。 “王爷是不是知道了她在哪?” 慕夕泽点了点头,接着将叶凝香拉到一口枯井旁。见到那井,叶凝香已经止不住泪,因为还没见到苏青青的尸体,叶凝香的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 可是当叶凝香拖着发抖的身体紧张地朝那枯井看去时,原本还有一丝侥幸的心此刻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那枯井很深,却没有一滴水,因此,叶凝香很清楚地看到井底躺了个浑身是血的人。就算已经浑身是血,甚至面目全非,可是叶凝香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苏青青。 前一刻,叶凝香还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见到苏青青,还想着慕夕泽与她一道来接青青,青青一定会很开心,甚至还想着今后的日子里自己应该怎样好好照顾她才会让她的身体尽快恢复。 梦,叶凝香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般,明明昨夜苏青青还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觉,叶凝香似乎都能清楚地瞧见她的胸脯均匀地起伏,怎么还不到一天,她便投井自尽了呢? 没有遗言,没有预兆,在所有人不曾注意的情况下,苏青青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投入了这口枯井。也许对于所有人来说,他们希望她活着,可是对于苏青青来说,也许死亡早已是最好的选择。 她等了这么多日不过是想要将身体养好些,这样才有自杀的力气。也许自杀的前一刻,她也有过一丝迟疑,有过一丝不舍。本以为世上的人都抛弃她,可是叶凝香却肯为自己舍命查端王。还有小琴,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竟然肯为了近乎瘫痪的自己日日夜夜费心照顾。 但是她真的活不下去了,她无法忍受曾经那个舞技绝佳、刺绣一流的她如今四肢残废,连话都说不了。这一世,她已经这样凄惨,那么便早早结束了这一世的生命,也许下一世,她会迎来更好的人生。 此时,苏青青的尸体已经被抬到叶凝香面前,可是叶凝香并不相信她已死去,虽然眼中流着泪,面上尽是怀疑的神色,试探地跪在苏青青身边,甚至还轻声叫了叫她的名字,就好像生怕吵醒了睡梦中的青青。 没有回应,叶凝香的喊叫声便越来越大,最后很心虚地将手伸到苏青青的鼻子下,没有呼吸。 叶凝香快速撤回了伸出的手,近乎绝望地坐到了地上,那感觉就像是七年前见到自己亲人被人当街鞭笞一般,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哀伤。 慕夕泽很温柔地将叶凝香拥揽入怀,任凭叶凝香在自己的胸间肆意挥洒自己的泪水。叶凝香在慕夕泽怀中整整哭了一个时辰,再抬眼时,原本囧囧有神的大眼睛已经臃肿不堪。 萧青羽就像已经预料到苏青青的结局一般,很及时地托人带来了一口上等的金丝楠木棺材。叶凝香很小心地为苏青青擦干面上的血迹,又为她换上一件很漂亮的罗裙,最后万分不舍地盖了棺。 办完了苏青青的丧事,叶凝香和慕夕泽再次回到一品居已是下午。而萧青羽早已命人备好了饭菜等候他二人的到来。 叶凝香的眼睛已经有些消肿,可是面上依旧满布愁容,似乎还没有从苏青青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于是接下来的场面话也全都交给了慕夕泽。 “多些萧老板这些时日对苏青青的照顾,这是慕某备下的薄礼,还请笑纳。” “你们折腾这许久,想必还未吃中饭吧,我屋中已备好饭菜,请随我来。” 萧青羽的房间内,一个十分精致、典雅的木桌上摆满了很考究的饭菜,饭菜上还冒着热气,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正在为他们斟酒。 只看了背影,叶凝香便觉得这女子定是个美人,心中却在疑惑自己的主子什么时候收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女? 待那美人一转身,叶凝香险些惊得大叫起来,因为这人竟然是曾经在醉生梦死楼救过自己的寒霜小姐。 第五十九章 站笼中的人 见到慕夕泽的那一刻,叶凝香明显感觉到寒霜突然变得很不自然,却佯装十分镇定的样子,朝他们笑了笑道:“你们可算来了,这饭菜已经温了好几遍了。” 萧青羽抢先介绍道:“这位是寒霜小姐,是在下的朋友。” 慕夕泽先是微微笑了笑,然后恭敬地说道:“辛苦寒霜小姐了。” 席间,寒霜故意坐在慕夕泽斜对面,并且很明显地在回避慕夕泽,这让叶凝香觉得寒霜似乎之前便认识慕夕泽,而此刻却是在刻意隐瞒。 寒霜回避慕夕泽,很自然地就看向叶凝香,叶凝香被寒霜看得有些不自然,再加上自己也是认识寒霜的,于是也刻意回避寒霜,看向萧青羽。而萧青羽却是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慕夕泽。 慕夕泽虽然看不见,可是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大男人正望着自己出神,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一会儿喝点酒,一会儿吃点菜,装作很忙碌的样子。 大概觉得太过尴尬,慕夕泽主动挑起话题,“早就听说萧老板的威名,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也算是了了我多年来的心愿了。” 叶凝香觉得慕夕泽这话说得有问题,他从天牢放出来也没几个月,他却说他很多年前就想见萧青羽,难道他们二人很多年前便有着恩怨纠葛? 萧青羽先是笑了笑,接着朝慕夕泽敬了杯酒,道:“萧某也是老早就想拜会宁王殿下,奈何布衣一名,又不能随意进出王府,是以才拖到了现在。” 寒霜盯着叶凝香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一副想起什么的表情,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给叶凝香斟满了酒,一边笑,一边劝酒。 叶凝香心想这寒霜大抵已经认出自己来,却不说破,大概是也是因为萧青羽的缘故吧。 等到吃完了饭,太阳已经落了山,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一路上慕夕泽似乎心事重重的,而叶凝香也因为苏青青的离世而提不起兴致。 “小叶子,你觉得萧青羽这个人怎么样?” 叶凝香被慕夕泽的突然发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若是回答得细致,便会引起他的怀疑,若是什么都不回答,又显得有些敷衍了事。 “呵呵,我之前又没见过他,不过这人举止优雅,样貌英俊,声音迷人,单从外表看似乎比王爷还更胜一筹呢?” 慕夕泽听了叶凝香的回答,有些生气道:“所以你的心就飞到他那里了是不是?” “是呀,我还想着以后要他做我的夫君呢!”叶凝香听出慕夕泽淡淡的醋意,又故意煽风点火道。 不知为何,今天的街面上聚了很多人,尤其是往断魂台那个方向。叶凝香好奇地拉住一个人询问,竟得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太后列举了王氏数十条罪责,而此刻王氏正在断魂台上示众。 毕竟是曾经多次陷害自己的毒妇,叶凝香很想马上看到王氏的惨状,于是拉着慕夕泽的手飞快地赶往行刑地。 断魂台周围早已人山人海,尽管天已渐黑,可是围观的人们还是久久不愿散去。尤其是对于那些一辈子身处低位的平民百姓而言,能够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室贵族在断魂台上当众出丑、颜面尽失,永远都是件乐此不疲的事情。 原本,叶凝香觉得应该将王氏千刀万剐的,可是当她看到王氏穿了件很不合身的宽大囚服,很艰难地站在专为她定制的站笼之中,就只头露到外面的时候,叶凝香又有些为她可怜。 木笼上端是枷,牢牢地卡在王氏的脖子上。王氏的双腿绷得直直的,脚下还垫着一块砖。看着这么多人围观自己,又想着自己曾经身处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王氏既惊恐又悲痛,止不住地哭泣。 接着,看守的士兵露出个阴险狡诈的笑,随后将王氏脚下的砖撤去,而王氏为了不窒息,不得不踮起脚尖,将身体的重量全都集中到脚趾上。 “前面什么情况?”慕夕泽只听着周围乱哄哄的,也看不到此时王氏的境况,于是问道。 叶凝香便很耐心地将王氏的境况告诉给慕夕泽。 听完叶凝香的描述,慕夕泽一边朝前走,一边道:“果然还是最毒妇人心!” “王爷,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去报仇。” 因为负责守卫的领头认识慕夕泽,见到他到来并未阻拦,乖乖放他进了行刑场地。 叶凝香在慕夕泽身旁,拉着他的手臂,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个大趔趄,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王氏见慕夕泽到来,苦苦哀求道:“夕泽,夕泽救我,”接着大哭几声,很费力地说道:“你快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慕夕泽一边向她靠近,一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领头害怕慕夕泽生出什么事端,及时拦在慕夕泽前面,恭敬地说道:“殿下,您不要为难下官的好。” 慕夕泽突然阴沉了面容,低声道:“让开。”接着一把推开了那领头。之后他只是站在站笼之前,也没见他做什么出格的举动,而王氏因为体力不支,哭声也已渐弱。慕夕泽的周围已经围满了士兵,各个警觉地看着他,好像生怕他将王氏劫走。 接着,慕夕泽回头同叶凝香道:“我们走吧。” “啊,这就走啦!”叶凝香本以为慕夕泽会有些大动作,或是将王氏劫走,或是当众将她杀死,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稀里糊涂就结束了。 只是他们刚走出断魂台,只听断魂台上早已乱成一片,因为刚刚还哭得梨花带雨的王氏,此刻已经气绝身亡了。 “是不是你做的?” 慕夕泽狡猾地笑了笑,道:“你看见了吗?你有证据吗?” 叶凝香突然觉得慕夕泽始终还是慕夕泽,一直都是那个心思深沉,行事缜密的人,他可以不露声色就把事情完成了,还不留一丝痕迹。 “我这样做也是为她好,慕景鸿好不容易得以逃生,他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横竖都是死,与其让王氏在站笼中遭罪,不如早早了解了她的性命。”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给她下了毒,至于怎么下的毒,秘密,不告诉你!” 说完,慕夕泽便带着叶凝香大步朝王府走去。 深夜,逸王府。 王璃月惊恐地蜷缩在床角,面上带着泪,浑身都在瑟瑟发抖,那种感觉就好像死亡即将来临一般。短短半日,她已经失去了两个至亲,她的父亲王镶,还有她的姑姑王姬。 她的父亲本就身患重病,如今信王即位,因着对他们王家巨大的敌意,随便找了几个由头便罚没了王家,她的两个哥哥也被流放到了极北苦寒之地。她的父亲承受不了打击,在狱中吐血而亡。如今偌大个王家还算得上安然无恙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从前,她是个嚣张跋扈的娇小姐,借着王贵妃和端王的名声在逸王府胡作非为,常常拿王府中的下人寻开心。而逸王平日里很少回王府,下人们也都不敢将王璃月的卑劣行径报告给逸王,于是一直忍到了现在。 自从王家出了事,下人们也开始变着法地整王璃月,常常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又故意撤去她屋中的炭火,就差没合起伙来一起揍她一顿了。 王璃月这样的惊恐是有道理的,因为这时她的房间进来了一行人,是太后宫中的人。 为首的太监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逸王妃,你该知道咱家来的目的。是毒药,还是白绫你自己选。” 王璃月见这阵仗,拼了命地往屋外跑,口中还一直喊着:“殿下,救我!” “王妃,你还是早些赴死吧,逸王殿下青年才俊,你难道希望他因为你自毁前途吗?” 说话间,王璃月已经被随行的太监牢牢抓住,不能移动半分。 “你们快,按住她的头。”为首的太监一边拿出毒药,一边很焦急地说道。 王璃月看得出,他是想要强行喂自己毒药,于是挣扎着不停地摇头。 正当盛有毒药的碗边刚刚碰到王璃月的嘴唇时,门口突然传来低沉有力又十分愤怒的声音,“住手!”说话的人正是极少出现在王府的逸王慕景濂。 那些太监见逸王来此,也不敢造次,纷纷松开了手,王璃月失去了束缚,飞快地奔到慕景濂的怀中,一边大哭,一边喊道:“殿下,救我!” “逸王殿下,这是太后的旨意,还请您不要为难咱家!” 平日里一向以温柔可亲著称的逸王此刻狠狠地瞪了为首的太监一眼,然后冷冷地说道:“你们先回去,明日我自会入宫请罪。” “这……恐怕不好吧!”为首的太监面露难色。 “你们谋杀王妃本就是师出无名,若是真的深究起来,你们说这谋杀的罪名是会落到太后头上,还是会落到你们的头上?” 听到慕景濂这样讲,太监们不再坚持,恭敬地撤出了寝宫。 王璃月已经惊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边呜咽,一边含糊地说道:“对不起,王爷,是我不好。”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不会让你死的。” “王爷,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故意设计陷害你,你就不会无奈娶我,也就不会和太后闹到今天这一步了。”接着,王璃月又大哭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素来嚣张跋扈,蛮横无理,本就是该挨千刀的,王爷何必为我得罪皇上和太后!” “不管之前如何,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就算我慕景濂再无能,可是妻子的命还是要保的。” 王璃月没想到这靠设计得来的夫君竟是个有责任,有担当,心地又善良的绝世好男人,心中不禁为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而愧疚和后悔。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里不可能再有她,而她也不是因为爱情才嫁给他,可是经此一事后,她恐怕再也难以爱上除了他以外的其他男人了。 第六十章 海棠夫人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苏青青已经去世七天了。这一天一大早,叶凝香便换好素衣,备好了苏青青生前最爱吃的饭菜,同慕夕泽一道去祭拜苏青青。 外面阳光明媚,就算是漂浮在空中的灰尘都因为阳光的照射而显得格外清爽。叶凝香最是喜欢阳光,可是这一路上尽管时刻感受着阳光的沐浴,她依旧提不起兴致。这一路上,叶凝香不说一句话,双手一遍一遍不停地摩挲着苏青青生前留下的唯一物件,那块翠绿色的玉珏。 仅仅七天,苏青青的墓碑上已经落满灰尘,叶凝香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仔仔细细将苏青青的墓碑擦得干干净净。最后跪坐在苏青青的墓前,笑得十分勉强。 “青青,今天是你的头七,我来看看你,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饭菜,你一定要多吃点,否则在黄泉路上会饿坏的。”接着,她掏出一个很精致的小酒盅,倒满了酒,继续强颜欢笑道:“我还准备了酒,是你们朔州特产的芦花酒,很好喝的,你尝尝!” 说到这里,叶凝香再也忍不住压抑多时的泪水,再一次痛哭起来。慕夕泽一边轻轻拍着叶凝香的背,一边安慰道,“好了,好了,你这样会让青青难以心安的。” 叶凝香睁着泪眼看向慕夕泽,又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擦泪水,说道:“嗯,我不哭了。”之后,叶凝香好久没说话,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止住了泪。 前世,叶凝香懦弱,无主见,受了很多欺凌与陷害,可是她却极重感情,若是有人待自己好,她便会掏出全部身心去待那人好。 这一世,叶凝香变得敢想敢为,果断干练,可是唯一不变的却是她的重情,只要有人稍稍对她好一点,哪怕是别有用心,她都会感动得不得了,一心一意好好对待那人。 这苏青青是叶凝香入宫的第一个朋友,尽管后来苏青青做了些违背道德的事,可是叶凝香已经不自觉地把苏青青看作了同自己爹娘一般重要的人,是以已经过去七天,她还是不能从伤痛中走出。 在苏青青墓前短暂停留一会儿后,叶凝香在慕夕泽的陪伴下,不舍地下了山。而原本应该停在山下的马车此刻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匹十分精壮健硕的高头大马。 “王爷,为何要将马车换成战马?” “今日我得去趟京城禁军军营视察军队,自然不能坐着马车去。之前看你情绪低落,便一直没有同你讲。你若不想去,也可以先回王府。” 叶凝香知道慕夕泽心中是万分希望自己能与他同去,否则又为何准备两匹战马?之前不告诉她,不过是希望她能安心拜祭,不因杂事分心。 禁军军营是叶凝香从未去过的地方,若是自己没有使命,她一定会选择先回王府,可是以她现在这样的身份,必须与慕夕泽同去。 “王爷不是说我是你的眼睛嘛,自然是王爷去哪儿,我去哪儿。”叶凝香一边说,一边将马牵到慕夕泽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慕夕泽扶上了马。 因为在墓地耽搁太多时间,等到他二人赶到禁军军营时已经临近中午。军队的长官老早就在军营外等候,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长官们各个冻得脸颊通红,有的似乎还有鼻涕挂在脸上。 见到慕夕泽,长官们先是恭敬地朝慕夕泽请安,然后十分礼貌地引领着慕夕泽朝他们驻扎的营地走去。叶凝香看得出虽然他们表面十分恭敬,脸上挂着笑,可是当视线一避开慕夕泽,他们马上流露出很不耐烦的神色,好像对于慕夕泽视察军队迟到这件事很是不满。 营地中央有一块很大的空场地,场地上站满了士兵,尽管士兵们各个身体强健,可是身着单衣,在凛冽寒风中站了好几个时辰,士兵们也都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虽说冬日里站军姿也算是对军人毅力的一种锻炼,可是他们这次根本不是什么军事训练,不过就是因为一个刚刚掌管了军权的王爷例行公事地下来视察视察,为了面子上好看,就让他们在外面冻了好几个时辰。 这便与站军姿有了本质的不同,虽是表面不说,可是从士兵们难以掩饰的怒意中,叶凝香可以感受到他们对于慕夕泽这个视察都能迟到的王爷的强烈不满。 叶凝香觉得视察军队无非就是来看看军中日常生活的样子,没必要搞得这样正式化、场面化,既苦了自己又失了真实。不过也许他们这样做有他们的道理,只不过叶凝香对于这军中之事不大懂,再加上自己只是个随侍宫女,也就一直跟在慕夕泽后面忍着不说话。 七天前刚刚班师回朝的大将军蔺士城已经提前到场地前面等候,在这样的寒风之中,蔺士城依然随处流露着傲视天下的将军气概。 大概是从心底里欣赏蔺士城,见到蔺士城的一瞬,叶凝香竟然无意识地朝他笑了笑。蔺士城似乎也认出了她,同样也对她笑了笑,算是回应。 令叶凝香没想到的是慕夕泽走到场地最前面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为自己迟到的行为道歉。 只见慕夕泽十分诚恳地跪在众将士面前,故意鼓足中气大声说道:“本王今日迟到,犯了军中大忌,本王在此向军中将士磕头赔罪,还望将士能给本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定当鞠躬尽瘁将大离军队发展壮大!” 上位者即便自己犯了错,也往往顾及自己面子不肯认错,更别说丢弃尊严向人赔罪了。将士们见惯了高高在上、有错不认的高官贵胄,突然出现个亲自下跪赔罪的嫡亲皇子,不光怒意全消,更恨不得已经到了唯慕夕泽的命令马首是瞻的地步 叶凝香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感叹慕夕泽这样看起来十分简单的行为却恰恰抓住了将士的心理,既消除了误会,又成功拉拢到人心,不怪他直到现在还有那么多拥护者。 之后,慕夕泽便开始例行公事检查军队,留下了叶凝香一个人在营帐之间闲逛。 闲逛了一会儿,叶凝香觉得天气太冷,于是随便进了一个空营帐,隐隐还听得到营帐外,两个士兵的谈话。 “大将军回来了,海棠夫人是不也回来了?” “那肯定啊,海棠夫人什么时候离开过将军!夫人回来可好喽,这军中的大事小情又可以让她帮忙打理啦!” “可不是啊,将军本就是才华横溢,没想到妻子更是秀外慧中,我要是以后能娶个像海棠夫人那样的女人就好了!” 海棠夫人,叶凝香之前从未听说过,不过听那二人的对话,好像这海棠夫人是蔺士城的妻子,似乎也生活在军营,深得军中将士爱戴。 正当叶凝香好奇那海棠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营帐之外突然传来一个很响亮的声音,“海棠夫人回来啦!” 接着便是一阵骚动。留守营地的士兵同时出了营帐,各个面带笑意和欣喜,似乎对于海棠夫人的回归期待已久。 叶凝香也跟着那些人朝海棠夫人来的方向走去。 只见一辆装饰简单的马车缓缓朝营地驶来,待马车停稳,从车上走下一个二十多岁,身着个素雅蓝衣的美丽少妇。叶凝香觉着这少妇应该就是士兵口中的海棠夫人,本以为海棠夫人是个不苟言笑、端庄贤淑的人,实际上她却十分平易近人,不停地笑着同前来迎接她的士兵打招呼。 可是当叶凝香真正看清海棠夫人的脸时,她万分震惊,使劲揉了揉双眼,再仔细看去,还是刚刚自己看到的那张脸。那张脸竟和慕夕泽曾经的侧妃周小媚相同,不过当年周小媚因为救了自己而受到牵连,被发配军营,不到一年就病死了,这人怎么会是周小媚呢? 不过即使两个人的相貌相同,可是说话的声音、展示出的性情也会有所不同,可是这海棠夫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和周小媚并无差别。叶凝香几乎可以肯定海棠夫人就是周小媚。 这周小媚不仅没死,还成了镇国大将军的妻子,如今还赢得了众士兵的爱戴,这样反转的人生际遇让叶凝香原本愧疚的心有了很大的安慰。 正当叶凝香沉思之时,海棠夫人看向叶凝香,笑着说道:“军营里很少有女人的,你是哪个将士的妻子?” “我,我是宁王殿下的侍女,跟着殿下一块儿来的。” 别人也许感受不到,可是叶凝香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海棠夫人听到宁王殿下四个字时隐隐流露出的一丝慌乱。 大概是不想让别人发现异常,海棠夫人随后笑呵呵地同士兵们说:“皇上日前给了我夫君些赏赐,我把它们换成了粮食,粮车随后就到。” 士兵们听说蔺将军将自己的赏赐换成了粮食给他们大伙,各个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大喊着:“蔺将军万岁!海棠夫人万岁!”全然忘记了还有个掌握离国军权的王爷在这里视察。 “蔺将军,你有没有听到有军士正高呼你万岁呢?”慕夕泽听到那叫喊声后笑着说道。 听慕夕泽这样讲,蔺将军面上有些不自然,“是吗?我怎么没听到。” “海棠夫人是谁?”慕夕泽继续问道。 “她是我妻子,王爷怎么知道我妻子的名字?”蔺士城冷静地回答。 “我听到的,好像是你妻子来军营找你。”慕夕泽继续笑着说道。 听到海棠来了军营,原本威风凛凛的蔺士城眼中瞬间柔情似水,充满爱意,很是甜蜜地笑了笑道:“王爷若不嫌弃,就来随我见见我那妻子可好?” 慕夕泽很欣然地答应了蔺士城的邀请,在蔺士城的引领下走到了海棠夫人面前,然后很恭敬地寒暄道:“蔺夫人好。” 第六十一章 军饷有问题 不出叶凝香所料,海棠在见到慕夕泽的一刹果真情绪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了,故意狠狠咳了两声才艰难地说出了话,“海棠见过殿下。” 大概感觉到海棠有所反常,似乎眼圈也已经泛红,蔺士城一边搂上海棠的腰,一边关切地问道:“夫人,可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似乎气色不大好。” 而当海棠说话之时,慕夕泽也睁大了双眼,这一微小的动作让叶凝香笃定这慕夕泽定然也是认出了海棠,只是比海棠更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并未让他人看出什么异样。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冷而已。”海棠很温柔地看着蔺士城,就连声音都变得更加温柔。 蔺士城狠拍了下脑门,然后牵着海棠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瞧我这傻样,让夫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冻这么久。快,我们快些回营帐里暖和暖和!” 大概是因为蔺士城对她浓烈的爱意,冲减了重新见到慕夕泽激动、愧疚的情绪,海棠觉得心中一股暖流流过,情绪也稍稍有了平复,朝着蔺士城微微一笑道:“好!” 回到蔺士城的营帐没多久,海棠便提出要亲自为慕夕泽做一桌好菜名义上以表示对于宁王视察军队的感谢。作为同样是女流之辈的叶凝香再待在将军的营帐中也是不好,于是主动提出去伙房营给海棠帮忙。 伙房营中此刻只有叶凝香和海棠两个人,叶凝香按照海棠的吩咐准备食材,而海棠好像心中早已确定了每一道菜一般,将每一道菜的每一个环节都做得如行云流水一般又快又好。 叶凝香一直疑问当年的周小媚是如何死里逃生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夫人,于是故意微笑着道:“夫人真是幸福,能够嫁给将军这样的大英雄,最重要的是将军还这样爱你!” 听到叶凝香这样讲,海棠露出个很欣慰的笑,“是啊,将军人很好,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够嫁给他成了他的妻子。”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慕夕泽,还是心里对蔺士城的爱意太深,说完这句话,海棠竟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 大概觉得在叶凝香这个刚认识的小丫头面前没有缘由地哭泣是在不合时宜,海棠微笑着赔礼道:“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不是夫人失态,是夫人太爱将军了。”叶凝香笑着说道,“夫人与将军如此相爱,想来一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史吧!” 海棠眼神闪躲不定,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哪,哪有!”然后便不再说话,装作一副一心一意做菜的样子。 叶凝香一边看着海棠做好的菜,一边心中很是惭愧,七年前她以为自己最爱慕夕泽,可是知道慕夕泽爱吃的饭菜却从未进厨房钻研,亲手为他烧一桌菜。明明知道慕夕泽常常夜不归宿却从未主动问他去了哪,更是从没主动向他说过什么关心的话。 那个时候叶凝香想的永远都是她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人,婚后的种种遭遇又是何等凄惨,只是在不停索取别人对自己的关怀,却很少主动去关怀别人。 就算慕夕泽之后犯了大错,可是自己在这段失败的婚姻中犯的错也并不小,想到这,叶凝香暗暗叹了口气。 叶凝香小心翼翼地将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肴端到餐桌上,慕夕泽和蔺士城早已在桌前坐好,慕夕泽朝着她叶凝香微笑,而蔺士城朝着他的夫人海棠微笑。 再次见到慕夕泽,海棠依旧十分不自然,故意低下头,避开了慕夕泽的脸。 “王爷,军营食材简单,还望您不要嫌弃。” “海棠真是有心了,净挑我爱吃的做!”慕夕泽笑着对着海棠说道,,然后将桌上的空碗抬了一下,朝叶凝香的方向看去,故意眨了眨那双极具魅惑力的桃花大眼,装作可怜巴巴地说道:“小叶子。” 又让自己帮他夹菜,叶凝香有些不情愿地白了慕夕泽一眼,之后心中竟有一丝窃喜,因为在蔺士城夫妇面前,慕夕泽自然不会像之前似的让自己喂他吃饭。 叶凝香并没答话,很迅速地就为慕夕泽添了一大碗菜肴,将碗递到慕夕泽面前,没想到慕夕泽竟然很不要脸地说道:“还是老规矩,你喂我吃吧!” 蔺士城听了慕夕泽的话先是很吃惊慕夕泽不但没有架子,连面子都不要了,接着就意识到他在故意捉弄叶凝香,强忍着笑将脸憋得红彤彤的。 叶凝香又羞又恼,撅着嘴巴狠狠瞪了慕夕泽一眼,也不说话,也不照做。 “哈哈,我逗你的,你不会真信了吧!”慕夕泽又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笑着说道。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王爷就是不隔个几天捉弄我一次都浑身不舒服!” 自从慕夕泽让叶凝香帮忙夹菜,海棠内心便如波涛汹涌般翻滚,对于慕夕泽的愧疚、可怜、思念多种情感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于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通一下跪在慕夕泽的面前。 “王爷,对不起,小媚对不起你!”海棠一边哭一边说道。 “海棠,你这是做什么?”蔺士城不明真相,揽住海棠腰肢欲拉她起身。 叶凝香也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从海棠的另一侧拉着她的手臂试图将她拉起身。 海棠非但没有被他二人拉起,反而哭得更甚,蔺士城似乎也急了,并不顾什么礼节地朝慕夕泽吼道:“殿下,你对海棠做了什么?” 慕夕泽笑了笑,一边摸到海棠的手,一边说道:“夫人是蔺将军的妻子,之前并未与我相识,何谈对我不起?” 接着慕夕泽又靠近海棠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的疏忽,也不会让你被流放。” “海棠,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大概猜出之前海棠同慕夕泽的关系非同一般,蔺士城心中竟燃起一丝不安。 海棠一边哭一边说道:“将军,是我欺骗了你。”海棠很深情地望着蔺士城,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生怕蔺士城知道真相后会不再爱她,甚至弃她而去一般。 “我曾经是殿下的侧妃。” 蔺士城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海棠,又看了看慕夕泽,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瞪大了双眼,半天没回过神。自己日日夜夜捧在手心里爱怜的人竟然是别人的女人,这让蔺士城一时间难以接受。 七年前,他是朔州的守将,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看到了衣衫褴褛又带着镣铐的海棠,他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她最初见到他时看他的眼神,是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是那种逃离魔窟的渴望。这样的眼神让他的心波澜不停,甚至为她心痛。 他不知道她犯了什么样的罪,但他知道他一定要救她,甚至照顾她。于是他谎报了她死亡的消息,为她创了个新的身份,最后终于成了他的妻子。 叶凝香不想蔺士城因为此事与海棠生出嫌隙,于是插话道:“蔺将军,你若真心爱夫人,又何必在意夫人的过往?” 慕夕泽一边轻拍海棠的手背,一边微笑道:“你有这样好的归宿,我很替你开心。记着,我的侧妃已经死在了朔州军营,你是海棠,是蔺将军的妻子。” 叶凝香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一棒子打醒了失神的蔺士城。蔺士城温柔地将海棠揽入怀中,然后轻轻亲吻着她的额头,充满爱意地说道:“海棠,我不在乎你的过往,我只在乎你的现在,还有未来!” 海棠听了蔺士城的话,将对于慕夕泽的愧疚之情悉数转化成对于蔺士城无限的感激和深沉的爱意,紧紧搂住蔺士城的肩膀,久久没有放开。 突然营帐之外出现一阵骚乱,似乎是好几个士兵在营帐门前闹事,叶凝香并没听清他们闹事的缘由,只是听清楚他们要见慕夕泽。 蔺士城一边起身,一边召见那些个胆大的士兵,海棠与蔺士城一块儿起身,只是在起身的一刹那,海棠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蔺士城顾不得闹事的士兵,抱起海棠就朝军医的营帐跑去。 那些士兵进了营帐瞧见坐在桌边的慕夕泽,纷纷跪下磕头,然后很整齐地说了同一句话,“请殿下为我们做主啊!” 明明是个军士,可是这些个人却异常狼狈,看起来十分单薄、破旧的战袍更加重了这种狼狈感。 叶凝香绷着脸,装作很有气势的样子,低声说道:“你们有什么事要殿下做主啊?” 这些人先是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口才比较好的年轻人鼓起勇气说道:“殿下,今年冬天应该给我们配备的御寒之物到现在还没到,因为穿得太过单薄,禁军之中已有三成的兄弟病倒了!” 见慕夕泽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那人继续说道:“前些日兵部配发下来的粮草有一大半都是发霉的粮食经过冲洗而制成的陈粮,我们军士这些天不断有人因为这些发霉的大米上吐下泻。” 说到此处,那人竟还动情起来,挤出了几滴眼泪瓣儿,带着哭腔说道:“王爷,您以为我们虽然艰苦却生活很好,实际上我们已经处在垂死挣扎的边缘了。王爷可知如今军营中每日都有病死的弟兄,可怜他们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我们自己人的手中!” 叶凝香听那士兵描述得那样凄惨,心中不自觉地泛起丝丝同情,却依旧很严肃地问道:“这种事情你们没有向长官汇报吗?” “汇报?汇报有什么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长官们哪个不想着升官发财,又有几人会像蔺将军一样真正在乎我们这样小兵的死活?” 大概这话说到了他们的痛处,那些军士竟全都哽咽起来。 这时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冲进了营帐,然后很急切地跪在慕夕泽面前,赔罪道:“殿下,是卑职失职,没有管好手下,让他们在这里胡闹,还请殿下责罚!” “我问你的话你若如实回答,我便饶了你的罪。”慕夕泽很冷静地说道。 “谢殿下,卑职一定如实回答。” “这一季度用来购置御寒之物和粮草的军饷兵部应该早已下发,为何会产生今日这样的局面?” “这,这……”那长官似乎有些为难,又害怕慕夕泽一怒之下撸了他的官职,犹豫一会而继续说道:“其实这一季度的军饷到现在还没下发到我们手中,不光这个季度,之前两年的军饷在下发的时间上都有一定的滞后性,只是这次滞后得长了些。” 这冬天都过了一半了,这一季度的军饷竟还没发到军营,定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手脚。一想到这些时刻准备上阵杀敌、牺牲生命的战士们生活得如此艰难,叶凝香使劲咬了咬牙,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整治那些动了军饷手脚的罪犯。 第六十二章 成了皇上的人 接下来,慕夕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对于军饷滞后这一问题并没有深问,很和善地看向先前说话的士兵,说道:“带我去看看那些生病的士兵可好?” 听到慕夕泽这样讲,这些士兵有一种所有问题都可能会解决的感觉,各个破涕为笑,恨不得马上将慕夕泽和叶凝香变到生病的士兵身边。 低级士兵的居住条件并不太好,一般一个营帐会睡上十个人左右,这使得营帐之内拥挤不堪,也更滋生了疾病的传播。 为了控制生病士兵的人数,这些生病的士兵统一都被安排到特定的营帐之中隔离开来,而叶凝香和慕夕泽此时所在的一个营帐便是其中一个生病士兵居住的住所。 营帐之中,十个士兵虚弱地躺在床榻上,见到他们到来竟连起身请安的力气都没有,有两个似乎已经昏迷了一般失去了意识。 没去过军营之前,叶凝香总以为军营是神圣而伟大的地方,士兵在军营中生活,而士兵却是保家卫国唯一的力量。虽然军营的生活条件可能受到军需配置的影响而有些艰苦,可是士兵的士气却总应该是高涨的,精神也该是饱满的。 可是从空场地到隔离营帐,叶凝香所见到的都是低迷的士气还有强装出来的饱满精神,心中感慨万分,想不到自己父亲去世后,离国的军队竟渐渐颓废成如今这个样子,若是长此以往,尽管没有萧青羽,也会有别人会去覆灭离国。 慕夕泽在叶凝香的引导下,坐在病得最重的士兵身旁,用沾湿的毛巾一遍遍擦拭他发热的身体,过了好久,那人终于吃力地睁开眼,十分虚弱地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死了吗?” 叶凝香一边盖上他的被子,很关切地说:“没有,都是王爷一遍遍为你擦拭身体使你降了体温,这才将你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听到此处,那人热泪盈眶,就要起身朝慕夕泽磕头,奈何身体刚一移动便被慕夕泽狠狠制止,“你要做什么,是想让本王对你做的努力全白费吗?老老实实躺好!” 那人听慕夕泽这样讲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很顺从地乖乖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 接着,慕夕泽叹了口气道:“我今日没有准备,来到这里也不过是让大家心里好受些,你们放心,就算整个禁军抛弃你,我也不会抛弃你们的!” 叶凝香觉得慕夕泽这话并不是那种形式上的官话,而是当真动了情才说出的,好像是从心底里很想挽救每一个生病士兵的生命。 出了营帐,叶凝香试探地说道:“之前听闻王爷带兵素来以冷酷严苛著称,对于那些拖后腿的士兵,虽然知道应该关怀,却也不会真的花费大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如今怎的就变了?” 慕夕泽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随即浅笑道:“年纪大了,心肠软了,不忍看着他们这样自生自灭。” 叶凝香知道这些年慕夕泽一定还经历过一些极为隐秘的事,而这些事甚至改变了他这个人,不过她也是知道的,若不是他主动说出,就算她问一百遍,慕夕泽都不会告诉她的。 叶凝香觉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不会有永远埋藏的秘密,只要有耐心就一定能发现慕夕泽隐藏的秘密。于是叶凝香不再发问,跟着慕夕泽快速地朝军医的营帐走去。 海棠坐靠在蔺士城的怀里,脸色有些苍白,而蔺士城正在体贴地喂她吃药,与先前的担忧不同,此刻他的脸上挂满了笑意,似乎有一种比打了打胜仗还喜悦的感觉。 不对啊,海棠昏倒,蔺士城应该焦虑难过啊,怎么是现在这个情绪?叶凝香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蔺将军,夫人身体可还好?” 谁料蔺士城笑意更浓,还很温柔地看了看海棠然后才说道:“还好,还好,就是稍稍有些虚弱。” 这时慕夕泽竟也笑了起来,直接问道:“几个月了?” “大夫说已经有两个月了。”海棠见到慕夕泽已经不再尴尬,反而微笑着回答慕夕泽的问话。 叶凝香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海棠是怀上了个小将军,怪不得蔺士城这样欢喜。 “太好了,照这样算起来等到来年初夏小宝宝就出世了。”叶凝香一边走到海棠身边,一边轻轻摸了摸海棠的肚子,仔细感受一会说道:“也没什么特别啊!” 海棠忍不住戳了下叶凝香的鼻头,笑着说道:“傻丫头,这才两个月,哪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蔺将军刚刚升了官,想来在京城还没有自己的宅院,我手中倒是有几个宅院很是不错,你们有空可以去瞧瞧,瞧中了直接搬进去便好,后续的事我来处理。”慕夕泽很关切地说道。 虽说自己不在意海棠曾经是慕夕泽的侧妃,可是这海棠的前夫还要明目张胆地给自己送房子,蔺士城还是觉得怪怪的,心里难以接受,于是推辞道:“多谢王爷美意,在下已经选好了一处宅院,明日便可将夫人安顿好。” “既然如此,夫人好好调养,本王就先回去了。” 本以为慕夕泽从军营回来会马上回府,没想到他先去了一个叫富恒钱庄的地方,然后直接进了内厅与钱庄老板谈话。叶凝香被挡在外面,很无聊地在厅堂走来走去。 这时,一个衣着华丽,贵气十足的年轻人缓缓走进厅堂,钱庄内的伙计们无不对他恭敬行礼,这引起了叶凝香的注意。 叶凝香转过身,从侧面仔细端详那人的样貌,虽只是侧脸,却也能看出那人气宇轩昂、相貌堂堂。 那人轻轻抬了手,示意伙计们免礼,然后与几个管事的人一同进了内厅。叶凝香推断这家富恒钱庄十有八九就是这男子的,不过看这男子不过二十出头,也很有可能是子承父业,沾了他老子的光。 那男子进去没多会儿便出来了,原本还一副神采奕奕的神态,此刻眉头紧锁,五官几乎都聚到了一块儿,好像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情。 大概是一直盯着那人看,那人竟然也朝叶凝香看了过来,吓得叶凝香赶紧将视线移到别处,可就在这时,叶凝香却明显地听到那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出了厅堂。 那人离去没多久,慕夕泽也从内厅走了出来,与那人的神色完全不同,慕夕泽面露微笑,似乎心中很是欢喜,笑着对叶凝香说:“小叶子,让你久等了吧!不过你等得可是十分值得。” 慕夕泽一脸得意地继续说道:“我之前在钱庄存了一万两黄金,刚与老板谈妥,三日之内钱庄会将它们全部提出,之后会代我购置好御寒衣物和粮草送至军营。” “一万两黄金!”就算前世是将军家的大小姐,也算是个王妃,叶凝香也从没见过一万两黄金这样多的钱,一时间震惊得大叫起来。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叶凝香压低了声音继续道:“王爷先前的财产不是都罚没了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钱?”心中却突然想起那日在慕夕泽居室里面的密室里见过的三箱黄金,既然是存在钱庄里的,定然不是那三箱黄金。 “谁还没有个小金库,藏点私房钱啊!”慕夕泽狡猾地笑了笑说。 藏私房钱这事大多数人都干过,可是向慕夕泽这般一藏就藏了一万两黄金,放眼整个离国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而那三箱黄金虽说达不到一万两,七八千两应该是差不多,这样看来说慕夕泽富可敌国都不算夸大其词。叶凝香心中既惊讶又感叹,对于这黄金的来源更是变得格外好奇。 “既然王爷这样富有,为何先前装作很潦倒的样子?” “低调一点总是好的嘛,况且再多的钱都是辛苦赚来的,要用也该用到有用的地方啊!” 二人刚走到王府门口便发觉今日宁王府似乎有些不对头,因为王府之外整整齐齐地站了两列宦官,中间是一辆极奢华的马车。马车上没有人,大概是那人已经进了宁王府。 见了这阵仗,叶凝香猜测这来的人应该就是刚刚登基到处耍威风的慕景沅。 听到宦官们向自己问安的声音,慕夕泽也知晓了如今慕景沅正在自己的王府,随后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紧紧抓住叶凝香的手,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小叶子,我有点舍不得你。” 叶凝香有些疑惑慕夕泽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王爷说的怎么好像我要走了一样!” 二人刚进了王府,便发现王府中的奴婢们全部跪在院子里,各个连头都不敢抬,有些双腿发抖,有些还在不停哭泣。 “三哥,你在严严寒冬中视察军队真是辛苦了。”明明是句关切的话,可是由慕景沅说出来却流露出强烈的嫉妒与不满。 那些胆子稍稍大些的奴婢们微微抬起头,很是渴望地看着叶凝香,好像很期待着叶凝香能与皇上说些好话,免了他们的死罪。 慕景沅转头看向叶凝香,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说道:“叶凝香,我已将你的行李搬至皇宫,你再到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的,若是没有便赶快随我回皇宫吧!” 这时叶凝香才理解为何慕夕泽会说舍不得自己的话,不过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于是小声问道:“皇上是想把我要走吗?” “朕是皇上,这离国的一切都是我的,你自己自然也是我的。”说到此处,慕景沅故意轻蔑地瞧了慕夕泽一眼,继续道:“如今只不过要你换个地方生活而已。” 叶凝香看了看慕夕泽,见他面色平静,平静得似乎有些失了真实,倒是当真善于伪装。随后恭敬地说道:“凝香遵旨。” 叶凝香刚进屋子就发现自己的房间好像被洗劫了一般,可以说已经没有半点有价值的东西了,心中感叹这慕景沅这超乎寻常办事效率。 因为心中始终挂念王府那些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的奴婢们,叶凝香也只是大概看了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便匆匆赶回了院中。 “三哥,我今日到你府上,见你府上的奴婢各个散漫无比,不知礼节,无视规矩,你说我该如何教训他们啊!”慕景沅拉低了声音冷冷地说道。 没等慕夕泽答话,刚从屋中出来的叶凝香抢先跪在慕景沅面前,恳切地求情道:“宁王府素来人少,也没有什么繁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是以奴婢们稍稍散漫些,可是大家也都是始终忠心耿耿、尽职尽责,还请皇上网开一面!” “好啊,那就饶了他们的死罪,没入掖庭,永生为奴。”慕景沅特意走到慕夕泽面前,又很大声地说着,似乎生怕他听不到自己的处罚决定似的,说完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第六十三章 入住昭阳殿 谁料原本一句话都没说的慕夕泽突然朝慕景沅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几乎都要撞到了慕景沅的鼻子,用十分阴冷的语气说道:“皇上无非就是想将我府上的奴婢换上你的人,只需将他们调离便好,何必玩这些个花样!” 此刻,慕景沅身旁的侍卫已经拔出长刀精准地抵在慕夕泽的脖子上,只要慕夕泽敢轻举妄动,他们便会毫不留情地砍了他。 那慕景沅也不甘示弱,依旧笑着说:“我还是觉得这样的处罚最好。宁王殿下,你无权质疑朕的决定。” 慕夕泽并未畏惧脖子上的长刀,又朝慕景沅的耳边靠了靠,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知道皇上近日宠幸了个倾国倾城的夏姓美人,若是皇上执意这样做,我可不敢保证那美人能不能活过今夜。” 叶凝香并没有听清慕夕泽讲了什么,只从慕景沅惊恐的眼神中得出了结论:慕景沅失败了。 随后,慕景沅使劲拉住叶凝香的手满脸恨意地离开了宁王府。 前一刻还怒气冲天,可是看到自己十分中意的叶凝香马上就要跟着自己回宫居住,慕景沅顷刻间便堆出了满脸笑意,“叶凝香,同朕一块儿乘马车,不必拘束。” 自古以来都是皇帝妃嫔才允许同皇上乘坐同一马车,还没听过没有半点职位在身的小宫女就能和皇上同乘一车的,于是叶凝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装作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 “皇上,凝香步行便好,若是被他人看了去,难免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有损皇上威名。” 通过这几次接触,叶凝香发觉慕景沅是个性格十分执拗,你若说东,他便往西走,你若说西,他会觉得东才是最好的。 如今虽然王氏一族已倒,可是想要近一步颠覆离国的政权还要离权利中心更进一步才行,眼前便有一棵自己必须紧紧抱牢的大树,慕景沅。 若是叶凝香什么都不说直接坐上了马车,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她这样一提,无形中便提升了她在慕景沅心中的地位,同时也挑拨了慕景沅同宫中其他高位者的关系。 慕景沅果然大怒道:“谁敢说什么风言风语,你告诉朕,朕定将他千刀万剐!上车!” 叶凝香不再推辞,恭敬地坐到了慕景沅的对面。 等到他们回到皇宫,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大概之前慕景沅有过交代,他们刚走进昭阳殿,便看到整个昭阳殿中的十二名名宫女和十二名太监正恭敬地站成两排,好像是特意为了欢迎第一天入住昭阳殿的叶凝香。 叶凝香知道这皇宫不比宁王府,须是处处小心,时时低调,可是慕景沅却从不是个低调沉稳的主儿,今日无非是将自己接进宫就搞出这样大动静,这今后岂非会无形中处处树敌! 叶凝香很不好意思地将嘴咧开至最大,脸上似乎笑成了朵大花,恭敬地给每一位昭阳殿的奴婢请安。谁料刚请了第二个,便被慕景沅一把拉住了手臂,然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叶凝香,你不用向他们请安。”然后有些生气地看向那些奴婢道:“同是奴婢,她同你们请安,你们就在这傻看着吗,啊?” 听出了慕景沅话中的不满,奴婢们悉数跪倒在地,很是惊恐地说道:“皇上恕罪,叶宫人万安。” 听到奴婢们这样讲,慕景沅的心中才舒坦起来,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下去吧!” “诺。” 正当奴婢们即将退下之时,太后怒气冲天地闯进了昭阳殿。 “皇上,你是什么意思?” 叶凝香还以为当日在天牢中得罪了太后,太后听闻皇上要将自己接进宫中很是恼怒,正想着今后如何化解与太后之间的嫌隙。不过太后这话却并不针对于她,而是针对夏青青。可是太后接下来的话让叶凝香都有些觉得慕景沅太过荒唐。 “夏美人是先帝的女人,你怎么能如此随意地册封为妃呢?” 听了这话,叶凝香都觉得慕景沅太过荒唐,一个比慕景沅大了五六岁又曾是先皇后妃的女人,虽说有倾国倾城之容貌,可在这样敏感的局势下实在不该被册封为妃。慕景沅执意这样做,无疑是自己撼动自己的皇位。这时,太后瞥见站在一旁的叶凝香,眼中怒意更甚,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中意的人,你还当真以为当上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所顾忌吗?” 本来太后问慕景沅第一句话时,慕景沅还想要同她解释,可是当这第二句话问出来的时候,慕景沅便难以控制地失了理智。 “怎么,就许母后同继子乱伦,就不许我娶了父皇的女人?”慕景沅冷笑了几声继续道:“母后你别以为我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在昭阳殿做过什么我清楚得很,母后这样冷血无情又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生活?” 慕景沅这话说得已经很显露了,稍稍聪明点的奴婢甚至都能猜测到这话的隐身含义,这话的意思便是太后才是杀害先皇的真凶。 太后与慕夕泽本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却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误会,而这个自己苦心运作多年终于帮助其登上皇位的亲儿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揭露自己才是杀害先皇的凶手,这种感觉就好像狠狠在自己脸上甩下个带血丝的红手印一般,从脸上一直疼到了心里。 不过太后毕竟也是一国公主,又在后宫纵横二十年,也是个见过风雨的人。虽流露出失望和悲伤,可是不过一瞬太后便稳定了情绪,十分冷静地说道:“既然皇上认定我与阿泽有染,那我不如让假事成真罢了!你只管宠幸你的夏青青,也莫要管我在关雎宫同阿泽做些什么事!” 之后,太后冷冷地望了叶凝香一眼,眼中尽显阴隼之色,却是一句话也没同叶凝香将,狠甩了衣袖,大步离开了昭阳殿。 被太后这一闹,慕景沅也没了兴致,情绪有些低迷地说道:“云尚宫,你先带着叶凝香去她的住所,然后吩咐小厨房为她做些好吃的,朕累了,今夜谁都不许打搅朕。” 叶凝香知道昭阳殿是皇帝居住的宫殿,殿中的奴婢数量也比其他妃嫔的数量多许多,原本以为要与其他宫女合住一间屋子,可是皇上竟然单独为她准备了一间房。 房间不大,却也十分整洁,先前从宁王府搬过来的行李早已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一床只有妃嫔才有资格使用的桑蚕丝被早已经铺好在床上。 云尚宫冲叶凝香微笑了一下,然后道:“我叫云惜,是昭阳殿的管事,凝香妹妹初来昭阳殿,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可来找我。” 接着,云尚宫神色变得凝重,十分严肃地说道:“昭阳殿不比别处,妹妹平日里说话处事都要恪守本分,万不能做出逾矩之事。虽说皇上中意你,可是法不容情,妹妹还是小心些好。” 云尚宫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想提醒叶凝香不要仗着皇上的信赖便为所欲为,若是真被哪个有心人抓了把柄,就算皇上想救也是无能为力。 叶凝香恭敬一揖,微微低着头说道:“多谢云尚宫提醒,凝香定会谨记云尚宫教诲。” 云尚宫走了没多久,一个叫芝兰的婢女率先来到了叶凝香的房间,手中还拿着个十分精致的小木盒。 “凝香妹妹,我叫芝兰,已经在这昭阳殿当了三年的差了,今后你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尽管来找我!” 接着芝兰一脸笑意地将小木盒放在她的手上,说道:“凝香妹妹,你初到昭阳殿,我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礼物,这是我家祖传的宝贝,我当年进宫时,娘亲特意赠与我的,你若不嫌弃的话便收下吧!” 叶凝香听芝兰这样讲,觉得她这礼物太过贵重,一边摇头,一边推辞道:“不不不,凝香是后辈,怎有让前辈送礼的道理!” 说话间,芝兰没有半点收回礼物之意反而将木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个十分通透的翠绿色翡翠玉镯。 这不打开还好,这一打开,叶凝香便瞬间识破了芝兰的骗局。什么祖传的宝贝,瞎扯!这玉镯上明明雕刻着翠和轩三个字,明显就是翠和轩制造出来的翡翠,而这翠和轩叶凝香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两年前,一个教她鉴赏珠宝的师父三番两次同她强调翠和轩,说翠和轩的翡翠各个精品,虽说才成立不到五年,却也凭着良好的口碑和卓越的质量成了离国最大的珠宝商行。 且不说这翠玉轩成立时间尚短,根本担不起“祖传”二字,再看这翡翠的品相,似乎也有些太过通透些。 叶凝香小心拾起玉镯对着烛光附近,仔细端详一会儿,虽然通透,可是对着光亮看去却并没有发现多少如云雾状般的东西在这玉镯之中。由此,叶凝香可以断定,这玉镯虽也是翡翠,却是冒牌的次等货色,放在街面上能值个十两银子就不错了。 巴结自己也要有些诚意好嘛,这样作假欺骗不知道会产生反作用吗?叶凝香在心里冷哼一声,装作一副很羡慕的神情:“这镯子真好看,还是翠和轩的呢!那可是离国最大的珠宝商行了!” 叶凝香都提到了翠和轩,芝兰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骗局被识破,依旧应和道:“可不是,费了好大劲才买到的!” 话说出口,芝兰瞬间一脸慌张,糟了,一时得意竟然说漏了嘴,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大嘴巴。接着芝兰又为自己打圆场道:“当年祖母年少时费了好大劲才买到的。” “可是我怎么记得这翠和轩才刚刚成立五年呢!莫不是姐姐着急拿错了玉镯?” 此话一出,原本就有些惊慌的芝兰瞬间脸红到了脖子,一时间竟寻不到一句可以对答的话,心虚地合上了木盒子,尴尬地笑了好一会儿。 叶凝香觉得好歹今后都是一起共事的姐妹,刚认识第一天就让人家下不来台也不好,于是笑着握住芝兰的手,说道:“纵使姐姐拿错了,妹妹依旧是感激万分的,要知道你我姐妹之间的情义岂是一件玉镯所能展现的!所以姐姐那祖传的玉镯还是自己留下便好。” 见叶凝香主动给自己台阶下,芝兰也不再坚持,收回了木盒子,说道:“妹妹说得是,倒是我自己肤浅了。” 收回盒子后,芝兰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第六十四章 虎狼环视 芝兰离去后,又来了四个人前来拜访叶凝香,毫无例外的每个人手中都备了份礼物。叶凝香觉着这些人送礼给自己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多在皇上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 不过这种事情做一次两次还好,若是这整个昭阳殿的奴婢都来讨好自己,这种说好话的事岂不是要做上几十次,既坏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又不免厚此薄彼,落得大家都不愉快。于是叶凝香决定谁的礼都不收。 等到拜访者们全都离去,已是深夜了,叶凝香疲倦地洗了洗脸,然后钻进被窝。虽说十分倦怠,可是她却睡不着,脑子里总浮现宁王府的画面,这个时候马忠他们应该都歇息了吧!今日皇上放过了他们,以后会不会再去为难他们呢?没有了自己的照拂,小花园的花会不会凋谢呢? 叶凝香想了许久,尽管极力想要避开,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她入了宫,慕夕泽会不会难过?没了她的照顾,慕夕泽生活上应该困难许多吧! 大概是想要强行切断脑中的胡思乱想,叶凝香猛地翻了个身,叹了一大口气,然后将被子盖到了头上。这样,她才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卯时刚至,叶凝香就爬起了床,简单梳洗打扮一下后便出去找活干。 这昭阳殿的奴婢就是比宁王府的勤奋,叶凝香以为自己起得够早,没想到那些个昭阳殿的奴婢们竟已经开始劳作了。 而昨夜去巴结叶凝香的四个奴婢还不停向叶凝香使眼色,生怕叶凝香忘记了昨夜的情义。 虽说朝叶凝香使了眼色,可是那四个人却始终不停地忙着手中的活计,而其他人也是一样。叶凝香想要去帮忙,却无一例外地被婉拒了。这昭阳殿中,所有奴婢都有自己负责的一部分工作,像叶凝香这样刚刚入住昭阳殿,对于一切都不熟悉的人,活得不耐烦了才会把工作拿过去让叶凝香帮忙。 看着别人忙忙碌碌,而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杵在中间,一种淡淡的失落悄然爬上叶凝香的心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出叶凝香情绪不佳的缘故,云尚宫面带微笑地走到叶凝香面前,说道:“凝香,这昭阳殿还缺少个整理文书典籍的婢女,这个工作你可还做得来?” 叶凝香一听眼睛几乎都放出了光,内心欢喜得都要飞了起来,“做得来,做得来,凝香定不会辜负云尚宫的栽培!”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慕景沅换好朝服,仪态端庄地从他的寝宫走出来,上朝前还特意先去看了看叶凝香,“叶凝香,等我上完早朝,我便再来看你!” 早上出去时,慕景沅还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可是下朝回来时,他的眉心皱出了两道深沟,眼神更是凶狠无比,这让昭阳殿的奴婢们都惊恐得瑟瑟发抖,纷纷低着头装作十分忙碌的样子,生怕被慕景沅寻了错处斩杀了去。 那慕景沅果真是龙颜大怒,一回寝宫便将桌上的茶具摔个粉碎,口中大骂:“都给我滚出去!” 叶凝香站在门外,小心又仔细地观察这屋内的情况,思忖着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慕景沅摔了茶具后好像怒意消了一半,很温柔地将叶凝香召进了寝宫。 “叶凝香,我好累。”刚刚还盛气凌人,甚至十分可怕的慕景沅,此刻面露愁容,像是被人击垮了一般,精神也变得萎靡不振。 “今日,我放逐了逸王。”慕景沅声音低沉,声音中隐隐流露一丝后悔以及不得不为之的无奈。 叶凝香先是大惊,转念一想便了解了其中的缘由。逸王的正妃是王家人,就算他并未参与端王谋反,只要还与王璃月保留着婚姻关系,他便是端王集团中的一份子。既然逸王被放逐,那他一定没有选择休妻这一道路。 慕景沅的神色更加悲伤,继续说道:“从小到大,只有五哥待我最好,我本想着等我登上皇位定要好好重用五哥,可是他宁愿跟着王璃月一同流放朔州,都不愿接受我给他的高官厚禄!” 听到慕景沅这样讲,叶凝香心中为逸王鸣不平,同时又为王璃月这个恶名昭著的女人竟得了逸王的拼死守护觉得不公。不过叶凝香实在对逸王充满好感,于是继续帮着逸王说话道:“皇上,若是您不愿逸王离开,那便不用逸王与王妃和离便好啊!” 听了这话,慕景沅的眼中再次流露阴狠之色,冷冷说道:“你有没有听过百蠹之虫死而不僵,王氏一族纵横朝野数十年,就算如今王镶已死,王氏一族族灭,可是昔日追随王氏的人依旧不少。若是我对此事宽容处理,我又如何在朝堂之上立威?” 诚然,与这万里江山的稳固相比,在皇室中本就淡漠的手足之情又能算得了什么? “叶凝香,你知道吗,外人瞧着我黄袍加身,顷刻间拥有了无限的权力,可又有谁知晓这权力的代价?日日提防着环视自己的豺狼虎豹,夜夜算计着怎样才能牢牢握住手中的权力,一不小心便会尸骨无存。” 说话间,慕景沅竟轻轻握上了叶凝香的手,然后将头埋到他和叶凝香的手中,那样子就好像在漫无人烟的沙漠中迷失了的孩子,时刻在生死边缘挣扎,看着很叫人心疼。 “我真的好累,好累。” 正当这时,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未经通报便来到了寝宫门口,刚好见到叶凝香和慕景沅看似亲密的一幕,顿时心中醋意横生,装作一副十分忧心的模样道:“陛下,臣妾听说您今日龙心不悦,亲自熬了银耳雪梨粥给陛下,还望陛下趁热喝下,早早忘却了那些个烦心事!” 这女子叶凝香先前从未见过,面容姣好,言谈之间时刻流露出楚楚动人的美感,让人为之着迷。 听了那女子的话,慕景沅非但没感激,反而十分愤怒地说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那女子本想着凭借着楚楚可怜的面容讨讨慕景沅的欢心,没想到欢心是半分没讨到,倒是惹来一顿怒骂,心中霎时惊恐万分,当即跪地不停向慕景沅磕头求饶。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做法太过粗鲁,慕景沅比划个平身的手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梅昭仪,你起来吧,以后若再这样鲁莽,便去冷宫中思过吧!” 听到冷宫的字样,梅昭仪更加惊恐,低着头连声答道:“是是是,臣妾再不敢莽撞了。”说完,梅昭仪半弓个身子,倒退着走出了昭阳殿。 因为没有注意脚下的障碍物,出了昭阳殿宫门时还被门槛狠狠地绊了一脚,而那香甜美味的银耳雪梨粥不偏不倚全都洒在她的衣裙上。 “皇上,刚刚那位娘娘我怎么没听说过?”叶凝香实在疑惑那人的来历,忍不住问道。 看到叶凝香对自己身边的人起了兴趣,慕景沅的心情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面带笑意地说道:“她呀,本是我府里的婢女,因为长得太像我喜欢的一个人,我便一时没把持住。” 说话间,慕景沅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如今我登上帝位,怎么着也得给她个名分便是。” “皇上喜欢的人?” 慕景沅原本冷漠的脸容上竟泛起丝丝暖意,似乎又回到了与他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光,“我们分别已经有七年了,可是这些年来我却始终忘不了她。她的眼睛不大,却还是一双弯弯的笑眼,记忆中,她很爱笑,每当她笑时,那双眼睛好像新月一般美丽,嘴角两侧独特的梨涡更让人终生难忘。” 听了慕景沅的话,叶凝香当即恍然大悟,原来慕景沅心中的那个人竟然是她的表妹林月,而且还是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把这情种深种了。 可是当年林月受到苏府牵连沦为贱奴,这些年来更是消失得没有半点踪迹,好多次,叶凝香都怀疑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七年前她的家中出了些变故,从那以后我便再没见过她。这些年来,我始终不放弃寻找她的下落,可是都是以失败告终。”慕景沅的话语听起来就好像失了心一般很是哀伤。 叶凝香在慕景沅的寝宫逗留了好久,等到慕景沅的情绪完全恢复正常,他才允许叶凝香离去,而这时已经临近中午了。想着自己还有许多文书需要整理,于是连中饭都没吃便去了藏书房工作。 狼狈地回到自己宫中后,梅昭仪越想越生气,她自然不敢生皇上的气,于是将气全都撒到了叶凝香的头上。 “贱人!”梅昭仪一边大骂,一边一个耳光狠狠甩在她身后婢女的脸上。 然后她似乎很娴熟地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皮鞭,毫不留情面地朝那婢女身上打去。婢女顿时泪流满面,一边磕头求饶,一边因为吃痛而四处躲闪。 “你好大的胆子,竟还敢躲!”说完,梅昭仪的力量更大,皮鞭抽到婢女身上留下的血痕也更深。 突然,梅昭仪阴险地笑了笑,说道:“你若想到个能整倒叶凝香的法子,我便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打你了。你给我说说有没有什么法子?” 第六十五章 秀女图 那婢女低着头,哭着说道:“叶,叶凝香初来昭阳殿,对于工作上的事物一定十分不熟悉,我们一定能从中挑出错处的!” 听到那婢女这样讲,梅昭仪收回了皮鞭,眼神却始终充满着恶意。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若是办不好,你很清楚会有怎样的后果!” “是,是,奴婢一定竭力去办。” 深夜,叶凝香如同之前一样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御花园的一处很不起眼的石头边,在石头缝隙处掏出一个小竹筒,小心地打开竹筒,里面装着的是一张小纸条。 借着微弱的月光,叶凝香勉强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密室名单已悉,万事小心。 前段时间叶凝香发现的慕夕泽密室中的名单想来已经传递到萧青羽的手上,而萧青羽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些人同慕夕泽的关系,只是没有同叶凝香细讲。 之后的半个月里,昭阳殿都十分平静,叶凝香因为接触了新的工作,每日都在认真摸索,学习,如今工作起来可以说已是得心应手了。 这段时间,叶凝香没有听到有关慕夕泽的半点消息,先前太后恼怒说要慕夕泽搬到她的宫中与她同住,想来也是没有实施。不过这几日,叶凝香却听到一个更加重要的消息:慕景沅准备纳后封妃了。 原本在先皇去世未满百日之时是不准皇帝成婚的,可是这慕景沅的帝位并不牢靠,丽妃虽是龟须公主,现任龟须国君的亲姑姑,可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在朝中还需要寻求有力的权势巩固慕景沅的地位。 于是十日前,太后便让皇宫最有名的画师去为那些高官重臣家的尚未婚配小姐们作画,然后一并呈上来交由太后和皇上。最后再由太后和皇上从中挑选出皇后和嫔妃的人选。 这些官宦小姐的画像别人也许未曾瞧见,可是她叶凝香却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因为她是掌管文书的,这些画像每日都会经到她的手。 若是无人之时,叶凝香还会一个个审视这些画中的少女们,然后挑出谁好看,谁不好看,俨然一副太后和皇上的做派,看着没人发现自己的张狂举动,叶凝香有好几次都在藏书房笑出了声。 这一日,刘总管领着两个小太监十分急切地跑进了叶凝香所在的藏书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焦急地说道:“丫头啊,快去将先前交给你保管的秀女图找好,太后准备将它们交由皇上,做出最后的定夺,明日便在朝堂上公布最终的结果。” 叶凝香没想到这太后竟这样着急,于是片刻也未耽搁地找到了剩余下来的秀女图,很小心地递给了刘总管,“刘总管,剩下没被剔除的秀女图全部在这了。” 那两个小太监打开一个随身带着的十分洁净的大木箱子,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秀女图放进了箱中。见这一切顺利,刘总管微微叹了口气,原本焦急的心情才有所缓和。 接着刘总管也并未同叶凝香再多说话,便匆匆去了关雎宫太后的住处。 慕景沅面色阴冷地坐在关雎宫内,似乎在关雎宫内的每一刻都万分难受。而太后却显得气定神闲,端起茶杯悠哉地品了口茶,然后面带微笑地同慕景沅说:“刘总管一会儿就到,你再好好看看,确定一下最终的人选。” 慕景沅冷笑一声,连看都懒得再看太后一眼,“人选?太后不是已经都定好了吗,还来问朕做什么?” 太后听了这话也不恼怒,继续笑着说道:“皇后的人选我是早定了的,可是其他妃嫔我可是由着你挑选的,为娘也是真心希望你能挑选几个中意的女子,好早日生下子嗣,这样,你这皇位才算稳固。” 慕景沅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似乎还对选妃一事心存怨恨。 过了大概一刻钟,刘总管气喘吁吁地进了关雎宫,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木箱中拿出那些剩下来的秀女图,十分恭敬地呈到慕景沅面前。 “皇上,这些便是剩下来的秀女图了,还望皇上再做最后一次的决选。” “先放边上吧,我一会儿看。” 接着,慕景沅先是喝了口茶,然后又闲坐了一会儿,最后才缓慢地打开了一幅秀女图。打开秀女图时,慕景沅原本冷漠的脸上顿时惊得煞白,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 而原本气定神闲的太后此刻也瞪圆了双眼,与慕景沅的惊恐不同,太后的脸上尽是怒意,“是谁看管的秀女图,竟让这图被黑墨尽染?” 慕景沅随后迅速将剩余的秀女图翻开,无一例外,这些图也同样被黑墨尽染。这些画中女子的容貌已经被黑色墨水尽毁,就连她们的名字也全部被墨水遮挡。也就是说现在根本看不出这些官宦小姐们是谁入选,是谁落选。这为选妃付出了十日的努力就因为这古怪的墨污付诸东流。 太后更加恼怒道:“刘总管,你告诉哀家是谁看管的秀女图?” 刘总管面上闪现一丝不安,然后叹了口气,不情愿地答道:“回太后,是叶凝香。” 羽林官兵冲进昭阳殿的时候,叶凝香正在皇帝书房整理奏章,心中还思忖着是哪个奴婢犯了如此重罪竟会惹来这么多羽林官兵来抓捕。没想到的是这些官兵竟是朝她来的。 为首的官兵阴冷着脸,严厉地吼道:“你就是叶凝香?” 叶凝香不知缘由,顺从地点了点头,只见她身后的官兵拿出绳索以最快的速度将她五花大绑起来,然后将她拖出了昭阳殿。 横竖也不是第一次被抓,叶凝香竟也没多大恐惧,很平静地问道:“长官大哥,凝香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抓我?” 为首的长官冷笑了一声道:“为什么?你将所有剩下的秀女图全部用黑墨玷污致使这十多天选妃的工作全部白费,你还问为什么抓你?” 什么?秀女图毁了?不可能的啊!叶凝香这些时日时时谨慎小心,上面交给她秀女图时她也会第一时间放到藏书房中锁好,别人根本动不了手脚,究竟是谁陷害了自己? 因为前些时日端王越狱的缘故,大理寺的守卫明显更加森严,所有的囚犯都被戴上了锁链,叶凝香自然也不例外。大概是深得皇上信任而惹来太多人眼红,狱卒以她是重犯为由特意给她戴上了十公斤的脚镣,使得她每行一步都万分艰难,脚踝已经不时有鲜血向外渗出。 最后叶凝香干脆不再移动,全身放松地躺在枯草上,然后蜷缩着身体以减少体内热量的散失。 可是她的思绪却从未停止,因为从事新的工作,叶凝香这些时日时刻都谨慎小心,生怕被人寻了错处,而她自己也从未出过错。她可以确定昨夜入睡前,藏书房的大门是被自己紧锁的,钥匙一直都被自己戴在身上,如果有人趁夜进了藏书房,那么那人懂得开锁,可是这个人是谁呢? 正想的出神,叶凝香的牢房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那人缓缓转了身,竟然是当日营救端王时帮助过自己的蒙面杀手。 那人见了叶凝香眼下的惨状没有丝毫同情也就罢了,竟然还觉得有趣地笑了笑,一副看着别人受苦自己就很开心的模样。 “羽公子让我告诉你,叫你不要忧心,明日审讯,他自会让你脱罪。” 接着他朝叶凝香扔过一个小药瓶,冷声说道:“这是羽公子托我带过来的金疮药,他说你会需要。” 说完,那蒙面人再一次以难以察觉的迅速消失在叶凝香面前。 第二日一早,叶凝香就被架出了天牢,然后押送到昭阳殿正殿。皇上和太后已经在主位上坐好,两侧分别坐着的一个是夏青青,一个就是半月前被慕景沅大骂的梅昭仪。 大概是皇上册封了的这两个女人,太后一个都不喜欢,再加上原本就很不喜欢的叶凝香此刻正跪在下面,太后始终阴沉着脸,连句话都懒得说。 最先说话的便是梅昭仪,“凝香妹妹,你怎能这样不小心,就算倾慕那些良家子的美貌,也不能将她们的秀女图全部毁去啊!你这样做,陛下得多心寒啊!” 说完,梅昭仪还担忧地看了看慕景沅,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像真的因为这件事而替慕景沅万分忧心。 叶凝香正了正身子,不卑不亢地答道:“皇上,奴婢从未用黑墨将秀女图玷污,更没有半点不敬之心,还望皇上明察!” 知道叶凝香被人陷害,慕景沅本就无比忧心,此刻见着叶凝香面容憔悴,脚踝处似乎还印着血迹,心中更是怒气横生,只想快些找到陷害叶凝香的罪魁,让他们不得好死。 可是现在缺的是证据,若是找不出叶凝香被人陷害的证据,这大不敬之罪,叶凝香便会被坐实了,就算他是皇上也是无能为力。想到这,慕景沅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流露出一脸疲倦的神态。 太后用阴冷的语气问道:“你说此事并非是你所为,可有证明你无罪的证据?” 叶凝香却并不慌乱,冷静答道:“没有。不过藏书房的钥匙一直都由我随身保管,陷害我之人若想潜进藏书房,一定懂得开锁之术。” 这时,许久未曾说话的夏青青恭敬地起身,面上流露疑难之色,似乎是有话要讲,又觉得不好讲的意思。 慕景沅很温柔地说道:“青青,你要说什么,但说无妨。” 夏青青先是看了看梅昭仪,然后恭敬地跪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说道:“前夜,青青失眠,便在外闲逛散心,却瞧见梅昭仪宫中的宫女鬼鬼祟祟地从昭阳殿出来,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听了这话,慕景沅大怒,大声道:“梅昭仪,青青说的可是真的?” 第六十六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梅昭仪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被夏妃抓到了破绽,于是稍稍有些慌乱,可是面上依旧佯装淡定,“夏姐姐真会说笑,我的婢女怎会大半夜的去昭阳殿?倒是姐姐你,怎的偏偏前夜失眠逛到了昭阳殿?” 夏青青笑了笑,应答道:“妹妹的意思倒像是怀疑是我做的了!” 接着夏青青朝慕景沅磕了个头,继续道:“皇上,叶凝香说藏书房的钥匙始终带在她身上,而闯入藏书房动手脚的人一定懂得开锁之术,那么我们不妨来做个实验好了。” 接着慕景沅下旨,将夏青青、梅昭仪以及太后和自己手下的奴婢一律召集到一起,在他们面前各配了一把锁,要求他们在一刻钟内将没有钥匙的锁打开,若是打不开,便会被拖出去斩首。 这些奴婢们惊恐得冷汗直流,不明所以地拼了命开锁,大多都以失败告终,而羽林军也十分逼真地将失败的奴婢拖出了宫外。在这样残酷的现实之下,竟然还有一个人成功地打开了锁,那人正是梅昭仪那日鞭笞的宫女。 梅昭仪见到她成功打开了锁,顿时脸都气绿了,却也并不敢多说话,只等着慕景沅做下一步指示。 那宫女被带上了昭阳殿正殿,然后十分惊恐地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个响头,用发抖的声音说道:“奴婢小倩给皇上、太后请安。” “你叫小倩,是梅昭仪宫里的?”慕景沅一边冷冷说道,一边带着怒意地看着梅昭仪。 “皇上,小倩平日里老实本分,不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望皇上明察啊!”梅昭仪意识到慕景沅心中的怒意,抢先磕头为小倩求情。 原本让小倩开锁就使她惊慌得不知所措,如今又听梅昭仪提到大逆不道之事,小倩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脸也变得煞白,怯怯地看了梅昭仪一眼,忍住了没说话。 “小倩,你倒是说说,这藏书房的门锁,是不是你打开的?”慕景沅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小倩匍匐在地,豆大的泪滴噼里啪啦地往外流,却始终不肯松口,“皇上,奴婢从没打开过藏书房的门锁!” 不等慕景沅继续问话,叶凝香抢先说道:“我在这藏书房的门锁上涂了毒药,若是有人撬锁,那人的手上一定会沾染毒粉,如今应该会红肿瘙痒,第二日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若是现在便找出那个撬锁之人,那人恐怕还有救,否则的话就算解药也难以救她性命。” 叶凝香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小倩的神态,果然,小倩在听到毒粉二字时眼中明显惊恐万分,还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尽管发现自己的双手并无异样,却还是不自觉的心慌。 叶凝香心里清楚,像小倩这样地位极低,看起来又胆小怕事的奴婢是不会主动来陷害自己的,一定背后有人指使,而指使者十有八九就是梅昭仪。叶凝香胡诌的话已经让小倩慌乱,再逼问几句,小倩的心理防线一定会崩溃,自己的冤屈便也洗清了。 接着叶凝香故意叹了口气道:“她这样做一定是受了他人指使,并非出自本意,为别人舍命担罪实在是不值!” 梅昭仪装作很委屈的样子,甚至带着哭腔说道:“叶凝香,你休要在此胡乱猜忌,以我看分明就是你将那些秀女图损毁,如今又企图凭着铜牙铁嘴给自己脱罪!” 这时,原本跪在地上的小倩突然起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纵身一跃狠狠地将头撞到了斜前方的柱子上,一时间原本娇美的面容被鲜血覆盖,面目狰狞而恐怖。 叶凝香大惊,冲上前去想要扶住慢慢滑倒在地的小倩,而小倩却像一滩烂泥一般,没有半分力气地躺在叶凝香的怀里。 她睁大双眼,拼尽力气看向叶凝香,眼神中蕴藏的竟是无边无际的悔意。她就这样睁着大眼咽下了气,咽气前,她的眼中还流下了一滴鲜红的泪滴,饱含了对这一世的不舍与无奈。 见到小倩已死,梅昭仪先前揪着的心也舒展开来,言语中的底气也更足。她一边哭,一边用幽怨的目光看向叶凝香,然后又楚楚可怜地望着慕景沅,说道:“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小倩向来乖巧懂事,如今只是因为懂得开锁的技术便被这叶凝香逼死!” 说完,梅昭仪又哭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皇上,请您为小倩做主,不能让她枉死啊!” 叶凝香本想着能够将小倩的心理防线攻破,亲口承认了此事的主谋,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小倩,竟会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去将这事了结,心中对于小倩的死甚是惋惜,同时也因为突然转变的势头而感到一丝慌乱。 不过只是一瞬,她便重新稳定了心神。很快侍卫便将小倩的尸体抬出了宫外,奴婢们以最快的速度擦拭干净遗留在殿上的血迹,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叶凝香,如今小倩已死,你可还有脱罪的证据?”太后压低了声音,严肃地问道。 叶凝香沉思一会儿道:“太后,据说那些秀女图是被用黑墨玷污的,可否让奴婢瞧瞧?” 太后倒也没有难为她,传了个小宫女将那些个被玷污的秀女图一一抻展开摆在叶凝香面前。叶凝香仔细端详一会儿,然后还使劲儿闻了闻那黑墨的味道,然后莞尔一笑,好似如释重负了一般。 随后,叶凝香恭敬地说道:“皇上,奴婢有了可以脱罪的证据。”说完,还胸有成竹地看了看梅昭仪。 “皇上,这用来玷污秀女图的墨汁并非平常墨汁,这墨已经在这图上将近三天了,可是依然有种十分独特的清香。” 听到叶凝香这样讲,一直十分紧张的慕景沅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然后关切地走到叶凝香身边,拾起一张秀女图十分卖力地闻了起来。 “嗯,不错,这墨的味道果真有所不同。却又十分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可是我却一时之间想不出在哪儿闻到过了。” “皇上,奴婢听说离国有种墨称作麒麟墨,堪称墨中极品,在制作过程中特意加上少许兰花花粉,是以书写后可令墨香永驻。” “这麒麟墨数量稀少,就是皇宫之中也并不多见。”说到此处,慕景沅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很严厉地朝梅昭仪问道:“你册封之日,朕是不是曾送给你许多麒麟墨?” 听到皇上这样问,梅昭仪顿时脸吓得煞白,强装镇定地回答:“皇上,您是赠了臣妾许多麒麟墨,可那也不能证明是臣妾玷污了那些秀女图啊!”梅昭仪一边说一边哭,后来连说话的吐字都有些不清晰了。 慕景沅却并没有因为她的哭泣而显露慈悲,当即下了旨,派人搜查皇宫所有居所,看看还有那些居所之中还有麒麟墨。 而此时的梅昭仪虽说并未亲自承认罪责,可是那双泪眼始终瞪得老大,攥着手绢的双手无法控制地发抖。慕景沅瞧在眼里,大概了解了真相,于是用冷若冰霜的眼神狠狠瞪了梅昭仪一眼,一甩衣袖重新回到了座位。 又过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侍卫们纷纷归来,回报说除了梅昭仪的宫殿,并未在别处寻到任何麒麟墨。 听到这话,梅昭仪再也坚持不下去,跪着爬到慕景沅脚下,一边使劲儿磕头,一边大呼求饶,“皇上,皇上,臣妾知罪,求皇上饶命!”原本秀美的脸庞此刻已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早已丧失了本来的面目。 谁料那慕景沅竟是半点情义也没讲,就连此案的细节他也没有详细过问,当即就做了宣判,“梅昭仪祸乱宫闱,欺瞒国君,即刻押入天牢,判处鞭刑。” 之后,慕景沅看了看叶凝香,然后狡猾一笑道:“就由叶凝香监管行刑,即刻行刑。” 听到这样的宣判,梅昭仪早已瘫软得半点都不能移动,任由侍卫粗鲁地架出了宫外。 虽说是即刻行刑,可是真正到了叶凝香监督行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天牢之中原本昏暗,再加上夜晚来临,尽管已经点了几根蜡烛,可是周围的一切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举几个火把过来,然后再加些蜡烛。”叶凝香吩咐道。 这样,天牢之内才变得明亮起来。只见梅昭仪身着白色单薄的里衣,紧紧被绑在了刑架上,才过了半日,整个人都像虚脱了般,不仅失了精神,似乎连意识都有些不清了。 不过见到叶凝香到来,梅昭仪竟像回光返照般突然来了精神,双眼瞪得溜圆,大喊道:“叶凝香,你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叶凝香冷哼一声,然后气定神闲地坐在旁边的木凳子上,还翘起了二郎腿,话语中竟带着散漫之意,“好啊,那你就在黄泉路上慢慢等我,可别走快了,我估摸着我还得在活个七八十年呢!” 听到叶凝香这样讲,梅昭仪就像疯了一般开始剧烈挣扎,连刑架都被她的力量弄得有些发晃。 叶凝香看她反应如此强烈,流露出惋惜之色,“其实你落得今日这个结局又能怪得了谁呢,还不是你自己多行不义。”随后叶凝香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继续道:“来人啊,行刑!” 其实直到行刑二字说出之时,叶凝香都不知道所谓的鞭刑究竟是个什么刑罚,还以为就是用皮鞭不停抽打犯人的身体直到犯人疼死呢。她的心中还曾怀疑这得需要抽打多少下皮鞭才能把人活活打死啊,这犯人还没被打死,倒先给行刑者累死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将叶凝香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行刑的鞭子并非正常的皮鞭,而是叶凝香从未见过的鞭子。那鞭子大概有四尺长,比正常的皮鞭粗了三倍,最是不同的便是皮边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铁钩,每打一鞭下去,这些铁钩便会牢牢勾住犯人的血肉然后随着鞭子的移动,生生将那血肉撕扯下去。 第六十七章 齐家有好女 才打下去第二鞭,梅昭仪已经血肉模糊,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叶凝香没想到所谓的鞭刑竟是如此残酷,虽说这梅昭仪是自作自受,可是叶凝香毕竟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于是不忍继续看着她的惨状,转过身去,故意走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 看到叶凝香这样的反应,那狱卒当即看出她是受不了这残酷的血腥气,于是笑眯眯地说道:“叶宫人是第一次见这鞭刑吧!这鞭刑啊这些年来最是普遍了。” 接着那狱卒故作神秘地说道:“这鞭子名叫九节鞭,这鞭子打下去也是有规矩的,必须打到了第九鞭,犯人才能咽气,提前咽气或是滞后咽气,行刑人都是要受到相同的刑罚的。” 叶凝香瞪大了双眼好像在说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无义。那狱卒好像心领神会一般,接着说道:“不过宫人不用担心,我们这些个行刑者手法都是精准的很,绝不会出现差错的。” 说完,那狱卒依旧笑呵呵地走到梅昭仪身前,用手放在她的鼻子前试探了一会儿,然后一脸得意地看着叶凝香说道:“你看,果然是第九鞭断气了吧!” 这样变态的行为还有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儿让叶凝香觉得十分恶心,并未到近前看了梅昭仪的死状,便匆匆离开了天牢。 此后一连十天,叶凝香每夜都会做着噩梦,梦里总会出现个满身鲜血的白衣女子,披散着头发,伸直了长着长长指甲的大手,口中还不停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早上起来照着镜子,叶凝香都会觉得被女鬼附身了一般,明显的的阳气不足,黑眼圈比她眼睛还大,面容上也明显憔悴许多,果然监斩这类的活实在是不能干的。 这一日一大早,那个叫芝兰的婢女急匆匆地来找叶凝香说是太后宫中的李嬷嬷前来传旨,让叶凝香赶紧去接旨。 叶凝香整理好衣衫,还特意涂了一层胭脂水粉以遮挡自己的倦容。见到叶凝香,李嬷嬷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就算是陛下喜欢你,也不能叫前辈在这里等你这么久啊!” 叶凝香也觉得自己十分失礼,然后恭敬地朝李嬷嬷磕了个头,连声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那李嬷嬷却也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直接提出了正事,“太后先前在佛堂抄了许多经书,是为皇上祈福的,太后让你去将这些经书整理出来,放到昭阳殿的藏书房,好离皇上近些。” 接着李嬷嬷看着叶凝香瘦弱单薄的小身板,摇了摇头道:“经书太多,恐怕你这小丫头一个人做不来,这样吧,就让那个先前去通传你的小丫头同你一起做吧。” 芝兰听到这样的消息,好像是自己受了重用一般,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而叶凝香因为梅昭仪的缘故始终提不起兴致,连精神的状态都不是很好。 这个时候佛堂之中并无人参拜,周围也并无任何婢女,看起来十分冷清,因为供奉佛祖的缘故,这佛堂没有半点人气儿,以至于在朗朗白日之下都有些瘆人。 偏偏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十分清脆的却又十分微小的嘎嘣嘎嘣的声音,那声音似乎还带着某种节奏。 叶凝香本就因为梅昭仪的死惊魂未定,此刻又听到这样古怪的声音,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大叫一声,然后使劲儿抓住芝兰的肩膀,芝兰因为叶凝香的尖叫也吓得大叫起来,还加了一句“有鬼啊!” 只见这时,佛堂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素雅白衣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手上还拿着没有啃完的半个苹果,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夕泽。 “慕夕泽!你怎么在这?”叶凝香惊魂未定,将应该遵守的礼节一并抛到脑后,不光直呼慕夕泽本名,言语中也没有半点尊敬之意。 这话听得芝兰大惊,使劲儿拽了拽叶凝香的衣襟,小声说道:“凝香妹妹,你也太失礼了吧!”之后,芝兰恭敬地朝慕夕泽请了个安,还顺带着给叶凝香赔了罪。 谁料慕夕泽竟无半点恼怒,一脸笑意地说道:“呵呵,吃个苹果都能将你吓成这样,真不知道你在昭阳殿这二十多天都是怎么过的。” 叶凝香继续嘴硬道:“谁,谁害怕啦,我,我就是见这没人,来,来练个嗓儿!” 慕夕泽走到叶凝香面前,凭空摸了几下,终于碰到了叶凝香的脑袋,然后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十分宠溺地笑道:“你呀,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硬。” 大概觉得自己忒无能了,叶凝香主动转移话题起来,“王爷不在宁王府住着,怎么跑到这佛堂里来了?” 慕夕泽敛去了笑,神色似乎也严肃不少,“丹阳公主跟着秦骁出去闯荡江湖,五弟也去了朔州,我一个闲人无聊得就只能无时无刻不想你,想要住到皇宫常常见到你,这里是唯一去处。” 接着他似乎流露淡淡的忧伤,继续道:“你走了之后,我身体更加不好,便想着到佛祖身前沾沾佛光,也许对我的身体有好处。” 接着慕夕泽又啃了两口苹果,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是太后让你们过来搬经书的吧。这太后也真是的,虽说你是管文书的,也不能这样祸害你啊!” 慕夕泽一边说,一边将刚才半开着的大门全部敞开,只见这偏殿之中堆着大概有十五六堆半人高的经书,让原本还算宽敞的偏殿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叶凝香和芝兰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太后对皇上还真是真爱啊,抄了这么多经书,这得花费多少心血和时间啊!而她们两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快速地将这么多经书搬到昭阳殿呢? 慕夕泽竟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道:“怎么,着急了吧!我可是知道怎么做才能快速转移这些经书啊!”那眼神好像就等着叶凝香去求他一样。 谁料叶凝香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转头对芝兰说:“我们去其他宫中借两个推车过来,好将这些书推走。” 因为叶凝香并未理他,慕夕泽觉得十分无趣,于是主动说道:“这佛堂后院有个推车,应该还挺大的,走个两三次就能全部将经书搬完了。” 叶凝香听了话,很快找出了推车,然后又在推车上堆满了经书。这时慕夕泽却一把抢下了叶凝香手中的推车,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推车得由我来推。” 叶凝香面带疑惑,刚要争辩,却听慕夕泽用极温柔的语调说道:“乖,听话。” 原来慕夕泽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刚出了佛堂,他们便遇到了几个小太监,然后慕夕泽就很不要脸地紧紧跟在那几个小太监后面。到底也算个主子,小太监们终于不好意思地接过了慕夕泽手中的推车,然后按照他们的指示十分顺从地将车搬进了昭阳殿。 将书卸下来后,他们又帮着叶凝香将剩余的经书再次运到了昭阳殿,然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匆跑着离开了昭阳殿。 叶凝香觉着慕夕泽这样做太不地道,忍不住为那几个小太监抱不平:“人家也是有事要忙的,王爷这样调用人家,弄不好人家是要挨罚的。” 慕夕泽狡猾地笑了笑道:“我又没说让人家帮忙。” 这时,藏书房屋外竟传出一个少女的哭声,声音不大,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是经过极力压制之后依然发出的哭声。 叶凝香寻着哭声找去,竟发现藏书房后院,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竟做着个大概十四五岁的少女,那女子穿了件十分好看的罗裙,只是眼睛因为哭泣早已红肿不堪,几乎让人难以断定她本来的面貌。 那少女见自己被人发现,面露惊恐地朝后面退了退,然后可怜巴巴地说道:“你们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哭好不好?” 叶凝香蹲下身,一边抚摸那少女的手,一边很温柔地说道:“好,我们不告诉别人,可是你得告诉我们你是谁。” 那女子面露难色,最后十分不情愿地回答:“我,我是中书令大人的小女儿,齐梦瑶。”然后稍稍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是,是未来的皇后。” 慕夕泽一听是齐梦瑶,当即满脸笑意,有些费力地摸上她的脸关切地说道:“我是你夕泽叔叔,你还记得吗?我最后见你时你才刚刚七岁。” 听到慕夕泽这样讲,齐梦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原本哭丧的脸上竟流露浅浅的笑意,“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宁王殿下,我小时候给我买过冰糖葫芦的!” 接着齐梦瑶突然又大哭起来,“夕泽叔叔,我不想成亲,下个月我才满十五岁,我不想,我不想这么早就进宫!”说完,齐梦瑶又呜呜哭个不停。 慕夕泽轻轻拍了拍齐梦瑶的背,然后道:“小九是个好人,他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你,还有她,她叫叶凝香,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更是会全心全力照顾你的,所以不要害怕,你这样齐大人该担心了!” 齐梦瑶看了看慕夕泽,又看了看叶凝香,然后很艰难地说道:“好,我不怕。”说完依旧是止不住地哭泣着。 第六十八章 宁王被赐婚 好在没过多久,齐常庸便从昭阳殿正厅走了出来,大概是一时没见到他女儿,漫无目的地在昭阳殿院中乱窜寻找着他女儿的踪迹。好在叶凝香眼尖,眼睛一撇就瞧见齐常庸一副寻人未果十分焦急地样子正四处奔走。 接着叶凝香与慕夕泽将双眼早已红肿不堪的齐梦瑶亲自交到了齐常庸的手上。齐常庸见到女儿那一瞬本想要扇她一巴掌的,可是奈何还有外人在场,便硬生生地把这怒火憋了回去,一时间双眼像下了火一般,看着令人心生恐惧。 最后,齐常庸只是很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走吧。”也不管齐梦瑶有没有跟上他的步伐,头也没回地走出了昭阳殿。 只听慕夕泽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面上流露出淡淡的忧愁之色。 “王爷,为何叹气?”叶凝香有些不解地问道。 “朝政本该是大人们的事,齐梦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就这样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岂不可惜!” “王爷是觉得齐小姐嫁给皇上会不幸福?” “我又不是齐梦瑶,我怎么知道今后她会不会幸福?不过要在宫中生活却是如履薄冰,处事艰难啊!” 说完,慕夕泽便大步朝昭阳殿外走去。 “怎么,宁王都到昭阳殿了,都不进来给朕请个安!”慕景沅就像是掐着时间出来似的,刚好是慕夕泽要走没走时故意抓住他的把柄,说一番充满训斥意味的话。 “皇上如此讨厌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不过皇上若是喜欢我来请安,我倒是十分愿意向您请安的。”接着慕夕泽朝叶凝香的方向看过去,略带狡猾地笑了笑,说道:“若是皇上能在昭阳殿给我腾个空屋子,就算一天给您请三次安我也是愿意的。” 慕景沅听出了慕夕泽想借请安之名接近叶凝香,于是冷下脸,好像有些生气似的说道:“叶凝香,快到我这边来,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主子。” 被慕景沅这样一说,叶凝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竟站错了边,离慕景沅很远,反而近得几乎都要贴上了慕夕泽的衣衫,于是低下头,一副犯了大错的神情,碎步小跑到慕景沅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时,夏青青风尘仆仆地走进了昭阳殿,先是别有意味地看了看慕夕泽,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将手中的一个小折子交到慕景沅手中。慕景沅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一把将夏青青抱起,临走前还特意同慕夕泽说了一句话:“宁王,近日会有关于你的好事,你不妨先猜猜看是什么好事!” 说完,慕景沅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样的笑听起来好像这事不是什么好事,倒像是件要命的大事。 果然,第二日慕景沅就下了旨,大意就是宁王殿下丧妻多年,为了无愧祖宗先祖,需要给他另选个妻子,经过慎重考量,决定将大理寺卿之女嫁给他,然后又从官宦小姐中挑选了三个德才兼备的女子给他做侧妃。为了双喜临门,慕夕泽的婚礼便和慕景沅的婚礼定在了同一天,也就是在十日之后。 赐婚圣旨一下,为了感谢皇恩浩荡,这四名女子在慕景沅的首肯下进了昭阳殿谢恩。不过这四个女子的样貌真可谓是一言难尽,叶凝香见过长得丑的,却没见过长得这样丑的。 这大理寺卿之女看起来应该有三十岁了,眼角已经能清楚地瞧见一丝皱纹。这女子十年前生了场怪病,然后便口味大变,饭量大增,如今已经肥胖得连路都走得很费劲了。 剩下那三个虽然身材匀称,可是一个双眼斜视,一个是个瘸子,一个脸上长了一大块黑色胎记。 叶凝香心中暗自惊叹,这夏青青当真是厉害,几日的功夫就能寻出这般“绝色佳人”。不过她又有些同情慕夕泽,这样一朵离国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鲜花就要被插在…… 慕夕泽他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呢?他的身体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叶凝香依旧是只要想到有关慕夕泽的一点点事,便会很不争气的最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最后总是要她自己狠狠敲打自己的脑袋才能勉强从慕夕泽的思绪中撤出。 正当叶凝香猛烈地敲打着她的头时,正巧迎上了刚刚走进昭阳殿的太后。只见太后双眼瞪得老大,那感觉好像在说:“叶凝香,你是疯了吗?” 叶凝香见太后这样看自己,顿时脸红到了脚跟,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才发现自己还没给太后请安,于是略带惊慌地跪倒在地,说道:“太后万安。” 谁料太后竟没有为难叶凝香,只是简短地说道:“阿泽在关雎宫,他要见你。”说完,太后便急匆匆地进了慕景沅的书房。 慕景沅正伏在案前很专心地批阅着奏折,瞧见太后来见他,当即反映出是因为慕夕泽一事而来,面上寒冷如冰道:“母后,若是你来要求我收回宁王的赐婚圣旨,那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听了慕景沅的话,太后竟笑了笑,说道:“谁说我是来请求皇上收回圣旨的,皇上可以赐婚,但是这婚恐怕不能与你同时成。” “为何?” “因为他的身体不允许。” 说完,太后面上流露出一丝担忧,“他近来身体十分不好,昨日外出的时间又长了,此时还躺在我那里昏睡不醒。”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命不久矣。”慕景沅眼神阴冷,声音也压到最低,似乎内心十分希望他死去一般。 太后神情严肃,甚至带有一丝紧张,“宁王最喜欢叶凝香陪伴,皇上便让她多陪宁王一些。”然后,太后靠到慕景沅面前,贴着他的耳边道:“只要他身体好转,我们才能有活路。” “母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知道太多并不好,你要知道我是你母亲,就算你再恨我我都不会害你的。” 太后的话久久萦绕在慕景沅的心头难以散去,心中却始终得不出个可靠的缘由,一时间心烦意乱,奏章也再难批改下去。 这边叶凝香因为看出太后神色凝重料想慕夕泽应该出了什么事,于是飞快朝关雎宫赶去。 叶凝香赶到慕夕泽暂时居住的屋子时,慕夕泽正在昏睡,又是和钟秀宫那次一副模样。记得那日跟慕景沅进宫时,慕夕泽还没有这般虚弱,才过了不到一月,他竟又虚弱成这样。不知不觉间叶凝香觉得身上有个部位十分难受,只是自己还死犟不肯承认那个部位其实是她的心。 叶凝香突然想起那日苏青青给慕夕泽下了药,第二日见他时他也是虚弱得不成了人样,那日他喝了两大杯桃花茶情况便好了很多,是不是那桃花茶有治病的功效呢? 于是叶凝香讨要来了桃花茶叶还有其他的配料,泡了许多桃花茶,不过这一次她却没忍心在茶中加了毒药。她先是略带试探性质地盛了一小碗,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入慕夕泽的口中。 果然,刚喂了一口,慕夕泽便有了反应,然后干咳了几声便睁开了眼。发现叶凝香正在照顾自己,慕夕泽一脸笑意将整个头埋到叶凝香的怀里,然后装作没了力气不再动弹。 “小叶子,我没力气了,你继续喂我喝吧!” 看着慕夕泽如此虚弱的境况,叶凝香当真以为他是一动都动不得了,于是半点没有推辞,很顺从地将桃花茶全都喂给了慕夕泽,最后还贴心地用手帕给慕夕泽擦了擦嘴角。 “王爷的身体怎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因为你不在我身边了啊?我说过你在我身边我便会觉得浑身都十分舒坦。” 接着,慕夕泽有些艰难地起了身,又躺回到床上,虚弱地说道:“小叶子,你先回去吧,免得皇上为难你。我已经好多了,再睡一觉就会恢复正常了。” 回去的路上,叶凝香始终都在想着一件事:为何慕夕泽这病多少灵丹妙药都不起作用,唯独这成本没有多钱的桃花茶如此有效,难道说对他真正有效用的不是所谓的药,而是那桃花,难道说桃花对于慕夕泽产生的功效有什么不同? 回到昭阳殿,慕景沅对叶凝香说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她多与慕夕泽走动,不过不要走得太近,而慕景沅同她说这件事时神神秘秘的,好像是借助叶凝香的手探寻什么机密似的。 接下来的几日,叶凝香日日忙得要死,既要忙着皇帝大婚的事宜,又要每日去探望病中的慕夕泽,还要刻意接近慕景沅,以防他原本好奇的心毫无预兆地变成了个酸醋坛子,大发雷霆将自己赶出宫去。而这些时日,慕景沅见到叶凝香的第一句总是“慕夕泽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每当叶凝香问慕景沅为何总是这样问自己,慕景沅要么就说自己瞎问的,要么就是找个别的话题岔开去,就是一次都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在万千宫人的加紧忙碌下,终于在十日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一天,新皇慕景沅举行了婚礼,皇后便是中书令齐常庸大人的小女儿齐梦瑶,连带还娶了五位来自官宦世家的小姐。 第六十九章 皇帝大婚 这一日,整个皇宫都被红色包围着,大概因为先皇刚刚去世不久,便更要用红色来冲喜的缘故,大红地毯一直从宫门延伸到彰华殿。而齐梦瑶乘坐的凤轿此刻便和着震人心弦的礼乐之声在这一望无边的红毯之上缓缓前行。 彰华殿本是皇上每日上早朝的宫殿,是以殿外的空地最大。此时,满朝的文武百官早已经端端正正地在这片空地上跪好,迎接着即将乘着凤轿行至此处的皇后。 只瞧皇后的凤轿刚一露头,百官们便一边跪拜,一边大喊:“祝皇上、皇后永结同心,百年好合!”而这句话一直重复到皇后从凤轿上走下来为止。 与平常人家女子成亲不同,皇后成亲因为要最大程度上显露皇室的威仪,并不以红盖头遮面,齐梦瑶下轿之时只是头上戴着镶着白玉翡翠的纯金凤冠,而将那经过精雕细琢过的面庞露在了外面。 十日前,叶凝香见过一次齐梦瑶,只是那时她因为哭泣丧失了本来的面目,叶凝香只是觉得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今日齐梦瑶身着盛装,面容上也做了精心的装扮,叶凝香却发现原来那个先前并未觉得容貌有什么过人之处的齐梦瑶竟也是有着闭月羞花的容貌、冰肌玉骨的身姿。 大概是年纪太小的缘故,齐梦瑶并不懂得如何在万人的注目之下隐藏自己的情绪。她这一路上都阴沉着脸,就连半个虚假的笑都挤不出来,就连当慕景沅握上她的手时,她还先是向后缩了缩,然后很不情愿地任由慕景沅握着她的手进了彰华殿。 随侍在一旁的齐常庸看在眼里,却也不好当众提醒女儿,只能一边假笑,一边忧心。 原本他还想着借着此次成婚成为太后新的依靠,进一步获得更大的权力,等到功成名就之时便将自己的位置再传给他的儿子齐昇。可是如今他竟有些后悔将女儿嫁进宫了,他女儿这样天真单纯的性格日后能在这波诡云谲的后宫独善其身吗? 彰华殿内,四周的圆木柱子上都涂满了金粉,原本的实木地板也都重新涂上了红漆,一时间整个彰华殿都显得交相辉映、金碧辉煌。太后早已在正中间做好,等候着皇上和皇后的行礼。 主管礼仪的太监瞧见慕景沅和齐梦瑶走进彰华殿,便扯着嗓门大喊着成亲礼节的每一个步骤。跪拜了太后,慕景沅又同齐梦瑶回到彰华殿外的空场地上。准备举行祭天仪式。 这祭天仪式相当复杂,既要杀猪、杀羊、又要新任国师在香炉旁手舞足蹈地跳舞,口中还要不停说着所谓的术法。 看到这新任国师浮夸的做派,叶凝香竟有些怀念季北渊来,若是他在的话一定是不动声色就将这祭天完成得恰到好处。可是季北渊已死,就连整个天宗一门也在新任门主季凌辰的带领下离开离国不知所踪了。 等到这一系列礼节上的东西全部完成,天色已渐暗。叶凝香还有其他宫人片刻也不敢耽误,在祭天还未结束时便开始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有了先前参与准备先皇寿宴的经验,此次叶凝香做起事来就显得轻车熟路得多了,甚至还可以为他人指点一二。 因为一直在忙碌,叶凝香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等到官员们陆续入席,叶凝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 因为皇上和太后有着借此次成婚多拉拢些豪门士族之意,是以这晚宴一些离国知名的世家大族或是巨商富贾也被邀请参加。因为叶凝香是掌管文书的,对于查阅每个人的邀请书函便是她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晚宴是在彰华殿举办,为了不出差错,叶凝香特意在彰华殿之外等着,经过的每一个人她都要将邀请函仔仔细细检查好几遍,确认无误后才肯放行。最开始的时候叶凝香还有些工作热情,可是不到一个时辰,叶凝香就腻烦了,忙了一天又冷又饿,全凭着先前练就的毅力才顽强地立在那里。 本就是十分饿了,却又不知是谁将晚宴上的食物拿到了外面,还故意放到了顺风处,那美味绝伦的饭香味毫不吝啬地飘进叶凝香的鼻子里,被这饭香所骚扰,叶凝香的肚子再一次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个不停。 “小叶子,饿坏了吧,我特意给你准备的蜜汁鸡腿饭。”慕夕泽一声不响地走到叶凝香身后,然后几乎是贴着叶凝香的耳边小声说道。 叶凝香一回头,正对上那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腿饭,不自觉地咽了一大口口水,可怜巴巴地盯着那碗饭,然后很舍不得地说道:“王爷,我还要工作,这饭还是您自个儿留着吃吧。” 慕夕泽却丝毫不停叶凝香的话,将饭递到叶凝香面前,温柔地笑道:“吃饭和工作不矛盾,你先去吃,我帮你看着。” “你帮我看……着?”叶凝香吃惊地睁大了双眼,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在质疑慕夕泽什么都看不到如何帮她看着似的。 接着,叶凝香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饭,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过王爷说的很对,工作是工作,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胃,我就在这吃几口,一边吃一边工作。” 慕夕泽也跟着坐到了叶凝香身边,很轻柔地拍了拍叶凝香的背,又很深情地说道:“你慢点吃,若是不小心吃进凉风了,我还得照顾你。” 叶凝香听他这样讲,故意将身子扭过去,嘴却一直不闲着,一边吃一边道:“我就算病了,也不需要王爷照顾。” 本来还以为慕夕泽会继续与她抬杠,可是她这话说完,慕夕泽竟半天没说话。她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对头,于是转了身,正瞧见刚刚还坐在自己身边的慕夕泽此刻已经起了身,神情异常严肃。 叶凝香朝着慕夕泽望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走来一个清俊优雅,身着华丽紫衣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直奔慕夕泽而来,眼底蕴藏着十分复杂的情绪,叶凝香看在眼里,却不知这人同慕夕泽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人走到慕夕泽面前时,慕夕泽的面容上也闪现出好几种难以名说的情绪,最后却是朝那人恭敬一揖,然后低声说道:“师父。” 原来这个人竟是慕夕泽先前提到过的师父秦明月。叶凝香本以为秦明月该是个年岁已高、头发花白的迟暮之人,没想到竟是一个气质卓绝、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的“年轻人”。 “小叶子,这人是我请来的,直接放他进去便好,若是出了问题我一力承担。” 叶凝香觉着既是慕夕泽的师父,秦骁的义父,就算放他进去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于是很慷慨地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这个秦明月已经是这晚宴最大的惊喜了,没想到还有个更大的惊喜。慕夕泽领着秦明月入座不久,叶凝香便迎来了第二位贵客,这人竟是萧青羽。 叶凝香连忙迎上去,既惊讶又亲切,“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萧青羽微微扬起嘴角,浅浅地笑了笑,随后十分温柔地说道:“自然是想见你。自你入宫后,能像今日面见你的机会太少,我又怎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说完,萧青羽故意凑到叶凝香的耳边,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宴会结束,我会在你的房间等你,有事相谈。” 见萧青羽这样一本正经却又带着些神秘,叶凝香敛去笑意,十分严肃地微微点了点头。 等到参加宴会的人来的差不多了,慕景沅才领着齐梦瑶,还有那五个妃嫔一并入场。等到他们入座完毕后,太后才很有威严地坐上了主位。 叶凝香本以为这宴会开始了,自己也有可能寻个空位置歇歇脚,没想到这皇上和太后也太过心急,一股脑儿请了好多离国的名流,搞得整个彰华殿都满满当当的,别说是空座了,有些地位比较低的名流竟连个饭桌子都没有,强强吧吧地跪坐在后面。这些人里便包含了地位似乎不算太高的萧青羽。 极度的疲惫使得叶凝香拼命地在晚宴上寻找可以分散她注意力的事物,最后锁定了秦明月这个自认为有几分神秘的人。因为叶凝香站在慕夕泽和秦明月所在座位的斜对面,就算此刻死死盯着他们看也是绝对不会被他们发现的。 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叶凝香觉着既然是师徒,关系就应该是亲密无间的,或者像新任天宗掌门季凌辰以前那样整日跟在季北渊的后面。可是慕夕泽和秦明月这对师徒却很不一样。 宴席之中,慕夕泽几乎没同秦明月说过一句话,甚至表情严肃,态度冷淡。而秦明月呢,一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神情,几乎全程低着头,似乎生怕什么人发现他在这似的。 待大家都享用得差不多了,便到了那些参加宴会的宾客送礼的时间了。为了这送礼流程整齐不乱,大家都是按照顺序,从头排到尾,依次上前送上大礼。 叶凝香明显感觉到秦明月有些不自然,似乎很不想去送礼,慕夕泽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他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别的巨商富贾得到这个机会总是十分迅速地离席,然后恭敬得不能再恭敬地行个大礼,再将自认为最珍贵的宝物送上已示忠心。 可是秦明月却有所不同,他很缓慢地起了身,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长条形的木盒子,十分符合宫廷礼仪地朝慕景沅跪拜,随后便是自报名号。 “草民明月阁主秦明月,恭祝陛下新婚大喜。” 说完这话,秦明月才算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抬起了头。目光正正对上了坐在正位的太后贺兰嫣儿。 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太后在见到秦明月的一刹竟然惊得滑落了酒杯,眼圈也瞬间变成了红色,努力睁大双眼才勉强让眼中的泪没有流下。 第七十章 深夜密会 而在座的许多老臣也不约而同地睁大了双眼,面上尽是惊诧的神色,有些还忍不住地小声嘀咕道:“竟,竟是秦大将军,是秦大将军回来了。” 慕景沅将这些人反常的举动看在眼里,面上却并未流露什么,而是满怀关切地一边拾起太后滑落的酒杯,一边轻轻握住太后的手臂说道:“母后可是身子不舒服?” 原本还因为秦明月的出现震惊得几乎流下眼泪的太后此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边轻轻抓住慕景沅伸过来的手,一边很慈爱地笑着说道:“不是身子不舒服,只是今日你大婚,本宫心情好,多喝了几杯酒,有些醉了。” 接着太后的笑意更甚,可是叶凝香出于女人的直觉觉得这样有些过了头的笑更像是对于自己情绪的伪装,有点像是强颜欢笑,心中笃定了这太后与秦明月一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皇上啊,哀家还是先回宫里歇着吧,省得在这里既头疼又扫了你们年轻人的雅兴。” 到底是有着血缘的母子,这慕景沅接下来的反应比太后更甚,他微微笑着,当众将他的外衣脱下亲自穿到了太后的身上,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深沉、温柔起来,那感觉好像面前的不是他母亲,倒像是他的恋人一般,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着浓烈的爱意。 在座的这些不了解内情的外人定是以为皇上是个多么伟大的大孝子,可实际上呢,这慕景沅可是连半句体己的话都不会同太后讲的。 虚伪,真是太虚伪了,叶凝香对此嗤之以鼻,心中思索着是不是人爬上了高位便失去了本心,或者必须要带上各式各样的面具隐藏住自己的本心,只有这样才能够活下去。总之,这种有尊严的活法付出的代价也确实是太大了些。 太后走后,慕景沅的情绪高涨,似乎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从前,这种大型宴会,所有人的目光要么是在慕夕泽身上,要么是在慕景鸿的身上,而自己永远是角落里那个从未曾被注意到的人。 如今他却可以睥睨天下,傲视群雄,接受着整个离国的朝拜,他喜欢的人便可随意重用,他不喜欢的人就算将他杀了也不会有人敢说个不字。这种从心底深处喷涌开来的骄傲感正肆意在他的身体中流淌,而他也沉醉其中,丝毫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这场规模浩大的晚宴直到子时才算勉强结束,慕景沅喝多了酒,在太监和皇后的搀扶下一摇一摆地回了昭阳殿,那些官员名士们在侍卫的监督下有条不紊地纷纷离席,最后剩下的便是如叶凝香一样的宫女们。 叶凝香和其他宫女一样,小心翼翼地收拾碗筷,清理卫生,等到全部清理干净已经是丑时,进入后半夜了。叶凝香拖着疲惫的身躯本想着回房间衣服都不脱直接呼呼大睡,却发现自己的屋中竟然早就坐着个人。 萧青羽十分随意地坐在叶凝香的床上,一只手拄着头,似乎正在小憩。叶凝香顿时整个身上一激灵,所有困意悉数消散,朝萧青羽请了个安。 那萧青羽虽未睁眼,却先说出了话:“想不到凝香在这里却是这样忙碌。”接着,萧青羽缓缓睁开他那双迷人的杏眼,这双眼在微弱烛光的映衬下如春水一般温润、澄明,搅得叶凝香的心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生。 不知道是不是叶凝香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几次同萧青羽见面,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不大对劲,温暖得让人害怕,让人不知所措。 “你给我的名册我已经知悉了。”萧青羽挪开了先前看向叶凝香的眼,神情略微严肃地说道。 叶凝香因为萧青羽目光的转移,心中微微舒了口气,原本紧握的双拳也渐渐舒展开来。 接下来,萧青羽不紧不慢地起了身,伸出双手,轻轻地握住了叶凝香的手。叶凝香被这举动吓得够呛,连忙后退几步,想要挣脱被萧青羽握住的双手。萧青羽的手握得更紧,使得叶凝香根本无法挣脱。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怕我呢?”说话间,萧青羽的身子也朝叶凝香靠了靠,下巴几乎都要贴上叶凝香的额头。 叶凝香心中燃起一个不好的预感:这萧青羽有可能真是看上她了。想到这,叶凝香的脸很不自觉地刷的一下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怕。” 萧青羽没有做进一步的举动而是放开了叶凝香的手,表情也更加严肃,“名单上的人都是七年前拥护慕夕泽的人,原本慕夕泽是准备谋反然后干掉慕宗旻,取而代之的,最终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竟放弃了,这名单上的人全都是那个时候愿意追随慕夕泽的人,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了。” 听了萧青羽的话,叶凝香突然想起了那日去宁王府小花园寻慕夕泽的齐常庸,没想到这个八面玲珑的官场高手竟然是慕夕泽的人。 叶凝香心中正想着齐常庸,只听萧青羽接下来便提到了齐常庸,只是语气里流露出少有的阴狠,“凝香啊,接下来的事我需要你帮我,帮我除掉齐常庸。” 叶凝香颔首答道:“凝香一定竭尽所能帮公子成事,请公子指示我下一步该如何做?” 听叶凝香这样回答,萧青羽好像内心十分伤感似的,不过只有一瞬,然后便微笑着答道:“现在你只需取得皇上还有新皇后的信任,接下来的事宜我会再通知你。” 说完萧青羽便朝屋外走去,才走出几步,叶凝香便听到萧青羽朝自己说的话:“凝香啊,今后同我说话不要这样拘谨,听起来……很不舒服。” 原本十分困倦的叶凝香因为萧青羽的到来变得心绪烦乱,然后便是失了眠。她原本只当萧青羽是她主子,可是近日来萧青羽的种种行为都在暗示她,萧青羽似乎并不把只她当做一个奴婢,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别的感情,就好像是喜欢她。 当年她喜欢慕夕泽就是这样,会不自觉地留意他说的每一句话,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好像想要将他整个人摸清看透,最好直接看进对方心里。 若是叶凝香多心了还好,若是萧青羽真的对她产生了感情,她该如何抉择?她被爱情伤得太深,早已立下誓言今生再不动情爱,如此这般定是要伤了萧青羽的心了。 想完了萧青羽,叶凝香又想到了齐常庸,不知道萧青羽会用什么法子对付他。那日在宁王府小花园见齐常庸时,叶凝香觉着他的一言一行倒也像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心中又为准备朝他下毒手而心软,愧疚。 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后半夜,除了皇宫侍卫,本不该再遇见其他什么人的,叶凝香却在关雎宫外的一处很隐蔽的宫墙拐角处瞧见两个人。因为夜太黑,叶凝香并没有马上认出这两个人,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尽量靠上前去。 这时那个身着女装,穿着红色斗篷的人转了个身,这个女人竟然是原本应该回宫休息的太后贺兰嫣儿,而她身旁的男人呢,那一身紫衣正和秦明月在晚宴上穿得相同。难道这男人真是秦明月? 叶凝香又大胆地朝他们靠了靠,而那男子也微微偏了身,露出了他的脸果然真的是明月阁主秦明月。 现在叶凝香所在这个位置已经近到可以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可是她却万分紧张,紧紧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生怕呼出的哈气会被他们发现。 “你知不知道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活了二十年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太后的话语充满幽怨和沧桑,好像是主动卸下了面具,将她那张满布伤痕的脸展现在世人面前。 “这些年,我过得很不开心,我时常想着如果当年我同意与你一同离开,我们是不是早就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太后的语气柔和许多,言语中似乎夹杂着对于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的怀念,而眼中的泪早已难以控制地流了下来。 秦明月面容凝重,似乎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用十分低沉的声音说道:“嫣儿,过去的已经过去,这辈子我俩注定是错过了,你还是忘了我吧!” 太后有些凄凉的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用十分平静的语调说道:“有些东西一旦入了心,永远都不会忘怀的。” 秦明月叹了口气,眼圈微红,却并未多言,恭敬地朝太后行了礼,然后说道:“夜深风大,还请太后早些歇息。”说完,秦明月也没有听从太后旨意的意思,直接朝宫外走去。 只走了两步,太后便紧紧拉住了他的一只手,两人背对背,不说话,不相视,好像千言万语都通过紧握的手掌传递着,过了好久,太后才松开她的手,双手拂面掩住泪,飞快地跑回了关雎宫。 叶凝香听了一肚子悄悄话,心中震惊这秦明月竟然还和太后有着一段情,而且时至今日二人似乎都未忘情,于是对于他们这样明明彼此相爱却被迫分离二十年而深感同情,一时间有些大意,竟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个人来。 第七十一章 花烛不洞房 见着太后和秦明月都已相继离去,叶凝香也转了身准备回昭阳殿,不过这一转身却是狠狠地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大概没有准备,叶凝香惊吓得大叫起来,只是这叫声还没发出便被对方紧紧搂到了怀里,而她的嘴因为紧紧贴在了那人的前胸,最终只发出了微小的呜呜声。 叶凝香觉得这人身上的味道十分熟悉,停止了挣扎与叫喊,那人却没有半点要伤害她的意思,很快便松开了搂住她的双臂。叶凝香后退两步,抬头一看,果然与自己猜的不差,这人真的是慕夕泽。 叶凝香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慕夕泽,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向慕夕泽解释她身在此处的缘由,内心不自觉地慌张起来。 这慕夕泽今夜似乎心情不大好,一整晚都是严严肃肃的,就连此时见到叶凝香都没露出什么笑意。这副神情的慕夕泽让原本就有些慌乱的叶凝香变得更加不安起来,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微弱起来。 “王,王爷怎会出现在此处?” 刚问出这句话,叶凝香便后了悔,这不久等于自己挖坑自己跳嘛!她这样问,慕夕泽一定会反问她怎会出现在此处,到时她岂不又要花费心思编瞎话了? 不过慕夕泽却并非如叶凝香心中所想那样应答,而是一边轻轻揽着叶凝香的后腰,一边微笑着说道:“你想不想听故事?” 听着慕夕泽主动转移了话题,叶凝香心里舒了口气,顺势说道:“什么故事?” “许多年前,有个十分美丽的公主,在她很小的时候便被父亲安排嫁给邻国的国君,她本想逃走的,可是她的国家并不强大,若是她走了,这一国的人恐怕都要给她陪葬。最终她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坐上了和亲的马车。” 说到这里,慕夕泽的眼底充满了一种怀念之色,就好像是整个故事的亲历者一样。 “负责护送公主的人是邻国最负盛名的将军,将军英俊,能文能武,才华横溢,公主对他一见倾心,而他也从未见过如公主这般美貌的女子,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公主。和亲这一路上他们遇到很多追杀,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有一个之前偷偷藏进和亲礼车中的小男孩。” 叶凝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公主是不是就是现在的太后?那将军是不是就是秦明月?还有……那小男孩是不是就是你?” 慕夕泽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继续道:“后面的事,你都该知道了。” 最终公主没有跟着将军离开,而是为了国家嫁给了自己不爱的男人,还生了个皇子,后来皇子当上了皇帝,公主成为了太后。而那将军不久便辞了官,整整二十年没有再见过公主。 不知怎的,明明慕夕泽每一句话都十分平淡,可是这个故事却让叶凝香觉得心痛,大概是因为与自己的境遇相似,都是爱而不得,痛苦一生。 只是他们的心中互相都有着对方,爱着对方,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也未曾改变,而她呢,爱上一个从未爱上自己的人,做着幸福美满的梦,一朝梦醒,家破人亡,身死心殇,说到底在爱情这条路上,他们还是比她叶凝香幸运。 接下来的一路上,二人都没怎么说话,在慕夕泽的陪伴下,叶凝香很快便回到了昭阳殿,而慕夕泽如前几日一样回到了佛堂。 昭阳殿皇帝寝宫内,明亮的烛光不停地上下攒动,就好像是为齐梦瑶的大婚特意舞蹈一样。齐梦瑶已经坐在床边等了好久,等着慕景沅酒醒后回到寝宫和自己,圆房。 其实她连圆房是个什么概念都不知道,喜娘让她坐在这里等,她便等着,等得困了便斜靠在床木架上小憩一会儿。她的心中很是不解,为什么才见过两次面的人,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就要像是任务一般被人监督着去做那样的事?尴尬,别扭,不舒服。不过让她欣慰的是慕景沅一直都没有来。 她可以清楚地听到寝宫之外,宫女们嘁嘁喳喳的声音,虽听不清说什么,但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不过齐梦瑶并不在乎,因为她并不爱他,又何必看别人的脸色让自己不好过。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失去了兴致,纷纷回去休息,而她也擅自脱了婚服,散了头发,一个人钻进了被窝儿。几乎是刚刚闭眼,她便陷入了梦乡。 慕景沅其实很快就醒了酒,不过他却没有去和齐梦瑶洞房,也没有在那五名妃嫔处歇息,而是去了瑶华宫,夏青青的住处。 子时已过,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可是瑶华宫内竟然灯火辉煌,夏青青身着淡绿色薄如蝉翼的里衣,披散着长发,更显得她妖娆婀娜的身姿。 大概是宴会上喝了酒,她那原本白皙的脸庞上泛着些许红晕,这样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更加令人春心荡漾,难以自恃。 慕景沅一见到夏青青,二话不说便将她抱在怀里,用一副如饿狼般泛着绿光的眼神望着夏青青,然后一句话都未讲便吻上了夏青青的唇,接着小心翼翼地褪去了她的衣。 夏青青似乎十分配合慕景沅,面上始终充满笑意,颇有迎合慕景沅的意味。那日她耍了个手段,在先皇后妃准备去静安寺的前一日故意穿着一身素衣,画了个十分憔悴的妆容,装作不经意间偶然来到慕景沅的面前。 她见到慕景沅,半句话都没说,直接晕倒在慕景沅的怀里。她知道慕景沅似乎对自己有点意思,所以她在赌,赌她在慕景沅心中的分量。最终她胜了,慕景沅亲自将她抱到了太医署,之后整整陪了她一夜。 第二日,这个向来说风就是雨的慕景沅便颁了一道圣旨,将她册封为妃,成为了慕景沅名义上的第一个女人。 心中的苦闷与压抑在此刻悉数转化成力量,慕景沅如同即将干涸的湖泊拼尽全力吸收着夏青青身体中的雨露,恨不得将她吸干,榨干。夏青青很疲倦,却毫无半点反抗之意,甚至主动亲吻他的唇,主动抚摸他的胸膛,主动揽住他的背。 一段干柴烈火般的缠绵过后,慕景沅轻轻地抚摸夏青青黑得发亮的头发,嘴角微微上挑,一副陶醉和满足的神情,说道:“你记不记得那日月牙湖边我曾对你说过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夏青青妩媚地笑了笑,葱嫩的指尖滑过慕景沅健壮、光滑的胸膛,充满了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 “记得,陛下说过的话,青青怎会忘记?青青如今是陛下的人,这辈子,青青都不要同陛下分开了。” 说完,夏青青将头埋在慕景沅的怀里,原先滑过胸膛的手紧紧搂住慕景沅的后腰。而慕景沅猛地起身,仔细端详一会儿,似乎对于自己抢来的这件战利品十分满意,然后便再次吻上了夏青青的唇。 天已见亮,慕景沅早已累得呼呼大睡,可是夏青青睁大双眼,半点睡意都没有。因为她今日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她这一生最恐惧的人。 她不知道在皇宫这样严密的守卫下,萧青羽是如何闯进后宫,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闯进了她的寝宫。只是当她刚回到寝宫,萧青羽便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他没说话,可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让她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年少时,她流落凛州,几经转卖成了凛州最有名的歌姬,后来又有人出大价钱为她宣传,仅仅用了不到两年的光景便有了个离国第一美女的名号。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一直隐藏背后暗地运作这一切的人竟是萧青羽,而她真正的主人从来都只有一个,便是萧青羽。 她曾经亲眼见过萧青羽杀人的样子,那是一个和她一样美貌的女子,擅自违背了萧青羽的命令,他没有给她半句解释的机会,只一刀便砍断了那女子的颈脉。 脖颈上的血像是冲破堤坝的洪水一般四处飞溅,夏青青瞬间觉得自己的脸上湿湿的滑滑的,伸手摸去,竟是一大片鲜红的血迹,她拼命揉擦着自己的脸,却总是觉得鲜血越来越多,血腥气越来越浓,那种感觉就好像这血是从自己脖颈中流淌出来似的。 她开始不停地呕吐,直至吐出了胆汁,可是萧青羽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一边擦拭着沾血的刀,一边竟朝着她笑,“这便是背叛者应得的下场。” 自从被慕夕泽送到了皇上身边,夏青青就好像是失去了利用价值一般再未见过萧青羽,以至于她几乎都将这个恶魔般的人忘记了。可是今夜,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的主人突然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他见到她时说的那句话,那样阴森刺骨,又蕴藏着阵阵杀意的话语,“青青,你可还记得我?” 接着他几乎贴在她的面前,嘴角却挂上了笑,是他那种一贯式的足以魅惑人心神的微笑,虽然是笑,却令夏青青惊恐得瑟瑟发抖,“忘记了也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没等萧青羽说完,夏青青便扑通跪到了地上,“青青不敢忘记羽公子,羽公子有什么吩咐,青青一定尽力完成。” “只是尽力吗?” “不,不,青青一定舍命完成。” 萧青羽一边抚摸她的头发,一边微笑着说道:“皇上如今最是信你,有些话必须得从你的口中说出去。” “是,青青一定不辜负羽公子的厚望。” 萧青羽是要她在皇上身边吹耳边风,怂恿皇上将危害他利益的人除去,只是这样的事若是被皇上发现,她估计也是死路一条了。想到这,夏青青不禁冷笑一声,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 第七十二章 倚霞殿的新主人 回到房间的叶凝香衣服都没换,倒头便呼呼睡了起来,一觉睡到了天亮。只是这一觉却不是自然醒,而是被人叫醒的。云惜双眉紧锁,面色凝重,虽没有责骂叶凝香,可是却是一脸隐藏不住的不满。 叶凝香心中一激灵,几乎是滚下了床,恭敬地请了个安,抱歉道:“云尚宫,凝香知错,还请云尚宫饶恕!” 这日早上,叶凝香还有其他一些宫女需要帮助皇后梳妆,然后引领着她同皇上一块儿给太后请安。接着,叶凝香还有着一项重要的工作,将倚霞殿重新整理好,将皇后的衣物用品添置进去。 叶凝香就算是再能干,可也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这连续的高强度工作早已使得她疲惫不堪,而她又是破格住上了个单间,于是便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皇上和皇后已经去给太后请安了,你便直接去倚霞殿便好。”听了叶凝香诚恳的抱歉,云惜的态度缓和了不少,言语中已经流露关切之意,“凝香,今日的事我帮你挡了下来,今后万不可再这样贪睡了,小心成了别人害你的把柄!” “是,凝香一定谨遵教诲,今后绝不再贪睡。” 叶凝香、芝兰还有两个婢女匆匆赶往倚霞殿为皇后收拾她今后所要居住的宫殿。 叶凝香心中很不畅快,这倚霞殿自从如歌皇后去世后便再无人居住,这么多年来总是阴风阵阵,没有人气,虽说这倚霞殿是皇后应该居住的宫殿,可是如果慕景沅真的有意关心这位新皇后,怎么会忍心让她居住到整个皇宫阴气最重的地方? 一大早,倚霞殿门口便恭恭敬敬地站了两个侍卫,他们见到叶凝香一行人却也不询问也不阻拦,好像并不是皇上派来看守倚霞殿的。 叶凝香心中好奇原本最是荒凉的倚霞殿为何会多出几个侍卫,于是笑眯眯地问道:“侍卫大哥,你们是被派来看管倚霞殿的吗?” “他们是来看着我的。”不等那两个侍卫回答,慕夕泽便一边从殿内走出,一边对叶凝香笑着答道。 明明昨夜他同叶凝香一样都是很晚才休息,可是叶凝香却觉得他今日的气色却比昨日好了许多,面色也不似之前那样惨白。 “我这些时日身子不好,太后害怕我像之前那样突然晕倒,于是给我安排两个侍卫跟着我。” 名义上是担心慕夕泽的身体,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时刻监视他罢了。明明可以在王府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叶凝香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宁愿处处受人监视也非要住到皇宫里,难道真的是因为她? “王爷这是何必,放着好好的宁王府不住,偏偏住在处处受人监视的皇宫。” 慕夕泽故意贴近她的身子,含情脉脉地说:“小叶子,你能这样关心我,我就很开心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宫中陪你多久,我又怎么会舍得这些能与你相见的机会呢!” 听他的意思好像近期会离开似的,他的话语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可恰恰是这种平静的感觉在叶凝香看来倒像是一种诀别。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隐隐作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漫上心头。 “王爷为何一大早便来倚霞殿?”叶凝香故意转移话题道。 “明知故问。”说完,慕夕泽轻轻挽着叶凝香的手臂,朝殿内走去,“我来这里不过是找寻些曾经遗留在这里的记忆罢了。今日过后,恐怕连睹物思人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了。” 倚霞殿内,原本已经有些破旧的院落已经翻了新,整座宫殿也已经重新刷了漆,似乎又重新回到当年气势恢宏、美轮美奂的状态。然而物是人非,就算宫殿完好如初,可是斯人已逝,掩埋其中的一段段难以忘怀的情,终究是要随着记忆的车轮越滚越远了。 “云尚宫派我们先过来打扫打扫,下午会再派人将皇后的衣物搬至倚霞殿。若是王爷没什么事,凝香便先去忙了。”叶凝香并没有等着慕夕泽的回答,便匆匆进了内院,避开了慕夕泽。 可是刚入了内院,叶凝香心中便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不该这样没有骨气地逃离开的,慕夕泽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即将离去,这些个问题她本该当着他的面问清楚的,那个时候失了心神问不出口,这个时候这些疑问便在她的心中翻江倒海,搅得她一刻不得安宁。 还好手中有活计,叶凝香能够始终忙个不停,周围的人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为了自欺欺人,她甚至还轻声哼上了小曲儿,在外人看来,好像叶凝香今日心情极佳,好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她却在心中感叹,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也活成了她所鄙夷的带着面具生活的样子。 慕夕泽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叶凝香的不远处,好像是十分陶醉地感受着她身上的每一分独特的味道。一种从心底涌出的喜悦感洋溢在他的面容上,化成了一个个浅浅的笑,好像能够像现在这样静静守在她的身边对于他来说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齐梦瑶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来到倚霞殿的,倚霞殿的宫人们正在专心整理着她先前在昭阳殿的行李。大概是这一路上没见到一个熟人的缘故,齐梦瑶沉着脸,好像受到极大的委屈似的,再加上听说了这倚霞殿前任主人如歌皇后惨死在这里的事,她的情绪更加低落,就差当众哭了出来。 在一个十分陌生的环境下,见到一个哪怕只见过一次面的人都会觉得亲切万分。见到叶凝香的那一刻,齐梦瑶连忙走上前去,很亲切地握住叶凝香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凝香姐姐,你也在这,真是太好了!” 叶凝香知道这个曾经躲在藏书房角落里悄悄哭泣的女孩子如今已经贵为皇后,纵使将她当作妹妹,却还是十分恭敬地福了福身子朝齐梦瑶请了个安。 见叶凝香这样做,齐梦瑶面上的笑渐渐凝住,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转身朝自己的寝宫走去。这时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梦瑶侄女总这样哭丧着脸可是会变老太太的哦!” 齐梦瑶一回头正对上慕夕泽略带调侃的笑脸,心情也舒展了不少,“我才不会变成老太太的!”说完还俏皮地朝慕夕泽吐了吐舌,才继续朝寝宫走去。 因为是新皇后真正住在皇宫的第一天,御膳司特意做了好几十道美味佳肴供皇后享用。这些菜肴整整摆了两张长桌才勉强摆下,单是不经意间闻了那么一下,便会让人们的身体发出严重的抗议,产生出一定要占有那些食物的欲望。 见了这样丰盛的菜肴,叶凝香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感叹这御膳司这七年的进步当真神速,如今的菜品与七年前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可惜的是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小宫女,这样丰盛的午餐也只有眼福而没有口福了。 没想到齐梦瑶竟然轻轻拍了拍她身旁的空座,像个邻家妹妹一般十分亲切地笑着说道:“大家都坐过来同我一起吃吧,这样多的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大概这里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都和叶凝香是一个想法,都想尝尝这御膳司中的绝顶手艺,于是并不推辞,只是简单谢了恩便很不客气地上了桌。 慕夕泽的身边一边坐着跟随着他的侍卫,一边坐着个昭阳殿派过来的太监,都不是慕夕泽熟识的人,自然也就不能理解一个盲人在吃饭时会遇到的困难。叶凝香再次动了恻隐之心,主动与那太监换了位置,坐到了慕夕泽身边。 大概没想到叶凝香会如此替他着想,当叶凝香坐到他身边时,他睁着桃花大眼极具魅惑力地望着叶凝香,随之流露出满怀爱意的笑,看得叶凝香心底发慌。叶凝香并未说话,快速地帮慕夕泽夹了一大碗饭菜,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猛吃起来。 香,真是太香了,虽然只是每样菜吃了一口,叶凝香的小肚子已经撑得圆成了个球,可还是停不下来手中的筷子。 “小叶子,你要再吃下去,这里就要撑爆啦!”慕夕泽一边说,一边指着叶凝香圆滚滚的肚皮。 被慕夕泽这样当众说吃得多,叶凝香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嘀咕道:“我还不是怕菜剩下浪费了。” 齐梦瑶也从旁处起哄道:“就是,不能浪费,得多吃!”然后饶有兴味地看了看叶凝香,又看了看慕夕泽,明显一副二人有奸情的表情。 叶凝香再也不好意思坐在那里,主动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在桌上的饭菜还没清理干净的时候,慕景沅便领着几个侍从进了倚霞殿。 “梦瑶妹妹,这皇宫可还住得惯?” 刚刚的一顿饭让齐梦瑶的心情好了许多,于是笑着回答:“多谢皇上费心,梦瑶还住得惯。” 慕景沅关切地轻轻握着齐梦瑶的双臂,用极温柔的声音说道:“我又派人给这里送些生活上的用品,估计一个时辰后便会到。这几日倚霞殿的一应物资不全,得害你受委屈了。”说完竟然主动摸了摸齐梦瑶的额头,又帮她理了理鬓角。 齐梦瑶被他的举动搞得很不好意思,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含笑谢了恩。 可是叶凝香的心中却升起阵阵不安,这齐梦瑶是太后选定的皇后,按理说这慕景沅与太后不和,不应该这样关切齐梦瑶,难道说他是真是喜欢上了齐梦瑶,还是说他别有用意? 这时,慕景沅走到慕夕泽身边,一脸坏笑道:“宁王怎么还在这里,母后难道没告诉你吗,今日是你成亲的日子呀!” 第七十三章 改造丑女 什么,成亲当日新郎官竟然不知道,叶凝香震惊得差点将眼珠子掉了出来,而站在一旁的慕夕泽同样也是睁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皇上,您这玩笑开得可有些过火了!”慕夕泽吃惊地说道。 慕景沅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没开玩笑,你的王妃们今早便入了宁王府,此刻应该在王府等着你这夫君回府呢!” 慕景沅是临时将那几个人送到宁王府的,目的就是为了刺激慕夕泽,最好让他当众发怒,甚至谋反,这样他想除去慕夕泽便有了合适的理由。可是他又错了,慕夕泽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一般笑着说道:“我大概算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新郎了,成亲当天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亲。”接着他便不紧不慢地出了倚霞殿。 慕夕泽走后,慕景沅有些神秘地说道:“叶凝香,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待二人去到一处只有他二人在的僻静之处,慕景沅面色凝重,用有些低沉的声音问道:“叶凝香,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要你告诉我你日日往佛堂给慕夕泽送桃花茶的原因,别用因为他喜欢喝这样的理由搪塞我。”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慕景沅暗地里发现了什么,叶凝香迟疑一会儿,说道:“确实是他喜欢喝,不过那茶却是被我动过了手脚,不出三月宁王便会失了神智,变得疯癫或是痴傻。” 大概看出了慕景沅心中的不解,叶凝香解释道:“我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些年我拜师学艺,又借着挑选宫人之际入了宫,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向他复仇。皇上莫要问我与他有什么样的仇恨,即便问了,凝香也不会说的。” 说话间,叶凝香的眼神如冰,面容也变得冷酷无情,让人不敢亲近。慕景沅等着叶凝香说完才敢插嘴道:“原来你竟是和我站在一边的人,我还以为你早已成了宁王的人了呢。” 叶凝香跪下身来,颇有向慕景沅表决心的意味,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凝香是大离的人,是皇上的人,凝香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慕景沅微笑着扶起叶凝香,说道:“我看梦瑶似乎很喜欢你,你便先到倚霞殿帮朕照顾她吧。” 慕景沅的意思十分明显,想要叶凝香这样他认为十分知近的人打入倚霞殿好在暗地里掌握所有倚霞殿的情况。 原本冷清的宁王府因为慕景沅给慕夕泽挑选的四个丑女而变得热闹起来。这几个女人原本都以为自己永远都嫁不出去的,没想到这一嫁就嫁了个王爷,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完全不在乎还有另外三个女人要与自己瓜分同一个丈夫。 王府的院子里停放了几十个大木箱子,这里面装着的都是这四个女人的行李。慕夕泽回到王府的时候,她们四个还有王府中的下人们正在专心致志地朝房间捣腾行李。 感觉到原本清净淡雅的王府被这些人弄得乌烟瘴气,慕夕泽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然后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王爷,王爷,您可回来啦!”抢先说话的便大理寺卿的女儿,慕夕泽的新任正妃。 其他那三个侧妃瞧见慕夕泽回来,也纷纷朝慕夕泽请安,一瞬间,慕夕泽面前齐刷刷跪了四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宫中掌管礼仪的嬷嬷事先教导过,这几个女人一个接着一个介绍自己,有的为了表现表现自己,原本几句话就能说清的非要抻成几十句话。 等到她们全部介绍完自己,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本想着这样表现自己应该会得到宁王的一丝青睐,没想到慕夕泽只是很冷淡地回了一句:“好,我知道了。你们记住一件事就好,没有我的允许,永远不许进我的屋子。” 这样的回答浇灭了这些个大龄剩女的满腔热情,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入夜,慕夕泽将他居室中的房门紧锁,轻轻扭动软塌旁的按钮,然后进入了密室。而密室之中竟还藏着另一个人。这个人似乎已在密室之中等候多时,慕夕泽刚下来时,他还在焦急地踱来踱去。 “齐兄久等了。” 原来这个人便是兵部侍郎齐昇,齐常庸的独子,齐梦瑶的大哥。 “公子,都是我太过大意,在军饷一事上漏了破绽,害得公子为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说话间,齐昇竟然跪了下来,一副请求责罚的模样。 “这密室中还有三箱黄金,你赶紧拿走去赌你军饷上的窟窿。往后可不要再用这些保家卫国的钱投资了,虽说可以为军队赚更多的钱,不过也让士兵们衣食堪忧,反倒是起了坏作用。” “公子,这次的事是个例外,任老板说只要再等两个月,先前我投资的那些钱便有翻倍的可能,到时候别说给战士们买新衣,就算天天吃肉也是可能的。” “你若信我便赶紧将投入的钱撤出来,否则两个月后便是你人头落地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就算是暗影卫也难以救你的性命。” 齐昇虽然想要争辩,最终还是不敢违逆慕夕泽的意思,恭敬地说道:“是,明日我便将钱财撤出,将军饷下发到各个军营。” “还有,有机会见到连城,麻烦你告诉他任老板这个人不能再用了。” “是。” 这个齐昇是从慕夕泽刚刚创办暗影卫之时便追随于他的,虽然慕夕泽知道齐昇所做之事是违背朝廷律例的,不过这些年也确实为离国军队赚了不少钱财,暗地里减轻了许多负担。说到底都是为了离国好,所以即便他老早就知道齐昇挪用军饷,却从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只是这一次,对方是有备而来,明显是想要了齐昇的命,借机再夺了齐常庸的权,虽说给了齐昇提示,可是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却真是个未知数,慕夕泽心中也燃起一丝不安来。 听说叶凝香成了自己的贴身婢女,齐梦瑶这一晚上都莫名的兴奋,甚至还想同叶凝香同睡一张床,不过被叶凝香连磕了三个响头回绝了。最后,她让叶凝香睡到了外屋,而她自己因为叶凝香这个还比较相熟的人的陪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用过早膳后,叶凝香便陪着这位新晋皇后四处闲逛,实际上就是带着这位新皇后认路。到底还是年纪小,齐梦瑶似乎对皇宫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每到一个地方都要驻足一会儿,甚至于一棵枯树都能欣赏半天,然后笑盈盈地朝叶凝香说:“这树真好看!” 想不到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审美竟是这样独特。在外面闲逛了小半日,叶凝香身体中的热量也几乎散尽了,加紧双臂,拖着一副瑟瑟发抖的身躯,跟在齐梦瑶后面,心中暗骂:这个小妮子身体竟这么好,在外面冻了这么久都竟半点都不冷! 还好齐梦瑶算是个细心的人,很快就发现了叶凝香的反常,关切地问道:“凝香姐姐是不是觉得冷了,不如我们今日就先回倚霞殿吧。” 叶凝香连连点头,又嗯了两声,便迫不及待地朝倚霞殿走去。 慕夕泽早早便在倚霞殿等候着叶凝香和齐梦瑶,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他几乎是跑着出去迎她们,然后十分欢喜地朝叶凝香说:“我刚刚和太后打了个赌,若是皇宫中有人能将皇上赐给我的那四个丑女在一个月内变成美女,我便乖乖迎娶了她们,若是不能变成美女,我便可以退婚。” 叶凝香故意冷嘲热讽道:“想不到王爷竟是个只重外表不重内在的浮夸之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还在这里挖苦我!” 齐梦瑶听到慕夕泽这样讲,故意用力一推,将叶凝香推到慕夕泽怀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说道:“人家都这样向你表露心意,你还不表示表示!” 慕夕泽更是顺势一把将叶凝香搂在怀里,嘴角上扬,一副魅惑人心的模样。 正当这时,太后竟突然闯进倚霞殿,恰巧瞧见这万分暧昧的一幕,严厉地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叶凝香被太后的斥责弄得有些慌乱,一把推开慕夕泽,跪在地上朝太后赔罪。太后并未再说什么为难叶凝香的话,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便走到齐梦瑶面前。 而齐梦瑶也因为太后的突然出现吓得够呛,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过太后却是十分温柔地对齐梦瑶说道:“本宫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太后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慕夕泽,面上竟然露出了笑,“本宫要你在一个月内将宁王府上的四个王妃变成美女,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啊!” 前一刻还将慕夕泽同太后的打赌当做个玩笑话来看,没想到下一刻这玩笑竟然变成了任务,齐梦瑶有气无力地啊了一声,后来感应到叶凝香在拉扯着她的衣襟,于是很不情愿地说道:“是,梦瑶一定不让太后失望。” 听着齐梦瑶和叶凝香成了改造丑女的主力军,慕夕泽不觉心里有些打鼓,若是叶凝香真的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岂不是真得迎娶这四个人了!虽然心中底气不足,可是他面上依旧强装镇定,十分冷静地说道:“这赌局,我赢定了。” 第七十四章 拜访明月阁 第二日一早,齐梦瑶便借着皇后之名将那四个女人召进了倚霞殿,原本她还有些信心的,可是初见到这四个人时,齐梦瑶便已经崩溃,用绝望无助的小眼神儿可怜巴巴地望着叶凝香,然后几乎都要哭着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这几个女人一听说皇后要将自己打造成美女,一个个欢喜得都快忘记自己是谁了,根本不会注意到皇后这为难的神色,笑着谢了恩便纷纷朝她们在倚霞殿的临时居所走去。 “凝香姐姐,我该怎么办啊!我若是完不成这任务,太后会不会特别严厉地惩罚我啊?她会不会将我打入冷宫里去?她会不会” 齐梦瑶的话还没说完,叶凝香便十分大胆地打断了她,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微笑着安慰道:“不会的,凝香会帮助皇后,一定会让皇后如期完成这任务的。” 听了叶凝香的话,齐梦瑶好像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意,“谢谢凝香姐姐!” 接下来,齐梦瑶几乎把整个御医署的人统统搬到了倚霞殿,可是御医大多都是根红苗正的医药世家,一板一眼地瞧病瞧得习惯了,反倒对于她们这四个的“疑难杂症”没有半点对策。 送走了御医,叶凝香有了个十分大胆的想法,于是笑呵呵地对齐梦瑶说:“皇后娘娘,不如我们出宫去找土郎中帮忙吧!” 一听说出宫,齐梦瑶敛去所有的愁容,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道:“好啊,好啊,我们这就走吧。”说完,齐梦瑶竟真的朝宫外走去。 叶凝香一把拦住她,小心谨慎地说道:“我们是秘密出宫,穿成这样肯定不行,我得帮你好好打扮打扮。” 最后二人装成两个小太监,又潜入慕景沅的书房偷了一块儿出宫令牌,装作心安理得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出了皇宫。由于太监服太过扎眼,二人一出皇宫便换上了寻常女子的衣服。 大概没想到自己还能像未出嫁时那样在街上无拘无束地闲逛,齐梦瑶就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又好像从没上过街一样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要。就这样在街上闲逛了好久,叶凝香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娘娘,可别忘了咱们还有正事呢!” “是啊,可是这靖安城这么大,到哪儿去找能治病的土郎中啊?” “江湖上有个组织叫明月阁,专门做的是解人疑惑的营生,也许我们能从那里找到答案。况且那日娘娘大婚,这明月阁主也是去参加了的,想来一定会对我们鼎力相助的。” 叶凝香觉得秦明月与慕夕泽之间似乎有着什么秘密,而自己对于秦明月这个传奇般的人物也着实很不了解,于是借着改造丑女一事故意将齐梦瑶引导明月阁,好给自己多一个了解秦明月的机会。 可是这神秘的明月阁究竟是在哪里呢?叶凝香一时间苦恼万分。 之前同师父学艺时,师父曾教导她越是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就越容易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而靖安城人员混杂的地方大概就属那些个环境不大好的下等客栈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排查了三家这样的客栈后,终于在第四家客栈中,叶凝香和齐梦瑶发现了明月阁的线索。 一个穿着得体的年轻人坐在客栈的角落,就好像是特意在那里等着她们一样,她们刚一进客栈没多久,那人便主动问她们是否是在找寻明月阁的下落,接着那人竟然主动将她们带到了明月阁。 这一路上叶凝香还以为那年轻人是坏人,不断拿话试探他,最终得出了个结论:这人其实就是明月阁故意摆在街上拉客的。 俗话说得好,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酒水多了,那些深藏在巷子里的香酒也同样会丧失竞争力。就算这明月阁的生意再好也需要有人来推销,若无人推销,无人知晓,就算现在成绩再好也早晚会被其他机构所取代。 明月阁是一幢十分清新淡雅的小楼,比萧青羽的一品居小了许多,却别有一番韵味。终究是一个在江湖上名声响亮的地方,这明月阁中的下人似乎都与别处不同,各个气质典雅,好像都是受到过良好教育的,对于他们的客人也都是毕恭毕敬。 叶凝香她们前面还排了五个人,明月阁的婢女为她二人准备上好的点心和水果,将她二人的心里哄得暖洋洋的,就算今日无功而返,叶凝香都会给这明月阁的服务打个一百分。 这时,原本其乐融融的明月阁突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因为一个看装扮应该在江湖上地位不低的人竟硬生生被人从屋内扔了出去,而且还是头先着地,顿时脸上沾满了鲜血。 那人怒吼道:“知不知道大爷我是什么身份,你这个小妮子竟还敢这样对我!明日我便找人踏平这明月阁,哼!”说完,那人手捂着头,狼狈地朝明月阁外走去。 “小陆啊,这个人诋毁女人,还要踏平明月阁,你说我该怎么做啊?”这悦耳的说话声是从内厅传来,明明声音很美,却透露着丝丝凉意,让叶凝香心底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竟有些后悔来到这充满江湖意味的明月阁了。 只见一直守在门外的一个年轻男子恭敬地回答道:“是小陆考虑不周,让霜姑娘费心了,小陆一定尽快解决这狂妄之徒,不让阁主忧心。” 说完,小陆便一脸杀气地朝那人离开的方向走去,接着叶凝香便听到了那人凄惨的叫声,估计已经是丢了性命。 叶凝香和齐梦瑶对视了一下,面上流露丝丝恐惧,不敢再私下窃窃私语,生怕被人抓了把柄谋了性命。 排在叶凝香二人前面的几个人看到这样凶狠残酷的景象,半刻都不敢停留,纷纷找理由推辞,然后低着脑袋,溜着边儿走出了明月阁。 明月阁的人却也并不挽留,而是直接来到叶凝香和齐梦瑶的面前,恭敬说道:“二位小姐,请进。” 毕竟曾经是个年纪轻轻的官家小姐,齐梦瑶紧张地躲在叶凝香身后,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叶凝香装作十分淡定的样子,一边拍了拍齐梦瑶的手背,一边朝齐梦瑶使眼色,意思是有她在不会有事的。 屋内的白纱帐后面坐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因为白纱的阻隔,加之那女子还蒙着面,叶凝香没有马上看清那女子的样貌。 那女子端详了她二人一会儿才微笑着问道:“二位妹妹有什么问题想要询问?”。 本以为这人会如凶神恶煞般十分令人恐怖,没想到给人的感觉却是十分温顺和蔼,叶凝香和齐梦瑶心中的恐惧顿时消减了大半。 “我们想寻个人,那人需懂得如何快速瘦身,矫正斜视,治疗伤腿,还有祛除胎记。”叶凝香一股脑儿将她们的要求全部说了出来。 听了叶凝香的回答,那女子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一般笑个不停,“你这要求倒是奇特得很啊!” 说完她取出纸笔,将叶凝香的需求记在了纸上,然后放进一个十分精致的小木盒子里。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那女子却并没有留人的打算,直接说道:“你们只需明日这个时候再来便好,那时你们要找的人明月阁自会为你们找到。” 即将走出内厅的时候,叶凝香鼓起勇气说道:“前几日,我曾与这明月阁主有过一面之缘,今日来这明月阁除了问事情,也是想同阁主叙叙旧,不知阁主此刻是否在这明月阁中?” “姑娘怕是要失望了,阁主现在并不在明月阁。” “有劳霜姑娘了。”说完,叶凝香便领着齐梦瑶走出了明月阁。 本想着能够借此机会再见一见秦明月,没想到竟被一个连脸都没见到的女人给打发了,关键是这女人还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叶凝香心中有些失望。不过还好,明月阁答应明日会给她们寻个她们想要的人来,也算此行还有点收获。 叶凝香与齐梦瑶刚刚走出内厅,那原本只该有那蒙面女子的房间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这人正是秦明月。 “阁主,您刚刚为何要回避叶凝香?” “寒霜啊,很多时候相识不如不相识,叶凝香这丫头心思缜密,与她接触得越多,便会暴露得越多。” “阁主,那她这问题是否还要传递给富恒商会?” “传,自然要传,与宁王自身相关的事自然需要知会当事人一声啊!”说道此处,秦明月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 自从七年前宁王妃一家出了事,秦明月便与慕夕泽生出极大的嫌隙,原本几乎是一体的明月阁和暗影卫也因此分了家,虽说还有着工作上的联系,却也是每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的,并不见什么过多的情义在。 从那以后,每当提及慕夕泽,秦明月总是面色凝重,神色忧伤。见到秦明月的态度有所转变,寒霜欣慰地舒了口气,心想这样一来自己说不定便会多一些与慕夕泽见面的机会了。 虽说寒霜是秦明月的人,可是她九年前第一次见到慕夕泽便迷恋上了他,还将他留给自己的绣了泽字的荷包一直留到了今日。七年前,还是个孩子的叶凝香问自己这荷包的由来,她只是半真半假地说出这荷包只是一个她爱慕的男子随手所赠之物,却隐藏了这人便是宁王慕夕泽的事实。 她只是秦明月买回来的婢女,悉心培养多年才成为了秦明月的左膀右臂,甚至超过了秦骁的在秦明月心中的地位。可是说到底她还是个女人,虽说无法随心所愿地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可就算能多些机会从旁处看看他,对于寒霜来说也是一种满足。 第七十五章 离奇的死亡 子时,皇宫佛堂。 顾连城身着大内侍卫的官服,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如幽灵一般潜入了佛堂。 “公子,醒醒,连城有要事相商。” 慕夕泽睁开惺忪睡眼,慵懒地说道:“连城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种地方都能被你这样轻易地闯进来。” 顾连城心中也是十分不解,甚至还带着几分埋怨,说道:“公子为何放着宽敞的宁王府不住,非要到这毫无人气的佛堂居住?” 慕夕泽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就不相信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秘密你全然不知道!”接着他微微笑着,继续说道:“佛堂之中满布正气,正好可以压制我体内的邪恶之气,对于现在这个状态的我来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公子,有件事属下不知当如何处理。”顾连城十分为难地说道。 “整个暗影卫如今都归你打理着,还有什么事需要一定征求我的意见才能处理?” “是,是叶凝香带着皇后请求明月阁帮忙寻一个可以将公子的四个王妃变美的人。公子,是真要去帮她们找到这样的人吗?” 听到顾连城的回话,慕夕泽哈哈笑个不停,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了一句话:“帮,当然要帮,我倒要看看你们找出的那人究竟能不能在一个月内将那四个丑女变美!” 明月阁果然信守承诺,第二日果然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早早在明月阁等候叶凝香和齐梦瑶的到来。 可是见到那老人正脸时,叶凝香的心几乎都凉透了,因为这个老人看起来已经有一百多岁了,而且连路都走不稳当,更别说治病了。 大概看出了叶凝香的疑惑,那老人捋了捋胡须,仰着脖子,摆出一副十分傲人的姿态,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老朽宋天翁,今年正好一百岁,从医八十载,专治人们面目丑陋之症,最擅长整形之术。”说完,他闭了双眼,嘴上挂着笑,似乎沉浸在自己曾经的功绩里不能自拔。 齐梦瑶一边拉着叶凝香的衣襟,一边向她使着眼色,意思是这老头儿似乎不靠谱。 而叶凝香也很直接地将负责她这桩生意的小陆叫到一旁,故意阴沉着脸,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这明月阁办事向来稳妥,可是名声大了也不能不要信誉啊,拿这么个老头儿就想把我们这两个小丫头糊弄过去?你们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那小陆听了叶凝香带有呵斥意味的话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朝她笑了笑道:“姑娘请放心,这宋天翁的医术当真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还有阁主说与您二位有缘,特意命在下免除您二位这桩生意的佣金。” 叶凝香一听这话当即反应过来明月阁早已识破了她和齐梦瑶的身份,于是故作推辞一会儿后,一分钱没掏地带着百岁神医宋天翁离开了。 因为这次出宫是事先同慕景沅打过招呼的,于是回宫的时候也是名正言顺的,许是因为一路上并没有让宋天翁回避的缘故,等到他们回到倚霞殿,皇后娘娘从宫外带来个懂得整形、塑颜的百岁老人这一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这天晚上,倚霞殿内相当的热闹,因为整个皇宫之中有点名号的人都在这天晚上以各种理由拜访了倚霞殿,目的就是为了瞧一瞧这个早已被吹上天的神人。 到底是活了一百年的人,这宋天翁竟没被这热烈欢迎的阵势吓倒,反而一副从容镇定的姿态,那种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自信让这些人纷纷相信他便是这天下医术最高明的神医了。 直到深夜,这些人才散去,而宋天翁也因为年纪太大又熬了夜,整个人就好像少了脊椎骨一般虚弱无力地坐在凳子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于是在叶凝香刚刚为他整理好床铺,他便呼呼睡了过去,连那四个丑女的面都没见着。 第二日,这四个丑女早早就在宋天翁的房门口等候,恨不得那神医马上就将自己便漂亮。那宋天翁倒是真不给面子,足足睡到了中午,然后慢悠悠地起了床,洗漱完毕吃过午饭后才来到那四个女人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们的样貌。 宋天翁一边看,一边摇头,好像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似的。 “宋神医,可是这事做起来有难度?”叶凝香发问道。 宋天翁有些瞧不上叶凝香这样的问话,冷哼一声道:“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整形之术能难得了我呢?” 接着宋天翁吩咐叶凝香准备一些止疼、止血的药物,然后很娴熟地打开他随身携带的医药箱,不过他的医药箱中装的却不是药,而是各式各样叶凝香从未见过的器械,有奇形怪状的小刀具,有不同型号的银针,还有些透明的细长丝线。 奇怪的是这原本走路都变得十分艰难的老人在拿起一片小刀具后就像换了个人一般,手不抖了,眼神也精神了,这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宋天翁在刀具上涂上了层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粉,然后将它放到火上烘烤一会儿,待到刀具红热后,笑呵呵地走到这四个丑女面前,鼓足中气说道:“你们四个谁先来?” 那四个人见到他拿个烧红的小刀朝自己走来,纷纷吓得往后退,就差没跑出倚霞殿了。 “宋神医这是要做什么?”叶凝香不解的问道。 “自然是让她们变美丽。”宋天翁一边放下小刀,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越早让我治疗,她就会越早变美,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既然她们不愿让我医治,便让她们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吧。” 说完,宋天翁便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太后给的期限是一个月,若是不能完成她的任务,齐梦瑶铁定是要受到惩罚的,叶凝香心想既已答应要帮助齐梦瑶,便觉得帮忙要帮到底,光有神医还不够,还要患者的配合,于是找个与齐梦瑶独处的机会将此事的解决方案偷偷告诉了她。 第二日,齐梦瑶就按照叶凝香的指示下了口谕,每天安排一个人到宋天翁的房间治病,若是不从便杖刑伺候。于是这四个人机不情愿地接受了宋天翁的治疗。 所谓治疗就是被宋天翁用各种不同的小刀将治疗者身体的不同部位割补得鲜血淋淋的,然后再用那些透明的丝线缝合。虽然这些伤口处都是用了麻药的,可是麻药的力度不够,以至于这几个女人在治疗过程中常常都是鬼哭狼嚎的,最后无一不是被绷带捆成了个粽子被人抬了出来。 按宋天翁的话说,要给她们吃最好的助于伤口愈合的药,药越好,伤口好得越快。之后他又开了一个方子,吩咐叶凝香按方抓药,而这药需要每日给她们四个人喝一碗。 治疗已经进行了半个月,一直忍着不去倚霞殿探查治疗效果的慕夕泽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十分低调地潜入了倚霞殿那四个女子的住处。 那四个人都因为药物的作用而昏睡得不省人事,根本不曾察觉她们的屋子刚刚被人悄悄光顾了一下。 慕夕泽摸出了这四个人身上全都缠着绷带,想象着这四个人当下的惨状,觉得十分有趣地笑了起来,可是才刚刚发笑便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大半夜的,王爷像做贼似的在这里是在做什么?”叶凝香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继续道:“莫不是王爷觉着自己难有胜算了?” 慕夕泽听到叶凝香的声音惊得后退一步,小声说道:“小叶子,你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出现了,吓死我了!” 叶凝香觉着慕夕泽是老早就发现了她,此刻这样讲无非是为了拿她寻开心,于是有些生气地说道:“王爷,这样幼稚的骗人把戏很好玩吗?” 这时,慕夕泽朝叶凝香的方向走近几步,叶凝香才在月光的映衬下发现慕夕泽的面色苍白如雪,整个人就像失了半个魂一般精神十分萎靡,倒有些相信了他是真的没发现自己。 “近日我的听觉和嗅觉都不似从前敏捷,是真的没发现你。”慕夕泽的语气诚恳,不过声音却是十分虚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并没有同叶凝香过多交谈便回了佛堂。按照日子推算这慕夕泽毒发的日子也快到了,莫非他这般虚弱是因为诛心毒药的作用?想到这,叶凝香的内心又变得不安起来。 又过了十天,叶凝香在宋天翁的指示下交代小宫女们将缠在这四个女人身上的绷带解除。她们身上的绷带整整解了两个多时辰,而这段时间齐梦瑶十分焦急地在大厅中走来走去,恨不得马上可以见到她们现在的样子。 解开了绷带,叶凝香又安排人给她们洗澡,等到真正梳妆打扮完毕已经到了晚上。尽管灯光昏暗,可是依旧难以隐藏她们四个人如今的美貌。叶凝香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一脸崇拜和不可思议地望着宋天翁。 而齐梦瑶干脆乐呵得不停在她们身边走来走去,十分喜悦地说道:“天啊,宋神医是怎么做到的,这样貌,这样貌就好像原本就这样长到脸上似的!” 那宋天翁被她这样一夸更加得意,故意昂着头装作一副冷酷的模样,也不回答。 “既然这事情已经这样成功,我们便赶紧去禀报皇上和太后吧!” 过了没多久,皇上和太后便赶了过来,不出意外的也是同样的震惊,随后便召来了慕夕泽。慕夕泽就不同了,低沉着脸,半句话都懒得同这几个新晋美女讲,极不情愿地将她们带出了倚霞殿。 临走前,慕景沅还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道:“宁王这几日便准备婚礼吧,可得让朕在年前吃到你的喜酒啊!” 那几个女子重新回到宁王府后,叶凝香心中燃起一种愧疚之情。先前帮着齐梦瑶改造美女时并不觉得,可是如今成功了,她自己却难以释怀。慕夕泽不爱这几个人,若是她们真的嫁给了慕夕泽,且不说四女共侍一夫的不公平,就单单感情这块来说,今后有她们受苦的时候。 而慕夕泽呢,这对他也很不公平,从今往后都要同四个他不喜欢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他也会很难过的。 就这样在心中纠结了三日,终于在第四日一大早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重磅消息将叶凝香这几日的愧疚冲刷的一点不剩,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疑问和震惊。 因为昨日夜里,这四个名义上的宁王妻妾竟全部暴毙而亡了。 第七十六章 悬案 因为这四个女人先前一直住在倚霞殿,一直由叶凝香负责照顾和治疗,此次出事叶凝香自然也被要求前往宁王府探查究竟,齐梦瑶害怕叶凝香会被卷入这悬案当中于是与叶凝香一同前往。 她们来到宁王府时,慕景沅还有太后已经先到了那里了。整个宁王府被羽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生怕将杀害王妃们的凶手放了出去。 王府正厅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四个蒙了白布的担架,白布下面便是这四个人的尸体。好歹也是共同相处过一个月的,几日前还各个喜上眉梢,准备拥抱着新生活,此刻却突然全部都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就连身体都已经冰凉甚至僵硬。叶凝香心里难受,忍不住流下了泪。 齐梦瑶终究还是个官家大小姐出身,这样的场面又怎会见过,既害怕又心痛,哭得比叶凝香更甚。 太后本就因慕夕泽可能会受到牵连而心烦,听着齐梦瑶的哭声便更加心烦,于是没什么好脸色地说道:“皇后,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回去吧。” 齐梦瑶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叶凝香,不情愿地离开了宁王府。 此时慕夕泽被禁锢在他的居室,门外把守着五六十士兵。叶凝香见到他时竟有一种他便是凶手的错觉,因为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对于这些士兵的监视没有半点不满,更没有半点想逃的意思。 明明屋内有床,还有个软塌,他却蜷缩着身体背靠着衣柜坐在了地上,手上还抱着当日国师葬礼时季凌辰赠与他的装有木质匕首的木盒子。 慕景沅看到这副模样的慕夕泽似乎很是欢喜,面上却装出一副十分担忧的样子,蹲下身来一边抚着他的肩膀,一边说道:“宁王若是不喜欢这几个女子大可事先同我讲,如今闹到今日这个地步,就算不是你亲手杀了她们,可是她们毕竟死在了你的府上,我终究是要给她们的父母一个交代的。” 慕景沅这话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认定了慕夕泽是杀人凶手只是现在证据不足,等到搜到了证据定会重重判了慕夕泽的罪。 慕夕泽并未做什么反抗,似乎很认同慕景沅的做法,十分顺从地朝他点了点头。 “宁王,你先在这里稍作休息,朕已命魏询派仵作对她们四人进行尸检,想来很快就会给你个交代的。至于你手上的这把桃木匕首还是交给朕保管吧,这种东西在你手里太过危险。”说完,慕景沅便伸手去抢慕夕泽手中的木盒子,嘴角还露出个阴险的笑。 不过他这一动作刚刚做出便被太后狠狠制止。太后强行抓着慕景沅的手臂,用很严厉的语气说道:“宁王之事本宫自有定夺,皇上日理万机不可在此事上浪费过多时间,还请皇上早日回宫。” “母后,你这是当众驳我的面子,更是当众为宁王开脱!” “纵使如此,皇上可要当众忤逆我!” “好,我倒要看看母后是如何为宁王开罪的!” 接着慕景沅哼了一声,狠甩了衣袖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慕夕泽的居室。 正当叶凝香纠结要不要跟着慕景沅一块儿离去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慕夕泽突然开了口。 “太后,我想同小叶子说会儿话。” 太后倒是半点都没有为难他,朝叶凝香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赶紧去慕夕泽身边。之后太后又朝门口的守卫说道:“你们一律在屋外守候,没有哀家的吩咐,不准靠近宁王寝宫半步。” “喏。” 卧室中只剩下叶凝香和慕夕泽两个人,周围安静得可怕。叶凝香本想同慕夕泽说说话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好呢?安慰他的话,说没关系的,你会无罪的,就算是个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有多假!让他接受现实的话,说没关系的,就算你是凶手,可是你大权在握,皇上也不敢要了你的命。 叶凝香正思忖着该怎样开启个话题,只见慕夕泽突然起了身,朝她走来,苍白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些许笑意。 “小叶子,若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接着他从腰间掏出一块儿做工精致的铜制令牌,上面刻着明月二字。“若是今后遇到什么问题,你便拿着这令牌去明月阁找我师父,他会帮你的。” “王爷,人不是你杀的,对不对?”虽然慕夕泽的种种做法都让叶凝香觉得他真的就是凶手,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慕夕泽摇了摇头,然后很深情地望着叶凝香说道:“你相信是我做的吗?” 若凶手不是他,他大可否认便好,如此这般打着哈哈让叶凝香心里很是不安,更加重了她对慕夕泽的怀疑,可是嘴上却说不出相信这两个字,于是呵呵笑着说道:“凝香自然不相信王爷是凶手的。想当年王爷不也是左拥右抱,数十美女拥揽入怀的,如今这几人王爷就算不喜欢,也绝不会亲自动手杀了她们的。” 话一说完,叶凝香便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宁王府当年美女如云的时候是她前世刚刚嫁给慕夕泽时候的事。按常理说像叶凝香这样当年只有九岁年纪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对宁王府的内情这样了解。如若慕夕泽对她这句话深究起来,她该怎样回答才能避免他的怀疑啊? 没想到等着叶凝香的不是慕夕泽的质询而是他略带调侃意味的微笑。 “哦,原来你是在吃醋!” “没,没有,王爷想哪去了!”虽然嘴上这样说,叶凝香却在心中暗骂:慕夕泽你到底是不是人,这思维构造和人相比简直差了太多,这种情况下竟还不正经地那她寻开心。 “当年是我年轻,不懂事,没有早点看清自己的心,害她受了那么多苦。”慕夕泽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忧伤,眼圈和鼻尖似乎也微微泛红。说这话时,慕夕泽还特意朝叶凝香的方向走了两步,那感觉就好像这话是特意对叶凝香讲的一般。 叶凝香心中苦笑,世上从没有一种叫做后悔的药,就算他今日何等愧疚,可终究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这样的仇怎能不报!一时间叶凝香恨意横生,双手紧紧握拳才强忍着幽怨的泪水没有流出。 尽管她的情绪已然在剧烈波动,可是她却冒着可能被慕夕泽发现破绽的风险问道:“王爷既然是真心喜欢先王妃,又为何一纸休书休了她,最后还以谋反一事害得她一家家破人亡?” “休书是假的。”说完,慕夕泽转过身不再面向叶凝香,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继续说道:“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那其他的事呢?也是假的吗?”叶凝香继续向慕夕泽发问,只是她自己并未注意此时她的声音已经发抖到了吐字不清的地步了。 “纵使你拥有掌控天下的权力,可总有些事情是你难以掌控的。”慕夕泽叹了口气,用十分微小的声音说道,只是这声音里似乎夹杂着浓烈的愧疚与无奈。 就算休书是假的,可是听慕夕泽的意思谋害苏府一事却是真的,终究不是她对他的误会,而是事实,慕夕泽谋害她全家一事不是误会而是事实!尽管被严格训练了七年,面对这样的情形,叶凝香还是忍不住落了泪,还是忍不住转身就跑出慕夕泽的居室,在众守卫狐疑的目光中一边跑一边哭泣。 慕夕泽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子,拿出那个做工精致的桃木匕首。 “太后,我的存在对皇上来说永远都是个威胁。”慕夕泽一边说,一边将匕首递交到太后手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不情愿地接过匕首,心中充满了疑问。 慕夕泽握住太后抓着匕首的双手,并未回答她的问话,只是露出一个释怀了一般的微笑,然后猛地将那匕首朝他的心口刺去。 只见那匕首刚一刺透他的衣裳,他的心口周围竟瞬间升起无数金红色的灰烬,就好像他胸间的肌肤被烧着了一般。 太后一脸震惊,拼尽力气挣脱了慕夕泽的双手,将她手中握着的匕首从慕夕泽的肌肤中拔出扔到了一旁。接着太后反手狠狠打了慕夕泽一巴掌,受到桃木匕首的伤害还有太后突如其来的伤害,慕夕泽向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最终还是摔倒在地。 慕夕泽斜靠在衣柜旁,面色苍白如雪,额间还浸着一层虚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虚弱得几乎难以被人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若死了,对大家都是件好事,太后又何必救我。” 太后拾起刚刚被自己丢到一旁的匕首,然后十分痛心地看着慕夕泽,过了好久才说道:“我原以为你不是个逃避责任的懦夫,今日一看你也并不与常人有什么不同。这匕首我先替你保管,没有我的允许,你就得给我好好活下去!” 说完,太后推开了房门,对着守卫严厉地说道:“你们给我在这里看好了,若是宁王出了什么事,就提着你们的脑袋来请罪吧!” 深夜,大理寺天牢。 宋天翁身着一身宽大肮脏的囚服虚弱地躺在凌乱的枯草上,若不是隐隐瞧见他还隐约喘着气,定会觉得这个前几日还为自己卓越的成绩不可一世的神医已经气绝于此了。 “把牢门打开。”魏询冷冷地朝狱卒说道。 “魏大人,太后吩咐这宋天翁是谋害宁王妃们的重犯,任何人都不得探视。”狱卒瞧着这向来和颜悦色的魏询突然这样阴沉着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怯怯地回答道。 “把牢门打开。”魏询又重复先前的话,只是此时的话语中除了阴冷,还有着浓重的杀意,似乎要是违逆了他的意思,他便会即刻了结了违逆者的性命。 狱卒不敢坚持,用瑟瑟发抖的手从腰间掏出钥匙,颤颤巍巍地递给了魏询,然后低着头,迅速走出牢房。 大概是听到了魏询开锁的声音,宋天翁缓缓睁开了眼,看向魏询,有些自嘲意味地笑了笑说道:“看来我宋天翁混得还算不赖,到了此等地步竟还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来看我。” “宋神医,您放心,再给我两天时间,两日内我一定会救您出去的。”见到宋天翁,魏询的神色复杂,然而却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拯救宋天翁的性命。 “救我?怎么救?你是要违逆太后的意思不成?你好不容易才爬到今日这个位置,为了我这个百岁老人把你辛苦经营的一切全部葬送,不值得。” 魏询突然跪在宋天翁面前,眼角似乎还挂着泪。 “神医是魏询的救命恩人,魏询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挽救神医的性命,况且神医本就不是杀害那四人的凶手,只要我向皇上说明情况,皇上定会治了慕夕泽的罪,然后再将您放出来的。” 宋天翁虚弱地朝魏询摆了摆手,很坦然地说道:“算啦,我已活了整整一百年,够了,真的够了,你回去吧。” 正当这时,天牢内突然闯进一个人来,那人身着黑衣,头戴精致的银灰色面具,那人所经过之处,他周围的狱卒全都无一例外地昏倒在地。 魏询手握成拳,一副拼死一搏的样子,说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天牢!” 第七十七章 喝醉了酒 第二日,叶凝香便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杀害宁王妃们的凶手是一直为她们治病的宋天翁,而宋天翁因为心怀愧疚已于昨夜畏罪自尽了。 这一天一大早,慕景沅就将自己寝宫中的奏折、书籍摔得满地都是,就连宫女们刚刚呈上来的漱口茶杯和龙袍也都被他摔到了地上。接着他将刘总管召进了寝宫,没有一点好脸色地说道:“刘总管,你吩咐下去,今日我身体有恙,早朝便不上了。另外你派人告诉魏询就说朕宣他觐见。” “诺。” 一来是心中疑惑这件案子是如何发展到这一地步的,二来也想在慕景沅烦心之时主动拉近自己同他的关系,叶凝香壮着胆子,进入慕景沅的寝宫,帮着寝宫中的宫女收拾地面上的一片狼藉。 “叶凝香,你别忙了,过来陪我说说话。”慕景沅披着披风坐在软塌上,眉头几乎拧到了一块儿,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并不很好。 “母后她竟然颠倒是非,不惜牺牲无辜人的性命来洗脱宁王的罪名!”接着慕景沅悲痛地笑了笑,双手扶向额头,双眼紧闭,好像整个身心都被掏空了一般,继续说道:“没当上皇帝之前,我心中万分期待着得到这样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今,我却有些后悔了。” 慕景沅长舒了口气,睁开了满布哀伤的双眼,继续道:“可是如今我却半点退路都没有了。” 自古无情帝王家,慕景沅自幼生长在这样的环境,纵使心中满腔热忱,可终究被这皇宫中的阴谋诡谲消磨得半点不剩。于是他将这热忱转化成猜忌,转话成伪装,对于母爱他鄙夷,对于忠言他不屑,在高处不胜寒的境地里一个人日日夜夜地苦苦煎熬着。 “皇上不必如此忧心,魏大人还没过来,也许事情并非是您所想那样。”叶凝香安慰道。 过了大概一刻钟,魏询身着官服,走进了昭阳殿。 “臣魏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魏询一边说,一边恭敬地跪在地上,朝皇上磕了个头。 现在慕景沅急于知道昨夜的事情的真实情况,于是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朕也不说什么废话了,你倒是跟朕说说,宁王妃们暴毙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日还忧心忡忡的魏询此时竟然异常镇定,“确实是宋天翁杀害了她们。宋天翁本要救人,却不想用药出了纰漏,他不愿一世威名毁于一旦,是以下了杀手。昨夜宋天翁对此心怀愧疚,摔碎了饭碗,割脉自尽了。” 慕景沅满脸的不相信,甚至有些愤怒地看着魏询,冷冷问道:“他是如何杀了她们,仵作又是怎么说的?” “尸体并无外伤,可以说死得蹊跷。不过宋天翁临死前留下了血书,亲口承认是他事先下了毒,毒死了这四个人。” 慕景沅又疑惑地看了看魏询,最后依旧是不相信他的话一般,严厉地说道:“大理寺少卿魏询看管罪犯疏忽,致使罪犯畏罪自杀,罚俸三月,已示警醒。” 魏询面色平静,再次跪地磕头道:“魏询领旨谢恩。”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叶凝香同魏询一同出了昭阳殿正殿,心中对于魏询的话也是充满怀疑,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魏大人,您一定知道杀害那四个人的凶手另有其人对不对?” “叶宫人为何如此肯定?” “感觉。”叶凝香笑了笑继续道:“就是感觉。我觉得宋天翁绝对不是凶手,而那血书一定是别人伪造的。魏大人到现在还能如此冷静,我猜测宋天翁可能根本没有死,而是被魏大人偷梁换柱,藏起来了。” 魏询面上闪过一丝惊诧,似乎不相信一个小宫女的心思竟会如此缜密,随后依旧冷静地说道:“不错。既已被叶宫人看破,宫人为何不告知皇上?” 叶凝香又笑了笑,说道:“因为你是好人,好人该有好报。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告诉皇上的。” 魏询低下头,双手握拳,摆出朝着叶凝香谢恩的动作,却马上被叶凝香制止。 “你不要这样见外,算起来我们也见过几次面了,也能称得上是朋友了,朋友之间无需这样客气。还有以后你叫我凝香便好,这“叶宫人”叫得我浑身都不自在。” 魏询听了这话,笑了笑,收了双手,很温柔地看着叶凝香,说道:“好,凝香。” 此时,宋天翁正躺在一张松软宽大的床上,原本肮脏的囚服也早已换成了亮丽的桑蚕丝衣。 宋天翁缓缓睁开眼,看到周围陌生的环境,微弱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福来客栈。” 说话的人便是昨日将宋天翁从天牢中救出来的蒙面黑衣人。这个人便是先前帮助叶凝香营救端王的神秘杀手,被萧青羽称作墨先生的人。与先前相同,他的话语依旧寒冷如冰,让人心生畏惧。 “你是谁?” “我是凶手。”说到此处,蒙面人竟连半点悔过之意都没有,不仅没有,好像十分自豪一般笑了起来,“不过我不希望有人给我当替罪羊,所以便擅自做主救了你。” 蒙面人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宋天翁的身边,继续笑着说道:“魏询如今将计就计,用一个死囚的命换了你的命,当众宣布了你死亡的消息。所以你大可继续安度晚年。” 说完蒙面人朝宋天翁身上扔下一个钱袋,里面装着满满登登的黄金,转身朝屋外走去。 “趁我没改变主意要杀你之前,你最好拿着这些钱赶紧离开,下次再让我碰见你,我恐怕就没那么好心了。” 虽然宁王妃们被杀案已经结案,宁王府的守卫也已经撤去,可是慕夕泽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叶凝香借着慕景沅对于自己的喜爱,常常忙完了倚霞殿的工作便回到昭阳殿,随侍在慕景沅左右,旁听着慕景沅同大臣们的议事。 他们时常讨论慕夕泽的踪迹,甚至想过动用官兵的力量去搜寻他的下落,奈何多方施压,这一做法最终没有实现。不过有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就是慕夕泽当真失踪了,这宫里的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踪迹。 这一个月来,叶凝香总是以筹备新年为借口拼命使自己忙碌,在倚霞殿和昭阳殿之间不停奔波,为的便是没有时间去想那个人。明明是自己的仇人,是该亲手去千刀万剐的人,可是在他失踪后,她却总是难以控制地想起他,想他捉弄自己的样子,想他宠溺自己的样子,甚至想他重病之时一脸憔悴的样子。 感情这种东西永远都是说不清道不明,明明是最恨的人,她却总这样不由自主地为他牵肠挂肚。有时候她甚至想若是她没有心便好了,不会动情,不会心软,不会日日愧疚,不会任由身心在爱情与复仇的烈火中灼烧,烧得自己体无完肤。 在马不停歇的忙碌之中,大离皇宫迎来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 这一天天还没亮,叶凝香还有其他宫人便着手在各个宫殿上挂上火红火红的大灯笼,远远看去就好像无数条红色的长龙盘旋在整个皇宫。不过这一次,慕景沅并未如大婚之日一般大宴群臣,只是单独请了少数位高权重的大臣在昭阳殿同他宴饮。 尽管如此,宫人们也丝毫不敢懈怠,午饭都没有吃,专心致志地将整个昭阳殿从里到外布置了个遍。等到夜晚来临之际,整个昭阳殿在红色烛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令人置身幻境一般。 叶凝香跟在齐梦瑶的身后,缓缓走进昭阳殿,在这样喜庆的日子,她本该心情欢喜愉悦,可是她却没有半点喜悦的感觉,不仅没有,似乎还觉得心烦意乱。细细算起来,慕夕泽已经失踪了一个月零十天,叶凝香甚至将慕夕泽失踪的消息传递给萧青羽,希望他能帮忙查出慕夕泽下落,不过依旧是无功而返。 他到底去了哪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既然王妃们的死与他无关,他为何要突然失踪?难道说诛心之毒已经发作了? 无数个疑问在叶凝香脑中盘旋,搅得她日日睡不安宁,若不是面上擦了重重的胭脂,又靠着复仇的强烈信念,叶凝香也许早就昏倒在地,一病不起了。 叶凝香扶着齐梦瑶坐上主位之后,微微一抬头便瞧见两个十分熟识的人,蔺士城将军还有海棠夫人。 自从上次军营分别,算起来她已有近三个月未见到海棠夫人了,那时还干瘪的肚子,如今已经微微隆起。新生命的力量总是十分强大,他会让你忘记眼前所有的烦恼,让满是伤痕的内心灌溉上爱的血液。 叶凝香不由自主地朝海棠笑了笑,那样的笑犹如春日里和煦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心间,让人心间的暖意久久难以散去。 虽说只是个小型宴会,毕竟是召集了少数权臣的,所谈论的话题最终也还是归到了朝政上。年终岁尾的,大臣们往往都借机拼命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向皇上吹嘘自己的功绩,顺带着再称颂一番皇帝的丰功伟绩。 与这些人相比,蔺士城便显得有些另类,简单同慕景沅说了说军务上的事,提早拜了个年,便以海棠有孕为由先行告退。 虽然刚刚过了十五岁生日,可是这齐梦瑶却还是个小女孩心思,对于这种溜须拍马一般的政绩炫耀甚是反感,再加上甚是想念的父亲齐常庸并未在皇上邀请之列,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了席。 倚霞殿内虽非如昭阳殿一般灯火通明,四处金碧辉煌,可是在无数红灯笼的照耀下却显得别有一番情调,在这样浪漫、典雅的情调之下,最适合亲近之人一起喝酒谈心了。 齐梦瑶取出私藏的一大瓶女儿红,笑眯眯地望着叶凝香,虽然是在笑,可是叶凝香却觉得她的心底似乎藏着无尽的悲伤。 “凝香姐姐,我想喝酒,你陪我好不好?” “好啊,不过我的酒量很好的,这些太少了。” 叶凝香很放肆地潜入御膳司中的藏酒坊,无声无息地偷出了两大瓶女儿红,还顺带着偷出几道下酒小菜。 酒真是个好东西,它会悄无声息地麻痹你的内心,虽然只有须臾片刻,却也能让你尽情享受这一晌贪欢。尽管酒醒之后,痛依旧是痛,不过人心总是贪婪的,为了这片刻欢愉,却总愿意选择以酒忘情。 第七十八章 微服出宫 “凝香姐姐,你知道吗,我今天真的好开心,好开心!”齐梦瑶手持酒盅,晃晃悠悠地在寝宫软塌旁乱转,最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仅丝毫没感到疼,还不停地呵呵笑着。 “你醉啦!”叶凝香伸出右手食指,朝齐梦瑶所处的位置画着圈圈,双眼涣散,迷离。 “我没醉,我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怎么会醉?” 说到此处,齐梦瑶突然神色哀伤,接着竟不能自已地哭了起来,“皇后,狗屁!我才不要做什么皇后,我只想,我只想日后寻个相爱之人平平淡淡地同他过一辈子。” 齐梦瑶将那酒盅猛地摔到地上,哭得更甚,“你知道御医署日日送来给我喝的补汤是什么吗?全是助人怀孕的药物。我与皇上相识不过两个月,整个皇宫便全都期盼着我能怀上皇上的子嗣。可是我不爱他,凭什么就一定要给他生孩子!” 叶凝香凄惨地笑了笑,话语都变得有些含混不清,“你这算什么,我的处境才算艰难呢!你知不知道爱上自己仇人的感觉有多痛苦!明明知道他害得你家破人亡,明明知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他,思念他。” 叶凝香拼命地捶打着头,眼中泪如泉涌,“我就是个混蛋,混蛋……” 酒醒之后最可怕的事就是完全不记得你喝醉酒时做过什么事情,这样的事偏偏就发生在叶凝香身上。 第二日,叶凝香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仔细瞧了瞧自己身处的地方,竟然是皇后寝宫中的软塌上,而她此时正歪歪扭扭地躺在软塌之上。她的肚子上还挂着一个人的胳膊。齐梦瑶躺在她的身边,依旧在熟睡,右胳膊肆意搭在了叶凝香的肚子上。 叶凝香小心地挪开齐梦瑶的手臂,努力地摇了摇脑袋,试图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只可惜回想了许久,她就只能记起她凭着机警的手段成功从御膳司偷出了酒水和下酒小菜。 “头好痛啊!”齐梦瑶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 叶凝香不顾主仆之嫌,一把抓住齐梦瑶的手臂,神色异常紧张,“你可还记得昨夜我都说过什么?” “昨夜,昨夜……”齐梦瑶迟疑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只记得你说你爱上一个人,然后就一直在哭,其他什么的我也记不得了。” 大概觉得齐梦瑶心思单纯,不会撒谎,她与萧青羽之间的秘密应该并没有抖出去,想到这,叶凝香暗暗松了口气,一直悬空的心也算落了地。不过经此一事,叶凝香也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再不饮酒,免得因为醉酒误了大事。 通常来讲,每隔十日,萧青羽便会派人在御花园那块儿不起眼的石头缝中塞入纸条,今日刚好是第十日。新年头一天,皇宫依旧是忙忙碌碌的,根本没人注意到原本应该在倚霞殿或是昭阳殿的叶凝香此刻竟透透溜进了御花园。 果然,石缝儿之中藏了一小节细竹筒,叶凝香小心地掏出竹筒,抽出纸条。在沉寂了将近两个月之后,萧青羽再次给她安排了任务:想方设法让慕景沅出宫。 纸条之中并未说明一定要慕景沅出宫的原因,不过叶凝香觉得既然是萧青羽下的命令就一定有这样做的道理,于是面色凝重地离开了御花园。 慕景沅在夏青青的寝宫留宿一晚,一大早便去上了早朝,本该只有夏青青一个人的寝宫,此时却多出一个人来。 夏青青不知道萧青羽是如何再一次这样悄无声息地闯进了她的寝宫,只是当她目送慕景沅离开后猛然发现屏风之后多出一个人的裙摆,当即便意识到萧青羽的到来。 她装作一副十分镇定的模样,以准备继续休息为由屏退了所有侍从,然后恭敬地朝萧青羽请了安,尽管再怎么伪装,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我有件事还需要青青你的帮忙。”萧青羽微笑着,就好像邻家哥哥一般温柔亲切,让人不忍推却。 可是夏青青却惊得向后退了两步,跪下身道:“羽公子有何吩咐?” 萧青羽俯下身,紧贴在夏青青的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只见夏青青面露为难之色,好像事情极为棘手一般。不过萧青羽却是神情一脸轻松,笑容也更加灿烂。临行前,他还特意微笑着嘱咐道:“青青,你知道我的脾气,眼里容不下失败的,所以这件事情你只准成功,明白了吗?” “是,青青一定成功。” 这段时间慕夕泽失踪,许多曾经跟随过慕夕泽的官员就像听到什么信息一般在一个月内纷纷辞职,先前端王慕景鸿遗留下的旧臣罢免的罢免,流放的流放,一夕之间整个朝野竟唯慕景沅的号令是瞻,虽然享受着权力带来的无上荣光,可是慕景沅的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自己也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凝香借着替皇帝整理文书为名,再次踏进慕景沅的书房。此时,慕景沅手持朱笔,拄着脑袋,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 “皇上是在为何事烦忧?” 慕景沅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怎么,最近总觉得心中不畅快,却又不晓得是为何故。” 也算是和慕景沅相处了许久,对于慕景沅的脾性,叶凝香也算有了些了解,结合如今当朝的局势便很快分析出他这般闹情绪的原因了。原本因为各方势力殚精竭虑,突然之间权力悉数转移到自己头上,没了对手,慕景沅的心中自然会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想起前些天萧青羽吩咐自己做的事,叶凝香思忖一会儿说道:“凝香有个法子能够排遣皇上心中的烦闷。” “哦,快来说说!”慕景沅顿时眼放绿光,紧紧盯着叶凝香。 “皇上应该出宫走走,一来可以散心,二来可以体察民情。如此皇上才能更好地处理政务,大离才会更加兴盛。” “对啊,说起来我真的好久都没有身处市井之间,去留意百姓们的生活了。” 突然有了个新方向,慕景沅情绪高涨,用了不到一下午便批阅完了落得大概半人高的奏章,随后又吩咐御膳司做了一大桌丰盛的晚餐,只留叶凝香一人与他享用。 这晚餐还没结束,叶凝香便觉得宫外的奴婢们已经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过没等自己说话,慕景沅抢先来到他们面前,一脸怒气地吼道:“若是今后再有人在背后嚼舌个子,我便将他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此话一出,原本议论叶凝香的人就像嘴上贴了封条一般,半个字都不敢再讲。 第二日一大早,慕景沅便称病罢了早朝,然后便匆匆赶到倚霞殿来寻叶凝香。慕景沅刚进到倚霞殿时,叶凝香正帮着齐梦瑶梳妆,突然瞧见慕景沅领着好几个宫人风风火火地朝自己走来,心中顿时一惊,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当即跪倒在地说道:“皇上万安。” “叶凝香,不是跟你说了嘛,以后不用朝朕下跪。”慕景沅一边扶起叶凝香,一边笑着看向齐梦瑶,“梦瑶妹妹可真是个小懒虫啊,都日上三竿了才起床。” 齐梦瑶撇撇嘴,昂着脑袋说道:“不过才刚刚天亮而已,太阳也就才露个头儿。” 慕景沅止住了笑,神色严肃地看向齐梦瑶,“皇后啊,朕准备带着叶凝香出宫几日,这段时日这皇宫就有劳你费心啦!” “什么,皇上你要出宫?”齐梦瑶一脸惊诧,然后有些失望地看了看叶凝香,“凝香姐姐,你早就知道皇上会带你出宫对不对,可是你却半点也不告诉我。”说到此处齐梦瑶的眼中竟然流下泪。 一个你一直以来视为姐妹,最为信任的人突然对你不再忠诚,甚至向你隐瞒了许多你应该知道的事,这种情况无论发生在何人身上都会令人万分难过的。 叶凝香刚想辩解,却马上被齐梦瑶打断,“你不用同我解释,只管同皇上出宫去做你们想做的事,以后你们要做什么也都无需同我讲。” 说完,齐梦瑶不顾梳了一半的发髻,哭着飞奔出了倚霞殿。 叶凝香刚想去追,却一把被慕景沅抓住。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她太小,总觉得世间万物都是美好的,可世上哪有事事都顺她意的?这次算是给她个教训,以后若是遇到更加难以承受的事也好更容易接受。” 那时叶凝香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齐梦瑶身上,甚至对于自己没有将皇上可能微服出宫一事告诉齐梦瑶而自责,根本没有深究慕景沅话语中的深层含义,以至在那场悲剧发生之时,身心俱疲,甚至万念俱灰。 慕景沅听从叶凝香万事低调的建议,伪装成普通商客,乘着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在极少数武艺高强的大内护卫的暗中保护下,开始了他们的微服出巡之旅。 既然出巡的目的是为了体察民情,将这慕景沅朝哪条道上领便有了很大的学问。既是为了萧青羽,更是为了她自己,而让离国瓦解,为官者自然首当其冲。 不过叶凝香本就心地善良,为了复仇去残害忠良这样的事还是不忍下手去做,不过有一件事她却可以通过此行引起慕景沅的关注,那便是自己时至今日依旧毫无头绪的挪用军饷案。 第七十九章 喝杯清心茶 慕景沅总是风风火火,做事只想着开头不考虑过程,匆匆忙忙备好了出行的财物,却并未明确该往哪里去。他二人已经坐在奔驰的马车中好一会儿,慕景沅终于按捺不住朝叶凝香问道:“叶凝香,你说我们一会儿去哪儿啊?” 叶凝香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故意调侃道:“哎呀,皇上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吗?凝香还以为皇上早就定好了地点,是以才让马车行得这样快。” 慕景沅一扭头,面上露出些许尴尬,“我,我才没定好去哪,再说,平日里我出行都是前呼后拥的,像今日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一块儿出行,对于我来说还是头一次。” 听了这话,叶凝香当即会意,原来这慕景沅是根本不认得什么路,更别提确定去哪了。在叶凝香还是苏凰的时候,她便早有耳闻,九皇子慕景沅自幼勤奋刻苦,除了愿意在约见林月一事上花费时间,其余的时间要么就是读书,要么就是习武。 后来他被封为信王后又全部心思扑到朝堂之上,全然与常人的生活脱节,以至于他这二十年来就像笼中的金丝雀一般,根本不了解这离国市井之间是个什么样子。 “不如,我们先去喝杯茶可好?”叶凝香笑了笑,继续道:“皇上现在心绪不佳,正适合喝杯清心茶好好调和一番。这靖安有处十分有名的茶坊,我觉得皇上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好,就听你的,先去那茶坊。” 苏青青跳井自杀后,照顾她好几天的莫小琴伤心了好长时日,不过毕竟相交时间尚短,时间久了这种忧伤便也渐渐淡了下来。近两个月来,莫小琴又同往日一样,在一品居并不太显眼的地方演奏着惊世骇俗的琴曲。 不过平静久了,总会发生些波澜起伏的事情。昨日,莫小琴刚刚领了一品居给她的新年嘉奖的银子,心中十分欢喜,准备去绸缎庄为她的父亲买匹上等布料,然后亲手为他做一套新衣。 原本这一切都顺顺利利地,可是当她拿着布料走到一品居门口时,不知从何处突然驶来一辆马车。那马似乎受了惊,尽管马夫拼命地勒紧缰绳,可是那马却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反而更加凶猛地朝莫小琴奔来。 自知无力控制马匹,马夫几乎扯破了嗓子喊道:“快跑,快跑!”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喊破了天也无济于事,因为按照马车那样快的速度,就算莫小琴是个身手敏捷的壮男,也根本无力避开那马车的碾压,更何况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人! 于是莫小琴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就如同话本里常说的那样,一个貌美女子遇险之时,总会出现个勇猛无比的大英雄前来营救。就在马车即将贴到莫小琴身上的时候,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一把抱住莫小琴,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完美地避开了失控的马车。 直到二人重新落回地上,莫小琴才微微缓过了神,仔细定睛一看,却发现自己面前的这张脸俊美得几乎让人窒息。 黑色的发带半束缚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任由这头发犹如瀑布般倾泻下来。这人鼻梁高挺,嘴唇微薄,浓重剑眉之下是一双犹如湖水般深邃的眼眸,虽然那双眼中笼罩着丝丝寒意,让人不敢亲近,却有种独特的魅惑人心的作用,只与他对视一眼,便让莫小琴终生难忘。 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莫小琴从那人怀中起了身,红着脸庞朝他道谢,不过他却半句话都没有回应,面容冷漠如冰,转过身便迅速离去了。 不知怎么叶凝香一遇到能够大摇大摆进入一品居的机会,心中总是十分欢喜,自己先是蹦下了马车,然后一副大姐姐般的模样体贴地将慕景沅扶下了车。 “皇……九爷,这里便是一品居了。” “嗯,不错,古朴典雅,却气质非凡。” 在叶凝香的指引下,慕景沅兴致勃勃地走进了一品居,眼中流露的尽是好奇之色。 “来这一品居的人主要就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品一品整个离国最顶尖的茶叶,二是听一听整个离国最动听的琴声。”叶凝香一边笑着一边向慕景沅指引。 她将手指向东南角莫小琴弹琴的位置,刚要向慕景沅介绍这位技艺卓绝的莫琴女,却发现本应该在那里抚琴的莫小琴竟不见了踪影。 “看来是我来的不巧了,这琴女今日好像不在这里啊!”慕景沅右手拿着折扇朝左手掌心拍了几下,有些失望地说道。 “呵呵,不会这样倒霉的,许是人家抚琴抚累了,去休息休息也说不定。” 说完,叶凝香便随便叫来一个侍从询问莫小琴的下落,果然被慕景沅这张乌鸦嘴说中了,这莫小琴昨日承了他人的救命之恩,今日她一大早就去找那人谢恩去了。 原本还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同这个宫外好友叙叙旧,今日这般,怕是要与她生生错过这次见面的机会了。 没有见到莫小琴,叶凝香的兴致消减不少,匆匆领着慕景沅简单参观了下一品居,然后直接过渡到正题上来。 “九爷,您知道这一品居的名气为何如此之大吗?” 慕景沅觉得这件茶楼不过比其他茶楼面积更大点,装饰更豪华,格调更清雅,也没发现什么不同之处,于是不解地摇了摇头。 “一是因为这茶楼的老板,二是因为这茶楼的客人。” 叶凝香故作神秘地笑了笑,继续道:“这茶楼的老板名叫萧青羽,是个有治国安邦之能的奇才。而这茶楼的客人大多都是我们离国的士族子弟,这些人在离国都享有盛名,颇有权势。” “哦,这样说来这萧青羽到真是有两把刷子!” 正当二人议论之时,萧青羽的贴身侍卫高飞换上普通下人的衣服,恭恭敬敬来到他们身边,说道:“叶姑娘,羽公子说自从上次分别,你与他已有两个半月未见,如今你再次拜访一品居,他心中甚是欣喜,特邀叶姑娘同您这友人至羽公子的兰居一叙。” 叶凝香故意装作与萧青羽并不十分熟识的样子说道:“想不到只同他见过那一次面,他便已然将我熟记于心,当真对得起这离国第一公子的美名!” 明明天气严寒,可是萧青羽房中的兰花依旧开得正盛,兰花释放的香气与茶香炉的香气相互混杂、胶着,反而生出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 才进了房间,慕景沅便被屋内淡雅香气折服,整个人的身心都舒展开来,无意间流露出微微笑意。 萧青羽今日似乎也是精心打扮过的,虽然身着素雅白衣,却令人觉得这衣衫看起来高贵奢华却又不失端庄典雅。平日里半披散的头发今日全部被精致的白玉头冠束缚着,使得整个人看起来都更加英气逼人。 叶凝香和慕景沅进来时,萧青羽正在茶几上为他二人煮茶。大概是因为从未见过萧青羽束发的样子,叶凝香见到萧青羽时竟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果然,长得英俊的人,就算仅仅换了个发型都会把叶凝香这样容易犯花痴的少女迷得一愣一愣的。 为了配合叶凝香演好这出戏,萧青羽装作并不认识慕景沅的样子,犹如对待朋友的朋友一般,先是同他寒暄几句,之后便请叶凝香向自己介绍她的这位朋友。 接着,萧青羽将他二人引入座,又将刚刚煮好的茶倒至他二人的茶杯中。 “这茶名叫忘忧,是从数十种茶叶中混和提炼而成,只闻其味便可凝神静气、解人烦忧。还请九爷品尝!” 慕景沅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茶杯,十分陶醉地闻了闻从杯中溢出的茶香,最后很不舍得地抿了一小口,又细细回味一番道:“这茶果真是人间极品,好喝,好喝啊!” 见慕景沅一副不舍得下口的样子,萧青羽笑了笑,好像老朋友一般拍了拍慕景沅的肩膀,然后才说道:“九爷,你不用这样舍不得,虽说这忘忧制作繁琐,可是我这茶楼中却准备了不少存货,就是让你日日喝它,喝上个半年也是喝不完的。” “好东西,自然要品得细致些!”慕景沅回笑道。 觉得是时候将话题引到微服出巡上面来,叶凝香一脸诚恳地问道:“羽公子,我这朋友家教甚严,平日里极少有机会进入市井体验生活。如今他却想好好了解了解普通人生活的状态。公子可否提出什么好的建议。” 萧青羽又朝慕景沅的茶杯中斟满了茶,沉默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只有真正置身于生活才能体验得了生活。” 听了这话,原本充满笑意的慕景沅脸色突然阴沉起来,似乎有些不太满意萧青羽这样的答案。 不过这萧青羽似乎是摸索着慕景沅的心思去回答这问题的,微笑着继续道:“九爷若想看看穷人的生活状态,可以去靖安城南大约二百里的贱民村。九爷若想了解富人的生活状态,不妨去富恒商会一探究竟。” “好,我慕阿九相信你。羽公子,我阿九愿与你兄弟相称,你可愿意?” “与慕兄做兄弟,我萧某求之不得。” 第八十章 入住贱民村 自从昨日在一品居门口经历那九死一生,莫小琴的救命恩人那张俊美的脸庞便牢牢印在了她的心上。整整一夜,她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他,以至于她昨夜一夜未眠。 莫小琴觉得若是再不去找他规规矩矩地当面谢恩,恐怕她今后日日夜夜都不会安生。于是这日一大早,她便以一品居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不停打听她那恩人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莫小琴得到了那人下落的线索。一个当街叫卖的小贩说他昨日曾瞧见那人走进了福来客栈。这福来客栈是距离一品居最近的客栈,联想昨日他救她的情况,莫小琴觉得那人就是住在福来客栈。 因为害怕那人退房,莫小琴得知这一线索,飞一般地跑到了福来客栈。她本想先问问店掌柜那人的下落,谁知她冒冒失失地冲进福来客栈,砰的一下狠狠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莫小琴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试图去避开那人的身体。 在即将避开那人时,莫小琴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人的下半身子,黑色的衣服,身材似乎还不错。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莫小琴猛地一抬头,果然,这个人便是昨日救了她性命的恩人。 只是那人再见到她时面容冷静得可怕,就好像从未见过她一般。不过莫小琴却是异常兴奋,当即脱口而出:“恩人,真的是你!我可找到你了!” “让开。”那人面色阴沉,话语寒冷如冰。 若换做常人,定是半句话都不敢再同他讲了,不过莫小琴虽觉得这人冷酷得令别人心生畏惧,却令她觉得万分亲切。于是她非但不恐惧,反而笑呵呵地说道:“恩人,你是忘了吗?昨日在一品居前,你一把抱住我,这才让我躲开了失控的马车。” “我记得。”那人冷冷说道。 莫小琴依旧笑着,弯弯的笑眼和一对可爱的梨涡就像印在脸上一般久久不消散。“所以我是来报恩的。” 那人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硬生生避开了她,向客栈外走去。而莫小琴反应倒也够快,紧紧跟到了他的后面。 “恩人,你要去哪儿啊?” “恩人,你若不让我给你报恩,我便永远跟着你!” “恩人,我会抚琴,哪日我单独抚琴给你听啊!” 莫小琴连续说了好几句话,可是那人就好像聋了一般,半个字都没有回话。 莫小琴敛去了笑,看起来有些失落,却还是开了口,只不过声音比之前小了许多,“我叫莫小琴,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依旧是没有回答。 就在莫小琴丧失信心的时候,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十分低沉的男声。 “如墨。” 听到恩人终于回了她的话,莫小琴又如花一般笑了起来,“如墨,如墨,这名字真好听!” 如墨眼中的寒意转淡,只是话语还是十分阴冷。 “你若想报恩,此刻就别再跟着我。” 说完,如墨如同幽灵一般,在莫小琴刚刚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起初莫小琴心中因为如墨的突然消失而伤心,转念一想却又突然欣喜起来。因为他本可以见她之时便不等她反应过来而消失,却听她说了那么多废话,这样看来他似乎也并不讨厌她。 一品居。 萧青羽刚刚送走叶凝香和慕景沅便迎来了一个只有他知晓的神秘客人。 “想不到一向守时的墨先生竟也有迟到的时候!” “临行前突然遇到一个难缠的丫头,是以来迟了些。” 原来萧青羽的神秘客人便是刚刚被莫小琴死死纠缠的俊美少年如墨。而这如墨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帮着叶凝香营救端王,又杀害四个宁王妃,救出宋天翁的蒙面杀手。 “墨先生,所有事情都在我们预料之中,接下来的事便有劳您了!” 如墨冷冷看了萧青羽一眼,说道:“最后一件事,这是我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萧青羽笑了笑说道:“好,此事过后,您便算是彻底还了我的救命之恩,您与一品居便再无瓜葛。” 只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还站在萧青羽面前的如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萧青羽凝住了笑,右手紧紧握住茶杯,几乎要把茶杯握碎,似乎对于这个不受自己控制的人很是恼怒。 很快他的双眉便舒展开来,对着茶杯自言自语道:“如墨啊,如墨,早晚你都会成我的人的。”说完,他还露出一个阴险的笑。 慕景沅觉得离国强大与否最关键的是贫民的多少,本着多多了解离国贫民的生活状态,慕景沅最终选择先去贱民村了解情况。有了明确的目标,叶凝香和慕景沅的马车驾得更快,出了一品居只用了三个时辰便驶到了贱民村。 村口处挂了个大木牌,上面写着贱民村三个大字,只不过这木料很是不好,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变得残破不堪,甚至那三个大字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尽管已经开了春,天气转暖了不少,不过这贱民村就好像建在冰窖之上一般,比靖安城不知冷了多少倍。 慕景沅一边搓着手,一边抱怨道:“明明也没离靖安有多远,这天气怎么同靖安差了这么多,冻死朕了!” 听慕景沅这样讲,叶凝香很是贴心地回到马车上翻出一件顶厚顶厚的大棉衣,随后披到了慕景沅的身上。 “皇上,都冷成这样了便不要注意形象了,这大棉衣您还是穿上吧,虽然不好看却是极好的御寒之物。” “那你呢,你有穿的吗?”说话间,慕景沅已经将大棉衣脱了一半,就准备将棉衣给叶凝香穿在身上。 叶凝香笑了笑,从行李箱子中翻出一件黑色大氅,“我有啊,这大氅很是保暖的。” 这大氅还是慕夕泽被诬陷毒杀先皇时,害怕叶凝香在天牢中寒冷,特意披到她身上的。只是如今慕夕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叶凝香的心中不知不觉地泛起一丝惆怅。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名贵的衣裳啊!” “呵呵,这是凝香宫外的一个朋友送的。”叶凝香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睁着眼睛朝慕景沅扯谎道。 慕景沅知道叶凝香懂得武艺,入宫也是为了复仇,心中也认定叶凝香并非普通宫女,是以听到她宫外的一个朋友时心中并未怀疑,也没有多问,重新将大棉衣穿在身上,跟着叶凝香走进了贱民村。 贱民村面积不大,不过村民却挺多。村中都是破旧不堪的茅草房,房子一间挨着一间,使得贱民村内看起来永远都是黑压压的。这里的村民各个衣衫褴褛,甚至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看着令人无比心疼。 这些村民呆呆地站在一旁,好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朝村内走进的叶凝香和慕景沅。有的还面露惊恐之色,在叶凝香和慕景沅经过时还特意向后退了退,生怕他二人伤了他们的性命。 为了消除他们的恐惧,叶凝香笑了笑,用很亲切地语气说道:“我表哥与我是靖安城中的商人,欲到凛州经商。途径此处,恰逢天色已晚,便想在此处借住一晚。”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上前来,用苍老却十分有力的声音说道:“我是贱民村村长,我姓白。我们贱民村人多地少,生存恶劣,怕是无法满足二位富家子弟的需要。”接着,老者扭过头去,流露出一副桀骜不驯的神态。 慕景沅因为老者的话语和神态十分生气,几乎就要暴露身份去治了那人的大不敬之罪,却及时被叶凝香使了个眼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叶凝香依旧笑着说道:“我们并没有什么需要,只是想在这里借住一晚,这些钱就算是我们今日住店的费用了。”说完,叶凝香从腰间的钱袋中掏出一大把银子直接递到那老人的手上。 那老人本想推辞的,可是见了这数十两银子,又瞧了瞧旁边那些缺衣少食的村民,他终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好吧,就留你们在此住上一晚。你们给我来。” 叶凝香和慕景沅十分欣喜地跟在那老人身后,而先前呆呆地站在那里的人们全都聚在了一起,他们正在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叶凝香赠与他们的银子,就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到银子一般。有的上去摸了摸银子,有的干脆用牙咬了咬,最后各个流露出十分满足的神情。 叶凝香和慕景沅被老人带到了一个很小的破茅草房中,这草房的棚顶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漏掉了一大半,看起来倒像是叶凝香前世被流放到凌云峰时居住的草房一般。 不过那时候有小木帮她,最后使得房子焕然一新,只是如今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来帮自己,至于慕景沅,叶凝香觉得他不让自己去帮他已经不错了,根本没有奢望他能针对二人的生计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 而慕景沅见到这住所后,当即打了退堂鼓,悄悄扯着叶凝香衣襟,小声道:“叶凝香,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觉得先去富恒商会比较好。” 叶凝香同样是贴在慕景沅的耳边小声说道:“皇上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已经到了这里,便在此坚持一晚吧,否则这出巡岂不是丧失了意义。” 慕景沅有些为难地思索好久,最后一咬牙说道:“好,我们就在这住一晚。” 第八十一章 惨遭绑架 大概是给了村长许多钱的缘故,村长对叶凝香和慕景沅的态度缓和许多,因为害怕他二人夜里寒冷特意为他们准备两床棉被,虽然这棉被早已破旧不堪。不过从村民看向他二人羡慕的眼神中,叶凝香觉得他们平日里应该连这样的棉被都盖不上,一时间觉得无比心酸。 老人送被时,叶凝香忍不住开了口问道:“白村长,凝香有个问题想要问您。” “姑娘请问。” “为何这贱民村晚上不见半点炊烟?” “唉,我们贱民村一日最多只吃一顿饭,晚上是从不生火做饭的。” 老人一脸哀伤,流露出无法改变事实的无奈。 “什么?一日只吃一顿饭?”慕景沅长大了嘴巴,大吃一惊道。 叶凝香心中亦是不解为何这距离靖安城并不太远的贱民村为何会如此贫穷,甚至到了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于是问道:“白村长,为何这贱民村会贫穷到这个地步,当地的官员都不管吗?” 老人冷笑道:“不管,谁会去管前朝余孽的死活。” 从老人接下来的话语中,叶凝香了解到这贱民村是离国开国元君亲自定下的名号,这里面居住的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皇亲贵胄。这些人被驱赶到距离靖安最近,却是气候最恶劣,土地最贫瘠的地方,然后将每个人纳入了贱民籍,并下旨贱民村人永远不得离开此村。 后来时间久了,无论是皇帝还是官员,对于这贱民村似乎都已遗忘了。这些人一是因为害怕违背圣旨,丢掉性命,二是因为从小灌输着不准离开贱民村的思想,是以这么多年都不曾离开过贱民村半步。 虽说慕景沅从小锦衣玉食,如今更是当了皇帝,不过这丝毫没有让他对于睡眠的环境产生什么过多的要求。他将大棉衣把自己裹得严严的,又在上面盖上了厚被子,在这四处漏风的破草房中,不到一刻钟便进入了梦乡。 睡在慕景沅身旁的叶凝香便不同了。原本叶凝香睡眠就浅,换了个地方都会睡不着,更别提如今是在这四处漏风的境地中了。 睡不着觉便会不由自主地想事情。叶凝香的脑子里胡乱蹦出许多乱起八糟的事。她想了如何帮助贱民村改造,如何排除众议废除贱民村,甚至是如何将慕景沅引入到萧青羽和她共同设计的陷阱之中。 最后叶凝香带着各种心事进入了梦乡,因为心事沉重,她并未睡了多久便醒来,醒来时天还没有亮。 先前开国皇帝下过的圣旨是说不让贱民村的人走出贱民村半步,却没说进了贱民村的外人不准走出贱民村。于是叶凝香带着足够的银钱,自己独自驾着马车离开了贱民村。 等到叶凝香回来时,马车上已经堆满了粮食以及生活必需品。 慕景沅焦急地坐在门口,似乎在担心叶凝香出了什么危险,一见到叶凝香,飞快地冲上去,有些严厉地说道:“叶凝香,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意离开我。”随后,他的语气又变得温柔起来,“你知道我早上起来没见到你,我有多担心你!” 叶凝香有些自豪地笑了笑,拉开马车的车帘,一边指着车中的物品,一边说道:“九爷,我为贱民村买了好多东西,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都不用再挨饿受冻啦!” 明媚的阳光照在她充满笑意的脸上,似乎连她的脸上细微汗毛的照得清晰可见,可正因如此却更突显她的天然未雕饰的美丽。慕景沅痴痴地望着叶凝香,竟不由自主地被叶凝香迷得失了神。 “九爷。” 被叶凝香这一叫,慕景沅突然回过神来,对于刚刚这种失神的表现很是尴尬,面色也变得微微发红。 “啊,什么事?” “虽然本不该让您帮我的,可是这东西太多,还是需要您帮我将它们从马车上搬下来。” 搬运东西整个过程,慕景沅似乎都是心事重重的,叶凝香心里跟明镜一般,却也不说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在慕景沅后面搬东西。 想来这慕景沅刚刚定是对她叶凝香动了心,不过此时却又想到还有个绝对不能背叛的林月妹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等着他呢,心中顿时升起愧疚之感,所以才会如此心事重重。 接着,叶凝香让老村长将村民召集到一块儿,大概觉得接下来要说的鼓舞民心的话并不适合从她的口中说出,她便将她想说的话转告给慕景沅。慕景沅先是惊讶一个小姑娘处事之干练稳妥竟丝毫不输给男人,之后便按着叶凝香的思路向村民发表了一套言论。 这话的大概意思便是如今的困难是暂时的,皇帝和官员不会忘记离国的每一个百姓,希望大家不要怀着仇视心理生活。 还有就是告诉他们良好的生活条件不是等来的,还是需要他们自己创造,即使他们不能出村却也可以尽自己所能将房屋修建好,将土地耕种好,将家禽饲养好。总之一句话,抱怨没有用,一切靠自己。 这些村民被慕景沅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说得斗志昂扬、信心满满,全员出动将贱民村来了个大修整。 俗话说的好,千人同心,则得千人力。在村民们齐心合力的奋力改造下,仅仅三日,破败不堪的贱民村便焕然一新,随处看去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村民们感激叶凝香和慕景沅对他们的帮助,将他们视作天神下凡一般,时时刻刻毕恭毕敬,将村中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们享用。叶凝香和慕景沅看着他们领队改造旧村的卓越成效,再加上村民们的爱戴,一颗心早就飘到了天上,一天天乐的都合不拢嘴。 不过乐极生悲这个道理无论放在何时都有着它存在的意义,因为这一日就出现一件让叶凝香和慕景沅都十分焦急又悲痛的事。 改造贱民村这件事做的风风火火,自然也传到了别处。贱民村南面五十里有个叫金家寨的地方,是当地鼎有名的土匪窝。寨主不知从哪听说帮忙改造贱民村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样貌也生得很是漂亮。 于是寨主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土匪大军在光天白日下强行闯入贱民村,半点烧杀抢掠的行当都未曾做,只是很快速地将叶凝香和慕景沅掳走。土匪走时口中还炫耀一般大喊:“大当家的有夫人啦!大当家的有夫人啦!” 他二人被蒙着双眼,一路上被人推推搡搡,跌跌撞撞,等被人押到金家寨已经满身污垢,狼狈不堪。从小娇生惯养的慕景沅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路上都不停地反抗挣扎,等到他的眼罩去掉时,他原本英俊的脸庞早已经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两个土匪喽啰在他二人脖子上架上长刀,胁迫他们来到寨主面前。因为双手被绑在身后,慕景沅被人猛踢了下小腿,便失去了平衡,狠狠地跪在了地上。土匪们瞧着慕景沅如今的惨状,一个个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你们大胆!你们可知我是谁?”慕景沅瞪着双眼,面目狰狞似乎想要吃人一般怒吼道。 寨主很是轻蔑地看了慕景沅一眼,又给旁边的属下使了个眼色。属下当即会意,啪的一下狠狠扇了慕景沅一掌,奸笑道:“我管你是谁,到了这,你就是我们的囚犯,是我们的奴隶!哈哈哈!” 厅堂内其余的土匪听了这话,再次哄堂大笑起来,不过这笑随着寨主一个手势戛然而止。 寨主缓缓从座上走下,笑眯眯地走到叶凝香面前,很是轻浮地抚摸着叶凝香的脸颊。叶凝香刚要反抗却听那寨主笑着说道:“你若是敢反抗,我便将你这情郎拖出去喂狗!” 叶凝香不再反抗,绝望地闭上了眼。 “我叫金大力,是这金家寨的大当家。这的人都叫我金老大。”说话间金老大几乎都要贴上了叶凝香的唇,“娘子,从今以后你便在这金家寨安心住下,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好,我答应留下来。不过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叶凝香十分冷静地说道。 “你都到了如此地步还敢跟大爷我谈条件!不过大爷我就喜欢你这样有主意的小辣椒!说吧,什么事。” “放了他。” “放了他可以,不过得等到你我成亲之后。” 慕景沅刚要对着叶凝香大喊让她不要为了他牺牲自己,不过话还没说出口,他的嘴便很粗鲁地被土匪喽啰死死堵住了,半点声响都没发出。然后,他又被两个土匪抬出了厅堂,扔垃圾一般扔进了牢房。 不过慕景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叶凝香被金老大押进了他的房间后竟然被金老大解开了绑在身上的绳索。不仅如此,刚刚还一脸邪恶、凶狠残暴的金老大竟然十分恭敬地跪在了叶凝香面前。 “叶姑娘,刚刚厅堂之上,老金多有得罪还请您恕罪。” 叶凝香一边扶起金老大,一边微笑着道:“老金肯为羽公子做此等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大事,凝香敬佩还来不及,又谈何怪罪之意。” “慕景沅如今定是对我们恨之入骨,只要我们继续按着计划行事就一定能成功。” “此事过后,你们可要马上离开离国,否则这性命恐怕便不保了。” “是。” 青溟山最深处有间草舍,草舍周围被茂密的桃林包围着,桃林与它面前的湖泊交相辉映,意境悠远。 消失了一个多月的慕夕泽此刻正虚弱地半躺在草舍里面的竹床上,眼中透着哀伤。近两个月来,他体内的妖力愈发强烈,总有一种嗜杀的欲望在他心头萦绕,以至于那四个宁王妃突然暴毙之时,他自己都认定了他便是杀害她们的凶手。 尽管后来暗影卫跟着宋天翁被救走这条线索查出杀害宁王妃们的真凶是个带着银灰色面具的绝世高手,慕夕泽心中依旧十分不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股邪恶的力量会吞噬他的心神,然后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变成嗜杀的怪物。 九尾狐族最怕桃花,先前他每日都喝桃花茶为的也是要压制体内的妖力。为了更好地压制体内的妖力,慕夕泽提早便吩咐下属在这青溟山深处种上大片桃林,好在封印松动之时藏身于此。 这时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这个突然闯进的人正是慕夕泽的第一心腹,暗影卫如今的当家人顾连城。只见顾连城满头大汗,面露焦急之色,飞快奔到慕夕泽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公子,出事了,叶凝香被金家寨的人捉走了。” 本要斥责顾连城莽撞的慕夕泽面色陡变,进一步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已有三日了。” 慕夕泽口中不停重复金家寨三个字,原本焦急的面容也变得平静许多,最后叹了口气道:“看来对方是要朝我动手了。” “公子指的是?” “连城啊,快去通知齐昇,让他辞官归隐。另外派出最出色的暗影卫暗中保护小叶子。” 顾连城心中愤懑,叶凝香帮着别人谋害慕夕泽,慕夕泽却反过来暗中帮助叶凝香,这买卖搞不好都会将慕夕泽的命搭进去。不过出于对慕夕泽的尊敬,他还是十分恭敬地遵从了慕夕泽的命令。 第八十二章 逃离土匪窝儿 一转眼,慕景沅已经被关在这小牢房中七日了,这些时日慕景沅心中起先只想着两个字:后悔。 自己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非要去体验生活,这下好了,整日吃糠咽菜,被关在这狭小的囚笼之中,饮食便溺全都在人家监视下进行,根本毫无隐私可言。这让慕景沅既羞耻又恼火,不过慕景沅在经过好几次毒打之后终于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有所领悟。 最初他还摆着皇帝的架子,对于不和胃口的食物嗤之以鼻,如今却是连发嗖的馒头都能三两口吞到肚里。为了能得到更多的水和粮食,他也不像先前那般高傲,甚至也能对看守他的土匪低声下气、溜须拍马起来。 果然,人是可以因为环境而改变的。 大概是土匪头子与叶凝香成亲的各项事宜已经准备妥当,这天夜里,土匪们都十分尽情地喝酒宴饮,就连看守慕景沅的土匪都不例外。 慕景沅靠在墙边,竖起耳朵听着土匪的动向,就想着等到他们喝醉的时候寻个机会救了叶凝香,然后一块儿逃出去。 “你说咱们如今的日子过得多好啊,当初就不应该去参军。” 听到此处,慕景沅大惊,原来这土匪并不是普通土匪而是当过兵的土匪。 “是啊,本想着参了军保家卫国,谁成想当了兵整日都吃不饱穿不暖,分配下来的军饷又不知道被上面贪污了多少,真正落到我们手里供我们军需之用的更是少得可怜。” “我们逃出来就对了,现在既有酒喝又有肉吃,还有钱赚,这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嘛!” “可不是,来,喝酒!” 原来这士兵成了土匪是有原因的,竟是因为有人暗地里动了军饷的手脚至于军队军饷匮乏。慕景沅紧握双手,面色凝重,似乎立誓要惩处这些贪污、挪用军饷之人。 深夜,金家寨厅堂。 叶凝香端坐在主位,而此时她的面前恭敬地站着一个人,这人就是负责看守慕景沅的土匪之一。 “叶姑娘,属下已将军饷一事按照您所说的方法透露给了小皇帝。” “慕景沅可发觉有什么异常?” “没有,属下觉得他对于属下酒后所言完全信以为真。” “好,你先下去吧。” 虽然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过叶凝香还是担心明日在这金家寨的最后一天会出什么纰漏,吩咐这些土匪们要加倍小心谨慎后,她自己也是谨慎得几乎一夜未睡。 所谓做戏要做足,第二日一早,叶凝香便换上了大红喜服,好像真的要嫁给金老大一般。只是成亲之前,她特意穿着喜服来到慕景沅面前。 几日不见,原本一身傲气的慕景沅已经被折磨得憔悴不堪,就连面上的神色也变得十分恭敬,似乎害怕自己一个出错又被人狠打一顿。 见到身着喜服的叶凝香,慕景沅既欣喜又担忧,猛地起身朝叶凝香的方向走去,因为绳索束缚的缘故,狠狠将头磕到了牢门之上。不过他却并不在乎,很是急切地说道:“叶凝香,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欺负你?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大当家倒也安守本分,这些天来并未对凝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说完,叶凝香故意面露难色地看了看随行的土匪,那表情似乎在对慕景沅说有人监视不便与他交谈。 接着她走上前来,充满爱意地摸了摸慕景沅的脸颊,接着说了脸慕景沅都觉得十分肉麻的话:“慕郎,凝香爱你,只是今日过后,凝香再不能像往常一样依偎在你怀中,亲吻你的脸颊了!” 说话间,叶凝香面露哀伤,竟然还流下两滴泪,“待我成了亲,你便早些离开此处吧,金老大说他不会为难你的。不要……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叶凝香掩着面呜呜地哭着跑出了囚牢。 如果是旁人,定会觉得刚刚上演了一番相恋情人终将天各一方的苦情戏码,不过这事实上却着实相差太多。 叶凝香刚刚摸上慕景沅的脸颊时,慕景沅便发觉了不同之处,似乎有个很不起眼的小纸条被塞进了他的衣领。 他先是一惊,然后十分配合着叶凝香演的这场恋人诀别的戏码。待到叶凝香大哭离去,他便用嘴将纸条勾出,十分费力地将纸条摊平,上面写着:今夜子时,我来救你。 慕景沅心中疑惑,同样被人关押,虽然叶凝香生活的条件比自己强许多,不过那她也不可能做到避开这些个土匪跑到囚牢营救自己啊,况且金老大答应明日便会放他离开,她为何一定赶在今日就将他救出去。 后来慕景沅得出了两个原因:第一,金老大言而无信,会在今夜便要了他的命。第二,她来救自己目的是为了能够和自己一起逃出去。至于她要怎么救,慕景沅却始终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尽管他并不相信叶凝香子时会出现,可是慕景沅依旧保持警觉,乖乖在牢房等候,半点事端都没有再生出。 果然,叶凝香子时出现,很轻易地用迷药解决了看守慕景沅的两个土匪,掏出钥匙,解开了慕景沅的绳索。 “叶凝香,你怎么做到的?” “回头再说,逃命要紧。” 正当他二人冲出囚牢的时候,囚牢之外已经围上了许多土匪,只是土匪们似乎都喝醉了酒,一个个歪歪扭扭神志不清。 叶凝香护在慕景沅身边,一边做出准备战斗的动作,一边说道:“他们喝的酒被我下了药,如今他们四肢乏力、神志不清,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九爷大可放心。” 果然如同叶凝香所言,这些土匪根本毫无战斗力可言,恨不得轻轻一碰便昏倒在地,各个虚弱得不得了。于是叶凝香带着慕景沅几乎没受什么阻碍的逃离了金家寨。 慕景沅本来想着凭借自己的力量营救叶凝香的,没想到反倒被叶凝香营救,虽说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很是不是滋味,总觉得一个男子汉,甚至是一个九五至尊的颜面荡然无存。 “叶凝香,你一个弱女子是怎么迷倒了金家寨中几乎全部的土匪?”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土匪好用蒙汗药迷惑他人,我不过是偷了些蒙汗药兑在酒水里,也来迷惑迷惑他们而已。” 叶凝香这话故意说得很是低调,就好像是陈述一件没有多么伟大、稀松平常的小事,生怕这最是好面儿的慕景沅心生恨意。 瑟瑟寒风在无边黑夜中肆意吹打着叶凝香和慕景沅的脸颊,再加上大半夜的奔逃,此刻他们已是又冷又饿,最悲惨的是因为天色漆黑,这两个本就没什么方向感的人全都迷了路。 身体的疲惫还有对于未知前路的迷茫使得慕景沅眉头紧锁,像个孩子般胡乱发着脾气,时而狂踢着山路上的石子,时而狠狠地对着树干打拳。叶凝香知道这孩子脾气最是劝不得的,于是静静候在一旁,等着慕景沅筋疲力尽。 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慕景沅不再折腾,好像脱力了一般躺到了地上,一动都不想动。叶凝香坐到他的身边,略带嘲弄意味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怎么,皇上折腾够啦,我还以为您要将满山的石子移个位置,再把满山的树都砍断呢?” “叶凝香,怎么连你也调侃我?”慕景沅有些不满地说道。 “皇上,是你说要将我当做朋友的,我只不过如实说些作为朋友该说的话而已。莫不是皇上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倒再也听不进半点真心话了?” “不,不是,我不是怪你。”慕景沅好像向叶凝香承认错误一般低着头小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你比我小了将近三岁的,可是我总觉得你像是我姐姐一般。” 叶凝香笑了笑,对着眼前这个不成熟的皇帝说道:“我是女孩子,自然成熟得快些,还望皇上不要因此而忧虑。” 二人费了很大劲儿,生出了火,相互依偎着烤着火暖了身子,接着又小憩一会儿。大概是因为太累的缘故,这小憩最后变成了小睡,等到太阳已经爬到头顶上时他们才苏醒。 不过他们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对方,而是一个站在他们面前,身着黑衣,头戴银灰色面具的男子。男子右手执剑,与左手交叉入怀,似乎在那里等了他们好久。 叶凝香心中震惊,原来这墨先生武功竟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自己既没察觉他是何时来到他们俩面前,又不知道他在他们俩面前站了多久。 慕景沅猛地起身,紧握双拳,怒吼道:“你是谁?” 如墨左侧嘴角上扬,露出个不太明显的浅笑,声音却异常冰冷,令人毛骨悚然,“自然是杀你的人。” 此话一出,如墨拔出长剑朝慕景沅刺去,叶凝香眼疾手快,一把将慕景沅扑倒在地,避开了那要命的一剑,几乎都要脱口而出:做戏而已,何必认真! 不过叶凝香终于忍住没有开口,拉起慕景沅准备逃跑,看向如墨的一瞬间,叶凝香恨不得马上将这个视人命如草芥,残暴凶狠之人大卸八块儿,于是恶狠狠地瞪了如墨一眼,然后运用轻功带着慕景沅朝山林深处跑去。 而如墨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慕景沅杀死,却像溜小鸡仔般,不紧不慢地跟在叶凝香和慕景沅后面,最后将二人逼到了悬崖边。 “跑啊,你倒是跑啊!” 与八年前,叶凝香在青溟山被王贵妃派去的人追杀的情形相同,都是头戴面具的冷血杀手,都是说着同样的话,只是这话由如墨的口中说出却更显得阴森恐怖。 此次刺杀本就是她与萧青羽为慕景沅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使得叶凝香得到慕景沅的信任,最终有机会涉足朝政。可如今萧青羽派过来一个根本不听管的杀人狂魔充当刺客,叶凝香的心中也打起了鼓,不知道这位墨先生会不会一个兴奋真的夺了她和慕景沅的性命。 第八十三章 命悬一线 “叶凝香,我拖住这人,你找准时机从旁处跑了便好。”慕景沅挡在叶凝香面前,一副大义凛然,准备赴死的神情。 叶凝香却也不回话,直接越过慕景沅朝如墨袭去,到底是跟着武林高手学过武艺的,叶凝香五招之内竟未见败势。慕景沅刚准备乘胜追击,只见如墨如闪电般迅速地将长剑朝他刺来。 叶凝香片刻未犹豫地将慕景沅紧紧揽入怀中,任凭那寒冷的利刃直直穿过她的肩背,刺透她的胸膛。 原来这便是剑刺伤身体时的感受,并不觉得有多疼,只是觉得有个细长坚硬的东西横在她的胸间,那样的冰凉与她身体的温热格格不入。她的前胸、后背还不时渗出温热的液体,弄得伤口周围的衣裳都紧紧贴在了她的身上,令她很不好受。 如墨十分残忍地抽出长剑,而叶凝香胸口上涌的一大口鲜血随着长剑的拔出再也无法控制地喷涌到枯草地上,顿时枯黄的草地上好似开了无数鲜红花朵一般,妖艳、迷人。 正当如墨挥舞长剑准备朝慕景沅脖颈刺去时,不知从何处飞过来力道极强的暗器硬生生将如墨手中的长剑击落。待到如墨重新拾起长剑时,他已经被数十名蒙着面的黑衣杀手紧紧包围。 慕景沅紧紧抱着身负重伤的叶凝香,声泪俱下。 “叶凝香,你怎么这么傻!” “叶凝香,朕不准你有事,听到没有,你要给朕好好活下去。” “皇上,不要为我…伤心…难过。” 明明只是场戏,到最后她却是真的受了重伤,真的频临死亡,在面对慕景沅这样抽刀断肠般的哭诉之后,叶凝香竟也不由自主流下了泪。 顾连城不放心手下行事,于是亲自混迹在这群最顶尖的暗影卫之中,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让慕夕泽最终痛苦一生。 不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眼前这位冷血杀手就好像并非人类一般,眨眼功夫就将包围在他身旁的暗影卫打倒,杀害。最令他惊奇的是,他这样一个武林中也排的上名次的绝世高手竟然都没有看清眼前这个魔鬼般的人物是如何出手的。 此时,如墨好像杀红了眼一般一边邪恶地笑着,一边朝顾连城走来,又执剑迅速朝顾连城刺去。经过几个回合的反击抵抗后,顾连城的身上平白多出了许多血色剑痕,有几个还在向外喷着血液。 本想着拼尽最后力气挽救叶凝香的性命的,可是当顾连城再度袭向如墨时,如墨丝毫喘息机会都不留地紧紧锁住顾连城的咽喉,眼中杀意正浓。 “不自量力。” 听完这句话,顾连城便失去意识,如同其他暗影卫一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暗影卫已经全部解决掉,剩下的目标自然又变成了慕景沅。如墨脚下如风,朝慕景沅飞来,掌心聚力,准备一掌震碎慕景沅的五脏六腑。 奈何慕景沅武艺一般,根本没有余力避开这夺命一掌,正当闭眼等死之时,本已经虚弱不堪的叶凝香再一次硬生生挡在他的面前接了这一掌。 受这掌力的影响,叶凝香带着慕景沅的身体飞身而出,一跃冲到了山崖之下。而她口中喷射出的鲜血,不偏不倚全部洒在了慕景沅的脸上。带着腥甜的,甚至温热的血液如同烈火一般凶残地灼烧着他的心。 这一次,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所在乎之人即将在自己面前死去时的悲痛、无助,这一次,他第一次感受到即使唯我独尊,却也会遇到自己也无能为力、无法阻止的事。原来纵使坐拥天下,人始终还是人,渺小甚至愚蠢的人。 所幸他们的阳寿未尽。再次睁开眼时,慕景沅发现自己竟挂在了一棵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歪脖树,而躺在他怀里的正是已经因为重伤昏迷不醒的叶凝香。 慕景沅小心地朝崖底看去,依旧是如同万丈深渊一般让人晕眩,让人心生畏惧。他不禁凄惨一笑,眼见着生路就在眼前却求而不得,这样心力交瘁的煎熬比直接摔下山崖惨死更加残忍,更加难以接受。 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夺得皇位,却不想因着自己的胡闹行径如今竟要命丧于此,不是死于端王和宁王之手,不是被权臣谋害,不是埋骨沙场,而是被一个连面都没瞧见的蒙面刺客暗杀致死。 他有些心痛地望着怀中鲜血淋淋的叶凝香,这个女孩与他相识不过数月,明明可以丢下他逃生的,如今却为了他在死亡线上挣扎。这样年轻的一个女子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流露出的果敢决绝恐是他这七尺男儿都无法相比的。 慕景沅轻轻抚摸着叶凝香的额头,眼角浸着泪痕,透露出一丝愧疚还有不舍。“叶凝香,你这是何必,何必啊!也罢,你若去了黄泉,便在那里稍稍等我,我很快便去陪你。” 说完,慕景沅将叶凝香的头紧靠着自己的脸颊,似乎只有将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才能留她在这个世上稍长些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慕景沅也已经因为疲惫,神识有些涣散。不过一只不知从何处突然飞出来的蝙蝠让慕景沅突然清醒。蝙蝠,在这悬崖峭壁的中间竟然会飞出蝙蝠,难道说这附近还隐藏着常人难以察觉的洞穴。 慕景沅先是惊奇,接着凝神屏气,似乎在探查他的周围是否隐藏着洞穴。果然,又过了一刻钟,慕景沅瞧见又有一只蝙蝠在他斜前方不远处一个被枯枝掩盖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地方飞了出来。 他就好像被判了死刑的人在行刑前一刻突然被赦免一般心中翻涌着难以控制的激动。他小心地解开腰带,然后用腰带紧紧将叶凝香同他绑到一块儿。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移动到歪脖树的树根处,双手紧紧护着叶凝香的脸颊,凝结内力,最终拼尽全部力气,纵身一跃,飞入那极不显眼的山洞。 因为身体强烈的冲击力,慕景沅抱着叶凝香在山洞中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停下之时,慕景沅的脸上和身上已经平白生出许多树枝刮伤留下的伤痕。而叶凝香因为时刻被慕景沅护在身下,却是半点也没受到伤害。 小心将叶凝香斜靠在洞中的石壁旁,慕景沅拾些枯草,还有枯枝,努力地进行钻木起火。山洞阴冷,周围的草木自然也带着浓重的潮气,致使慕景沅整整钻了一个时辰才生出星星火花来,而这时,慕景沅的手掌早已鲜血满布。 不过他不在乎,只要能留住叶凝香的命,无论让他做什么,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都会去做的。 他将叶凝香移动到火堆旁,又脱下外衣给叶凝香穿上,接着便是运用自己并不十分强大的内力为叶凝香疗伤。他的双手触及叶凝香的后背,掌心因为力量汇聚散发着阵阵热气,在低温的空气中凝出明显的水雾。 慕景沅从来不是个知道火候的人,对于别人是这样,对于自己更是如此,等到他发现自己因为给叶凝香度了太多内力以致他的身体难以承受之时,他已经浑身虚脱,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口中忧心地说了“叶凝香。”三个字后便陷入了昏迷。 夜已深,洞内微弱的火苗伴随着树枝烧焦引发的吱呀声若明若暗,悬于上空洞壁上的蝙蝠大概是畏惧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先后飞出了山洞。山洞之内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一般寂静得可怕。 这时,原本寂静的山洞中突然闯入一个人来,那人身着黑衣,头戴银灰色面具,正是一路追杀他二人的如墨。 如墨不发出一丝声响地走到叶凝香面前,盘坐在地上,双手紧贴着叶凝香的后背,瞬息之间,他的双手竟泛起红色光晕,似乎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他的体内过渡到叶凝香的身体里。 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冲击,叶凝香紧皱双眉,似乎十分痛苦。过了一会儿,叶凝香突然吐了一大口鲜血,干咳两声后,虚弱地睁开了眼。 如墨干净利落地收了双手,依旧是一贯冷冰冰地说道:“醒了。” 叶凝香见凶残冷血的如墨盘坐在几乎都能贴在自己身上的位置,警觉地向后退了退,紧握双拳一副决一死战的神情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接着,叶凝香瞧了瞧躺在一旁昏睡的慕景沅,眼中恨意更甚,“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来这里是为了救你。他,不过是修行不够累脱了力而已。”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是萧青羽的人,我自然不会杀你。先前那般重伤你,不过是按着萧青羽的意思让一切变得真实可信罢了。” 如墨缓缓起身,无意间抚摸上他半披散的长发,乌黑的长发在微弱火苗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透亮,更加让人迷醉。 虽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单看他的身形,他那绝伦的秀发,叶凝香也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个如慕夕泽、萧青羽般样貌英俊的人。可是人心永远不是通过外表来衡量的,外表倾国倾城,内里却是毒如蛇蝎。 “你叫什么名字?”叶凝香抬起头,刻意对上如墨的双眼,只是她的眼底却是无尽的从容和淡定。 如墨面上闪过一丝惊诧,他的手上染指太多人的鲜血,也见过无数求生者摇尾乞怜的丑态,不过像叶凝香一样至始至终都坚韧决绝、从容不迫的人,他却是头一次见,更何况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还向自己询问他的姓名,那种感觉就好像泰山压顶时依旧平静如水,还有闲心去满足满足个人的好奇心一般,着实值得钦佩。 第八十四章 逆境求生 “如墨。”如墨却并不回避,甚至十分干脆的回答。 叶凝香本以为他会回绝自己来保持杀手一贯的神秘,没想到竟是回答得如此干脆,顿时觉得这个杀手很是另类,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她这一笑让如墨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起了些许波澜,“很……好笑吗?” 叶凝香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她估计错的是这个杀人狂魔与一般杀手不同,是个不安常理出牌的主儿,显然她刚刚这一笑成功激怒了这个恶魔,否则他的话语为何吞吞吐吐,面上为何多了些许难以名说的情绪。 既然已经惹到了他那就索性惹怒到底吧,叶凝香咬了咬牙,继续笑道:“我本以为冷面杀手都会故作神秘不肯透露姓名的,没想到你回答的竟是如此直接!” 如墨本以为她是嘲弄自己名字不好听,如今一听倒是他自己太小家子气了,故意转移了话题道:“此处阴冷,虽然我在你身体里传输了足够的力量助你身体复原,却也不可在此处长留,等明日这人醒来你便同他一同离去吧。我在洞口留下了长绳,到时你们便可安然到达崖底。在崖底处一路向北走便会回到贱民村,你二人可在那里修养。” 在叶凝香心中杀手不过是主人的工具,大多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过这如墨悄无声息地就将他二人逃离山洞的一切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着实颠覆了她的看法。她似乎觉得如果如墨不是这样冷酷,不是这样嗜杀如命,他甚至可以被称作个体贴细致的好男人。 对如墨有了更深的接触,叶凝香觉得这个大魔头也没有原本心中认知那般邪恶,对于他的恐惧感也几乎消失不剩。看着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笑做出过激的举动,叶凝香继续大胆朝他笑了起来道:“谢谢你,墨先生。” 如墨并未回答,转身边朝洞外走去。 “墨先生,我想,”叶凝香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请求有些出格,话语间流露出犹豫之色,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继续道:“我想看看你摘掉面具的样子。” “我是个从地狱爬出来的人,见了我的样貌对你没好处。”说完,如墨加快脚步走出了山洞。 叶凝香本以为她会听到如墨下山时,紧抓着的绳索与山石摩擦会发出些许声音,不过这如墨自出了山洞就好像消失了一般,四处依旧死一般寂静。她的心中不禁疑问:这个人究竟是何身份?难道只单纯是杀手这么简单吗?他又为何会拥有这天下无双的武艺? 正当疑惑之时,叶凝香心中好似燃起烈火一般,有一股强烈的热力在体内四处游走,虽然让她热得难受,却令她觉得那力量所到之处身体都变得畅快舒服。 她斜靠在山石之上,努力运用内力控制这股力量,渐渐的,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好似同她自己的力量混和了一般,渗透进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令她整个人都变得清爽起来。叶凝香疲惫地笑了笑,心中感慨如墨传入她体内的力量之强大。 第二日一早,洞口处不知何时来了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慕景沅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向穿过枯树映射下来的阳光,意识到他已经整整昏睡了一夜。 慕景沅缓缓移动了身子却发现原本披在叶凝香身上的外衣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而此时叶凝香似乎还在昏睡。难道说叶凝香在他昏睡之时醒来过?慕景沅虽然心中疑惑,却不忍叫醒叶凝香,只是轻手轻脚的将他的外衣重新披到叶凝香身上。 那外衣刚披到叶凝香身上时,叶凝香微微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正对上慕景沅微低的额头,于是笑了笑说道:“皇上,你醒啦!” 见到叶凝香醒来,慕景沅难掩担忧之色,焦急问道:“叶凝香,你怎么样,好些没有?” “多亏了皇上用内力为凝香疗伤,凝香性命已无大碍。” 慕景沅松了一大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笑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当他看向满布枯枝的洞口,原本喜悦的神色顿时沉了下去,因为这山洞正好处在山崖的半山腰,四下都是陡峭的山石,他们这样身体虚弱又身负重伤之人如何才能安然无恙地下到山底呢? 似乎了解了慕景沅心中所想,有些费力地起了身朝洞口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昨夜我醒来时发现洞口处似乎有根长绳,好像是一直延伸到山底的。” “真的?昨日我在洞外怎么没发现。”说完,慕景沅非常急切地冲到洞口处,拨开茂密的枯枝,只见被枯枝遮挡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粗壮的铁环,铁环之中拴着一条粗壮的麻绳,细细瞧去,那麻绳竟然一直延伸到山底。 “这里,这里什么时候凭空多出一条绳索?”慕景沅昨日在歪脖树上那么多个时辰,从没发现他面前的峭壁上还有条这么显眼的绳索,此时心中万分疑惑。 “定是昨日皇上身心疲惫,头脑昏沉,是以没有发现峭壁之上还隐藏一条供人逃生的绳索。” “也,也许吧。” 说完,慕景沅继续用腰带将他和叶凝香缠在一起,接着又用他的外衣将他和叶凝香绑在一起,在叶凝香的后腰处将他的衣袖紧紧系上了死结,好确保一会儿他顺着绳子下滑之时,叶凝香不会因为意外而脱离自己,跌落山崖。 “叶凝香,抓紧我!”慕景沅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握上绳索,朝山崖下滑去。 慕景沅下得很慢,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伤了叶凝香,而叶凝香紧紧搂着慕景沅的后腰,不过这时,她的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人:慕夕泽。 八年前,她也是这样紧紧搂着慕夕泽的后腰,看着他手执长剑在山石间游走,最后将剑插进石缝中,他的臂弯坚实有力,他的胸膛温暖宽阔,即使很快她便失了意识,可是心中的暖意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肆意蔓延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本该想着慕景沅的,可是她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慕夕泽,不由自主地沉醉于那一瞬的甜蜜与美好。 真是个不争气的女人,还是这么容易便被那个伤透了她的心的男人所左右,叶凝香闭上了眼,心中因为这样犯贱的自己自责、羞愧。 “叶凝香,睁眼吧,我们下来了。”慕景沅笑容灿烂,好像比登上皇位更加欣喜一般。 叶凝香睁开眼,露出一个并不十分自然的微笑道:“皇上,谢谢你!” “只是接下来我们该往何处去啊?” 叶凝香故作沉思地原地转着圈圈,转了好几圈后,才说道:“不如我们朝北走吧!” “北面。”慕景沅稍稍迟疑一下,不过很快就笑着说道:“好,就朝北面走!” 害怕叶凝香身体无法支撑这长途行走,慕景沅十分贴心地将她背到了背上,虽说大汗淋漓、疲惫不堪,可是他的心中却甚是欢喜,好歹他最在意之人算是保住了性命。 二人走出山林已是黑夜,所幸在曲折山路的尽头有家不太大的乡间客舍,门口灯笼处若隐若现的烛光让慕景沅疲惫的心瞬间燃起了希望。 “叶凝香,叶凝香,快醒醒,这里有个客栈!”他欣喜得恨不得叶凝香马上醒来好第一时间将这喜讯传递到她的耳中。 叶凝香虚弱地睁开眼,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好。”接着便又陷入了昏睡。 慕景沅心中燃起不祥的预感,小心将叶凝香放了下来,却发现她原本就被鲜血染红的衣裳似乎比先前更红,伸手摸上去,竟是一片温热的液体不断向外涌出,她的伤口正不停向外渗出鲜血。 慕景沅十分慌乱地将叶凝香抱在怀中,拼命朝客舍跑去,不顾店小二阻拦冲进了大厅。 “快给我来间上房!” 掌柜的瞧着眼前这人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不说,他自己也是满脸伤痕,满身污垢,这样一看就是危险人物的两个人,他这本本分分做生意的老实人又怎敢收留,于是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小店今日已满客,还请公子到别处寻住处吧!” 不过十分不巧的是掌柜的此话一出,便从搂上下来两个商人打扮的人,口中还说道:“掌柜的,我们要退房,这是房钱。”说完不紧不慢地将钱递到了掌柜手中。 只是此时掌柜手冒冷汗,身体也微微发抖,不时还偷瞄着慕景沅。 “好了,现在有房了,快带我上去!” 掌柜面露难色,迟疑一会儿,接着壮着胆子上下打量了慕景沅一番,说道:“客官需要先付房钱才能住店。” 慕景沅轻轻放下叶凝香,然后一把抓住掌柜衣领,剧烈的撕扯令掌柜几乎窒息了般,脸颊憋得通红,拼尽全力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救……命!” 因为被金家寨所囚,慕景沅身上的钱财早被洗劫一空,哪里还有住店的银钱。本想着依靠武力威胁掌柜,便可以获得掌柜屈服,让他们先行入住,可是这时,他的面前突然闪现一个人影。 那人在慕景沅还没看清的情况下十分猛烈地朝他打了一拳,这一打使得慕景沅的身体失去支撑,直直撞到后面的梁柱上,随后又重重摔倒在地,接着口中泛起些许腥咸,抬手擦了擦嘴角,竟然是吐出了鲜血! 定睛一看,眼前这人身长体壮,留着个络腮胡子,一副江湖侠士的打扮。 “你小子,武功不怎么样,还敢到处装大爷,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究竟值几斤几两!” “九爷,我们还是去别处吧!”斜靠在桌子旁的叶凝香用虚弱到极致的声音说道。 本就心急如焚的慕景沅在听到叶凝香的声音后更是焦急慌乱,眼中也泛起泪光,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第八十五章 安然回宫 接下来慕景沅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为之震惊。他竟然毫无预兆地跪在了掌柜面前,双手抓着掌柜的裙摆,恳求道:“掌柜,我求你收留我们在此处留宿一晚,银钱我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有了扎髯壮汉的撑腰,掌柜也有些小人得势的意思,没有半点同情之心,故意僵在那里不说话。接着,他干脆转了身回到他休息的居室中去了。 故意让慕景沅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好久,掌柜才派小二对慕景沅说道:“先给钱后住店是我们的规矩,你若没有钱本是连这客栈的门都进不来的。不过掌柜念你二人可怜,便允许你们在马厩中过夜。” 慕景沅双手紧握成拳,手掌因为指尖的力道几乎浸出了鲜血,不过他的面上却流露出万分感激之色,连连朝小二谢恩。 马厩之中虽说气味难闻,可毕竟也算个遮风挡雨之所。慕景沅将叶凝香安置到一摞枯草之上,又将外衣紧紧盖在她的身上,紧握着叶凝香的双手,心中不停祈祷。这样的荒郊野地里,就算有着万贯家财也是寻不到什么妙手神医,如今只能听天由命,祈盼叶凝香能熬过这最艰难的一夜。 “夕泽,夕泽……”陷入昏迷的叶凝香口中无意识的不停重复喊着这两个字。起初慕景沅只当是她太过痛苦发出的呻.吟声,因为她说的次数太多,慕景沅忍不住好奇凑到了她的耳边终于听清她在昏迷之中一直呼喊的名字竟然是他最大的敌人,他的三哥慕夕泽。 他十分愤怒地背过身,使劲儿捶打地上的枯草,发泄心中的不满,可是又想到叶凝香为了自己舍身挡剑又受人一掌的恩情,先前的怒意也消减了大半,重新看向叶凝香,一边轻轻抚摸她的额头,一边轻声道:“三哥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留恋?”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偏僻破旧的马厩之外本不该再有人出现的,可是这时马厩之中竟真的出现了个人。 这个人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看起来似乎是个年岁已高的老者,不过这个老人的面上却是与他身形极不匹配的年轻,甚至瞧不见过多的皱纹。就算慕景沅曾经见过这个人,此刻也绝对认不出眼前这人就是一个多月前他见过的那个人。 这个人便是一夜之间深得大离皇宫信服,一月之内将四名丑女改造成美人,最后又因涉嫌杀害这四个宁王妃而被判处死刑,畏罪自杀的神医宋天翁。 自从被如墨救出后,宋天翁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于是凭借自己高超的整形之术,硬生生地将自己换了张脸。于是便有了百岁的身形,五六十岁的样貌,虽说有些奇怪,却再也不会有人将他认成是神医宋天翁。 悄悄藏匿靖安城一个多月,等到他这案子的风声过去了,他才敢离开靖安,逃命途中恰巧在这家客栈投宿。刚吃过晚饭,准备躺在床上歇息歇息,宋天翁突然听到楼下似乎发生了某种争执,吵得他心绪烦乱。 他关紧房门,不想理会这些个烦心事,却不想这客栈的隔音效果着实不好。他的床里侧的墙与隔壁房间相连,隔壁住着的便是以扎髯壮汉为首的几个江湖人。 “大哥,你今日给那小子的教训太重了,说到底人家也是为了救他负伤的情人。” “哪有住店不给钱的,我这样做也是让他懂得守规矩,以后长记性。” “不过这样冷的夜晚,他二人住在马厩之中,只怕那身受重伤的女郎熬不过今晚啊!” “行了,别多管闲事,睡觉!” 大概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这本该参透生死的百岁老人对于生命又有了新的认知,心底不停有个声音在提示他:他应该去救她。 当他走到马厩前,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得几乎断了气,满脸伤痕,衣服破败不堪的男子是当今皇上,而躺在皇上身边的是将他找进宫,处处关照他的宫女叶凝香。 “大伯来此处所谓何事?”慕景沅抬头看向宋天翁,本想叫他老爷爷的可是看着面上不太多的皱纹又临时改口称他为大伯。 宋天翁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一边抚着胡须,一边笑着道:“我听人说有个负伤的年轻人带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因为没有银钱住在了马厩,便想过来看看。” 慕景沅听宋天翁这样讲,觉得这人是特意来看自己笑话的,有些愤怒地别开脸,懒得再同他讲话。 “过来看看我能不能治好这姑娘的伤。”宋天翁故意停顿一会儿才说出这后半句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推销他医术的神奇。 “大伯懂医术?” 宋天翁一脸自得地点了点头,道:“公子可将这女子抱进我的房间,我自会为她诊治。” “真的?”慕景沅十分感激地朝他连磕了三个响头,一连说了好几句:“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被九五之尊磕头拜谢,宋天翁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故意转过身去掩盖自己心虚的神情。 宋天翁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单人床,而此时叶凝香正躺在那里,不省人事。 宋天翁取来自己的药箱,药箱的夹层处有个包装极好的布袋,打开布袋,里面装着的是各种大小的银针。宋天翁取出一般大小的银针朝油灯的火焰处灼烧一会儿,又快有准地刺进叶凝香头部的一处穴位,接着又取出好几根银针分别刺进叶凝香身体不同的穴位。 接着宋天翁舒心地笑了笑,说道:“这血算是止住了,接下来还要请公子帮个忙。” “需要帮什么忙,您尽管说!” “帮我脱掉她的上衣。” “什,什么?” 慕景沅本以为宋天翁是想用自己给他打打下手,没想到却是要自己做这样简单粗暴的事,一时间惊讶得连连后退两步。 “我瞧着你也不像是从没碰过女人的人,只是脱掉上衣,又不是真的发生什么,你这样紧张做什么。如果不早些将沾血的衣料同她的身体剥离开,恐怕很快她就会因伤口感染而死去。你若不动手,就要由我这个老头子动手了。” “好,好,我做,我做。” 慕景沅觉得叶凝香的清白毁在自己手里总比毁在这老头手里强,于是半眯着眼十分害羞地扒开叶凝香的衣服。 不过才扒开没多少,他就听见宋天翁制止的声音。“好了,不用脱了。” “这就好了?”慕景沅本想还说这衣服还处在胸部以上的位置便可以了吗,可是总觉得不好这样问出口,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只要露出她的伤口,又不是刻意要你去脱她衣服。”宋天翁用教训小孩子的口吻说道。一边说,他一边从药箱中拿出他那套绝无仅有的奇怪器械,然后如当时改造丑女时一般,将银针穿上透明丝线,又在针上撒了不知名的药粉,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 “我要开始处理伤口了,你先去外面回避一下。” “是,是。”慕景沅恭敬回答后,迅速退到屋外,在摸摸自己的脸颊,这脸早已经滚烫得如煮熟了般。不过只看到叶凝香不到三分之一的上身,慕景沅竟已害羞到如此地步,心中有些嫌弃自己的无能起来。 半个时辰后,宋天翁将叶凝香的伤口完全缝合完毕,十分诚恳地说道:“夜晚寒凉,就让这姑娘在我这床上歇息吧!” 慕景沅恭敬一揖,拜谢道:“多谢神医,敢问神医姓名是何,在何处行医,阿九日后定要重重报答神医的救命恩情。” “乡野庸医,不足回报。”说完,宋天翁便坐到椅子上,闭了眼渐渐睡去。 因为太过疲惫,慕景沅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醒来之时,发现宋天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桌子上还留着一张字条:伤无大碍,多吃补气血药物即可。 叶凝香干咳两声,缓缓睁开眼,发现本应该身处马厩之中的她此刻竟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心中满是疑惑地问道:“这是在哪?” “客房。有个好心的神医救了你的命,还将屋子让出来给我们住,不过他已经离开了。” “那太可惜了,若是他不走,凝香定要当面好好谢谢他。” “你怎么样,可好些了?” “好多了,伤口也不那么痛了。” 大概临近中午,天气最暖和的时候,慕景沅背着叶凝香离开了客栈,朝最近的落脚点贱民村走去。 大概朝北又走了二十多里路,慕景沅终于见到了贱民村的踪迹,在强烈意念的驱使下奋力奔跑到来到了贱民村的村口。 村民瞧见些时日帮了他们大忙的恩人如今蓬头垢面、满身伤痕地回到贱民村,各个面露关怀之色,纷纷主动要求他二人住到他们家中去养伤。 最终,慕景沅还是选择回到先前一直居住的房间,白村长的家中。 第二日,慕景沅差遣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偷偷离开贱民村去大将军府上寻蔺士城,要他带人来将自己领回去,不过十分不巧的是蔺士城近日巡视军队,并未在府中。 慕景沅心想自己落得这般地步,若是被朝中之人知晓定要大做文章,恨不得会以为自己是个无能国君而投靠敌对一方,若是被他的仇人知晓,免不了又是一场绝杀,最终慕景沅决定不再遣人送信,安静在贱民村陪着叶凝香养伤。 在贱民村修养了十多日,叶凝香的身子恢复了许多,已经有力气独自行走了。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慕景沅驾了一辆敞篷的简易驴车,载着叶凝香朝皇宫驶去。 自从端王案过后,皇宫守卫方面一片安宁,从未出现过什么反常的事,不过今日之事却是异常反常。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少年驾着辆几乎都要散架的驴车朝皇宫驶来,车上的草堆上还躺着一个同样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 守卫们不由分说地拔出长刀指向慕景沅,大吼道:“哪来的无知小辈,竟敢在宫门口撒野!” 慕景沅十分镇定地下了车,双眼突然变得阴森可怕,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令人心生畏惧。 “怎么,连我是谁都认不出了吗?” 第八十六章 养伤 守卫们本想通过呵斥和长刀的威胁吓退这两个吃了豹子胆的贫民,不想眼前这身着破衣的男子非但没被吓住,反而话语中透露出王者才有的威仪。守卫们不敢轻举妄动,定睛注视着慕景沅好一会儿,突然其中一个守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皇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皇上饶命啊!” 慕景沅狠狠瞪了守卫一眼,冷语道:“快去给朕准备一辆上等的马车。” “是,是。”守卫们慌张回答,然后纷纷爬着离开了慕景沅的视线。 很快慕景沅回宫的消息便传遍了皇宫的各个角落,皇宫中凡是有些名号的人纷纷提早赶到昭阳殿门口,跪着等候慕景沅的归来。 慕景沅是抱着叶凝香下的马车,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叶凝香入了昭阳殿。齐梦瑶瞧见深受如此重伤的叶凝香,先前对于叶凝香的埋怨也消失殆尽,十分焦急地赶到慕景沅身边,几乎焦急得流下了泪,关切地问道:“凝香姐姐怎么了,怎会受了这样重的伤。” 慕景沅并未做过多解释,冷言道:“传御医。” 见着慕景沅子回宫起便始终神色阴冷,未见半分笑意,提前守在昭阳殿的人们各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一副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御医署的御医大概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全员出动,飞快地赶到了昭阳殿。 御医署医术最为高明的周御医正十分专心地为叶凝香把着脉,面上却显得异常严肃。 “周御医,如何?”慕景沅一把抓住周御医衣领,十分焦虑地问道。 周御医也算是经过风浪的老臣,并未因为慕景沅的举动而畏惧,反而摇了摇头,接着紧皱眉头若有所思地回答:“奇怪,依叶宫人这脉象来看应该活不过今日的,可是她的体内似乎有着另一种力量促使她能安然活到今日。” “另一种力量?是我先前传输到她身体里的内力吗?” “也许吧,臣也不大清楚。” “这也不清楚,那也不清楚,朕留你们还有什么用!” 听慕景沅这样讲,那些个在旁处听诊的御医纷纷跪倒在地,不停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恕罪!” “滚,给我滚开!”慕景沅大怒,一边将茶杯摔个稀碎,一边大吼道。 自从莫小琴寻到了她的恩人,她便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整日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美中不足的是那日她见他时只说了下次去给他抚琴,却并没说明她平日里就在福来客栈的一品居里,若是哪日如墨要想去找她恐怕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了。 意识到这一点,莫小琴与如墨见面后的第二日便又赶去福来客栈,不过掌柜说如墨临时出门,不在客栈里,不过他的房间却并没有退。此后每日,莫小琴便多了一个必做的功课,每日一早先去福来客栈找寻如墨。 虽说始终不见如墨踪迹,不过心中有了新的精神动力,她这些天来倒也过得动力十足,弹奏的乐曲也比先前欢快了不少。 这一日,她本是一如既往地抚琴,没想到这一品居中竟然来了个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客人。此刻如墨就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一边饮着茶,一边听着曲。 即便如此,莫小琴还是一眼就瞧见这个隐藏在众多士族公子之中的身着黑衣却样貌极美的少年。如墨面无表情,可是莫小琴却看得出他的面容不似自己初见他时那样阴冷恐怖,就好像万年寒冰不经意间裂了道细缝儿,从那缝中似乎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悄然滑过。 莫小琴见到他时本想要冲到他面前的,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的冲动,只是不停地朝他傻笑,弯弯的笑眼,深深的梨涡,看得让人迷醉。 “墨先生不是说不会再帮我做事了,如今怎的又主动来到一品居?”萧青羽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坐到如墨对面,微笑着问道,不过笑容里却瞧不见半分关切之色。 如墨冷冷看了萧青羽一眼,说道:“喝茶。” 萧青羽笑了两声,轻轻拍着如墨肩膀,说道:“我这一品居里的茶品种成千上万,墨先生可要细细品尝才是!” 说完,萧青羽双手背后,流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神态,微笑着回了他的居室。 莫小琴无心抚琴,匆匆结束了琴曲便坐到如墨身边,秀美的面容上依旧挂满了笑。 “如墨,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莫小琴无意识地抚上如墨的手背,十分激动地问道。 突然被不太熟识的女子抚摸了手背,如墨的面上闪现一丝慌乱,甚至是有些羞涩,迅速将手撤离茶桌,努力保持一贯阴冷的语气说道:“来这喝茶,见你是巧合。” 本以为如墨是专程来寻自己,听了如墨的回答,莫小琴好像突然受了什么打击一般垂丧着脸,声音也小了许多,说道:“哦,是这样啊。” 静坐在如墨身旁好一会儿,如墨始终沉默不语,莫小琴却也从未灰心丧气,微笑道:“如墨,你该多来这里喝喝茶。” 如墨抬眼望着她,似乎在询问为何要这样做。 见如墨终于有了反应,莫小琴笑意更浓,说道:“茶水温润,最适合用来融化你这座冰山了。” 就好像莫小琴突然说错话一般,如墨突然起了身,一句话也未说便准备离开。不过他刚一起身,便被莫小琴死死拉住,突如其来的一拉让他一时间不能移动分毫。 “放开。”如墨阴沉着脸,声音也压得很低很低。 “不放。若是放开了,我便不知道下次何时才能再见你。”说到这里,莫小琴竟然眼泛泪光,她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只见了三次面的男人这样上心,这样害怕这个人会突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不过她知道的是此刻她要拦住他。 如墨阴沉的面容有所缓和,站在那里同莫小琴僵持一会儿,用成熟老者般的口吻说道:“你真是个难缠的孩子。”说完,他轻轻扒开莫小琴那只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便转身朝一品居外走去。 “明日,明日你还会再来吗?” 不过莫小琴问出这话时,如墨已经走远,消失在人群之中,并没有给她半句回应。 一晃,叶凝香已经在床上躺了二十多日,大概是伤口开始长肉的缘故,她觉得她的剑伤周围又痛又痒,很是难耐,百无聊赖之际便独自到屋子前面走动。不过她这一出来却刚好碰见一队太监,为首的太监似乎还捧着圣旨。 看着叶凝香下了床,太监们各个惊慌失措,生怕她出了什么差错被慕景沅责怪丢掉性命,飞快地前去扶住叶凝香,关切地说道:“叶宫人,您这伤还没好,可不能这样随意走动啊!” “公公们来我这里是做什么?” 传旨的太监正了正衣襟,言语变得庄重起来,“我们前来此处是来给叶宫人传旨的。” 叶凝香一听这话,连忙准备跪地领旨,却被身旁的太监制止,“叶宫人身受重伤,皇上下旨免除叶宫人所有跪拜之礼。” 接着传旨的太监扯着嗓子喊道:“宫女叶氏,贤良淑德,舍命救驾,特封二品御侍,钦此!” “奴婢领旨谢恩。”说完叶凝香小心接过圣旨,却见这些太监的后面又多出好些个太监,不过这些太监手中各个都是满满当当的,好像拿了许多珍贵的礼品。 传旨太监笑了笑,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指着那些礼品说道:“这些是皇上特意赏赐给你的礼物,皇上说让你看看这些东西合不合你心意,若是你不喜欢便直接告诉内务府,让他们再换新的礼物过来。” 叶凝香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拜谢道:“喜欢,喜欢,无论皇上送什么,凝香都是万分喜欢的。” 果然,她这一招苦肉计没有白费,如今被封了女官便可名正言顺地时刻跟在皇上身边,也就更容易祸乱离国的宫闱。 传旨太监还有送礼太监离去后不久,齐梦瑶便领着几个宫女前来看望重伤的叶凝香,宫女们的手中还拿着许多补品。 “凝香姐姐,你可好些了?”齐梦瑶微笑着说道。 由于同慕景沅离宫之前曾惹恼了齐梦瑶,叶凝香害怕她因为自己并未及时告诉她慕景沅即将出宫的事而依旧生自己的气,于是朝齐梦瑶恭敬地请了安,又谢了恩。 没想到齐梦瑶竟主动拉住她的手臂,可怜巴巴地说:“凝香姐姐,先前的事是我不对,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觉得齐梦瑶的气已经全消,叶凝香也放下心来,就像个贴心的大姐姐一般,很温柔地说道:“凝香怎会责怪皇后娘娘呢,凝香疼爱你都来不及呢!” 齐梦瑶呵呵笑个不停,紧紧握住叶凝香的双手,很诚挚地说道:“那我们两个还是好姐妹对不对?” “对--”叶凝香故意抻了长音说道。 这时,宫女芝兰快步走到叶凝香和齐梦瑶面前,虽说动作十分急促,不过面上却满是笑意,“凝香妹妹,皇上传了话过来,说今晚会在昭阳殿举办家宴,说是特意犒劳你这救命恩人的。”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齐梦瑶一直待在叶凝香的住所里,悄悄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不时还能从屋外隐隐听见叶凝香和齐梦瑶咯咯的笑声。 许久都没有向今日这般心情如此畅快了,叶凝香不禁有种这一切都是假象的错觉,不过她却能清楚地听见齐梦瑶的笑声,触摸到齐梦瑶的手掌,看得到齐梦瑶像个傻丫头一般活蹦乱跳的身形,原来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瑶华宫中,夏青青正在铜镜旁梳妆打扮,为晚上的家宴做准备。这时铜镜中却闪现另一个人的人影,慕景沅不声不响地站到了夏青青的后面,双手轻轻揽着夏青青柔软纤细的腰肢,头也埋在她的颈间,不停亲吻着她的脖颈、她的脸颊,然后是她的嘴唇。 一阵亲热过后,他的神情严肃起来,又屏退了瑶华宫中所有的奴婢,压低了声音小声对夏青青说道:“那件事办得如何。可是成了?” 夏青青也十分严肃地回答:“万无一失。” “那就好,那就好。”说完,慕景沅的脸上流露出浓重的愧疚之色,许久都不再说话。 “皇上不必自责,说到底,您也是为了我们大离,为了这得来不易的皇位。” 慕景沅疲惫地点了点头,紧紧拥抱夏青青,低声说道:“辛苦你了。” 叶凝香是与齐梦瑶一同来到的昭阳殿正殿,不过身坐主位的慕景沅却是阴沉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愤怒神色,与她前日见到是的模样判若两人。快速扫了扫旁侧的席位,叶凝香当即了解了他如此反常的原因,因为消失了快两个月的慕夕泽突然回来了。 此刻,他就坐在距离太后最近的席位,正在十分安详地喝着酒。 是他,是他回来了。叶凝香从没想过再次见到慕夕泽会是在这样的场合,更没想到她的心会升起这样难以平复的波澜。明明活生生的坐在那里,叶凝香却不自觉的心痛,为他更加瘦削的脸庞心痛,为他隐藏不了的疲惫心痛,最终她扭过头,不再看向慕夕泽。 见到了叶凝香,慕景沅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微笑着说道:“叶凝香,快过来,坐到我边上。” 太后听了这话,似乎十分不满,狠狠瞪了叶凝香一眼,令叶凝香再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跪下身怯怯说道:“皇上,这本是您的家宴,凝香一介婢女前来参加已是逾矩,怎可坐到皇上身边!” “哼,名义上是家宴,不过这家宴早就变了味道。”说着,慕景沅恨恨地望向慕夕泽,继续说道:“他都能来,你又为什么不能坐我身边!上来” 这是什么逻辑,她叶凝香坐不坐在皇上身边同慕夕泽来不来参加家宴有什么关系?叶凝香心中暗叹:这个慕景沅真是说风就是雨,比小孩子还瞎乱胡闹。虽说她心里这样想,不过她还是顺从地坐到了慕景沅身边。 大概因为慕夕泽这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整个宴会都变得十分沉默,甚至有些尴尬。 不过这宴会的沉闷很快便被打破。因为一直都活蹦乱跳的皇后齐梦瑶在宴会进行一半的时候,突然昏倒在了餐桌之上。 第八十七章 谁是局中人 齐梦瑶,这个刚过了十五岁生日,身体向来康健甚至是活蹦乱跳的女孩子为何会毫无征兆地昏倒在餐桌之上? 叶凝香同在场所有人一样,都是心中疑惑万分,甚至内心十分焦急,很想御医马上给出个昏倒的缘由。 周御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昭阳殿,然后连安都没给皇上请,直奔皇帝的寝宫,齐梦瑶正十分虚弱地躺在寝宫的龙床,先前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眼睛半睁着,似乎神智也不是十分清醒。 御医署医术最高明的周御医,此刻坐在齐梦瑶的身边,似乎很用心地为她把脉,而且把了很长时间,只是他面上的神情不是困难之色,而是疑惑,随着把脉时间的增长,他面上的疑惑越来越重。 叶凝香看向慕景沅,希望他能直接质问周御医齐梦瑶究竟得了什么病,不过向来行事冲动的慕景沅此刻却显得不同寻常的冷静,那种感觉在叶凝香看来就好像是事先早就预料到齐梦瑶今日的病。 最后,同样十分焦急的太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周御医,皇后究竟得了什么病,令你把了这么久的脉都不肯开口?” 周御医面露为难之色,费了好大劲儿才开口道:“这,这……老臣医术浅薄,还需让御医署其他御医过来瞧瞧才能确诊。” 很快,齐梦瑶的面前便聚集了整个御医署的御医,然后每个御医开始轮番上前为齐梦瑶把脉,无一例外的都是面露疑惑和为难之色。 “好了,说吧,皇后究竟得了什么病?”太后十分严厉地问道。 最后还是由周御医解答了皇后昏倒的缘由,只是这缘由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皇后,怀了身孕。” 什么,齐梦瑶从未与慕景沅圆房怎会怀了身孕,叶凝香震惊得脱口而出道:“周御医,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误诊!” 慕景沅似乎也是十分震惊,紧紧抓住周御医的手臂,睁大双眼,大吼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原本处于半昏迷状态下的齐梦瑶也隐隐听到了周御医的答话,拖着疲惫的身子艰难地从床上起来,然后因为急于起身重重摔到了地上,可是她却半点都感觉不到疼似的,一边紧抓着周御医的衣角,一边大哭着说道:“周御医,你说什么,你胡说的对不对,我怎么可能怀了身孕?” 接着她满眼是泪望着慕景沅,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我还从没与皇上圆房过,怎么可能怀了身孕?” 慕景沅似乎相信了御医的话,不想再听齐梦瑶过多的解释,传令下去即日起将皇后禁足倚霞殿,待查明真相前不得令其离开倚霞殿半步。 叶凝香刚想走上前去准备向皇上求情,却又快又准地被慕夕泽抓住了手臂。之后,慕夕泽贴在叶凝香的耳边小声道:“不要去,不要说话。” 叶凝香想要挣脱慕夕泽的手掌,可是他掌中的力量强大得连让叶凝香稍稍将手臂移动个位置都不可,而这时,慕景沅还有聚集在皇帝寝宫的人纷纷快速离去了。 接着便是两个宫女有些粗鲁地将齐梦瑶扶起身,冷着脸说道:“皇后娘娘,还请您移驾倚霞殿。” 叶凝香这辈子都忘不了齐梦瑶临走前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如同当年她的弟弟小武临死前看着她的眼神,绝望、愤怒、不舍、无奈、悲凉…… 待所有人离去,慕夕泽终于松开了抓着叶凝香的手臂的手,而叶凝香却是丝毫情面也不留的反手给了慕夕泽一巴掌,恨恨地看了慕夕泽一眼,半句话都未曾讲,然后愤怒地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怎会突然横出这样大的变故,而这变故偏偏发生在齐常庸的女儿齐梦瑶的身上。想到此处,叶凝香突然想到一个人,萧青羽。 之前萧青羽说过要除掉齐常庸这个离国第一大权臣,不过下手的对象却是他的儿子兵部侍郎齐昇,是以叶凝香才会上演一出出苦肉戏码,先是装作和慕景沅一同被土匪劫持,又替慕景沅当了剑。最终却也得到了慕景沅的信任,成了慕景沅身边的贴身女官。 只要再多些时日,叶凝香便可寻了罪证将那刚刚辞官不久的齐昇缉拿归案。这时齐梦瑶突然出事,难道说这也是萧青羽除去齐常庸计划中的一环?难道说一直以为是做局之人的自己原来一直都是局中之人? 叶凝香难以平复自己的心绪,偷偷潜入慕景沅的书房将出宫令牌偷了出来,然后随意向把守宫门的侍卫撒了个谎,仓皇地离开了皇宫。 这一路上,叶凝香以最快的速度飞奔,等到了萧青羽的住处时已经几乎虚脱,坐在地上一动都动不得。 萧青羽的兰居之内已经一片黑暗,大概是察觉叶凝香突然闯了进来,本已经熟睡的萧青羽缓缓起身,披了件外套,又点了根蜡烛,微笑着走到叶凝香面前然后蹲下身。 “我以为你会明日才来找我的,想不到今夜便赶过来了。” 听到萧青羽这样讲,叶凝香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皇后的事可是公子做的手脚?” 萧青羽依旧是笑着回答:“不错,是我做的。” 听到萧青羽爽快承认,叶凝香原本还有些温度的心瞬间变得冰冷,原来萧青羽从来都是那个将孩子们丢进密室中令其自相残杀的冷酷无情之人,是她叶凝香的错,错误地相信萧青羽是个虽然打算覆灭离国却始终心地善良的好人。 “我让夏青青邀请齐梦瑶去她的瑶华宫做客,然后给齐梦瑶下了药,齐梦瑶以为她只是一时犯困不小心睡着了,事实上她却在意识不清醒之时被一个侍卫所玷污。”说这话时,萧青羽竟然还是在笑,这样的笑让叶凝香心生怨恨,甚至觉得恶心。 “所幸,她入宫这几个月来每日都喝着御医署送来的奉子汤药,否则也不会一次便怀了身孕。” 叶凝香早已泣不成声,满脸的涕泪配上狰狞的面容早已令她失去原本的样貌,她哽咽着,十分艰难地说道:“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样,陷害一个无辜的少女?你怎么可以!”叶凝香摇着头,眼底尽是失望甚至是绝望的神色。 “你是不是觉得被我伤透了心,那就索性将这心一伤到底吧。”萧青羽起了身坐回了椅子上,十分冷静地说道:“这件事情慕景沅也是知晓的,他故意同你微服出巡,为的也是给夏青青制造下手的时机,好坐实了皇后与侍卫偷情的罪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慕景沅虽说平日里性子冲动些,甚至有些好坏不分,不过叶凝香始终觉得他的心地是十分善良的。她还记得在贱民村时他同孩子们嬉戏打闹就好像邻家大哥哥般温柔可亲,自己身受重伤之时,他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甚至为了能够让她住得好一点,不惜以万金之躯向个客栈掌柜下跪,这样一个处处动情之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很吃惊对不对,很难接受对不对?凝香啊,我俩也快相识八年了,你也在我手中训练了将近八年,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在人的眼中情感终将消散,而始终永恒不变的只有利益。” 是她的错,错误地将每个人都想的太过美好,错误地将这灭离之路想的太过简单,错误的以为不会有人在这个过程中流血牺牲。她再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发疯了一般站到萧青羽身边,怒吼道:“萧青羽,终有一日你会为你卑劣的行径付出代价!” 萧青羽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十分温柔地抚摸着叶凝香的肩膀,笑着说道:“你我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将慕景沅引出了宫才酿成今日的惨剧,若是日后我为此付出代价,”说到此处,萧青羽突然凑到叶凝香耳边,而他的脸也紧紧贴到叶凝香的脸上,“你也一定会陪着我的。” 今夜无风,无月,叶凝香失魂落魄地独自走在永安街道上,脑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就好像今日发生的事情全是梦境一般,如今已经完全从她的大脑中抽离。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真实发生,真实存在的东西如何能这样简单的从她的记忆中抽离!只是她的心痛到了极致,不愿去想,不愿去面对。 复仇,这便是复仇的代价吗?如果说复仇就要更多无辜的人流血,甚至为此丧命,那她还不如早早自尽去黄泉路上陪亲人作伴。不过这条复仇之路已然开始,她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已经肮脏无比,而如今她已无法停下复仇的脚步了。 寂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个人的狂笑,一个女人的狂笑,笑声尖锐刺耳,却每一声都显得凄惨,悲凉。叶凝香仿佛疯了一般狂笑,笑她自己愚蠢,笑萧青羽为利益所累,笑慕景沅为了皇位日日寝食难安,她在嘲笑这世上每一个愚蠢贪婪的人类。 突然她的笑声止住,随后口中便喷涌而出一大口鲜血,而她也因为过度耗神虚弱地摔倒在地上。再次抬起头时,她却瞧见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慕夕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边,而此刻他就在她的面前,十分关切甚至有些心痛地看着她,先是温柔地擦干她嘴角溢出的鲜血,然后轻轻抚上她的手臂,柔声说道:“小叶子,来快起来,我们回宫去。” 本应该意识模糊的叶凝香此刻却突然头脑异常清醒,这么宽阔的街道,慕夕泽毫不费力地找到她,又毫不费力地触碰到她的嘴角,抚上了她的肩膀,而他那双桃花大眼如今正正好好地对上了她的双眼,于是叶凝香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仔仔细细看了慕夕泽好久,叶凝香终于开口问道:“你能看见我是不是,你的眼睛是不是已经好了?” 没想到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叶凝香会突然这样问自己,慕夕泽先是一愣,随后没有半点隐瞒地回答:“时好时坏,现在能够看见你,过一会儿可能就看不到了。” 接着慕夕泽笑了笑,半蹲下身,说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按照以往,叶凝香定会拒绝他,可是刚刚发生令她痛彻心扉的大事,而一直信任的萧青羽和慕景沅纷纷伤透了她的心,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慕夕泽就像是救命稻草一般令叶凝香抓住之后再不忍放手。于是叶凝香十分顺从地爬到了慕夕泽的身上。 而叶凝香不知道的是在街角阴暗的角落里却始终藏着一个人,这个人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直跟踪着她,一直注视着她,看着她发疯般狂笑,看着她因为极度抑郁而吐血,甚至看到慕夕泽将她背起,依旧藏在暗处没有现身。 第八十八章 入驻大理寺 这个身着黑衣,几乎同这漆黑的夜色相融合,如同鬼魅幽灵一般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刚刚与叶凝香会面的萧青羽。这个眼中只有利益、权势的男人,在叶凝香面前始终表露他冷酷无情的一面,可是真正看着叶凝香几乎疯狂般朝他怒吼,接着失了理智地疯跑了出去,他那颗一贯冷漠的心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和不安。 他从前不是个好人,今后也不会是个好人,他这样的人从出生开始便在权力漩涡中挣扎求生,那双比女人更柔美的秀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爱情,也不需要爱情。 不过今夜,他的想法却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他发现他的心绪会不由自主地随着叶凝香而改变,他会因为叶凝香对他的怨恨而烦躁,他甚至会害怕,害怕叶凝香会离开他。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现身,只是藏匿在最僻静的角落,亲眼看着慕夕泽背着叶凝香朝皇宫走去。 那一夜,通往皇宫的街道好长好长,就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叶凝香安静地趴在慕夕泽的背上,双手自然地越过他的肩膀,绕过他的颈间。 在她最失落,最痛苦,最彷徨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她此生最大的仇敌。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有些陶醉,陶醉这片刻的宁静,陶醉紧贴在他的身上,静静感受他均匀的呼吸和心跳的感觉。如果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叶凝香不知道自己最终是如何回的皇宫,只是第二日她醒来时,她已经安然地躺在了她居室的床上,身上盖着的棉被将她裹得死死的,似乎生怕她会着凉。 慕夕泽,是他送自己回的昭阳殿吗,叶凝香敲了敲脑袋,努力回想昨夜的事,只回想起她被慕夕泽背到背上,然后便没了记忆。昨夜她的头脑不甚清醒,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慕夕泽是如何知道她出了宫,又是如何准确找到她的,难道说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同萧青羽的关系? “你醒了!” 突然传来的男声着实让叶凝香下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慕夕泽。 “我刚刚托昭阳殿内的小厨房为你熬了些药粥,准备等你醒来喂给你的,没想到你竟这样快就醒了。”慕夕泽手中端着药粥,双眼看向叶凝香所在的方向说道。 “你的眼睛……”察觉到慕夕泽眼睛与昨夜有所不同,叶凝香揣测他此时应该又是失明的状态,忍不住开了口。 “是,我现在看不到你。”说完,慕夕泽笑了笑,眼角蕴藏着深刻的爱意,继续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看到了你的样貌?” 不等叶凝香回答,慕夕泽便紧接着说道:“是端王逼宫那次,你我同乘一辆马车,那时候你以为我快要死去,悲痛欲绝,嚎啕大哭。” 竟是那一次,慕夕泽口吐鲜血,昏厥在马车上那次,也是叶凝香认为慕夕泽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想不到那个时候,万分虚弱的慕夕泽原本失明的双眼竟然复明了,叶凝香万分惊诧。 “不过只有一瞬,待我昏倒后醒来便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说道这里,慕夕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昨夜,你怎会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永安街道。”叶凝香本想寻个恰当的时机才开口询问,不过实在难以平复她心中的好奇,直接问出了口。 “巧合而已。” 叶凝香知道这样近乎敷衍的回答恰好证明了他是刻意在暗处跟踪自己,甚至他已经知道了她与一品居的关系非比寻常。 喝了一整晚热腾腾的药粥,叶凝香觉得昨日散失的气力似乎恢复了不少,人也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就在这个时候,慕景沅竟然带了几个御前侍卫来到了叶凝香的房间。 “叶凝香,你怎么样,身体可好些了?”慕景沅一边拉住叶凝香的手,一边十分关切地问道。 不过昨日知道齐梦瑶怀孕事情的真相,叶凝香就好像在心口处立了一座大山,将慕景沅牢牢阻挡在外面,半点昔日的情义都寻不到,甚至对他充满怨恨。 于是叶凝香快速撤出她的手,恭敬地请了个安,拜谢道:“多谢皇上关心,凝香已无大碍。” 慕景沅以为叶凝香突然这样疏远自己是因为慕夕泽的缘故,于是使了个眼色给他身后的侍卫。侍卫当即会意迅速将慕夕泽围了起来。 “宁王,朕答应你在这里待上一夜,却没准许你白天也可以待在这里,这个时候你该回到王府静候大理寺给你的宣判吧!” 慕夕泽面容平静,微笑着说道:“好,我这便回去。”然后又看向叶凝香,十分关切地说道:“小叶子,我不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万事小心,断不能再如昨夜那般忧愤交加了。” 叶凝香心中既是震惊又是疑惑,对于慕景沅口中的宣判甚是不解,从慕景沅的神色中,他似乎抓住了能够治了慕夕泽死罪一般的把柄似的,十分得意,又十分骄傲。 慕夕泽走后,慕景沅变得更加神清气爽起来,看着叶凝香的双眼似乎都放着光。 “叶凝香,朕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才屈居后宫日日做些伺候人的工作着实大材小用了。你如今已是二品女官,也算是有了官阶的人,朕想让你帮我做件事。” 叶凝香跪在地上,流露出万分忠诚之色,恭敬说道:“叶凝香定会对皇上吩咐之事万死不辞。” “好,你先在此处好生修养五日,五日后,朕会将你派到大理寺,担任钦差大臣专门负责挪用军饷案。” 接着慕景沅特意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摧毁富恒商会,最后治了宁王的罪。” 富恒商会是靖安城最大的商会,控制着整个离国大半的生意,这样商业背景醇厚的组织怎么会同慕夕泽扯上关系,叶凝香心中万分不解,于是问道:“宁王和富恒商会有什么关系?” “因为宁王是这富恒商会的主人。” 五日后,叶凝香身着刚刚赶制出的女官官服,在慕景沅亲自带领下来到了整个离国最核心的刑事机构,大理寺。 一大早,慕景沅就将所有大理寺的官员聚集到一起,为的就是向大家介绍这个代表他意志的钦差大人,他的贴身女官叶凝香。 见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子女还小的叶凝香,在场官员们纷纷低垂着头,面容上流露出鄙夷的神色,似乎看不起这个没有半点功名,只凭借着为皇上挡了些皮肉伤飞身一跃成了皇上最信任的人的弱小女子。 甚至在皇上刚刚离开后,他们当着叶凝香的面直接说道:“真是红颜祸水!”“就是一条狐狸精!” 不过她却并不在意,因为她并不觉得这些嘲笑自己的人有什么为官之才,他们的话也不值得入了她的耳。况且她有信心将皇上交予她的一切事物处理得妥妥当当。 所幸整个大理寺还有个人站到了她这边,这人便是大理寺官僚队伍中最为年轻的魏询。 不知什么时候,魏询已经走到叶凝香身后,十分温柔又十分恭敬地说道:“恭喜你,得到了皇上的重用。” 没想到这个时候竟还有像自己道喜的人,叶凝香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正对上魏询清澈的眼,而这时,魏询却突然将头转过别处,脸颊也有些微微红润起来,继续说道:“凝香,你到了这里便可更大程度上发挥你的才能。” “可是我是个女人,男人身居高官之位已属不易,更何况是半分功业也未建的女人!” “正是因为你是女人,又不归属于朝中任意一党派,皇上才会信任你,才会重用你。更何况评判一个人是否有才能与这人是男是女好像并无半点关系吧!” “魏询,我想请你帮我,你可愿意?” “佳人相求,询怎会拒绝!”魏询笑了笑,好像早就等着叶凝香请他帮助自己一般,流露出欣喜、自得的神情。 接下来的半日,魏询十分耐心地向叶凝香讲解这挪用军饷案案情的进展。军饷出了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兵部,不过这军饷问题刚一暴露,那些推迟未下发的军饷竟突然下发到每一个军营,并且兵部与军营之间的账目并没有任何破绽,就好像推迟下发军饷这一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因为没了证据,刑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就将这件事压了下来没有深究。不过,半个多月前,皇帝微服出巡过程中似乎受到了刺激,回来当天便召集刑部和大理寺吩咐要严惩在军饷上动手脚的人,是以这些负责此事的官员如打了鸡血般每日每夜不停搜寻此案的证据。 大概也是半个月前,最有可能接任兵部尚书一职的兵部侍郎齐昇突然递交了辞呈,随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新官接任的第二天,兵部突然走水,许多文件、章折都被烧成了灰烬。 也就是说齐昇主动出逃算可以证明他便是此案的罪犯之一,不过如今却没有半点可以定他罪的证据。更糟糕的是没有证据便不能名正言顺地请求刑部下发针对齐昇的通缉令。在这茫茫人海中想要找到齐昇并押他回来当面对质可以说根本不可能。 至于宁王的嫌疑便是他在两个多月前突然清空了他存在富恒钱庄内所有的银钱,足足三千两黄金,最后借富恒钱庄的名义捐赠给离国大大小小的军营。 单从这里看来,也只能说明宁王心善,为国为民。不过接下来的两个月,一向经营极好的富恒商会突然被贱卖,而且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转了三手,最后却转到了慕夕泽的手里,作为富恒商会旗下的富恒钱庄自然也被慕夕泽收进囊中。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多次转卖,富恒商会之中丢失了很多可能成为本案证据的重要文件。就算明知道齐昇是通过富恒商会这条线将军饷转换出去,可是依旧是半点证据也寻不到。 总之一句话,心中猜想得天花乱坠,可是时至今日并没有半点可以治罪的证据。 第八十九章 查案 第二日,叶凝香女扮男装,在魏询的陪同下亲自到这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富恒商会一探究竟。 这个问题重重的富恒商会似乎并不因为它的几经转手而变得衰败、冷清。相反这一大清早富恒商会的大厅之内便聚满了来自不同地方的商人,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叶凝香和魏询。 此时的叶凝香粘了两撇小胡子,又特意将她的胸部束紧,将原本白皙的脸庞上涂上些许肉黄色的染料,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 魏询倒是未做过多修饰,只是束了头发,手上拿了个折扇,看起来就像是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这富恒商会忙而不乱,叶凝香和魏询并未在大厅等候多久便迎来了接待他们的人。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近日商会事多,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这个时候前来迎接他们又向他们赔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富恒商会的实际掌权人顾连城。 初见顾连城时,叶凝香觉得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眉清目秀甚至有些书生气的男子似乎曾经在何处见过一般,令她有种熟悉之感,只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了。 大概瞧着叶凝香有些恍神,魏询在一旁笑着回应道:“贵商会名声享誉天下,能至此处经商是在下和家叔的荣幸,又怎会怪罪于你!” 听到魏询开了口,叶凝香也回过神,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位先生,鄙人姓叶,本是做小本生意的,这两年发了家。我来此处便是来请富恒商会为我注资以此来扩大经营的。” “好,二位这边请。”顾连城微笑着,一边起身,一边十分客气地在前面引路。 顾连城似乎故意领着叶凝香和魏询来探查富恒商会一般,明明距离谈生意的居室很近,他却带着叶凝香二人七拐八拐,用了很长时间才到了目的地。 而一心希望寻得蛛丝马迹的叶凝香和魏询自然没有注意到这引路上的学问,全副身心都用在了观察周围的人和物的身上。不过令他二人失望的是富恒商会之内丝毫没有任何异常。 大概是接待的客人太多,这用来与客人商谈的房间也就不是那么宽敞,也并不那么奢华。 进了房间,顾连城将叶凝香和魏询引到坐榻之上,然后十分优雅地在青瓷茶杯中倒满了茶,分别递到叶凝香和魏询面前。 “居室简陋,还望海涵。” 叶凝香拿起茶杯,稍稍抿了口茶,微笑着说道:“先生这样讲可是有些求全责备了。” 顾连城也微笑着回应道:“叶先生说的是。敢问叶先生,您想要我们商会为您的生意投入多少钱?可有什么详尽的计划?” 糟了,她叶凝香并未真正做过生意,对于经营之术可以说是半点都不了解,对于这样的提问她该如何作答? 这魏询就好像及时雨一般,正当叶凝香为难之时很淡定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暗黄色的绢帛,上面还盖着户部的官印。 “这是我家生意的产权证明文书,先生看看富恒商会最多可为我们投入多钱?” “噢,产权证明书都带过来啦!不错,不错。”顾连城故意省略了后半句话:你二人这戏做的倒是很足嘛! 顾连城装作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仔仔细细在一旁盘算好久,才说道:“一千两白银。” “呵呵,这富恒商会果真爽快,你放心,今日富恒商会投入的银钱他日定会按照投资的比例将相应的利润返还给富恒商会的。”叶凝香一边笑,一边说道,只是这笑很快就顿在了脸上。 “先生,我听说这富恒商会近日有些不好的传闻,只是不知传闻之事是真是假。” 顾连城似乎老早就等着叶凝香问到正题之上,是以十分畅快地回答了一切。 “我姓顾,是富恒商会的总管,这里的人都叫我顾老板。”顾连城喝了口茶,面色平静而自然,继续说道:“这几个月富恒商会几经易主,如今的主人便是离国的宁王殿下。” “顾先生可知商会易主的原因?” “不知。不过这富恒商会易主之前的老板半月前突患恶疾,如今暴毙身亡。而将商会转给宁王的人听说投资失利已于前日上吊自尽。如果你们想要知道更多信息,恐怕是无从知晓了。” 听顾连城的回答,这商会老板这条路已经被堵得死死的,若是还想得到什么信息,就只能去询问极有可能牵扯其中的慕夕泽了,这步棋走得相当高明。 尽管对于顾连城的回答充满了怀疑,叶凝香一时间也寻不到什么证据证明他在说谎,于是只能再次将话题转移到投资上面来,好不让顾连城对她有所怀疑。 交谈之间,一个低级伙计装扮的人连门都没敲直接进了叶凝香的房间,然后贴在顾连城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顾连城听了那人的话之后,震惊得脸都变的刷白,原本平静的面容也被强烈的不安打破。 “二位兄台,顾某今日还有事,改日我再与你们详谈商会投资的相关事宜。”说完,顾连城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房间。 叶凝香好奇这顾连城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竟紧张成这个样子,于是片刻也未停留,拉着魏询就走出了富恒商会,小心地跟在顾连城的身后。 本想着让魏询先回去,由她自己跟着顾连城便好,没想到还没等到支走魏询,她便将顾连城跟丢了。 明明前一瞬还在自己前面不远处,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这顾连城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更蹊跷的是街道之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顾连城想要混迹在人群中而不被人发现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有唯一一种可能,这顾连城也是会功夫的,而且武艺卓绝,是以在叶凝香面前时没有暴露分毫。 也是这个时候,叶凝香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之前从何处见过这个顾老板。那是同慕夕泽巡视军营刚回来,慕夕泽去富恒钱庄取出了他所有的银钱,她在厅堂等候时正好见到过这个人。 那个时候她还以为顾连城是这钱庄的少主,与慕夕泽更不会有半点关系,如今回想起来这顾连城与慕夕泽的关系恐怕非同一般。那时她还因为慕夕泽的做法而心生些许敬佩之情,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这一切都是个局,而慕夕泽这样慷慨不过是为了弥补这个局中不小心破开的洞洞罢了。 宁王府中布满了守卫,牢牢地将慕夕泽禁锢在府中,而慕夕泽也十分安静,一直乖乖待在他的寝宫里。 只是这时他居室外的守卫竟全都不声不响地昏倒在了地上,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踏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了慕夕泽的居室。 “公子,出了件棘手的事。” “什么事能让连城这样冒险来见我?” “先前逃跑的任老板突然闯进大理寺自首了!” 听到此处,慕夕泽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齐昇如何?” “安然无恙。” “那就好,你再多派些人手看紧他,在此案结案前绝对不能让他出现在世人面前。” “是。” 回到大理寺,叶凝香便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富恒商会任老板突然来大理寺自首了,更重要的是他还带来了暗地里同齐昇交易留存的文书,有了这些文书,判处齐昇的罪责也就指日可待。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任老板并不是同齐昇本人交易,而是一个叫齐山的中年人,而这齐山是齐昇府中的管家。如果能召来齐山,让他亲口承认是背后指使者是齐昇,这件劳心劳力的挪用军饷案便可以结案了。 尽管任老板的审讯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可是叶凝香还是委托刑部发出了关于齐山的通缉令,以至于整整一夜,靖安街道上布满了搜捕齐山的羽林军。 在这样天罗地网式的搜捕下,第二日中午的时候,一小队羽林军押着被五花大绑的齐山来到了大理寺。 管家齐山身材矮小瘦弱,人也看起来胆小怯懦,根本无法将他同这惊天动地的大案联系起来。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齐山这一路上都是哆哆嗦嗦的,甚至连路都走不稳,明明天气寒凉,可他却是满头大汗。 魏询重重敲了一声惊堂木,并未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齐山,你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多次同富恒山庄的任老板进行巨额钱财交易可是属实?” 被惊堂木的声响一惊,齐山更加慌乱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魏询和叶凝香面前,几乎哭着说道:“是,属实。” “你一个兵部侍郎府里的总管怎么可能两年之内赚到上万两银钱?”魏询突然阴沉了脸,面露凶相,“说,是谁借用你的名字同任老板交易?” 齐山一副十分为难,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缓缓开了口,“是……宁王殿下。” “你说什么?”叶凝香听到宁王二字竟然有些情绪失控,飞快抓住齐山的衣领,很严厉地问道,她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尖锐,甚至有些骇人。 这与她心中所想相差太多,本来她是认定这件事的主谋便是齐昇,而慕夕泽将富恒商会盘下来,无非是想保住齐昇的命而已。没想到整件挪用军饷案竟然同齐昇半点关系都没有,反而是当时同她一起照看生病士兵,为士兵捐赠财物的慕夕泽一手策划! 叶凝香的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旧时的仇怨再次涌上心头,眼中流露浓重的杀意。她早就该一了百了的杀了他,也省得这些个祸端。让他生不如死,一点一点夺走他最珍惜的权力,根本就是个错误,因为向他这样的人,只要活着就会不停地谋害别人,不停地制造伤害。 知道自己已经难以控制此刻的情绪,叶凝香艰难地说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接下来的事还有劳魏大人帮忙了。” 第九十章 法大于情 看着叶凝香此刻通红的双眼,还有苍白的面容,魏询十分担忧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故意露出个踏实的微笑:“你放心,这里交给我。” 正当叶凝香准备离开时,一个侍从慌慌张张地闯进了他们所在的房间,并未理会他的失礼,一边大喘着气一边大声说道:“魏大人,叶大人,宁……宁王殿下来大理寺自首了。” 说话间,慕夕泽竟然已经走到了他们的房门外。 “我是来自首的,我便是挪用军饷案的幕后主谋。” 叶凝香紧抓着慕夕泽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都要将他上衣的衣料撕破,先前含在眼圈中的泪,此刻也已经流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慕夕泽在空气中胡乱摸了几下,最后找到叶凝香的脸颊,很温柔地拭去了她面上的泪痕,微笑着说道:“小叶子,如今你也算是为官之人了,可不许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我问你为什么这样做?”叶凝香的声音更大,手上的力道也更强。 “凝香,别这样,冷静点,我们还是等到其他官员过来时再一起审问宁王殿下吧!”魏询从后处拉住叶凝香的胳膊,又揽住叶凝香的后腰,终于将几乎失控的叶凝香从慕夕泽身边拉走。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大理寺所有有官衔的人员全都聚集在审判大厅,慕夕泽此刻就站在大厅中央,面色平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而叶凝香为了在众位官员的面前撑颜面,故意在审问之前涂了层厚脂粉,又特意坐到距离慕夕泽最远的地方,生怕她会在审问过程中再次情绪失控,也生怕这些本就不服她的官员看出她刚刚哭泣过而心中更加不满。 审问开始后,慕夕泽就好像背稿子一般十分顺畅地讲述着他的犯罪经过。就在这一切看似顺利的时候,厅外的侍从又匆匆禀报,而这次的话显得更加不可思议。因为侍从说一直毫无踪迹的齐昇也来大理寺自首了。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十分平静的慕夕泽竟也有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当即朝那侍从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只是还未等侍从答话,屋外却传来十分响亮的男声,“是真的。”说话的人正是前任兵部侍郎,中书令齐常庸的独子齐昇。 “齐……齐兄。”慕夕泽先是十分惊讶,不过只一瞬便恢复先前的平静,甚至还流露出身为王者的强硬态度。“齐兄,挪用军饷案与你毫无关系,是我收买了齐山替我做事,你以为你因为兄弟情义替我顶罪我便可以逃脱罪责吗?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以免你的父亲担心。” “宁王殿下,你以为你替我顶罪我便可以逃脱罪责?”说完,齐昇突然跪在慕夕泽面前,几乎是哭着说道:“殿下,你为了我不惜散尽家财,甚至替我顶罪,您的恩情齐昇永世不忘。可是殿下,就算我有千万种理由,毕竟还是做了违法之事,这罪责也该由我来一力承担。” 说话间,齐昇从袖口掏出一个不算太大的小折子,恭敬地呈到大理寺卿的面前。 “这是我这几年来挪用军饷的罪证,与兵部军饷分配的账目都是相匹配的。” 不知为何,在得知真正的幕后主使并非慕夕泽后,叶凝香就好像心头的一口闷气突然散开一般整个人都变得顺畅起来,尽管她不愿承认,可是此刻她的心中确实有了那么一丝欣喜,因为慕夕泽终究没有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因为叶凝香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人,大理寺卿在与诸位同僚商议过后,将最终讨论的结果告知叶凝香,并请叶凝香做出最后的定夺。 这大理寺卿的女儿便是前些时日在王府暴毙的宁王正妃,虽说最后所谓的凶手宋天翁畏罪自尽,可毕竟他这女儿的命是回不来了。从那以后,他对于宁王总有着莫名的敌意,而这次事件又牵扯到宁王的挚交,他便故意给了重判。 而其他官员都是大理寺卿的下属,自然都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以至于最后叶凝香接到他们呈上来的审判结果是齐昇在任期间私自挪用军饷,给离国军队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故判处斩首,三日后行刑。 当天下午,叶凝香急忙进宫找慕景沅做最后裁决,听到这样的结果,慕景沅半点都没有犹豫,当即说道:“就按大理寺众官僚的意思办。朕亲自监斩。” “诺。” 大概是已经定了齐昇死罪的缘故,宁王府中的守卫已经撤去。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宁王府内显得十分落寞,甚至有些萧索。慕夕泽居室内房门紧闭,此刻他正虚弱地坐在软塌之上,而他的面前正跪着一个人,他的心腹顾连城。 “连城办事不利,致使齐昇逃走,还请公子治罪。” “他是铁了心想逃,铁了心不愿让我顶罪,不是你的错。”接着,慕夕泽朝顾连城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继续说道:“就算我替他顶罪,皇上也要不了我的命,不过他就不同了,想要救他的命,难啊!” 接下来的三天里,慕夕泽明目张胆地为齐昇四处奔走,不过就好像有某种力量提早就将慕夕泽面前每一道出路都堵得死死的,致使他这三日全都是无功而返。 第四日一大早,断魂台前便围满了士兵,慕景沅早早便在监斩之位坐好,而叶凝香站在他的身后随侍。而此刻在慕景沅身旁坐着的人便是被慕景沅强制下旨坐到那里观刑的慕夕泽。 叶凝香觉得一个犯了十恶不赦重罪之人在被判罪之后应该是狼狈不堪甚至是面带悔意的。不过这齐昇却又很大不同,他的身上虽然满是伤痕,却始终挺直了身躯,双眼也是炯炯有神。虽然知道他即将身首异处,他却没有丝毫恐惧,更没有丝毫悔意,就好像并没有将他的生死看作什么重要的事。 正常来说,皇帝亲自监斩的案件无一不是大案要案,寻常百姓一是害怕皇上的威仪,二是害怕无端受到牵连,能有胆量在断魂台观看行刑的寥寥无几。 不过今日却是十分反常,因为在士兵包围圈外老早就聚集了一大群人,这群人男女老少全都有,却只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各个穿着寒酸,看起来就像是生活在底层的穷人。 这样的人们越聚越多,最后竟将队伍浩浩荡荡地延伸到了永安街道。接着那些人就像是事先练习过一般,朝着慕景沅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齐声高呼:“求皇上开恩,饶恕齐大人!” 慕景沅大怒,当即抓了一名闹得顶欢的百姓,那百姓竟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跪下来动情地说道:“求皇上放了齐大人,齐大人是为了我们这些穷人才挪用军饷的,若是没有齐大人,我们恐怕早就饿死了!” 通过那百姓接下来的话语,叶凝香得知这齐昇将挪出来的军饷投入富恒商会投资,又拿投资赚的钱赠给离国各地的穷人,虽然只有短短两年,却也不知不觉挽救了无数条生命。 从法理角度上,齐昇难逃死罪,可是从情理上看,齐昇却着实是整个离国的大功臣,果然有些时候,是非善恶并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评判的。 慕景沅恶狠狠地看着慕夕泽,充满恨意地说道:“想不到这刑场之上,宁王还给我备了份大礼!” “他们恩人将死,他们于情于理都应该知晓,至于他们如今前来此处,却全都是他们自己自愿的行为,与任何人无关。” 慕景沅不喜欢被慕夕泽压制的感觉,于是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喊:“行刑!” “等等。”慕夕泽突然出言阻止,接着跪地请求道:“臣想再同齐昇说几句话,还望陛下恩准。” 慕夕泽这话与其说是在恳请慕景沅,更不如说是知会他一声,因为不等他答应,慕夕泽便起了身,朝齐昇所在的方向走去。起先还有些个士兵想要阻拦他,却当即被他一个阴冷无比又充满杀意的眼神吓得退到了一旁,惊恐之中他们似乎还听到这样的话语:“你们也想同齐昇作伴吗?” 这个时候的慕夕泽因为吃了大量对抗九尾狐妖力的丹药,双眼再次回到失明的状态,于是有些费劲地找到了齐昇所在的位置,之后十分恭敬地跪在齐昇身边,良久才开了口。 “齐兄,对不起,我不能救下你的命。”说完,慕夕泽很深情地朝齐昇磕了个头。 “殿下,我齐昇从不是个逃避责任的人,从我做了这事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今日这样的结局,但是我不后悔。” 齐昇闭上双眼,决绝地说道:“动手吧。” 慕景沅冷笑一声,再一次大喊道:“行刑!” 刽子手就好像期待这一时刻已经好久了一般,只听那边话音刚落,齐昇的人头便已落了地。 在齐昇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叶凝香觉得她的心好像被冰冷的利刃刺透一般,既疼痛又寒凉。明明就是那个罪魁,就是该这样当众斩首,不得好死的,可是当齐昇真的死在自己面前时,她的心中却燃起无限的愧疚。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的心中没有只想着复仇,她完全可以向慕景沅求情,就算看在自己对慕景沅的救命之恩的面子上,慕景沅一定会饶了齐昇这条性命的,不过她却没有这样做。 这世上的人和事有时候很是可笑,你越是厌恶什么样的人,到最后你便可能真成了那样的人,你越是厌恶什么样的事,到最后在你身上便真的可能发生那样的事。 断魂台周围处处可听见百姓们跪倒在地哭天怆地的哀嚎声,那样悲痛的声响瞬间便将整个靖安城笼罩在一片愁怨之中,让每一个经过此处的人都不禁心痛。 慕夕泽始终跪在齐昇的身边,他下身的衣裳早已被齐昇流出的鲜血尽染,他的面容苍白如雪,虽然十分平静,却憔悴得令人心疼。 “回宫。”慕景沅起了身,双手向后一甩衣袖,露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笑便离开了断魂台。 待断魂台上参与行刑之人撤的差不多时,慕夕泽终于缓缓起了身,只是他刚一起身便觉得一阵晕眩,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第九十一章 香消玉殒 叶凝香不暇思索地跑到慕夕泽身边,将他揽入怀中,正当这时,慕夕泽的口中突然喷涌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将叶凝香整洁的裙摆染成一片血红。她一边拍打着他的脸颊,一边拼尽全力呼唤他的名字,视野因为眼泪的阻隔而变得模糊,喉咙因为猛烈地呼喊散发阵阵血腥。 直到被送回了宁王府,慕夕泽也没有醒来。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叶凝香本该顺着慕景沅的意跟着他回到昭阳殿,可是她却连通报都没通报,一路跟着慕夕泽回了宁王府。 慕夕泽虚弱地躺在床上,原本还有些温热的手此刻也已经冰凉。而这冰凉的手如今正被叶凝香紧握着。 她筹谋许久,如今真的除去慕夕泽的一条臂膀,她却并无半点欣喜。相反,看到这样几乎死亡的慕夕泽,她的心中竟只有一个念头,她想让他醒来,她想让这个早已被御医判了死刑的人再次醒来。 夜已深,宁王府的下人们聚集到慕夕泽居室面前,不停在小声嘀咕什么,就好像是讨论宁王是否已经死亡,而叶凝香身旁的人是否已经是具尸体。不过过了子时,这些下人们纷纷离去歇息,偌大的宁王府只有叶凝香和慕夕泽所在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 “慕夕泽,你快醒醒,我还有好多话想要问你。” “慕夕泽,你不是常说自己罪孽深重,罪孽深重的人不该这样轻易死去,就算要死也必须死在我的手里。” 叶凝香将慕夕泽冰凉的手掌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双眼始终注视着慕夕泽的脸庞。一股温暖湿滑的液体顺着叶凝香的眼角滑落,最后流到了慕夕泽的手心里,受到泪水的刺激,慕夕泽冰冷的手心突然动了动,接着轻咳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 “小叶子,你哭了。”慕夕泽一边拭去叶凝香残留在脸上的泪,一边虚弱地微笑道,仿佛因为叶凝香对于自己的关心而喜悦。 叶凝香避开了他的手,使劲用衣袖擦干了泪,倔强道:“没有,近日双眼有些炎症,所以才经常流泪。” 慕夕泽坐起身,用似水般温柔的眼神看着叶凝香,“小叶子,坐到我身边可好,趁我现在看得见,我想好好看看你的脸。” 慕夕泽本想抚摸叶凝香的脸颊,可是手刚伸出却僵在空中,随后便将手收回,只是静静地,十分仔细地凝望着叶凝香这张似乎还挂着泪痕的脸。 “大眼睛,包子脸。”慕夕泽笑了笑继续说道:“虽与我想象的有些差别,不过也甚是可爱。” 接着,慕夕泽拍了拍叶凝香的手背,面露关怀之色,“你在这里陪我想必是逆了皇上的意思,还是早些回宫去吧,不必担心我。” “从前,你不是很愿意我在你身边,为何今日却要赶我离开?” “先前那样待你,是怕你受人欺负,是为了保护你。如今你已经被封了官,又深得皇帝信任,还有……”说道这里慕夕泽突然笑了笑,突然转移话题道:“总之,如今你不需要我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还有什么?” “没什么。你若不愿离开,我倒也不介意你在这里陪我睡上一晚”说完,慕夕泽竟十分放肆地躺到了叶凝香的大腿上,就好像个正在撒娇的小孩子。 叶凝香却突然撤出了双腿,起了身,有些慌乱地说道:“既然王爷已经无碍,凝香便先行告退了。”说完,她便飞快地跑出宁王府。 望着叶凝香离去的背影,慕夕泽用低得几乎难以被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还有我不在你身边,萧青羽也会照顾你的。” 叶凝香回到皇宫时,宫门已落锁,不过慕景沅先前似乎特意嘱咐过,是以守卫皇宫的士兵一见是叶凝香,十分恭敬地打开了已经锁了的宫门。本想着慕景沅会因为她私自滞留宁王府而责怪她,不过当她回到昭阳殿时,慕景沅不仅没有半句责备的话语,反而十分关切地说道:“叶凝香,今日你怕是累坏了吧,早些休息吧。” “皇上不怪我私自滞留宁王府?” “不怪。你那样做说到底也是为了你的复仇大业,我又怎会怪你!” 说完,慕景沅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朝自己寝宫走去,“你平安回来就好,我先回去睡了。” 这一夜,叶凝香彻夜难眠,就好像是孤独的旅者在广袤天地间迷失了方向,寂寞、无助。她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这样阴隼狠辣的萧青羽,不知道这样靠鲜血浸染成的复仇之路还能走多远,不知道亲眼看着慕夕泽死去时她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这一世,她处事灵活,人也更善交际,可是在她最需要人安慰,最需要人倾听的时候,她的面前却空无一人。宽大的床上,叶凝香蜷缩着身体,紧紧抱住那床同样形单影只的棉被,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天亮。 第二日一早,昭阳殿中罕见的乱成了一团,不止昭阳殿,整个皇宫似乎都乱得不成样子,宫女宦官们神色匆匆,甚至面露惊恐,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而这个方向的终点便是倚霞殿。 叶凝香的心中燃起十分不好的预感,一把抓住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太监,问道:“出了什么事?” “皇后娘娘刚刚悬梁自尽了。” 什么,她视作妹妹一般的人,同她嬉笑打闹的人,与她推杯共饮的人,一个刚刚过了十五岁生日的人,那个天真烂漫、恣意欢笑的女孩最终却选择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就如同当年不相信亲人被抓,拼命朝苏府跑去一般,叶凝香拼尽全力,甚至用上轻功朝倚霞殿飞奔而去。也许小太监的信息是错误的,他又没看见齐梦瑶的尸体,说的话也定是假的。虽说她有私通侍卫之嫌,但这件事情并未查明,也许她腹中的孩子本就是慕景沅的,二人私下里圆了房也是有可能的。 对,齐梦瑶没有死,她腹中的孩子是慕景沅的,奴婢们看着齐家失势才故意传出诋毁齐梦瑶的话。叶凝香一遍一遍强迫自己相信这样的观点,只是泪水却像开闸的洪水一般不停向外倾泻。 叶凝香赶到倚霞殿时,齐梦瑶的尸体已经被人从房梁上移到了地上,除了面容铁青,脖间有条深紫色的血痕,齐梦瑶就像睡着了一般,那样安详,那样平静。 原来这一切竟是真的! 叶凝香紧捂着口鼻,似乎想要控制她的情绪,可是不管怎样控制,她的哭喊声却早已响彻整个倚霞殿。 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是她铁定了心要报仇,是她明知道齐昇是齐梦瑶的大哥,齐常庸是齐梦瑶的父亲,却还是想都没想便同意了萧青羽的计谋,不光害死了齐昇,更害死了不谙世事、心地善良的齐梦瑶。 原来有时候比弑亲之仇更令人难以煎熬的竟是无边无际、永生都无法消散、永生都无法弥补的愧疚。 叶凝香的情绪悲痛到极点,奋力摇动着已经有些僵硬的尸体,呼唤着齐梦瑶的名字,一声声沙哑的呼唤叫得在场所有的宫女和宦官神情悲痛,泪流满面。 在叶凝香的摇动下,齐梦瑶的衣裳中竟滑落一张薄薄的宣纸,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几行字:凄凄断人肠,黯然致心殇。本欲寻痴郎,奈何入宫墙。登高欲成凰,原是梦黄粱。今生已无恋,来世做牛羊。 这是齐梦瑶的绝笔书信,娟秀的几行字却道尽了身为政治牺牲品的无奈。也许她这样纯情的人真的不适合在这暗黑龌龊的宫闱生活,死亡大概便是她最好的结局。 数月前她嫁给皇帝之时,十里红妆,百官朝拜,场面何其壮观,声名何其显赫。如今只是因为这莫须有的陷害,来到倚霞殿看望她最后一面的竟全都是些位卑职低的奴婢。而这些奴婢前来探望并不是因着什么特殊的感情,而只是单纯好奇悬梁自尽的人死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叶凝香竟有些相信萧青羽曾说过的话了,“在人的眼中情感终将消散,而始终永恒不变的只有利益。” “叶凝香,倒真是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多情之人。”太后不知何时出现在叶凝香对面,原本看着叶凝香那厌恶、凌厉的目光已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同情,一种怜惜。 “梦瑶是个好孩子,说到底都是怪我太自私,总觉得这样一个好女孩实在不该让景沅错过。最终却生生葬送了她的性命。”说话间太后的眼中也流下了泪,那双异域风情的大眼在泪水的晕染之下就好像八年前她见太后时那般楚楚动人,惹人爱怜。 人啊,谁都不是生来心肠狠毒、面目可憎,只是在恶劣的生活环境中侥幸逃生,最后硬生生地活成了恶人,丢掉了本心。 也许太后就是这样一个被生活中的风霜、荆棘磨砺得失了棱角,甚至丢了本心,甘愿以恶人般的姿态呈现在别人面前的本质善良的人。 “今日中书令齐常庸大人递交了辞呈,皇上整日都要留在彰华殿商议新任中书令的人选,恐怕是不会到这里来了。”说道此处,太后叹了口气,似乎流露出对于她这个儿子的一丝失望之色,接着很郑重地看着叶凝香说道:“叶凝香,梦瑶的葬礼就交由你来安排了。哀家累了,先回去了。” 叶凝香拭去眼角的泪水,眼神坚定而有力,一边磕着头一边有力地说道:“是,凝香一定不负太后嘱托。” 第九十二章 叶萧决裂 近日来,一品居比从前都要喧闹许多,来到这里的士家子弟也再没心思喝茶听曲儿,而是无时无刻不再谈论着前几日离国发生的举国瞩目的大事。 离国第一大权臣,中书令齐常庸倒台了。这位齐大人历经三朝,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却在新皇登基短短数月便被逼得辞官归隐,众人纷纷感叹这新皇手腕之毒辣。 也有不少心存怜悯之人,因为齐常庸迟暮之年本应安享晚年,却在两天内先后失去了他的儿子和女儿而唏嘘、同情。 莫小琴并不认识齐常庸,也不认识他那双儿女,只是从传闻中得知他那女儿年纪轻轻却生得国色天香,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听到这传说中的美人自尽身亡,莫小琴心中升起阵阵感伤之意,不过毕竟不如苏青青这种生前与她结下深厚情谊的,这样悲伤之情很快也就随之消散。 这一日,一品居的客人们大多神情肃穆,甚至有些惶惶不安,不过莫小琴却十分欣喜,因为她心心念念多时的如墨再一次来到了一品居。 还是他曾经坐过的位置,还是喝他曾经喝过的那种茶。不过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当莫小琴坐到他对面时,他却是主动朝莫小琴说了话。 “好久不见。” 这是如墨第一次主动朝莫小琴说话,一时间莫小琴竟痴愣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呆呆地望着如墨好一会儿,直到脸颊烧得通红竟也没憋出半个回应的话。 第一次主动与人搭话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沉默,如墨虽然面上阴冷,心中却多少有些尴尬,于是故意在此时将面前满满一杯茶咕嘟一口喝下了肚,接着还因为喝的有些急咳了好几声。 看到如墨呛了水,莫小琴终于从少女怀春的美梦中醒来,一边轻轻拍着如墨的后背,一边关切地问道:“你可好些了?明日我便让烧制茶具的师父烧些小茶杯来,专门给你留着,这样你便不会再像今日这样了。” “不必。”如墨恢复原本冰冷的面容,只不过原本白皙的脸颊因为呛水的缘故变得有些绯红。 “如墨,你要离开了是吗?” “是。” 不知怎的,听了如墨这干净简洁的回答,莫小琴却突然觉得鼻尖酸酸的,心中也开始隐隐作痛。 “如墨,能不能为了我,留下来。”莫小琴不知哪来的勇气,明知如墨会拒绝她,明知女孩子对待感情之事应该保持应有的矜持,而她却凭着对如墨的一见钟情便丝毫不顾颜面地请求男人为了自己而留下来。 “半年,只需半年就好。半年后,你再从我身边消失好不好?”莫小琴新月般的眼睛瞪得老大,那充满祈求之意的眼神令人看了很是心疼。 听了莫小琴的话,如墨冷若冰霜的面上竟然露出个浅浅的笑意,那种笑是那种并无恶意却有些嘲笑意味的话。就好像是觉得莫小琴的话幼稚至极,甚至可笑至极。 “除了知道我的名字,你对我一无所知。让一个你一无所知的男人陪在你身边半年,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十分可笑吗?” “现在不知道,以后便会知道的。”莫小琴起身坐在如墨同侧,故意将如墨的衣襟压在了身下,然后屁股不停向椅子上施加压力,为的就是不让如墨十分轻易地离开此处。 “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家住哪里,可还有什么亲人,是否……”说道这里莫小琴突然停顿下来,脸上也像个大红苹果似的通红通红。“是否娶了妻?” 正如莫小琴预料的一样,如墨听完她的问话半点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当即起身似乎是想要离开。不过他的衣襟正被莫小琴死死坐在了屁股底下,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刚一起身便再次狠狠坐到了椅子上。 “起来。”如墨恶狠狠地看着莫小琴,可是莫小琴却好像因为如墨此时的反应十分欣喜一般,笑眯眯地看着窘态十足的如墨。 “我不。要么你就公然将我抱起来,要么你就在这里再陪我坐一会儿。”莫小琴一脸得意地笑了笑,两个深深的梨涡更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异常美丽。 如墨不再反抗,慢慢地将另一只茶杯倒满了茶递给了莫小琴。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族,也是这整个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不过许多年以前,我所有的族人都被斩杀殆尽了。如今就只留我一个在江湖飘荡。”说到这里,如墨幽深的双眸变得更加阴森,眼中泛起腾腾杀气。 莫小琴没想到这样一个江湖浪子竟还有着比自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凄惨经历,于是流露出深切的关怀和同情之色。 “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这样孤孤单单生活的,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只需找我倾诉便好。”说话间,莫小琴竟无意识地抚摸着如墨的手背。 不知如墨是陷入往日仇恨不能自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竟对于莫小琴有些出格的行为并没有阻止,任由莫小琴细嫩的手掌在他的手背上穿梭。 “半年之期是何意?” 听到如墨突然反问她,莫小琴突然有些不自然,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就是,就是想能够多和你见见面而已。” “你骗我。”如墨面色镇定从容,却没有因为莫小琴的欺骗而流露怒色。 “我初见你时便觉得你与常人有所不同。既然你执意让我留下来,那我留下也好,顺便也能探查探查你这不同之处究竟是什么。” “呵呵,哪有什么不同,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罢了。”说这话时,莫小琴虽是在笑,可是心却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好像她真有什么与常人不同之处,只是不愿让世人知晓一般。 突然莫小琴反应过来如墨刚刚那话的后半句,激动得当即起身,近乎失控般大喊道:“你同意啦,你同意留下来啦!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平日里,莫小琴总是独坐在一品居东南角,抚着的琴曲也大多是舒缓悠扬,是以她突然以这种近乎于疯丫头般的模样展现在众人面前时,那些个原本还在讨论齐家惨事的世家子弟们纷纷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莫小琴,接着便交头接耳似乎将讨论的话题变成了她。 接着如墨又稍稍坐了一会儿便朝一品居外走去,不过在一品居门口,他却见到了一个人,叶凝香。 尽管心中悲痛万分,叶凝香却是十分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太后交给她的任务,在齐家倒台,齐梦瑶依旧身负冤屈的情况下给了齐梦瑶与一国之母相匹配的体面的葬礼。 她以身心疲累为由向皇上告了三日假,是以才在今日这样的时刻来到一品居,还与这个差不点要了她的命的蒙面刺客走了个顶头碰。 叶凝香看到他时仅仅是心中疑惑,这样一个格调高雅的地方怎么会出现一个满身杀气的人,却是半点都没有将这个容貌俊美到极致的黑衣少年与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恶魔相联系。 见了莫小琴,叶凝香这几日抑郁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同她搂搂抱抱,一副久别重逢的闺中密友才会做出的亲热举动。不过她却并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借口找萧青羽有要事相谈便匆匆朝萧青羽的兰居走去。 萧青羽似乎早就预料到叶凝香的到来,提早就准备好刚刚泡好的上等茶水。此刻,他就端坐在茶几前,等候着叶凝香的到来。 窗前的兰花依旧盛放,可是叶凝香却再无当日赏花时的心境了。她径直绕过了屏风,直接坐到萧青羽对面。 大概对于萧青羽总存在着某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叶凝香先是喝了杯热茶,然后攥紧了双手似乎在酝酿一会儿将要同萧青羽说出的话。 “凝香来啦。”萧青羽轻轻抿了一口茶,微微笑着继续说道:“说吧,找我所为何事?” 叶凝香突然跪在萧青羽面前,接着朝他连磕了三个响头,面上流露出严肃坚定之色。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和将近八年的教养之恩。您对凝香的恩情,凝香永生不忘。不过从今日起凝香再不会按着公子的吩咐做事,一品居的一切也将与我无关。” 萧青羽面上虽然仍在笑,不过原本柔和的双眼突然变得十分凌厉。 “凝香啊,莫不是最近害多了人,你也受到刺激变得痴傻了!怎么会这样天真以为我会轻易答应放你离开呢?” “你要什么?我的命?那就拿去好了,这条命本就是你救下的。”说完叶凝香闭上了眼,等候死亡的降临。此刻她不怕死亡,不怕任何的艰难险阻,只要能让她脱离萧青羽,脱离一品居,任何代价她都可以承受。 “我才不会要了你的命。不过凝香你听好了,你是我的人,也早晚都会成了我的人,即便你如今执意离开我,终有一日你还是会回到我的身边。因为只要是我萧青羽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说到最后,向来语气温文尔雅的萧青羽话语中也流露出骇人的阴森可怕。 叶凝香故意装作内心十分坚强的样子,笑了笑,坚定地说道:“那我将是你人生当中第一个败笔,因为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甘心受你的牵制。” “哈哈哈,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人是如何在后宫与前朝的权利漩涡中单打独斗、全身而退!” “凝香今日还有事,告辞。”叶凝香不再与萧青羽继续交谈,恭敬起身,朝萧青羽行了个大礼,然后向萧青羽告别。 第九十三章 倚霞殿闹鬼 萧青羽的嘴角挂着笑,眼中的阴冷却让人毛骨悚然,而他手中的茶杯也在叶凝香离开兰居的同一时间被他的手掌捏成了碎片,一时间杯中的茶水混杂着他掌心的鲜血流淌到茶几之上,让原本清新淡雅的茶几变得污浊、恐怖。 一直守在门外不远处的高飞听到茶杯碎片落地的声音有些慌乱地跑进兰居,见到萧青羽沾满鲜血的双手,连忙跑到萧青羽身边,一边跪着,一边十分心痛地说道:“公子,您怎么样,痛不痛?属下为您包扎。” 说完,他便赶忙走到茶几不远处的小柜子旁,准备朝柜子中取出止血用的伤药和绷带。只是他才刚打开柜子门,只听萧青羽呵斥道:“走开!” 虽说是主仆关系,不过多年来萧青羽对他却始终十分和善,甚至有时候他都忘记萧青羽是他的主人,将萧青羽当做是他的朋友甚至兄长。 此刻,突然听到萧青羽这样愤怒地同自己讲话,高飞顿时变得有些木讷,迟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公……公子。”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言语有些过激,萧青羽敛去面上的怒意,恢复以往温柔又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高飞,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还特意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高飞见到过温文儒雅的萧青羽,见到过杀人如麻的萧青羽,可是如今日这般似是有些疯癫的萧青羽他却是从未见过。听了萧青羽的话,高飞也不敢多留,简单地低头应答一声便很不放心地朝屋外走去。 他刚走出兰居,便听到兰居之内茶壶与茶杯摔碎在地上的破碎之声,听得让他心中发颤,却再也不敢进入兰居。 齐常庸辞官归隐刚刚过去十日,从前车水马龙的齐府大门如今已是门可罗雀,恨不得那些偶然经过齐府门口的人们全都绕道而行,生怕被人误会自己同这落败的齐府有着什么关系。 齐府之内挂满了白幡,还愿意留在齐府的少数下人都穿着孝衣,各个低着头神色忧伤。 齐常庸虚弱地躺在床上,面容苍白如雪,嘴唇也没有血色,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那双眼睛虽是睁着,却显得浑浊不堪,就好像泪水凝结成的厚重粘稠的液体时刻粘在他的眼球之上。 齐常庸不是个专情的人,他原配妻子未去世时,他便娶了好几房侧室,近几年更是从各地网络了不少能够做他女儿的年轻少女当做他的侍妾。不过自从他儿子刚出事,这些个贪慕钱财的女人就好像听到什么风声一般纷纷卷着铺盖逃得不知所踪。 如今还愿意侍奉在他身边的竟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这个女人便是他儿子未过门的妻子。这女子出身青楼,却被齐昇一眼相中,随后便为她赎了身。齐常庸是大离炙手可热的权臣,自是不会同意他这唯一的嫡子齐昇娶了这青楼女子为妻,是以百般阻挠,处处为难这女人。 想不到昔日他疼爱的宠妾们纷纷对他避而远之,而这个他甚至为之动过杀心的青楼女子却不计前嫌、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想到这他不禁凄惨一笑。 这一笑似乎是牵动了他几乎坏掉的肺,剧烈的干咳让他的脸变得通红,污浊的双眼似乎也浸上了红色的血丝,就在气绝的前一刻,他终于吐出一大口鲜血,将那一床上好的云锦被弄得脏乱不堪。 “别人都走了,你还留在这做什么?”齐常庸声音微弱,不过话语中却是处处流露出敌意。 “大人,不管您是否承认,我百合都是齐昇的妻子。身为儿媳,怎能撇下重病中的父亲独自离开呢!”百合跪在齐常庸面前,一双红肿的泪眼看了不禁让人心生爱怜。 “大人,宁王殿下来看您了。”一个身着孝衣下人模样的年轻人前来向病榻之上的齐常庸禀报道。 听说慕夕泽来看他,齐常庸原本充满怨怼的眼中竟升起一丝欣喜之色,虚弱地说道:“让他进来吧。” 那下人恭敬地领着慕夕泽来到齐常庸面前,随后朝齐常庸和慕夕泽行了个礼退出了齐常庸的卧房。 “想不到如今我落魄至此,殿下竟然还过来看我。” “齐大人,对不起,都是我低估了对方的实力才害得您那一双儿女惨死。”说道此处,慕夕泽竟然双膝跪地,接着十分恳切地说道:“夕泽不求您的原谅,只求您能好好活下去。” 齐常庸突然笑了笑,眼角也流下了泪,“活下去,怎么活啊,我从小养育到大的,我那一双绝顶优秀的儿女,全都……全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接着齐常庸哭声更甚,强烈的哽咽几乎让他难以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可是他却坚持着,就好像此刻不将他想要说的话说出口,他便再也无法讲出了一般。 “我那儿子的尸首现在还在断魂台上曝晒,任世人参观。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呢,啊!” “齐大人,对方故意对您的儿女痛下杀手,为的就是从情感上击垮您,若是您此刻放弃了,这大离今后恐怕就永无宁日了。” “我这一生争权夺势数十年,踩着一层层的皑皑白骨才爬到今日这个位置,就连宁王殿下你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可是这有什么用,我连我最亲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这万丈荣光的权势要它又有何用!” 大概是情绪太过激动,齐常庸好像喘不过气一般,面目狰狞,大口大口地往口中吸入空气。 “如果一个国家只靠着一两个人才能富强昌盛,这样的国家不要也罢。”齐常庸的声音微弱,微弱得几乎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人会听到他刚刚的那句话。说完,他便缓缓闭上了双眼昏了过去。 慕夕泽呆呆地跪在齐常庸的床榻前良久,最后在百合的搀扶下走出了齐府。 “我瞧着你不像是府中的下人,可是齐兄生前最是爱慕的那位红粉佳人?” “小女子百合,是齐昇的妻子。”说到此处,百合眼中流露异常坚定的神色,继续道:“王爷放心,百合定会好好生活下去,好好将昇哥同我的孩子抚养成人。” 慕夕泽叹了口气,有些欣慰地说道:“想不到你竟还为齐家留下了一条血脉。”接着,他从袖口掏出一个刻有“暗”字的黑色令牌,继续说道:“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遇到什么样的很困难,只要出示这个令牌,总会有人前来帮助你。” “是,多谢宁王殿下。” 一转眼,皇后齐梦瑶自尽已经过了半月有余,先前金碧辉煌的倚霞殿如今因为皇后的横死变得凄凉又阴森,这几日甚至还传出倚霞殿闹鬼的传闻。 宫人们私下里互相谈论倚霞殿闹鬼的传闻,最初是齐梦瑶自尽而亡戾气太大,难入地府,是以夜夜在倚霞殿宫外徘徊。后来竟变成了齐梦瑶将当年离奇死亡的如歌皇后拉来一块在倚霞殿前伺机害人。 宫墙之内的人平日里本就是无比寂寞,突然找到个可以嚼上一阵又略带惊悚色彩的话题,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整个皇宫都不得安宁。 这一日,慕景沅交给叶凝香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平息了这疯传了好几日的倚霞殿闹鬼之说。叶凝香虽然是一个头两个大,却也不能驳了慕景沅的意,十分恭敬地磕了头,坚定地说道:“是,凝香一定平息这次风波。” 才出了昭阳殿,叶凝香便险些撞到了她很是讨厌的一个人身上,这人是慕景沅这几日的新宠,与齐梦瑶同日进宫,被册封为玉妃的女人。 这玉妃本是林妃,是敬王生母林太妃的亲侄女,虽说与王璃月一样同皇室沾亲带故,不过这玉妃却当真是花容月貌,那白皙如玉的肌肤更是令人难以忘怀,是以才被慕景沅特意赐了玉妃这个名号。自从夏青青怀了身孕不能侍寝,这位美人就独占鳌头,日日盛着慕景沅给予的雨露。 不过这玉妃也算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在慕景沅面前总是对叶凝香毕恭毕敬,甚至凝香姐姐长、凝香姐姐短地叫着,一旦慕景沅不在叶凝香身边,她便露出本来面目,时时找寻叶凝香的错处,一双冷傲、狠毒的双眼几乎都要将叶凝香的性命要了去。 “叶凝香,你好大胆子,竟敢公然冲撞本宫,是想要了本宫的性命不成!” 明明没有撞到这女人,这女人却在这里睁着眼睛瞎诬陷,叶凝香对于这人的鄙夷又加深了一个层次。不过她却装作十分慌张、害怕的样子跪在玉妃面前,眼泪汪汪地说道:“是凝香有眼无珠,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说完,叶凝香还故意使劲儿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眼圈的眼泪已经流下,“凝香有罪,凝香有罪!” 看着叶凝香这样对自己屈服,玉妃眼中的恨意消减了不少,十分得意地笑着说道:“叶凝香,你得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就算被封了女官,你也始终都是个奴才,奴才就该永远遵守做奴才的本分,这样你才能活的更长久。” “是,是,凝香谨记玉妃娘娘教诲!” 多年的磨砺让叶凝香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甚至是用虚假去应和这些个衣冠禽兽,虽然叶凝香心中鄙夷这样的做法,不过关键时候却总能依靠着这样的做法化险为夷。至于玉妃同自己讲的话,她自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的。 入夜,她提着灯笼,在芝兰的陪伴下壮着胆子来到了一片漆黑,好像已经空无一人的倚霞殿。 虽说鬼神之说叶凝香是不信的,可是在这样阴风阵阵空空荡荡的宫殿之中,叶凝香还是觉得毛骨悚然,就差大喊着叫出“有鬼啊!”这样的话了。(齐家覆灭后,女主将遇到重大危机,敬请期待!) 第九十四章 冤死的宫女 不过这倚霞殿似乎真的有鬼,因为她们好像听到了恶鬼生生嚎叫,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凝香妹妹,不会是真的闹鬼吧!”芝兰拖着瑟瑟发抖的身躯,趴在叶凝香身后,惊恐地问道。 叶凝香故作镇定,拍了拍芝兰的肩膀,笑着说道:“不会的,就算是皇后的鬼魂在此处徘徊,她也不会来这样吓我们的。” 就在这时叶凝香就好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抬起了灯笼仔细朝斜前方看去。芝兰刚要说话,却被叶凝香一个手势阻止了,接着芝兰也看着叶凝香看去的方向,顿时嘴巴张得老大,因为在这条路的尽头拐角处竟然显露出少许白色的纱裙。 而这纱裙正随着时强时弱的风顺势摆动,分明不是鬼魂的衣裳。细细听去,这一声声的呜呜嚎叫声似乎也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叶凝香害怕打草惊蛇,故意熄灭了灯笼,与芝兰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如做贼一般,悄悄来到了那藏在拐角处的人身后。 这人身着白衣,从背影上看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叶凝香和芝兰站在她身后时,她还在专心致志地哭泣,竟根本没有发现叶凝香和芝兰的存在。 叶凝香故意清了清嗓子,那人才发现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两个人。女子慌张地转过身,见是前些时日皇上亲自册封的叶御侍,本就挂满泪痕的脸上显得更加惊恐,身体也不受控制地不停发抖。 “叶……叶大人。”女子低着头,一边啜泣,一边小声说道。 这时,叶凝香瞧见这女子的前面还放了一个小铜盆,盆中还放着几张没烧干净的纸钱。 “你是哪个宫里的,大半夜在这里是做什么?”叶凝香阴沉着脸,十分严厉地问道。 “奴婢,奴婢……”这女子大概是太过紧张,竟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叶凝香敛去原先严厉的面容,蹲下身,很温柔地拍了拍那女子的肩膀,关切地说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奴婢冬雨是林太妃宫中的粗使宫女,半夜来到这里是……”说到此处,她又痛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平静下来,继续道:“是为了祭拜我那前几日刚刚冤死的好姐妹春雪。” “冤死?你为何如此肯定她就是冤死的?” “我与春雪同时进宫,又同在林太妃宫中伺候,春雪向来身体康健,怎么可能突然暴毙身亡!”说到此处,冬雨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呜呜痛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叶凝香站起身,恢复先前严厉的姿态,严肃问道:“你可知在皇宫中烧纸钱祭拜死人是个什么罪名?” “叶大人饶命,冬雨不敢了,冬雨再也不敢了!”冬雨一边抓着叶凝香的裙摆,一边哭诉请求着。 叶凝香转头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冬雨,面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帮你主持公道,若春雪真是含冤而死,我自会为她洗刷冤屈。至于你,明知我今夜会来倚霞殿,却故意在此处祭拜春雪吸引我的注意,倒是个有心机的丫头。不过毕竟是犯了宫中大忌,明日去慎刑司领三十板子,便去浣衣局报到吧!” 听了叶凝香前面的话,冬雨本以为她会饶了她的罪责,却不想叶凝香虽没要了她的命,却也给了她重重的惩罚,心中不受控制地升起一股怨气,不过想到她好姐妹的冤屈还要依靠叶凝香洗刷,于是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朝着叶凝香连连磕头谢恩。 第二日,叶凝香先是上报慕景沅说倚霞殿的鬼神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之所以闹得皇宫满城风雨无非是宫里人闲的没事嚼舌根的结果,接着借助慕景沅的皇帝之名,她又将各宫主事召集到昭阳殿,一脸严肃地告诉这些主事,如果今后还有闹鬼传言,一切罪责都由这些人承担。 这些主事对于叶凝香对于自己的警告自是万分不服,但是迫于皇帝慕景沅的撑腰,这些人不得已地流露顺从之色然后纷纷谨慎小心地退出了昭阳殿。 待这些人离去后,叶凝香恭敬地跪在慕景沅面前,面上露出乞求之色,“皇上,凝香有事相求,还望皇上能够答应。” 慕景沅看着叶凝香跪下来求自己,当即蹲下身一边拉起叶凝香,一边有些急切地问道:“叶凝香,你快说是什么事让你这样上心,不过不论什么事,朕都答应你!” “凝香昨日听说林太妃宫中有个宫女前些时日突然暴毙身亡,凝香觉得此事另有蹊跷,还望皇上能够准许凝香彻查此事!” 慕景沅听到此事可能与林太妃有关,面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不过随后便微笑着说道:“好,你尽管去查,遇到任何困难有朕给你撑腰。” 接着慕景沅思忖一会儿,拉住叶凝香的手臂,胸有成竹地说道:“叶凝香,虽说你现在是二品女官可毕竟与外朝官员不同,朕可为你设立个鉴察司,专供你查处宫廷内外的违法之事。” 叶凝香本想着慕景沅不会回绝自己,没想到他竟肯为了自己多加一个行政机构,内心震惊好一会儿才磕头朝慕景沅谢恩。 慕景沅笑了笑说:“叶凝香,你别以为我是为了报恩才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你有才干,能文能武,最重要的是不归属于朝中的任何一派,朕需要你替朕扫除朕独揽大权的障碍。”慕景沅郑重地拍了拍叶凝香的肩膀,继续道:“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是,凝香定不辜负皇上期望。” 接下来的几日,在慕景沅的指示下,离国凭空多了一个叫鉴察司的机构,这个机构的主事自然便是叶凝香,其他成员也都是与离国官场毫无关系的人。这个机构明着是为了纠正离国的贪腐之风,实则是为了帮助慕景沅扫除异己,稳坐帝位。 在魏询的帮助下,鉴察司很快就组建完成,成了令离国官场闻风丧胆的新机构。待一切安稳后,叶凝香在魏询的陪同下进入内务府,不说半句废话直接要来了春雪的人事卷宗,以及她死后埋骨的地点。 按着卷宗所写,这春雪生于朔州普通农户之家,倒是同她初入宫时的好姐妹苏青青是同乡,平日里性格沉稳,知书达理,从未结下什么仇怨,而且也从未生过什么重病。 对春雪有了详细的了解后,叶凝香和魏询带着几个新招录的鉴察司手下前往离皇宫最近的西山,按着内务府说的地点找到了春雪的埋尸处。 叶凝香和魏询现在春雪的墓前燃了几炷香,恭敬地磕了头,随后便吩咐手下开馆验尸。 距离春雪死亡大概也过了小半个月,揭开棺椁的一瞬,浓重刺鼻的恶臭铺面而来,使得叶凝香阵阵作呕,就在她快要吐出来时,一个散发着清新茶香的香包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魏询笑呵呵地说道:“看来凝香从前一定从没见过这样的尸体,这香包是我亲自调配的,最有益于凝神安气,止呕吐了。你就先在旁边歇息歇息,闻闻这香包,这边的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 虽说叶凝香只是轻轻点头以示赞同,不过她的心中却十分惊奇,这样一个书生气十足的人竟然还会调香,听他话的意思似乎他还会验尸。这让叶凝香对于魏询这个人生出浓烈的好奇之心。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魏询胸有成竹地来到叶凝香面前,说道:“从春雪高度腐败的皮肉上看并未察觉什么异常,不过我刚刚将她一只手臂上的腐肉剔去,竟发现她的骨骼成暗黑色。” 叶凝香瞪大了眼睛,似乎在问这又证明了什么,只听魏询继续说道:“这说明她并非生了恶疾而亡,而是被毒死的。” “你并非仵作,这样的结论你可肯定?”许是这些时日与魏询接触久了,叶凝香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看门见山地质疑魏询验尸的能力。 魏询却不恼怒,笑了笑说道:“凝香,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在进入大理寺之前一直在在刑部为官,整日工作的内容就是跟在离国横死的尸体打交道。我虽不是真正的仵作,不过整个刑部的仵作却都归我管理。时间久了自然也就练出了验尸的本领。” “呵呵,魏兄,是我多虑了。”听魏询这样说,叶凝香对于魏询更加崇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回应道。 既然查出春雪之死另有蹊跷,叶凝香半点没有迟疑,吩咐属下将春雪的尸体抬回大理寺。 不过刚刚进了大理寺的大门,叶凝香便发觉这大理寺似乎与平日不同。带着尸体朝内院走了几步,叶凝香却发现面前突然多出许多身着官服的人,而站在中间的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神情傲慢,似乎丝毫没有将这个鉴察司长放在眼里。 叶凝香刚想出言教训这个仪态狂妄之徒,却不想身旁的魏询竟恭敬地朝那人鞠了一大躬,随后说道:“不知林大人大驾光临,魏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正当叶凝香心中疑惑这魏询口中的林大人究竟是何许人也时,这位林大人很是轻蔑地看着叶凝香,然后摆了个手势,他带来的手下便一句话不说直接将春雪的尸体截留住。 “叶大人,下官刑部尚书林昶,奉太后之命彻查宫女春雪死亡一案。” 第九十五章 朝堂审案 原来这个人竟是敬王慕景渝的亲舅舅,玉妃娘娘的生身父亲,刑部尚书林昶。林昶话中的意思便是这个案子此后便由刑部侦破,与大理寺再无关系。 叶凝香刚想争辩,却被魏询拉住手臂,接着魏询又做出噤声的动作,示意叶凝香不要说话。虽然心中不解,叶凝香还是顺从地没有出声,任由刑部的人将春雪的尸体带离大理寺。 “魏兄,你为何要阻止我?” “林昶为官多年,虽不如齐常庸权倾朝野,却也在官场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此番他敢贸然前来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就算你前去阻止他带走春雪,也将是无济于事。” 魏询突然面色阴沉,似乎十分忧虑,“林昶说他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若真是如此,要想此案了结,就真是难上加难啦!” “不行,这林昶是林太妃的亲哥哥,若是真的由刑部接手,恐怕这春雪的冤屈永远都洗刷不清了。”说话间,叶凝香已经朝大理寺外走去。 “凝香,你要去哪儿?” “去皇宫,找皇上!” 刚进了宫门,叶凝香便看见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慕夕泽好像知道她会这个时候回到皇宫似的,特意在那里等她。从前见到她时,慕夕泽总会先朝她笑一笑,然后总会说小叶子怎么样怎么样的关切之类的话语。 不过这次,慕夕泽神情严肃,很直接地说道:“春雪的案子你就不要管了,这案子太过复杂,不是你这小丫头所能掌控的。” “噢,宁王特意在此处等我就是与我说这些话?难不成这案子同宁王有什么关联?” 慕夕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自然不是。”接着他轻叹了口气,说道:“如若你执意想要替春雪讨回公道,我愿意帮你。” “多谢宁王美意,既然殿下说此案复杂,牵扯甚广,凝香又怎能忍心将殿下牵扯其中呢?凝香还有要事,就先行离去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朝昭阳殿跑去。 “叶丫头,皇上正在正殿议事,你若是不急就明日再来吧!”见叶凝香神色冲冲地闯进昭阳殿,刘总管赶紧冲到叶凝香前面好心告诫道。 “议事,这个时间还在议事?” “哎,自从齐大人辞官归隐,这中书省就乱了套,正巧今日并无太多朝事,皇上就召了些重臣前来商议新任中书省官职的人选。” 口口声声说想要除去权臣,独掌大权,可是权臣真的被逼得辞官归隐,慕景沅一时间不也是捉襟见肘,叶凝香不禁对于身居高位举步维艰的慕景沅感到一丝同情。 “刘总管,我在这里等着就好,您不用担心我。”说完,叶凝香便朝昭阳殿正殿门口走去。 一听说春雪的尸体被人挖了出来,玉妃就再也坐不住了,十分焦急地跑到她姑母林太妃那里,一副大祸临头的神色。 “瞧你这点出息!”林太妃朝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待婢女们纷纷离去后,一边用手指点着玉妃的额头,一边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你啊,好歹也是刑部尚书的女儿,遇着点事怎的这样沉不住气!” “是,是侄女鲁莽了。”玉妃低着头,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 林太妃却是一脸轻松,继续道:“这案子如今已经转交给刑部,你父亲手中,你还怕它会生出什么祸端不成,就算是被那叶凝香查明了真相,皇上也绝对不会治了我们的罪。”说完,林太妃竟然露出一个奸诈的笑。 “姑母说的是,与那个身居高位的人相比,我们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等到慕景沅议事结束已经是夕阳西下,而叶凝香也因为疲累坐在台阶上打着瞌睡。 “叶凝香,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慕景沅一边坐在叶凝香身边,一边很是奇怪地问道。 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一惊,叶凝香的心猛然一揪,然后迅速睁开眼,又摇了摇脑袋,拼命让自己意识清醒起来。 “皇上,我来这里是为了春雪的案子。” “春雪的案子?今日一早你不是跟着魏询去开棺了吗?难道说中途出现了什么变故?” “这案子被刑部截留了。” “什么,刑部?” “对,林昶打着太后的旗号硬生生从奴婢和魏大人手中抢走了春雪的尸体。” “你放心,朕一定帮你抢回这件案子的主办权。”慕景沅轻轻拍着叶凝香的肩膀,只是眼底阴冷得叫人害怕。 第二日,叶凝香便听闻慕景沅同太后大吵一架,而争吵的缘由便是这个春雪案。不过令慕景沅大为震怒的是太后此次态度强硬,铁了心同他作对,直到最后也没有叫刑部放开这个案子。 因为平日里慕景沅塑造的一直是个大孝子的形象,既然太后态度强硬,他也不好明着忤逆太后的意,不过他却想到一个比转交大理寺更好的办法。 为了给慕景沅充足的解决问题的时间,叶凝香这一日安静地待在鉴察司,并未再去昭阳殿麻烦慕景沅。不过第二日一早,她便接到一个令她十分震惊的指令。 慕景沅下旨,让叶凝香一同参与这日早朝,一同参加早朝的还有林太妃以及他的新宠玉妃娘娘。叶凝香震惊之余也不禁对这慕景沅刮目相看,本来对他都已经失去信心的,没想到他这招鱼死网破真是用的恰到好处。如此这般公然在朝堂上审理此案,就算他林昶有意包庇,恐怕也是无从下手。 叶凝香来到彰华殿时,正好碰上一同赶来彰华殿的林太妃和玉妃。与先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不同,玉妃的情绪明显低落,几乎是时刻藏在林太妃的身后,半句话都不敢多讲。 “人都到齐了吧!”慕景沅一边笑着一边一甩衣袖稳当地坐在龙椅之上。而从来没有上过早朝的太后几乎在慕景沅入座的同一时间坐到了侧座的位置上。 “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说完这话,许多不明所以的官员面面相觑,似乎疑问皇上口中的开始是个什么意思。 看出大臣们的疑惑,慕景沅解释道:“今日早朝我们不议政事,只为查一庄案子。来人,将春雪的尸体抬上来!” 接着四个羽林侍卫迅速将一个盖了白布的担架抬进彰华殿,因为这天气已经有些转暖,再加上春雪确实已经死去多日,只见这尸体刚一抬进彰华殿,大殿之上便布满了恶臭的腐尸之味。 这些个锦衣玉食的王公大臣怎会见过这样的场面,是以这尸体刚一露面,有好几个平日里仪态端庄的大臣已经忍不住在朝堂上吐了出来。 “仵作已经验过了,这宫女春雪并非死于疾病,而是被人毒杀。”说完,慕景沅十分严厉地看向林昶,继续道:“林昶,这案子你接手也有两日多了,你倒是说说这两日你都查出了什么?” 林昶大概没有想到慕景沅会在朝堂上公审此案,原本胸有成竹的他如今已经紧张得大汗淋淋。 “臣愚笨,除了知道春雪被人毒杀之外并没有查出其他什么事情。” 慕景沅冷笑道:“是林大人查不到还是不想查啊!” “是臣无能,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林大人就算再有才干,也不是神仙,怎能两日就破了案!” “既然太后也认为林昶不适合负责此案,那不如就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吧!” “皇上,大理寺本是结案的地方,这案件的审理本就该归刑部管,说到底倒是这些年大理寺越权了。” 太后微笑着,流露出的那中从容淡定就好像这件事情与她半点关系没有,而她也是为了划分好大理寺和刑部的工作职能才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的。 慕景沅不再与太后做更多交谈,因为林太妃毕竟是敬王生母,也算是他的继母,他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于是便第一个拿他那个新宠玉妃开刀。 “玉妃,朕若是没记错,春雪死的那日,你也在林太妃宫中吧!” 玉妃跪在地上,双腿忍不住地发抖,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皇,皇上记错了吧,那日我……我一直待在自己宫中。” “胡说!”慕景沅愤怒离席,来到玉妃身边,那一双如利剑般的双眼好像顷刻间便会要了玉妃性命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那一日朕曾到你宫中,而你并不在你的宫中,听你宫中的宫女讲那时你去了你姑母林太妃那里,而那个时间恰好也是春雪暴毙身亡的时间。你可要继续撒谎下去?” “臣,臣妾没有说谎……没有说谎。”玉妃低着头,额间已经浸出一层冷汗。 “皇上,玉妃娘娘出嫁前一直是养在府里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场面想必也是头一次见,紧张到记错一些事情也实属正常啊!”林太妃也跪下身,为玉妃求情道。 “太妃娘娘这样讲算是认同春雪去世那时玉妃同您在一起了!” “是,玉妃确实同本宫在一起,不过我们一直在我的寝宫中聊天,并不知道这春雪突发恶疾,死在了自己的居室里啊!” 林太妃这话回答的很是巧妙,不仅阐明春雪死的那日她与玉妃根本连她的面都没见到,而且又强调春雪是自己死在了她自己的居室里,也就印证了先前深染恶疾暴毙身亡的说法。 叶凝香觉得虽说是当朝审讯此案,不过依他们现有的证据根本不能断定是林太妃还有玉妃害死了春雪,继续这样胶着下去,恐怕他们会变得十分被动,甚至完全失去在这件案子上的主动权。 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叶凝香已经有些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站在他一旁的魏询却始终从容淡定,随后贴在她的耳边说道:“你放心,我有证据。” 第九十六章 真相大白 叶凝香一脸吃惊地望向魏询好像是在问你怎会有证据。魏询朝她笑了笑,随即上前一步说道:“启禀皇上,臣有证据可以证明春雪是死于林太妃和玉妃之手。” 前一刻还十分焦虑的慕景沅听到魏询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先是惊讶,随后竟有些责备的意思,说道:“魏大人既然早有证据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皇上,臣想着此案涉及皇室亲胄,如若主犯能够心生悔意,当庭自首,皇上也好有机会对于他们从轻处罚,如今他们死不悔改,魏询也只好按律行事。” “魏大人心系皇室,朕很是欣慰,说吧,你有什么证据?” “此案重要人证宫女夏云此刻就在殿外候着,等候皇上召见。” 听到夏云这两个字,原本还十分镇定的林太妃微红的脸颊刷的一下变成惨白,用几乎绝望的眼神看了看她的哥哥林昶,然后整个人都像失去了支撑软了下来。 林昶看着林太妃突然这种反应,也意识到这个即将踏进彰华殿的人证恐怕就是他们的催命符,虽然面上依旧百般不服,可是最终还是闭上了双眼。 “奴婢夏云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就是夏云?” “是,奴婢是林太妃的贴身婢女夏云。春雪妹妹正是死于奴婢之手。” 叶凝香本以为这人证应该开口就指证某个人,没想到她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坦承罪行,这样反常的举动让叶凝香心中万分不解,要不是当朝审讯,叶凝香大概就会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承认这掉脑袋的罪行了。 夏云突然痛哭起来,呜咽着继续道:“奴婢是听了林太妃和玉妃的命令才给春雪下毒的。” “你,你这狗奴才,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呢啊!”林太妃愤怒地说道,然后大哭着恳求皇上道:“皇上,本宫数十年在这深宫中潜心向佛,今日却被这小人诋毁,皇上,您要为本宫做主啊!”然后,她还连连向慕景沅磕了好几个响头。 到底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又有那么多官员看着,向来霸气外露的慕景沅一时之间竟苦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就在他万分危难之际,夏云再次开了口,不过这时她的情绪却突然平静下来。 “皇上,那日春雪是因为不小心听到了林太妃和玉妃商谈卖官鬻爵的事情,又不小心被她们发现,是以才被灭了口。而奴婢跟在林太妃身边六年,也算是林太妃卖官鬻爵的参与者。” “你说什么?” “吏部主管官员升迁,可是这升迁的机会给谁不给谁却始终由吏部说了算,部分官员为了能够顺利升迁便搭上皇帝后妃这条线,为后妃进贡大量银钱,随后在由宫中后妃将想要提拔的官员传递给吏部,吏部畏惧这些后妃会向皇上说自己坏话,于是一切都会按着后妃的要求行事。” 听到此处,慕景沅愤怒得眼睛似乎都变成了绿色,脸颊也气得通红。坐在侧坐上的太后听到夏云的话也变得有些不大自然起来,神情严肃好似若有所思,而她为了掩盖这种不自然,故意端起身旁的茶杯,装作十分优雅的样子饮茶。 “我入宫伺候林太妃不久,太妃娘娘瞧我沉默少言,人也比较机灵,于是就将我当做是她与官员以及吏部之间联系的线。因为我已经与她同流合污,将这些个丑事抖出对我也没有半点好处,是以这么多年太妃娘娘才会这样信任我。” 听到这里,林太妃已经全身瘫软,整个人没有支撑地跪坐在地上,那样的神情就好像已经傻了一般。 “林太妃,你还有何话说?” 听到慕景沅对她的问话,林太妃突然回过神来,跪着爬到慕景沅身边,乞求道:“皇上,本宫知罪了,还望皇上看在您七哥敬王殿下的面子上饶了我的性命吧!” 与此同时,玉妃也哭诉道:“皇上,臣妾从未参与过卖官鬻爵之事,臣妾也是那日从姑母口中得知姑母在暗地里做着此等祸乱朝纲之事,那时臣妾还苦口婆心劝慰姑母,谁料姑母非但不领情反而以此威胁臣妾,说臣妾若是将此事告知皇上,皇上定会视臣妾为同谋而不会饶恕臣妾。” “玉妃,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白眼狼!”林太妃忧愤地看着玉妃痛心疾首地说道。 “既然真相已经水落石出,那么” 慕景沅话还未说完,林太妃便抢先插话道:“皇上,这参与卖官鬻爵的后宫之人并非只有我一人,还有” 同样是没等林太妃说完话,太后便插话道:“皇上,虽然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可是此案牵涉众多,犯案之人的身份又太过特殊,不可轻易做出判决,不如先行将涉事人员押入大理寺,待细细商议后再定罪名也不迟啊!” 这林太妃是敬王的生母,而这敬王也算是少有的没有站在自己对立面的王爷了,当即宣判他母亲的罪名确实有些难以向他交代,于是慕景沅点了点头道:“太后说的是,来人,将林太妃、玉妃、林昶还有那个吏部尚书一并押入天牢,择日宣判。” 待这些人被押解下去,慕景沅也在没心思听取朝政,当即下了口谕宣布退朝。 虽然使得春雪沉冤得雪,叶凝香的心中却依旧很不踏实,总觉得这一切似乎太过顺利,顺利得就好像有人早就安排好路子等着她往里进似的。 “凝香,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顺利的有点不像是真的?” “魏兄也有这样的感觉?” 魏询却摇了摇头说道:“凝香多虑了,这夏云视春雪为好姐妹,被逼无奈才毒害了春雪,此后便日日愧疚,不得安宁,于是才在昨日借口探亲偷偷跑到大理寺向我自首。” “若真是这样那便好了。” 夜已深,萧青羽悠闲地坐在茶几旁,为同样坐在茶几旁的高飞冲茶。 “公子,刚刚大理寺突发大火,夏云姑娘已经,已经葬身火海了。” 萧青羽吹了吹热茶泛起的热气,面色平静不带一丝起伏。 “夏云,也算是我藏在皇宫中最深的一张牌了,用她一人的命灭掉敬王以及吏部的势力,值了。吩咐下去,给她家人一笔补偿,然后将她家人安全护送回到瑞国。” “是,属下遵命。” 正当这时,向来安静无人的兰居突然闯进一个头戴面具的黑衣人,这人并非从门闯入,而是从窗外飞进来的。 高飞反应敏捷,迅速挡在萧青羽面前,拔出长剑准备与刺客决一死战。不过高飞这一举动却马上被萧青羽制止了。萧青羽一边移开高飞手中的剑,一边气定神闲地说道:“阁下是暗影卫的人?” “羽公子果然好眼力。我是奉了我家主子的命前来给羽公子带句话。” “噢?侠士请讲。” “我家主子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望羽公子好自为之。他还说要你保护好一个人,若是那个人出了什么闪失,他会亲自要了您的命。” 说完这话,那人如鬼魅般跳窗离开了兰居。 听了这话,萧青羽竟狂笑起来,是那种高飞从没听过的,十分骇人的笑,过了好一会儿,高飞才试探地打断萧青羽道:“公子,你……” 萧青羽止住了笑,黝黑的眸子泛起阵阵杀意,“慕夕泽啊,慕夕泽,想不到你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这场对决你是败定了!” 那黑衣蒙面刺客跑出一品居后竟然跑进了富恒商会,然后闯进一间极为奢华的房间,他十分娴熟地点燃了桌旁的蜡烛,然后从容地摘下了头上的面具,原来这个人竟是慕夕泽的心腹顾连城。 不过他却并没有歇息,而是匆忙地换了一件衣服,然后骑着快马朝青溟山驶去。 半夜,叶凝香是被她鉴察司的下属叫醒的,下属的第一句话就是大理寺天牢失火,春雪案件中的主要涉事案犯全部被活活烧死。 叶凝香大惊,穿上鞋子,胡乱骑了匹快马便朝大理寺赶去。叶凝香赶到大理寺天牢时,天牢中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外面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身着囚服的囚犯,这些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挂着伤,是以虽说逃出了天牢也依旧没能逃出大理寺。 这时叶凝香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魏询头发凌乱,原本俊俏的脸庞也因为浓烟的熏染变得乌黑,甚至难以令人辨认他的相貌,他的官袍也被大火烧得破了好几个大洞,整个人都显得狼狈不堪。 见到叶凝香赶来,魏询一脸担忧地说道:“凝香,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魏兄,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魏询笑了笑,转了个圈,说道:“没有,除了衣服被烧了,身上确实半点伤都没受,不信你看!” 然后,魏询关切地抚着叶凝香的肩膀说道:“凝香,你还是快回去吧,天牢无故失火,皇上已经大发雷霆了,若是我不小心把你弄伤了,皇上还不得把我的命要了去!” 在魏询的百般劝说下,叶凝香极不情愿地回了鉴察司。 深夜丑时时分,关雎宫内蜡烛已经熄灭,显得一片昏暗,不过本该熟睡的太后此时却独自站在窗子前,看着窗外,好像是想着什么事情。过了许久,她终于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她,七年前便开始进行着卖官鬻爵的勾当,赚钱倒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她要通过这样的方法网络更多忠于自己的人,培养自己的势力。所幸,她成功了,慕景沅如愿称帝,而她也稳坐太后的宝座。 如今她已经再无后顾之忧了,因为所有知道她卖官鬻爵的秘密的人都被她一把大火残忍杀害了。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在太后之位上做得安稳,慕景沅这皇帝才能当得顺畅。 “太后娘娘果然心狠手辣,竟然一把大火瞬间杀害了这参与过卖官鬻爵之事的所有涉案者。” 太后的身后不知从何时多出一个人来,这人身着黑衣,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说话的语气里却并未显露对这太后有多大尊敬。 第九十七章 被人控制 “季北桓,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我的寝宫中。”太后笑了笑继续道:“这几个月,你这脸皮换的可够频繁的,这是第几张脸了?” “谁让太后你这宫中守卫森严,我总得谨慎些好。更可况我新搜罗来的脸皮甚是美丽,若是不换换样,倒是对不起那些为了我丢了性命的妙龄女子。” “好了,不说废话了,我交给你的任务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季北桓弓着身子,面上始终挂着奸诈的微笑,就好像十分期待这个任务的实施。 “你若没什么别的事,便退下吧。你放心,只要此事一成,哀家定能保你性命无忧。”说完,太后十分肯定地望着季北桓。 “我希望太后今日记住您所说的话,北桓告退。” 第二日一早,叶凝香是被噩梦惊醒的,睡梦中,她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牢笼,不知从哪儿燃起的熊熊烈火毫不吝啬地朝她喷涌而来,她吓得四处逃窜,却找不到半点藏身之处。 不过最终这火却全部落在了突然挡在她面前的慕夕泽身上,烈火在慕夕泽脸上肆意灼烧,让他原本俊俏的脸扭曲变形。最令叶凝香害怕的是头顶火焰、身穿火衣的慕夕泽竟然笑盈盈地对着她说:“小叶子,别害怕,我来救你了!”他说话之时,他的口中竟还喷出了少许火焰。 听完这句话,叶凝香顿时浑身发抖,惊出一身冷汗,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原来先前发生的竟是一场梦。叶凝香翻了个身子,猛踢了好几下床板来宣泄她对于这比撞鬼都惊悚的噩梦的强烈不满。 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又受到这梦魇困扰,叶凝香觉得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但在天牢起火后的第一天,叶凝香于情于理都该亲自赶往现场探查究竟,于是她简单梳妆完毕后,拖着疲惫的身躯骑上快马又带上几个下属,飞快地赶到了大理寺。 昨日跑出大理寺天牢的囚犯已经全部重新关进了没被大火烧毁的天牢,而昨日已经烧得碳化的物件也已经被魏询的手下清理干净。此时魏询已经洗干净了脸又换了一套新官服,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者下属做天牢失火的善后工作。 大概是一夜未睡的缘故,魏询眼圈发黑,面色也似乎有些憔悴,不过见到叶凝香朝他走来,他那一脸倦容当即一扫而空,甚至是有些兴奋地跑到叶凝香面前。 “凝香,这里有我,你可以回去再好好歇歇!你看看你这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被人打了呢!” “我被人打了,那你就是被一大群人打了,要不要照镜子比比看看谁的眼圈更黑啊!” 魏询笑了笑,很温柔地看着叶凝香说道:“我是男人,体力自然要比你好,你就不要与我抬杠啦!” “魏大人,魏大人,皇上因为昨夜大理寺天牢失火一事大怒,刚刚传了话来要您进宫在朝堂上汇报情况!”一个身着低等官服的年轻男子神色慌张地跑到魏询面前说道。 叶凝香耸了耸肩道:“这下你可赶不走我了!” 魏询皱了皱眉,又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十分为难的样子,“哎,最难办的差事都交给我了!”之后,他看了看叶凝香继续道:“凝香,等我回来,我们一同寻找证据。” “恩,好,我等你。”叶凝香微笑着,可是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难得魏询不在,像这样自己一个人单独查案对于叶凝香来说还算第一次,叶凝香的心中别提多兴奋了。 在搜寻许久之后,向来头脑灵活的叶凝香不费多大力气就找出了天牢失火案的突破口。而这突破口正是致使天牢失火的燃料,是一种纯度很高、不适合人食用的酒。 放眼整个离国,也没有几个酒家会去制造这种生产用酒。经过叶凝香下属的调查,整个离国只有一家生产这种生产用酒,而且生产数量稀少,好像也是专门为几个固定的客户定制的。 虽说尚不能确定这几个固定客户的身份,叶凝香觉得这家制酒厂商必然与天牢失火案脱离不了干系,于是并未细细思索便带着几个下属朝那酒家行去。 为了不打草惊蛇,叶凝香女扮男装,和那几个下属纷纷换上商人的衣服,伪装成想要去酒家买酒的客人。在叶凝香的精心准备下,酒家的老板果真没有发现叶凝香这行人的异常,十分热情地介绍着他店中的各式佳酿。 叶凝香只是敷衍的点头,眼睛里却不放过任何一个闯进她视野中的东西,希望能够发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 老板介绍许久觉得叶凝香虽时刻应和自己,却半点没有将自己的产品放在心上,顿时觉得情绪十分低落。沉默一会儿,老板的眼中放出了光,笑呵呵地说道:“叶公子,若是这些酒您都没有中意的,老夫还有一款酒,堪称绝世佳酿,您可随老夫到我屋中品鉴。” “到你屋中?”叶凝香觉得这是搜寻证据最好的机会于是并未多想,直接道:“好啊,我倒想看看老板还有什么珍品佳酿。” 几个下属试图劝阻不过都被叶凝香挡了下来,最后只能待在屋外等候品鉴佳酿的叶凝香。 叶凝香刚进了屋,老板面上的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分阴险的面容。 “老板,佳酿在哪儿?”叶凝香回过头问道,却发现原本紧跟在自己后面的老板却突然不见了踪影。 叶凝香紧攥双手,内心燃起一丝不安,正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叶公子,哦,不对应该叫你叶姑娘。” 叶凝香回过头,而这时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黑色人影,那人影近得几乎都要贴到她的身上去。 “季北桓!”说话间,叶凝香已经拼尽全力朝季北桓击出一掌,只是这一掌还未打在季北渊身上,叶凝香的身体就好像不受控制一般,那只带着掌风的手竟不能向前挪动一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控制你。”季北桓的双眸越发幽深,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凝香那双愤怒、恐惧的大眼。 “叶凝香。” “叶凝香。” 季北桓连续轻声唤她的名字,每唤一句,叶凝香的自我意识就减弱一分,最后整个人就好像痴傻了般,呆呆地立在那里。 魏询赶回大理寺已经是三个时辰以后了,虽说在朝堂上化解皇上的怒气已经消耗掉他所有的精力,不过一想到回了大理寺就能见到叶凝香那如花的脸庞,魏询就像刚刚睡了十天十夜一样,浑身都是劲儿。 “凝香,我回来啦!”魏询刚进了大理寺就开始呼唤叶凝香,不过直到来到案发地大理寺天牢都不见叶凝香的踪迹。魏询以为叶凝香已经回了鉴察司,原本火热的心瞬间变得冰凉,人也像丢了半个魂儿一般精神萎靡。 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底层官员模样的人壮着胆子紧张兮兮地来到魏询面前,小声说道:“禀……禀报魏大人,叶……叶大人没有回鉴察司,而是去了城东的酒家查案,到……到现在还未归。” “你说什么?”魏询紧抓着那人的衣领,面上露出少有的怒色。 “叶大人……” 还没等那人说完,魏询便好似发疯了一般朝大理寺外跑去。跑到了街上后,魏询被那凉风一吹心绪也冷静不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叶凝香究竟是去城东哪家酒馆查的案,如今这般当真是如无头苍蝇般乱撞。 不过乱撞总比不撞好,魏询继续加快速度朝城东跑去。 魏询在城东随便探查了几个酒家后,将目标锁定在一个没有名字的酒家,这酒家虽然没名字,可是看起来规模倒是很大,倒是个极易藏有猫腻的地方。 魏询小心地打开门,只见门内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具尸体,而这些已经死去的人正是叶凝香早晨来大理寺时带着的下属。 正当魏询既惊诧又担忧之时,他的周围突然围上来数十名蒙面杀手。杀手们拔出长剑一同朝魏询袭来,可是这魏询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眼神锐利如鹰,迅速夺下一把剑,在那些杀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斩杀了好几名向他袭来的杀手。 几轮回合后,杀手们觉着眼前这个身着官服,看起来书生气十足的人,实际上武功已经高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为了不做无谓的牺牲,杀手们相互使了个眼色,便迅速逃离了事发现场。 虽说这些躺在这里已经死去的人,他魏询并不熟识,可是毕竟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是活蹦乱跳的鲜活生命,此刻却身躯冰凉地躺在这里,想到这,魏询心里升起一股浓烈的悲痛。 他蹲下身,替死者理了理衣襟,帮着几个睁着眼的死者阖上双眼,这一系列动作坐下来后,魏询竟莫名地产生一种强烈的晕眩之感,挣扎着站起身,看了看摸过尸体的手,再看看那些个尸体,艰难地说道:“有毒。”之后,他便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夜风微凉,初春的晚风夹杂着嫩草的芳香,闻起来沁人心脾。被这淡淡的香气刺激,魏询缓缓地睁开眼,微微动了动双手,又尝试活动全身,并无异样。 于是他好像发疯一般跳着站起身,朝皇宫飞奔而去,他要赶在宫门落锁前进入皇宫将叶凝香失踪一事告知皇上。 第九十八章 刺杀行动 这一夜皇宫的宫门似乎与以往不同,可是魏询却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同,强烈的焦虑使得他再无心思放到其他地方去。 “魏大人,宫门已锁,还请您明日再来。”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身着宫门守卫服饰的年轻人,不过这人却是魏询之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长官,魏询有急事一定要见陛下,还望您能通融。” “都说了宫门已锁,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说话间,门口的守卫纷纷拔出长刀,好像只要魏询上前一步,他们就会以谋逆罪当场将其诛杀。 不对,往常宫门不会这样早就关闭,而守门的士兵也不会这样粗鲁,一定是要有什么事发生,魏询在宫门前踱来踱去,心中满是疑惑。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如风一般几乎飞着离开了宫门。 咚咚咚!咚咚咚! 剧烈的敲门几乎都要将宁王府的大门敲出个大洞。马忠披件外套极不情愿地走到宁王府,动作迟缓地开了门,迷迷糊糊地说道:“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完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魏询一把抓住马忠的衣袖,声音都变得有些飘忽,“你家王爷呢,可在王府?” 马忠使劲儿挣了挣被魏询紧抓的衣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后,撅着嘴恨恨地说道:“王爷不在王府。” “那他在哪里?” “不知道。”说完,马忠继续挣脱魏询的手臂,最后无奈道:“大哥,我就是王府里一下人,主子要去哪儿难道还要时刻通报我这下人一声吗?” 魏询放开手,眼中尽是失落。既然王府找不到慕夕泽的下落,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希望了。于是,魏询转过身朝明月阁跑去。 自从怀了身孕,夏青青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沉,这样的深夜,她早已进入了梦乡。尽管御医警告过她她体质特殊,即使怀了身孕,能够顺利诞下皇嗣的可能几乎为零,她还是坚持养胎,等着腹中胎儿一日日长大。 每日御医请脉,她总会偷偷送给御医些银两,让御医为她在这件事上守口如瓶,因为她自有她的心思。 若是这皇嗣最终得以成功诞下,她母凭子贵最终成了离国最尊贵的女人也是有可能的,到那时也就能彻底摆脱萧青羽的束缚。若是这胎儿当真留不住,也一定要寻个机会将这滑胎的罪名扣在慕景沅宠爱的其他女人身上,这样也算是她的孩子没有白死,而慕景沅也会因为心怀愧疚而更加宠爱自己。 正是在这样一个本应万籁俱寂的深夜,瑶华宫却突然闯进一个幽灵般的人,那人身着黑衣,动作敏捷,唯一与他不相匹配的就是他的眼,那双直愣愣就好像痴呆了一般的眼。 最先发现那人的是个还未入睡的小宫女,宫女拼命大喊、奔逃。那人转过头看向小宫女,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直直朝夏青青的卧房走去。 “娘娘,快醒醒,有人要杀你!”夏青青身旁,一个十多岁的小宫女一边摇着夏青青的胳膊,一边呼唤着她。 可是她这一叫似乎惹恼了那人,那人拔出长剑在宫女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一剑刺进了她的心脏。那人迅速拔出长剑,沾在剑尖上的血液滴落在夏青青的额间,夏青青微微皱眉,缓缓睁开眼,正对上手执滴血长剑的蒙面黑衣人。 “啊--”夏青青惊恐大叫,不停向墙角蜷缩,瞬间惊出的冷汗将她全身弄得像淋过雨一般湿漉漉的。 正当那人准备一剑砍下夏青青的头颅时,不知从何处飞过一把长刀硬生生截住了那人手中的长剑。 这时,只见外面突然灯火通明,许多侍卫举着火把四处跑动,不时还能听到传进来的声响。 “敬王谋反,保护皇上和太后!” 几个侍卫模样的人闯进夏青青的卧房,二话不说便和黑衣人厮打起来。 趁着黑衣人不备,夏青青沿着床边,小心下了床,半蹲着朝屋外走去。 就在这时,黑衣人猛然发出一掌,而那一掌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打在了夏青青的肚子上。 霎时,她的裙下鲜血直流,面容惨白好像快要死去了一般。 “娘娘!”一个侍卫看了奄奄一息的夏青青一眼,瞪圆了双眼,一副拼死一搏的模样,其他侍卫也相继流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态。 在侍卫们连番压制下,黑衣人最终被逼出了夏青青的卧房,然后朝瑶华宫外逃跑。 瑶华宫外已是一片狼藉。叫喊声,厮杀声,兵刃碰撞声,还有利刃滑过身体的嘶嘶声,无数种声音相互混杂,为这惨烈的事故现场营造了独有的气氛。 敬王的亲兵散布在内宫的各个角落,如今正随意地斩杀着四处逃窜的宫女和太监。无数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中央,让半日前美轮美奂、金碧辉煌的宫殿变得阴森恐怖,骇人心神。 敬王身着战袍,面容已经被鲜血尽染,手里的长剑依旧滴着血滴。他的眼神坚定而决绝,幽深而阴冷,那样的眼神看上去不禁让人心生恐惧,然而更多的却是怜惜,因为他是抱着必死之心进行着必输无疑的反叛。 朦胧的月光反射着洒落在地上如河般的血液,将整个皇宫笼罩在一层血色的迷雾之中。黑衣人混杂在敬王军队和皇宫侍卫之中,好像并无目的般见谁都杀。 意识到黑衣人同皇宫侍卫并非一路人,敬王本着拥有共同敌人的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吩咐手下保护好这神秘黑衣人的安全。 敬王,一个从来不曾涉猎政务的王爷,此番为了给惨死在大理寺狱中的母亲报仇,不惜依靠母家势力集结所有能够集结的兵力,先是不动声色地干掉了原来的皇宫守卫,之后又顺利地将这些兵力引入皇宫。 如今,他带来的数千人马已经在皇宫厮杀了小半夜,慕景沅的亲兵也在源源不绝地赶往皇宫,而他已是四面楚歌,处境艰难。最令他心有不甘的是奋力厮杀这么久,他竟然连慕景沅的面都没见到。 他要报仇,他要杀了太后和慕景沅为他母亲陪葬,就算不能杀了他想杀的人,能够让更多无辜的人陪葬也是好的,于是他杀红了眼一般,顾不得喷血的伤口,几乎是一刀杀一人的节奏,最后带着数百人冲到了昭阳殿,这其中便包含着那个蒙面黑衣人。 就好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慕景沅是同太后一起出去迎接敬王的,看到敬王的一瞬,他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却充满笑意。 “七哥,你先前不是最为支持我,如今为何要做出此等傻事,你难道不知道凭着这区区数千老弱残兵就来攻皇宫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吗?” “慕景沅,你狼子野心,你无情无义!明知我母妃罪不至死却仍将她关入天牢,害她惨死!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今日就算拼掉我的性命也要让你为我母妃偿命!” 说完,他还有他仅剩的士兵就朝慕景沅和太后攻来。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飞出无数个弓箭,十分精准地刺进这些人的胸膛。只一瞬,敬王面前已是尸横遍野。 “七哥,若是此刻你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我定会饶你一条活路,你若再负隅顽抗,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听了慕景沅的话,敬王心中恨意更甚。他慕景沅,今年刚满二十岁,要阅历没阅历,才干嘛,也没觉得比他慕景渝高出多少,他们的生母同样都是妃位,为何这比他小了三岁的弟弟要飞过枝头成了他的主子? 从前他无心皇位,只求一生平安就好,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平安可寻,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他身为皇室子弟,如果不能成为这天下之主,自己的命便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上。 他母亲的命已经毁在慕景沅的手上,他的命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无论今夜结果如何,他都要血战到底。 敬王大喊一声,在漫天箭雨的袭击中朝慕景沅杀来。在快到慕景沅面前的时候,敬王的世界好像静止一般,明明手执长刀,明明做出个向前奔跑的姿势,他却不能再移动分毫。 冰冷的箭尖无情地穿过他的脊背,最后在他的心脏身处扎了根。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心口向外喷涌,将他华丽的战袍染成红色,与那地上的血河交相辉映。 他就站在那里,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那双幽怨的双眼大睁着死死盯着慕景沅,他的右手依旧紧紧握着依旧滴血的长刀,他的脊背正前所未有地向前挺起,他的头颅始终保持高昂的状态。 他,任凭微凉的夜风细细吹拂,始终一动不动。 因为他已经死去,矗立在那里,睁着眼睛,满带遗憾地死去。 在场所有的兵士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以这样的姿势死去,纷纷停下了战斗,朝这个可怕却似乎更可敬的王爷看去。 他是有骨气的人,明知死路一条依旧放手一搏,明知箭入心脏必死无疑,却凭着顽强的毅力强迫自己以站立的姿态离世。 敬王已死,他的手下自是无心迎战,又经过几番血战后他们全部被慕景沅的亲兵擒获,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个蒙着面的黑衣人。 昭阳殿外,成百上千的尸体旁,跪着一长排被五花大绑的人。这些人满身血痕却各个视死如归,只盼望着能够早日陪同他们的主子,敬王殿下。 慕景沅赏心悦目地欣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利品,一边欣赏,还一边发出阵阵叹息,好像在为这些人给敬王殉葬而感到不值。 第九十九章 一箭三雕 在这一排五花大绑的俘虏中,慕景沅很容易地就发现了这个蒙着面的黑衣刺客,一个箭步冲到刺客面前,阴险一笑随即扯下那黑衣刺客的面具。 这个刺客竟是叶凝香。 慕景沅惊得连连后退,最后干脆摔倒在地上,仔仔细细瞧着那张同叶凝香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半晌说不出话。 怎么会是叶凝香呢?叶凝香刚刚帮他破获卖官鬻爵的大案,立了大功,她怎么会突然跑到视她为仇家的敬王阵营帮着敬王来谋反呢? 缓了好一会儿,慕景沅不顾安危地冲到叶凝香面前,拼了命地晃动叶凝香的肩膀,几乎哭着喊道:“叶凝香,你是不是叶凝香?怎么会是你!” 此刻的叶凝香就像是失了魂一般,目光呆滞,神情涣散,好像慕景沅对她讲的话一点都没进她的耳朵。最后叶凝香微微抬了头算是对慕景沅最后的一点回应,随即便昏倒在慕景沅的怀中。 虽然已是后半夜,明月阁内依旧灯火通明,处处显露一片生机。疲惫不堪的魏询好像突然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不顾门童的阻拦冲进了明月阁。 “大胆狂徒,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在此处撒野!”此话一出,魏询已经被明月阁中的打手团团围住。明月阁的打手数量不多,不过各个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就连一对一他都未必是人家对手,更别说这面前的一群打手。 魏询叹了口气,从腰间掏出一块十分精致的铜牌,上面还雕刻着“明月”二字。 “我有要事想要见阁主,还望各位代为通传。” “真是不巧,我家阁主现在正在瑞国郢都,恐怕不能替公子解祸了!”寒霜身披薄如蝉翼的白纱衣,半露着肩背,将女性独有的风情万种全然展示在世人面前。 “公子有什么事,同霜儿讲也是一样的。” 平日里,寒霜待人总是寒气逼人,令人不敢亲近,此刻对于硬闯进来的魏询却是始终笑脸相迎,客气得很。倒不是因为魏询年轻英俊、气度非凡,却是因为魏询手中那块非比寻常的铜牌。 若是寒霜没有看错,这铜牌是明月阁成立之初,她主子秦明月请专人特意打造的。这样的铜牌一共只有三枚,只是后来明月阁与暗影卫彻底分离,这三枚在明月阁乃至暗影卫都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铜牌便失了踪迹。 如今这铜牌却在一个年纪轻轻,又书生气十足的官员手中,这让寒霜震惊疑惑之余也不敢对魏询有所怠慢。 魏询有些怀疑地看着寒霜,最后不是十分信任地将他所求之事告诉寒霜。 “在下有一挚交好友,白日里突然失去了踪迹,希望明月阁能帮我寻到她的踪迹。” “她叫什么名字?” “叶凝香。” 听到叶凝香三个字,寒霜瞪大双眼不觉一惊,脱口而出道:“凝香妹妹失踪了吗?” “你认识她?” “是。” “她去城东酒家查案便再也没有回来。”说到此处,魏询的眼圈竟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紧握着双手才使得他的情绪得到些许平复。 “公子先回去吧,您的事明月阁必将倾尽所能鼎力相助。” “还有一事。” “公子请讲。” “帮我给宁王殿下带句话,就说叶凝香有难请他出山援助。” “好,我一定将话带到。” 昨夜折腾了一宿,太后直到早晨天亮才回到关雎宫。到底也是三十好几奔四的人了,这身体终究是和十几年前不同了,才熬了一夜,太后就觉得天旋地转,脑仁儿嗡嗡作响,才进了卧房便直奔床榻走去。 正当她刚刚躺上床,她的窗前突然聚集一团黑烟,接着在那团黑烟中竟走出个人来。季北桓一袭黑衣,又换一张新的脸皮,这张脸皮比他前日见太后时的脸皮还要俊美。 太后心中陡然一惊,之后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说道:“季先生这术法修习得越发精湛了,如今倒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本宫面前。若是季先生哪日心情好,一下要了本宫的命倒也是眨眼之间的事了。” “呵呵,太后真是说笑了,我季北桓的命都是太后的,又怎会做谋害太后的事?” 太后不愿与他继续拐弯抹角,于是直接问道:“说吧,找本宫何事?” “北桓来此只为庆贺太后一箭三雕的计谋得以成功实现。”说完,季北桓双手握拳朝太后恭敬一揖。 “如今夏青青丢了皇嗣,敬王一派因为谋反几乎全军覆没,而那个屡次坏事的叶凝香如今也被押入天牢等候死刑的宣判。”说到此处,季北桓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奸笑,“太后的计谋真是妙啊!” 太后起了身,理了理衣裳,冷冷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太后放心,我季北桓从不是贪心之人,我只要这大离的国师之位。” “你的事我想办法,你先回去吧。” “太后,您可不要食言啊!否则会遭报应的!”季北桓几乎是贴着太后的耳边说道,话音刚落,他又变成一团烟雾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他消失之后许久,太后都能隐隐听见他那离去时近似疯癫的狂笑,而她的手心已经不知不觉间浸上一层冷汗。 “放开我!” “慕景沅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疼啊,我受不了了,你杀了我吧!” 天牢之中诸如此类的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四下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之气。 叶凝香就是被这惊恐、幽怨的嚎叫声惊醒,醒来之时却发现她如今正身着白色单衣呈大字型牢牢被捆绑在刑架之上。她的周围还有几个同她一样姿势绑在刑架上的人。 不过这些人就不如她这般幸运了,他们浑身上下尽被鲜血尽染,身上已难以找到什么完整的皮肉。穿在身上的长裤早已一片湿污,不知道是因为渗出着的血液、还是因为疼痛流出的虚汗。 大理寺卿坐在一旁像看戏一般看着这些被酷刑折磨的人们,好像还在嫌弃刑罚不够惨烈,撇了撇嘴道:“啧啧啧,这普通皮鞭到底不如九节鞭啊,这打了成百上千下,也不过是这般模样,这连个骨头都露不出来,顶多就是伤了皮肉,若是不被赐死,好好养个几日估摸都等恢复正常了!” “大人说的是,小的这就换上更猛烈的刑罚,保证这些个逆犯站着进来,横着出去。”一个身材肥胖的狱卒一脸谄媚之相,面上的横肉也因假笑而乱颤。 接着,他扭过头对旁边的狱卒悄悄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那旁边的狱卒拿了个三尺长的圆筒形大铁梳子。胖狱卒微笑着接过大梳子,朝大理寺卿笑道:“大人,这梳洗刑罚您看看合不合适?” 大理寺卿捋了捋胡须,面露满意之色,笑着说道:“阿彪啊,下手轻点,本官还靠着这几个小头目挖出更多反贼呢,若是你不小心把人给打死了,本官我可就没发交差啦!” “大人放心,我的技术好着呢?” 接着,胖狱卒拿着梳子逮住一个俘虏,从他的脖颈向他的小腹梳去,梳子向下移动的瞬间,铁刺滑进他的皮肤,撕扯他的皮肉,几下过后,已经清晰可见那人胸下渗着鲜血的白色肋骨。 叶凝香不忍再看,转过头,闭上眼,心中却满是疑惑。那时她明明是去城东酒家查案的,之后好像见到了季北桓,再之后她便完全没了记忆,至于她是怎么就到了这里,还被十分粗鲁地绑在刑架之上,她却是半点都不记得。 正是这微微一转头引起了大理寺卿和狱卒的注意,这些人纷纷朝叶凝香的方向看来。 “呦,你这谋逆的犯妇,可算是醒了,你可让我在这里等得好苦啊!”大理寺卿笑眯眯地对着叶凝香说,接着便转头朝狱卒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该对叶凝香采取些措施,好让她生不如死,最后达到招供的目的。 谋逆?她叶凝香向来对慕景沅毕恭毕敬,怎么会被扣上这谋逆的帽子?她见了季北桓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凝香的脑袋就像一团浆糊,有太多的事情都难以讲通。 叶凝香心想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索性耍耍无赖,来个死不认账,看看对方怎么说好了。 “我叶凝香一心为皇上,为大离,从未有过反叛之心,又何来谋逆之说?” “你这妖女,以为死不承认,皇上就会相信你,帮你脱罪?”大理寺卿笑了笑继续道:“你别忘了,昨夜你可是跟着敬王一路厮杀,一直杀到昭阳殿的,恐怕这一路上,你杀的人都快堆成小山了吧!”这大理寺卿笑意更浓,甚至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而听到这话的叶凝香,满脸的震惊与不信,却依旧装作态度强势的样子道:“你胡说,我没有!” 大理寺卿就好像没有听到叶凝香讲话一般,继续说道:“哦,对了,还有一条罪名:谋害皇嗣。这夏妃娘娘肚子里的龙种正是被你一掌打死的。闯宫谋逆、杀害皇嗣,叶凝香你的罪名就算千刀万剐都难以相抵啊!” 叶凝香强迫自己冷静,好好思虑这两日发生的事。她是见到季北桓后失去的意识,接着又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那只有一种可能,她被季北桓控制了神智,在季北桓的指示下制造这么多杀戮。 终于理清了她心中的不解,叶凝香苦笑一声,闭上眼不去看眼前那些个丑陋的嘴脸。 “叶凝香,其实你也可以将功补过,只要你肯说出你的同谋,本官可以求皇上赐你全尸。” “我没有同谋。” “凝香姑娘若是记性不好,本官倒是可以提醒你,近日来魏大人与你来往频繁,你们之间难道没有些其他的事?” 原来这大理寺卿是想逼着叶凝香将这谋逆大罪也扣到魏询的头上,这样他便少了一个官场上的劲敌,今后也好在这大理寺高枕无忧。 第一百章 天牢受刑 “大人是想让我承认魏询也是这谋逆罪的同谋吧!然后借皇上的手将你这头号劲敌除去。”叶凝香轻蔑地看了眼大理寺卿,满不在乎地说道。 “叶凝香,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身边这些个鲜血淋淋的人你也看到了,我敢保证我会让你遭受比他们更痛苦的刑罚。” “出卖朋友的事情,我叶凝香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做,动手吧!”叶凝香一副大义凛然准备受死的样子,闭上双眼,昂着胸脯,等待着即将用在她身上的折磨。 “大人,是先用夹棍还是先用皮鞭?”胖狱卒一脸谄笑道。 那大理寺卿竟然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地说道:“这叶凝香自然与一般谋反逆犯是不同的,若是皇上见了满身鲜血的叶凝香,估计到时候你我的小命儿就都不保啦!” 既要行刑又不能带血,这可着实让狱卒为难一番,最后恭敬地弯着身问道:“那大人觉得用什么刑罚好?” “你是狱卒,这行刑的事还要让我替你拿主意?”大理寺卿瞪了胖狱卒一眼不耐烦地说道。 胖狱卒不敢多话,思忖一会儿露出一个阴险地笑。 “来啊,将叶凝香从刑架上解下来重新捆在这边的刑床之上。” 天牢中的其他狱卒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准备解开缠绕在叶凝香身上的锁链。叶凝香毕竟也是学过武艺的,在锁链松动之时本能地运用内力准备抵抗。 大概看出了叶凝香的心思,大理寺卿威胁道:“你若敢反抗,我便让你面前的这些个逆犯将大理寺一百二十种酷刑全尝个遍。” 叶凝香睁大双眼恨恨地望着大理寺卿,最终将紧握的拳慢慢展开,任由狱卒将自己身上的锁链解开,然后平躺着被绑到了刑床上。 叶凝香觉得躺在那里比站在那里更让人心生恐怖,因为她的双眼此时正对着乌黑发霉的棚顶,在目力所及的视野内根本看不到这些个蛇蝎心肠的狱卒此刻正准备着什么样残酷的刑罚对待自己。因为看不到,所以就会幻想,所以就会不自觉地害怕。 然而这一世她不是唯唯诺诺、柔弱不堪的苏凰。她是叶凝香,是习过武艺,入过官场,阅历丰富的叶凝香,就算此刻她心中的恐惧已经上升到极点,她却还能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淡然处之。 胖狱卒动作麻利地拿出一大块布团粗鲁地塞进叶凝香嘴里,为了防止叶凝香将这布团吐出,更是用长布条在她嘴巴的位置绕过脑袋缠了好几圈。被这样一弄,叶凝香最后拼尽了力气也只是发出难以被人听到的呜呜声。 大理寺卿满意地点了点头,“嗯,阿彪这回还算长了脑子。如今这般就算她想叫破了天,也没人会听到的。” 胖狱卒嘿嘿奸笑了几声贴着叶凝香的耳边道:“你这逆犯,可听过贴加官?一会儿我就让你尝尝这贴加官的难忘滋味。” 说话间,旁边的狱卒已经备好了桑皮纸还有一壶烧刀子。胖狱卒接过烧刀子,含进口中一大口,又朝拿着桑皮纸的狱卒使了个眼色。那狱卒取出一张桑皮纸,将桑皮纸递到胖狱卒的嘴前。 胖狱卒猛烈一喷,口中的酒水散乱地沾在了桑皮纸上,桑皮纸当即因为受潮而发软。这个时候狱卒十分麻利地将桑皮纸正正中中地贴在了叶凝香的脸上。 不巧的是叶凝香刚刚呼出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吸气就被这突入其来的桑皮纸盖上面容阻断了呼吸。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桑皮纸上浓烈的酒气使得叶凝香的鼻子阵阵发酸,而胖狱卒口中散发的臭气如今也悉数转移到这桑皮纸上,使得叶凝香阵阵作呕。 叶凝香奋力摇动身躯,希望这紧贴在脸上的桑皮纸能够移动个位置,让她的鼻子能够再次呼吸到空气,然而无论她怎样挣扎一切都是徒劳。 “怎么样,你若同意供出魏询,便用手指敲一敲刑床,若是不从,我就只能再往你的脸上加桑皮纸了。” 叶凝香听了这话不再挣扎,原本张开的手此刻也紧握成拳,半点没有要屈服的意思。 “来啊,继续!”大理寺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似乎很兴奋地说道。 于是第二张桑皮纸很迅速地又盖在了叶凝香的脸上,接着是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到了第五张的时候,叶凝香已经觉得半点空气都呼吸不到,这样窒息的感觉让她抓狂,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刑床之上狂乱挣扎,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嘴里最大限度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桑皮纸下眼角的位置似乎不停地往下流着新鲜的液体,好像是她因为剧烈痛苦难以控制而流下的泪。 “叶凝香,既然忍不住了,你就招了吧啊,只要你用手指敲一敲刑床我马上让阿彪把桑皮纸从你脸上揭下来。”大理寺卿一边说一边笑,好像因为看到一个人因为残酷的刑罚而被折磨得濒临死亡而感到无比兴奋,好像他那颗残忍暴虐的心因为叶凝香的遭遇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 原来窒息竟是这样令人痛苦的事情! 前世,叶凝香渴望爱情,渴望一家人和和睦睦、幸福美满。重生后,叶凝香渴望父亲平反,大仇得报,离国覆灭。 而此刻当她残忍地被绑在刑床上,当锈迹斑斑的铁链因为她的挣扎嵌入她柔嫩的肌肤,当血迹与汗液混和使得原本亮白的衣裳变成了淡红色,半点声响都发不出的叶凝香最渴望的不是爱情,更不是复仇,而是最简单的呼吸,那种可以将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毫无忌惮地吸进鼻腔,灌入肺中的呼吸。 原来人类在生存这最为基本的两个字面前竟是这样的渺小、卑微! 什么时候才可以死去呢?如果任由这五张桑皮纸贴在她的脸上,是不是再过一刻钟她就可以死去了,她就不用再这般痛苦煎熬了? 一刻钟,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很快,很快就会过去。叶凝香在心中一遍遍用这句话安慰自己,告诫自己在临死前尽量保持她生而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叶凝香的挣扎渐弱,口中也不再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胸部也再没有半点起伏,整个人就好像是睡着了般,就好像前世她被丢弃在军营之外弥留之际一样看起来那样安静、祥和。 这一世她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却也亲眼看到曾经谋害过自己的王贵妃惨死,谋害她父亲的皇上被他宠幸的女人毒杀,整个离国因为她的出现变得风雨飘摇。值得了,就算此刻死去,对于她来讲也是值得了! 叶凝香凄惨地微微一笑,缓缓闭上了眼。 最惨烈的酷刑阴狠毒辣之处不在于它将你全身的疼痛感发挥到极致,而在于在你痛苦得马上就会死去的时候,行刑人却偏偏不让你死,在你觉得马上就要登往极乐世界彻底解脱的时候,行刑人却再次将你拉回痛苦的深渊。 正当叶凝香早已抱定必死之心的时候,胖狱卒突然将她脸上所有的桑皮纸全部摘了下来,而她的鼻尖之上再没有任何可以阻挡她吸吮空气的障碍。尽管天牢之中污浊的空气似乎还散发着阵阵骚臭之气,她却丝毫不在乎,贪婪地将她身边每一块空气毫不吝啬地吸到自己的肺中。 吸了一会儿后,叶凝香身体中缺乏的氧气似乎已经补足,原本因为缺氧已经变得铁青的面容已经恢复些许血色,她的呼吸也变得渐渐平稳起来。 “怎么样,很舒服是不是?”大理寺卿奸笑道,“一会儿,我就让你舒服到家!” 听了大理寺卿这样的话,叶凝香原本坚毅的目光中竟也控制不住地显露出恐惧之色,甚至还最大限度地摇着她的头已示反抗。 胖狱卒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大铁壶,壶中装满了凉水。胖狱卒提着水壶,低着头俯视着叶凝香,那感觉就好像得意洋洋地端详着自己这个无比成功的杰作,浑身上下洋溢着自豪的神色。 接着,胖狱卒动作麻利地将铁壶中的水朝叶凝香的脸上倒去。 叶凝香先是呜呜惨叫,接着便半句话都不敢在发,因为她要拼尽全力去阻止那些即将流入自己身体的凉水。 冰凉的水流顺着铁壶的壶嘴十分顺畅的往叶凝香的鼻子中流去,然后进入她的鼻子,再一次残忍地将空气与她的身体剥离。 开始叶凝香还强忍着屏住呼吸,将水流阻绝在外面。可不过一瞬,她便控制不住吸吮空气的渴望,于是大口向鼻腔中吸了一口,不过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那寒冷刺骨的凉水。 凉水透过鼻腔进入她的气管,进入她的肺,最后渗透进她的胃里,只一瞬,她的鼻腔酸楚难耐,她的气管奇痒无比,她的肺也变得肿胀开来,而她的胃也因为凉水的刺激而隐隐作痛。 她顾不得面前不断流下的凉水,不受控制地咳嗽不停,全身也在刑床之上最大程度地颤抖。 胖狱卒就这样一会儿朝叶凝香的脸上倒凉水,一会儿将水壶拿开让叶凝香呼吸空气,几个回合下来,叶凝香虽未昏厥却也已是奄奄一息,原本炯炯有神的大眼如今呆呆地望着污浊的棚顶,被堵得死死的嘴巴里不停发出咳嗽的声音。 第一百零一章 孤立无援的境地 “呀,这好好的衣服都被水淋湿了,穿着湿衣服是会生病的!阿彪啊,来,把她的衣服全都给我扒了去,要是凝香姑娘被这冷水冻得生了病,这罪名我们可是担不起啊!” 胖狱卒一听这话顿时眼放绿光,笑眯眯地来到叶凝香面前,肮脏的大手先是摸上叶凝香细长的脖子,然后向下滑动,最后滑到她衣服上的第一个纽扣。 在经历贴加官和水刑的残酷折磨后,始终保持镇定的叶凝香却在胖狱卒这一举动后彻底败下阵来。她痛哭着,一边挣扎,一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胖狱卒,祈求他能够在此刻停手,保留住她身为女人最后的一丝尊严。 从她含混不清的呜呜中甚至都能听出她乞求的话语,“不要,我求求你不要!” 果然,人们心底都蕴藏着无穷尽的暴虐,一旦这暴虐之门开启,便再也难以关闭。胖狱卒沉浸在女子诱人胴体的魅力中难以自拔,根本没有理会叶凝香,小心翼翼地解着叶凝香的衣扣,生怕将他这近乎完美的杰作因为他的粗鲁行径受了伤。 很快,叶凝香的白色里衣已经被解开,乳白色的沾有鲜血的肚兜展现在所有在场之人的面前。 因为铁链的缘故,胖狱卒一时之间竟无法将那里衣从她的身体中剥离出去,终于他失去耐心拔出佩刀将叶凝香的里衣划上好几个大口子,准备将这衣服彻底毁掉,方便他将衣服撕扯下来。 就在他即将把叶凝香的里衣完全从她身体上扯出来的时候,就在他兴奋得几乎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就在他马上就可观赏到叶凝香迷人的胴体的时候,他的动作却突然僵住,面目也变得狰狞可怕。 他的心口突然变得十分温热、湿滑,好似有着什么热乎乎的液体不住向外喷涌,他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了看他的心口。 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竟然毫无预兆地刺进了他的心口,在他的血肉里傲然挺立。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前方不远处近乎疯癫的魏询,接着看了看自己最完美的杰作,遗憾万分地倒在了地上。 “魏询,你,你大胆,竟敢公然杀害朝廷命官!”大理寺卿虽是咆哮怒骂,却也惊恐地躲到椅子后面,生怕这已经发疯了的魏询一个控制不住将他自己的命也夺了去,同那胖狱卒作伴。 魏询狠狠瞪了大理寺卿一眼,半点没将大理寺卿的话放在心上,飞快赶到叶凝香身边,解下外衣披在叶凝香的身上,几乎是哭着说道:“凝香,别怕,有我,有魏大哥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说完,魏询又以最快的速度将缠在叶凝香嘴上的布条和布团子拿下,而这时,这个向来行事沉稳,有勇有谋的魏询竟然落下了泪,温热的泪滴落在叶凝香的脸颊,让她的脸上有种温温、痒痒的感觉。 叶凝香艰难地朝魏询笑了笑,用虚弱到极致的声音说道:“魏兄不必担心,凝香没事!”说完叶凝香便闭上了双眼失去了意识。 “把锁给我打开!”魏询转过身朝身后的狱卒怒吼道。 在狱卒的印象中,这个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从来都是文质彬彬,甚至书生气十足,平日里人和善得几乎到了可以随意欺负的地步。 而如今,正是这个他们眼中最好欺负的人先是当着他们的面在他们都没看清的情况下杀了人,此刻又怒吼着威胁他们打开叶凝香身上的铁链。 狱卒先是震惊魏询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再是对于魏询产生浓烈的恐惧,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地将叶凝香身上的铁链解开。 “滚开。”魏询阴沉着脸,低声不知道对着谁说道。 狱卒们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看了看蹲在椅子后面的大理寺卿,最后纷纷连滚带爬跑出了天牢。 大理寺卿瞧着形势不妙,将那椅子护在胸前,快速跑出了天牢,离开前还壮着胆子威胁道:“魏询,你就等着皇上来治你的罪吧!” 魏询抱着叶凝香朝天牢最深处走去。 这里没有罪犯,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魏询点燃了炭火盆中的炭火,将它挪到叶凝香面前,之后靠在墙壁上将依旧昏睡着的叶凝香紧紧揽在怀中,不时还盖紧披在她身上的衣裳,生怕她因为寒冷而生病。 突然,叶凝香开始剧烈地咳嗽,脸色也因为这丝毫不给喘息机会的咳嗽变得苍白,额间浸上了一层虚汗。 “凝香,凝香,你别吓我!凝香!”魏询一边轻拍着叶凝香的后背,一边用发抖的声音呼唤着叶凝香,他的手因为紧张变得冰凉,而他的面容也变得苍白如雪。 在叶凝香最后一声猛烈的咳嗽之后,从叶凝香的口中喷出大口大口的液体,这是刚刚叶凝香吸入身体里的冷水混杂着少许血液融合而成的液体。 这些液体不偏不倚全部喷洒在魏询的前胸,不过他不在乎,甚至十分欣喜,因为他心心念念的叶凝香此时已经醒来。 “魏兄。”叶凝香微笑着看着魏询,说话的声音虚弱至极。 “凝香,对不起,我来晚了,害你受了这样的委屈。” “魏兄,谢谢你,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来救我。” 听到这里,魏询神色悲伤,眼圈再一次微微泛红,“对不起,是我太无能,不能将你救出这天牢。” “魏兄,我已经很感激你了,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恐怕我已经……”叶凝香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凝香,你明明是去查案的,为何会无端卷入这敬王闯宫的案子中?”对于魏询来说,如今最重要的是尽快了解叶凝香落得如此境地的原因,于是待叶凝香清醒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季北桓,是他控制了我。”叶凝香微微转身,双手紧握成拳,似乎怨恨自己的无能,又好像立誓要向季北桓复仇。 从叶凝香口中魏询得知,这季北桓是前任国师季北渊的师弟,是个曾遭受过惨烈火刑,满身尽是伤疤的变态男人。 叶凝香见到他时,他的样貌与先前他见她时并无差别,是以她马上就认出了季北桓,可是季北桓显露在世人面前的脸从来都是用少女脸皮混和制成的假脸,若是他将原来的脸皮丢弃,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找寻到季北桓的踪迹。 “你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帮你找寻季北桓的下落。”说完,魏询将叶凝香紧紧搂进怀中,温暖的胸膛紧紧贴着叶凝香的脸颊。 叶凝香刚欲起身反抗,却听见魏询深情的话语,“凝香,这里是天牢的最深处,不会有人来的,你就安心躺在我的胸前好好歇息歇息吧!” “我以为上次同宁王一块儿被关着的地方已经是天牢最深处了,没想到竟还有比那更深的地方!”叶凝香不再反抗,虚弱地躺在魏询的怀里。 魏询迟疑片刻,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宁王从没告诉过你他那七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吗?” 没想到魏询会突然转移话题,叶凝香稍稍迟疑一会儿,回答道:“他说他这七年跟着一帮狱友一同生活,因为皇子的身份从未遇到刁难,虽说生活条件艰苦些,却也每日都很快乐。” 魏询不说话,面上的神色却变得复杂许多,这样反常的举动让叶凝香很是不解。 “魏兄,可是凝香说错了话?” 魏询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道:“宁王他骗了你。” 叶凝香睁大双眼等待着魏询接下来对他这句话的解释。 魏询指了指他们身前的不远处的一个独立的巨大铁笼,话语中竟流露出少许的同情之色,“那里才是宁王在大理寺一直居住的地方。” 一个用玄铁制成的大铁笼,那一根根足足有三根手指粗的铁条在天牢中微弱灯光的映衬下铮铮发亮,单单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 叶凝香有些不相信地笑了笑,接着朝那铁笼的方向走去,然后用手轻轻抚摸上那冰冷、发亮的铁条说道:“一定是魏兄你搞错了,宁王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他怎会忍心将自己的儿子关在这样看起来都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而且是让他与世隔绝般单独将他关在这里?” “世人都知道宁王犯了弑君大罪被关押大理寺却几乎没人知道他是被关在这大理寺天牢的最深处,这样固若金汤的牢笼之中。” “为……为什么?”接下来的话叶凝香竟再也无法问出口,眼角难以自恃地流下了泪,虚弱地坐靠在了铁笼边。魏询的话她已经渐渐信了,可是她却有种比深受酷刑更加心痛的感觉。 她的仇人,她最想报复的人,本以为他这七年生活得心安自在,没想到他却是在一个人都没有的天牢最深处忍受着漫无边际的孤寂生生挨过了那七年,她再一次不自觉地为他心痛。 她甚至在心底默默怨恨他,不是因为他谋害了她全家,却是因为他将所有的苦痛全部藏在心里,永远装作即使泰山压于顶依旧满不在乎的乐天派模样。 也许他的心里早已满目疮痍,早已疼痛得失去了知觉,不过除了他自己,又有谁真正理解他呢? 也许这便是他坏事做尽的报应,也许独自忍受无边的孤寂便是对他的惩罚。 叶凝香蜷缩着双腿,闭上了眼,微弱地说道:“魏兄,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好不好!” 听了这话,魏询的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十分担忧地说道:“凝香,我……我不放心你。” 叶凝香笑了笑,说道:“魏兄,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好,我到外面守着你。”魏询的声音变得低沉,最后不情愿地转过身,朝天牢之外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 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昭阳殿正殿内一片狼藉,地面上散落着摔得粉碎的瓷器还有凌乱躺在那里的奏章。慕景沅一身酒气四仰八叉地斜躺在地板上,右手还握着个没有喝完的酒瓶。 “皇上,您……您不能再喝了!”芝兰怯怯地跪在他身旁,小声说道。 “滚。”慕景沅闭着双眼,压低声音说道。 芝兰被慕景沅严厉的话语惊得呆若木鸡,立在那里半天没反应。 “你耳朵聋了吗,给我滚!” 芝兰此刻终于回过神,弓着身子飞快地倒退着跑出了正殿,身上的冷汗已经将她的衣衫浸湿。正当她刚刚松了口气,就见太后脚下如风,阴沉着面容朝她走来。 “奴婢给太后请安。”芝兰跪下身,低着头,屏着呼吸说道。 这太后好像将她视作空气一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直朝正殿走去。还好,太后没有寻着什么由头治了自己的罪,芝兰跪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慕景沅,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见到如此颓废的慕景沅,太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母后来啦,母后怎的今日有空到昭阳殿来?”慕景沅的声音充满了庸散与疲惫,令太后的心口隐隐作痛。 太后不再说话,蹲下身,一个人默默地将那些凌乱的奏章拾起,又将散落在地上的瓷器碎片清理干净。 等到太后将一片狼藉的昭阳殿正殿恢复如初后,一直躺在地上的慕景沅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起身,摇了摇发沉的脑袋,睁开醉眼望着太后,眼中依旧不带有一丝情感。 “母后是来看朕笑话的吧!”慕景沅冷笑道:“母后,你别以为朕是个傻子,叶凝香为何会卷入七哥的案子中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慕景沅朝他母亲走过来,眼神阴狠得似乎下一刻就会要了她的命。 “母后,你知不知道你陷害叶凝香的行径让朕觉得恶心。” “皇上,你没有证据,证明不了是我陷害的叶凝香。” 慕景沅冷笑道:“那母后敢不敢在我面前发誓,说叶凝香并非是你陷害,否则朕将遭受天谴。” 太后气得面色刷白,转过身去,长叹了口气道:“叶凝香太过精明,又似乎藏了太多秘密,将她留在你身边早晚都是祸患。” 说完这话,太后突然挺起身板,恢复了原本冷峻的面容,转过身,一双凌厉的眼睛直直望着慕景沅,好一会儿才郑重地说道:“叶凝香谋杀皇嗣,参与谋逆,就算皇上肯放过她,满朝文武也不会饶了她。” 太后有朝慕景沅走近一些,几乎都要贴在了慕景沅的身上,冷冷说道:“要江山还是要美人,皇上你自己抉择。” 说完,太后转过身,一甩衣袖,朝昭阳殿外走去。 慕景沅转过身,随手就将他身旁的椅子抡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做工精致的檀木椅子在重力的冲击下变得四分五裂,再辨认不出本来的面貌。 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太后的话语时刻在慕景沅的耳边萦绕,虽然他恨她,可是她这句活却是着实问进了他的心坎儿里。 他若执意要救叶凝香,大可不必顾忌周遭的一切,一道圣旨强行令大理寺放了叶凝香便好。只是这样做,他便会失去所有朝臣的支持,甚至整个离国百姓的反叛,他们会认为他早已被叶凝香这个妖女迷惑了心智,把他当做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受万世唾骂。 皇位,他苦心经营多年才得来的皇位,他不舍得就这样放弃。他喜欢这样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感觉,尽管嘴上说着做皇帝难,压力巨大,可是让他立马从皇位上滚下来,他定是死也不从的。这便是权力独有的魅力,还有生而为人骨头里那份特有的犯贱品质。 难道说一定要从江山还有美人之中选择一样吗?难道就没有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难道真的无法保住叶凝香的命? 慕景沅跪坐在地上,眼底浓重的焦虑之色已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大概是青溟山地势偏高的缘故,三月里慕夕泽居住的桃林依旧散发着刺骨的凉意。顾连城体贴入微地燃起了炉火,寸步不离地守在慕夕泽身边,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慕夕泽会突然生出什么变故。 这些时日,慕夕泽的身体愈发虚弱,有时候竟连头脑都有些不清醒,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他苍白的脸容上永远挂着虚汗,瘦削的身体永远微微发抖,那双勾人心魂的桃花大眼也显现出从未有过的疲惫。 种种迹象都表明着在慕夕泽身上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或者他真的会在今后几日里突然死去,或者他就要因为叶凝香先前日日喂给他喝的诛心毒药而变得痴傻疯癫,又或者在他的身上会发生什么顾连城也无法预料的事。 寂静的窗外突然发出某种响动,听起来好像是飞禽煽动翅膀的声音。顾连城轻声开了门走出茅屋,瞧见门前正落着一只雪白的信鸽。他小心地抱起信鸽,从它脚踝处将盛有信件的圆筒拔出,随后将信鸽朝天上一扔,任由信鸽朝山下飞去。 信件上的内容很简短,只有一句话:叶凝香身陷敬王谋逆案,即将处死。 这信还特意加了落款,落款上写了明月阁三个大字。顾连城心中疑惑,叶凝香牵扯在敬王谋逆案中,他管理的暗影卫都不曾知晓,这靠着暗影卫得知各路消息替人解惑的明月阁又是如何知晓的? 思索一阵并未寻到什么答案,顾连城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茅屋。 他焦虑地坐在慕夕泽面前,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他该不该叫醒熟睡中的慕夕泽呢?若是此时叫醒他,他一定会不顾性命前去营救叶凝香,可是以他如今虚弱的身体他恐怕都没有力气走出这青溟山吧! 就算他侥幸回到皇宫,营救叶凝香的代价也必定相当惨重,说不定还会搭上他的性命。算了吧,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婢女,不值得让他的主子付出这样沉痛的代价。 顾连城轻叹了口气,将那信件投入身前的炉火盆。 “连城,你何故叹气啊?”一直沉睡着的慕夕泽突然开了口,这让顾连城面上慌乱不已。 “没……没有,就是随意出了口气而已。”顾连城的对答有些结巴,话语也显得很不自信。 慕夕泽眉头紧锁,接着突然睁大了双眼,又猛地坐起身,几乎都要贴在顾连城的脸上说道:“是不是小叶子出事了?” “王……王爷,没有,您想哪去了?” “你骗我,平日里你总是称我公子,从未叫过我王爷,平日里你向来沉稳,从不会像今日这般慌张。说,小叶子究竟出了什么事?”慕夕泽情绪激动,眼底甚至蕴藏着些许怒意。 顾连城逼不得已最终开了口,“叶凝香被卷入敬王谋逆案中,不日就会被处以死刑。” 听了这话,慕夕泽好似发疯了一般直直朝门外冲去,因为双目失明,硬生生被摆在面前的炉火盆绊了个大跟斗,膝盖处甚至还擦出些许血痕。不过他却满不在乎,仓皇起身,继续朝屋外跑去,他不是去下山,而是去茅屋前的桃林,在一棵最为粗壮的桃树前停下了脚步。 他发疯般迅速刨开桃树前面的土壤,只见土壤中显露出一个又大又精致的桃木盒子,盒子里面装着的竟然全都是干枯了的桃花。他不顾满是泥土的双手,抓起大把的桃花就往他嘴里塞。 桃花刚入他的口中就好像在他口中燃起了火焰一般令他面目狰狞,甚至控制不住地发出喊叫。他的颈间似乎能够显现出红色的光束,随着桃花深入脾胃,那些红色的光束顺着他的身体向下延伸,直至蔓延到他整个身体。 顾连城被眼前这番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远远立在那里,看着慕夕泽的身体展现出非人的变化。 慕夕泽将盒子中的桃花吃了个精光,然后并未同顾连城做过多解释,一个人朝山下跑去。 这时顾连城才回过神,飞快地追上慕夕泽,拉住他的手臂,劝慰地说道:“公子,您有眼疾,在这样的山路中疾行是会迷路的,待我唤来我们的马匹,我陪您一块儿回靖安。” 慕夕泽回过头不说话,最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彰华殿上出了两件大事,一件是皇帝慕景沅下了圣旨判处谋害皇嗣、参与谋逆的叶凝香遭受鞭刑的处罚,另一件就是因为魏询冲动杀人,免其官职,判处徒刑十年,即日起押入天牢服刑。 朝堂之上不时传来惋惜之声,倒不是因为她叶凝香,而是因为魏询这个青年才俊,国之栋梁。不少人甚至直接开口道:“都是叶凝香这个狐媚子,魏大人多有才华的一个人都会在这妖女的手里啦!”“唉,可惜啊,可惜啊!” 大理寺卿装作万分惋惜之色,忧心忡忡地朝跪在朝堂之上的魏询说道:“魏大人,你怎么这样冲动呢,竟甘愿谋害无辜人的性命也要帮着叶凝香作乱,你难道忘了皇家待你的恩德了吗!唉!” 大理寺卿说完这话不停地摇着头,好像对这个才华卓绝的后生怀着无限的惋惜和不值。 魏询并未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大理寺卿,幽深的双眸蕴藏着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恨意,令大理寺卿瞬间汗毛竖立,不敢再多说话。 第一百零三章 他们的选择 自从上次魏询大闹天牢,天牢中的守卫似乎被他不要命般的凶残所震慑,再没为难过叶凝香。 此刻叶凝香已经换上魏询给她带来的新衣,独自一个人被关押在单人牢房中。除了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寂寞,身体因为先前酷刑的折磨有些虚弱,叶凝香倒也没什么特殊的感受。 天牢之中永远昏暗,狱卒为了省钱,往往要等牢房之外的油灯燃尽后好几日才会重新添置新的油灯。这让叶凝香这几日时刻都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失去了时间概念。 不知为何,这一日天牢似乎格外嘈杂,叶凝香总能听到在她前面不远处囚犯们嘁嘁喳喳的吵闹声。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来到牢门边,竖起耳朵仔细探听囚犯们说的话。 “呦,魏大人,这不是大理寺的第二把交椅魏询大人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囚犯啦!” “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和名震大理寺的魏大人同住一间牢房,哈哈哈,真是三生有幸啊!” “魏大人,你初来乍到,可得好好学学这牢房的规矩!” “人家魏大人还得在这里住上十年呢,规矩嘛,人家不用着急学!” 因为距离太远,有些话语叶凝香也听不真切,不过她却弄清楚一件事,魏询因为杀害狱卒一事被罢了官,此刻应该刚刚被押入大理寺天牢服刑。叶凝香听着一个囚犯幸灾乐祸地说着十年这个字眼,心头骤然揪紧,若是她猜的不错,皇上定是判了他十年徒刑来免除他的死罪。 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牢房中住上十年,对于魏询这样才华卓绝,有着治国安邦之才的国之栋梁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而魏询落得今日这般境地都是因为她叶凝香。 如果那日她没有任性,急不可耐地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找寻罪证证明自己的能力,就不会陷入季北桓的圈套之中,就不会稀里糊涂成了害死夏青青孩子的凶手,成了谋反逆犯。这一切的一切说到底,都是她的错。 叶凝香悲痛地转过身,靠在牢房中冰冷的铁条之上,心好似滴血般疼痛。重生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问题,她总有办法解决,而且都能圆满地解决,可是这一次,叶凝香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已然陷入必死无疑的境地,所以她的生死她早已不在乎,可是魏询呢,谁能来救救他?谁会看在他一片赤诚之心前来救救他? 不知不觉间,叶凝香眼中滑落的泪早已沾湿了她胸前的衣裳。而她前方嘈杂之声渐渐退去,一切仿佛又重回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天牢之内再一次骚乱起来,这一次引起骚乱的不是囚犯,而是狱卒。 “快快快,赶紧都收拾整齐了,皇上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要是被皇上寻到了错处,我们的小命可都不保了!” “你们这些个囚犯都给我老实点,要是敢胡作非为,看我不要了你们的命!” “皇上朝天牢走来了,快,赶快下跪!”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大理寺官员齐聚在天牢门口恭敬地朝慕景沅磕着头。 慕景沅态度冷淡,只微微摆手示意官员起身,接着面色焦急地朝天牢内走去。 天牢内的狱卒先是用长鞭朝着囚犯猛烈鞭打,直到囚犯各个面露惧色,才有些不放心地停下了手,此刻他们也都纷纷朝慕景沅下了跪。 囚犯们害怕皇上走后,狱卒会用更惨烈的方式惩罚他们,于是各个十分顺从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 慕景沅用衣袖掩着面,想要快些离开这囚犯最是密集的区域,好赶紧摆脱周围令人作呕的空气。正当他奋力前行时,他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魏询如今也如其他囚犯一样,跪在牢房之中,只是原本俊俏的脸上已经挂上了鞭痕,身上也沾上了斑斑血迹。 慕景沅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之色,相反,却是微笑着看着魏询。 “魏询,知道朕为何将你关入大理寺,让你遭受这份屈辱吗?” “知道。”魏询的面上毫无恐惧之色,只是十分平静的回答,好像眼前所遭遇的一切对于他来讲并不算什么。 “魏询身为执法之人,却不晓得法大于情的道理,为了解救朋友,残害一条人命。” 慕景沅点了点头,继续道:“还有呢?” “魏询自视清高,为人孤傲,皇上此番是要彻底磨掉我的锐气。” “还有。”不等慕景沅发问,魏旭主动开了口,“魏询犯了皇上的大忌。”说到此处,魏询竟主动抬起双眼,正对上慕景沅似乎有些发怒的双眼。“凝香是皇上的人,却被我一个寒门士族相救,完全抢了皇上您的功劳。皇上不要了我的命已经是对我最大的仁慈了。” 听到魏询的前半句话,慕景沅还很是震怒,可是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慕景沅顿时怒气全消,甚至还笑了起来,接着走进牢房拍了拍魏询的肩膀,说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 接着慕景沅抬头环顾四周,继续说道:“这的生活条件确实差了些,不过你很快就会习惯的。宁王不也在这里住了七年嘛,十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说完,慕景沅不再看向魏询,大步流星地朝天牢深处走去。 当慕景沅看到牢房中头发凌乱的叶凝香失魂落魄般倚靠在铁条旁边时,一贯强势,甚至令人心生恐惧的慕景沅却再也坚强不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柔软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朕想单独跟叶凝香说会话。”说话间,慕景沅的眼圈已经通红,眼中挂着的泪强忍着才含在眼中没有落下。 “诺。” 狱卒们动作麻利地打开了叶凝香身处的牢门,随后片刻不敢耽搁,迅速撤离了天牢。 听到慕景沅的声音,叶凝香吃力地转过身,朝慕景沅磕了头,请了安。慕景沅竟有一丝惊慌失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起了叶凝香。 “叶凝香,快起来,你受了伤,不用朝朕请安了。”说话间,慕景沅竟不敢看上叶凝香的脸,好像心中满怀着对于叶凝香的愧疚。 “多谢皇上,能够在凝香临死前还来探望凝香。”叶凝香从容地望着慕景沅,眼角似乎还挂着笑意。 “叶凝香,你不要这样冷静好不好!”慕景沅抓起叶凝香的手,几乎哭着说道:“这个时候你该臭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你越这样,我越心疼!”说话间,慕景沅已经抓着叶凝香的手朝他的前胸打去。 叶凝香奋力抽出被慕景沅紧握的手,像是姐姐劝慰弟弟一般说道:“皇上,您是大离的皇上,不是将朕改成了我,您就可以改变您是皇上的事实。正因为您是皇上,所以您才救不了我的命。” 接着,叶凝香轻轻拍了怕慕景沅的肩膀,温柔似水的目光散发出阵阵暖意,“皇上的心意,凝香知晓,还望皇上不要为了凝香而过度自责。” 这不是他慕景沅想要看到的景象,他期待着见到叶凝香孤立无援的窘况,期待见到叶凝香因为知道自己即将死去而在狱中抓狂,这样他才有颜面去安慰她,然后向她解释自己的难处,最终来博得叶凝香对于自己的理解。 可是叶凝香,这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小女孩,却是早已将什么都看得通透,知道他最终选择皇位而舍弃了她,知道他因为判处叶凝香死刑而心怀愧疚,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不曾有过怨怼,相比之下他却是那样的肮脏、龌龊。 他甚至连伸出双手拥抱叶凝香的勇气都没有,就只是站在那里,听着叶凝香,这个将死之人对他的劝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这个万民敬仰的离国皇帝,在叶凝香面前竟是如尘埃般渺小,甚至可怜。 之后,他不再说话,跟着叶凝香坐靠在牢房的铁条之上,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生怕一个声响打破了眼前仅有的宁静。如果时间能够静止便好了,如果他可以永远静静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红颜知己每一个动作神情便好了。 宁静与祥和总是短暂的可怕,即使有机会从现实中抽离,可终究还是会回到现实中去。 慕景沅最终还是起了身,用几乎结巴的言语朝叶凝香告别,最后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情绪,一把将叶凝香抱在怀中,口中不停大喊着叶凝香的名字。而叶凝香的肩膀不知何时竟被这男儿的涕泪尽染。 慕景沅回到皇宫时,天已渐暗,昭阳殿的上空被一片绯红的霞光笼罩,好似天宫一般雄伟壮丽,不过他却没有半点心思欣赏这醉人的景致。 他对叶凝香不舍,对自己怨恨,他的心头似乎被硬生生穿上了金丝线,疼痛得几乎快要让他窒息。正是这样一个极度忧心之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慕夕泽。 “皇上没有带着叶凝香一块儿回来,那么皇上是已经做好了选择了。” 慕夕泽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我的选择与皇上不同,却是可以挽救小叶子的性命。” 见到慕夕泽,慕景沅本是无比愤怒的,可是听完他的话,慕景沅对于他的这个仇敌又寄托了强烈的希望来。 慕夕泽真的能够救得了叶凝香的性命吗,他要怎么救?因为急于想要知道慕夕泽进一步的解答,慕景沅竟有些焦虑起来。 “皇上大可安心,明日早朝我自会向满朝文武解释所有一切,不过夕泽请求你让小叶子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夜。” “好,朕答应你,不过也希望你不要食言,否则,叶凝香就真的会丢掉性命了。” “我向来言而有信。” 第二日一大早,一个身材瘦削的狱卒极不情愿地拿着食盒进入了叶凝香所在的牢房。 “叶凝香,吃饭了。” 还没打开食盒盖子,叶凝香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菜香,心中已经大抵了解这饭大概就是她的断头饭了。 叶凝香苦笑,不是因为她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是觉得荒唐。本该在八年前死去,侥幸得以重生,她知道复仇之路漫长而艰辛,她也想象过无数种死亡的结局,却从没想过最后会因为季北桓这个不入流的卑鄙小人的陷害而屈死。 细细想来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滑稽得可笑,黑白颠倒、善恶不分,该死的人在光明之处肆意享受生活,不该死的人却背负沉重的罪名最终坠入往生。 叶凝香打开食盒,大口大口地将饭菜塞进口中来平静内心不断翻滚的思绪,手上的铁链不时撞击着碗筷,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响。 第一百零四章 以命换命 同样是这一天一大早,慕夕泽身着似雪一般的白衣,束起头发,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跪在彰华殿中央。 “皇上,是我暗中控制叶凝香,让她残害皇嗣,让她跟随敬王谋逆,叶凝香对于这一切毫不知情。”慕夕泽没有半点废话,一开口就将叶凝香身上所有的罪行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文武百官看着慕夕泽这种不要命的做法纷纷震惊得瞪大了双眼,却半点也不敢吭声。 “所以该判处鞭刑的人不是叶凝香,而是我。”接着,慕夕泽朝高坐在龙椅上的慕景沅磕了个头,继续道:“求皇上放了无罪的叶凝香!” 慕景沅想过一万种慕夕泽可能采取的营救叶凝香的方法,可是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用他的命去换叶凝香的命,一命抵一命,瞬间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慕景沅才开了口,只是这话语中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敬佩,因为在这件事上慕夕泽确实比他更胜一筹。 “宁王殿下,你可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知道。” “你不后悔?” “不后悔。” 先前,慕景沅的确对慕夕泽产生了些许敬意,可是当他听到慕夕泽简短、精炼、肯定、决绝的话语时,那丝丝敬意悉数转化成了嫉妒,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动辄以生死作为筹码的嫉妒。 他放不下的东西,他慕夕泽却想都没想就放下了,他想救不能救的人,他慕夕泽甘愿以命换命的方式也要救下那人的性命。他难道永远都要败于他,就算他已经身在九五至尊之位,也依旧无法扭转这一局面吗?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慕景沅不再多话,当即下了圣旨,“宁王慕夕泽戕害皇嗣,犯上作乱,赐鞭刑,即日押入大理寺准备行刑。鉴察司主叶凝香遭人陷害,并无过错,即日无罪释放。” 叶凝香不是个知道饥饱的人,一心想着这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顿饭了,于是拼命不停地往肚子里塞食物。不知不觉间,她的肚子已经圆成了球。 最后她艰难地躺到了地上,耳边却突然回响起一个声音,“这么大个人了,吃饭还不知道饱,现在怕是遭罪死了吧!” 慕夕泽的话语在她耳边萦绕,不知不觉间,她又回想起刚进宁王府的时候一同与慕夕泽在许记馄饨摊吃饭,那时的她也是像现在一样不知饥饱,只是觉得馄饨好吃就硬生生吃了两大碗,最后胃痛了一个晚上。 那个时候,慕夕泽看到她圆滚滚的小肚子就是这样调侃她的,那双醉人的桃花大眼温情地望着她,不知不觉间让她觉得温暖,甚至陶醉。 想到此处,她竟忘了自己此时身处的境地,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在即将死去的时刻,只是因为突然想到了与慕夕泽在一起时的快乐的记忆,她便将一切抛在脑后,单纯得像个傻姑娘,呵呵地笑个不停。 叶凝香突然止住了笑,甚至对于自己刚刚那荒唐行径感到震惊,接着睁大双眼望着面前冰冷乌黑的墙壁若有所思。 天牢之中又是一阵骚乱,这样的骚乱几乎每日都有,而在天牢中已经住了许多时日的叶凝香早已经对这没什么大事的骚乱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一次确实出了大事,因为先皇嫡子,叱咤风云的宁王殿下再次被押入了天牢。在众位囚犯和狱卒的注视下,他的神情从容镇定,好像去雅室品茶,又好像去山野赏花,半点没有人之将死的不舍与恐惧。 囚犯之中最震惊的便是魏询了,那日他依托明月阁这最后一根稻草想方设法将叶凝香的事告知慕夕泽,本希望慕夕泽来救她,却从没想过慕夕泽会通过以命换命的方式营救叶凝香的性命。 他拼尽全力冲到最前方,双手紧抓着牢门,最大程度将身体向外伸展,大喊着说道:“宁王,宁王,先别走,魏询有话要讲。” 慕夕泽停下脚步,朝魏询所在的方向看去,露出个极暖的笑意,“魏大人有何话讲?” 向来清高的魏询突然跪在了慕夕泽面前,言语中尽显恳切之意,“无论殿下先前做过什么,殿下如今甘愿以命换命来营救凝香值得敬佩的事情,请受魏询一拜。” 慕夕泽一面抚摸牢门寻找魏询的手臂,试图将他扶起,一面依旧微笑着说道:“说的好像你知道我先前做过什么似的,起来吧,你不用担心我,倒是应该担心一下你自己,十年的时光可是无比漫长的!” “只要能保凝香平安,就算要了魏询的命,魏询也毫不在乎!” 慕夕泽敛去笑意,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答应我,好好照顾小叶子。”说完,他嘴角上扬,做出一个虚假的笑意,转身朝天牢深处走去。 慕夕泽此刻身处的位置正好是叶凝香的正下方,一间漆黑幽冷的牢房。他的上衣已经退下,人也已经紧紧绑在了刑架之上,就等着行刑之人手持九节鞭将他的血肉捣烂,最后凄惨死去。 最先赶来看望他的不是行刑者,不是慕景沅,而是太后,从前被他唤做阿姐的女人。 在他的印象里,太后虽然外表柔弱,内心却如钢铁般坚毅,除了出于伪装的需要而哭泣,她从不会在人前流出真挚的泪水,可是这一次,她却因为亲眼见到被铁链束缚在刑架上的他而悲痛落泪。 她为了顺利让慕景沅上位残忍毒害了慕夕泽的生父,可是她对于慕夕泽这个比亲弟弟还要重要的人从未有过一丝虚情假意,甚至还时刻关心他,时刻担忧他。在他拿出桃木匕首想要借助作为人类的她的手自杀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他,收走了那致命的匕首。 说到底,她是爱他的,是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之爱,永远都无法从她的身体中割裂开来。 “太后,我就知道你会来。东西也一并带来了是不是?”慕夕泽抬起苍白的面容,正对上太后哭红的双眼。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虽说嘴上这样说,可是她的心里却是明镜一般,慕夕泽口中的东西正是被她藏起来的桃木匕首。常人受了九节鞭刑必定会因失血和疼痛而亡,可是慕夕泽却不会,非但不会,他还可能变得更强大,强大到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她不敢拿慕景沅的性命去赌,她怕慕夕泽的封印解除后慕景沅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那足以要了慕夕泽性命的桃木匕首此刻就在她的身上,只是她实在不想最终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掉慕夕泽的性命。 “我知道的,它就在你身上,这样吧,你将它交给你最信任的侍卫,若是我真的没法挺过这刑罚,便让他看准时机,将匕首刺进我的心脏吧。” 太后走到慕夕泽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身躯,挂满泪的脸颊紧紧贴在慕夕泽强健的胸膛,“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硬要将叶凝香除去,今日你就不会身处险境,对不起,对不起!” 都是她的错,是她太自以为是了,这些年她做成了太多事,于是便有些忘乎所以,天真的以为单纯依靠陷害就能要了叶凝香的命,却从未想过慕景沅会崩溃得夜夜买醉,慕夕泽会甘愿以命换命来谋求叶凝香的平安。 除了秦明月,她在这世上最珍惜的两个人,因为叶凝香的出现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灾难,她既心痛,又懊悔。 又是这样让人心生误会的时刻,慕景沅带着行刑官神色匆匆地赶来。而这一幕也很不凑巧地全部尽收慕景沅的眼底。 “母后还当真是舍不得宁王,若是觉得宁王黄泉路上太过孤单,您大可陪他同去!”慕景沅冷笑着,那样的笑让太后的心瞬间冻成了一块坚冰。 太后止住了泪,放开了拥抱慕夕泽的双臂,转头看向慕景沅,举手投足间展露着身为太后的威仪,只是那双她任凭如何掩饰也掩饰不掉的眼睛,此刻正透露着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的儿子,她这一生唯一的依靠,不仅不爱护她,孝敬她,反而将她视作仇敌,甚至盼着她快些死去! “宁王若真的命赴黄泉,自会有人相陪,用不着你母后帮忙!” 太后懒得再见她这个绝顶任性的儿子,转了身朝天牢之外走去。 “阿姐,等等。”慕夕泽抬起头望着太后离去的方向,眼中竟闪现一丝焦虑。 阿姐,这两个字他已经好久都没这样称呼自己了,太后转过身,泛着泪光的双眼似乎挂着笑,“阿泽,我相信你,你能掌控一切的。” 太后已经离去,牢房之中只剩下慕夕泽、慕景沅还有一个负责行刑的人。 “皇上,可以开始了吗?”行刑官半弓着身子有些胆怯地问道。 慕景沅并未回答,走上前去,抚上慕夕泽的脸庞。 “好俊俏的一张脸,好迷人的身躯,三哥拥有这些还不够吗?偏偏还要拥有举世无双的才华和足以撼动天下的智慧,你不觉得你拥有得太多了吗?” 慕景沅越说越激动,原本白净的面容已经有些绯红。 “从小到大,无论我多努力,多上进,人们永远都只会看到你,看到你是多么的才华横溢,多么的举世无双!” 说道这里,慕景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的笑听起来让人心底发慌,既恐惧又悲痛。 “是,我嫉妒你,我嫉妒你生来就占据嫡子的位置,从来不可以表露,却总可以赢得父皇全部的爱,从来不做什么努力便可将所有事情完成得很好。为什么,既然父皇生下你,又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第一百零五章 九节鞭刑 慕景沅紧捏着慕夕泽的下巴,而他的面容也因极度愤怒而扭曲变形。 “为什么偏偏又是你,夺走了叶凝香的心?” 说到此处,慕景沅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转身拾起行刑官捧在手中的九节鞭,狠狠一鞭打在了慕夕泽的前胸上。 鞭上密密麻麻的铁钩子毫不吝啬地嵌入慕夕泽的血肉里,接着顺着慕景沅强劲的力道硬生生将慕夕泽身前的血肉撕扯开来。 慕夕泽紧握双拳,面色苍白发青,额间也因剧痛浸上浓厚的虚汗,不过他却始终没发出一丝叫喊。 非但没有叫,他还在九节鞭离身的当口平稳呼吸,甚至是平心静气地对着慕景沅说道:“那你呢?你爱她吗?” 在这样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痛楚面前,慕夕泽非但没有哀嚎,更没有求饶,反而心平气和地向慕景沅问这样的问题,慕景沅更加地怒不可遏,挥起九节鞭再一次重重打在慕夕泽的身上。 这一次伤到的是他脸颊和手臂。他的脸颊鲜血直流,苍白发青的脸上已尽被鲜血掩盖,而那溢出的鲜血如今正朝着他的脖颈流淌。他的左上臂因为铁钩的撕扯,生生去掉了一大片肉,隐隐瞧去,似乎都能看见那血红色肌肉下的森森白骨。 “你不回答我,心虚了是不是?你对小叶子的感情根本不是爱。”慕夕泽虽然极力保持平静,可是他的话语已经虚脱到了极致,那微薄的嘴唇如今也失了血色。 “我拥有的东西你就要抢,权势是这样,女人也是这样,所以你不顾反对纳夏青青为妃,又时时刻刻将小叶子捧在手心里宠爱。” 说到这里,慕夕泽突然冷笑起来,这样的笑在慕景沅看来就好像对他赤.裸裸的嘲笑,嘲笑他这犹如孩童般幼稚的心性和做法。 “你闭嘴,你闭嘴!”慕景沅大喊着,全然不顾身为九五至尊的威严,近乎失控地双手紧握九节鞭,几乎用尽身上全部的力气朝慕夕泽的身上打去。 短短半刻钟的功夫,慕景沅已经因为过度用力,疲累得瘫到在了地上。而那个被他以风驰电掣般速度鞭打的男人此刻已是满身血污,再寻不到什么完整的皮肉,伤口之下隐隐显露着沾染了血色的骨骼。 慕夕泽从未发出一丝喊叫,就算到了身体已经被打得支离破碎,藏于皮肉下的骨骼也变得清晰可见,他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姿态。即使此刻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整个人都瘫软在刑架之上,他的浑身依旧散发着身为王者独有的气韵。 慕景沅,这个怨恨慕夕泽到了极致的人,跪坐在地上,那原本怒不可遏的双眼此刻竟是泪眼婆娑。 他在哭泣。他在为他的三哥哭泣。 他的三哥,毫不费力就能抢走他想要拥有的一切的他的三哥,许多年前也是毫无保留地带着他在皇宫嬉戏玩耍,十分体贴地将最好的食物留给他吃,无比仗义地替他教训欺负他的人。 他的三哥,被他一鞭一鞭打得失了人形的三哥,从前竟也是他最爱戴的兄长,也是他想要保护一辈子的人!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不是个冷酷残暴的君王,可唯独对他,他又为何不受控制地冷酷残暴到了极致? 慕景沅再也无法控制他的情绪,顾不得身边的行刑官,在慕夕泽的面前嚎啕大哭起来,口中还不停呼唤“三哥”两个字,好像是对自己行为的后悔,又好像是对曾经记忆的怀念。 是谁,是谁这样撕心裂肺的哭泣,叶凝香站起身,紧贴着牢房门口,竖起耳朵想要让这哭声听起来更加真切。是一个男人的哭声,究竟是怎样悲痛欲绝的事能让一个男人发出这样比女人更痛心更心碎的哭泣? 叶凝香疑惑,好奇,甚至不安。 今早的一切都太过反常,明明吃过了断头饭就该有人来行刑的,可是如今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她的这层牢房之中依旧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明明这样的深层牢房中不会再关押其他的囚犯,可那一声声扣人心弦的哭声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个人来为她解答一下就好了,就算来的人是行刑官也好。就算是死了,她也更喜欢做个明白鬼。 渐渐的,哭声消失了,虽然感觉在距离她很近的地方出现一小股骚动,可是没过多久骚动也消失了,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重新回归了平静。 静,从未有过的宁静。这样的宁静让叶凝香心慌意乱,心头升起很不好的预感,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这样难以心安的事。 “夏妃娘娘驾到!”一个太监扯着尖锐的嗓子大喊道,这一声喊叫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叶凝香转过身,正瞧见朝她走来的夏青青。 夏青青一袭翠绿色长裙,即使画着浓妆依旧掩盖不了她憔悴的面容。在婢女的搀扶下,她十分缓慢地向前走来。 狱卒们小心地跟在夏青青身后,生怕这位夏娘娘一个不高兴寻了他们的错处去,更怕这刚刚失了孩子的夏娘娘因着天牢阴冷潮湿再生了什么病。总之,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心各个提得老高,紧张得要死。 “把牢门打开。”夏青青压低声音说道。 “娘娘,这天牢湿气重,再加上这囚犯穷凶极恶,下官怕娘娘遭遇危险啊!”一个牢头打扮的人说道。 “我说把牢门打开,你没听到吗?”夏青青的声音更低,看着牢头的双眼已经泛起浓重的怒色。 牢头不再阻拦,吩咐手下麻利地打开牢门。 “叶凝香。”夏青青有些自嘲意味地笑了笑,继续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萧青羽安插在皇宫中的棋子,还在暗地里帮助你,没想到你竟是个能将皇上和宁王同时都耍得团团转的狐媚子!” 叶凝香被夏青青的话震个够呛,从前偷听慕夕泽和夏青青的谈话,只是知晓夏青青是某人安插的谍者,却不知这个人竟是萧青羽。她咽了口唾沫,佯装镇定说道:“我从没刻意勾引任何一个人,他们要为我做什么与我无关。” “那他呢?” “谁?” “自然是我腹中那还未出世便被你一掌打死的孩子。”说到此处,夏青青突然眼泛泪光,叶凝香看得出她此时流下的泪是真诚的,她是从心底里渴望能留下这个孩子。而她却在季北桓的控制下残忍地将这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扼杀,叶凝香的心中也燃起浓烈的愧疚。 叶凝香跪下身,恳切地说道:“皇嗣的事是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了这话,夏青青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却泛着阵阵凉意,“好啊,那你就将这酒喝了,用你的命为我未出世的皇儿陪葬。” 说完,她身后的婢女很合时宜地呈给叶凝香一个做工精致的酒杯,杯中还倒满了味道香醇的酒。 叶凝香从容地接过酒杯,可是当想到喝下这杯酒,这一世就要归于尘土,明明对死亡没有半分恐惧的她此刻也思绪万千。 她的脑海中闪现过许多人的影子,许多她在这一世相识的人,活着的或是已死去的,一张张笑靥如花的脸清晰完整地呈现在她的面前。喝下这杯酒,这些人就要在她记忆中永远消失,就好像从未在她的世界驻足一般,留不下任何痕迹。 算了,这个世界本就已经不属于她,是上天的偏爱才让她又多活了七年,如今也只不过是将她这些年偏得的东西还回去罢了。 叶凝香嘴角上扬露出个浅浅的笑,接着将那满满一杯香醇的酒一饮而尽,眼底显露出释然的神色。 “去将她身上的铁链解开吧!”夏青青冷冷地对着狱卒说道。 狱卒以为这夏妃给叶凝香喝的是毒酒,就算此刻解开她身上的绳索也不会生出什么祸端,于是很顺从地解开了叶凝香身上的铁链。 “叶凝香,想不到你竟是个有骨气的女人,不过你喝下的这杯酒根本不是毒酒,只是最普通的桂花酿罢了。”夏青青站在叶凝香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叶凝香,言语中显露着无限的阴险与狡诈。 “怎么,没有人来通知你吗,宁王殿下为了救你,亲自揽下所有罪责,如今已遭受鞭刑,奄奄一息啦!”夏青青笑着,那样尖锐的笑声凶猛地穿入叶凝香的耳朵,残忍地穿刺着叶凝香的心。 鞭刑,梅昭仪曾遭受的刑罚。叶凝香作为皇上钦点的监刑官亲眼瞧见九鞭打在梅昭仪的身上后梅昭仪骨肉分离、血肉模糊的景象,那样的血腥与残忍最终让叶凝香连续做了十天噩梦。 回想起梅昭仪的惨状,叶凝香好像痴傻了般,抬起头,睁着有些迷茫的双眼看向夏青青,“你说什么?” “我说宁王殿下活不成了,你若想救他便赶快去凌云峰寻求雪灵芝,若是你及时寻到,宁王殿下恐还有救,否则,你便等着为他收尸吧!” 慕夕泽,她这一生最大的仇人,如今却为了要救她甘愿忍受身上的皮肉被撕扯、打烂的痛苦,甘愿满身鲜血,白骨外露,也要换回叶凝香的生。为什么救她的人偏偏是他!她最爱的,也最恨的男人。 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发疯一般清除掉阻碍她离开大理寺的一切障碍,拼尽全力向凌云峰赶去。 她恨他,她怨他,可是她有多怨恨他,她就有多爱他,她喜欢他在她身边像个孩子一样撒娇,她喜欢他将她揽入怀中时那温暖坚实的感觉,她喜欢他叫她小叶子时那双桃花大眼所展现的宠溺与爱怜。 “做我的眼睛好不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小叶子,这次终于来得及救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我会与你同生共死。” 慕夕泽的话语回荡在叶凝香的耳畔,那些原本稀松平常甚至已经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话语,此刻却毫无保留地撞击着她的心,让她失了心神,泪如泉涌。 第一百零六章 救命的药 心中那份强烈的想要救下慕夕泽性命的愿望让叶凝香失去了全部的理智,对于夏青青所说的雪灵芝是否真的能够挽救慕夕泽的生命,她半点都未曾考虑,对于凌云峰上可能面对的一切艰难险阻,她更是想都没想。 此刻,她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赶快赶到凌云峰顶将那山巅之上的雪灵芝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赶在慕夕泽咽气之前将灵芝喂给他吃。 慕夕泽已经被狱卒从刑架上放下,放到了一旁的枯草上,身上不停渗出的血液将原本枯黄的干草变得湿润、鲜红。 行刑官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他,他在等待着他咽气,之后直接将他抬进早已准备好的楠木棺材。 距离鞭刑结束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按照常理来看,慕夕泽的鲜血应该已经流干,就算他没有因为皮肉撕扯而疼痛致死,他也该因为失血过多而亡了,只是他不仅没有死,反而呼吸渐强,整个人似乎都重新散发着某种生机。 见到这样不可思议的变化,行刑官既疑惑,又惊恐,忍不住轻声呼唤着慕夕泽。 “宁王殿下,宁王殿下!” 本来只是随便呼唤几声的,没想到昏迷之中的慕夕泽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用那双布满血渍的桃花大眼很精准地望着行刑官,口中还轻声说着“嗯”已示应答。 行刑官震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可思议地望着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却突然醒来的慕夕泽,怯怯地说道:“宁王殿下,您醒啦!” 在慕夕泽的指示下,行刑官准备了干净的毛巾十分胆怯地帮着慕夕泽擦干身上的血迹,又为他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供他换上。等到慕夕泽穿戴整洁地独自走出天牢之时,天牢之内所有的狱卒以及囚犯都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非但说不出话,反而觉得恐惧,因为在他们看来此时应该已经命赴黄泉的慕夕泽,非但没有死,反而依靠自己的力量独自走出天牢,而这样的行为根本不是一个常人所能做到的。 这样令人恐惧、安静的气氛最终被一个人打破。 魏询焦急地冲到牢门前,将头最大限度地伸到牢房之外,焦虑的声音中几乎带着哭腔,“两个时辰前,宫中的夏妃娘娘前来探望凝香,之后她便发了疯一般连伤了好多人跑出了天牢不知所踪。殿下,魏询拜托你,请一定要找到她!” 听了魏询的话,慕夕泽那本该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身躯却以无法令人看清的速度消失在大理寺天牢。 瑶华宫。 夏青青经过小半日的折腾此刻已经虚弱地躺在她的床榻上,这几日因为失了皇嗣的悲痛一扫而空,因为马上她眼前最大的敌人,让慕夕泽不惜以命换命的女人叶凝香就要在凌云峰上死无葬身之地了。 虽说她先前并未与叶凝香有过太多接触,不过她能让慕夕泽以命相救,能够让慕景沅茶饭不思,夜夜买醉,她便是犯了她夏青青的禁忌,所以叶凝香必须死,还要不露痕迹地死在她夏青青的手里。 “宁王!”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是看到原本应该已经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而惊慌,二是看到满身血渍,伤口深至露骨的慕夕泽而恐惧,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夏青青的声音很是疲倦,眉头却拧到了一块儿,好像因为宫女近乎恶作剧般的胡闹而恼怒。 “她没胡说。”慕夕泽声音阴冷而低沉,那样的声音听下去好像一把利刃随时都能将对方斩杀。 夏青青惊恐地睁开眼,起了身,正对上已经移动到她面前的慕夕泽。 “宁……宁王,你……你不是已经……”夏青青蜷缩着腿,不停向后靠,因为过度紧张,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再难讲出。 慕夕泽淡定地坐到夏青青身边,那张因为血污和露骨的伤口而显得狰狞的脸紧贴在夏青青的脸上,他的嘴也紧靠上夏青青的耳朵。 “怎么,青青你不是最喜欢我吗,今日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你不是应该为我高兴吗,为何此刻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慕夕泽的话语明明温情脉脉,可是这话传进夏青青的耳朵里却不自觉地让她毛骨悚然,那样的感觉就好像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是个她从未认识的陌生人一般。 “殿下,你能活着回来,青青真替你高兴。”夏青青硬生生地挤出一抹笑,额间的汗已经顺着脸颊滑落。 “青青,我问你,叶凝香去了哪里?”慕夕泽嘴角上扬,这样一个浅浅的笑处处尽显着邪魅之色。 “她去了哪我怎么知”这个道字还未说出口,夏青青的脖子已经被人紧紧掐住。 慕夕泽手腕上的力量逐渐加重,强烈的压迫让夏青青喘不上气来,白皙的脸容也变成了红紫色。 “我劝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刚流了产记性不好倒是情有可原,若是再想不起来,那你就真该命赴黄泉了!”说道这里,慕夕泽非但没流露出半点焦急之色,反而笑意更浓,就好像要了她夏青青的性命对于慕夕泽来说也是一件绝顶劲爽的乐事。 “她,她去了凌云峰。”夏青青意识到慕夕泽性情的巨大转变,最终放弃抵抗,不情愿地说出了叶凝香所去往的目的地。 出了大理寺,叶凝香很快就寻得一匹快马,一路疾驰狂奔,因着她前世曾被罚去凌云峰思过,是以对于凌云峰还算比较熟悉,只用了小半日就到了凌云峰山脚下。 凌云峰山脉绵延不绝,山路又十分的崎岖甚至诡异,要想在山中穿行而不迷路已是万分不易,更别提还要在这些个山脉中搜寻见都没见过的雪灵芝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叶凝香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整个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凌云峰,拼尽全部力气用最短的时间找到雪灵芝的下落。于是她不顾伤痛,不顾疲惫,一个人朝凌云峰深处走去。 七年岁月变迁,可是这凌云峰上却半点没留下岁月的痕迹,依旧是陡峭的山体,茂密的丛林,依旧是如曾经一样只一进入便觉得周遭寒气阵阵,好像无数冤魂朝自己索命。 因着山中凉风的侵袭,叶凝香夹紧双臂以减少热量的丧失,不过脚下的步伐却更加迅速,等到天黑之时,她已经足足翻越了两座山峰。 尽管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可是人生理的需求却是永远不可避免的,早上吃的饱饱的断头饭经过她一天的奔波早已消化得半点不剩,而如今她已是又饿又渴,每向前行走一步路都变得十分艰难。 出于对夏青青此人的了解,叶凝香也曾怀疑雪灵芝能够救命一事的真假,可是如果她真的能找到雪灵芝,宁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这一切都是夏青青布置的陷阱,那她也算是还了宁王的这条命,也算图个心安。 于是她并不顾及饥渴,顾不得周身的疲惫,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在漆黑的山路里奋力前行。 周围安静得可怕,那些在凌云峰了此残生的宫娥好像都失去了踪迹,偌大的凌云峰就好像只有叶凝香一个人。偶尔还会有脚底踩上干树枝而发出的吱吱声应和着身在荒山中筋疲力尽的叶凝香。 整整一夜,叶凝香片刻未曾休息,集中着全部精力找寻雪灵芝的下落,等到第二日一早的时候,叶凝香已经虚弱得连走路都有些摇摆了。而这时她已经登上凌云峰的最高峰,山峦叠嶂,高耸入云,山间小路上还挂着尚未融化的皑皑白雪。 叶凝香身着单衣,在这满布崎岖的山间小路上瑟瑟发抖,不过她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愉悦,因为她瞧见在山峰最顶处似乎傲然挺立着什么通体雪白的植物,那植物的形状像极了书中所描述的灵芝。 看到希望就在眼前,先前遭受的所有苦难都如过眼云烟一般消失得半点不剩,叶凝香更加迅速地朝那傲然挺立的雪灵芝跑去。 有时候你越想做成什么事,上天就越要在你即将做成的时候给你出天大的难题,让你难以完成,甚至功亏一篑。 就在叶凝香马上便可拿到那长于山巅之上的雪灵芝时,她的面前突然出现数十名手执长刀的黑衣蒙面刺客。这些刺客各个身手了得,只一瞬便将疲惫不堪的叶凝香围得水泄不通。 这样的刺杀,叶凝香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同样是在凌云峰,同样是一群黑衣蒙面刺客。只不过那个时候有季北渊,还有那个在她心底无法忘怀的人。如今在这寒冷孤寂的山巅,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吧! 不过她的心中却无半点恐惧,以她现在的功夫,就算今日命绝于此,也势必会拉上几个垫背的,一命抵一命,倒也不算吃亏。不过令她心有不甘的是不能在她有生之年亲眼看到夏青青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受到应有的报应。 正当她思绪万千之时,数十把长刀已向她砍来。她向后仰身,踢出左腿,又精又准地将面前一名刺客的长刀踢落,右手顺势将滑落的长刀接住,反手就朝那刺客脖间滑去。 刺客用手紧捂着伤口,可是他的动脉已被切破,体内的鲜血就好像十分好奇外面的世界,争先恐后地喷涌开来。一瞬间他的整个人被鲜血覆盖,直直摔倒在地失了意识。 见到自己同伴被杀,这些刺客由原来的接到刺杀命令刺杀叶凝香变成了为同伴报仇而刺杀叶凝香,各个拼尽全力,各个招招致命。 尽管跟着名师学了七年,可是作为武学天分并不高的女人,叶凝香在武学上的造诣很是一般。很快,在这些武功卓绝的杀手的围攻下,叶凝香的身上已经新增了不少伤痕,白色的衣衫已经渐渐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此刻,她单膝跪地,将整个身体依托在那把插进白雪中的长刀之上。因为过度的饥渴,她已再没力气应战,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耳畔长刀穿过空气的声响渐行渐远。 第一百零七章 是谁救了她 终于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刺客们得意的目光中带着满身腥咸的鲜血倒在了地上。 朦胧之间,她的面前突然闪现一道光束,光束中好像走出个人,那人满身血迹,一头披散的白发在凛冽寒风中飘散,同这山间的白雪交相辉映。接着从他的身体中飞出数百个透明的类似于钢钉之类的暗器,然后这些暗器因着威力巨大,悉数飞进了刺客们的身体。 只见刺客们的身上虽无半点伤痕,却在透明暗器入体的那一瞬纷纷倒地,失了性命。 那个满头白发的人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似乎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似乎不停抚摸她的脸颊,只是她无论怎样努力也始终意识涣散,没有瞧清楚那人的样貌。 不知过了多久,叶凝香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安静起来,没有刺客追杀,就连寒风吹动树枝发出的沙沙声也全部消失。 “叶凝香,叶凝香,你快醒醒,朕不准你死!”慕景沅发疯了一般紧紧抱着叶凝香,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呼唤着处在垂死边缘的叶凝香。 叶凝香挣扎好久,终于睁开了疲惫的双眼。不过见到面前的慕景沅,她的第一个想法不是惊奇慕景沅为何会出现在凌云峰之巅,而是想要摘下那遗世独立的雪灵芝。 她挣脱开慕景沅的怀抱,拖着似乎还流着血的伤腿,拼命向山顶跑去。慕景沅一把拉住叶凝香一条手臂,眼中流露浓重的忧郁之色,“叶凝香,你要做什么?” 叶凝香却不看他,一边挣扎着向前跑,一边说道:“雪灵芝,有了这药,宁王就不会死了。” 听到宁王,满怀关切之意的慕景沅眼中尽是怨恨之色,当即松开了紧紧攥住的叶凝香的手臂。而叶凝香因为反作用力的影响,朝前面摔了一大跤。 见着本就身负重伤的叶凝香因着自己强烈的嫉妒心而猛摔了一脚,慕景沅愧疚万分,惊慌失措地扶起叶凝香,甚至朝叶凝香赔礼道:“对不起,对不起,朕不是故意的!” 叶凝香也不回应,迅速起身,准备继续朝那雪灵芝跑去。 “叶凝香,你不用急于取那雪灵芝,宁王他不会死的。”慕景沅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他自己都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叶凝香紧紧抓着慕景沅的肩膀,原本疲惫的双眼几乎放着绿光。 “皇上,您说的可是真的?” “是,皇宫里许多宫人都可作证。” 听到还有很多人可以证明慕夕泽还活着,叶凝香心尖那颗压得她喘不上气来的巨石终于破碎、消散。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般的微笑,再一次重重地昏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之后,慕景沅不顾皇帝的身份,亲自将叶凝香背到背上,在羽林侍卫的保护下,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山。 待慕景沅这一行人离去后,山石之后突然闪现一个人影,那人满头白发,那双极具魅惑力的桃花大眼也变成红色,白皙的面容尽透着妖艳。那人便是刚刚受了鞭刑,本该命赴黄泉的宁王慕夕泽。 “王爷,你既然可以让我通知皇帝来此,为何不亲自救了叶凝香,反要眼睁睁看着叶凝香拥入皇帝的怀抱。”说话的正是站在慕夕泽身后的顾连城。 “当年季北渊加在我身上的封印已经全部解除,你觉得我该以如今这样的模样出现在叶凝香面前吗?”慕夕泽苦笑,红色的双眸转淡,眼底却泛起浓重的忧伤。 “连城,你也下山去吧,不必管我。” “公子,如今您封印刚刚解除,正是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还请公子不要赶连城离开。” “正是因为如今我封印解除,才最有可能控制不住杀了你。所以为了不让我日后后悔,你还是早些离开吧!” 经过几番拉锯似的交涉,最终顾连城终于答应了慕夕泽的请求,独自一人下了山。 因为重伤还有寒冷的缘故,回到昭阳殿后,叶凝香便发了高烧,那些被刺客的长刀砍伤的伤口有好几处已经感染甚至溃烂。 这些天来慕景沅为了她茶饭不思,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责骂御医,因着寻不到一个快速又有效的治疗方法而震怒。 周御医联合御医署甚至民间的几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不断调试新药,终于在半个月后让始终处在生死线上的叶凝香彻底苏醒过来。 自从叶凝香此次大难不死,慕景沅日日夜夜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整个大离皇宫都流传着皇上即将册封叶凝香的传言。以至于当她醒来后不过半个时辰,除了太后之外的各宫主子纷纷向叶凝香送上贺礼以表达自己对于叶凝香的关切。 看到各宫主子反常的举动,叶凝香大抵已经猜到这慕景沅是想要给她个名分了,不过她的心思却半点都没在这上,因为有一个人她始终放心不下。这半个月以来,虽说她常常神志不清,但是她却也清楚地知道慕夕泽自从上次出宫寻找她便再也没回过皇宫以及宁王府。 心底强烈的不安让她自醒来起便不停询问她身边的人是否瞧见过慕夕泽。不过这些人就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似的,无一例外地回答:“没见过。” 慕景沅同大臣议完朝政已经天色渐晚,得知叶凝香彻底清醒,慕景沅就像个猴子一般一路从彰华殿又跑又跳地来到了叶凝香的居室。 “叶凝香,怎么样,可是感觉好些了?”慕景沅很急迫地推开她的房门,笑呵呵地问道。 不过这时叶凝香却并不在她的房间,她正在皇宫中到处向宫人询问慕夕泽的下落。 慕景沅找到她时,她正在月牙湖边,整个人好似失了魂一般,眼睛直勾勾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神情很是落寞。 慕景沅绕到叶凝香身后,解下外衣,温柔地披在她的身上,说话的声音柔得好像都要化出了水儿。 “叶凝香,你伤刚有好转,这里水汽太重,是会生病的。”此时的慕景沅嘴角微微上扬,时常凌厉的双眼此时也好像一双新月一般弯弯地挂在脸上。自从叶凝香与慕景沅相识以来,她似乎还从没见过慕景沅这样柔情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出丝丝暖意。 她本想不扫了慕景沅的兴致,忍住不问出口的,不过在心底强烈欲望的冲击下,叶凝香还是开了口。 “皇上,您可知宁王殿下的下落?” 果然,听到宁王的字眼,慕景沅的笑僵在脸上,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不过最后还是给了叶凝香答案。 “十日前,宁王府的马忠前来通报,说宁王因为身负重伤,如今正在一神医处养伤治病。” 说完,慕景沅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言语中似乎还有些犹豫,最后也还是问出了口。 “叶凝香,朕只问你一句话,你对宁王究竟动没动真情?” “皇上,宁……宁王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凝香怎会对他动了真情?” 叶凝香的面上挂着笑,是那种感觉这问题很滑稽的笑,不过更真实的是为了掩盖自己心虚的内心而特意扯出的虚假的笑。 为了转移这个令她心虚、尴尬的话题,叶凝香故意朝慕景沅问道:“皇上,您当日从凌云峰顶将我带回时可曾见到一个满头白发的人?” 慕景沅一愣,好像奇怪叶凝香为何会如此发问,“我赶到时就只见到你一个,不曾见到什么白发的人。” 白发人不见了,那些黑衣刺客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她真的受了重伤,倒是会令她相信发生这一切都是梦幻的错觉了。 她心想一定是那个看不清样貌的白发人清理掉那些刺客的尸体,若是她朦胧间所见的都是事实,那白发人又是何身份,为何会在身体里突然迸发出数百颗透明暗器,一个常人的身体中是如何隐藏这样多透明的暗器? 叶凝香不再发问,说了些感激皇上的话,便跟着慕景沅回到了昭阳殿。 既然慕夕泽如今确实还在人世,叶凝香紧揪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于是将心思放在了营救魏询上面来。说到底,魏询也是为了救自己才惹得慕景沅不满,遭受牢狱之灾。 如今叶凝香在刀口下侥幸逃生,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转,自然不能忘记魏询的救命大恩,终于在十天后寻了个慕景沅心情愉悦的时分进了慕景沅的宫殿为魏询求情。 略带病容的妙龄美少女对于慕景沅这样怜香惜玉的少年郎来说总有一种难以抵抗的魅惑力。叶凝香故意跪在慕景沅面前不起来,然后哭得声泪俱下,哭诉着大理寺卿还有那些狱卒对她的残酷刑罚,以及魏询救命的及时性。 最后还特意强调若不是魏询及时赶到,她的清白便会毁在那些人手中。说完,叶凝香可怜巴巴地望着慕景沅,那双眼睛就好像在说若不是魏询及时相救,她叶凝香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慕景沅的女人了。 慕景沅虽然天资不高却也不愚笨,听了叶凝香话里话外的意思当即大喜,下了道旨意免除了魏询的罪责,随后毫不避嫌地将叶凝香搂进怀中,一脸满足地说道:“叶凝香,你愿不愿意做朕的女人?你放心,朕今后一定不会亏待你!” 叶凝香心中从没有过慕景沅,虽然慕景沅也曾为了她多次深涉险境,但是因为齐梦瑶那档子事的缘故,叶凝香最多也只能将慕景沅当作是个普通朋友。 然而慕景沅毕竟是皇上,直接反对他,势必会将她苦心经营许久的信任消磨殆尽,况且要想为她亲人报仇,成为慕景沅的女人将是最省力,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于是,叶凝香故作娇嗔地扭捏一会儿,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八章 笑到最后的人 自从叶凝香在凌云峰上死里逃生,慕景沅便再也没去过夏青青的宫中,甚至连派人传个关心她的话儿也未曾有过。 后宫中的女人最会做的事情就是见风使舵,瞧着曾经独揽盛宠的夏妃娘娘遭到皇帝厌恶,别提来她宫中作客了,就连见了她都会装作没看见从她旁边绕道而行。 她夏青青也从不是个软软弱弱、心地善良之人,更不会向前世的叶凝香一样明明心中忧郁万分还憋在心里不敢显露。于是这些时日,她每日做的事就是关紧宫门如同惨死的梅昭仪一般的行径折磨她宫里的宫女。 反正慕景沅已经算是彻底放弃了她,就算她把这瑶华宫中的宫女全部杖杀,他慕景沅恐怕都不会知道半点吧。想到这里,夏青青手执棍棒打下来的力道更重,而她棍棒之下的可怜少女的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在整个瑶华宫回荡。 你越觉得不会发生的事往往就会发生,你越觉得这辈子都无法再见的人偏偏就会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慕景沅来到瑶华宫的时候,并未让任何人通传,于是恰巧碰上夏青青折磨那可怜的宫女的情形。一瞬间,他的面色变得极度憎恶,甚至流露出令人恶心的神态,一把抱起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宫女,言语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漠然。 “朕从未想过青青原来是这样的女人,常言道美人如蛇蝎,朕原本是不信的,可是今日却真真切切地信了。” 接着,慕景沅竟泛起阴寒刺骨的笑意,继续说道:“你放心,就算你再怎么胡作非为,朕也不会废了你的妃位,因为你的地位是朕同太后以及满朝文武博弈得来的胜利品,不过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踏出瑶华宫半步。” 说完,慕景沅抱着重伤的宫女决绝地离开了瑶华宫,不曾再回头看向夏青青一眼。 前些时日深受夏青青迫害的宫人们听到皇上的旨意,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各个阴狠地看着孤立无援的夏青青,接着纷纷快速离开她的寝宫,随之而来的便是寝宫大门落锁的声音。 “开门,开门,你们这些畜生!”夏青青一边猛烈地拍打紧锁的房门,一边怒吼道。 只听门外一个小太监用阴柔的声音说道:“夏妃娘娘,我们不过是遵照皇上旨意行事,您就算喊破了天,奴才也不会放你出去的!” 接着,门外便传来一连串的笑声,好像对于夏青青遭受这样的惩罚格外喜悦。 尽管慕景沅下令要求所有宫人对于夏青青禁足的事守口如瓶,可是这样一个重磅消息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传播开来。很快也就传到了叶凝香的耳朵里。 对于这个屡次至自己于死地的人,叶凝香自然也要火上浇油,好好为难为难夏青青。于是,她寻了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带着两个小宫娥十分高调地来到瑶华宫看望夏青青。 瑶华宫的宫人们一见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叶宫人,纷纷恭敬地开出条道,也打开了囚禁夏青青的房门。 此时的夏青青披散着头发,面容憔悴,身着单衣站在锁得死死的窗子前,好像渴望着进入外面的世界。 “夏妃娘娘,好久不见!”叶凝香微笑着,只是那笑容流露出极强的轻蔑之意。 夏青青转过头,那双原本失神的眼眸在看到叶凝香的一瞬满是怒火与仇恨,就好像凶残的猎豹恨不得马上将叶凝香吞下肚。 “夏妃娘娘可是在欣赏什么好景致?”叶凝香的笑意更浓,一边走到夏青青身边,一边用上位者的姿态说道:“有时候啊,这宫中的景致只有关紧了宫门才能让人细细欣赏,细细品味,您说我说的对吗?” “叶凝香,你别得意太早,是谁会笑到最后现在还说不定,帝王最是无情,过不了多久,你也会落到我这般境地。” “我是我,您是您,就算我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我也绝不会落到您这般境地。” 叶凝香猛地拍了下脑门,装作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继续说道:“哦,对了,瞧我这记性,险些将正事忘了。夏妃娘娘,五日后便是奴婢的册封大典,因您无法参加这册封大典,今日奴婢特来此赠您些新婚贺礼,以表娘娘对奴婢的照顾之恩。” 说到照顾二字时,叶凝香故意加重语气,声音也压得更低,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凝结在空气中令夏青青的心中燃起浓烈的不安。 诚然,不是每一个出现在慕夕泽身边的女人都如苏凰那般柔弱可欺,夏青青紧攥着双手,心中虽万分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最后冷冷回应道:“叶宫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若是没什么事,送完礼,你就回去吧!” “好,那凝香便不再打扰您在这里赏景了。”说完,叶凝香微微福了福身子,退出了瑶华宫,不过嘴角却始终挂着一丝邪魅的笑。 接着,夏青青所在宫殿的大门再次落了锁,瑶华宫重归平静。 一看到夏青青那副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叶凝香打心眼儿里觉得快活,心里感觉有种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畅快。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儿,可是人要是幸运,就算不小心踩到了路边的狗屎,那屎都是香的。叶凝香这一天就是相当的幸运,先是狠狠地出了心头的恶气,接着在回到昭阳殿的时候又见到了二十多天未见到的魏询。 大概刚刚被慕景沅从天牢放出来的缘故,魏询显得有些憔悴,脸颊也有些凹陷。明明一脸疲惫,可是见到叶凝香的一瞬,魏询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立刻精神抖擞,眼放金光。 “凝香!”魏询笑盈盈地喊着叶凝香的名字,同时飞快地飞奔到她的面前。 “魏兄。”叶凝香也微笑着回应,见到如今魏询安然无恙,一直愧疚的内心终于变得顺畅起来。 这个时候叶凝香才注意到魏询身上的官服发生了变化,此时他身上穿着的官服样式分明与先前用酷刑审问自己的大理寺卿相同,仔细观察一番后,叶凝香开口问道:“魏兄,你这是升官了?” 魏询却并没有半点笑意,言语中甚至有些冷淡,“嗯,皇上随便寻了个罪名判了原来的大理寺卿死罪,昨日刚刚将其斩首于断魂台。因着大理寺卿职位空缺,便由我临时顶替。” 说完,魏询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当着叶凝香的面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大理寺卿的人品确实差了些,不过这些年来在工作上也算尽职尽责,他尽管有罪,但罪不至死。” 说到此处,魏询却突然停住,转移了话题,“听说皇上五日后要为你准备册封大典,这样的殊荣除了皇后,还没有过其他人拥有过,我真为你高兴。” 虽然这话魏询是笑着说出的口,可是叶凝香的第六感却觉得他这笑并非出自真心,甚至因为她要被封妃而感到无比忧伤似的。 而他先前的话虽然及时打住,她叶凝香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魏询是在责怪自己夸大了大理寺卿的罪行,致使一个罪不至死的人提前到阴曹地府报到。 听到大理寺卿被斩了首,叶凝香心中也是万分震惊,甚至还有些愧疚之意,不过那时若不是尽量夸大大理寺卿的罪行,慕景沅又怎能这样畅快地放了魏询,说到底她间接害死条人命也是为了救另一条人命,只是这样害人的做法确实应当责备。 得知大理寺卿被斩首后,叶凝香心中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愧疚,没有再同魏询说什么过多的话便随便找个理由回了房间。 叶凝香看得出整个皇宫对于这个似乎有悖皇室规矩的册封大典都颇有微词,不过是看在皇上宠幸她,这些宫人们便也只得闷着头不敢流露半点不满。 所以,在叶凝香不在场的时候,负责册封大典事宜的宫人总是阴沉着脸,口中甚至都是骂骂咧咧的,可是当叶凝香在场的时候,这些宫人们又装作喜气洋洋,满脸笑意的模样。 她叶凝香也不是傻子,这宫中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于是为了让这些满腹怨怼的宫人们平日里能自在些,她便以养伤为由干脆闷在屋子里不出来。 在屋里圈了两日,叶凝香烦闷得很,终于在第三日晚上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出昭阳殿。 春日里晚风轻柔,吹在脸上酥酥.痒痒的,甚至还泛着花儿的香气。叶凝香放松心神,张开双臂,尽情呼吸着带着甘甜的空气。 这样恬淡的时刻,叶凝香本该什么都不想的,可是她的大脑还是任性地不听使唤,不停地想着事情。 过了这日就还剩两天,两天后她便真的是慕景沅的女人了,或者说真的成了慕景沅的枕边人。明明不是第一次成亲,明明也不爱慕景沅,可是叶凝香也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不由自主地想象成了慕景沅枕边人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还有慕夕泽,她嫁给慕景沅后,慕夕泽会不会伤心欲绝甚至心死如灰。她很清楚自己已经下不了手杀了慕夕泽,不过若他真能为她另嫁他人而心痛到生不如死,她这场充满阴谋的婚姻倒也算是值得。 正当她思忖之间,她的身后突然闪现一个人影,当她意识到对方存在的时候,那人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几乎贴着她那样近的距离了。 “谁?”叶凝香一边警觉问道,一边回手朝对方击出一拳。不过那一拳却又快又准地被对方接住,这时她才看清这个几乎淹没在黑夜中的人竟是多年来悉心培养她,而她又刚刚与之决裂的萧青羽。 第一百零九章 大闹昭阳殿 萧青羽以从未展现过的迅速阻挡住叶凝香想要向他袭来的双手,在叶凝香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微凉的唇分毫不差地扣在了叶凝香的唇上。那两片柔软的带着男人独有味道的唇在叶凝香的唇上摩擦刺激着她大脑中每一片神经。 她睁大了双眼,用尽力气想要挣脱萧青羽强加在她身上的束缚,奈何她的内力尚浅,根本不能挣脱分毫。最后她故意迎合萧青羽的唇,在唇与唇之间寻了个缝隙,十分猛烈地用牙齿狠狠咬住了萧青羽的嘴唇。 一瞬间,她的嘴唇和萧青羽的嘴唇上都沾满了鲜血。萧青羽因为吃痛,不得已放开了禁锢着叶凝香的手臂。 萧青羽抬起手背轻轻拭去唇间不断渗出的血液,接着露出一个他标志性的微笑说道:“许久未见,凝香的性子还是这样刚烈。” 叶凝香一边猛烈地擦拭她的嘴唇,一边愤怒地吼道:“萧青羽,你疯了吗?” 虽然装作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可是叶凝香还是打心底里就对萧青羽有种莫名的畏惧感,此时她的心跳加速,双手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因为不知道这个儒雅的疯子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而心怀忐忑。 “凝香,你要再这样大声,若是真召来了人,你这清白可算是全毁了。”萧青羽还在笑,柔柔的笑意融合在春风里,让人不忍心以暴躁的姿态面对他。 叶凝香稳了稳心神,压低了声调说道:“凝香一直觉得公子是个沉着冷静、运筹帷幄的人,却不想今日竟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看来是凝香高估您了。” 萧青羽双手背后,转身看向朦胧的月亮,俊美的面容在微亮的月色下显露出男人独有的妖娆,看得令人春心荡漾。 “人生在世总要有发疯的时候,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必要绝情绝欲,适当发发疯也是无可厚非。” 真是个不要脸的人,做了那样粗鲁的事还能将行事的理由说得那样冠冕堂皇,叶凝香恨不得一拳将他打成个熊猫。 “不过这个吻确实证明了一件事。” 萧青羽转过身,看上因为愤怒红了脸颊的叶凝香,一双迷人的杏眼闪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情。 “我喜欢你。” 什么,她刚刚是被人表白了吗?还是被她的前主人,容貌俊美却又心肠狠毒的天下第一公子。 萧青羽笑了笑继续说道:“你不必紧张,我不过是表露我的心意,又没让你马上跟我离开。” “公子多虑了,凝香不过当公子的话为玩笑,半点都没听进心里,两日后是凝香大婚之日,到时还望羽公子能赏脸观礼。” 这样满不在乎的话语好像惹恼了萧青羽,他伸出双臂一把将叶凝香揽在怀中,面上的笑容消散,似乎还带着些许愠色。 “凝香,你既然不愿为我效力直接离开皇宫便好,为何要嫁给一个你根本不爱的男人,牺牲掉你一生的幸福?” “公子不是我,怎知我不快乐。再说,就算我不做皇上的女人,难道要我做你这杀人魔头的女人吗?” 萧青羽更加愤怒,那双杏眼睁到最大,双眉紧锁着,紧紧揽住叶凝香的双臂此刻也紧握成拳。瞧着萧青羽一时分神,叶凝香猛一发力挣脱了萧青羽的束缚。 萧青羽后退几步,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恢复到以往的温润之色,说道:“凝香,杀一个人和杀一群人都是一样的,都是罪犯,都应该下地狱。我杀害的人数不胜数,可你的手上也不干净,齐梦瑶,大理寺卿,这些可都算死在你手里的人啊!所以我们是一类人,都是要下地狱的。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永远都只能成为我的女人。” 叶凝香还想同萧青羽争辩,只是话还没说出口,萧青羽便施展轻功嗖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溟山最深处,一个被桃林包围着的草舍之中,慕夕泽正在床上打坐。 打坐之时本应心静如水,不过他的心里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就没消停过。一会儿想想叶凝香,一会儿想想暗影卫,一会儿想想身份不一般的萧青羽。最后,他再难以静心坐下去,缓缓睁开眼,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到了床上。 经过这些天来的磨合,他已经渐渐能够掌控这具没有噬骨钉压制的身体了,心底那种时刻翻涌的杀人的渴望如今也能很好地得到遏制。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又可以见到他万分思念的小叶子了。 想到这里,慕夕泽满脸笑意,在并不宽敞的小床上滚了好几个圈。 顾连城一直觉得慕夕泽封印解除后一定日日艰辛,夜夜难熬,此刻看着他这主子像个孩子似的傻笑,在床上乱滚,顿时满头黑线,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慕夕泽动了动鼻子,好像闻到门外有人味儿,好像又是个他无比熟悉的人的味道,敛去面上的笑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坐起身。接着他微笑着看着站在门口已经惊呆了的顾连城说道:“连城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找到我的藏身之处。” 这顾连城心想慕夕泽好像除了这个外人根本没法找到的绝密藏身处好像没有其他地方藏身了吧,不过转念一想便觉得慕夕泽这话是为了给他自己找台阶下,将顾连城的注意从他小孩子般的举动中转移过来。 于是顾连城十分配合地说道:“公子过奖了。” 顾连城缓缓走进屋,装作仔细欣赏屋中景致的模样,转悠半天不说话。最后慕夕泽有些急了,直截了当地问道:“连城有什么事就不要掖着藏着了,我的耐性可不是很好。” “是叶凝香,两日后慕景沅会纳叶凝香为妃,届时还会举办封妃大典。” “两日后?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慕夕泽的面上挂上一丝怒意。 “属下想着两日的时间够公子赶回皇宫了,所以也就没着急。” 只是此话一出,顾连城的脑袋就被什么东西猛弹了一下,睁眼瞧去竟是慕夕泽的手指,他后知后觉地捂住脑袋啊啊大叫起来。 “用不用给你用药包扎包扎啊!”慕夕泽嘴角流出一抹坏笑,一边摸上顾连城的头,一边说道。 顾连城向后退了两步说道:“公子,您要是再不赶回去,那叶凝香就真要嫁给慕景沅啦。” “好,我这就回去,等我回来在找你算账!” 因为萧青羽的缘故,叶凝香这一宿睡得很不安稳,好不容易等到天快亮了的时候进入了梦乡却在一大早就被人吵醒。 “叶凝香,叶凝香,你给我滚出来!” 这样的话语吵得叶凝香脑仁嗡嗡作响,心中疑惑万分,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在昭阳殿撒野。她不紧不慢地梳妆打扮,然后仪态端庄地出了房间。 昭阳殿的庭院中间围了一群人,而被这群人包围在中间的正是离开皇宫多时的丹阳公主。 丹阳手执长鞭,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大概是刚刚回到靖安听说了慕夕泽的事情于是气急败坏地准备找叶凝香算账。她的身后站着的是个如同受气小媳妇模样的秦骁。 秦骁最害怕见大场面,上次跟着慕夕泽入皇宫借口给皇上祝寿来讨好丹阳已经给他吓个半死,如今又亲眼瞧着丹阳挥动着鞭子在昭阳殿为所欲为,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紧张得都快蹦出他的身体了。 “丹阳,你别这样,若是惹恼了皇上怕是要治你的罪的!” 丹阳扭过头,二话不说就朝秦骁打上一鞭,“秦骁,你还是不是男人,瞧你那扭扭捏捏的样子,还什么江湖大侠呢,我看叫你大虾,虾都觉得丢脸!” 听了这话,原本站在一边的宫人们也纷纷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丹阳拿着皮鞭指着那些忍不住发笑的人,继续大喊道:“赶紧让叶凝香给我滚出来!” “凝香拜见丹阳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众人寻着声音找去,瞧见了不远处的叶凝香,于是纷纷让开一条道,如同围观群众似的等着看好戏。 本想着丹阳会在叶凝香出现的那一刻拿着皮鞭朝叶凝香打个不停,几个慕景沅的妃嫔甚至已经乐开了花,就等着丹阳手中的皮鞭让叶凝香的小脸蛋破了相。 没想到一直都放肆得没边儿了的丹阳突然收起了皮鞭,双手插在怀里,没有好脸色地问道:“叶凝香,你倒是说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怎的就将夕泽哥哥害成了这般模样。” “都是凝香疏忽,害得宁王殿下屡次身处险境,还请公主责罚。” 叶凝香跪在地上,话语恳切,眼神真诚。 秦骁从侧面拉住丹阳的手臂,劝慰道:“丹阳,不要再这样胡闹了,你夕泽哥哥不过受了伤,很快就会好的。叶凝香不过是个小宫女,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能掌控的。” “秦骁,你是帮我还是帮她?”丹阳恶狠狠地瞪了秦骁一眼,让原本就气势不足的秦骁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言。 “凝香遭人陷害,犯下死罪,是宁王殿下舍命相救才得以保全这条性命。而宁王殿下受了九节鞭刑所以才身负重伤不知所踪。” 叶凝香的眼神平静而决绝,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若是公主心中苦闷无法排遣,凝香愿以死谢罪,来偿还宁王殿下的恩情。” 第一百一十章 宁王回归 说完,她真的转过身,以最快速度朝距离她最近的大柱子跑去,准备撞柱自杀偿命。不过她这一撞却没撞到柱子上,而是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一身白衣,身上隐隐带着些桃花香气,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情况下,又快又准地出现在了叶凝香的面前。 “夕泽哥哥!”丹阳震惊得滑落了手中的皮鞭,几乎是飞着跑到了慕夕泽的面前。 听到丹阳的呼唤,叶凝香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正对上慕夕泽那双迷人的桃花大眼。 真的是他,他竟好似从未受过伤一般,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明明还是从前认识的人,可是叶凝香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慕夕泽好像比之前年轻了些,五官更立体,样貌也更俊俏,之前的病容也一扫而光,就好像重获新生一般。 她抬着头,双手搂住慕夕泽的腰肢,好像看痴了般半天都没说话。 “小叶子,你刚刚是要为我殉情吗?” 慕夕泽微微朝叶凝香弯腰,一副宠溺的神情望着她,看得她不知不觉间耳根发烫。终于意识到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搂抱宁王殿下,她尴尬地收回双手,低着头回退两步说道:“没……有,参……参见宁王殿下。” 丹阳俏皮地伸出手掌在慕夕泽眼前乱晃,见慕夕泽装作很生气地瞪了自己一眼,高兴得几乎都要飞起来了,一把抓住慕夕泽的肩膀,蹦跳着说道:“夕泽哥哥,你的眼睛能看见啦!” 慕夕泽反手抚上丹阳的肩膀,就好像大哥哥劝慰不懂事的小妹妹一般说道:“丹阳妹妹,我是能看见了,不光能看见,身上的伤也都痊愈了。不过妹妹啊,这里毕竟是皇宫,还是不要在这里胡作非为了!” 慕夕泽朝秦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有些兴奋过度的丹阳拉到一边。怎料向来威风凛凛的大侠在遇到跟丹阳有关的问题上就会变得比女孩还扭捏,秦骁看看慕夕泽又看了看丹阳,最后使劲儿朝慕夕泽摇了摇头。 慕夕泽白了秦骁一眼,柔声细语地对着丹阳说道:“丹阳妹妹,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安然无恙,便带着秦骁先回去吧,等稍晚一点我来找你。”末了又故意露出一个酥到心里的笑。 慕夕泽的笑从来都是万千少女无法抵抗的,叶凝香是这样,丹阳自然也不例外。丹阳痴痴地望着慕夕泽,最后睁大眼睛,好像很舍不得的样子说道:“那好吧,我去宁王府等你。” “秦骁,给我过来!”前一刻丹阳还像个温柔的小绵羊,可是转头跟秦骁对话的时候却比母老虎还凶残。不过那秦骁却没半点愠色,屁颠屁颠儿地跟在丹阳后面,一块儿离开了昭阳殿。 宫人们一见不会再出什么事端于是朝宁王行了礼后纷纷离去忙自己手中的活计。 而此时的慕夕泽紧捂着嘴,那双桃花大眼眯成了两条弯月牙般的细缝儿。叶凝香朝着慕夕泽看着的方向看去,发现秦骁这个八尺大汉如今正蹑手蹑脚地跟在丹阳身后,想要跟丹阳并排同行却又怕丹阳责骂,时而弯腰,时而弓背,时而挠挠头,时而捶捶胸,样子十分的滑稽可爱。 可是叶凝香却觉得慕夕泽更加滑稽可爱,先皇嫡子,身份显赫的宁王殿下,此刻竟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威严,在捂着嘴笑。 不过很快叶凝香的内心就不自觉地憋闷起来。她就要成为慕景沅的妃子了,慕夕泽非但半点忧伤之色都没有,反而在这哈哈笑个不停,就算他再不将自己当回事,也不能这样若无其事啊! 叶凝香越想越来气,最后冷下脸,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殿下,凝香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等等,小叶子,我有话同你讲。” “宁王有什么话要对朕未来的爱妃讲啊?不如让朕一块儿听听。” 刚刚下了早朝的慕景沅刚一回昭阳殿便瞧见慕夕泽一脸笑意地立在庭院中央,惊奇之余,怒气不打一出来,再听慕夕泽要同叶凝香讲话,害怕他和叶凝香的婚事再生事端,于是不等叶凝香回答便直接插话道。 叶凝香因为慕景沅不声不响地突然出现,先是吓个够呛,接着又装作一副见到如意郎君的欣喜万分的模样,笑盈盈地走到慕景沅身边,说道:“皇上,您回来啦!” 见到叶凝香这般字字藏了爱意地讨好自己,慕景沅一脸得意,最后冷眼看着慕夕泽,说道:“宁王,来吧,有什么话进来说。” 说完,慕景沅拉着叶凝香的手,领着慕夕泽走进了昭阳殿正殿然后将殿门紧闭。倚霞殿的宫人们立在庭院中间,探个脖子窃窃私语,小声嘀咕着这愈发复杂的三角恋情。 正殿之内只有他们三人,显得十分空旷、冷清。 慕景沅握着叶凝香的手更紧,一脸轻蔑地朝着慕夕泽说:“宁王,你有什么要说的,说吧。” 慕夕泽面容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叶凝香与慕景沅的出格举动而扰乱心智,流露出什么不满的情绪,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浅笑,柔情似水地看着叶凝香,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柔软得让人如痴如醉。 “小叶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是真心爱着皇上?” 叶凝香强装镇定,转过头,靠在慕景沅的怀里,话语软糯,惹人爱怜,处处展现出身为女人独有的风情万种。 “皇上救过我,又时时刻刻宠爱我,这辈子能成为皇上的女人是凝香的福分。” 而慕景沅也是十分配合地抚摸着叶凝香的秀发,好似一对儿相亲相爱的神仙眷侣。 “殿下,凝香知道殿下为凝香做了很多事,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可是凝香早已心有所属,这辈子都不能再将心交给别人了。” “宁王,这答案你可满意了?” “好,我知道了,若皇上没有其他事,微臣便先行告退了。”慕夕泽依旧面色平静,甚至嘴角还能扯出个笑意,就这样以这般无比从容淡定的姿态退出了昭阳殿。 大概慕景沅同她叶凝香一样,都想看着慕夕泽眼看心爱之人即将嫁给他人时的悲痛失控之色,当看到慕夕泽至始至终心态平稳,半点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的心情也低落起来,原本得意洋洋的笑意也敛去,面上也渐渐阴沉起来。 “叶凝香,朕有些乏了,想先睡会儿,你先回去忙你的事吧!” 瞧出了慕景沅的心思,叶凝香不再逗留,朝慕景沅请了安,便离开了正殿。 接下来的一整日,叶凝香都是闷闷不乐,将自己圈在屋子里什么事都不管不问。说到底还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以为慕夕泽被这一世的自己迷得神魂颠倒,实际上人家可是半点真情都没动过。 想到这,叶凝香苦笑了一下,她笑这个按照真实年龄算都快三十岁的自己思想竟还是这般天真,本就是无情之人,却要通过爱而不可得这样老掉牙的套路来气他,只能说自己不长记性,活该失败。 可是明明是要气慕夕泽的,她的心为何会这样痛呢?看到慕夕泽听到自己说把心全都交给慕景沅的时候那样淡定的神情,她叶凝香会突然不受控制地心慌,原本温热的双手也霎时变得冰凉,鼻尖微酸,强忍着才没有流下几乎不受控制的泪水。 凌云峰之巅,她拼尽全力想要救下的男人,此刻她却希望他在那时就已经死去了。如果他死去,她就不会这般心烦意乱,她就会安安心心筹备自己的复仇大业,她就不会日日夜夜在爱与恨的漩涡中苦苦挣扎,艰难求生了。 这时,她那一直不甚清醒的大脑终于有些清醒起来,心中燃起一个强烈的疑问:慕夕泽是如何在遭受了九节鞭酷刑后,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伤势痊愈,恢复如初,就连原本失明的双眼也恢复正常,究竟是怎样的神医又是怎样将他救治的? 不过这个时候,她却不敢找他当面询问,因为她不自信,害怕站在慕夕泽面前会因为他的冷漠而失控,害怕她一个冲动将她隐藏着的秘密全然脱口而出。仔细思忖许久,叶凝香觉得还是等嫁给了慕景沅,木已成舟之后便去询问慕夕泽她心中的疑问,也算能彻底绝了她的情爱。 第二天天一亮,宫中司衣嬷嬷便带来淡红色的礼服让叶凝香试穿,然后还十分客气地帮着叶凝香上了妆。 芝兰在一旁随侍,脸上笑成了朵花儿,“娘娘,先前奴婢倒是没怎么觉得,今日一见,才发觉娘娘的样貌真是惊为天人啊!”虽说芝兰这人有些势力,可是从前也是同叶凝香姐妹相称,在昭阳殿里也算是处处照拂着叶凝香。 今日芝兰突然改口称她作娘娘,这让叶凝香心中很不自在。而叶凝香身边的其他几个宫女也寻着芝兰的话溜须拍马道:“是啊,娘娘本就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之前我们没注意那是我们眼拙!” “各位姐姐,凝香现在还未被正式册封,我们可否还以姐妹相称?如今这一口一个娘娘叫得我们的关系都疏远了。”说完,叶凝香露出一个很不自然的微笑。 “好,好,凝香妹妹,姐姐巴不得与你姐妹相称呢!”芝兰笑盈盈地回答着,可是叶凝香怎么听怎么都觉得这话语中处处透露着讨好她的意味。 司衣嬷嬷瞧着自己亲自做出的礼服很是合身,十分满意地离开昭阳殿,临行前还由衷地对叶凝香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说的叶凝香心里暖洋洋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娶他为夫 送走了司衣嬷嬷,叶凝香总觉得今天昭阳殿的人有些奇怪,好像很怕见到她,又好像在暗地里谈论有关她的事。 她叫住一个看起来还像是个孩子的小太监,摆出一副很有威严的模样,厉声问道:“说,你们在暗地里谈论什么事?” 小太监年纪小,阅历少,被这叶凝香这一吓唬,冷汗都给惊出来了,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听闻今日早朝宁王殿下硬闯进彰华殿,还当众向皇上请旨,要纳您为王妃!” “什……什么?”慕夕泽竟然在朝堂之上公然请求皇上将自己赐给他,而且是在满朝文武都知道她叶凝香明日就会成为慕景沅的皇妃的情况下,他不要命了吗,公然挑战皇帝的权威! 本就惊慌失措的小太监被叶凝香这一声吼叫吓得瘫软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朝叶凝香赔罪。 叶凝香一边扶起小太监,一边努力敛去先前吃惊,甚至有些骇人的神色,费了好大劲儿挤出一抹微笑,“快起来,快起来,我又不会吃人,瞧你竟吓成这样!” 彰华殿。 早朝已经结束,空旷的大殿之上只有慕夕泽和慕景沅两个人。 慕景沅本想着让慕夕泽这个不速之客立马滚蛋的,可是他却郑重其事地对慕景沅说想要同他单独说些话,这些话他要是不听就会终生遗憾。为了瞧瞧慕夕泽究竟要刷什么花样,慕景沅最终屏退了其他朝臣以及彰华殿内所有的侍从。 “宁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朝堂之上向朕提出这样荒唐的请求!”慕景沅身坐龙椅之上,言语中处处流露九五之尊的威仪。 “交易。”慕夕泽并未多言,只是简短地说了两个字。 “你说什么?” “皇上让我入赘叶家,我交还皇上离国兵权。” 慕夕泽语气坚定,眼眸深邃,半点没有玩笑的意思,就好像他这决定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深思熟虑的结果便是与权势向比,叶凝香这个小姑娘更为重要。 慕景沅震惊地睁大了双眼望着他,原本稳坐在龙椅上的双腿不自觉地移动到慕夕泽的面前,然后在慕夕泽身边环视好久,最后才有些不确定地开了口。 “你可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接下来就看皇上您的决定了。是要权力还是要女人,皇上可要慎重选择啊!” 慕景沅没想到自己一直视为仇敌的人到头来却将他慕景沅最为珍视的权力看得一文不值,拥有时尽心呵护,舍弃时也无半分留恋。为了他的挚爱就算顷刻间失去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他也心甘情愿,对于权利地位虽也有爱慕之心却从未有贪恋之意。 明明心中对他这处处高于他的三哥心怀怨怼,可是当他听到慕夕泽毫无留恋地将权力拱手相让,他的内心却不受控制地升起一种敬佩之意。 慕景沅害怕这慕夕泽嘴上说的好好的,若真等到叶凝香同慕夕泽成了亲,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候他又不给他兵权,那他慕景沅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让我我怎么相信你?” 慕夕泽不紧不慢地从腰间掏出半个兵符双手递给慕景沅。 “我将先皇留给我的兵符一分为二,就算我食言,那半块兵符在我手里也没半点用处。如今这样你可信我?” “你不怕我日后杀了你?” “我相信皇上不会杀死一个对他丝毫构不成威胁的人。” 得知慕夕泽早上在朝堂之上胡闹,叶凝香的心中就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听了小太监的话后片刻都未敢耽搁便赶去了彰华殿。彰华殿大门紧闭,门外有四个品阶不低的太监把守。 “奴婢叶凝香,想要求见皇上,还望公公帮忙通传!” 这四个人就好像根本不认识叶凝香这个风云人物似的,半句回应都没有,非但没有回应,就连给她使个眼色证明她的话进了他们耳朵的动作都没有,依旧是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 这半年多来,宫中的规矩她叶凝香也算学会了不少,想要办事情没有银子怎么能行呢,还好叶凝香早有预料,提前做了准备。 她麻利地掏出挂在腰间的荷包,荷包之内装着一大把金叶子,叶凝香毫不吝啬地将所有金叶子这四个守门人,笑盈盈地说道:“公公,凝香真是有急事非见皇上不可,还望公公帮忙通传。” 这四个人见到金叶子时明显眼放绿光,似乎还渴望地吞了口口水,最后硬生生将脸扭过别处,不再看那些诱人的金叶子。 “叶宫人,您别白费功夫了,皇上吩咐了谁都不见,违令者斩立决,所以不是我们不帮,实在是帮不了啊!”其中一个太监不忍心让叶凝香在这里苦苦守候,好心向叶凝香解释道。 到底是听从主子命令行事的奴才,再在这里让人家为难终究不好,叶凝香长叹了口气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回到了她的房间。不晓得慕夕泽究竟同慕景沅说了什么,竟然让慕景沅将他自己关在彰华殿一整天,连她这样盛宠一时的人都无法觐见。 想的时间久了,她也渐渐看开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她嫁不成慕景沅,继续当她的小宫女了。至于慕景沅会同意她和慕夕泽的婚事,简直想都别想! 慕景沅最是怨恨慕夕泽,就算他再怎么受到慕夕泽的胁迫也不会把他捧在心尖上爱护的叶凝香给了慕夕泽的。想到这,叶凝香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慕景沅不会同意慕夕泽那无理的请求,她不会嫁给慕夕泽,那么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深夜,觉着心中的结似乎已经解开,叶凝香的心情渐渐放松,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就算再不把这婚事放在心上,叶凝香的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兴奋不停,天还没亮就爬起了被窝,在负责梳妆打扮的婢女还为到来的时候已经提早将礼服换好,生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误了这册封大典。 没过多久,司衣嬷嬷领着几个小宫女便赶到了叶凝香的房间,一同带过来的还有好几盒珍贵首饰还有整个大离最为顶级的胭脂水粉。 在宫女们一丝不苟地精雕细琢下,叶凝香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容貌秀美得自己都为之迷醉。果然,无论什么样的女人,只要她够勤快,肯费时间,都能成为倾国倾城的美人。 生怕叶凝香误了及时,这些个人片刻不得闲,恨不得手忙脚乱地将所有工作准备妥当,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叶凝香身后等着皇上派礼官来迎接叶凝香。 正当这万事具备的时候,这东风好像丢了一般,他们这些人等了许久都未见屋外有什么响动,就好像他们集体记错日子一般,今日根本不是她叶凝香的册封大典,整个皇宫好像根本没有封妃这码事似的。 按照正常的时辰来算,这个时候典礼应该已经结束了,可是叶凝香还坐在她的床上苦苦等待,心中的不安与疑惑几乎将她吞噬,她在忍受不了,快速打开房门准备亲自去找慕景沅问个清楚。 正在她开门的一瞬间,一行穿着正式整齐的太监朝叶凝香的屋子走来,为首的太监手中拿着个做工精致的帛卷,看样子似乎是皇上刚刚颁布的圣旨。 “宫人叶凝香接旨!”太监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叶凝香双膝跪地,低着头说道:“凝香接旨。” “宫人叶氏凝香,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有除暴安良之心,治国安邦之才。然叶氏无男丁,朕痛心疾首之至,幸宁王解朕之所忧,自愿入赘叶家,与宫人叶氏结百年之好。故朕立决叶氏凝香娶宁王为夫,以续叶家香火,钦此!” 听了圣旨,叶凝香许久没有回应,整个人已经完全傻掉。 “怎么,皇上的圣旨叶宫人还有什么地方不理解的吗?”传旨太监故意压低了声音,显露出皇家的威仪。 “入……入赘?” “是,皇上遵从宁王意愿让其入赘叶家,成为你的夫君。既然叶宫人已经明白皇上的心思,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凝香叩谢皇上恩典。” 出于礼节,叶凝香要在第一时间领旨谢恩,可是这个时候她的心中波涛汹涌,恨不得寻个地缝遁到地里去再不理会这些个扰人心弦的乱心事。 入赘?亏他慕夕泽想得出来,连皇家的姓氏都可舍弃只为了能够得到她,这慕夕泽当真是够狠绝。怪不得那个时候他看到她同慕景沅百般亲昵还能气定神闲,神情淡定,原来他打心底里就是做的这样的打算。 可是就算如此,慕景沅也不会乖乖把她拱手相让啊,究竟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条件,慕夕泽又在背后付出了什么? 一方面疑惑慕夕泽为了这亲事所付出的代价,另一方面叶凝香又在为她自己担忧。她最不愿见到,也认为最不可能的结果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发生了。难道她真要再次与慕夕泽成亲,成了他的女人? 不行,他是她仇人,不管因为什么缘故,若是她再嫁给他,先不说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就连她那些九泉之下的亲人也不会原谅她的。 “叶宫人,既然领了旨,那就请吧!” “去哪儿?” “自然是宁王府。” 叶凝香呵呵笑了两声,十分不自然地说道:“凝香还未梳妆完毕,恐怕还劳烦公公再等些时辰。” 叶凝香心想按照这样的情形,能拖一刻是一刻,等到把这一群人赶出屋外,她再慢慢想办法逃出去也不迟。 不过她这话刚说出口,等到的不是传旨太监的赞同,反而等来了一根不知从哪位太监手中飞出的银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入洞房 银针力道很强,十分中正地刺进叶凝香前胸的一处大穴,接着叶凝香便觉得天旋地转,面前的人也变得模糊不清,很快便昏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她所在的屋子没有点灯,四下漆黑一片,可是尽管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叶凝香还是觉得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以前在这床上待过似的。 她使劲儿敲了敲依旧迷迷糊糊的脑袋,很费力地起了身,突然发现她的身边竟然还躺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睁着桃花大眼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你醒啦!” 发现慕夕泽穿着婚礼的喜服,正在她旁边用贼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明显一副准备干坏事的神情,叶凝香稳了稳心神,退缩在墙角处,睁大眼睛警觉地问道:“这里是哪儿?” “这是我家,哦不,应该是你家!”慕夕泽微笑着,笑容中带着些许得意还有失而复得的喜悦。然后,慕夕泽继续补充道:“这是我的床,也是你的床。” 慕夕泽这边话还没说完,叶凝香就挣扎着起身想要下床。慕夕泽拉住叶凝香的胳膊,连声阻止道:“小叶子,小叶子,这洞房花烛夜的,你要上哪儿去?” “洞……洞房花烛?我……我们还没拜过堂啊!”叶凝香又惊又恼,说话也结巴起来。 慕夕泽的身子朝叶凝香移动,嘴唇几乎都要贴到她的唇上,为了避免同他的唇触碰,叶凝香逼不得已地向着慕夕泽移动的方向向后退,最后又重新缩回到墙角。 就在距离叶凝香嘴唇还有不到一寸远的距离,慕夕泽突然停下来,桃花大眼眯成一对儿弯月,笑盈盈地看着她说道:“谁说没拜过,白日里你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与我拜了天地的,随便找个府里人都能为我作证。” 说完最后一句话,慕夕泽止住笑,故意装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嘴巴还微微撅起,好像叶凝香做了什么欺负他的事似的。 听着慕夕泽这样逼真的描述,叶凝香的心里也打起鼓来,该不会又像上次被季北桓迷了心智一般被慕夕泽迷了心智,被慕夕泽控制了吧! “我……我没印象了。”叶凝香的底气不足,声音也小了很多,双手紧攥成拳,十分警觉地看着慕夕泽,生怕他一个冲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啊!”说话间,慕夕泽已经伸出双臂牢牢将叶凝香堵在了墙角,按照这架势,下一步他们就该脸贴脸,唇贴唇,身子贴身子了。 叶凝香不敢再往下想,整张脸都变得火辣火辣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向下滑动,用几乎是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洞房花烛应该是双方你情我愿的,凝香心系皇上,心中并没有殿下半分位置。” 接着,叶凝香最大限度地将头撇向一边,闭着眼睛说道:“还请殿下不要再逼迫凝香了。” “胡说八道。你这戏演的烂成这个样子,也就皇上这个糊涂虫才会相信你的心里是真有他。” 叶凝香转过头看向慕夕泽,紧闭的双眼也再次睁开,那感觉好像在问她演的真的很差吗? 慕夕泽看着此刻的叶凝香一脸窘态的可爱模样,竟然笑出了声儿,翻个身躺在了叶凝香身旁,一边笑一边说道:“哪有哪个女子成天把爱慕什么人挂在嘴上的,再说了你有胆子趴在皇上怀里,怎么没胆子看皇上一眼啊?” 听他这样讲,叶凝香又觉得很不服气起来,凭什么他慕夕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她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法眼,这次她偏要嘴硬,就是不承认,让他没辙。 “殿下又不是我,哪儿来这么大信心认为我不爱皇上?” 慕夕泽好像并没有将叶凝香的问话听进去似的,自顾自地解开他用来束发的翠玉发冠,一头柔顺的秀发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直接落到了叶凝香的心里。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慕夕泽完全散发的样子。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将近八年前,他与她同房过后的第一个早晨,那时候慕夕泽还很年轻,眼窝不像如今这般深邃,五官也没现在立体,虽也俊美绝伦却总觉得欠缺什么。 第二次的时候,他为了阻挡因丹阳失手而朝叶凝香飞来的剑,被剑打掉了发冠,那个时候叶凝香也是被他的美貌迷得失了魂,不过那时的他一脸病容,面色总是苍白泛青,脸颊也瘦得凹陷下去。 而这一次再见到慕夕泽散发的样子,叶凝香觉得她心里的那只小鹿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蹦出来了,深邃的眼窝,挺立的睫毛,白里透红的脸颊,如同缎面似的黑发,还有那均匀的酥死人不偿命的呼吸声,每一样都让叶凝香本就不平静的内心升起一股躁动。 叶凝香下意识地摸了摸都快能煮鸡蛋的脸颊,躺回了被窝儿,转过头去不再看向慕夕泽。 “没关系,如今我已经都是你的人了,还怕以后没机会同你洞房吗?”说完,慕夕泽又朝叶凝香眨了眨眼,色眯眯地看着她,继续道:“为了顺利将你接过来,我这迷药下的有些重,若是你今晚休息不好,明日怕是会头痛的。你放心,只管安心休息便好,我就在你旁边守着,不会打搅你的,” 子时,宁王府万籁俱寂,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不过却不包括丹阳和秦骁。 这个时候,丹阳屋内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五大坛空酒瓶,脸颊也因醉酒而红得不像话。 “丹阳,你不要再喝了!”秦骁一把夺过丹阳手中的酒杯,眼中流露出浓重的担忧之色。 “你……”丹阳摇晃着手指,半睁着眼睛看着秦骁,打了个嗝儿,继续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抢本公主的酒杯?” 丹阳这一句酒醉的话却正正中中说进了秦骁的心坎儿里。他秦骁本是快要饿死街头的孤儿,幸得他义父秦明月相救,又传授给他一身武艺才让他得以健康成长,又在武林之中有了一席之地。 虽说他是真心喜欢丹阳,也是毫无保留地追求丹阳,可是他这样低贱的身世又怎么配得上丹阳这血统高贵的公主呢? 想到这,秦骁心中也烦闷起来,不仅将酒杯还给了丹阳,他自己也开了一坛酒,并没有将酒倒入杯中,而是直接捧起酒坛直接将酒灌下了肚。 “秦骁,我是因为我刚一回来夕泽哥哥就与叶凝香成亲心中不痛快才喝酒的,你怎么也跟着我一块儿喝啊?” 秦骁不说话,又是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直到喷涌而入的酒水呛了他的喉管他才停了下来,接着干咳了好几声,最后十分失落地望着丹阳,眼圈微红,几乎都要流出了泪。 “他慕夕泽到底有什么好?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他见你回来连半点关心你的话都未同你讲,又当着你的面和别的女人成亲,此刻他已经在他的床榻之上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缠缠绵绵!” 秦骁双手支撑着桌子,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丹阳。 “慕夕泽不爱你,我爱你,只要你愿意,我秦骁愿意一辈子对你好,哪怕搭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 丹阳笑了笑,朝酒杯中倒满了酒,咕嘟一口又喝了一杯然后说道:“秦骁,呵呵,”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秦骁身边,面上露出一丝愁容,“秦……大宝,我们之间只能做朋友的,我的心里只有夕泽哥哥,对……对不起。” 秦骁一把抓住丹阳的肩膀,声音发飘,似乎带着些许怒色。 “不可能,你的心里不可能没有我。那个时候你被人关在棺材里差点死去,见到我后便死死搂住我不放手,之后我们一块儿参加武林大会,打败了那么多高手,又一同去了那么多地方,留下那么多美好的记忆,我不相信我们在一起的时光里你所展现的快乐都是虚假的!” 听了秦骁这般动情地说了一大段话,丹阳似乎也有些醒了酒,迷离的双眼似乎也渐渐有了焦点,只是整个人还是有些蒙蒙的,不过好像是因为自己究竟喜欢谁而发蒙。 秦骁的声音柔和许多,言语中似乎还带有几分劝慰的意思。 “慕夕泽并非常人,就算他中意你,你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说完这话,秦骁在丹阳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十分突然地吻上了她的唇。起初只是试探性的触碰,然后越触越深,他的唇几乎已经贴上了丹阳的牙齿,他的鼻尖也紧紧贴在了丹阳的鼻子上。 酒精的作用让丹阳的反应慢了好多,当她发现秦骁正十分起兴地吻着她的唇时,她就像是只炸了毛的鸡,一边挣扎,一边呜呜乱叫。 秦骁这二十几年来最是痴迷武艺,内力自然也深厚得几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就凭丹阳这种自认为武功卓绝,其实就是三脚猫功夫的人来说根本不能从秦骁的手里挣脱分毫。 亲吻的时间长了,丹阳原本抵抗的心里竟生出一种兴奋,对于秦骁的吻也不再排斥,甚至主动去应和他的吻。 见着自己的付出似乎有了回报,秦骁自然片刻不敢放松,将丹阳搂得更紧,然后缓缓将手从她的后腰向上移动到她的脖颈,接着十分温柔,甚至小心翼翼地解开丹阳衣服上的纽扣,一边柔情似水地望着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清醒的丹阳,一边缓缓脱下她的衣衫,然后一个公主抱十分平稳地将丹阳抱到了床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婚后第一天 叶凝香早上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是个十分尖锐刺耳的女声,惊得叶凝香汗毛耸立,流了一身冷汗。她飞快地披上件外衣便朝着那声音寻去,在那声音发出的屋外已经围上了好多个奴婢,各个探个脑袋朝里面张望。 那屋里的床上此刻正坐着两个衣衫不整的人,丹阳和秦骁。 秦骁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想要上手去堵住丹阳不停叫喊的嘴巴,却没这个胆量,双手在空中乱晃,不知该摆在什么位置好。 而丹阳此刻紧紧抱着被褥,蜷缩在床角,呜呜地大声嚎叫,眼角还不时有眼泪滑落,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丹阳,你……你别哭了,外面的人都朝我们这里看呢!”秦骁红着脸,很不自然地小声嘀咕道。 “秦骁,你混蛋,你……你竟然趁我酒醉毁我清白!”说完,丹阳将头埋在被里,呜呜呜地哭个不停。 这个时候,在屋外看好戏的奴婢们对这件事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有个别几个还怯怯私语,甚至还捂着嘴乐,好像对于向来桀骜不驯的丹阳公主被一个江湖莽汉睡了的事情无比兴奋。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在鬼哭狼嚎?”叶凝香满心疑问地朝屋内瞥了一眼,然后转头问向看热闹的奴婢。 “回王妃,是丹阳公主,她,她昨夜喝多了酒,然后就和秦大侠睡到了一起。” 听到昔日以姐妹相称的人此时称自己为王妃,叶凝香的心中很不顺畅,总觉着自己同他们的关系在她成为王妃的那一刻已经疏离。不过最震颤叶凝香心弦的却是丹阳和秦骁。 本应该在昨日洞房花烛的她和慕夕泽半点事都没做,而最不应该发生事情的丹阳和秦骁却在一夜将不该做的都做了。 叶凝香好奇地探着脑袋朝屋内张望,想要一探究竟,嘴里还小声问道:“是真的吗?”然后猛地回了头准备确认一遍那婢女口中的答案。 “啊,好痛!”她这一回头,额头正好撞到了慕夕泽的下巴,因为吃痛忍不住说道。 慕夕泽虽没向她一样叫出声,却也紧闭着眼睛,不停揉搓负伤的下巴,一副神色痛苦的模样。 “王爷怎么到这来了?”叶凝香瞪了慕夕泽一眼,扭过头去,言语中有着几分冷意。 慕夕泽并不回答,双手搭在叶凝香的肩膀上,也朝着屋内望去,用和叶凝香一样的口吻问道:“是真的吗?” 这时,一直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秦骁顶着一张通红通红的脸蛋低着头走出了房间,见到在一旁看热闹的慕夕泽,先是用手指狠狠指点着慕夕泽,然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离开了宁王府。意思好像在说身为他秦骁的好兄弟竟同其他人一样在这里看他的笑话,简直不可饶恕。 慕夕泽并未受到秦骁影响,反而十分喜悦,一边拉着叶凝香往他们的房间走,一边柔声说道:“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冰糖雪梨粥,凉了就不好喝了,快来!” 叶凝香一把挣脱慕夕泽的手臂,向后闪躲几步,神情突然严肃起来,“王爷,我与你可当真拜过了天地?” “你想听真话?” 叶凝香十分渴望地点了点头。 慕夕泽故意伸出左侧脸颊,用手着左脸,使了个很傲娇的眼神,然后说道:“亲一口,我就告诉你!”说完还故意朝叶凝香挑了挑眉,示意她快行动。 叶凝香气得直咬牙,两手紧攥成拳,就差没打慕夕泽两拳了。不过为了得知事情真相,叶凝香最终还是不得已妥协,蜻蜓点水般地将嘴贴上了慕夕泽的脸颊。 慕夕泽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昨日你中了迷.药,一直在屋里昏睡,哪能过来同我拜堂啊,骗你你也信!” 听到这,叶凝香双眼瞪得溜圆,愤怒得恨不得马上将这满肚子坏水儿的慕夕泽撕成碎片。不过听了慕夕泽后面讲的话,怒气冲天的叶凝香恨不得当场笑出声儿来。 “为了给昨日来王府庆贺的客人一个交代,昨日同我拜堂的人是马忠。”说到后面的时候,慕夕泽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好像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你忍忍,不准笑啊!” 慕夕泽不说还好,这一说,原本就快绷不住的叶凝香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走吧,走吧,走吧!”慕夕泽冷哼一声绕到叶凝香身后一边推着叶凝香,一边抻着长音说道。 回想起来,这好像是第一次喝慕夕泽亲自做的粥,软软糯糯的,很香甜,很好喝。叶凝香不自觉地舀起一勺儿又一勺儿,一副津津有味的神情陶醉在美味香粥中。 “刘总管,什么事还要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屋外的马忠笑盈盈地接待着一大早从皇宫过来的刘总管。 “咱家过来传个口谕,殿下这会儿起床了吧!” “起了,起了,我去给您通传。”接着就是马忠走过来的脚步声,然后从虚掩着的门缝中探出个脑袋。马忠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生怕他坏了王爷同王妃的好事,确定没耽误什么事,马忠开口道:“主子,刘总管找您!” 没过一会儿,慕夕泽便从屋内走出,也没多说什么便同刘总管一块儿入了皇宫。 “马管事,你可知宁王这是去干什么?”叶凝香瞧着马忠见到慕夕泽离去后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心中燃起浓重的疑惑。 “王妃你竟不知道吗,王爷是自动交出兵权,又放弃皇家的姓氏,这才从皇上手中得到的你啊!” “兵权,王爷连兵权都交出了?”叶凝香心中万分震惊,这兵权如今悉数掌握在慕景沅手中,若是萧青羽使些个手段控制了慕景沅,那他颠覆离国政权的目的岂非指日可待! 马忠情绪低落地点了点头,然后也没多话便离开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上次叶凝香被太后陷害,判了鞭刑,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她父亲叶老爹耳朵里,叶老爹不顾叶刘氏和叶凝露的反对执意要进京为叶凝香求情。 而叶刘氏和叶凝露一是担心从未出过远门的叶老爹会出什么意外,二是不想让叶老爹在为叶凝香求情这件事上起到什么作用,于是也跟着叶老爹来到了靖安。 毕竟都是从未出过远门的人,从凛州到靖安竟然走了快一个月,中间迷了几次路,到了这时,他们身上的银两已经所剩无几。 而最是悲惨的是他们到了靖安才听说叶凝香已经被皇上封了妃位,死刑的危机早就在二十多天前便解除了。费了很大劲儿寻到了宫门口,却被守卫拦截,连皇宫大门都进不去更别提见叶凝香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白白来了一趟,如今不能够见到叶凝香,他们恐怕得乞讨回去了。 “都怪你,我说不来,你偏要来,现在可好了,叶凝香没事,我们一家倒是事大了!”叶刘氏不停地向叶老爹抱怨道,最后干脆坐在了地上,呜呜哭着,有点耍无赖的意味。 见着母亲委屈得嚎啕大哭,叶凝露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一个人哭倒也不会引起什么主意,两个人一起哭就不一样了,街上的人纷纷驻足,然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叶老爹指指点点。 叶老爹又羞又恼,急得满头大汗,几乎也要流下了泪,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一片陌生,他们该往哪里走呢? “大伯,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刚好路过此处的莫小琴走到他们面前关切地问道,然后微微笑着说道:“有什么困难只管说,若是我帮不上的,这位公子也一定能帮你们的!” 说完,莫小琴还十分放肆地将站在她不远处的如墨拉到他们面前。 刚刚听说叶凝香成了新任宁王妃,莫小琴准备购些好礼亲自到宁王府祝贺叶凝香新婚大喜。想着这样一个绝妙的幽会时机绝对不能浪费,于是软磨硬泡地将如墨拉过来同她一块儿逛街。 如墨冷冷看了莫小琴一眼,虽是百般不情愿,却也没有当场离开,驳了莫小琴的面子。 “我们是来找亲戚的,可是如今见不到亲戚,所剩的盘缠也不多了,恐怕没有多余的钱回乡了。”说完,叶老爹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你们要找的亲戚是谁?”如墨虽然说话的语调低沉,不过却也是破天荒地主动关心起别人的事来。这一举动让本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莫小琴更加崇拜他,一双月牙儿般的笑眼直直望着如墨,如痴如醉。 “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叫叶凝香,本是宫中宫女,说是好像被皇上看中封了妃。”前面,叶老爹还情绪低落,可是当说到封妃之事时,叶老爹的眼神中竟闪烁着一丝喜悦。 “啊,原来你们找凝香妹妹啊!” 莫小琴惊讶得几乎都要跳了起来,心中感叹这大千世界数万万人,偏偏就能让她遇见她的好姐妹叶凝香的亲人! “姑娘,你认得我家凝香?”叶老爹擦了擦泪水,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莫小琴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是兴奋地说道:“我知道凝香妹妹在哪儿,走,我带你们去!” 说完,莫小琴竟当众挽住如墨的手臂,一双笑眼温情地看着面色冷酷的如墨,言语中却尽是撒娇的意味。 “如墨,一会儿你跟我一块儿去宁王府吧,不要再突然失踪了好不好?” 说完,她还故意摇了摇如墨的手臂,那种小女人般可爱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如墨不说话,却也没离开,倒算是用行动来答应了莫小琴的请求。 见到她爱慕的男人十分顺从,莫小琴的心里乐开了花,一路上这笑就没停过,更是叽叽喳喳同叶老爹一家聊个不停,不过为了保持神秘,莫小琴始终故意卖关子不告诉叶老爹叶凝香如今究竟是在哪。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亲人团聚 一行人来到宁王府门前之时,莫小琴停了下来,依旧是笑盈盈地说道:“我们到啦!” “这是王府?”叶老爹满心不解,他女儿不是应该在在皇宫吗,怎么会跑到了宁王府,而且这时的宁王府处处挂着红绸,很是喜庆,看起来似乎是有人刚刚成过亲似的。 “嗯!”莫小琴很是兴奋地点了点头,然后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凝香妹妹昨日刚刚与宁王成亲,现在可是宁王殿下的新任王妃啦!” 听到叶凝香成了新任宁王妃,叶刘氏心中怨恨更甚,若是成了皇上的女人,虽有可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后宫女人何其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保不齐哪日遭了别人陷害一夕之间就丢了性命。 如今这叶凝香成了这王府的女主人情况就大大不同了,没了那些敌人,事事都要听从她叶凝香的安排,恐怕日后有她叶刘氏和她女儿叶凝露的罪受了。想到这叶刘氏难以觉察地恨恨朝别处瞪了一眼,心中的怒火愈燃愈烈。 叶老爹在意的不是叶凝香成了谁的女人,而是她是不是幸福,是不是过的安心。看到莫小琴这样兴奋的模样,叶老爹的脸上露出个久违的笑,仔仔细细观察这宁王府周围他所能看见的每个角落,一边看还一边点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凝香姐姐不是该在皇宫里吗,怎的突然成了宁王妃?”一直十分低调的叶凝露在听到叶凝香一夕之间成了宁王府的正主,心中燃起一丝妒意,忍不住发问道。 “嘻嘻,宁王是何等人物,只要他想要的还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不过殿下对凝香妹妹真是好,这次若不是殿下替凝香妹妹受了鞭刑,恐怕她此刻已经命赴黄泉了。” 说完,莫小琴故意看着一旁的如墨,人也变得扭捏起来,继续道:“若是今后我也遇到个像宁王这样为了我甘愿舍弃性命的人,我今生也算死而无憾了。”然后,她又朝如墨眨了眨眼睛,好像故意说给如墨听的。 而如墨好像一点也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没有丝毫反应,连看都没看莫小琴一眼,这让满心期待的莫小琴瞬间失落不少,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宁王府正门的守卫一路带着小跑,跑到叶凝香面前,很是急切地说道:“王妃,您的父母还有妹妹来了,如今正在门口等候。” “什……什么?”叶凝香大吃一惊问道。 这一世,虽说叶刘氏对叶凝香做了很多错事,可是叶老爹却始终掏心窝地爱她,虽说和叶老爹相处时间并不长,可是叶凝香心中却早就将他当做了亲生父亲,一人独处之时,她也常常想起身在远方的老父,甚至还流下了不少相思泪。 如今,这日日心心念念的人儿竟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这让叶凝香震惊之余更是难以置信,急于确定守卫的话是真是假,几乎是箭一般地冲向王府正门。 见到叶老爹的那一瞬,叶凝香竟有些不敢上前了,只是站在正门边,眼中的泪珠儿噼里啪啦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这半年多来,她始终处在波诡云谲的境地之中,她的面前黑暗压抑得几乎瞧不见半点光亮,可正是在这再难以煎熬下去的时刻,唯一一个一心只为她着想,纯粹地爱她,关心她的人毫无预兆地突然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尽管她表面沉着冷静,从来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干练模样,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女孩子,在亲人重逢的时刻,她那颗故作坚强的心再也坚强不下去,将女孩子该有的柔软与脆弱全部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爹,爹--”先是哭着唤了叶老爹两声,叶凝香才奔入叶老爹怀中,并不顾及叶老爹许久未梳洗的肮脏的身躯,紧紧抱住叶老爹,呜呜地哭个不停。 时隔半年多又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叶老爹的情绪同样激动万分,同叶凝香抱在一块儿,哭得是涕泪横流。有许多围观的奴婢们看着他们父女重逢的场面也纷纷感动得落了泪。 叶刘氏费了好大劲儿还是没挤出一个眼泪瓣儿,最后努力装作十分欣喜的模样说道:“凝香,为娘看到你如今生活这样舒心,真是打心眼儿里为你高兴啊!” 这叶凝香的妹妹叶凝露同叶刘氏一样,满口假话,满脸虚假,不过比叶刘氏高超的是叶凝露如今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一双泪眼让人看了忍不住爱怜。 “姐姐,凝露想死你了,先前以为姐姐要死了,连夜同爹爹往靖安城赶,还好老天保佑,让你重获新生,否则,若是姐姐死了,凝露也活不下去了!” 先前,莫小琴还以为叶凝露是个不错的女孩儿,可是听了叶凝露这番姐妹情深的话,莫小琴却从心底里觉得这人虚假之至,朝如墨撇了撇嘴,然后转过头,不再看叶凝露的夸张表演。 叶凝露的话也同样让叶凝香听不下去,最后叶凝香打断叶凝露说道:“妹妹真是有心了。哦,对了,瞧我这一时激动,竟让你们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快进来吧!”然后不再听叶凝露讲话,直接扶着叶老爹进了宁王府。 叶凝露见再无人理她皱着眉头又跺了下脚,朝叶刘氏看去,在叶刘氏看向她时还故意噘嘴,已示她心中强烈不满。本就心烦得不得了的叶刘氏狠甩了一下衣袖,不再看向叶凝露,恨恨地朝府内走去。 进了正门,叶凝香才发现莫小琴身边站着一个绝世美少年,少年一袭黑衣,面容冷若冰霜,让人不敢靠近。不过这副如天人般俊俏的样貌倒是比慕夕泽、萧青羽之辈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带着强烈的好奇,叶凝香擦了擦眼泪,正了正衣襟,朝如墨行了个礼,道:“刚刚是凝香唐突了,只顾得亲人重逢,却忘了向公子介绍自己。小女子叶凝香,敢问公子该如何称呼?” 莫小琴害怕如墨这张.万.年冰块儿脸会让叶凝香当众下不来台,于是赶忙打圆场道:“凝香妹妹,都是我不好,没有先向你介绍。”然后,莫小琴笑了两声,充满爱意地望着如墨,继续道:“他叫如墨,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 “如墨?你是如墨?”叶凝香心中大惊,朝如墨大叫道。 莫小琴身边这个男人难道是当日刺杀她和慕景沅的冷血刺客?叶凝香又细细打量如墨一番,这身形确实与那冷血刺客并无差别。瞬间叶凝香瞪大了双眼,几乎都要失控朝着莫小琴喊出赶快离开这个杀人狂魔。 最终她因害怕如墨心生怨恨残害莫小琴,硬生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过看着如墨的眼神变得异常警觉。 听了叶凝香的问话之后,如墨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而那迟疑之色随着莫小琴的答话而烟消云散。 “小琴姑娘说的是,王妃叫我如墨便好。” 如墨十分得体地微微颔首,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也露出一个浅笑,算是承认了他便是帮着叶凝香在大理寺天牢营救端王,又行刺叶凝香和慕景沅差点害得叶凝香丧命的蒙面刺客。 大概看出叶凝香内心的变化,如墨很合时宜地朝叶凝香一揖,然后将事先准备的贺礼呈给叶凝香,在并未知会莫小琴的情况下直接同叶凝香说道:“王妃,如墨今日还有事,就先行离去了,这是小琴姑娘与如墨的一点心意,还望王妃收下。” “如墨,你,你不是答应同我一块儿给凝香妹妹贺喜的吗,怎么刚入王府就要走了!不行,你不能走,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说完,莫小琴用尽全力抱住如墨的腰肢,不让如墨移动分毫。 如墨有些无奈地白了莫小琴一眼,用长辈对孩子说话的口吻说道:“你这丫头总是这样胡闹!快放开!” 听着这一头号危险人物准备主动离开,叶凝香当然一万个赞同,拉住莫小琴的手臂,劝慰道:“墨公子定是有事要去忙,姐姐这样怕是要误了人家事了,到时候,墨公子该怪罪你了!” 害怕自己被如墨怪罪,莫小琴最终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依依不舍地看着如墨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到底是乡下来的,叶老爹、叶刘氏还有叶凝露进了王府都看得痴傻了,虽说宁王府看起来还是萧索至极,可是光这几十间屋子还有别致的庭院和花园就足以让一辈子住着茅草房的叶凝香的家人瞧得如痴如醉了。 看到叶老爹这既羡慕又欣慰的神色,叶凝香突然有种自己飞黄腾达后锦衣还乡的自豪感,先前的压抑也一扫而空,拉着叶老爹从这个屋子窜到那个屋子,从这个庭院窜到那个庭院,最后总不忘加上一句:“以后你们就把宁王府当作自己家,想怎么祸害就怎么祸害!” 每次叶凝香这样说,叶老爹就忍不住将心提到嗓子眼儿,然后很警觉地告诫叶凝香说道:“凝香,别乱说,小心再惹出祸端!” 叶凝香的家人本就好几日未曾好好休息,现在又跟着叶凝香在王府逛了一大圈,几乎都要累得瘫软到了地上。正当叶凝香准备带着他们回房间休息的时候,王府正门处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向来猴精猴精的马忠笑眯眯地看着叶凝香说道:“嘿嘿,这是王爷带着大部队回来啦!” “大部队?” “嘻嘻,是采买的大部队,王爷特意嘱咐要先瞒着您的,说要给您个惊喜!” 说话间,大部队已经蜂拥而入,大概有个几十人的模样,每个人手里都拿的满满当当的,有家具,有锦被,有各式装饰品,还有好些字画古玩之类格调高雅的宝物。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带他去见他 负责指挥这些人的正是之前叶凝香去富恒商会接待她的顾连城。这顾连城见到叶凝香倒不似别人那般尊重,好像并没将她这个新任宁王妃当回事似的,第一句话就是调侃她。 “想不到这做小本生意的叶先生摇身一变竟成了宁王的正妃,倒真是一件趣事!” 叶凝香没想到慕夕泽竟如此看重顾连城,将这整修王府的重任全部交到他的手上,心中感慨先前是低估了这号人物。思忖之间竟听到顾连城这样当众调侃自己,面上尴尬至极,呵呵笑了两声搪塞道:“还不是为了查案!” 总觉得这个顾连城太过放肆,如果这个时候表现得太过软弱,以后怕是不好应对他。叶凝香稳了稳情绪,同样用调侃的语气问道:“顾先生不是富恒商会的总管,怎的不去管理商会,到来宁王府干起搬家的苦力?” 顾连城知道叶凝香也算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却没想到也是十分地伶牙俐齿,刚半开玩笑地调侃她,这转头她就用话揶揄他,倒不是个好惹的小丫头。 “殿下是这商会的正主,帮殿下做事自然也算是帮商会做事。”恭敬地说完这句话,顾连城也不再招惹叶凝香,全部心思都用到了重新装饰宁王上面来。 接着,叶凝香听到正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的声音。她连忙跑到门口,只见原本悬挂在正上方的宁王府的牌匾硬生生被人扯下,一个崭新的牌匾正由干活的伙计往正门之上悬挂。 她定睛一看,这牌匾上的字竟由“宁王府”换成了“叶府”,而站在正门前指挥的人正是慕夕泽。 “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我是入赘你们叶家的,我的府邸自然也该是叶家的。” 说这话时,慕夕泽竟然是在笑,是那种心满意足的笑,可是这样的笑却让叶凝香的心里十分难受。 为了她,他放弃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在能力不及他万分之一的小弟面前卑躬屈膝;为了她,他甘愿以命换命,承受九节鞭撕扯血肉,摩擦骨骼的痛苦。如今更是为了她将皇族的姓氏都舍弃。 她心心念念想要复仇,如今却也称得上大仇得报了吧!自从齐家倒台后,原本支持慕夕泽的官员纷纷倒戈,如今他又主动交出了兵权,除了在江湖中还掌控着暗影卫,他在朝堂之上的权势与荣耀如今已经因为叶凝香的出现而荡然无存。 可是叶凝香却不快乐,是她欺骗他的感情,利用他的信任,也是因为她,才让他一步步败到今日这番境地。忽然之间,她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甚至有些同情他。 刚刚赶过来的叶老爹瞧着这宁王府改名换姓变成了叶府,吓得几乎当场瘫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到慕夕泽面前,哭着说道:“王爷,使不得,使不得啊,这宁王府是万万不能改成叶府的啊!” “想必这位便是我的岳父大人了吧!”慕夕泽一边浅笑着,一边扶起惊慌失措的叶老爹。 “岳父大人这样做真是折煞夕泽了,以后你们就把王府当作自己的家,想怎么祸害就怎么祸害!” 这该死的慕夕泽,说出的话怎么都和她叶凝香一个字都不差!前一刻还心怀愧疚,听到这话叶凝香瞪了慕夕泽一眼,撅着嘴巴不再多话进了王府。 叶凝露虽说年纪不大,却也和其他女孩儿一样尤其痴迷长相英俊的美男子。初见如墨之时,她就已经钟爱得如痴如醉,不过看着如墨不过是个没有身份背景的江湖人,她便也收起了爱慕的心思。 此时瞧见这传说中的大离第一美男子,又拥有着皇室最正统的血脉,叶凝露再也掩饰不住她的爱慕之心,看着慕夕泽的眼神都放着绿光,而且时刻都站在距离慕夕泽最近的地方,希望他能发现自己的存在。 大概忙了大半日,宁王府焕然一新,虽非金碧辉煌、雍容华贵,倒也恢复了八年前前世的叶凝香嫁入宁王府时的模样。 天色已晚,慕夕泽吩咐下人在客厅摆上大圆桌,又特意吩咐阿康准备一桌精致的菜肴,宴请叶凝香远道而来的家人。 客厅中的摆设都是今日新搬进去的,与八年前的模样有了很大不同。 她记得八年前她嫁给慕夕泽当晚,一个人呆呆地坐到了天亮,早上到客厅用膳时,在这客厅正中央也是有个这样的圆桌,不过与之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桌上坐着的都是慕夕泽的女人们,而她因为嫉妒,手掌因为指甲的挤压生生渗出了血液。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她又一次成了慕夕泽的妻,不过终究是物是人非,此情不再了。 整顿晚宴,叶凝香都是情绪低落,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饭便借口疲惫先行休息了。而慕夕泽就像知晓她的心思似的,既没有多留她,也没有向以往那样拿她寻开心。 叶老爹毕竟是个大男人,心思粗了些,一心为叶凝香找了宁王这么个好夫婿而满心开怀,一边乐着,一边大口品尝这辈子都没吃过的佳肴。 叶刘氏整个心思都没放在饭菜上,很快就观察到叶凝香和慕夕泽的反常,待叶凝香离去后,朝叶凝露使了个眼色,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奸诈的笑。 第二日一早,一个身着白衣,带着面纱,身姿曼妙的女子带着两个佩剑的武士前来拜见慕夕泽,并为其准备不少十分珍稀的贺礼。 那其中一个武士,叶凝香是认得的,是当日她去明月阁时保护霜姑娘的小陆。于是这面纱女子的身份,她便是了然于心了。 “公子,霜儿为您准备了新婚贺礼,愿公子同叶姑娘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虽说是祝福的话,可是由寒霜的口中说出却实在听不出多少祝福的意味,倒是有些迫不得已而为之的感觉。 “是他让你来的?” “公子,您同阁主已经僵持了七年,霜儿不知七年前你们之间究竟出现什么样的变故,霜儿只知道阁主这些年来过的很辛苦,也很愧疚。说到底阁主也是您的师父,霜儿恳请您不要再同阁主僵持下去了!” 说完这话,寒霜竟当着王府众人的面跪在慕夕泽面前,不肯起身。 慕夕泽冷冷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若愿意跪,就跪在这吧!”之后,他便一甩衣袖回到他的居室。 眼前这一幕被昨日刚刚入府的叶家人看在眼里,看着昨日平易近人、和颜悦色的宁王今日就好似换个人似的,一张冷峻的脸庞让人心生畏惧。他们不敢在院中停留,纷纷谨慎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两个时辰后,王府又来了一位老客人。秦骁神情严肃,手执长剑急匆匆走进王府。守卫见他是慕夕泽的最要好的朋友半点都没阻拦便任由他进了王府。 他见着跪在院中,被下人指指点点的寒霜,怒气不打一出来,先是将寒霜扶起,然后关切地说道:“姑娘先回去,接下来的事包在我的身上。” 安顿好寒霜,秦骁直接冲进慕夕泽的居室,破门而入。 “慕夕泽,你给我过来!” 只他一眨眼的功夫,慕夕泽就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微笑着说道:“大宝,你是来找丹阳的吧,自从那日酒醉,她就回太后那里去了,你若想她,赶明儿我带你进宫去见她。”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你说的是什么事,难道你也是他派来的?” 慕夕泽笑意凝住,眉头紧锁,神情也变得阴冷起来。 “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义父,一个是我最好的兄弟,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你们疏远到这样的地步!” 说到这,秦骁好像是动了情,眼圈微红,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明明是与你们关系最亲近的人,可是我却总是被蒙在鼓里。是,我是江湖浪子,从不喜权势纷争,可我也不是傻子,也不是空气,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处处对我隐瞒,我的心里是有多难受!” “秦骁,对不起,不过有些事情不让你知晓也是为你好。” 听着慕夕泽的房间似乎出现某种异动,叶凝香站在围观下人身后,抻着脖子问道:“这屋里是出了什么事?” 站在叶凝香旁边的马忠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说道:“哎,爷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同秦骁大侠吵起来了!” 说话间,秦骁竟已和慕夕泽飞出了房间外,手脚似乎也扭打在一起。 “慕夕泽,今日我就算将你绑,也要绑回去,同义父去做个了结。” 慕夕泽从容淡定,声音透着十足的冷静,“秦骁,如今你不是我对手,不要白费力气了。你知道我的脾气的,我不愿做的事,就算把我杀了我也不会去做,更何况你又不能动我分毫。” “我秦骁从来都是敢想敢做,就算今日我打不赢你,我也一定会拼尽力气将你回明月阁。” 在叶凝香的印象当中,秦骁的武功从来都是高于慕夕泽的,就算七年前慕夕泽未生病时,秦骁想要战胜慕夕泽也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今慕夕泽却说秦骁不是他的对手,似乎又很笃定的样子,她的心中顿时万分疑惑,究竟在慕夕泽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使他从频临死亡变得生机勃发,从病体缠身变成如今武功超群? 只见这时,慕夕泽十分迅速地出手,在叶凝香没看清的情况下将秦骁打倒在地,而秦骁竟因为慕夕泽掌中的力量,硬生生朝外滑出了十几尺远。 “夕泽,你跟我走吧,不要再逼我,也不要再逼你了!”秦骁半趴在地上,双眼恳切地望着慕夕泽,话语中处处透着真情,听着让人不忍拒绝。 “大宝,你回去吧,不要在这胡闹了。” 虽说慕夕泽还在拒绝,可是说话的语气明显软了许多,似乎坚定的内心有了些许动摇。 正在这时,王府上空突然从天而降一个身着紫衣,气度非凡的中年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杯酒化干戈 这人不偏不倚正正落在秦骁身边,低下身将半躺在地上的秦骁扶起,然后抬眼看向面色阴冷的慕夕泽,眼中的神色复杂,似乎蕴含着好多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夕泽,既然你不愿来见我,我便来见你好了,七年前的恩怨早晚都是要解决的。” “师父当真是好手段,先派霜姑娘,又派秦骁,待我心软之时再亲自现身,我看你这不是请求我原谅你,而是逼着我原谅你!” 慕夕泽从秦明月身边走过,却并未朝秦明月看去,冷声对着马忠说道:“小马,去备些酒菜送到陶兰亭。” 这位慕夕泽的师父马忠也是第一次见,虽说人家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可是能让向来和蔼可亲的王爷发这么大火,定然是同王爷之间有过极大过节,他敛去先前那种古灵精怪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颔首答道:“诺,小的这就去办。” 陶兰亭是整个宁王府地势最高的地方,站在陶兰亭上可以看到王府中的各个角落。慕夕泽将酒宴摆在陶兰亭自然有他的用意,在这样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谁要来偷听,谁要做什么小动作,慕夕泽都能一清二楚。 虽然叶凝香很是好奇这秦明月究竟与慕夕泽有着怎样的恩怨,可也不好明目张胆偷听他们的谈话,在陶兰亭下转悠半天后,叶凝香决定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为自己找些别的事做。 于是她特意换了套新衣,独自离开了宁王府。 坐在陶兰亭上,向下眺望,四周都被刚刚吐露新芽的嫩草和抽出枝叶的树木包围着,亭下的假山旁还有涓涓细流沿着假山流淌,一阵微风袭来,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小花园飘来的花香和青草夹杂着泥土的清新的味道,着实让人沉闷的心情舒畅不少。 石桌旁坐着两个人,两人面对而坐,却似乎并没有半点情致去欣赏眼前的美景。 慕夕泽抢先倒了一杯酒,然后礼貌性地递给坐在对面的秦明月,,虽说面容冷淡,言语间却透露着晚辈对于长辈的尊敬。 “这是朔州的特产,芦花酒,是我五弟景濂特意托人带来的,您尝尝。” 秦明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接着闭上双眼似乎在酝酿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当年乌岭之战,我不该借口探病偷走你的王印,最后酿成这样大的祸端。” “事情都已经做了,再来提该还是不该,您不觉得为时已晚吗?” 慕夕泽朝自己的杯中也斟满酒,动作优雅,神态从容。 “我以为你始终视苏致武为仇敌,又想着你有夺权之心,于是就应了我们那神秘主顾的要求将王印偷走。我若提早知道你对那苏家丫头用情至深,就算违背我们与那神秘主顾的契约,我也不会做出令你愧疚一生的事的。” “神秘主顾!”慕夕泽冷笑着,看着秦明月的双眼也笼罩上阴森刺骨的寒意,“师父,你到现在还要欺骗我吗,你当真以为掌控暗影卫这么多年的我会始终什么都发现不了?” “既然你都知道,就更应该理解我,原谅我。” “你盗取王印,联合那主顾陷害苏致武,真正的目的不是履行契约,而是复仇。苏致武奉了皇命暗杀了你的亲族,是以才能从小小侍卫一跃成为万人敬仰的将军。而你那主顾便是你的亲外甥,一品居的主人,有着天下第一公子美誉的萧青羽。” 原来这秦明月出身巫族,奉巫族族长之命守卫大离和平,却意外同离国皇帝的妃子,龟须公主贺兰嫣儿坠入爱河。 先皇慕宗旻一是忌惮他这神秘氏族的力量,二是对于秦明月夺得丽妃真心一事心存怨怼,秘密派出苏致武集结数千死士潜入巫灵谷,盗取谷中圣物权杖,最后将谷内全部巫族人残杀殆尽。 而那个时候被生母压在身下,侥幸逃脱的只有一个七岁大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如今的萧青羽。 七年前,明月阁急速壮大时,突然出现一个出手阔绰却无法查明真实身份的人与明月阁定下契约,明月阁为其做半年的事,那主顾为明月阁提供取之不尽的财富。 那时慕夕泽并未将此事同苏家联系起来,一心想着壮大明月阁以及支撑明月阁发展的暗影卫,并未深究便答应了这契约。却不想这契约到最后竟成了他们苏家的催命符。 秦明月猜到慕夕泽知晓他出身巫族的秘密,却没想到他竟连萧青羽与他秦明月的真实关系都已了如指掌,一时间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其实师父你夹在我与萧青羽之间也很是为难,同样都是有着夺得天下野心的人,一个是你一手培养长大的好徒弟,一个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若果换做是我,也是难以抉择。” 慕夕泽抿了口酒,面色变得平静起来,就像是个理智的局外人剖析着秦明月这样做的缘由。 “所以你选了个既可帮助萧青羽报了杀母之仇,又可替我扫除夺权障碍的办法,偷取王印,让萧青羽制造苏致武谋反的奏章上报先皇,收买副将蒋维,坐实苏致武谋反的罪名。” “对不起。”秦明月长叹了口气,一双凤眼好似蒙上一层薄雾,沉默好久才又继续说道:“都怪我权衡利弊,害你的妻子曝尸荒野,害你经历七年的牢狱之灾,我欠你太多,若当真只有我的性命才能偿还,那这性命你便拿去吧!” “你明知道我不会要了你的命的。” 慕夕泽又朝秦明月的酒杯中倒了杯酒,话语中的冷漠渐渐散去。 “做过的事终究是无法改变,我无法违背内心,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却也不会再同你僵持下去。我的暗影卫本就是为明月阁服务的,分离了那么久,也应该重新回到明月阁了。我会嘱咐顾连城,今后唯你的命令是从。” 默默吃了会儿菜肴,慕夕泽继续说道:“师父,如今我已无争权夺势之心,你也不用因为要辅佐萧青羽而对我心怀愧疚。不过他萧青羽若是再依靠陷害忠良的手段夺权,我定会让他付出血的代价。” 慕夕泽知晓他秦明月心中所想,知道他对于当年苏致武谋反案心怀愧疚,知道他想乞求他的原谅,重新将暗影卫纳入囊中,甚至知道他准备投入萧青羽阵营,帮助萧青羽夺得天下。 他总是这样不露声色地就将所有事了然于心,不知不觉间早已掌握全局,对比行事阴狠的萧青羽,他慕夕泽才更适合成为这天下之主。然而秦明月的身上流淌着巫族的血,自幼在巫灵谷长大,他又怎能不知晓他慕夕泽身上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就算有着惊世之才,一个非人的怪物是永远不可能成为这天下之主的,想到这,秦明月的内心不觉为慕夕泽而惋惜。 慕夕泽不再与秦明月多谈,站起身,准备离去。正当走出陶兰亭时,秦明月似乎听到慕夕泽又朝他说道:“我觉得师父应该先探查慕景沅的真实身份再来考虑今后是要帮助萧青羽,还是帮助慕景沅。” 望着慕夕泽离去的背影,秦明月眉头紧锁,对于慕夕泽临走前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魏询接任大理寺卿似乎一直忙得不可开交,连叶凝香成亲这样的大事,他都始终没有露脸。既然他魏询忙得没时间,那就换叶凝香主动来找他好了。 大概害怕魏询因为她害得前任大理寺卿身首异处而心怀不满,叶凝香故意盛装打扮一番,以最好的姿态面见魏询。 不过见到魏询的那一瞬,叶凝香就觉得先前是她自己多虑了,因为此刻的魏询蓬头垢面,就好像熬了好几夜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似的。依旧与从前一样,见到叶凝香的一瞬,魏询面上的疲惫一扫而空,脸上洋溢着喜悦。 “凝香,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魏询兴奋得几乎跑到叶凝香面前,苍白的脸容上挂上深深的笑意。 “我见你迟迟不来王府拜访我,便主动来大理寺见你啊,本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没想到你是真的忙得焦头烂额!” “自从你成亲,皇上将鉴察司的职位也一并交于我,不过自从上次的卖官鬻爵案后,鉴察司到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近日来,靖安周边总发生离奇的凶案,倒是害我伤了不少脑筋。” 对于这种毫无头绪又十分离奇的凶杀案,叶凝香总是好奇万分,一双大眼睛似乎都在放着光,好像将她自己也加入到破案阵营似的。 “魏兄,你快说说,是什么样的凶杀案?” 魏询倒也给面子,直接拉着叶凝香来到了停尸房,停尸房中停放着七具尸体,都是近五日来被人谋害致死的。 魏询将每具尸体上面的白布揭下,将半腐烂的尸体暴露在外。 叶凝香紧捂着口鼻,恨不得马上就要因为刺鼻的腐臭味儿吐了出来。 魏询倒是反应平淡,一边摆弄着死者伤口,一边理智地说道:“这些死者伤口各有不同,你看这具,好像被猛兽利爪捣烂心脏而死。再看这具,好像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亡。还有这具,浑身没有半点伤口,却面露惊恐,分明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吓死的。” 本就暗暗发呕,再听着魏询这有条不紊地分析,叶凝香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抚着棺材板不停作呕起来。 看着叶凝香变成这副模样,魏询也不再分析,几乎是将半虚脱的叶凝香抱出了停尸房。之后,他笑眯眯地看着叶凝香,说道:“看吧,不是什么人都能适应破案的,你呀,还得再练!” “我先前就看过春雪的尸体,这突然这么多死状比春雪惨烈万分的人展现在眼前,自然会有些不适应。”叶凝香一边说,一边拍着胸脯,连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继续道:“我没事了,我们再回去吧!” “不必了,那些尸体我已经请仵作查验过许多遍,你若想了解,我可以直接告诉你。” 魏询一边递给叶凝香一杯酸枣茶,一边继续道:“这茶止呕吐的,你先喝点。这些尸体虽说死因不同,却都有一个相同点,那便是他们身上的精元都被吸食得干干净净,是以才刚刚死了不过五天就各个像是干尸一样样貌恐怖。” 第一百一十七章 醋意横生 “吸食人的精元?”叶凝香心中大惊,回想起先前被季北桓捉去,让他饲养的蛊虫爬进自己的身体肆意吸食自己的精元,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可那种蛊虫爬动的瘙痒感和啃食血肉的疼痛感令叶凝香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是,虽然还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为,不过几乎可以断定这些凶案并非是普通人所做。或是如季北桓之类懂得术法的人,或者可能压根儿就不是人类。” “对,一定又是季北桓,上次他为了端王长生不老就是用蛊虫吸食少女精元,害了无数少女的性命!” 魏询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说季北桓失去踪迹,如今我们没有证据,也不能拿他怎样。” 看着魏询忙得不可开交,叶凝香也不忍太过打搅他,没在他身边待了多久便离开了。 回到王府时,叶凝香大包小裹买了好多好吃的,准备给一生贫苦的叶老爹尝尝鲜。 春日里下午的阳光总是温暖可人,叶老爹正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神情惬意又放松。 “爹,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都是你先前没吃过的,快来尝尝啊!” 听到离开大半日的女儿回来了,叶老爹乐开了花,连忙进了屋看看叶凝香带来了什么好物件。不过他却并没有独自品尝,而是颠颠儿跑到隔壁的屋子将午睡着的叶刘氏和叶凝露拉起来,说道:“快醒醒,凝香为我们买了好多好吃的,还让我们好好尝尝呢!” 听说是叶凝香买的东西,叶刘氏当场拉下脸来,一副不情愿的神色。叶凝露却是相反,流露十分感激的模样,欣喜地望着叶凝香说道:“还是凝香姐姐关心妹妹,专程跑遍靖安城,为妹妹买得这些绝味儿食物。” 说话间,她还很自然地从其中一个食盒子里拿出些食品塞进嘴里,一边吃,还一边说道:“嗯,好吃,靖安的小吃就是同别处不一样。” “哦,对了,凝香啊,刚刚一个身着孝衣的男子来找王爷,说是一个叫齐什么的人于昨夜去世了,之后王爷简单吩咐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那人是姓齐吗?” 见叶老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叶凝香便知晓了这昨夜去世的人正是历经三朝,曾经叱咤朝野的齐常庸。在子女相继死去的打击下,他拖着病体苦苦支撑了两个多月后终于命赴黄泉。 果然如叶凝香所料,慕夕泽整晚都没有回来,到了第二日也没有要回府的意思。在心中挣扎许久,叶凝香终于决定亲自去齐府送齐常庸最后一程。 虽说是她害死了他的一双儿女,可一味回避终究让她内心难安,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在去齐府吊唁一代权臣齐常庸,顺便将一直忙着齐常庸葬礼的慕夕泽一并带回。 齐府门外挂满白幡,内厅之上陈列着齐常庸的牌位,正中间摆放的正是齐常庸的灵柩。偶有星星两两的官员大概是良心发现,想起了齐大人在世时对自己的好,拖着沉重的面容前来吊唁齐常庸。 叶凝香也如那些官员一样朝齐常庸上了香,接着又磕了头。一个身着孝衣,下人装扮的年轻男子瞧着叶凝香眼生,好像不是他家大人生前认识的人,又看着叶凝香虽然身着白衣,却掩盖不住衣料的华贵,心中疑惑地问道:“姑娘瞧着眼生,可是我家老爷的旧识?” “我并非齐大人旧识,只是觉得齐大人一生为大离尽职尽忠,呕心沥血,晚年却遭遇一双儿女惨死的悲剧,最终落得个郁郁而终的结局,于是心生怜悯,故而前来拜祭。” “想不到老爷失去所有权势地位后竟还有姑娘这样关心、在意老爷的人,也算是老爷的福分了!” 那下人越是这样讲,叶凝香心中就越愧疚,于是故意转移话题道:“本想着齐家已经散了,这齐大人的葬礼恐怕会落空,没想到这葬礼却很是体面、稳妥。” “这还多亏了宁王殿下帮忙。”那下人微笑着,一副无比感激的模样。 “那殿下此刻可还在?” 那下人摇了摇头道:“殿下说他还有事,暂时离开了。” 听说慕夕泽很不巧地不在这里,叶凝香竟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只是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毕竟这齐府也没有什么她认识的人,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也是无趣,稍稍歇息片刻后,叶凝香便离去了。 今日靖安城中来了个顶有名儿的唱戏班子,据说是从夜阑郡来的,名声很是响亮,许多百姓也不管这戏是好是坏,纷纷跑到戏台子那去看戏。 叶凝香这辈子最讨厌的事就是听戏,前世,她父亲就好听戏,没事总要在家中哼上几曲,大概是被父亲那破锣嗓子给听伤了,就算以后再听到多么好听的戏,叶凝香都恨不得将耳朵堵得死死的,什么都不想听见。 想着现在就回王府似乎还太早,叶凝香便想着去一品居同好姐妹莫小琴聊聊天,没想到这莫小琴竟不在一品居,开口问了伙计才知道这莫小琴听说靖安来了个名声响亮的戏班子,拉着个俊俏的黑衣少年去听戏了。 听到这个答案,叶凝香心中很是失落,也没有了继续在外闲逛的心情,一个人朝宁王府走去。 “如墨,快来,据说这戏班子的戏是离国最好听的,你一定没听过!”莫小琴手中拿着如墨刚刚给她买的冒着热气的烤地瓜,一边笑呵呵地说道,一双漂亮的梨涡若隐若现。 见到莫小琴这样开心,如墨竟也不自觉地露出浅浅的微笑,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映射在他的面容上。 “如墨,我觉得,我觉得你与从前不同了。”莫小琴笑了笑,然后很放肆地把手放在如墨嘴角,然后将他的嘴角向两边咧开,之后,她的笑意更浓,说道:“你以后就是该多笑笑嘛,否则是会变老的。” 如墨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莫小琴,望着这个活泼开朗,面上从来挂着笑的天真少女。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涌动,不知不觉间竟呈现出一丝难以名说的情义。 突如其来的喊叫打破了这梦幻般的沉寂。 “快跑啊,快跑啊,戏台子塌啦!” 随着百姓们一声声的叫喊,现场已是一片混乱,大家纷纷向四处逃窜,再看看原本看起来还很宏伟的戏台子,如今已经塌了大半,剩下那半,也正在朝人群的方向倒塌下来。 “小心!”如墨将莫小琴紧紧护在身下,只听一声闷响,如墨突然面容狰狞,好似正忍受极大的痛苦。 “如墨,如墨,你有没有事?”这时,莫小琴发现如墨的背上竟扛着一根半人粗细的大木柱子,而木柱子的重量悉数转移到如墨的身体上。 如墨迅速恢复平静的面容,嘴角似乎还微微上扬,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说完,如墨竟很轻松地起了身,将那常人都难以搬动的木柱子从身体移开,之后又从容淡定地将莫小琴抱出了事发现场。 这边,叶凝露正在角落里拖着条渗着鲜血的伤腿嗷嗷嚎叫,企图引起某人的注意,确切地说是引起慕夕泽的注意。 因为这个时候,慕夕泽恰巧经过此处,见到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很是热心肠地帮着营救伤员。 叫了许久都不见慕夕泽朝她这边看一眼,叶凝露终于使出了绝招,她直接朝慕夕泽的方向喊道:“王爷,救我!王爷,救我!” 尽管四处声音嘈杂,可是周围的人还是听的清叶凝露口中呼喊的是什么的,各个狐疑地看向四周,似乎在寻找叶凝露口中所说的“王爷”。 听到叶凝露这样直白地喊着自己,慕夕泽也再不能继续充耳不闻,面露担忧地快速赶到她的身边,关切地问道:“凝露,你怎么在这你的伤势如何?” 可算把慕夕泽弄到自己身边,叶凝露自然不放过一切机会,一下子扑倒到慕夕泽怀里,呜呜地大哭着说道:“王爷,凝露好怕,刚刚凝露还以为快要死了,再也见不到您了呢!” 听着这娇滴滴的女子一口一个王爷,周围的人也停止救援,相互之间窃窃私语,好像在议论面前这个被称作王爷的英俊年轻人。 虽说不是说自己坏话,可是被人当众这样议论着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慕夕泽尴尬地朝围观的人们笑了笑,抱起被倒塌的戏台砸伤了腿的叶凝露朝王府走去。 刚走出一品居没多远,叶凝香就听说戏台那边出了事故,好多人都被倒塌的戏台砸伤,心中不放心莫小琴,便飞快朝戏台跑去。 不过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没有看到莫小琴和如墨,却很不巧地看到了叶凝露和慕夕泽。 她见到他们时,慕夕泽正将叶凝露抱在怀中,缓慢前行。而叶凝露一只手搂住慕夕泽的脖子,一只手轻轻搭在慕夕泽的前胸上,样子十分的暧昧。 见到叶凝香的一瞬,慕夕泽原本是要将叶凝露放在地上的,可是叶凝露却突然露出一个很痛苦的表情,眼角还浸出泪滴,“好痛,王爷,好痛啊!” 见到她突然这样,慕夕泽也不忍就这样将她放在地上,于是出于礼貌地微笑着回应道:“坚持一下,就快到王府了。” 叶凝香见到受了伤的叶凝露本想说几句关心的话的,可是看到叶凝露对慕夕泽死死纠缠,她却连半句好话也说不出来,最大限度就是尽量让自己闭嘴,不说话。 过了许久,待叶凝香觉得心绪平静些许后,她说道:“刚刚我去了齐府,为齐大人上了柱香,却没见到你。” “刚好出门办点事。” 叶凝香本不想这样说的,可是不受控制地将醋味横生的话说出了口。 “然后刚好去看个戏,刚好救下了我这可怜的妹妹!” 慕夕泽好像觉得自己很是委屈,明明只是偶然路过,却被叶凝香这个伤了腿的妹妹苦苦纠缠,明明见到了叶凝香,可是他这王妃的话语里处处带着*的味道。 他的心中苦叹了口气,在朝在野他都能完全掌控,如今竟一不小心落入了女人的圈套,被这两个女人搞得焦头烂额。 这种情况下通常就是越描越黑,偏偏这时叶凝露一边啜泣一边道:“姐姐,你不要误会,我和殿下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慕夕泽也不再多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小叶子,你可是吃醋了?” 听到慕夕泽这样问,叶凝香不自然地笑了笑,道:“胡说,我又不喜欢你,怎会吃你的醋!”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不爱你 慕夕泽还没进王府,他一路抱着叶凝露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宁王府。下人们藏在角落里暗自议论着这叶家二小姐同他们王爷的关系,不时还警觉地望向府外,生怕叶凝香一行人发现他们这些个忍不住嚼舌根的人。 叶凝露这表演天赋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与那叶刘氏如出一辙,又青出于蓝,比那叶刘氏更胜一筹。 慕夕泽刚踏进王府大门,叶凝露面色就变得异常痛苦,口中还不停发出呜咽的叫声,靠向慕夕泽的身子也靠得更紧,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旁侧的叶凝香,倒有种向叶凝香宣告胜利的意味。 “凝露,凝露!”叶老爹知道叶凝露出了事,拖着年迈的身体,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叶凝露面前,而他的一只鞋子已经跑得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不过他却丝毫不在乎,一边轻轻擦拭着叶凝露面上的泪水,一边涕泪纵横道:“你这丫头,怎的这样不小心!” 慕夕泽也没想到不过是腿部被木桩擦伤竟让老实巴交的叶老爹反应这样强烈,一时间也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大概是太过了解叶凝露的为人,叶凝香不慌不忙地安慰着叶老爹道:“爹,您放心,妹妹向来坚强,加之王爷营救及时,不会有事的。” 虽说表面上流露出不让任何人担心的神色,可是叶凝露的动作上却是放肆得很,将慕夕泽的脖子搂得紧紧的,好像生怕慕夕泽将她放下似的。而慕夕泽虽然面露微笑,心底却十分厌恶叶凝露这种狗皮膏药似的纠缠,一路上一句话都懒得讲。 在将叶凝露抱上床的那一刻,慕夕泽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叹息声,好像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却不料正当他弯着身子将叶凝露放到床上的那一刻,不知道被叶凝露做了什么,他竟失去了重心,也跟着叶凝露倒在了床上,差一点就亲上了叶凝露的脸颊。 他连忙起身朝叶凝露赔礼,不过余光看到的却是叶凝香离去的背影,看起来带着些许愤怒,似乎还藏着嫉妒的情绪。 在叶刘氏很合事宜的掺和下,慕夕泽并没能及时迎上叶凝香,而是跟着一大群人帮着治疗叶凝露本不严重的伤。 等到叶凝露的伤势彻底控制住,天色已黑,慕夕泽焦急地奔向屋外,四处打听叶凝香的下落。 “爷,爷,你别急,王妃不过是觉得有些疲累,先回房间歇息了。”听了马忠这令人宽心的话,慕夕泽紧皱的眉才微微舒展开来,不过内心却依旧十分不安。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叶凝香的房门口,站在门外,朝里面使劲儿地闻了闻,似乎是感受到了叶凝香的气息,终于面色舒展,长舒了口气。 福来客栈,一间上等客房内,莫小琴手执托盘,托盘内放着各种药酒以及止血化瘀的草药,两只新月般的笑眼此刻也肿成两个大核桃。 “如墨,一会儿你忍着点,我给你上药。”说完,莫小琴还忍不住啜泣了两声。 “你刚刚就是去取这些东西了?”如墨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好像觉得她现在这样要死要活的神情有些令人不可思议,又好像觉得这些药物他根本不需要。 莫小琴点了点头,坐到如墨身边不再多说话直接上去扒如墨的上衣,一边扒一边哭着说道:“都是小琴不好,非要去听什么破戏,害你伤得那样重。” 见莫小琴毫无征兆地就来扒自己的衣服,如墨竟有些惊慌失措,直接从座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莫小琴。 “你伤在背部,我不给你脱衣怎么帮你上药啊!” 大概从没有女子向他提出帮他脱衣这样荒唐的请求,如墨冰冷的面色上竟不知不觉泛起丝丝绯红,继续向后退了两步道:“不必,我的伤已经痊愈。” “我不信,你定是怕我担心,故意骗我!”说话间,莫小琴哭得更甚,让人看着很是心疼。 不过这却是难倒了不善言谈的如墨,无奈地站在莫小琴身边一会儿后,如墨咬咬牙最后主动解开了他的上衣,然后主动转过身将背部露在莫小琴的面前。 “我没骗你。” 听了这话,莫小琴缓缓抬起头,正对上如墨露在外面坚实又嫩滑的脊背。一时间,她竟忘记哭泣,不自觉地上手抚摸这绝无仅有的玉背。 “哇,我一直以为男人的背应该是粗糙、黝黑的,没想到竟还有这般白皙嫩滑的,好像还透露着肌肤的香味儿呢!” 如墨不自然地缩了缩被莫小琴抚摸过的肌肉,言语也变得结巴起来,“你……你看……看够了吗?” 被如墨这一问,莫小琴才回过神来,红着脸答道:“对不起,见你没受伤,我便放心了。”说完,她低着头,飞快地跑出了客栈。 虽说这一整晚,慕夕泽都没有再去打扰叶凝香,可是他却总觉得要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整整一夜都未入眠。第二日一早,慕夕泽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照看叶凝香饮食起居的婢女叶凝香可还安好。 婢女先是疑惑慕夕泽为何会这样问,接着便脱口说道:“昨夜王妃始终在房中休息,一直安好。” 此话说完,只见慕夕泽面色陡变,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似的,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直接破门而入,果然如同他感知的那样,屋内空无一人,叶凝香早已不见了踪迹。 他早就觉得要出事,却没料到叶凝香会以突然失踪的方式来宣泄心中的不满,整个人都好像失了心神一般,拼命朝府外狂奔而去。 他不怕她待他冷漠,不怕她怨恨他,甚至不怕她用各种手段报复他,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她会不声不响地离开他,没有预兆的抹杀掉她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迹,让他刚刚痊愈的心没有丝毫准备的再次变得满目疮痍。 也许是他错了,太过高估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太过轻视他曾对她做过的事,也太过自信他有能力再次留住她。所以,当她真正逃离时,慕夕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 茫茫天地间,人好像渺小得像一粒尘埃,随便藏匿在某个角落就可让不想再见的人一辈子都寻不到那人的踪迹。她叶凝香便是这样想,于是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飞出府外,偷了匹快马,一路狂奔,如今已经在距离靖安三百里的无名荒野了。 彻底离开慕夕泽便是叶凝香思忖多日得出的结果。她不忍杀了他,又无法心安理得地同他一块儿过比翼鸟般的幸福生活,唯一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离开他。 男人嘛,虽然嘴上总说着爱女人一辈子,可是能始终如一地钟爱一个女子几乎是凤毛麟角。大多数不都是看着锅里望着盆里,三妻四妾也实属平常。就连他慕夕泽不也是七年前同她的前世,他的亡妻浓情蜜意,此刻不也是为了讨她欢心不遗余力! 说到底不过都是她自己用情太深罢了。如今这般更好,有了同自己样貌上有几分相似的妹妹主动陪在慕夕泽的身边,她倒也算是给了慕夕泽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只是她的心中依旧很不舍得叶老爹,这样一个时时刻刻掏心窝子疼爱自己的人,叶凝香实在不舍得就这样抛弃。不过叶老爹终究不是她叶凝香的父亲,不管美梦有多甜美,可是梦终究是梦,永远成不了你自己的人生。 想到这,叶凝香叹了口气,双腿踢向马肚子的力度更大,马匹疾驰的速度也变得更快起来。 这天气就好像叶凝香的心情,阴郁得不像个样子,隐隐约约间似乎还能听到远处传来轰隆轰隆的雷声。 在这样空旷、荒凉的野外,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骑着快马疾驰,总觉得有些瘆人。不过叶凝香的心思却半点没放在这上面,几乎是拼了命地向前冲,好像只有跑得越快,才越能释放心中积压多时的苦闷。 她这一路上穿过草坪,毁过野花,踏过荒山,趟过小溪,最后在一个小路拐角处被迫拉紧了缰绳,令疾驰的马匹停了下来。 马儿长吁一声,停住,鼻孔不停喘着粗气,好像经历了整整一夜的狂奔已经累得快要吐血而亡一般。 她停下不是因为她想停,而是因为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身着白衣的瘦削男子,那男子背对着叶凝香,让她难以断定他的身份,害怕无辜的人为自己的疯狂行径而殒命,叶凝香及时拉住了缰绳停住。 当她停住的那一瞬,眼前这个白衣男子缓缓转身,俊俏的脸庞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态,一双独具魅惑力的桃花大眼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失神。 “小叶子,可算找到你了。”慕夕泽声音低沉而沙哑,好像半日的时间苍老了几十岁似的。 接着,他强装着一抹微笑,朝刚刚下马的叶凝香伸出右手,说道:“小叶子,不要闹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见到慕夕泽时,叶凝香的心头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怒气,眼前似乎还出现着慕夕泽怀抱叶凝露的场景。 “我没胡闹,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我要离开。”叶凝香面色冷峻,话语冷淡。 “小叶子,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马上改,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叶凝香心中苦笑,先皇唯一的嫡子,曾经权倾朝野的宁王慕夕泽此刻竟在荒郊野外奴颜婢膝地请求一个出身低下的女子留在他的身边。想想还真是可笑,前世她付出了六年真心,换来的不过是一个个阴谋,一场场报复,还有一次又一次的虚情假意。 如今她以崭新的面孔重生归来,这个谋害她全家的冷血无情的男人竟似疯了般向她求爱,为她失去权势、地位,甚至是他的命。而此刻,他正在没有半分尊严地请求她,甚至都要朝她磕头一般。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十步杀一人 果然,男人都是贱骨头,待他最好的人他永远不会珍惜,越不把他放在心上的,他越要拼了命地留住。 “我不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叶凝香依旧是语气冷淡,并没有因为慕夕泽令人心碎的模样而有半分心软。 “你爱我,所以处处忍让我,处处放任我,尽管发现我另有目的依旧任由我行事。你甚至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来救我,通过舍弃一切来得到我。可是你这样做从来都只想到了你,半点都没考虑过我的感受。” 听了这话,慕夕泽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惊诧。 叶凝香继续道:“你放任我打击你的势力,你救我性命,你娶我为妻,说到底还不都是想要得到我。可你想没想过我,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感情,我不喜欢皇上,但也不意味着我就一定会爱上你啊!可是如今你却半点选择的余地都没留给我,直接就让我成为你的妻子。你知道这今后的几十年我会怎样痛苦度过吗?” 虽说叶凝香说的并不是心里话,可是说到最后,她还是不自觉地动了情,眼角无意识地落了泪。 慕夕泽呆在那里好久不说话,直到天上降落的雨滴洒落在他的脸上,才让他回过了神。 “你说的对,是我太自信,以为你还爱着我,以为……”以为叶凝香不杀他便是从心底里原谅了他,以为她还是从前那个一心爱着他的小苏。 冰凉的雨水抨击着他身体的各个角落,明明都是些透明的柔软的液体,可落在他身上的一瞬却让他觉着比噬骨钉穿过身躯更加痛苦。 这个女人,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女人,现在不仅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而且还同他经历生死,共患苦难。只是如今她却不要他了,没有一点怀念,没有一点不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就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 谁说男人都是贱骨头,谁说男人都是朝三暮四,谁说男人的心不会痛? 报应,也许这便是对他的报应。曾经她爱他时,他不珍惜,如今他已做了那样对不起她的事,又何颜面继续留住她? 错过的终究是错过,再无法重新来过。他与她前世已然错过,今生便再无可能。 “你走吧。”沉默许久,慕夕泽终于说出了最难说出口的三个字。 不忍去看叶凝香离去的背影,慕夕泽抢先转身,然后踏着心碎的脚步一点一点消失在雨雾当中。 望着慕夕泽落寞的背影,叶凝香突然觉得冰凉的脸上突然涌出一丝温热,那温热的液体滑过嘴角,渗进口中,竟让人觉得有些许腥咸,原来竟是同雨水混杂藏匿了踪迹的泪滴。 宁王府。 叶凝露用上好的蚕丝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她因为腿部受伤再吸入凉气而生病发烧。 叶刘氏围在叶凝露身边忙前忙后,一边喂她吃药,一边喂她吃叶凝香先前买回来的特色小吃,不过虽说有些忙乱,可是她的面上却始终带着笑意,因为她成功了。 叶凝香能得到宁王的宠爱,她女儿叶凝露也要得到宁王的宠爱,非但如此,她女儿还要把宁王从叶凝香的手里抢过来,这样才算够本儿。 于是她鼓足勇气、精心策划了这个意外的坍塌事件。 “娘,这次多亏有你,雇人在恰当的时候砍断了戏台子的木桩,否则我也不能这样快就攀上王爷,还将叶凝香气得负气出走。” 叶凝露一边笑着,一边用她独有的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这叶凝香也真是的,这宁王不过是抱了抱你,她就气得离家出走,倘若日后宁王再多娶几个美人,她叶凝香还把这国家闹个底儿朝天!” 叶刘氏言语中流露出强烈的嫌弃和不满,之后又将蚕丝被向上提了提,将裹在叶凝露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 这场春雨来得太过猛烈,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才停下。整个靖安城都湿漉漉的,甚至有好些个小巷口都汇聚了好些污水和淤泥。 秦骁就是在污水和淤泥之中找到慕夕泽的。此刻的慕夕泽浑身脏兮兮的,原本白色的衣衫早已变得黑黄,顺泽的秀发也因泥土的粘连而显得凌乱甚至肮脏。 而他整个人就好像是从酒坛子刚捞出来一样,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他满身的酒气。 “慕夕泽,你快起来!” 秦骁一边吃力地将泥坑里的慕夕泽扶起身,一边有些生气的说道。 不过慕夕泽却很不配合,不配合也就罢了,他还用力挣开了秦骁的手臂,然后用含混不清的话语说道:“大宝,我没醉!” 说完,他便重重摔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秦骁冷哼道:“不知道是谁成天炫耀自己喝酒从来不会醉!”说完,他费力地背起慕夕泽朝王府走去。 刚下过雨的夜晚,天气还很凉,集市散去后,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 吴老汉是这城东的打更人,若不是靠着这个营生混口饭吃,他才不愿意在这么个凉飕飕的夜晚出来呢! 他今年有五十岁了,打了半辈子光棍儿,好不容易在去年夏天的时候娶了个老剩女,他这老婆还怀了身孕,按照她那肚子的大法,要么就是怀了两个崽子,要么就是马上就快生了。 一想到他家中待产的老婆和那不知道一个还是俩的他的种,吴老汉的内心更加焦虑起来,恨不得这晚上马上就过去。 这靖安城是离国都城,治安向来也是最好的,这个时候家家也都熄了灯,爬进被窝睡大觉去了。所以要他看来这打更人根本就不需要,而他自己无非就是上位者为了显示离国的治安风貌特意安置的摆设。 哼,当官的成天大鱼大肉,美女入怀,他这小喽啰还得每天晚上不得安生,年终岁尾什么的还要掏出些本就少得可怜的俸禄孝敬他的上司。这世道,真是黑得叫人没法活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吴老汉一边瞧着破铜锣,一边扯着破锣嗓子喊道。 见街上也没什么人,也没什么事,吴老汉两只贼溜溜地大眼睛转了两圈后开始偷起懒来。他寻了个极佳的避风处,坐下来休息。 “哟,你女娃娃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街上乱逛也不怕遇到坏人把你劫喽!” 吴老汉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边告诫道。 莫小琴极少在这么晚的时候出门,原本就心惊胆战的,被吴老汉这一喊,顿时吓个半死,使劲儿捶了捶胸脯才平静下来。 “大伯,你吓坏我了!” “嘻嘻,晚上外面不安全,快回家去吧!”吴老汉笑着朝莫小琴摆摆手说道。 送走了莫小琴,街道上又恢复平静。瞧着今夜不会发生什么事,吴老汉掏出了早就备好的烟袋锅子,很是惬意地吸了起来,才没吸上两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十分急切的脚步声,接着就是惊恐得变了调的嚎叫。 “救命啊,救命啊!” 吴老汉站起身,从小胡同里绕出来,好奇地环顾四周,警觉地观察周围的一切异样。 正当这时,一个惊恐得连鞋子都跑掉了的中年人直奔吴老汉跑来,口中还不停叫喊:“救命啊!杀人啦!” 吴老汉刚想问问这人前方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他话还未出口,便见那人竟突然双脚离地悬空起来。 那人口中不停呜咽,两只腾空的脚还不停在空中乱晃,再看他的面色已经变成了青色,那双眼睛也以不自然的程度大睁着。 这时吴老汉才发现那人的身后竟不知不觉凭空冒出个人来,这个人身着黑衣,头戴银灰色做工精致的面具,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不过那双眼睛阴冷而深邃,眼眸中透着蓝光,好像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 此时他正紧紧掐住那可怜的逃跑者的喉咙,轻易地将他吊起,悬在了空中。 吴老汉活了大半辈子,根本没瞧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吓得双腿发软,恨不得马上尿了裤子。不等那悬在空中的人死亡,吴老汉转身就朝隐蔽之处跑去。 到底是在城东这地界上混了几十年,论认路可再没谁能比得过他了。只见他用箭一般的速度飞快地连续转了好几条街,在确定甩开了那魔头后,吴老汉倚靠在一面土墙上,整个人都虚脱得像一滩烂泥。 还好,甩掉了!吴老汉一边大喘着气,一边擦着额间的汗,末了又露出个劫后余生的笑。 不过很快,这笑就僵在了脸上,因为那个如恶魔般的人再一次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不可能,我的面前明明没有人,你……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吴老汉的声音也因惊恐而变了调,眼泪和鼻涕也因惊恐不停向外流出,而他整个人也像失去了脊椎没了支撑。 他瘫软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贴在胸前,大哭着乞求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不想死,我还没见到我未出世的孩子,我还……”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他只觉自己的胸口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很轻易地伸入进去。他不可思议地望了望他的前胸,他的胸前竟挂着一只被血色尽染的手,那手似乎是白皙的、葱嫩的,好似女人一般的手。 不过那手上却长着十寸长的类似兽类的指甲,而那指甲如今已经透过他的胸骨,穿透他的胸腔。 他睁着一双惊诧、恐惧的大眼看着蒙面人的手一点点伸进他的胸腔,然后又快又准地掏出他身体里最柔软却最重要的东西,他那颗似乎还跳动的心。 吴老汉没有再说一句话,因为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啊——”躲在角落里的莫小琴本想忍着不发出任何声响的,可是当看着长着兽类指甲的纤纤玉手不费吹灰之力地伸进吴老汉的胸腔,然后很精准地勾出他的心脏,她却再也忍受不了了。 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大错,莫小琴还是在大喊一声后紧紧捂住她的口鼻,不再让她发出任何声响。 那蒙面人听到那一声尖锐的喊叫,啪的一下将那颗似乎还冒着热气的心脏扔到地上摔个稀碎。然后,那人便不紧不慢地朝莫小琴走来。 在离莫小琴还有些距离的地方,蒙面人突然停下脚步,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 第一百二十章 隐藏的身份 接着,在莫小琴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已经被蒙面人像拎鸡仔儿似的从角落那个隐蔽的位置拎了出来。不过那蒙面人拎着的不是她的衣襟,而是她的脖子。 她浑身瑟瑟发抖,惊恐地望着他,眼角滑落的泪浸湿了他宽大恐怖的手掌,刺激着他手掌中的每一片神经。朦胧的月光照在莫小琴苍白的脸上,更凸显出她在垂死边缘挣扎而展示出的可怜与无助。 也是在月光倾泻到莫小琴脸颊的那一刻,眼前这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狂魔突然一怔,深邃双眸中的蓝色光晕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惊愕失色。 他手上的力道渐弱,整个人好似受到什么打击似的,先前那副嗜杀的模样荡然无存,面容上流露出些许愧疚,甚至是担忧。 不知不觉间,蒙面人那掐住莫小琴脖子的手已经无法支撑莫小琴身体的重量,在他恍神之间,莫小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此时的莫小琴因为蒙面人的锁喉而干呕不停,大半个身子因为地面的碰撞而疼痛难耐。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那蒙面人在她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不可察觉地向前一步,甚至伸出手来想要拉住掉落中的莫小琴。 从惊恐中稍稍缓过神后,莫小琴拼了命地倒退着向后爬,强烈的恐惧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呆傻起来,眼神涣散,愣愣地看着向自己索命的蒙面人。 突然她的面前刮起毫无来由的强风,风力大得让她根本睁不开眼,也仅仅一瞬,那突如其来的邪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与风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前一刻还打算要了她命的蒙面人。 不知道是不愿清醒还是真的醉酒醉到了极致,慕夕泽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三日之后了。他很是费力地睁开那双眼窝凹陷得不成样子的桃花大眼,失神地望着棚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的身边正坐着一个人。叶凝露从他醉酒不省人事便一直守在他的身旁,生怕他清醒时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她。 见慕夕泽清醒,叶凝露故意露出个魅惑人心的笑,然后用娇滴滴的口气说道:“王爷,您可算醒了,可叫凝露担心死了!” 慕夕泽扬了扬嘴角,懒得说话,拖着依旧沉甸甸的脑袋起了身。 “王爷。” 叶凝露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却被慕夕泽生生打断,他微笑着回头朝故意装作一副楚楚动人模样的叶凝露说道:“谢谢你在这里守着我,不过府里有婢女,这下人该做的事今后就不劳烦凝露妹妹了。” 慕夕泽刚一推门便碰上横冲直撞的马忠。 马忠跑得太快,一时间没刹住闸,脑袋砰的一声撞到了慕夕泽的肚子上。 “诶呦喂!疼死了!” 马忠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因为疼痛抱怨道。 “没长眼睛的家伙!”看着马忠这样的窘状,慕夕泽阴郁的面容有所缓和,言语中也流露出调侃的意味。 “不是,王爷,咱们……”说到这里马忠还特意瞧了瞧慕夕泽身后的叶凝露,然后带着几分谨慎地继续说道:“咱们叶府一块来了三个贵客。” “谁来了?” “是丹阳公主,秦骁大侠,还有一个从前从没来过王府的人。” 听到前两个人,慕夕泽面色平静,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小马,你真是越来越莽撞了!那从没来过王府的人你可知道是什么身份?” “回王爷,丹阳公主称呼他为羽公子。” 听了这话,慕夕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虽没过多解释,却是几乎跑着朝王府这门的方向行去。 前日,丹阳公主主动向皇上请旨说要嫁给秦骁,秦骁听了这个好像在做梦似的消息,整个人都好像飘在了云端上,无论见了谁,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都会主动插一句:“我要成亲啦!” 有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听着秦骁有些疯癫的做派干脆当面责骂道:“你神经病吧!” 不过秦骁却不在乎,这不,死皮赖脸地拉着丹阳来找慕夕泽,目的就是为了向整个王府宣告丹阳就要是他秦骁的女人了。 本来一切顺利,秦骁还想着一会儿怎么向慕夕泽以及全宁王府的人炫耀,谁知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羽公子他秦骁也是听过的,一品居的主人,一个相貌英俊、才华卓绝的人,也是从前丹阳常常去一品居会见的人。 看着这羽公子气质脱俗、风度翩翩的模样,秦骁觉得心口像是堵上了块石头,心中很不畅快。于是,他故意挡在丹阳和萧青羽之间,生怕刚刚下定决心嫁给自己的丹阳因为这羽公子的出现而改变主意。 慕夕泽见到这三个人时,这三人正尴尬地站在客厅,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飘满了秦骁隐藏不住的醋味儿。 “夕泽哥哥。”丹阳抢先说道,不过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给秦骁一个交代,你,你不会怪罪我吧?” 慕夕泽笑了笑,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这个率真的妹妹说道:“怎么会怪罪你呢!哥哥开心都来不及呢!” 接着,慕夕泽好像并没把心思放在丹阳和秦骁这一对儿上,而是直接看向站在旁边的萧青羽,言语中透露着少有的冷淡。 “不知羽公子来此处是何用意?” 萧青羽笑了笑,眼底流露出的那一抹温润之色让凡是见到他的人都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自然是庆贺宁王殿下新婚大喜。” 萧青羽笑意更浓,可是那样的笑在慕夕泽看来就像是种赤裸裸的挑衅,更像是直接向他慕夕泽宣战。 慕夕泽冷笑着回应道:“多谢羽公子关心。” 萧青羽走到慕夕泽面前,几乎贴在他的耳边说道:“你知道的,我有巫族血统,我知道你隐藏的身份。” 慕夕泽面色平静地看着萧青羽,言语中也恢复从前的从容淡定,还有一种参透一切的豁达。 “胸怀天下的人才能最终夺得天下,否则终有一日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完这话,慕夕泽也不管晾在一旁的丹阳和秦骁,头也不回地朝府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赔礼道:“今日有事,恕不奉陪,还望见谅!” 昨夜,靖安城中的那几起极其惨烈的凶杀案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传遍了靖安城的大街小巷。街上的行人也都像是丢了魂儿一般,阴沉着面容,夹紧着身躯,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些时日,靖安城周边就总发生离奇的凶案,不过因着作案时间分散,地点分散,在魏询的极力掩藏下倒也没在百姓心中引起多大恐慌。如今这凶案直接发生在靖安街道上,又是一连串死了八个人,想要继续隐瞒已是再无可能,唯一的出路就是赶紧找出这个变态杀人犯。 可是他魏询查了那么多天都没有半点线索,如今怕是也不会寻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想到这,魏询双眉紧锁,脑仁儿几乎疼的都要炸裂开来。 他拖着因过度操劳而疲惫不堪的身躯在知晓凶案的第一时间就带着大理寺的下属奔向案发现场。 吴老汉的尸体同其他那七具尸体一样被抬上了担架,用白布包裹得死死的。 这些尸体旁边跪着的是这些死者的亲属,各个顿足捶胸、呼天抢地,让人心痛得不忍直视。 这其中还包括着吴老汉那即将临盆的妻子。只是他的妻子在看到吴老汉尸体后先是一阵痴愣,再是悲痛欲绝,接着便昏了过去,被好心的百姓直接抬进了医署。 尸体不远处围着前来围观的百姓,老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几个胆子大的已经公然指责朝廷官员办事不利了。 好在魏询也算是个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并未与这些个嚼牙的百姓计较,一门心思扑到这扑朔迷离的案子中。 作为谋杀案唯一的幸存者,莫小琴也被强制性的请到了案发现场,大概是昨夜惊魂未定,此刻她坐在台阶上呆若木鸡,脸色惨白,两手十字交叉不停微微发抖。 “姑娘,我知道这个时候硬拉你过来着实有些残忍,可是为了那些残忍被害的人我还是希望你能努力配合。” 魏询不等莫小琴回答,继续抢先问道:“姑娘,你可瞧见那人的真实面目,或者你还记得那人的大致体态特征也好。” 魏询本以为莫小琴听到他的问话后要么会惊恐得说不出一句话,要么会为他们提供些有价值的线索。不过莫小琴的反应却完全在魏询的意料之外,甚至让魏询有种莫小琴故意隐瞒什么的错觉。 莫小琴先是眼神闪烁,一双哭得通红的泪眼刻意避开了魏询的视线,接着用很不连贯的语气说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莫小琴以手掩面,再次痛哭起来,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尽管她心底里一万个不愿相信,可是她几乎可以确定昨夜那个残忍地杀害了八个人,又险些要了自己命的人究竟是谁。就算他蒙着面,就算他展现出并非常人的形态,单凭那一双深邃幽冷的眼,莫小琴便已猜出那人的身份。 那双深沉的眼眸永远泛着一丝忧郁,每每与他对视总觉得周遭的空气都会冰冷得凝固起来。 可就是那样一双眼,在莫小琴的眼里却是让她心动,惹她怜惜,甚至给她希望的。 因为这个人便是如墨。 她知道如墨是个江湖浪子,也知道他的手上染指过鲜血,甚至知道他冷血无情又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只有在她面前才会露出些许笑意,在她危难时会挺身而出,在她寂寞时会彻夜相伴的人会突然以这样的姿态呈现在她的面前。 一双泛着蓝光的眼,一双长着十寸长兽类指甲的手,就算她惊恐得失了魂魄也能意识到如墨他并非常人。可是要她当众揭露如墨的身份,让她眼睁睁看着如墨因为他隐藏的身份成为众矢之的,她真的做不到。 看到莫小琴这样令人怀疑的反应,魏询心中猜测这莫小琴大概或多或少同这蒙面人有些关联,想着继续逼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更有意义的答案,同莫小琴说了几句关切的话便差了属下送她回了一品居。 望着莫小琴离去的背影,魏询长舒了口气,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神秘杀手 平安酒庄。酒庄很小,却挤满了人。小小酒庄,百里飘香,便是世人给这小酒庄的美誉。叶凝香此刻就在这酒庄之中,倒不是因为她有多爱饮酒,不过是因为这酒庄的食物物美价廉。 出走时走得太急,只带了些随身的银两,要想顺利去到瑞国重新开始新的人生,这路上还要节省再节省。 叶凝香点了一份热腾腾的阳春素面,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生怕她稍一停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蹦出她不想再记起的那个人。 这些天她已经活活累死了两匹马,整个人也因为日夜兼程而憔悴不堪,她想以最快速度离开离国,她害怕她若走得慢了便会忍不住回忆在离国发生的事,在离国相识的人,便会再不忍离去。 出了平安酒庄再一路向南走上半日大概就到了夜阑郡,接着不出两日便可到达瑞国的地界,想着这所有的恩怨即将终止,叶凝香叹了口气,鼻子不受控制地发红发酸,随后靠着口中食物的压迫强忍着眼中的泪没有流下。 “猪,你知道吗,靖安城中发生大案啦!”一个瘦猴儿模样的人故作神秘地朝着他身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说道。 “瘦猴儿,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猪!”听了瘦猴儿不大尊敬的称谓,那满脸横肉的肉球不满道。 那瘦猴儿好像没听到肉球儿的抱怨似的,继续陶醉地讲述他的故事。 “前天夜里,靖安城中无故死了八个人,这八个人啊,啧啧啧,死的那叫一个惨!”瘦猴儿一边撇着嘴,一边故作同情地说道。 “你说这事我也知道,这在咱们离国可都传开了,这些个被杀死的人各个被吸干了精元,面容比干尸还可怕!” 坐在隔壁桌的前额秃顶的中年男子被这恐怖刺激的话题挑起了兴致,抢着插话道。 “靖安城东有个打更人,在城东这地界上打了几十年的更,这次都没逃过一死,真是太惨了!” 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叶凝香被这惊悚的话题吸引了注意,靖安又出现了凶杀案,而且听他们说话的意思好像这次的凶杀案很是明目张胆,非但如此,还一连死了八个人。 这离奇的凶杀案她叶凝香先前也是知晓的,所以当她再次听到凶手更加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心中竟燃起一股愤愤不平之气,十分渴望着亲自将残害生灵的凶手捉到绳之以法。 不过转念一想,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说好了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的,说好了不再同离国的人和事再有任何瓜葛,就算靖安发生了天大的事,就算慕景沅亲自出面拿着刀逼着她回去,她也绝不回去。 为了让她翻涌着的内心重新归于平静,叶凝香匆忙结了账,踏上快马,一路朝南扬长而去。 自从叶凝香离家出走,叶老爹便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这两日慕夕泽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留在府里帮忙照顾病重的叶老爹,顺带也展示展示他这新任女婿的孝心。 他能在短短两日便恢复正常情绪倒不是因为他已将叶凝香这件事忘到了一边,而是叶凝香的一切全都已经在了他的掌控之中。她身处何处,她在哪休息,即将朝哪里去,甚至她每顿饭都吃了什么他都全然知晓。 他关心她,爱护她,不过这都是他自己的事,就像是叶凝香所言,他不该将他的想法强加在她的身上,所以尽管他知晓一切,却并没有再去将她寻回,能够在远处见她一切安好对于他来说便已足够。 马上就到五月初十万花节了,这一年天气转暖得很快,不过是初夏,空气之中已经带着些许闷热。许是受着天气的影响,这两日叶刘氏和叶凝露就像两只炸毛的鸡,处处找别人的不痛快,毫不掩饰的摆出个刁蛮主子的架势。 慕夕泽看在眼里,却也不好对叶凝香的娘家人多说什么,一方面有些同情跟着这两母女生活这么多年的叶老爹,一方面也因为这两个令人心生厌恶的女人而心烦意乱。 叶老爹刚吃了药睡下了,叶刘氏和叶凝露在婢女小蝶的陪同下出府去逛集市,宁王府重新恢复到一片宁静的景象。慕夕泽独自在陶兰亭上驻足而立,瞧着府中的景致,不过却更像是在想事情。 站在陶兰亭上可以将整个王府尽收眼底,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和这些景致相关的人,比如叶凝香,还有她重生之前的身份苏凰。 不知不觉间慕夕泽陷入沉思,从苏凰想到叶凝香,从十三年前他与苏凰刚刚相识,到这一世的叶凝香冷面无情地拒绝他,他与她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蹿涌,她的喜怒哀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清晰,甚至让他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 这样几乎坠入虚幻之中的沉思最终被一声喊叫打破。顾连城很是放肆直接冲到慕夕泽面前,故意大声喊道:“公子,连城有要事禀报。” 听到顾连城突入其来的喊叫,慕夕泽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却佯装从容淡定地问道:“连城可是要说小叶子的事?” 听到叶凝香,顾连城的心中倒是十分不满,自从叶凝香走后,慕夕泽不是酩酊大醉昏睡三天,就是见到他就提叶凝香,这两三天小叶子这三个字都快在他耳朵里磨出茧子了。 不过顾连城还是先稳了稳情绪,恭敬回答:“不是王妃,是有关两日前靖安的惨烈凶案。” 这凶案慕夕泽先前嘱咐过顾连城要他去查,可是不过就是说上一嘴,倒也没放在心上,此刻顾连城突然提起,慕夕泽心中泛起丝丝好奇却也隐隐觉得此事似乎并不简单。 “可是有什么线索?” 顾连城面露难色,迟疑一会儿才说道:“我派人探查,这些死者死法特别,好像并非人类所为,于是我发动全城的暗影卫企图再寻些凶手的线索。昨日我派去两名暗影卫去跟踪一个神秘人物,不过今早便发现这两名暗影卫的尸体,死法竟同那些个死者相同。” “你是说这神秘人物就是杀人凶手了。” “八九不离十。” “那人是谁?” “属下查探过,那人时常出入一品居,似乎同一品居的琴女莫小琴交好,一品居的下人称呼那人为墨先生。” 慕夕泽品了品顾连城的话,心中对于顾连城特殊的用意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顾连城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又故意在他面前提出那个神秘人物也可能拥有超出凡人的力量,意思就是想让慕夕泽亲自出面会会这个不声不响就做掉他们两个人的神秘人物。 了解了顾连城的真实想法,慕夕泽也不再绕圈子,微笑着甚至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说道:“连城啊,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怎么跟我说个话还整这些个弯弯绕绕,想让我出面直说就好啦!” 听到慕夕泽这样直白地说出他顾连城的内心想法,顾连城到有些不好意思来,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毕……毕竟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事,属下怎敢让公子出面呢?” “虚伪,虚伪了啊!”含笑说完这句话,慕夕泽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说到底,这人还是非捉住不可的,那么多条人命不能白白牺牲。” 一品居。 莫小琴自从上次死里逃生一直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不再抚琴,不再吃饭,也不再同人讲话,就连她父亲莫老爹磨破嘴皮的劝慰都不能让她改变分毫。 她等了整整三天,终于等来了她一心想见到的人。如墨一袭黑衣,冰冷的眼眸中似乎泛着几许愁意。 “你何必同自己身体过不去?” 见到如墨的一瞬,莫小琴就好像这些天於堵住的情绪突然倾泻开来,呜呜地大哭起来,如墨从没见过女孩会哭得这样惨烈,原本就煎熬的内心更加纠结苦闷。 他轻轻走到莫小琴面前,用带着些许暖意的手擦拭她的泪痕,然后动作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小琴,不怕,我不会伤害你,这辈子我都不会伤害你了。” “如墨,我知道那天夜里的人是你,答应我,不要再害人了好不好?”莫小琴一双泪眼深情地望着如墨,眼底泛起强烈的渴望。 她不在乎如墨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只在乎如墨现在是她中意的男人,她中意的男人就不该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就算现在深陷泥潭也要通过她的努力将他从泥潭中拉出来。 听了这话,如墨的眼眸中闪过浓烈的仇怨之色,整个人也连连后退好几步避开了莫小琴的怀抱。 “对不起,我做不到,杀人是我存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如墨的话语中透露出浓烈的恨意,好像身上背负着什么复仇的使命似的。 如墨刚刚说完这话,莫小琴便上前紧紧搂住他的后腰,将脸颊紧紧贴上如墨的脖颈,言语中充满着深切的爱怜,“你还有我,我才应该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目的。你就当是为了我,不要再害人了好不好!” “你明知我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纠缠我,你不后悔?”如墨保持冷峻的神态说道。 “不,我不后悔。”莫小琴一边说,一边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间。 如墨不再说话,任由她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紧紧贴着他的颈间哭泣。他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异类,杀人是他这辈子唯一该做的事,从来都杀人如麻的他却在那夜抓住莫小琴的脖子后失了神,动了心。 这个傻丫头,大半夜的还要去给大杂院的孤儿送治病的药,险些让他后悔莫及。如墨闭了眼,轻轻叹了口气,心中疑惑这个天真烂漫的傻丫头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能这般扰乱他的心智,甚至都能动摇他背弃他活下来的使命! “如墨,我饿了,我想吃烤地瓜。” 不知过了多久,莫小琴再次开了口,话语温顺得好像只可爱的小绵羊,让人听了心生怜惜。 “好,我去买。” 如墨露出了个浅笑,朝一品居外走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决 不过他去的地方不是烤地瓜摊儿,而是靖安城郊,他这一路奔走得快如闪电,最终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山林停下。大概觉得时机成熟,他扬了扬嘴角,邪魅一笑说道:“跟了一路,出来吧!” 明明是空旷无人的山林,不知从何处突然刮来一阵狂风,狂风过后,如墨的身后赫然闪现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男子面露疑惑,似乎不能理解眼前这个黑衣人如何会发现他的踪迹。 如墨冷静如初,缓缓转过身,嘴角似乎还挂着浅笑。 “你的功夫不错,是哪家派过来的?” 慕夕泽也算是经过风浪的,同样摆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微笑道:“怎么,要杀你的还不止一家?” 如墨冷笑一声道:“要杀我的人很多,不过最终都命丧我手。我今日不想杀人,还请这位公子速速离开,免得我失了分寸,害了你的性命。”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 说完这话,慕夕泽突然脚下如风,朝如墨飞来,勾着手掌朝如墨的脖间扣去。如墨倒也丝毫不示弱,身体后仰,沿着地面转了个圈后站起,非但避开了慕夕泽的致命一击,还以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绕到慕夕泽身后。 慕夕泽刚欲转身,只觉背部一声闷响,口中不可控制地涌出些许腥咸,他单手撑地支撑即将倒地的身体,接着突然消失在如墨的视野当中。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慕夕泽就像幻影一般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出现在如墨面前给如墨致命一击。然而这本该一次就致命的袭击用来对付如墨竟显得有些笨拙。因为这些个袭击竟连如墨的衣服边儿都没碰到。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如墨太过自信,太过轻敌,竟还同激战当中的慕夕泽聊起了天。 “想不到我在这荒郊野岭竟还遇到你这样的强敌,你若不想死得太惨,便先告诉我你的身份。” 如墨似乎还有未说完的话,却不得已停顿下来,而他整个人也被弹出老远,直接撞到了一棵枯树之上。 他低头看去,他前胸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不时从中涌出新鲜的血液,他的左脸不觉间也生出大概七八寸的伤口,皮肉外翻,甚至都能瞧见血肉之下的颧骨,喷涌而出的血液让他左半边脸变得一片绯红。 如墨有些艰难地站起来,整个面容也因脸颊处那深见骨头的伤口而有些狰狞。而真正让他惊慌失措的却是眼前这个时刻向他袭来的人,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人。 那个人的双手突然生出十寸长的兽类指甲,指甲上还滴着红色的血液,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他如墨身体里的血液,一双黝黑的眼眸突然变成红色,原本乌黑的秀发也变成白色,六条白色长尾不停在空气中晃荡。 不过他只是震惊一瞬,很快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怀念,一种质疑,甚至是一种欣喜。 慕夕泽知晓眼前这人术法有多么高超,如果刚刚不是趁着他恍神朝他又快又准地袭来,恐怕这时立在枯树边等死的人就该是他了,所以,他不敢有任何放松,全身心投入到绞杀如墨这件事上来,半点没有注意到如墨面上闪现的这微不可查的变化。 慕夕泽快如闪电,伸出长着兽类指甲的手朝如墨的心口掏去,准备了结了这杀人狂魔的性命。 然而事不遂人愿,待他的指甲嵌入枯树干中时他却发现刚刚还虚弱地靠在枯树边的如墨竟不见了踪影。他刚要撤出嵌入树干的手准备再次反击,却突然觉得背部有个什么东西侵入,就好像是五把细长的剑突然刺进他的身体。 接着,那些长剑似乎不断缩短,最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五根柔软的,似乎带着温度的东西肆意在他的胸腔乱抓乱碰,那感觉就好像是一只人手。 剧烈的疼痛让他大汗淋漓,人也似乎脱了力,用力扶着枯树干才不至于摔倒在地。而这时,那只到处乱摸的手似乎找到了它要找的东西,慕夕泽的心脏。 慕夕泽的心脏此刻就被握在那只手的掌心,虽然还在跳动,却明显因为遭到什么东西的束缚而跳得笨拙又沉闷。 如墨双眸变成蓝色,整个人似乎更加阴冷,他紧贴在慕夕泽耳边,说话散发出的气韵使得慕夕泽的耳朵阵阵发痒。 “我说了,你不是我对手,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说完,如墨竟毫无半点迟疑,紧紧捏住原本轻轻握着的慕夕泽的心脏,然后快速抽出那只血红血红的手,顺带着的还有那颗被捏得死死的慕夕泽的心脏。 离开平安酒庄后,叶凝香的心绪久久无法平静,心中始终牵挂着魏询接手的离奇杀人案。 虽说季北桓也有着重大嫌疑,可是据叶凝香所知季北桓做事从来都是不留痕迹,像这样公然将尸体扔到大街上甚至有些挑衅意味的做法倒是与季北桓的行事风格不符。 凭借着女人的第六感觉,她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人来。这个人似乎武功极高,甚至到了超出凡人的境界,她第一次见他时就被他功夫之高,手段之残忍所折服。如墨,杀人的人会不会是他呢? 如果,如果果真是他,那与他交往甚密的莫小琴岂不是处境危险! 还有魏询,既要管理她留下来的烂摊子,又要承受因为不能如期破案的质疑与嘲讽,处境艰难如履薄冰。 在这样的时刻,她却为了逃避自己的感情将一切弃之如敝履,除了慕夕泽,心中竟再容不下其他的事,相比之下,她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又与那些被她称作是冷酷无情之人有和不同? 在良心的不断叩问下,叶凝香终于拉紧缰绳,将疾驰的马儿逼停,随后调转方向,朝靖安城驶去。 这边官居大理寺卿的魏询竟干起了跟踪人的勾当,亲自带了几个身手好的侍从伪装成世家公子成天在一品居内品茶谈天,实则是监视着一品居内莫小琴的动向。 按照魏询的分析,这莫小琴定是与那凶犯相识,只要盯紧了莫小琴,就一定能再次寻到那凶犯的踪迹。 莫小琴在两日前就重新回到一品居抚琴,不过魏询却觉得莫小琴永远眼露焦虑之色,虽是在抚琴,可是这全部的心思都未放在这琴上面来,以至于慕名而来的客人纷纷失望而归,口中还抱怨着:“想不到这离国第一琴女琴技竟是这般差劲,哎真是毁了一品居的招牌啊!” 面对客人的接连差评,一品居的主人萧青羽倒是异常淡定,非但没有放弃莫小琴,反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既不阻止莫小琴继续抚琴,又不戳穿魏询等人的真实身份。 这一日莫小琴扶完了琴曲先是朝一品居外望了许久,最后才心事重重的回了后院。魏询一如往常地吩咐伪装成一品居下人的侍从好好监视莫小琴,而自己则在一品居的大厅探查一切可疑的对象。 这一上午除了喝茶就是喝茶,魏询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个不停,偏偏这个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十分浓重的烤地瓜的香味儿,肆意撩拨着隐藏在他胃里的所有馋虫。 他吞了口唾沫,转过头,朝香味儿最浓的方向看过去,只瞧见一个身着粗布麻衣,左半边脸被绷带缠得死死的年轻人手中拿着个巨大号的喷香喷香的烤地瓜正往一品居内走进。 虽被绷带遮住了大半边脸,可是从这人整体轮廓看,魏询觉得这人应该样貌极其俊美脱俗,眉宇间自带一种超脱凡人的气质。更让魏询惊喜的是这人的眼眸,幽深的瞳孔中永远透露出丝丝凉意,只要与他对视一眼,就会不自觉地汗毛耸立。 这个人有问题,魏询几乎可以笃定这个人就是他这些天来苦苦等待的人。而当这人轻车熟路地直接奔向莫小琴所在的后院却并未受到一品居下人拦截时,他便肯定了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一来是不放心他带来的侍从办事,二来是害怕侍从们武功低微,不是这人的对手,魏询并未通知其他侍从,独自跟着这个人入了后院。见魏询眼生,一品居的下人还百般拦截,不过很快就被魏询随手扔出的大金锭子给收服,顺从地指引魏询入了后院。 此时的莫小琴正坐在当时苏青青投井的那口枯井旁的石凳上,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天空。 听到旁处一阵不紧不慢地脚步声传出,莫小琴缓缓转过头,原本丢了魂儿的莫小琴突然振奋起来,整个人似乎都来了精气神儿。 “如墨!”莫小琴跑着紧紧抱住如墨,眼角竟因欣喜浸出了泪。 “我以为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见到莫小琴憔悴的模样,如墨的眼中泛起深深的爱怜,被莫小琴深深抱住后,如墨觉得那颗本没有什么知觉的心好像被利刃猛扎了一下似的,难受得让他觉得鼻尖发酸。 “对不起,路上遇到些事,回来晚了,这是给你买的烤地瓜。” 这时,莫小琴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突然抬起头,看着被绷带包得死死的左半张脸,心痛得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说道:“你的脸?” 如墨伸手抚上莫小琴伸上前来的右手,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意,“没事,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恐怕以后会破相。” 如墨没想到莫小琴会对他的脸这样上心,心中突然没有了底气,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大半,“你该不会是嫌弃我今后样貌丑陋吧?” 听到如墨这样问自己,莫小琴顿时火不打一处来,她莫小琴早已将如墨放在心尖儿上,视作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又怎会因为他的样貌而嫌弃他,倒是她竟在如墨心中的地位竟是这样低贱,竟被认为是贪图他的美貌才与他交好! 莫小琴越想越气,握起拳头拼命捶打着如墨前胸,哭声更甚,嘴巴也撅起老大。 “如墨,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竟还以为我莫小琴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因着莫小琴的捶打,如墨的面容瞬间惨白,眉头也紧皱,好像十分痛苦似的。 见着如墨这反常的神色,莫小琴吓个半死,缩回悬在半空中的手,带着浓重的哭腔说道:“如墨,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前胸也有伤。”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诈死 看着莫小琴忧心如焚的模样,如墨竟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好像因为莫小琴担忧他的身体而感到欣喜若狂。他抬起细长、葱嫩的手指,轻轻拭去莫小琴面上的泪痕,面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润之色。 “傻丫头,眼睛哭肿了该不好看了。”说完,如墨还特意弹了下莫小琴的鼻尖儿,颇有些逗她开心的意味。 见着如墨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情,莫小琴也停止哭泣,勉强露出个笑意,然后吃了一大口烤地瓜,很是痴情地望着她面前的如墨。 不过这时她的眼中看到的并非只有如墨,还有一个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大理寺卿魏询。见到魏询的一瞬,莫小琴神情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甚至拉住如墨的衣襟。 “如墨,快跟我走。” 说话间,莫小琴已经拉着如墨朝距离魏询更远的地方走去。魏询也算个精明强干之人,发现这莫小琴想要公然拉着这个具有重大嫌疑的人跑路,自然不能让这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快步跑到莫小琴前面,直接拦住了莫小琴和如墨的去路。 “莫姑娘,你这是着急去哪里啊?”接着,魏询颇为警觉地看着莫小琴身边的如墨,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何身份?” 莫小琴刚要说话,却被如墨摆了个手势生生将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丫头,你先回房里歇着,我去同这位大人说说话,晚些再来看你。”如墨说这话时面色平静,好像十分确定负责这个凶杀案的主事官员不会将他怎么样似的。 见如墨这样胸有成竹,莫小琴紧揪着的心也稍稍放松一些,只是叮嘱道:“那你一定要说话算话,我就在这里等你!” 见莫小琴安然回了房间,如墨似乎更加放松,转过头正正好好对上魏询警觉万分的双眼。 “这里不适合谈话,我们换一个地方谈谈。” 觉得眼前这个嫌疑人似乎也没有想象那般恐怖,魏询稍稍放下些警惕,顺从地跟在如墨身后。 本以为这嫌疑人会带着他去个什么神秘的地方,没想到他们最终的目的地竟是福来客栈中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客房。 进了客房的门,魏询睁大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心中竟升起一种他认错了人的错觉。 “这里安静无人,正适合谈话,魏大人有什么想问的话尽管问。” 如墨声音低沉,面容也重新恢复到原先的冷峻。 魏询先是吃惊这嫌疑人竟连他的姓氏都了如指掌,接着片刻不耽搁,开门见山道:“你是谁?在靖安城连杀八人的凶手是不是你?” “是,是我杀了他们。”如墨没有告知魏询他的名字,却似乎故意向魏询强调他就是凶手的事实。 听了如墨毫无掩饰的回答,魏询掏出袖口隐藏着的匕首,飞快朝如墨的身体刺来。 可是当他反应过来时却发现他刺中的仅仅是空气而已,而那个刚刚就在他面前的嫌疑人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在这个门窗紧闭的小客房里消失的踪迹。 正当魏询四处张望之际,他的身后突然阴风阵阵,接着就从他身后传来十分低沉的话语;“我一直觉得魏大人是个智勇双全的人才,没想到真正做起事来也是莽撞得要命。” 魏询被如墨的话语点醒,当即意识到他刚刚这行刺的行为是有多么愚蠢。这嫌疑人杀人手法奇特甚至残忍,几乎可以断定并非是个普通人,就算他武功极高,也断然不会是这人的对手。 魏询收起匕首,平静一会儿,说道:“你有意露出破绽引我来寻你是有何意?” “让你杀了我,助你结案。”如墨的回答依旧无比简练,不过他嘴角挂着的浅笑却让人有种他已经掌控全局的错觉。 魏询离开福来客栈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他派出的下属,又向京兆尹请示要求派兵增援。于是一队浩浩荡荡的追兵队伍在魏询的带领下一路狂奔到一处高山悬崖。 起初这些个官兵还满脸的怀疑,直到他们见到山顶处真的有个年轻人,好像就是魏询口中说的杀人凶手。 追兵们纷纷拔出长刀,虽然面露怯色还是拼了命地朝如墨袭来。而如墨却也丝毫没有恐惧,只一瞬便将围在他面前的一排追兵打倒在地。而他那张原本冷峻的脸庞竟因伤人这种行为而异常兴奋,甚至欣喜。 面对这样一个几乎如魔鬼一般的人物,追兵渐渐心里崩溃,纷纷后退到老远,不敢再上前去。 瞧着时机成熟,魏询大喊:“放箭!”接着数十名弓箭手弓箭上膛,无数箭雨朝如墨飞奔而来。起初如墨还稍作抵挡,接着干脆任由弓箭刺进他的身体,几轮弓箭射杀后,如墨几乎已经被打成了筛子,而他的心口处似乎还挂着不止一支弓箭。 魏询所做的一切都是如墨吩咐的,本以为如墨同他说的让他杀了他是句玩笑话,见到这样的情形,他却觉得这凶手的话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大概觉得这个浑身是伤的凶手再做不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魏询亲自走到如墨面前,言语中竟带着一丝敬佩。 “我本以为你会耍什么花样,却没想到你说的话竟都是真的。”魏询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如墨的身体继续向后撤了撤,少许碎石因为他脚力的缘故滑下万丈深渊却没听到半点石头触碰岩壁的声响。 “魏大人,我先前交给你的东西还请你一定交到小琴姑娘的手上。没有别的要说的话了。” 说完这话,如墨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好似拼着最后一口气纵身一跃跳下悬崖。魏询本想上前阻止的,奈何如墨下坠速度过快,他连如墨的衣角都没碰到。 魏询见着如墨留下的小荷包发了一晚上的呆,最后鼓起勇气,小心解开了荷包,发现里面装着的是张不太大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吾安好,勿念。十日内必归。 看到如墨的信,魏询心中大惊,心中燃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被当众将心脏戳烂的人难道还没有死? 叶凝香回到宁王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为她开门的人竟是叶老爹。原来这些时日叶老爹思念叶凝香,每夜都拖着病体守在王府门前,任谁劝说都不改变分毫,一心期盼着叶凝香能尽快回到王府。 看到叶老爹佝偻的身躯,叶凝香再忍不住,抱着叶老爹呜呜痛哭起来,本想着叶老爹会责备她的,没想到他只是带着哭腔轻轻说道:“没事,没事,回来就好。” 第二日天刚亮,叶凝香回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府里的各个角落,甚至还传出了府外。 叶凝香本想着吃过早饭便先去一品居告诫莫小琴远离如墨,然后再去大理寺找魏询商讨凶杀案的侦破细节。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吃早饭,魏询便提早登门拜访她。 几日不见,叶凝香觉得魏询似乎瘦了一大圈,双侧脸颊凹陷一大块儿,看到魏询这般憔悴的模样,叶凝香对于自己逃避责任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深惭愧。 魏询微笑着,宠溺又神情地望着她,眼中泛起的爱怜几乎都要将她看化了。 “凝香,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被魏询这样一说,叶凝香竟觉得很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回应道:“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有担当的人,不会因为赌气一走了之的。” 说了这么多,叶凝香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还没向魏询询问,于是直接转移话题道:“我想起个人,觉得他恐怕会和前些天的凶杀案有关。” 本满心期待着魏询会一脸好奇或是直接苦苦追问,没想到魏询的反应却是异常平静,最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杀人的凶犯已经伏法,他不会再为非作歹了,凝香放心便好。” 虽说魏询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他的心中却是对这凶犯万分疑惑,按照凶犯留给莫小琴的字条来看那凶犯分明就断定自己不会死,可明明已是万箭穿心的境地,又何来生还的余地? “伏法了?”叶凝香先是对这个答案疑惑万分,接着继续问道:“那凶手是谁?” “昨日我刚刚探查出那人的身份,是一品居琴女莫姑娘相熟识的一个人,叫如墨。” 听说凶犯已经伏法,叶凝香便以为她的推断出了错误,可是当她听到凶手果真是如墨时,整个人都惊呆了般,半天都说不出话。 大概看出叶凝香的异样,魏询关切道:“凝香,你怎么了?” “你,你是说凶手是如墨?” 还没等魏询回答,突然闯入的马忠生生打断了叶凝香和魏询的谈话。 “王妃,王妃,先前帮着整修王府的顾老板正强行闯入王府,如今已经连伤王府数人了。” 说话间,顾连城已经一跃出现在叶凝香的面前,一双眼眸尽是怒意,恨不得一口将叶凝香吞掉。 叶凝香面色冷静,丝毫没露出半点惧色,“想不到顾老板不但擅长经商,这武艺也是一流,不过以你的功夫明明可以越过王府不露声色来寻我,如今这般故意大张旗鼓来寻我,恐怕是故意做戏给我看的吧,好让我对你接下来的请求无法推却。” 顾连城倒也不反驳,直接回答:“是,有些事,我觉得应当让你知晓。”接着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魏询,继续道:“我想同你单独谈谈。” “好,你跟我来。” 之后,叶凝香同魏询道了个别,带着胆大放肆的顾连城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说吧,你要同我谈什么事?” “公子失踪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又失踪了,这不到一年的时间慕夕泽失踪的次数好像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吧,所谓失踪不过是不想让人去打搅他,按照叶凝香的猜想慕夕泽应该是在失恋的阴影中没走出来,心中竟对慕夕泽这般失了男子气概的做法表示不满。 “据我所知,王爷他时常失踪,不过是他不想见我们罢了。” 顾连城声音发抖,一副焦急万分的模样,“这次不同,因为现在连我都不知道他的行踪。” 按照顾连城的说法,慕夕泽去哪还要先向他这属下报告,叶凝香听着顾连城的话不觉心生厌恶,加之本就想同慕夕泽一刀两断的,他的事她也再不想管,于是直接回绝道:“你家主子去了哪,做了什么,又与我有何关系?” 说完叶凝香一甩衣袖,朝屋外走去。 可是刚走出两步路,她背后的声音却让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苏凰,你是苏凰对不对?” 第一百二十四章 恨错了人 不可能,顾连城怎么会知道苏凰,怎么就能断定她就是苏凰?现实中的苏凰明明已经死去,而她不过是顶着叶凝香的皮相活着的另一个人。 叶凝香紧握双手企图控制不停发抖的手掌,嘴角上扬,装作如无其事的模样,“你说什么?苏凰,可是王爷已经故去的先王妃?” 见叶凝香死不承认的模样,顾连城冷笑道:“你不必再隐瞒,你的事我全部都知晓。你本是公子的正妃,因父亲谋逆被牵连,发配凛州军营,几日后惨死荒野。” 顾连城言语简短凝练,却字字戳中要害,字字捶打着叶凝香的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叶凝香虽还不承认,可是说话的气势上已经弱了许多,言语中明显缺少些底气。 顾连城好像并不在意叶凝香的拒不承认,继续说道:“苏凰,一直以来你都恨错了人,谋害苏府的人从来都不是公子。” 听到这句话,叶凝香眼中闪过一丝凌厉,转过头几乎就要同顾连城争辩,却最终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从小在叶家村长大,是叶阿诚的女儿,与你所讲的苏凰没有半点关系,顾老板怕是认错了人。”叶凝香稳了稳情绪,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难道从没想过你本该已经死去的为何会重生在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身上?” 顾连城继续咄咄逼问,企图击破叶凝香不甚牢固的心理防线。 “因为你死的时候,恰巧那女孩也死了,是公子强烈的意念才让你在那女孩儿的身体中得以重生。” 叶凝香不再说话,眼中流露的尽是震惊之色,对于顾连城所言虽是百般不信,却竟寻不到任何不能让她信服的理由。 “公子他……公子他其实并非人类。”说这话时,顾连城面露为难之色,犹豫一会儿后还是将慕夕泽隐藏得最深的秘密告知了叶凝香。 听到这话,原本处在震惊当中的叶凝香已经痴愣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问道:“你说什么?” “如歌皇后本是九尾狐族,所以公子便是狐族与人族的混血,是半身九尾狐。当年在乌岭,公子体内妖力异常,妖力与人力在其体内碰撞导致他万分虚弱,正当这时有人盗取他的王印,假传苏致武谋反的消息。恰巧副将蒋维勾结北纥反叛,这才坐实了苏致武谋逆的罪名。” 顾连城说的每一个字都残酷地敲打着叶凝香的心,她只觉鼻尖一酸,眼角竟不受控制地落下了泪。 “后来公子去凛州营救你,却恰恰晚了一步,见到你时你已气绝当场。接着他亲自替苏家人收了尸,又为了你失去理智一人独闯昭阳殿企图杀害他的生身父亲。” 虽然顾连城还在不停陈述,叶凝香却好像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似的,整个人在房间里乱逛,不时以手掩面,不时头撞门框,不时用力捶打她的前胸。 “之后他被季北渊独有的桃木灰毒瞎了双眼,被扔进天牢整整关了七年。”说到此处,原本平静的顾连城竟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季北渊害怕他体内的妖力谋害众人,日日.逼他喝足以烧毁他内脏的桃花茶,又在他的身体中钉入了九百九十九根噬骨钉封印他的妖力。” 说到这,顾连城竟抱头痛哭起来,“你难道都不奇怪从前冷峻高贵的王爷为何变得半点威仪都不剩,没有一点先皇嫡子该有的架势?” 他冷眼瞧着叶凝香,继续说道:“一个人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整整待了七年,除了能见到给他加固封印的国师,还有偶尔偷偷伪装成狱卒的他的下属,他再见不到任何人,任凭是谁,心性都会发生巨大改变的。既要对抗体内翻涌的妖力,又要独自忍受无边无际的寂寞,若不是内心强大,他早就命赴黄泉了!” 叶凝香先前含冤入狱之时曾了解了当时慕夕泽被人关押的地方,那时只是泛起些许同情,虽然心痛却并未真正理解慕夕泽这七年所遭受的苦难。 “自从皇帝寿宴遇见了你,他便一直都在为你而活,尽管知晓你最终的目的是要害他,他还是不遗余力地帮助你,甚至甘愿为你承受九节鞭刑的苦痛。而你呢,非但不领情,反而给他下了诛心之毒,你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顾连城顿了顿,眼中流露的尽是对于叶凝香的责备,“七年前你总觉得公子将你视作复仇的工具,你可知晓他放下一切公务化名小木在凌云峰陪了你半年,你可知晓他将唾手可得的兵权拱手相让才求得先皇开恩放你重回王府?你永远自以为是,永远都不知道公子究竟在背后为你付出了多少!” 原来在那段叶凝香最孤独无助的时光里,一直陪伴她身边的哑巴小木竟是她的夫君慕夕泽。那个温柔体贴,倾尽真心对待自己,甚至让她心生动摇的人,原来真的是她的夫君。 无法接受慕夕泽就是小木的现实,无法接受顾连城狂风暴雨般的陈述,叶凝香的大脑好似被火.药炸得粉碎,几乎崩溃发疯,再无法继续待在顾连城身边,推开房门发疯似的跑出了王府。 他从来都是真心待她,他不是凶手,他没有谋害苏府,是他为苏家人收的尸,是他的意念让她重生。他知道她在害他,他甚至知道她日日喂给他喝的桃花茶里下了诛心之毒,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她活下去的目的,她心心念念想要报复的人到头来竟是始终陪伴自己,守护自己,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原来这么多年都是她的错,是她恨错了人。叶凝香穿过街角,在一处隐蔽处驻足停立,指甲嵌入暗黄色的土墙之中,生生在土墙之上留下数道血痕,口中不受控制地大声呜咽,甚至嚎叫,脸颊因为剧烈哭泣而缺氧的缘故变得苍白泛青。 最后她转过身,失神地斜靠在这土墙旁,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离国最不缺的就是山,随随便便就可寻到个高耸入云的山峰,也就随随便便就可寻到个山洞。 如墨现在就在一个还算宽敞的山洞里,整理着被打成筛子的身体,嵌入身体中的十二支箭已悉数被他拔出,现在他正在小心地清理身上的血迹。 不过他的心思却并不在他的身体上,而是全部投入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或者根本不能再称作为人的怪物,如今斜躺在一处石壁上,满头雪白的头发肆意散落在胸前,六条白色长尾很随意地搭在他的腿上。 如墨叹了口气,好像对眼前这个同他一样的异类很是为难。清理好身上的血迹,如墨穿好衣服,走到慕夕泽身边,坐下身,仔细端详着昏迷不醒的慕夕泽。 都说了让他好自为之,他慕夕泽却偏偏不放手,最终惹怒他,这下好,一个控制不住捏碎了慕夕泽的心脏。 按常理来说,能够要了九尾狐族性命的东西只有来自虚离幻境的一棵亘古永存的桃树的枝干。至于掏心,不过会让慕夕泽疼痛万分,而他的胸口很快就会重新长出一颗心脏,至于他的性命,是断断不会因为被人掏了心而受到半分影响。 明明不该出现什么问题的,可是慕夕泽已经在此处昏迷了整整五日,要不是摸着慕夕泽的身体还有温度,如墨甚至都有种慕夕泽已经死去的错觉。 如墨试探性地将身子朝慕夕泽又靠了靠,如同往常一样摸了摸慕夕泽的额头以及脸颊,见脸颊依旧温热,如墨轻舒了口气。 然而有时事情发生就是这么巧合,当如墨的手掌刚刚触碰到慕夕泽的脸颊还未来得及撤回之时,慕夕泽竟突然睁开了眼睛,那一双桃花大眼先是怔怔地望着尴尬万分的如墨,接着斜眼看向依旧紧贴在他脸上的葱嫩般的玉手。 如墨稍稍痴愣,便飞快撤回那只被人抓了现行的手,白皙的脸颊一路红到了脖子,转过身去不敢对视慕夕泽的眼。 “你……你在做什么?” 慕夕泽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大男人摸脸,同样也是尴尬万分,话都说不利索了。 如墨定了定心神,恢复从前阴冷的模样,“看看你是生是死。” 听了这话,慕夕泽低头看了看依旧疼痛万分的心口,心口的外伤已被包扎完好,原本那件沾满了鲜血的衣袍已经被换下,当即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真要杀他,反而是在救他。 慕夕泽艰难起身,右手紧抓着石壁,努力让自己保持站立的姿态。接着,他故意严肃了脸容,低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如墨笑了笑转过身,眼中流露出一丝长辈看向晚辈的爱怜,接着又仔细端详好一会儿慕夕泽的样貌,才开口道:“我是你舅舅。” 听了这话,慕夕泽的双眼瞪到了最大,身体最大程度地向后倾斜,刚刚准备咽下的唾沫因为强烈的震惊恰恰卡到了嗓子眼儿,搞得他瞬间咳个不停。 长出了几口气,平稳了呼吸,慕夕泽笑了笑说道:“呵呵,弟弟,你是在开玩笑吧!” 如墨虽然样貌年轻却也不是真的年轻,听到慕夕泽这个晚辈叫他弟弟,顿时火不打一处来,原本泛着些许爱怜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让人不敢亲近。 “我从不开玩笑。若我猜的不错,你便是如歌的孩子,我是如歌的兄长,自然是你的舅舅。” 看着如墨一本正经的模样,慕夕泽渐渐有些相信这假得不能再假的话了,人也渐渐归于平静。 “你若想让我相信你,不如把你的尾巴露出来让我瞧瞧!”慕夕泽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意味,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如墨没想到他这小外甥竟是个这么没正行的主儿,恶狠狠地瞪了慕夕泽一眼,接着闭上眼睛不说话。 接着,山洞内狂风大作,待狂风散去,如墨身后凭空多出九条黑色长尾,幽深的眼眸泛着蓝光,葱嫩的手指凭空生出十寸长的兽类指甲。大概是太久没有在外人面前展现他完全变身的模样,如墨竟有些不好意思,脸颊也变得滚烫滚烫的。 “这下你相信了。” 慕夕泽似乎并未去听如墨的话,艰难地走到如墨身边,轻轻抚摸其中一只皮毛黝黑发亮的长尾,眼中竟有几分羡慕之色。 “全身的跟半身的就是不一样,光这皮毛就比我这好了不知多少倍。” 本就十分尴尬,又被慕夕泽这样公然摆弄他的尾巴,如墨面露愠色,飞快将所有尾巴隐藏,恢复到原来人类的模样。 “我族好杀戮,杀的人越多,你的术法越强,身体便越强健。” 见如墨反应尴尬,一脸窘态,慕夕泽终于露出得意的笑意,说道:“你掏我心,我破你相,你摸我脸,我摸你尾巴,我们两清了。” 说了这话,慕夕泽几乎都能听到如墨因为极度愤怒而造成的上下牙齿因使劲儿咬颌而发出的咯咯声响。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苏我爱你 如墨懒得再与他这满肚子坏水儿的小外甥说话,转过身朝山洞外走去。在如墨离开前,慕夕泽隐隐听到如墨朝他扔过一句话。 “你现在被我打回了原形,想要重新变回人身,怎么也要半月以上的时间,这段时日你便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会定期过来看你。” 其实慕夕泽还有好多话想要向如墨询问,比如如墨的真实年龄,比如这世上是否还有其他狐族同类。不过想着今后有的是时间细细询问,加之自己又惹恼了脾气不大好的如墨,慕夕泽便也不再多话,任凭如墨离开山洞。 自从叶凝香从土墙边醒来已过去五日,这五日她日日夜夜搜寻着慕夕泽的下落,甚至亲自入宫请求慕景沅帮忙。 大概是对于将叶凝香嫁给慕夕泽一事上对叶凝香心怀愧疚,对自己为了权力舍弃美人的行径所不齿,慕景沅从叶凝香出嫁后便再也不敢面对她,以至于叶凝香连慕景沅的面都没见到。 面圣失败,叶凝香将全部希望寄托在顾连城身上,而此时顾连城也发动全部暗影卫的势力加紧寻找慕夕泽,非但如此,他还亲自请求慕夕泽的师父秦明月帮忙。 一时间,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两个江湖组织工作全部停滞,所有人都投入到寻找慕夕泽上面来,然而却始终是徒劳无功。 刚刚破获轰动靖安城的凶杀惨案,魏询的身上也再没什么大案缠身,忙完了大理寺的工作便也跟着叶凝香一起找寻着慕夕泽的下落。 不过他的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距离如墨跳崖自尽已过去将近六日,这六日里一品居中并未有什么异样,而如墨也始终没有回到莫小琴身边,难道说如墨真的已经死了? 莫小琴本是万分担忧如墨的现状,然而出于对的如墨足够信任,又瞧着叶凝香整日失魂落魄的模样甚是心疼,于是主动加入到寻找慕夕泽的阵营。 叶凝香同魏询的心思相同,都觉得如墨之死其中有诈,害怕莫小琴再同如墨有什么牵连,故意让魏询时刻跟在莫小琴身边,名义上是同她作伴一块儿寻找慕夕泽,实际上是最大程度将莫小琴同如墨分割开来。 不过魏询怎么也想不到他千提防万提防,甚至以为早已死去的人竟会毫无掩饰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面前。 如墨的脸上依旧缠着绷带,眼中流露些许疲惫,面容似乎也稍稍有些憔悴,与之前相同的是他的手上再次拿了一个喷香喷香的烤地瓜。 站在一旁的叶凝香抢先拦在莫小琴面前,一副准备与如墨决一死战的模样。 莫小琴却丝毫不领情,从后面绕过叶凝香的阻拦,当众与如墨相拥,眼角也因喜悦而浸出了泪。 莫小琴刚要说话,却被叶凝香抢先道:“小琴,你知不知道他是何身份,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说话间她还不断拉着莫小琴的臂膀,企图让她离开如墨的怀抱。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他,我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不管他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鲜血,我都爱他!”莫小琴睁着一双含情脉脉的笑眼,深情凝望着如墨。 听了这话,如墨的心猛然一颤,一双幽冷的眼变得晶莹剔透,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快要夺眶而出。 “你最爱吃的烤地瓜。”如墨将烤地瓜递到莫小琴手上,嘴角勾出浅浅的笑意。 见到如墨毫发无损地回来,魏询断定如墨并非常人,警觉地站在叶凝香身边,生怕叶凝香受到半点伤害。 轻轻抚了抚莫小琴的额头以示安慰,如墨微微侧身,正对上叶凝香满是怒火的双眼。 “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里。不过想要让我告诉你他在何处,我还有个条件。” 如墨话语阴冷低沉,却有种不可置疑的威严。 听了这话,叶凝香原本愤怒的双眼突然蕴藏着满满的渴望,似乎万分期待着如墨能马上告知慕夕泽的下落,而她也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好,我答应你。” 如墨露出个邪魅的笑,笑中似乎还带着些许嘲弄。 “前一刻还满口仁义,企图拆散他人,到了与自己有关的事竟也这样沉不住气,这样的虚伪行径倒也不比我这魔鬼强了多少。” 叶凝香半点没听进如墨嘲讽她的话,几乎失去理智地抓住如墨的衣领,猛烈的抓碰牵动了如墨前胸的伤口,令他不禁眉头紧皱,甚至忍不住轻叫出了声。 叶凝香却半点心思都没放在如墨变换的神情上,几乎哭着开口问道:“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放手。” 如墨的眼神锋利如刀,声音也低沉到了极致,就连莫小琴听了都不禁心生恐惧。 害怕如墨一气之下不告诉她慕夕泽的行踪,叶凝香顺从地放开双手,又朝后退了两步。 见叶凝香终于放开了手,如墨流露出十分顺畅的神色,接着继续压低了声音道:“我只带你一个人去见他。” “好,快带我去。” 如墨朝莫小琴微微颔首,示意他即将离开带着叶凝香去寻找慕夕泽,然后他才带着叶凝香离去。 魏询本想阻拦的,可是见到叶凝香心急如焚的模样,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望着叶凝香离去的背影,魏询觉得心间阵阵发慌,发凉。 叶凝香跟在如墨身后已经走了大半日,落日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绯红,山间的空气似乎都夹杂着阳光清新的味道。 可是叶凝香却没有半点情致,原本渴望的内心已经变得有些焦急,在经过几次忍耐后,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究竟还有多远?” 这不问还好,此话一出,原本一直走在前面的如墨突然停下了脚步,干脆一动不动。 “如墨,如墨!”叶凝香绕到如墨面前,恨恨地说道。只见此时如墨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就好像重病中的慕夕泽一般,整个人都虚弱得不成个样子。 缓了好一会儿,如墨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望着面前那座高山道:“他就在前面那座山里。”说完还闭着嘴巴不受控制地咳了几声。 “想不到向来功夫出神入化的墨先生竟也会被人伤成这个样子。” 如墨狠狠瞪了叶凝香一眼,心中怨恨刚刚叶凝香突然大力抓住他的衣襟导致他刚刚长好的伤口再次破裂,嘴上却懒得再与这个伶牙俐齿的外甥媳妇纠缠,不再说话,加快速度向前行去。 叶凝香还没进山洞,慕夕泽便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儿,环顾四周准备寻个藏身之处,奈何只有他面前这块大石头勉强能藏住那六只雪白的长尾巴。 慕夕泽小心地将六条尾巴藏在石头后面,万分紧张地等着叶凝香进入山洞看到自己非人的模样。 在见到慕夕泽之前,叶凝香都有过怀疑顾连城是在说假话欺骗她,可是当她见到满头白发的慕夕泽正朝着她傻笑,她倒不得不相信顾连城本没什么信服力的话了。 “小……小叶子,吓……吓坏你了吧!” 慕夕泽好像很不好意思,不光说话结巴,就连那张英俊的脸庞此刻也被他深深缩进了脖腔,不敢同叶凝香对视。 一时间,压抑着的情绪突然上涌,叶凝香发疯了般跑到慕夕泽面前,一边捶打慕夕泽的肩膀,一边泣下如雨,话语也含混不清。 “你这个坏人,为什么要骗我,谋害苏家的明明不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慕夕泽轻柔地揽着叶凝香的头,雪白的发丝同叶凝香的头发相依缠绕,言语温柔,令人迷醉。 “你都知道了。” 他痴情地望着她,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大眼散发着一种直达身心的爱怜。 叶凝香稍稍平静片刻,擦了擦面上的涕泪,一副很是委屈又好像带着些许撒娇意味的模样说道:“谁让你不告诉我你就是小木,谁让你从不辩解你从未谋害过我父亲,谁让你明知桃花茶有毒还毫无戒备地咽下肚!” 说到这里叶凝香再次控制不住大哭起来,不过这次的哭倒像是同爱人倾诉委屈,换取安慰。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自责,我有多愧疚,我有……” 话还未说完,叶凝香的唇便被紧紧堵住,堵在上面的是两片薄薄的微凉的唇瓣,那唇瓣轻柔地在叶凝香的唇齿间旋转,摩擦,让心绪波澜的叶凝香再说不出任何话语。 千言万语,愧疚的,怜惜的,感伤的,仇怨的话语,最终都在这一个饱含了深切爱意的吻中沉淀,化成一条爱的河流融汇进他与她的心底。 等到慕夕泽放开了叶凝香之时,叶凝香面上的泪痕已经干涸,而她的面前竟不知在什么时候飞出数十只五光十色的蝴蝶。 蝴蝶的面上似乎都带着笑意,在他们的周围蹁跹,见证着他们经历艰难险阻终于误会消散,两颗分离已久的心再次贴合在一起的美好时刻。 此时的叶凝香丝毫未对眼前的景致怀有欣喜,或者留恋,也可以说她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蝴蝶上面,而始终定格在慕夕泽的身上。她在担忧她对于他做过的错事是否会对他产生什么伤害。 “夕泽,你不该日日喝下我给你配制的桃花茶的。” 慕夕泽微笑着,直直地望着叶凝香,连眼睛都不忍眨一下,同样是柔情似水地说道:“小苏,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人,就算你日日给我喝的是毒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的。” 看着叶凝香似乎又要因为愧疚而落泪,慕夕泽轻轻拍了拍叶凝香的肩膀,安慰道:“这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你的亲人,再说我的体质特殊,这毒药想来也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你不必担心。” 说完,慕夕泽又朝叶凝香的额头吻去,让叶凝香的心间泛起浓浓的暖意,先前的悔恨与自责也渐渐散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流民入城 不知道慕夕泽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变回人身,又害怕慕夕泽一个人在山洞中甚是寂寞,叶凝香干脆回了王府带了些衣物以及生活必需用品,打算在这简陋的山洞陪着慕夕泽常住。 自从那日领着叶凝香来山洞寻慕夕泽,如墨便很合事宜地再也没出现过这个小山洞,没有了外人的干扰,叶凝香和慕夕泽倒是很惬意地过起了只有他二人的欢乐世界。 叶凝香在洞中支起了大锅,搭起了床板,每日做的事无非就是帮着慕夕泽换伤药,还有就是做最有营养的食物好让慕夕泽心口处那个空荡荡的位置赶紧长出新的小心脏。 开始的时候叶凝香还因为慕夕泽丢了心脏,又满头白发,还长着六条尾巴而稍稍有些惧怕,不过看得久了便觉得他这般模样也是英俊非常,倒是有种自带的仙气儿在慕夕泽的身边萦绕,而那张原本俊俏的脸庞也因为狐族独有的魅力而变得更加妖娆、惊艳。 不过最实用的当属他那六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啦!夜晚,深洞阴冷,叶凝香总喜欢将四五条尾巴搭在她的身上当被子用,然后再将一条脑袋下面当枕头,活生生的尾巴就是同那些已经死了的动物皮毛不同,永远都是暖洋洋的,而且还很柔软。 每天早上起来,叶凝香总能瞧见慕夕泽瞪着一双桃花大眼,似乎有些闹情绪似的看着自己,然后连忙起身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把你尾巴压疼了,你看看你这尾巴还能活动不?” 每每这样说,慕夕泽总是宠溺一笑,然后似乎很自豪地摆弄着被叶凝香压了一夜的尾巴,意思在说:你看它多顽强,被你压了一夜还这么灵活自如! 这样惬意的小日子一直持续了半个月,这一天早上,叶凝香是被冻醒的,因为那些原本应该盖在她身上的尾巴全都不见了。大概是尾巴不受控制地收了回去,慕夕泽似乎觉得很是舒畅,正躺在叶凝香旁边呼呼地睡着大觉。 叶凝香既欣喜,又难过,最后还是轻轻拍了拍慕夕泽的脸颊,将慕夕泽叫醒。 “夕泽,醒醒。” 慕夕泽费了好大劲儿睁开了桃花眼,迷离地望着叶凝香,话语中透着不想起床的慵懒,“嗯,好奇怪啊,今日我竟睡得这样香。” 说完这话,慕夕泽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异常,瞬间瞪大了双眼,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散发着兴奋。 “我的尾巴回去啦!” 看着慕夕泽这样欣喜,叶凝香倒有些闹情绪,撅着嘴巴道:“看来你倒是很喜欢变回现在的模样啊,这样你就可以早点去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了是不是?” 慕夕泽轻点了下叶凝香的鼻尖,嘴像抹了蜜似的甜的不要命,“外面的花花世界不属于我,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说完,他又咋一声偷吻了叶凝香的脸颊,然后一脸行动得逞的模样,得意地看着被他调戏了的叶凝香。 等到慕夕泽的头发也重新恢复成黑色,他二人收拾好行装似乎有些不舍地下了山。 秉着低调行事的作风,慕夕泽亲自驾着辆驴车,载着叶凝香还有那些生活必需品一路从山上驶到了靖安城。 大概从前收了慕夕泽赠与的三片金叶子的缘故,许记馄饨摊的许老太这次见到慕夕泽没有丝毫恐惧,非但没有恐惧,她还主动笑着迎上叶凝香和慕夕泽的驴车,好像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感激之情似的,热情地招待他们到她的摊上吃馄饨,而且不收费。 在这一大碗冒着热气的大馅儿馄饨上桌后,原本并不觉得饿的叶凝香肚子很合事宜地咕咕叫个不停,一双充满渴望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馄饨,接着啊呜一口将一只冒着热气的馄饨吞下了肚儿,随后做出个满足、陶醉的神情。 这次回城,叶凝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开始还没觉察到,可是当她和慕夕泽坐在这馄饨摊吃了一会儿后,她终于觉察到这不同之处。 是流民。靖安城,本该是离国最繁华的城池,却在这短短半月的时间汇聚了不计其数的流民。 而此时,叶凝香的旁边正站着两个脏兮兮的半大孩子,孩子们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盯盯地看着被叶凝香吃到见底的馄饨。 觉得这样被人看着很不好意思,叶凝香放下碗筷,看了看旁边的小孩儿,有些不情愿地说道:“要吃吗?” 谁料那两个小孩儿毫无礼貌地拿起筷子,接着叶凝香剩下的馄饨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而始终一言不发的慕夕泽也被这两个小孩儿抢了馄饨。 别处的流民瞧见这里有免费的吃食,纷纷凑到叶凝香身边同样是以渴望的小眼神儿望着她。 最后的结局就是慕夕泽花了一片金叶子将许老太剩余的馄饨全部包下,免费赠给这些流民吃。 攀谈询问间,叶凝香得知这些流民都是凛州方向流窜过来的。一个月前,凛州突然爆发了严重的瘟疫,只要感染便无一生还,这些个流民便是害怕自己被传上瘟疫,而提早逃出凛州,逃难到这里的。 然而由于朝廷对于逃跑流民的控制不当,许多已经染了瘟疫的百姓也跟着逃难到离国各地,最终导致离国流民四起,瘟疫横生。想不到短短半月,离国竟已处在水深火热的境地。 王府之中,叶老爹穿戴整齐,老早就在正门口等候叶凝香的回归,而距离叶老爹最近的人不是叶刘氏也不是叶凝露,而是大理寺卿魏询。 见到叶凝香的那一刻,魏询丝毫不加控制地奔向叶凝香,双手还抚上叶凝香的肩膀,眼中流露出的爱意就连个陌生人都能看个通透。 “凝香,你可算安然回来了。” 见着慕夕泽就在自己旁边,叶凝香对于魏询这多少有些出格的举动有些尴尬,笑了笑道:“多谢魏兄关心。” 说完这话,叶凝香便拥着叶老爹朝府内走去,不想慕夕泽却站在魏询面前不动地方,不过他的鼻子却一直在动,好像一直小狗儿不停在闻魏询身上的气味儿。 看到慕夕泽这般有点不像人类的出格行为,叶凝香以手抚面,尴尬万分,一把将慕夕泽拉到自己身边,苦笑着赔礼道:“呵呵,我夫君受了伤,脑子还没恢复正常,若是他冒犯了你,你可莫要见怪。” 听到叶凝香称呼慕夕泽为夫君,魏询心中一颤,面上闪现难以控制的忧伤,强忍着微笑地回应道:“魏询怎会怪罪王爷!” 说这话时,魏询泛着忧伤的双眼正好对上慕夕泽看向他的别具深意的桃花眼,那样的眼睛似乎在向魏询宣告他慕夕泽已经知晓了魏询多年隐藏的,从无人知晓的他的秘密。 魏询当即扭过头,避开了慕夕泽的视线,眼底闪现出微不可察的不安。 叶凝香从魏询的口中得知她不在的这段时日发生了好多事。 丹阳公主怀了身孕,准备强行将秦骁带回龟须完婚。皇帝慕景沅新宠幸一个名叫萧青羽的男人,几乎事事都听从萧青羽的安排。先前的国师被慕景沅罢免,新任国师竟是陷害叶凝香的季北桓。凛州瘟疫扩展迅速,已经向整个离国蔓延,朝廷对于此事还无半点头绪。 听了魏询的描述,叶凝香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觉着近来发生的震惊朝野的大事似乎都是有预谋的,就连此次的瘟疫似乎都像有人操控一般,否则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涌出,又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突然染病,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染了病的流民逃窜到离国的各个角落? 而按照叶凝香的推测,这一连串事件的最终策划者极有可能是萧青羽,而那个变态季北桓极有可能也被萧青羽收买。 一下子涌入脑中太多事,搅得叶凝香心绪烦乱不得安生。倒是一旁的慕夕泽心绪从容淡定,并不因为这些乱事儿受到半点干扰。 在慕夕泽的影响下,叶凝香也渐渐放松下来,内心宽慰自己:就算心中急破了天,你既不能要了萧青羽的命,又不能马上飞到凛州探查究竟,倒不如偷得半日闲好好放松放松,况且晚上丹阳还要带着秦骁过来吃告别餐,总是这样情绪低落终归是不好。 这天太阳还未落山,叶凝香便在厨子阿康身边打下手,着手准备晚上送别丹阳和秦骁的告别餐。这两个人一个是慕夕泽最好的兄弟,一个是慕夕泽视作亲妹妹的人,是以这告别餐也是讲究得不能再讲究。 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事对叶凝香来说最为困难,不是读书写字,不是习武练剑,而是做菜。活了这么些年,叶凝香跟她前世的母亲学过,跟萧青羽安排的老师学过,跟宁王府中的下人学过,无一例外全部以失败告终。 所以她虽然有亲手帮忙做些什么好吃的的心愿,却最终什么都做不成,还将整齐的厨房弄得一团糟。在一旁的慕夕泽再看不下叶凝香这样不停搞破坏,亲自上手帮着阿康做了好几道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看着慕夕泽能文能武,智谋卓绝,还有一身好厨艺,叶凝香心中升起一股挫败感,拉着脸觉着很多余似的在庭院晃荡。 这天晚上的告别宴可谓是规模浩大。这晚宴是慕夕泽提议举办的,参与的人里自然有他和叶凝香,叶凝香一家如今也住在宁王府,虽说他们同丹阳和秦骁并无半点关系,不过出于礼节的关系也让他们一并出席。 为了让人气儿更旺,也让一直忙碌的魏询得以清闲片刻,叶凝香特意邀请魏询参加这晚宴。大家围着圆桌坐成一个大圆圈,就在准备开席的时候,又有两个人朝他们所在的房间走来。走在前面的是叶凝香的好姐妹莫小琴,而紧跟在莫小琴后面的黑衣少年竟是如墨。 见到莫小琴,叶凝香先是高兴得快要飞起,接着有些愧疚,因为她只想着邀请魏询,却忘记将莫小琴纳入邀请之列。还好慕夕泽了解她的心意,替她邀请了莫小琴。 叶凝香刚要偷偷感谢慕夕泽,只听莫小琴笑着说:“王爷邀请如墨过来,我是跟着如墨过来沾沾光的。” 听了这话,叶凝香差点眼珠掉到了地上,这慕夕泽同如墨的关系几时变得这样好的? 就在这时,慕夕泽及时插话道:“如墨是我刚刚结识的好兄弟,是我邀请他来的。” 慕夕泽虽是当着外人的面这样讲,可叶凝香却知道他和如墨的真实关系,如墨这只皮毛乌黑发亮的全身九尾狐掏了慕夕泽的心脏,害得他变成原形,最重要的是这如墨竟然是慕夕泽的亲舅舅。这些是叶凝香软磨硬泡了好多天才逼得慕夕泽告诉自己的绝密,是以叶凝香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慕夕泽和如墨这两甥舅在众人面前演戏。 待所有人都入座,这晚宴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起来,魏询始终警觉地望着如墨,如墨面色平静,只在看向莫小琴时面容上才会显现些许波澜。 身为主角的丹阳和秦骁似乎也不太和睦,丹阳一直偷偷望着尽管脸上留下一道血红色伤口,依然俊美绝伦的如墨,好像正被他独有的魅力所迷惑。秦骁自顾自地喝着酒,半点笑意都没有,想来是临行前跟着丹阳四处拜别皇室宗亲甚是疲累,再加上即将离开他一直生长的地方,心中万分不舍吧。 晚宴的最后,丹阳毫不避讳地朝叶凝香说道:“叶凝香,这辈子我就发发善心,把夕泽哥哥让给你了,所以你一定要一辈子爱护他,绝不背叛他,若是让我知道你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会从龟须赶回来杀了你的。” 说完,丹阳拉着秦骁的衣袖,话语中尽显女主人的威仪,“大宝,跟我走吧,明日便启程去龟须了,今夜还要早些休息。” 而威风一世的大侠秦骁,在丹阳面前软弱得半个字都没敢说,顺从地跟在丹阳后面离开了宁王府。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请旨去凛州 晚宴过后,叶凝香强行将莫小琴留下同她作伴,二人很快就熄了灯,躺进同一个被窝,嘁嘁喳喳地躲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 如墨却是目的性极强地直接进了慕夕泽的房间,接着甚少锁门的慕夕泽竟然将房门紧锁,不让任何人进入。 魏询本是以公务繁忙为由在晚宴还没结束便提早离开王府,不过此时他却人不知鬼不觉地趴在慕夕泽居室的屋顶上,将房屋瓦片悄悄移出个缝隙,透过缝隙谨慎地观察着屋内的动向。 如墨进入屋内已有半柱香的时间,二人却始终都没有半句交谈,唯一算是有什么交流的便是慕夕泽仔细瞧了瞧如墨脸上那条拜他所赐的长长伤疤,而如墨轻轻抚上慕夕泽胸前心口的位置。 从魏询这个角度看去就好像两个断袖在相互表露爱意,魏询先是大惊,然后屏息凝神,不错过他二人的任何动向。 继续停滞片刻后,如墨抢先开了口:“不如让你房顶上那人下来光明正大听我们谈话可好。”说完,如墨竟直接朝魏询所在的方向看过去,而那双幽冷的眼正正好好对上有些慌乱的魏询。 从房顶下来时,魏询心中始终疑惑,他的武功也算顶尖的了,怎么连个跟踪都会被轻易发现。不过他很快也就想通,这如墨似乎会些歪门邪术,能够发现他的行踪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不到向来以德行著称的魏大人竟也会做起偷听的勾当!”慕夕泽微笑着,虽没有显露什么怒意,倒也让魏询倍感难看,脸颊也变得红彤彤的。 魏询再没脸待下去,没有告别便真的匆匆离去了。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如墨低声说道。 “当今世上可还有其他狐族存在?” “没有。三百年前虚离幻境坍塌,狐族死伤殆尽,而我身受重伤,靠着前辈留下的灵力沉睡三百年才得以苏醒。” 似乎知晓慕夕泽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如墨继续道:“你母亲当时刚刚出生不久,父君拼死将她从虚离幻境的裂痕中扔出捡下一条命。” 说到这里,如墨似乎回想起三百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眼底涌现出无限的幽怨和仇恨。 对于九尾狐族的疑问已经悉数解决,又见到如墨似乎心绪烦乱,慕夕泽也没有继续深问,吩咐马忠安排个上等客房供如墨使用。 两日后便迎来了离国最盛大的节日,万花节。 尽管外面异常混乱,可是这节日也是要过的。早在半月前,宫里就在为这一年一度的盛典做准备,等到节日当天,整个皇宫都被鲜花覆盖,随处可见翩翩起舞的蝶儿在空中打旋儿。 这是叶凝香以宁王妃的身份参加的第一个皇宫盛典,也是叶凝香和慕夕泽子成婚后第一次入宫拜见皇上。 想到入宫拜见慕景沅,又少不了遭受某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非议,叶凝香原本内心是拒绝的,可是又怕慕景沅因为这不敬之过抓了慕夕泽的把柄,让慕夕泽更加处境艰难,她最终还是决定例行公事,参与这次皇家盛典。 慕夕泽本着入赘叶家的态度,只要是叶凝香决定的事,他都举双手双脚赞同,于是二人着装正式,乘着车马入了皇宫。 刚下马车,迎面便走来一个身着青衣气度非凡的年轻人。萧青羽脚下如风朝叶凝香这边走来。见到叶凝香的一瞬,原本温文儒雅的面容突然一瞬间闪现过无数种情绪,最后定格在出自内心的思念。 明明思念得要死,明明担心得要死,萧青羽还是转瞬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双杏眼透着温温的笑意,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参见宁王,王妃。” 他的话虽然处处散发暖意,可是却令叶凝香觉得处处藏了难以提防的暗箭。 叶凝香匆匆回了礼,拉着慕夕泽快步朝彰华殿走去,企图快点摆脱让她浑身都不舒服的瘟神。 见到萧青羽如今深得皇上信任,几乎控制着大半个离国政权,慕夕泽却半点没有怒意,或是忧愁,好像半点不将萧青羽放在心上似的,既没有同萧青羽交谈,也没有做什么故意为难萧青羽的事。 见到彰华殿外空场地处,国师季北桓祭天祈福主持盛典,叶凝香气得几乎心脏炸裂,好几次险些冲破慕夕泽的阻拦去夺取季北桓的性命。 总之,整个盛典叶凝香都在不可避免地看着自己不愿看到的人,原本愉悦的内心早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 等到盛典结束,叶凝香和慕夕泽出了皇宫已是下午,二人想着天还未黑正好可以在靖安城中随意闲逛,便让车夫驾着马车提前回府,而他们则准备在永安街道上好好玩上一玩。 自从与慕夕泽长达七年的误会得以解除,叶凝香似乎都将周围发生的事想得太过美好,心想着既然皇宫可以装扮得花团锦簇,景色怡人,这面积不知大了多少倍的宫外也是可以装扮得鸟语花香的,不过这次她却是大错特错。 除了少数住户家门口摆了几束好像有些打蔫儿的花儿,再寻不到任何生意盎然的鲜花。不仅如此,就连往日里人山人海的街道也变得冷清、甚至萧索。 因为此时走在街道上的几乎全都是各处涌入的流民。 有些个心肠绝好的离国人自掏腰包搭了个帐篷,在那里施粥。流民们衣衫褴褛手执破碗用渴望的眼神注视着铁锅里熬着的香粥。 看到这一幕幕凄惨得令人心痛的景象,叶凝香鼻尖陡然一酸,扭过头不忍再看他们的惨状。慕夕泽温柔地将叶凝香拥揽入怀,抚摸她的肩膀,算是给予她些许安慰。 她再没心情同慕夕泽闲逛,神情失落地回了王府,一整个晚上都在若有所思。虽说她重生后也算昧着良心做了些坏事,可是从本质上来说她依旧是那个心底善良又极富同情心的女子。她从前为了复仇,跟着萧青羽恨不得用尽手段动摇离国朝政,虽说用过些手段,不过也从未打过无辜百姓的主意。 本就是重活一世的人,对这生命自然就会生出与常人不同的感悟,也就比常人更加在意这些无辜者的死活。 她也知道不管是谁内心深处都是怕死的,当朝这些官员大多被官场中的权利迷了眼,贪欲之火更胜,贪的多了,就会更加害怕失去,对于自己的性命也就格外重视。 这一不小心就可能因为感染瘟疫而丧命的差事他们一定会寻找各式理由推辞,时间越久,越对百姓不利,况且从凛州瘟疫事态发展来看,似乎掺杂了人为的因素,不把这些个为祸的根源找到,百姓便一日不得安生。 于是经过整整一夜的思索,她决定主动向慕景沅请命至凛州治理瘟疫之祸。虽说叶凝香曾在萧青羽手下学习了整整七年,又曾担任鉴察司的主事,这政事治理之道做起来倒也不会举步维艰。 不过她敢于主动请缨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她若去凛州,慕夕泽必定会陪同,她做事没经验,慕夕泽却是经验丰富,打着她叶凝香的名号最后让她的夫君去做实事,这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 一大早,叶凝香见慕夕泽睡得很沉,便并未打搅他,一个人去了彰华殿,准备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上请旨。平日里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百官处处针对她,时时嘲讽她,不过这次叶凝香却笃定他们回异口同声地支持她。 果然,当她顶着鉴察司主的身份向慕景沅请命亲赴凛州调查瘟疫发生的根源时,这些官员纷纷称赞她有为官之才,巾帼不让须眉,是离国女子中的典范,然后竟纷纷磕头请求慕景沅成全叶凝香一片忠贞爱民的报国之心。 慕景沅本就对叶凝香心怀愧疚,对于叶凝香这请求自是百般不应的,就在他下旨让叶凝香乖乖回府不得随意外出前,一个看着极为眼生的小太监很放肆地凑到慕景沅耳边,不知道小声说了些什么。 听了那小太监的话,慕景沅竟然改变了主意,当真让叶凝香前去凛州调查瘟疫真相以及解了这令离国大乱的瘟疫之祸。 最后,慕景沅担心叶凝香空有一腔热血,没什么处事的经验到了凛州恐怕会遇到麻烦,又派了与叶凝香关系交好的魏询一同前往,如此这般安排后,慕景沅悬着的心才算渐渐着了地。 昭阳殿偏殿。萧青羽跪坐在茶桌前,气定神闲地煮茶,新茶散发的氤氲香气飘散到屋内每个角落,让人不觉心旷神怡。 萧青羽拿出茶杯,动作迟缓地倒出一杯茶,接着轻轻闭上眼,好似陶醉在茶香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相比之下,这刚刚闯入的慕景沅就太过鲁莽,鲁莽得将这飘飘欲仙般的意境破坏得渣都不剩。 “萧兄,你为何让我同意叶凝香去凛州,你可知凛州之行有多危险!” 萧青羽微笑着,并不急于回答,先是递给慕景沅刚刚倒好的茶,等到慕景沅接过茶,又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后,才开了口,“皇上请我来帮您坐稳帝位,我心中想的自然是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巩固牢您的政权,至于其他的事,我从未考虑。” 萧青羽似乎是摸清了慕景沅的性子,扇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处事方式最适合应付慕景沅这样的人了。 瞧着慕景沅面色大变,几乎就要对着萧青羽破口大骂,萧青羽突然转变话风,继续道:“叶姑娘萧某也是熟识的,她的经世之才丝毫不逊于男儿,凛州之行并不会难倒她。况且宁王如今是她的夫君,她若去了凛州,宁王必定跟随,到时皇上就可以重新部署军队、城防,彻底将宁王手中的兵权收为己用。” 果然,再听到此举对他的政权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慕景沅怒气全消,看着萧青羽的双眼显露出强烈的敬佩。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追杀 回到宁王府,叶凝香片刻未耽搁,迅速打包着她和慕夕泽的行李,连午饭都忘了吃,就想着早点赶去凛州,实现她拯斯民于水火,挽狂澜于既倒的大业。 不过这日慕夕泽似乎有些反常,明明昨日也并未熬夜,可是今日临近中午了他才算真正醒来,虽说人是清醒的,可是整个人却没有精气神儿,那双桃花大眼始终半睁着,就好像好多天未曾休息过似的。 叶凝香以为他是先前的伤势没好利索,只是简单向他说明她明日会启程去凛州,需要他陪同,又给他前胸的伤口上了药,便放他回去睡觉。 慕夕泽倒也真是配合,迷迷糊糊听着叶凝香将明日安排讲解完毕,便又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而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这一日慕夕泽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虽说面上还有些憔悴,可是已经能按正点吃饭,还能主动帮着叶凝香搬运路上必备的行李。看着慕夕泽身体好转,叶凝香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人也更加愉悦。 不过这时王府中却有个千万个不愿让叶凝香去凛州的人,这人便是叶老爹。从昨日叶老爹知晓叶凝香要回她的家乡凛州解决瘟疫之祸,他便开始茶饭不思,一夜过后,他的双眼已经红肿不堪,甚至到了连视物都困难的程度。 他伸出苍老的手紧紧握住叶凝香的手掌,明明情绪很满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静静站在叶凝香身前好一会儿,不舍地松开手,最后朝着叶凝香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别离时,无言有时更胜有言,看到叶老爹心碎的模样,叶凝香的眼中难以自恃地落下了泪,接着害怕情绪失控,飞快地上了马车。 马车是皇帝御赐的,车内宽敞,车行平稳,叶凝香半躺在马车中,脑袋靠在慕夕泽的腿上,将身体放松到最舒适的程度,惬意非常。 魏询坐在一角,看着叶凝香与慕夕泽琴瑟和鸣的模样,心中无比酸涩,故意转过头看着窗外有些凄凉的景致,强制自己调整自己的情绪。 此时的慕夕泽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不过叶凝香和魏询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时候,他正独自忍受脑.浆迸裂一般的疼痛感。 害怕叶凝香因为他身体的异常痛苦而担忧,甚至自责,他凭借着多年来对抗噬骨钉的毅力正在拼尽全力同积压他体内多时的诛心之毒对抗。 慕夕泽本以为凭借他半妖的体质,诛心之毒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作用,不过千算万算没算到如墨会因为一时失控掏了他的心,让他体内的剧毒钻了空子。如今,他也只能向老天求保佑,让他挨过这剧毒的侵蚀了。 出了靖安城又走了小半日后,叶凝香发现了什么异常。虽说她的耳朵不太好使,可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马车后面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辆马车。本来叶凝香以为那辆马车只是恰巧也走这条路,可是见它几乎整整跟了他们一路,叶凝香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魏询似乎也发现了那辆马车的异常,没等叶凝香先开口便先说道:“赶了快一天的路,我们原地休息休息吧!” 接着,负责保护叶凝香一行人的侍卫纷纷欣喜地下了马,叶凝香一行人也从马车下来活动筋骨。 见到叶凝香下了马车,他们身后的马车似乎变得兴奋起来,行驶速度更快,眨眼功夫就驶到叶凝香面前,不过这个时候,马车却停了。 随着车帘拉起,马车中走出个叶凝香无比熟识的少女,莫小琴。 “真是太巧了,竟能在这里偶遇凝香妹妹!” 莫小琴先是震惊,接着是满脸的喜悦。说完又转头朝车内的人说了什么话。 接着依次下车的是如墨还有莫老爹,以及三个装满了草药的大木箱子。 莫小琴微笑着,一对梨涡若隐若现,“爹爹说家乡有难我们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我们是要去凛州为乡里解决瘟疫之祸的。” 接着,莫小琴瞧了瞧叶凝香身边穿着战甲的侍卫们继续道:“妹妹也是要去凛州的吗?” 叶凝香先前觉得只有自己会有主动去凛州送死的想法,没想到莫老爹和莫小琴这对普通父女竟也有为民牺牲的勇气以及为民做事的担当,一时间他们父女在叶凝香心中的形象变得熠熠生辉。 沉浸在莫氏父女的高尚人格中,叶凝香根本没听清莫小琴的问话,见着叶凝香根本没有要答话的意思,魏询帮忙解围道:“是,我们奉了皇上旨意去往凛州解除瘟疫之祸。” 处在恋爱中的两个人,如果其中一个被异性特殊对待,那另一个总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个现象,接着就会警觉,甚至吃醋。 自从见了莫小琴,魏询几乎就没把视线离开过她的身上,虽说不是盯盯地看着,可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也总会包含莫小琴的身影。 虽然不清楚魏询这样做的缘由,但是身为狐族的如墨在魏询刚下马车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一点,双手紧握成拳,死死盯着如墨的双眼泛起难以掩盖的杀气。好在莫小琴就在自己旁边,如墨强忍着没有将魏询的心脏掏出来。 天色将晚,若是不能尽快赶往下一个城镇,叶凝香这一行人恐怕就要在荒野过夜了,稍稍休息片刻,他们便再次上了马车。在叶凝香几次三番的邀请下,莫小琴和莫老爹也上了叶凝香的马车,而如墨为了确保三箱药材不被车夫偷跑,守着药材依旧坐在他们原本的马车之中。 继续前行了不一会儿,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慕夕泽突然睁大双眼,双眉紧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有刺客!” 话音刚落,一直长箭穿过车檐直直朝叶凝香射来,好在慕夕泽反应敏捷,一个转身将叶凝香压在身下,这才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然而车外的护卫却不如叶凝香这般幸运,赶了一天的路本就万分疲惫,如今又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见震慑住了心神,一个个慌乱着阵脚,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在飞来箭雨的剧烈冲击下,负责保护叶凝香等人的护卫已经死伤大半。正当这时,弓箭的袭击停止,漫天飘起淡红色似乎还带着香气的烟雾,叶凝香寻不到这烟雾从何而来,只是这烟雾一入鼻腔便好像中了迷.药,浑身麻木,四肢僵硬,而且头晕眼花,甚至到了连站都站不稳的地步。 大概觉得投放在此处的迷烟弹发挥了作用,隐藏在暗处的数百黑衣蒙面刺客纷纷神态放松地走到叶凝香一行人面前。 “夕泽,夕泽,你可还有力气?” 叶凝香对于慕夕泽的真实身份了如指掌,她如此问实际上是希望这迷.药对于慕夕泽这样的异类并不产生任何作用,这样的话,这些个刺客便绝不会得手。 叶凝香说完话转头看向扶着马车壁,勉强立在那里的慕夕泽,只见慕夕泽面色惨白,双目紧闭,额间虚汗淋漓,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着数百索命之人朝自己走来叶凝香尚能气定神闲,可是当她见到慕夕泽突然变成眼前这副模样时,她却惊慌得当即落了泪。 “夕泽,夕泽!” 叶凝香艰难地拉住慕夕泽的衣襟,声音颤抖,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却是饱含了太多的忧思,太多的渴望。 她总觉得这两日慕夕泽太过反常,似乎总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可是先前她一直筹备凛州之行,只是简单以为慕夕泽是旧伤未愈才会如此虚弱,如今瞧他比她自己还虚弱的模样,叶凝香心中突然升起很不好的预感。 叶凝香的担忧很快就被朝她袭来的刺客打断,第一批上前的刺客手执长刀朝叶凝香等已经中了迷.药行动受限的人砍来。 叶凝香想都没想猛然转身,将慕夕泽护在身前,而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转身的同一瞬,魏询艰难上前,伸开双臂,将叶凝香和慕夕泽牢牢护在他的身后。 正当他闭眼准备等死时,不知从何处突然刮起一阵狂风,狂风席卷沙尘在空中游走,这些个刺客也因风沙太大纷纷闭上眼睛,不敢视物。 待风沙散去,数百刺客定睛一看却发现眼前这一群待宰羔羊竟已全都不见了踪影。 天色已晚,经过小半夜的奔波,在确定摆脱了刺客追杀后,负责驾车的魏询行动艰难地拉紧缰绳,逼停了马车。 马车之内,慕夕泽和莫老爹已经昏睡失了意识,叶凝香和莫小琴虽是醒着,却也因为药力虚弱得再不能移动分毫。 虽然身体无法移动,可是莫小琴的面上却挂满了泪,因为长时间哭泣还不停发出阵阵啜泣。 “小琴姐姐,相信我,如墨他不会有事的。” 叶凝香知晓这如墨是个比慕夕泽还强大不知多少的全身九尾狐,按照他强大的术法对付这些刺客一定是不在话下,看着莫小琴这般伤心,叶凝香向莫小琴这样安慰道。 谁知她这一安慰到让莫小琴哭得更凶了,一边哭还一边说着让叶凝香意想不到的话。 “我知道如墨他并非常人,可是他刚刚吸入那气体便已经虚弱得跪在地上,他是强忍着才不致昏厥的,如今他为了让我们脱身,又独自留下对抗那数百刺客,凭着他那强撑的身体哪里还能寻到活路?” 一直守在车外的魏询听了莫小琴带着浓重哭腔的话语,心中不禁一颤,眼底升起一股敬佩之色。 从前,他对于如墨总怀有无尽的敌意,恨不得想要寻个法子让他永远在这世上消失。可就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他们生死攸关之时竟然故意留下拖住刺客,给他们制造逃走的机会。 从来是生命如粪土之人,竟然会为了挽救他人的生命而甘愿做出牺牲自己生命的准备,果然,这世上的真真假假、是非对错永远都是难以评判的。想到这,魏询叹了口气,露出个饱经沧桑的笑。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诛心毒发 到了后半夜,叶凝香等人的迷.药药力渐散,除却慕夕泽依旧昏睡不醒,其他人已经可以行走自如。此时莫小琴正一脸焦虑在马车周围四处走动,脸色也因过度紧张而变得苍白。 如墨的功夫他魏询也算见识过的,万箭穿心由能在十日内恢复正常,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对付这些个刺客应该也是游刃有余的。 于是他用兄长极具关切意味的话语安慰道:“小琴姑娘不必太过担忧,墨公子是为让大家脱身才身处险境,自会受到上天庇佑,不会出事的。” 明明是在普通不过的话,可是从魏询的口中说出来却有种独一无二的安抚力,就像一粒定心丸进了莫小琴的肚子里。莫小琴渐渐平静了心神,面上也不再如原先那般焦躁。 这样荒凉又漆黑一片的野外本不该再见到什么人的,可是他们面前很远的地方竟出现一个比黑夜更黑的小黑点儿。接着那小黑点儿逐渐变大,细细看去竟像是个人,还是个走路跌跌撞撞好似喝醉了酒的人。 那人瞧见不远处这个熟悉的马车,停下脚步,面上露出个释然的笑。 确定前方走来一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莫小琴好似发疯了般飞快朝那人跑去,口中还不停大喊:“如墨,如墨!” 听着莫小琴喊着如墨的名字,承了如墨恩情的叶凝香和魏询也纷纷朝如墨所在的方向跑去,一来算是向如墨表达感激之情,二来也是害怕那人并非如墨而去保护莫小琴的安全。 见到飞奔而来的莫小琴,极少显露笑意的如墨面上竟笑开了花,紧紧抱着莫小琴在空中转了个圈儿才将莫小琴放在了地上。那双从来冷若冰霜的眼此刻正目不转睛地深情望着喜极而泣的莫小琴。 “如墨,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如墨本想宠溺地摸摸她的鼻子或是脸颊,以示安慰,不过刚刚抬起手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当即将手撤回,然后双手紧握成拳,甚至将手缩进了袖口。 他以为将身体全部藏进他的黑衣之下便不会让她看见他浑身带血伤痕累累的模样,可是他想不到的是尽管夜晚漆黑,莫小琴还是凭借月光第一时间就发现他浑身是伤。 害怕如墨因为自己伤心而担忧,莫小琴生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脸上始终挂着笑,双眼也似月牙儿般惹人爱怜。 叶凝香和魏询瞧着如墨为了助他们脱身付出这样大的代价,纷纷流露敬佩之意,由衷地拜谢了先前从无半点好感的如墨。 如墨好像根本没听到叶凝香和魏询的拜谢似的,半个回应都没有,拉着莫小琴就朝马车的方向走去。叶凝香二人倍感尴尬,却也不好冲到如墨面前,只是紧跟在如墨二人身后,好生别扭。 天渐亮,车内的人已经睡去,只留功夫最好的如墨和魏询在车外守夜。 魏询担心如墨身体吃不消,几次三番劝说如墨回到车里休息,却都被如墨拒绝。而如墨回来后也并未多话,在火堆旁闭目打坐,好像有种运功疗伤的意味。 过了好久,如墨睁开眼,瞧了瞧自己被刀划伤的手,伤口并没有因为他运用法力疗伤而痊愈。他的眼神流露些许失望,伸直了腿,直接躺到了草地上,然后竟是闭眼,睡大觉。 叶凝香一直在马车缝隙中观察着如墨的一举一动,先前以为如墨在运功疗伤,便也没敢打扰,如今看这架势若是现在不与他说话,恐怕今夜都没有说话的机会了,于是她一咬牙一跺脚直接下车朝如墨开了口。 “据我所知墨先生功夫出神入化,为何今日也无法摆脱那迷.药的药力?” 听了叶凝香的问话,如墨似乎有些心情不悦,声音略显低沉,似乎很不情愿回答叶凝香这个问题。 “迷.药中有桃花花粉,虽不致要了我的命却也可令我功力大减。” 如墨并未细谈为何桃花花粉会对他造成极大伤害,不过九尾狐族最怕桃花的秘事她叶凝香却是早就知晓的。 相比之下,魏询就好像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似乎是思忖了好久,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魏某有一事始终哽在心头,还望先生给出答案。” 如墨并未转过身,好像并没重视魏询的问话,“我并非常人,不过魏大人请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一条人命。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魏询心中虽然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当如墨亲口承认自己并非常人时,魏询还是震惊非常。他不再细问,如墨也不再回话,周围渐渐变得安静起来。 后半夜,没有刺客,如墨也安然回归,一切重回平静。疲累一天的人们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叶凝香是被照在脸上的太阳光晒醒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瞧着其他人安然入睡的模样,叶凝香露出个欣慰的笑意。 渐渐的,其他人也纷纷醒来,不过却除去一个人。慕夕泽依旧在昏睡,是那种好像丢了魂儿,如同死人似的昏睡。 叶凝香有些急了,不停在慕夕泽耳边呼唤他的名字,拍打他的脸颊,企图将他唤醒。不过,慕夕泽好像中了邪似的丝毫没有反应。期间如墨甚至朝慕夕泽的体内传输力量却也没让慕夕泽醒来。 害怕在路上耽搁太久,叶凝香带着一颗极度焦虑的心,继续朝凛州方向驶去。等到下午的时候,慕夕泽突然有了反应,会不时动动身子,呼吸也比先前更重,时而双眉紧皱,时而双眉舒展,倒像是在不停做着梦。 以这样的姿态继续昏睡了一个多时辰,慕夕泽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 叶凝香欣喜若狂,立马凑到慕夕泽身边,拉着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夕泽,你总算醒过来了,你都快吓死我了!” 出乎意料的是叶凝香话音刚落,慕夕泽却突然挣脱开她的手,一脸惊慌失措的神情,拼了命地缩到马车一角,半低着头,看向叶凝香的大眼睛尽显着惊恐。 “夕泽,我是小叶子,你不记得我了吗?”见到再次醒来的慕夕泽好似变了个人,从未见过慕夕泽这副模样的叶凝香瞬间也慌了神。 慕夕泽非但没有回应,而是将身子又朝车角靠了靠,双脚也站到了车座上,看着叶凝香的双眼竟流露出强烈的敌意。看着慕夕泽似乎完全将自己忘记,叶凝香心口一阵阵痛,瞬间泪如泉涌。 诛心之毒,诛其心志,使其疯癫。 她为了报复这个莫须有的仇敌,从上百种毒药中费心挑选的,她投入到桃花茶中,日日给他饮下的诛心之毒,并没有因为慕夕泽半妖的体质而丧失作用,反而将它的功效发挥到极致。 仅仅一夜,曾经那个叱咤风云、运筹帷幄的大离宁王失了心智,忘却一切,好像变成了一个傻子。 车内中人皆是疑惑、担忧,只有叶凝香心中藏着无尽的愧疚,她双膝跪地,半趴在地上,一双眼直直望着不明所以的慕夕泽,渴望与悲痛汇聚,在眼底凝结成如洪水般的眼泪,最终在她苍白的脸容上肆意穿行。 “妹妹,妹妹,不要这样,说不定宁王只是因为中了迷.药才变成这样,过不多久就会好的!” 莫小琴蹲下身一边将叶凝香拉起,接着说道:“我爹爹医术高超,定能让殿下恢复如初的。” 说完,莫小琴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十分渴望叶凝香会相信她的话。 负责驾车的魏询与如墨听到车内的异常勒紧了缰绳,待马车停稳之时,拉开车帘,想要了解车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状况。 这时,一直处在惊恐状态的慕夕泽眼中好像突然瞧见什么宝贝似的,先前的恐惧一扫而空,却而代之的是一种好奇,甚至是兴奋。 他的身体朝着他的视线移动,最终停留在靠近车门处的车座上,那里摆放着叶凝香早上刚刚吃剩了的半盒点心。 慕夕泽十分明显地动了动喉结,一个很响亮的咽唾沫声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接着他像抓金子似的将一双大手伸进食盒中,将剩余的点心抓得半点不剩。 接着他不是一块点心一块点心的吃,而是直接把一只手中抓着的所有点心全部塞进嘴里。他的下半张脸粘满了点心掉落的碎渣儿。点心虽香甜,却也是干燥,不易下咽。 刚刚还一脸满足,现在已经眉头紧皱,好像很难受似的,剧烈咳嗽几声后,慕夕泽将吃到口中的点心吐出了一大半,然后就是用委屈的眼神儿望着叶凝香。 这样看了一会儿后,慕夕泽竟然当着大伙的面嗷嗷的嚎啕大哭起来,说是大哭倒不如说是小孩子故意在大人面前撒娇,因为嗷嗷叫了半天他的脸上也没流出半个眼泪瓣儿。 后进来的魏询和如墨见到这场面早已震惊得失了神,你看我我看你,半个字也说不出。 看着慕夕泽这样疯癫的模样,叶凝香心痛到极致,伸出衣袖拭去泪水,强迫自己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点心不是这样吃的。” 她轻轻擦去慕夕泽脸上的碎渣儿,一双泪眼深情凝望着他,看得慕夕泽哭声渐弱,最后重新安静下来。 叶凝香顺势将慕夕泽另一只手中的点心拿出,抽出一块儿放进自己的嘴里,然后缓慢地甚至有些轻柔地咀嚼。接着,她又抽出一块儿点心,递到慕夕泽嘴边,又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它吃掉。 慕夕泽先是疑惑地看着叶凝香,最后好像突然领悟什么似的,一口将那块儿捏在叶凝香手中的糕点吞下了肚。终于可以好好品尝这美味的糕点,慕夕泽忍不住呵呵傻笑起来,只是对着叶凝香一个人傻笑。 都说猫狗记人恩情,若是你喂它一顿饭,它可能这辈子都赖在你身边不走了。慕夕泽虽不是猫狗,却也和猫狗的行径差不了多少,吃了叶凝香递过来的一块儿糕点,慕夕泽先前对于叶凝香的敌意全部消失殆尽,非但消失,还不停地朝着叶凝香傻笑,这样的笑将叶凝香从悲痛中拉回,也让叶凝香苦恼。面对这样一个容貌俊美的傻子,接下来的路她该如何带着他前行? 第一百三十章 傻王慕夕泽 经过小半日的相处,慕夕泽似乎觉得同他一块儿坐在车里的人都不像坏人,于是也将对着叶凝香的傻笑转移到莫小琴和莫老爹的身上。对于叶凝香,慕夕泽更是进一步的亲昵,他抓着叶凝香的胳膊依偎在她身后,就像个小宠物黏在主人身上朝主人撒娇。 从震惊到慌乱,到愧疚再到如今的欣然接受,叶凝香只用了小半日的时间。其实她也没什么可犯愁的,她的夫君,虽说神智不清了,可是人还是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能吃,能睡,除了听不懂人话倒也和常人没太大差别。 叶凝香微笑着,摸摸慕夕泽的额头,又摸摸慕夕泽的脸颊,只是她刚将手从他的额头下移到脸颊之时,她的手指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只见慕夕泽不老实的嘴巴正裹上了叶凝香的食指,待她撤出食指,她的食指之上已经整整齐齐印上了一排浅浅的牙印儿,而慕夕泽此刻正瞧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地傻笑。 被慕夕泽这般无聊捉弄的叶凝香心里真的有些怒了,撅起嘴巴,背过身去。慕夕泽见叶凝香这样,一副犯了大错的神情,可怜巴巴地看着旁边的莫小琴,莫小琴耸了耸肩算是回应她无能为力。这次慕夕泽没有嚎啕大哭而是试探性的拉了拉叶凝香的衣襟,颇有些认错的意味。 叶凝香转过身,依旧装作十分生气的模样说道:“你要说娘子我错了,我才能原谅你。” 慕夕泽睁着桃花大眼愣了半晌,然后动了动喉结,终于发出了声,“娘子……” 听到一直只懂傻笑不懂说话的慕夕泽突然开了口,叶凝香内心无比激动,期待着慕夕泽接下来的话语。 “娘子……” 依旧是前面那两个字,叶凝香挠了挠脑袋,有些后悔刚刚将娘子二字放到了那句话的最前面。 接着慕夕泽呵呵笑个不停,每笑一会儿,他都会在后面加上一句“娘子。” 整个下午,叶凝香都是在慕夕泽一声一声的“娘子”中度过的,害怕伤了慕夕泽的心,叶凝香强忍着待在马车中,经过一下午的折磨她已经有种吐血阵亡的感觉。 他们随行的护卫早已在先前刺杀中与他们走散,害怕再遇到什么刺客,叶凝香一行人一直走着并不显眼的小路。与昨夜相同的是今夜他们也被迫在荒郊过夜。 叶凝香拾些枯树枝生起了火,如墨不知从哪里抓回来好几只不知名却又肥又大的大鸟,一行人围在火堆旁烤火吃野味儿。 一向孤独惯了的如墨并不习惯这样的集体生活,帮着莫小琴烤熟一只鸟后便独自离开,去到前方不远处的树林中。 篝火,树林,弯月,这样的景致相融合最容易勾起人心底深处隐藏着的情感。如墨在前方伫立若有所思,这边的魏询向变戏法儿似的从袖口掏出一个做工精致又很小巧的翠玉笛子。 笛曲婉转悠扬,不是什么高山流水般大开大合的曲子,倒像是某种童谣或是乡间小调,听起来心旷神怡,别有一番韵味。 “想不到魏兄竟还会吹曲!” 随着与魏询的不断接触,叶凝香觉得魏询这个人就好像是个挖掘不完的宝藏,总能带给她突如其来的惊喜。 魏询笑了笑,眼底却笼罩着丝丝惆怅,“从前我有个小妹最爱听我吹曲。” 说了这话,魏询似乎陷入过往的沉思,长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从听到魏询吹曲开始,莫小琴便有些反常,非但不欣赏陶醉,反而神情紧张,甚至带着些许惊讶与疑惑。 “魏大人,这曲子是何人教你的?” 魏询先是有些不解莫小琴为何会这样问,接着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回答道:“时间太久了,记不得了。” “魏兄,先前从没听你提过你还有个妹妹,她也与你一同住在靖安吗?” 魏询看向叶凝香,声音沙哑,神情落寞,好似想起什么痛彻心扉之事。 “她已经不再人世了。” 接着魏询侧脸看向莫小琴,声音低沉得几乎让人无法听见,却包含着一种亲人离别的哀思。 “她同你一样也是一双笑眼,一对梨涡,长得很像她的母亲。她若活着,大概也有你这样大了。” 莫小琴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不敢再开口,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她也有个哥哥,印象里哥哥也有一双笑眼,一对可爱的小虎牙,笑起来总令人心里暖洋洋的。印象里她总缠着哥哥为她吹曲,哥哥从来都只吹这一支曲。哥哥说这曲子是他学会的第一支曲,对于他有着特别的意义。 不过她对于哥哥的记忆只停留在十五年前。那一年她五岁,她的父亲狠心将哥哥送走,说是哥哥天赋异禀,必须让去他拜名师学艺才不至他的惊世之才白白浪费。 等到她和哥哥再次相见已经是七年之后,哥哥打了胜仗凯旋而归,看着面前这个高高大大、英俊帅气的男人,她却生涩得怯怯躲到母亲身后,至始至终未敢再同他说一句话。 接着他们便没有了以后。两日后哥哥惨遭杀害,兄妹从此阴阳两隔。 本已经死去的人如何还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不过是个恰巧会吹同一支曲的有缘人吧! 悠扬的笛声将如墨带回三百年前的过往。 那个时候作为狐族未来的继承人,他享受着父君与母后的宠爱,拥有着整个狐族的爱戴。 那个时候虚离幻境悬浮于天地间,到处鸟语花香,花团锦簇,无数受着狐族法力而存活的灵蝶在虚离幻境中盘旋。 那个时候,整个狐族盼了许久的小公主刚刚诞生,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玩他小妹的雪白尾巴。 大概瞧着独自离群的如墨心中好奇,慕夕泽蹦蹦跳跳来到如墨身边,一张七分像他母亲的俊美脸庞赫然出现在如墨面前,惊得如墨连连后退。他定了定心神才看清楚眼前这人不过是已经发了疯的他那小外甥。 “你不去休息,跑来找我做什么?” 听了如墨的话,慕夕泽又开始呵呵傻笑个不停,接着向变戏法似的从前胸衣襟开口处掏出一只烤的油滋滋的大鸟,大鸟的身上似乎还沾着慕夕泽衣服里独有的味道。 慕夕泽也不问如墨要不要,直接将大鸟朝如墨嘴里塞。如墨被逼得急了,无奈之下用了法力,眨眼之间转到了慕夕泽身后。 看到如墨这反常的举动,叶凝香当即意识到慕夕泽闯了祸,飞快朝慕夕泽跑来。看着叶凝香移动,魏询收起玉笛,带着莫小琴也跑到慕夕泽身边。 害怕慕夕泽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叶凝香紧紧握住慕夕泽的手,很过意不去地朝如墨笑了笑,接着带着慕夕泽朝马车方向走去。 岂料慕夕泽竟是一脸的不情愿,回着头,扯着脖子,看着如墨,再次开了口,这次不是说“娘子”而是说“舅舅”。 叶凝香心中还在想着慕夕泽刚刚说的有些含糊的两个字是什么,一个不留神,手下力度减弱,让慕夕泽挣脱了她的手。 “舅舅。”随着第二声叫喊,慕夕泽双臂已经紧紧抱住了如墨的腰肢,整个身体都死死贴在如墨身上,一双炯炯有神的桃花大眼如饥似渴地望着如墨,好像望着一个喷香喷香的食物。 很快,他就极其自然地将头埋到如墨的颈间,还不停在如墨颈间磨蹭,口中还不自觉地发出嗯嗯的声响,似乎很喜欢这样紧紧贴在如墨身上撒娇。 看到如墨被慕夕泽死死纠缠,莫小琴捂着嘴也还是笑出了声。看着莫小琴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如墨又羞又怒,脸红到了脖子根,低声道:“起开。” 叶凝香也没想到这血缘情深的作用会这样强大,已经神志不清的慕夕泽竟然不用人教就知道称如墨为舅舅,还会去主动粘着如墨。 惊诧片刻后,叶凝香终于意识到慕夕泽此刻的举动有多么荒唐,联合着魏询一块儿将慕夕泽的手臂掰开,强行抱着慕夕泽回到了马车上。 之后的几个时辰里,马车之内始终回荡着一个大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慕夕泽好像受到多大委屈似的哇哇的哭个不停,不过这次似乎还真的挤出几个眼泪瓣儿。 叶凝香的工作便是哄这个大宝宝睡觉。 “好了,好了,夕泽乖啊,不哭了,不哭了!” “夕泽,你要是现在闭嘴,明天我给你去集市上买好东西吃!” “夕泽,我困了,你就让我好好睡会儿觉吧!” 叶凝香拖着一双直打架的眼睛还有沙哑得变了调的嗓子安慰着玻璃心的慕夕泽,正当这时,慕夕泽的额间闪现一道红色光束,接着他就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噗通一下倒在了车座上。 叶凝香大惊,回头才看到如墨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幽深的双眸似乎还透着蓝光。 “如墨。”叶凝香恶狠狠地瞪着如墨,似乎责怪他一声不响就把慕夕泽这个磨人精弄晕。 “难道你想让他吵得我们每个人都不得安生?” “可……可他是你外甥。” “呵,我从前只知道你知晓他的身份,想不到他连我的身份也一并告诉了你。那他也怨不得我将他打晕了。” 说完,如墨转过身化成一缕黑烟消失在马车之中。 如墨再次现身时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竟多了一把剑,朝前看去竟发现执剑之人竟是魏询。 “墨先生,我要与你谈谈。” 如墨笑了笑,用手移去魏询手中的剑,“谈谈就谈谈,何必不自量力地朝我动武。” 不过眨眼瞬间,魏询已经被如墨带到了一处未曾到过的僻静树林。除了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再无其他响动。 “你究竟是何身份,缠在莫姑娘身边所谓何意?” 前半句话是魏询一直好奇的,他向如墨提问,如墨并不奇怪,可是后半句却让如墨莫名升起一股怒意,双眉拧到一块儿,人也似乎变得邪恶起来。 如墨接近魏询,伸出葱嫩的玉手抚了抚魏询的肩膀,笑容阴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是妖,是你们人类的仇敌。我接近她自然是为了骗她,看她伤心难过,好好报复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凛州 说话间,如墨的眼睛变成蓝色,抚着魏询肩膀的手凭空生出十寸长兽类的指甲,样貌阴森恐怖。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魏询昂着头,努力避开朝自己划来的长指甲,话语中透露出决绝与肯定。 魏询本以为今日定是要命丧如墨之手了,就在他闭眼等死之时,如墨突然收回了他的手,眼中的蓝光渐渐消散,先前的怒意也消减了大半。 “说些玩笑话,魏大人倒还当真了。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小琴受到半点伤害。你也莫要再打小琴身上半分主意。” 一阵狂风过后,树林之中只剩魏询一人,面上疑惑不解,眼中透露些许担忧。 接下来的八天里,叶凝香一行人片刻不敢耽搁,一路朝凛州赶去。大概刺客也了解到叶凝香这一行人中有如墨这个邪门的人物,接下来的这些天再没有什么人前来谋害叶凝香。 凛州城外二十里处,本该是绿油油的庄稼地,此刻已经寸草不生,大地干裂,房屋破裂。偶有几个身体残败的老翁老妪弓腰跛脚地在田间地头行走,不时还发出阵阵叹息。 本该是收成满满的,谁料偏偏爆出来一个瘟疫,本就嫌着地少人多的年轻人纷纷卷了铺盖逃到异乡去,剩下坚守在这里的只有这几个鳏寡老人了。 叶凝香最是见不得人受苦,长叹了口气后,拉紧车帘,不忍再看这残忍的景象。 “娘子。” 瞧着叶凝香心情低落,慕夕泽主动开了口,然后躺在她的大腿上,紧紧搂着她的胳膊,已示安慰。 这八天来,如墨每日都会为慕夕泽输送法力,慕夕泽似乎也比先前有了很大好转,虽然还只会叫“娘子”“舅舅”,可是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动不动就大哭大闹,蛮不讲理地耍怪了。 凛州,裕王府。 这八天,裕王最是难熬,费尽心思网罗来的数百名武功卓绝的杀手竟都能让叶凝香和慕夕泽死里逃生。如今他们已经进了凛州,想要再去阻止他们可就难上加难。 他又气又恼,将摆在面前的文书全部摔在了地上,紧咬着牙齿恨恨地说道:“慕夕泽,我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凛州,离国北部重要的商贸中心,如今已是满目疮痍。繁华宽敞的街道上,再瞧不见小商小贩互相攀比着叫卖,再瞧不见什么阔太小姐坐着奢华的大轿琢磨着怎么去败家。 隔着马车,叶凝香都能听到外面街道上不时传来的哭声,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各式各样的哭声混和在一起倒像是一首精美绝妙的乐曲。 凛州城内处处燃着黑烟,这些黑烟都是燃烧受瘟疫感染死去的人们所产生的,除了浓烟正常该有的呛人气味,还多了几分血肉被烧焦的味道。这样恶劣的气味儿混杂在空气中,令叶凝香阵阵作呕。 马车一路晃晃荡荡,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来到了凛州刺史府。尽管叶凝香与魏询将要来此治理瘟疫之祸的消息早已传至凛州,可是刺史府的守卫怎么也想不到身边没有一个护卫跟随,反而跟着几个平民,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会是皇帝派过来的钦差。 于是守卫很不留情面地上前阻拦,一边伸出长刀,一边严厉吼道:“你们是哪家的刁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敢到这里撒野!” 对于这种无理的守卫,魏询处理起来永远都是得心应手。魏询恭敬地下了马车,理了理衣襟,接着朝守卫行了个不卑不亢的礼,话语温柔却掷地有声。 “在下魏询,现任大理寺卿,协助鉴察司主叶凝香处理凛州瘟疫事宜,还望仁兄代为通传。” 说完,魏询不紧不慢地将皇帝的御赐令牌呈现出来。 定睛瞧了瞧这纯金的令牌,守卫吓得当即跪地磕头求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接着,守卫连滚带爬地进了刺史府。 不一会儿,刺史沈威穿着官服匆匆赶来,虽说这沈威看着年纪不大,可是这头发却已白了大半,在宽大官袍的映衬下显得精神萎靡,好像生了重病似的。 “叶大人,魏大人,下官不知你们今日到此,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叶凝香笑了笑故意将身段放到最低,说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片子,沈大人日后叫我凝香便好。” 说完这话,叶凝香故意凑到沈威身边,神秘地问道:“大人,这刺史府里可有什么隐蔽的地方?” 沈威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叶凝香的问话。 叶凝香转头看了看藏在她身后满脸惊恐的慕夕泽,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呵呵,我家夫君被迷.药迷坏了脑子,现在行为有点疯癫,我怕他到处惹祸。” 这沈威是从地方小官一步步坐到刺史这一官位的,虽曾有幸如果京城拜见过皇上,也见过一些皇子,可是那时,慕夕泽正被关押天牢,并无缘同他相见。 此时听叶凝香说她身后看起来脑子不大正常的男人竟是她的夫君宁王殿下,沈威震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最后心不在焉地答道:“那,那你们就去我家中暂住吧,只要王爷不到处乱跑,不会惹出祸端的。” 沈威的家位于刺史府附近一个独立院落,虽并不奢华、气派,倒也与他刺史的官职相匹配。沈威的家中无子,只有一个同他年纪差不多的妻子。府中的丫鬟仆人共有六人,都是参照刺史官职的标准配备。 平日里,沈威常常忙于公务住宿在刺史府,而他家的府邸就常常显得冷清。瞧着叶凝香一行人要暂住于此,沈夫人内心无比欣喜,却又担心照顾不周得罪了上层大官,一时间心中矛盾异常。 得知宁王妃一行人马上就要入了沈府,沈夫人连忙差遣下人将府院从里到外打扫个遍,又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饭菜为叶凝香接风。 看着自家夫人这般能干,沈威露出个满意的笑。虽说这些年他们都没能留下个孩子,不过他这妻子待他也是绝无仅有的好,两个人就这样相依为命过一辈子也不错。 沈夫人见了叶凝香还有躲在叶凝香身后的慕夕泽,紧张得手冒冷汗,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低着头说道:“贫妾沈王氏拜见宁王,宁王妃。” 这突然扑通跪地的行径不知怎的就吓到了叶凝香身后的慕夕泽。慕夕泽大叫一声,拉着叶凝香向后退了好几步,连声叫着“娘子”,一双桃花大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见到宁王殿下突然这般模样,沈王氏也吓得丢了魂儿一般,惊恐地望着沈威,不知所措。前一刻还因为他这妻子满心自豪,这一刻沈威已是一脸怒意,狠狠瞪着沈王氏。 叶凝香没想到慕夕泽这一非常人的举动竟令堂堂刺史和刺史夫人瞬间变成惊弓之鸟,一时间尴尬万分,呵呵傻笑着赔礼道:“对不起,吓到你们了,我夫君最近脑子有些问题,呵呵,你们不要见怪。” 吃过晚饭,叶凝香准备整理刚刚搬进来的行李,刚一进她的房间却发现她的房间一团乱,原本整整齐齐打包着的行李如今散乱得到处都是,而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便是慕夕泽。 此刻慕夕泽正津津有味儿地朝空中抛衣服,玩得不亦乐乎,猛然回头发现叶凝香正咬牙切齿地狠狠瞪着他。 好像并不理解叶凝香为何会发火,慕夕泽可怜巴巴地看着叶凝香,小声说道:“娘子。” 又装可怜,装无辜,谁说他傻啦,要叶凝香看,慕夕泽才不傻,一发现势头不对就朝她撒娇,哼,这次她才不会轻饶了他。 叶凝香环顾四周,果真在门口处寻到个栓门用的长条木头,她右手拾起木头,朝自己左手轻轻拍打两下,又朝胆怯中的慕夕泽嘿嘿笑了两声。 “把手伸出来。” 也不知道慕夕泽听没听懂,只见叶凝香拿着个木头朝他走来时,他不停向后退,直到最后撞到了墙。 后来叶凝香干脆不说话,直接朝慕夕泽使眼色,几经犹豫,慕夕泽终于伸出了他的右手。 这一伸出来可就伸不回去了,叶凝香死死抓住他的右手,手上的栓门木头毫不留情面地打在慕夕泽白嫩白嫩的爪子上,打得慕夕泽嗷嗷乱叫。 屋外的下人们不知道这宁王妃是对宁王做了什么要命的事竟能让离国最负盛名的王爷在这里像杀猪似的嚎叫。好奇之余,他们也跟着慕夕泽的惨叫不停挤眉弄眼,好像伤痛也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 “都干完活了就赶紧回去睡觉!” 沈威突然出现在下人身前,用少有的严厉朝他们吼道。 下人们被惊了个够呛,纷纷低下头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见所有人都散去,沈威连连叹气,口中轻声道:“瘟疫还不够,还要弄个傻子来作乱,造孽啊!” 因为是与叶凝香一道同行而来,沈威为了表明下属对于上司的敬畏之心,也为莫小琴、莫老爹以及如墨准备了房间。 如墨走进莫小琴房间时,莫小琴正在整理行李,一边整理一边叹气。 “丫头。” 看到如墨走来,莫小琴心中自是十分欣喜,可是心中似乎总压着愁事儿,就算是笑也笑得不那么舒心。 “如墨,我爹爹花掉全部家当买下的治病药材全都丢的一点不剩,倒不是因为这钱白花了,只是没了药,那些生病的百姓可怎么办啊!” 如墨摸了摸莫小琴的额头,并未回答她,却转移话题说道:“明日我们在凛州重新寻个住处可好,寄人屋檐下的感觉,我很不习惯。” 沈威在院中自言自语的话,也许别人听不到,他如墨却听得真真切切,堂堂宁王殿下,他尚且在心中嫌弃,更别提他和莫小琴这些个外人了。 虽说独自浪迹江湖多年,可曾经也是九尾狐族的王子,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有的,如今同莫小琴说这话,不过是提前知会她一声,沈府他是走定了。 “好。” 莫小琴知道如墨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自己把心都交给他,自然也要事事都依从他,于是微笑着说道:“好,都依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昔日仇敌 果然关键时刻还得依靠暴力手段才能让某些不听话的孩子不再惹事。经过昨夜叶凝香一顿毒打,慕夕泽拖着肿得厚厚的手掌缩着脖子怯怯跟在叶凝香身后,不仅不敢擅自行动,就连说话也不敢了。 叶凝香也害怕昨夜将慕夕泽打得更傻了,亲自喂了他早饭,亲自给他擦了脸,然后用都要暖化了的声音说道:“夕泽,昨夜是我下手重了,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啊!” 叶凝香此话一出,慕夕泽就好像听懂了一般,连连点头,又抓起叶凝香的手掌不停在他脸颊处擦蹭,样子就像是个撒娇的猫。 这一日好歹也算叶凝香新官上任第一天,在沈府用过早饭,安顿好慕夕泽,便跟着魏询来到了刺史府,准备同凛州官员商讨治理瘟疫之策。 官员们知道比他们刺史大人还要大了不知多少个级别的大人物今早要来,几乎是天没亮就赶到了刺史府。等到叶凝香和魏询真正到来时,这些个当官的已经因为太过乏困,竟睡倒了一大半。 一个半睡着的官员眼尖,瞧见了朝府内走进的刺史,浑身一个激灵,故意大声喊道:“给刺史大人请安。” 他本该继续也将叶凝香和魏询的安一块儿请了的,可是他只记得皇上派过来两个钦差大人,不过如何称呼却是忘得一干二净,无奈之下只得恭敬地呵呵笑个不停。 被这人一喊,座上迷迷糊糊的官员也都精神起来,纷纷站起身朝沈威请安。 “这位是鉴察司主叶凝香叶大人,这位是大理寺卿魏询魏大人。” 瞧着比自己年轻了不知多少的叶凝香和魏询竟能身居高位,深得皇帝信任,而自己却连新皇的面也无缘得见,在场的官员们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一种嫉妒油然而生。 不想被叶凝香和魏询抓到丝毫把柄,这些心中甚是不满的底层官员无不面露欣喜,时时毕恭毕敬。 这些官员心里不平衡她叶凝香怎能不知晓,待沈威大致将刺史府的人员构成介绍完毕后,叶凝香故意说了许多朴实甚至感人至深的话语来安慰这些个没什么升迁希望的底层官员。 听了叶凝香的话,底层官员似乎也得到了安慰,心底的怨气明显减弱了不少。 正当叶凝香准备向凛州官员了解瘟疫之祸的始末之时,刺史府突然闯入一个不素之客。 那人身高不高,浑身都圆滚滚的,好像个大肉球,满脸横肉的脸上挂着两撇呈八字形的小胡子,更显得这人的邪恶之气。 沈威一见那男子现身,鞋子几乎都要跑掉了迎上前去,双膝跪地恭敬请安道:“不知裕王殿下来此,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起先叶凝香并未注意来者何人,直到沈威提出裕王这两个字,叶凝香心中突然怒火中烧,双手紧握成拳,转过头看向正朝着自己走来的裕王。 果真是裕王,这七年,他的样貌并无多大变化,唯一变了的是他的身材,比七年前她见他是更肥了一圈。 “这位便是我的三侄儿媳妇吧!” 裕王露出一口大黄牙,一脸横肉挂在脸上乱颤。 叶凝香本以为她可以在面对裕王之时应对自如,可是当她真正见到裕王时,她脑海中全部是七年前裕王那些个肮脏龌龊的画面。不知不觉间她的牙齿已经因为愤怒而咯咯响个不停。 魏询从来都是个细致入微的男人,从叶凝香转头看向裕王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察觉到叶凝香的反常,见到叶凝香半天没有要朝裕王回话的意思,魏询抢先插话道:“裕王殿下万安!” 裕王故意装作从来不认识魏询的样子,微笑着说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大理寺卿魏询,特来协助王妃来凛州治理瘟疫之祸。” “呵呵,年纪轻轻却已官拜大理寺卿,当真是少年才俊,前途无量啊!” “王爷过奖,若不是王爷镇守凛州数十年,凛州也不会发展成离国最为重要的商贸之地,王爷居功至伟,实在值得询学习。” 听着魏询把人都捧到天上的话语,裕王眯着眼,摸了摸他那两缕小胡子,一脸的得意与满足。 不管他魏询是哪方阵营里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出自真心,只要他是当众夸奖的他,那就足够了。尽管他并没做过什么实事,不过如今凛州在沈威的带领下日渐繁荣,这功劳只能记在他裕王的头上。这魏询年纪虽轻,这些个政治利益倒是看得通透。 暗中陶醉一会儿后,裕王拍了拍魏询的肩膀,笑着道:“走吧,让我也了解了解这瘟疫之祸。” 整整一个上午,叶凝香都是心不在焉,若不是魏询时时刻刻代为抵挡,恐怕在座的所有人都该察觉到她的不同了。 为了显示自己讨论得有多么卖力,底层官员们纷纷各抒己见,有些人因为某个意见稍稍存在分歧便以彰显自己才华为目的,喋喋不休地争论。 等到讨论完毕,大家也没讨论出什么好的实施方案。不过这时突然传来一个消息让叶凝香昏沉的大脑瞬间变得澄明透亮。 与她走散了的幸存的护卫驾着莫老爹原有的那辆小马车来到了刺史府,车内装着满满登登的都是莫老爹倾尽家财够得的治疗瘟疫的特效之药。 自从上次与他们走散,叶凝香便抱着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心思,没想到这些与她一样从死亡线上逃出来的人们此时就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激动得险些流出了泪。 叶凝香望着这群人,接连说了好多安慰人心的话,说的每个人心里暖暖的,甚至还想要为叶凝香肝脑涂地。 安顿好这些护卫,叶凝香还有魏询匆匆吃过午饭,便带着药箱来到了凛州最繁华的街道。 街道的正中央搭了个简易的帐篷,帐篷之内莫老爹正专心致志地为人把脉。 在旁处帮衬的莫小琴抬眼看着叶凝香和魏询驾着她爹爹的马车朝她驶来,心中也是兴奋得快要飞起。 “爹爹,爹爹,你看,我们的马车回来了!” 莫老爹一听这话当即停下手头工作,直接朝马车奔来。他在意的不是他那跟了他好多年的破马车,而是他费尽心思购得的特效药。 使劲儿摸了摸这三个药箱子,莫老爹咧开嘴角露出个欣喜万分的笑。 只不过欣喜了片刻,莫老爹便重回到沉重的现实,迅速打开这三个药箱子,拿起称药用的小秤,一丝不苟地配药。 “莫老爹,我来帮你吧!” 叶凝香觉着自己不能闲站着,总要帮着莫老爹做些事情才好。不过话才说出口,叶凝香便连忙被莫老爹阻止。 “王妃,你不懂药理,这忙你可帮不得,若是一个疏忽可是要送了人家性命的!” 没意识到问题这样严重的叶凝香被莫老爹这样一说连忙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不敢再说半句话。 魏询总是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叶凝香心中的想法,朝着叶凝香神秘一笑,拉起叶凝香的手带着她上了马车。 “魏兄,你要带我去哪里?” 魏询只是微笑并不回答,坐在马车边似乎十分悠闲地驾着车。 “我现在可没有闲情逸致到处游玩。” 见着魏询这般散漫悠闲,叶凝香误以为他要带着她偷得半日闲,在凛州周边游玩一番。 “我们不是去游玩,我们是去找大夫。” 看着叶凝香有些不解的神情,魏询继续解释道:“配药,煎药这些事宜我们不清楚,可是凛州的大夫却清楚得很,这种打下手的事请他们来做在合适不过了。” 魏询果然是魏询,有智慧,有谋略,她叶凝香真是自愧不如。一双大眼睛敬佩地望着魏询,又好像哥们一般拍了拍魏询的肩膀。 “魏兄,真有你的,方方面面你都考虑得如此周全。” 魏询微笑着,不过这笑容似乎透着些许苦涩,他愿意为她考虑任何事,甚至赴汤蹈火,甚至如慕夕泽那般以命换命,不过他所换来的永远不过是一句兄弟相称,或是简单的拍肩击掌的动作。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鄙视自己,就算自己曾经对叶凝香动过情,可是如今她已嫁人,她已有了想要爱护一生的男人,然而他却很不要脸的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她,想要讨好她,甚至想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他魏询从来都是心如止水,不为权势,不为地位,之所以日日努力向上爬无非就是为了探查当年那桩冤案的真相,然而自从她叶凝香出现,他的世界全都变了样。 黑白的世界出现了色彩,伤痕累累的内心渐渐结痂甚至痊愈。这个心地善良,胸有鸿鹄之志的女孩早在不知不觉间印刻在他的心里,再也抹不掉痕迹。 一整个下午,叶凝香跟着魏询不停收罗还留在凛州未去逃难的大夫,又以皇帝之名强行要求这些人前去莫老爹出帮忙配药。 这些个躲在家中,生怕被感染瘟疫的大夫们骇与皇帝的威严,于当天傍晚便恭敬地来到帐篷处候命,不时还那眼睛撇一撇站着队伍准备看病的潜在瘟疫感染者。 之后,他们忍不住浑身打着哆嗦,好像自己已经染病了一般。 “好啦,今天让你们来就是让你们过来认认门,明天早上你们便到这里正式工作。” 叶凝香故意压低声音,装作一副很有威严的模样,吓得那些个胆小的大夫大气不敢出一声。 瞧着这些人窝囊的样子,叶凝香在心里憋着乐,就要憋不住的时候,正好瞧见魏询稍稍严厉地看了自己一眼,立马昂起头,恢复之前严肃的模样。 还好有魏询从旁警告,否则她叶凝香可要当众露馅儿,再无威严可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治瘟疫 夜幕降临,莫老爹的药也配好了大概三分之一,煎了少量的药给了几个胆大的试药者喝完后,他们这一天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就等着一夜过后这几人会否有好转。 本以为莫小琴等人会同她叶凝香一块儿回沈大人的府上,没想到莫小琴突然道:“凝香妹妹,从今往后我们便不在沈府打扰沈大人了,今日如墨已在城中寻了处院落,行李已经搬到那里去了。” 接着莫小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给妹妹添麻烦了。” 其实叶凝香也觉得住在沈威府上太过打扰人家,住到驿站里又怕有心之人对已经痴傻了的慕夕泽图谋不轨,却没想到有人会抢先她一步,这么快就在凛州寻到个宅院,难怪她一天都没见到如墨的身影。 身为长辈,自己寻了个安身之处岂有不安顿好晚辈的道理,叶凝香很不见外地笑着说道:“想来墨先生找的房子也不会太小,应该容得下我们三个人哈!” 说完,叶凝香还故意朝魏询看了看,示意她说的三个人是魏询、慕夕泽还有她叶凝香。 “当然,当然,如墨就是按我们所有人的规格寻的房子。” 说到此处,莫小琴还故意昂着头,似乎心中无比自豪。 于是当天夜里,尽管沈威百般挽留,叶凝香还是火急火燎地拉着魏询将刚刚摆在沈府中的全部家当全部搬出,然后大包小裹地在莫小琴的带领下进了新房。 虽说夜晚天色暗,可是叶凝香也能感觉到这房子是个同宁王府相比也逊色不了多少的顶精致的院落。屋外有假山,有青草,还有时刻流不尽的涓涓细流,整个院落都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清香。 “啊,这地方真不错!” 叶凝香张开双臂,全身放松,好像这么多天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啊……不错。” 慕夕泽学着叶凝香的样子张开双臂,似乎也想要学着叶凝香说话,不过拼尽全力却只学会了一半。 一半也比没有强,叶凝香一把抱住慕夕泽,因为喜悦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不停在慕夕泽刚刚长好的心口处磨蹭,口中还不停念叨:“我家夕泽终于会说别的话啦!” 看到叶凝香这样兴奋,慕夕泽好像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呵呵呵呵地傻笑个不停。 不过这时,他的笑突然止住,因为他的面前突然走来一个他最怕的人,他的舅舅如墨。如墨每每来到他身边总是阴沉个脸,然后总是在他身体上乱摸乱碰,他一想反抗如墨便会动手打他。 先前慕夕泽还很喜欢如墨,如今却是只要见了他就会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不过这日他绝对不会哭,因为他有叶凝香给他撑腰。他故意拉了拉叶凝香的手指,让她转身见到凶神恶煞的如墨,然后很有底气地看着如墨,好像笃定了叶凝香会替他摆平如墨。 不过没想到的是叶凝香看到如墨后半点帮助慕夕泽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拍拍慕夕泽的脑袋道:“夕泽乖啊,如墨舅舅一会儿帮你疗伤,很快就好了!” 意识到叶凝香和如墨是一伙的,慕夕泽再也控制不住当场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接着哭声骤停,慕夕泽再一次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你总这样弄晕他会让他留下心理阴影的。” “那你倒说说还有什么办法让他马上闭嘴。” 叶凝香无语,闭上嘴巴不说话,静静看着如墨为慕夕泽运功疗伤。 疗伤过后,慕夕泽依旧昏睡,如墨又将他背回了床上,等到一系列事宜完毕后,其他人都已经因为搬家疲惫而睡去,整个房子里只剩叶凝香和如墨还未入睡。 叶凝香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张开了口,“墨先生,你当时为何会帮着萧青羽做事?” 听到叶凝香这样问,如墨竟有些惊讶,“他没告诉过你?” 叶凝香摇了摇头。 “我以为以你同他的关系他会对你无所隐瞒,看来他还是始终如一的绝情无义。” 如墨帮着慕夕泽盖好了被,不紧不慢地答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给我喝了他的心口血,是以我才能重新苏醒。” “墨先生,我觉得你比从前变了好多。” 叶凝香笑了笑,好像真的将如墨当作了她的挚交好友。 如墨不再说话,避开叶凝香的视线,快步离开了房间。 与莫小琴的相处已经让他沉寂多年的心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躁动,这些时日同叶凝香这一行人相处,竟让他凭空生出一种家的感觉。 他是独自在异乡漂泊多年的游子,家园尽毁,亲族尽丧。他从地狱走来,本该永远坠入黑暗,却在无形中不受控制地动了心,动了情,对于未来竟生出了些许希望。 从前,他的愿望是杀光所有的人类,为了死在虚离幻境的族人复仇。如今,他却为了她在心中暗暗立誓今生再不杀一人。 从前,他孑然一身,心若寒冰,从不知情为何物。如今,却有一个女孩子闯进他的世界再不能离开,他日日想念她,日日盼着见到她,甚至一刻都不想离开她。 从前,他是孤独的旅者,在世间不同角落驻足,却从未留下任何印记,没人知晓他,没人记得他,没人关心他。如今,有这么一帮人,虽说还对他带着丝丝警觉,却也真心地掏心窝般关心他,爱护他,帮助他。 在这个他最为怨恨的人间,他竟不知不觉间同他怨恨的人类一样生出了情! 第二日,叶凝香不在去往刺史府,而是直接跟着魏询来到先前治病施药的帐篷前。 昨夜那几个自告奋勇的试药者已早早被马车送回到帐篷前,从他们的面色来看,莫老爹的药差不多是对症了。 仔细对这几人把了把脉,莫老爹露出个满意的笑。 “莫老爹,这药可是对症了?” 莫老爹看着依旧有些不放心的叶凝香胸有成竹地说道:“八九不离十了,待我再完善完善,不出三日,这几人便可痊愈。” 且不说莫老爹能不能三日内治好这几个患病的人,但是听着莫老爹表决心似的言论,那几人已是感激涕零,拖着依旧虚弱万分的身子不停地朝着莫老爹和叶凝香磕头。 凛州城东南处有个同宁王府差不多大的宅院,那宅院的前主人是个极其富有却一毛不拔的单身老头儿。老头儿死后,管理房屋的官员并未寻到他什么亲戚,便一直让这里闲置。 如今这闲置了七八年的大宅院倒是派上了大用场,因为已经感染瘟疫,经过药物治疗又毫无起色的人最终都会被官兵压到这宅院里等死。 宅院虽大,却敌不过源源不断送过来的半死不活的人们。原本宅院中遗留的高雅脱俗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庭院的混乱与肮脏。 昨日与凛州官员议事时,他们并没有告诉叶凝香凛州还有个专门隔离病患的地方。所以今日当她在街上偶然听见百姓窃窃私语地议论这件事时既愤怒又吃惊,二话没说便直接朝那宅院走去。 都说人将死之时,周遭的空气都会因为这人缺乏阳气而变得阴冷,这句话在今日看来却当真有着几分道理。因为叶凝香赶到这宅院门前的时候,原本还有些闷热的身子突然有种寒气逼人的感觉,双臂和小腿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宅院的大门没关,任由强风将它吹得吱呀作响。 叶凝香手中提着已经配好了的药,在魏询的陪伴下,谨慎地走进了这间大宅。 明明是古朴典雅又时时透露出奢华之态的宅院此刻却处处挤满了人。这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宅院的各个角落,全身的红色圆点状溃烂证明了他们都是染上瘟疫被人遗弃等死的人。 整个宅院中不见一个负责看守的守卫,然而就是在这大门敞开又无人看守的情况下,这些被捉到这里等死的可怜人竟没有一人逃回了家。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能。他们何尝不想着亲人团聚,享受琴瑟和鸣之喜,儿孙环绕之乐。然而他们却再无力气走出这间宅院了。 明明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他们却丝毫不能移动半步,就算胸腔里那颗想要瞬间就离开此处的心几乎都要蹦出了他们的身体,他们的身体依旧如死人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活着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明知前面就是生路,却只能在死亡的沼泽之中不断下沉,直到泥浆没过鼻腔,没过你的头颅。 这些躺在地上几乎就要死去的人如今正怔怔地望着叶凝香和魏询,满眼的同情与怜惜。那感觉就好像再说:哎,年纪轻轻就要来此处等死,真是可怜! 不过叶凝香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些人身上,而是在这宅院中的气味上,是种极其刺鼻的腐臭味,就好像是尸体腐败很久的味道。 寻着那味道最浓烈之处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单衣的男子面部朝下趴在地上。叶凝香轻轻翻动那人的身子,只见青紫色的面容已经开始溃烂,他的鼻子已经被地面上的细菌腐蚀得半点不剩。 虽未惊叫出声,叶凝香还是吓得连连后退好几步,原本微冷的身子此时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知道是人都想能活的长久,没人愿意同身患瘟疫的将死之人过多往来,那些个官兵不过是碍于官命难为才将这些必死无疑的患者拖到宅院,自然不会再此处多待一刻。 于是那些因为瘟疫死去了的人便无人管理地在这宅院之中腐烂生蛆,变得面目全非。 叶凝香紧握双拳,怒火中烧,不过干劲儿也更强烈,一边让魏询直接将刺史沈威带到这宅院,一边十分大胆地向院外搬着那些死人的尸体。 做了那么多年官的沈威脑子也不是白长的,一听说叶凝香点名要他去那宅院,心中便意识到定是那些个病患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干脆叫上他的下属以及负责那个宅院的所有官兵,一块儿来到了宅院。 本来沈威脸上是系着个手帕的,生怕自己不小心吸进了那些将死之人吐出来的空气。可是当他见到叶凝香和魏询不光露着白脸蛋,反而还不停向外搬运尸体,沈威犹豫再三,最后极其不愿地解下了手帕。 第一百三十四章 操纵瘟疫 “你们在那里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叶凝香一边向外拖着尸体,一边转头朝着沈威还有他边上站着的一群低级官员。 区区一个刺史哪敢同堂堂钦差,宁王正妃叫嚣,尽管沈威面上变得比吃了屎还难看,他还是不得已绾上衣袖加入到搬运尸体的阵营中去。 见着他们的主子都放下身段去碰那些个脏死了的尸体,这些低级官员也不敢忤逆,像一只只受了惊的小老鼠似的怯怯地加入搬运阵营。 “行了,尸体不剩多少了,你们去寻个大个儿煎药锅,越大越好,再寻些松油和干柴来。” 这些人一听不用再同尸体打交道,强忍着内心的喜悦,向叶凝香回应道:“是,下官遵命。” 大概一个时辰后,庭院中的死尸已经全部被转移到外面,原本杂乱无章的庭院也在叶凝香的指导下收拾得焕然一新。 那些低级官员的办事效率也算挺高,才刚刚过了一个时辰,他们便寻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煎药锅,干柴是成捆成捆的,松油也准备了一大桶。 魏询帮忙用干柴堆了个支架,又将煎药锅放到了干柴之上,接着在干柴上洒下少许松油,又点了火折子。松油遇火燃烧,煎药锅下瞬间燃起了火焰。 做事情重点不再做而是在效率上,在同样的时间完成不同样的事一直都是叶凝香所追求的。于是这边刚煎上药,那边叶凝香就差人堆叠死尸的身体。 随后,叶凝香又特意嘱咐在尸体周围围满了干柴,并浇上足够的松油。瞧着一切准备妥当,叶凝香拿起火折子直接朝干柴处一扔,瞬间火苗上窜,四下一片火红的妖艳。 烈火之上泛起浓浓黑烟,偶尔能听到火苗与血肉碰撞发出的滋啦滋啦的声响。随着燃烧时间的加长,空气中那种血肉烧焦的刺鼻气味越来越重,熏得在场的人们忍不住阵阵作呕。 明明都是些虚弱得再不能移动的人,见到与他们一同患难的同伴就在自己眼前被一团大火焚烧得只剩下一团骨灰,这些还存活于世的人竟然纷纷挺立了身子,竟然纷纷落下了泪。 人生在世,最怕诀别,无心,无语,无人,只有无边无际的苦痛。 他们的命,苟延残喘存活于世的命,如今悉数掌握在叶凝香这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手中。说她叶凝香心里一点不紧张那是绝对不可能。 莫老爹在帐篷那里诊脉治病脱不开身,唯一能让她有所依靠的便是魏询,然而魏询纵然才华卓绝、有勇有谋,可是对于行医用药之事也是一窍不通。 所以,最终能不能通过莫老爹的药成功救治好病患的性命,说到底还是个未知数。 中午刚过,第一锅药已经熬好。魏询负责盛药,叶凝香以及凛州官员负责喂药,在他们的协同分工下,宅院中还未死去的感染者都及时喝到了能有效治疗瘟疫的第一碗药。 本应该因为自己的工作成果而满心欢喜的,可是叶凝香却丝毫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甚至有些闷闷不乐。 “凝香,可还有事忧心?” 尽管魏询一直在叶凝香身边忙碌,可他却始终观察着叶凝香的一举一动,发现叶凝香神情异样,魏询第一时间发问道。 “就算这药是良药,可是这瘟疫传染迅速,按照这个势头,永远都是治好的比感染的要少得多。” 后面的话叶凝香没说,魏询也知道了她内心的想法,如果治好的永远比感染的少,那凛州的瘟疫之祸岂非永远都解不了了? 魏询不再说话,双手背后,陷入沉思。过了许久,魏询才开了口:“不如我们将这药直接投入井水之中,这样无病的可以预防,有病的也可随时治病。” 叶凝香眼前一亮,连声回应:“好,好主意,就这么定了!” 出于治病救人的理念,莫老爹破天荒地将他那绝密的药方公诸于世,接着又以他带过来的珍稀药材作为样板,让全凛州城的人想方设法按方按药材抓药。 这边,叶凝香也丝毫不敢懈怠,没日没夜地忙着煎药,然后将药直接倒入井水中去,虽说井水或多或少会冲减原本的药效,可是按着魏询的提议执行了五日,这凛州城的患病人数明显有了减少。 这边叶凝香一行人愈干愈勇,信心满满,这边裕王却是内心郁闷惆怅。 自从叶凝香来此,他便害怕事情败露,停止了手上一切工作,可如今,叶凝香治理瘟疫大见成效,照此下去,不等叶凝香离开,凛州便又恢复正常了。 “七皇叔,要我说你就别再犹豫了,干脆不等叶凝香离开便继续做那事吧。” 裕王居室一个最阴暗的一角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男子声音狡诈,语调中透出阴险之意。 “哎,景鸿啊,不是七叔不帮你,这事实在是难办啊!要是被叶凝香他们捉到了把柄,恐怕到时你就真的翻身无望了啊!” 原来躲在暗处那人竟是从大理寺天牢被人救走后便失去踪迹的端王慕景鸿。 慕景鸿冷笑一声道:“我就不相信她叶凝香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抓到什么把柄,不过是靠着慕景沅这个蠢货才上了位,就真以为自己是个治国良才了!” “景鸿啊,你这决定公子可否知晓?” “我的事从来都是我做主,就算他当日救我性命终究不过是一介布衣,我又有何理由事事都要听从他的安排?” 说到此处,慕景鸿面露愠色,似乎对于他的救命恩人萧青羽很是不满,甚至是厌恶。对于自己争权道路上的一切阻碍慕景鸿都只有怨恨,就算是有恩于他也不会起到半点好的作用。 裕王叹了口气道:“说到底还是咱们叔侄俩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无论你想要做什么皇叔都全力支持你。” 一晃,叶凝香来到凛州已有半月有余,明明之前凛州患病人数已经减少不少,可是近七八天来,患病人数再一次直线上升,甚至比叶凝香来之前还要多,一时间凛州街头竟寻不到一个依旧身体康健之人。 叶凝香忧心的不是她这些天没日没夜的努力全部白费,而是这有悖常理的瘟疫之祸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难道真如叶凝香先前料想那样整场瘟疫事件都是有人在背后一手策划? 忙碌了整整半个月,官员之间的配合协调已经很有默契,就算她叶凝香偷得半日闲出来散散心也不至于整个治理瘟疫的团队停止运作。 就算她确实有些治国之才,不过她也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且不说这半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让她的身体吃不消,单就是瘟疫规模不降反升的压力也足够让她喘不过起来。 如果再不临时跳脱出来透透气,恐怕她叶凝香恐怕也就离死不远了。 初夏的午后,街道上已经很是闷热,不过叶凝香这一路上总是不停地在想着事情,倒也没太觉得太阳有多么毒辣。 当她回过神让她大脑临时放松之时,她才意识到她的衣衫已经紧紧贴在她的身上,额间不断汇聚的汗凝结成滴,如今正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弄得她的脸上酥酥.痒痒的。 反正现在她的身边也没有人,叶凝香也就不再顾及什么形象,抬起袖子狠狠朝那脸上的汗渍擦去。一时间脸上的汗渍连带着早晨拍在脸上的脂粉全部遗留在了她的衣袖之上。 叶凝香用心怀罪恶感的小眼神看着被她弄得肮脏不堪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没关系啊,晚上我就给你们洗白白啊!” 正当这时,叶凝香似乎听到有什么人在哭,声音微小得几乎都难以听到,不过却令叶凝香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叶凝香竖起耳朵尝试着朝那声音寻去,离那声音近了,叶凝香却又听到其他别的声音,好像是一群小孩的笑声。 “哈哈哈,马儿马儿快点跑!” “他是傻子,听不懂你的话!” “哈哈,看我的,我有弹弓,不怕傻子不听话!” 接着就是几声嗷嗷嚎叫,然后是呜呜的哭声以及孩子们永不停歇的笑声。 不知怎的,叶凝香的心中突然涌出一个极不好的念头,飞快朝那声音的源头跑去。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围成了个圈,圈内还有个男孩儿正骑在一个成年男子的脖子上,一边不断夹紧双腿,一边拿着弹弓以及同伴们递过来的石子打着那个正在地上乱爬的人。 因为男孩儿距离那男子太近,那些从男孩儿手中弹弓打出去的石子全部精准地打在了那男子的额间。 而那男子因为吃痛,一边痛苦着,一边加快速度在地上爬行。 “汪汪汪,傻子,你快向我学学,叫一个!叫了我就不打你了。” “他是傻子,听不懂人话的!” 听到同伴这样讲,那骑在别人身上的小孩儿好像想要立威一般,更加欺人太甚,直接用手掌抽打着那人的脸颊,笑着说道:“你快叫啊,你叫了,我就放了你!” “汪……汪……汪。” 那人似乎极不情愿但又迫于那孩子的淫威,带着剧烈抽泣声一字一字缓缓说道。 原本,叶凝香的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这个时候慕夕泽一定会乖乖待在王府,虽然在此处受着小孩欺凌的人也是个傻子那也一定不会是她的夫君。况且早晨同他分别时,他明明穿着一件藏青色面料极好的衣袍,更不可能半日左右的光景就变成了件粗布麻衣。 然而当她听到那人的声音,那种虽然带着浓重的哭腔依旧能感受到的独有的低沉与磁性的声音,她却终于意识到原来是她错了。这个人,被几个毛头小孩欺负得体无完肤的人,真的是她的夫君慕夕泽。 面对凛州如此纷乱复杂的情况,叶凝香从未失控,可是当她见到正在被小孩子深深折磨的慕夕泽之时,她却突然失去了理智。 她一下扑到那群孩子中间,用上内力将孩子们推到在地,接着一把将骑在慕夕泽身上的小男孩儿拎下了地。 那些孩子从没见过这样凶猛的女人,惊恐得半句话都没敢讲,瞧着叶凝香失神的一个当口,纷纷连滚带爬跑开了,连那伤人利器弹弓也被遗落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清炖鸡汤 街角重新回到以往的平静,不过慕夕泽依旧是惊魂未定,低着头缩到墙角,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碰,用已经喊哑了的嗓子嗷嗷嚎叫。 慕夕泽越是这样,叶凝香心中就越愧疚,只觉心口微微一抖,眼泪便如洪水般翻涌而下。她跪下身紧紧抱住同样双膝跪地因为惊恐瑟瑟发抖的慕夕泽,话却早已连不成句。 “对不起……对不起,夕泽,我……我来晚了。” 长长的街道回荡着哀痛欲绝的哭声,那哭声不是他的而是她的。 与慕夕泽相拥的那一瞬,好像原本封印在叶凝香内心深处的委屈全部倾泻开来。她隐忍,她伪装,一直以来不是她足够坚强而是她无时无刻不在装着很坚强。 明明已经心痛到了极点,明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可她还是不停告诫自己不能垮掉,夕泽需要她的照顾,百姓的性命需要她来拯救,她还要为她从前做过的错事赎罪。 只是有时候,这种随便就可以在心底下定决心的事情真的是太难实现了。她不是个英雄,不是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不是个凭借自己力量就可扭转乾坤的人。她太弱小,弱小得几乎无力承载压在她身上的重物。 公务之事也就算了,偏偏她最爱的夫君,曾经可以一手遮天、翻云覆雨的谋略家,曾经为了她放弃地位放弃权力的痴情种,如今却到了被毛头小儿驱打折磨的地步! 为什么?这些苦痛不该是他经历的,下毒的人是她,该疯,该傻的人也应该是她,为什么要让他遭受这所有的苦难? 剧烈痛哭中,叶凝香觉得她的后背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抚了上去,柔软的,温热的,似乎又很温柔。 慕夕泽轻轻地抚摸着叶凝香的背,那双哭肿了的桃花大眼虽然挂着泪痕不过眼眸中却闪现出从未有过的坚定,好像再说他不会再哭,也不要叶凝香再哭了。 叶凝香的手指轻轻触碰慕夕泽的前额,因为石块儿击打的缘故,他的额头平白生出了好几个红色的大包。每当叶凝香的指尖触碰伤患之处时,慕夕泽总会不自觉地缩紧周围的肌肉,虽然五官紧皱在了一块儿却至始至终没发出半点声响。 “夕泽,我发誓,我今后都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慕夕泽好像真的听懂了一般,抽了抽鼻子,然后,微笑地点了点头。 正当二人准备回府之时,他们的面前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接着在狂风之中走出一个黑衣男子。 从风中走来的如墨面色阴冷,甚至带着些许怒意,要是叶凝香不在慕夕泽的身边,估计如墨就会先朝慕夕泽打一巴掌然后再次给他打晕。 细细想来,倒也不怪如墨生气。 每日为慕夕泽传输法力耗费心神也就罢了,如今他这外甥还这般不听话,自己一个人偷跑出去。要知道如今这凛州可不比其他地方,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叫如墨怎样向叶凝香以及他死去的妹妹交代! 叶凝香擦了擦眼泪,勉强微笑着说道:“墨先生切莫动怒,好在这人是安然无恙地找回来了。” 如墨依旧面若冰霜,转过头也不等着叶凝香和慕夕泽,自顾自地快速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后才用极低沉的语调说道:“回家。” 有了这次的经验,叶凝香再不敢继续将慕夕泽一个人丢在家里,反正宁王突然脑子出了问题这件事早就在凛州传开了,所幸她就来个破罐子破摔,直接将慕夕泽带在自己身边。 所以,一回到凛州家中,叶凝香便开始翻箱倒柜准备寻个什么东西可以将慕夕泽牢牢拴在自己身边。 本来,她都不抱有任何希望的,可是没找多久,她竟真的找到了她理想中的物件。那是两个手腕大小的金属铁环,被一条长长的黑色皮带连接着。 仔细瞧去,那铁环上还有个不起眼的小锁,锁上还挂着同样不起眼的钥匙。叶凝香一看这物件当即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跑到慕夕泽面前,将一只铁环扣在慕夕泽的手上,另一只扣在她的手上。 本还担心着慕夕泽会因为手被束缚而再一次大吵大闹,没想到当他见到自己同叶凝香的手都被铁环扣上之时,他竟有些高兴,甚至还有些享受,笑盈盈地望着叶凝香,然后干脆紧紧抱住了她,口中还不停喊着:“娘子。”“娘子。” 自从带着慕夕泽一块儿工作,叶凝香倒是觉得心情比先前舒畅不少,先前的烦闷也一扫而空。虽说她的夫君如今疯疯傻傻的,可是谁让他长着个魅惑众生的脸,光是没事多看两眼便已觉得无比地赏心悦目。 再加上套在她和慕夕泽手上的铁环将他们二人整日连在一起,一个她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心动的男人,一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如今正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同她叶凝香在一起,别提她心中有多高兴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慕夕泽上次被一群小孩儿欺负,他就突然变乖了,不会趁着叶凝香不留神就惹祸,不会大哭大闹地作人。大多数时候,他会静静坐在叶凝香身旁,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大眼专心致志地看着叶凝香熬药。 忙了整整一个上午,叶凝香甚是疲累,猛然想起她的身后还带着个拖油瓶儿,转过身朝她这拖油瓶儿看去,只见慕夕泽一双大眼正盯盯看着叶凝香,还在不停地咧着嘴角傻笑。 “你在那傻笑什么?” 叶凝香瞧着慕夕泽如今这憨态可掬的傻样儿觉着很是可爱,忍不住也笑出了声。 看着叶凝香这样开心,慕夕泽也更加兴奋,几步跑到叶凝香身边,蹲下身,紧紧抱住叶凝香的后腰,脸也紧紧贴在了叶凝香的肚子上。 “呵呵,娘子!” 叶凝香轻轻抚摸着慕夕泽的头,虽然还在微笑,不过话语中却透露着丝丝感伤。 “夕泽,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啊?” “凝香,我刚炖了鸡汤,快来尝尝!” 魏询少有的穿着个围裙,绾上衣袖,脸颊还残留着几许炊烟留下的黑灰。 魏询本其实并不擅长做菜,不过瞧着叶凝香每日劳心劳力,人都瘦了好几圈,便想着能让叶凝香好好补一补。 如今这凛州不比别处,能寻到个没染病的溜达鸡也足足耗费魏询两日的时间。为了让这鸡死得其所,魏询特意翻阅食谱典籍,向凛州名厨请教,这才有了这道清炖鸡汤。 没见到叶凝香时,他本是欣喜万分,甚至信心满满的,可是当他看到叶凝香与慕夕泽这般亲昵的模样,他却不受控制地心慌,四肢发抖,再讲不出话来。他转过身,害怕叶凝香发觉他的异样,不敢再看叶凝香一眼。 “魏兄,这鸡汤不会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吧!” 叶凝香微笑着,几乎口水都要掉进鸡汤里去。 魏询咽了口唾沫,轻轻长舒了口气,缓了一小会儿待心绪稍稍平静后,低声说道:“我见你日夜操劳,不忍看你继续消瘦下去,所以为你准备了这鸡汤,好让你补补身子。” “魏兄,你真好!”说话间,叶凝香已经盛好了一小碗鸡汤递到魏询面前。“你也喝些,补一补。” “不不不,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给你喝。”魏询又将那碗鸡汤递给了叶凝香。 正当他二人因为这碗鸡汤相互推辞时,那碗鸡汤却不声不响地落入了慕夕泽的手中。 慕夕泽朝魏询冷哼一声,然后捧起小碗往口中倒进了一大口鸡汤。这鸡汤美味香醇,叶凝香还没喝便都要被香气惹得流出了口水。所以照常理来看这已经被慕夕泽含进口中的鸡汤应该马上进了他的肚子,不过事实却并非这样。 只见鸡汤进入他嘴巴里的一瞬,他的面目狰狞,似乎十分痛苦,接着更是出乎意料地将口中的鸡汤全部吐到了地上。 魏询虽不是外人,可是他费劲心思辛辛苦苦为她叶凝香炖的鸡汤被她的夫君当众吐到了地上,这不相当于在当众驳人家魏询的面子吗! 叶凝香很抱歉地朝魏询笑了笑,然后狠狠瞪了慕夕泽一眼道:“慕夕泽,看我一会儿怎么教训你!” 本以为慕夕泽会再次委屈痛哭,没想到他的眼中竟流露出自从痴傻过后再没有过的担忧。接着他抓住叶凝香的手臂,警觉地望着桌子上的鸡汤,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这鸡汤有问题。 起初叶凝香还以为慕夕泽是看她同魏询太过亲近心生妒忌,耍着小脾气。不过很快叶凝香便觉得自己好像误会了慕夕泽,因为当她拿起小勺舀一勺汤准备尝一尝魏询的厨艺时,慕夕泽竟不顾鸡汤的滚烫,伸手直接将勺子打到了地上。 接着,慕夕泽竟然破天荒地说出了除了“娘子”和“舅舅”之外的话。 “不……要。” “夕泽,乖,不要闹,这是魏兄亲自炖的,你这样做,魏兄该生气了。” 慕夕泽好像并未听进去叶凝香的话,拼命地摇着头,艰难地说着:“不要。” 难道真是这鸡汤有问题?叶凝香和魏询面面相觑,心中疑惑万分。 “墨先生来啦!” 院中一个一起共事半个月的凛州大夫朝正往院中行进的如墨打着招呼。 “墨先生,你来的好快,新一批药还没熬好,你得在这里稍等片刻。不如你也进来尝尝魏询的厨艺!” 如墨不说话,倒是直接进了屋,然后很自然地坐在了叶凝香旁边。 “我再帮你盛点。” 说话间,叶凝香已经在另一个小碗中盛满了鸡汤,然后递到如墨面前。 如墨浅笑道:“想不到魏大人竟还会煲汤!” 说完,他便舀了一小勺鸡汤很优雅地将小勺贴上了他的嘴唇。不过在鸡汤刚刚触碰到他嘴唇的一瞬,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与慕夕泽一样,面目狰狞,又好像十分痛苦。 慕夕泽发发疯那是因为他现在神智不清,但是向来沉稳的如墨也是这副反应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叶凝香睁大双眼,似乎等待着如墨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墨仔细嗅了嗅这盆还冒着热气的鸡汤,面上的神情更加凝重。 “这鸡汤似乎有问题。” 如墨先说出这句话,然后闭上双眼,更加细致地去嗅鸡汤的味道。 “是做鸡汤的水有问题。这水中除了有我们的药香,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存在,而这东西似乎是某种毒药。” 第一百三十六章 瘟疫的根源 “墨先生,你刚刚说的可否确定?”叶凝香一边大惊,一边内心充满疑惑。 “确定。你若不相信可以派人好好查查这水中究竟还有着什么东西。” 看着如墨笃定的目光,叶凝香再坐不住,直接将刺史府内所有的大夫全部召集起来,又命人从府中唯一的一口水井中提了一桶水。 “我知道,接下来我吩咐各位做的事恐怕有些难度,不过为了凛州百姓,为了我们能够长命百岁,就算再困难我们也要坚持下去。” 叶凝香故意将事态说得很严重是为了提前让这些人做好准备,等到实际工作起来能多上点心。 “我要你们在三日内查清这井水中除了我们先前投放的药物,还存有的其他东西。” 如同叶凝香刚听到这话之时的反应相同,这些大夫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又瞧了瞧稍稍有点苦涩的井水,好像半点不能理解叶凝香的用意。 看出了大夫们的不解,叶凝香继续开口道:“我怀疑有人趁我们不备在井中下了毒,所有才让你们帮忙探查这井水中的究竟是何毒药。” 将查药一事吩咐妥当,叶凝香直接下令封锁刺史府,府中人不得外出,府外人也不得进入。 此令一出,刺史府内处处都是怨声,面对这样的情况,叶凝香却丝毫不退缩,直接撂下话道:“我是皇上亲封的钦差,我的话如圣旨,你们若要违抗,我不反对,只要把脑袋留下便好!” 听了这话,刺史府内之人就算敢怒,也不敢最多言半个字。 凛州裕王府。 “怎么样,事情都办好了?” 裕王坐在角落里,声音阴险,令人不觉心生畏惧。 他的面前是个带着面具的瘦削男子,男子恭敬地跪在他的面前,低声回答:“回王爷,凛州大部分水井都再次被我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投了药,这次的药量比先前的稍稍大一些,保证三日后会爆发新一轮的疫情。” 听了这话,裕王非但不担忧,反而面上露出浓烈的笑意,笑声让人汗毛耸立。 “好,好,如此这般就离景鸿重新上位不远了。” 刺史府内,这些被临时征调过来的大夫害怕叶凝香这个钦差大人因为恼怒一气之下要了他们的命于是不分昼夜地拼命工作。 作为探查井水中的其他物质这件事的发起人,叶凝香自然也要没日没夜地从旁处监督,一是让不停忙碌的大夫们心里平衡,二是要时刻掌握他们的工作状态,绝不能让他们偷懒。 等到探查进行到第二日下午时,整个凛州城便已经传遍刺史府的井水被人下了毒,一片死气沉沉的凛州城突然多出了些活气儿,街坊邻里间不再沉默寡言,而是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叶凝香这个颇有魄力的宁王妃,以及堂堂刺史府中的是如何被人下了毒的。 原本叶凝香下令将刺史府大门紧闭,不会放任何人进来的,不过此时刺史府门前这个人,她叶凝香却是拦截不了,因为这个人正是叶凝香心中最是怨恨的裕王。 “本王听说刺史府被人下了毒,此事可是真的?” 裕王装作一脸担忧之色,两条眉毛拧到了一块儿,面上皱纹集聚,像极了巨大号的圆包子。 叶凝香不想在瞧见裕王的脸,转过身,冷冷回答:“正在调查,细节不便透露。还望裕王回府等待结果。” 听着叶凝香只回答一句话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向自己下了逐客令,裕王觉得颜面尽失,心中十分恼火,然而他又瞧见这些个大夫拼命工作的样子,害怕真会被他们发现什么秘密,最终强忍着怒火离开了刺史府。 裕王一边走,一边用阴险至极的语调说道:“本王倒要看看叶大人能寻出什么样的毒药。” 裕王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与藏于暗处的敬王慕景鸿商量对策。 “景鸿,我刚刚去了刺史府,叶凝香正带人加紧探查这井水之中是否还有其他东西,按她那查法,也就这几天便能证明这水中确实有毒。” 听了这话,慕景鸿却丝毫不慌乱,只是很淡定地说道:“水有毒又不会证明毒是我们投的,只要皇叔将那些个不该留在这世上的祸根铲除,便没有人会查到我们头上。” 裕王当即会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欣赏他这侄儿做事的狠辣决绝。 整整两日,叶凝香始终不眠不休,头脑昏昏沉沉,几乎走路都要打起摆子。看着叶凝香这般憔悴的模样,魏询除了与她一块儿不眠不休,心中更多了忧心与惆怅。 “凝香,探查井水是否有毒并非一蹴而就,你若再这般没日没夜地工作恐怕这事还没出结果,你便真的病倒了。” 叶凝香刚想回话,便听到屋内传来振奋人心的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 听了这话,叶凝香瞬间满血复活,三两步飞快跑到提炼井水的房间内,一把抓住刚刚大喊的大夫道:“你刚刚说什么,找到投入水中的其他东西是什么了对吗?” 那大夫似乎也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中,被叶凝香很抓着衣领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笑着回应道:“是,叶大人,我们找到了。” 大概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叶凝香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缩回紧抓着那人衣领的手。 “井水之中是多种不同物质相混合,而这些物质中包含着动物腐尸、老鼠血液等成分,可以说这便是此次瘟疫的根源。”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在场所有医者都可证明草民所言非虚。” 很快叶凝香便从先前的欣喜变为强烈的担忧,如果说刺史府中的井水中含有导致此次瘟疫的根源,那么整个凛州城的井水会不会都是这样,再没有查到凶手是谁的情况下,凛州会不会再次爆发更大规模的瘟疫? “凝香。”魏询走上前来安慰道:“不要有压力,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今我们查到了瘟疫的根源,很快一定会找到下毒之人,你不必太过忧心。至于凛州城其他水源,只需让宁王去闻上一闻便可知晓它有没有被污染。” 听了魏询的话,叶凝香突然眼前一亮豁然开朗,转头看向她身边的慕夕泽,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夕泽,魏大人刚刚说了个顶好的提议,不过还得你来帮帮我们,嘿嘿,你不说话就代表你答应啦!” 说话间,叶凝香已经拉着慕夕泽走出了好远。慕夕泽撅着嘴巴,狠狠瞪了魏询一眼,低垂着头,似乎一路上都闷闷不乐。 不过好在他还是一直很听叶凝香的话,一整个晚上,他们已经探查了凛州城大部分水井,所有的水井都是一个样,全都被人下了药。 而叶凝香也因为过度疲惫,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梦乡,魏询本想着抱起叶凝香或是将她背到背上,没想到慕夕泽像抢一件玩具似的一把从魏询手中将叶凝香抱过来,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炫耀着呵呵笑了两声,将她扛在了肩上。 魏询本想着再将叶凝香抢回来的,却又着实害怕这来回撕扯中会不小心让她受伤,于是这一路上他始终内心纠结地看着慕夕泽这粗鲁的行径,直到回到了凛州的家,见到叶凝香安然回到了床上,他才长舒了口气。 连续三天不睡觉的后果就是一旦睡着了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叶凝香只觉得周围安安静静的,身体四周被柔软和温暖紧紧包围着,舒服、惬意,好像置身天堂一般。 她将蚕丝被抱在怀中,慵懒地翻了身,嘴角露出很明显的笑。 “好舒服啊!” “你醒啦。我给你做了银耳雪梨粥,快来尝尝!” 叶凝香睁开眼,刚好对上慕夕泽那双独一无二的桃花眼,她好像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慕夕泽此时也半点没有痴傻,很是享受地笑了笑道:“嗯,好,我最喜爱夫君的银耳雪梨粥了!” 不过她刚一起身却突然发现活生生坐在她身旁的慕夕泽突然消失不见了,心中顿时猛然一惊,再睁开眼却发现原来先前的场景全都是一场梦。 叶凝香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起床。 “呵呵,呵呵。”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叶凝香还没见到慕夕泽人便已经听到了他的笑声。 奇怪,明明声音离她很近,怎么就是不见人呢?正当叶凝香疑惑之际,她的腿上的被子似乎在轻微地抖动,然后这抖动一直向上移,一直移到了她的脖子处。慕夕泽一边笑,一边从被子里将他的脑袋探出。 “你……你不会是一直跟我睡同一张床吧!” 叶凝香往后退了退,脸都红到了脖子。 自从变得痴傻,慕夕泽简直将耍贱这门功夫发挥到了极致,一把抱住叶凝香的后腰,明明是个大男人,这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娇滴滴的,不停地叫着叶凝香“娘子。” 自己被慕夕泽缠成这样,叶凝香本就很不好意思了,恰巧这时,向来冷若冰霜的如墨突然闯了进来。 如墨见到他二人这般如胶似漆的模样,当即转过身,同样也是红了脸。 “我……我有急事找你。” 叶凝香费力地从慕夕泽力道十足的手臂中脱了身,接着一本正经地看向如墨说道:“可是我请你探查那件事有线索了?” “昨日便有了线索,不过魏大人说难得你睡得这样香,特意嘱咐我不要过来打搅你。” “昨日?那我睡了多久?” 叶凝香记得自己最后失去意识之时是晚上,如今又是白天,如墨又说昨日她在睡觉,这样一个时间逻辑搞得她有点发蒙。 “两天两夜加半个白天。” “啊--” 听到如墨的回答,叶凝香几乎惊掉了下巴,连吞了好几口唾沫,好像依旧不能相信自己睡了这么久的事实。 第一百三十七章 裕王报复 不由自主地朝着如墨尴尬地笑了笑,叶凝香突然想起如墨还有要紧事没讲,于是转移话题道:“墨先生查到了什么线索?” “与你料想的一致,这井水投毒一事果然与裕王有关。” “哦,墨先生何以如此肯定。” “这几日我跟踪裕王,发现昨日他秘密召集数名蒙面黑衣死士,我料想这死士一定是知道些许内情之人,便不声不响偷出一名死士来,接着我便顶替了那人的身份。” “偷……偷出一名死士?” 叶凝香对于他成功打入裕王内部阵营似乎并没多大在意,反而对于偷死士一事好奇得很。裕王府守卫严密,而且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墨究竟是怎样不动声色地将死士偷出又顶替他的身份的? “你若是我同类,你也能做到。”如墨好像觉得叶凝香关注的点有些无聊,轻描淡写一句话算是回应了叶凝香的疑问。 “我本以为他会有什么重要的指示要吩咐,却没想到他这间屋子中燃着的香是索人性命的剧毒,不到一刻钟,这些个死士全部气绝身亡。裕王定是先前服下过解药,并没受到半分影响。” 所以,裕王召集这些人来不是为了进一步制造瘟疫,而是要杀人灭口。而之所以会杀人灭口,不过是瞧着叶凝香拼命工作的态度和不查出结果不罢休的决心害怕她真会查到他的头上。 虽说这些死士帮着裕王做了太多错事,然而毕竟是听命行事的下属,这样被主子残忍杀害着实令人心寒。 “所以,墨先生偷出的那人现在在你的手上?” “现在正由魏大人亲自看管。” 叶凝香听了这话,连忙起身,准备跑向魏询的房间。 如墨害怕慕夕泽在叶凝香身旁碍手碍脚先是迅速解开了铁环,然后自作主张让慕夕泽陷入昏迷,而慕夕泽就好像知道如墨要对他做什么似的,再次陷入昏迷之前,那双看着如墨的眼神凶狠得几乎都要将他一口吃掉。 叶凝香顾不得敲门,直接推门进了魏询的房间,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魏询,而是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男子。男子浑身上下被绑的死死的,弓着身子侧躺在地上,好像一只黑色的大毛毛虫。 他的嘴上被缠上了好几层宽布条,就算努力喊叫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瞧着这屋中终于进来了人,那男子就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拼命朝叶凝香这边蠕动,努力朝叶凝香点头,好像在乞求她放他一条生路。 这时,魏询也从角落里走出,走到这仅存的证人面前,有些费力地解开了缠在那人嘴上的布条。 “好了,如今叶大人也到了,你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 那人本是一心一意效忠裕王的,本以为昨日召见是因为裕王又让他们投放更多的毒药,可他做梦都想想不到的是裕王竟然会朝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死士下毒。 如果不是倒霉地被如墨偷梁换柱掳走,恐怕如今他已经在乱葬岗死人堆里了。甘愿为主上牺牲生命的忠诚也是有条件的,既然他的主子不能对他以诚相待,那他也就没必要再庇护他这主子。 况且说到底这离国是慕景沅的离国不是裕王的离国,若是他诚恳认罪,也许还会有条生路,若是他死不认罪,且不说叶凝香这边会要了他的命,就是他的主子裕王也会在第一时间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小的奉裕王之命将导致瘟疫的毒药投入凛州的井水之中,是以凛州才会不断爆发瘟疫。裕王说要我们加大剂量,用最快时间让离国大乱。” “你说的可是真的?”叶凝香一把抓住那人衣领,声音压低,故作严厉之色道。 “是,都是真的。” 听到这,叶凝香终于面露笑意,浑身的骨节似乎都舒展开来。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搬倒裕王的证据终于被她找到了。她隐忍七年,一直想要手刃的仇人,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将他的命投放到叶凝香的手心里。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随时随地要了他的命,甚至可以让他生不如死。不过现在却也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刻,因为这个掌控着裕王生死的人证在安然送往昭阳殿之前绝对不能有任何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议讨论,人证由魏询和如墨共同护送,如墨懂得术法,可保人证一路性命无忧,而魏询则是作为从裕王手中拯救人证性命的不可或缺的存在。 临行前,他们便与人证统一了口径,救了人证性命的人不是如墨而是魏询,是魏询潜入裕王府探知裕王杀人灭口一事。至于发觉裕王投毒致使凛州瘟疫横行的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便归功于叶凝香处事细致入微上来。 而这件事上原本应该居功至伟的如墨似乎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存在,因为一旦让他引起了慕景沅的注意,对于他自己乃至叶凝香这一行人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如墨并不是在意功绩之人,如今这般帮助叶凝香也完全是看在莫小琴的面子上,是以对于叶凝香这样的安排非但没有半点不满反而是欣然接受,当天下午便与魏询悄然护送人证入京。 接下来的七日里,叶凝香依旧领头熬药治病,有组织,分轻重地逐步化解了那些有毒的井水。 七日的时间并不长,不过新感染瘟疫的人数有了大幅度下降,而治愈的人数也有了空前绝后的提升。 叶凝香估么着魏询他们应该马上就会入了靖安,而她也是时候带着慕夕泽、莫小琴还有莫老爹逃离这个裕王管辖的地界。 这一日天还没亮,叶凝香一行人换上平常百姓穿着的粗布衣裳,特意租了辆又小又破的马车,一路朝靖安行去。 守城的一见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马车,还有车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还以为是想要外出逃难的人。因为受到过裕王的授意,守城人从不会为难任何准备出城逃难的平民,而叶凝香这几人自然也不例外。 很顺利走出城门后,叶凝香隐隐听见了守城人在他们身后自言自语的话。 “这瘟疫之祸都快解决了才想起来要往外跑,你们这些贫民,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守城人怎么会知道这马车中坐着的身着粗布衣裳,面上抹了两把黄土的乡野村妇竟然会是主管瘟疫之事的鉴察司主,宁王正妃叶凝香。 叶凝香有种海阔天空的感觉,整个人似乎都在天际遨游,心情舒畅得不得了。 若是计划不错,很快魏询便会带着皇帝的亲兵顺着她留下的记号前来寻她,而惩治裕王的圣旨这两日就会颁布,到时候她便请求慕景沅将裕王交由她处置,那么前世他施加在她身上的大仇便可得报了。 正当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即将大仇得报的快感之中,叶凝香突然听到周围传来无数铁蹄之声,听起来就好像是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千军万马。 叶凝香心中猛然一惊,紧皱着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一定是裕王过早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此刻便是为了杀他们灭口。 作为他们这一行人的主心骨,尽管内心紧张万分,叶凝香依旧装作胸有成竹的必胜姿态,从容从车内走出,只见驾车的车夫早已瘫软在地不能动弹,而他们如今正被无数铁骑包围着。 等到车中之人都下了车,围成铁桶似的铁骑突然让出一条道,一个身骑高头大马肥头大耳、身材肥胖之人缓缓驶了进来。 裕王一脸奸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凝香,说道:“宁王妃,本王实在想不通你们是怎么能将本王的死士偷梁换柱换走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们今日都会死在我的手上!” 接着,裕王发出一连串狂妄甚至疯癫的笑,那笑声的压迫使得叶凝香不觉间双手浸满了冷汗。 “在场这些人,一个都不留。” 裕王骑在马上,声音低沉,字字透出恨意与奸诈。 这些训练有素的骑兵拔出长刀就朝叶凝香这行人砍来。叶凝香虽说武功一般,却毕竟也是训练多年的,不费多大力便夺得一把长刀,接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砍断围在她身前马匹的马腿。一时间无数骑兵因为失衡摔下了马。 趁着骑兵阵阵慌乱,叶凝香带着其余三人拼命朝无人的开阔之地奔逃,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着他们冲出重围,不过她却知道只要拼命跑向前方就一定还有生的希望。 果然,索人性命最好的办法还是乱箭围攻,奔逃间,叶凝香已经感受到无数嗖嗖声从她的耳边滑过,黑色的弓箭纷纷落入她周围的土壤里。 “快跑!” 叶凝香不敢停留继续加快速度,带着那三人继续向前奔逃。 “啊!” 莫老爹一声惨叫,脚下似乎失去了支撑,瞬间倒了地,而他的胸前早已一片血污,人也失去了意识。 “爹,爹!” 莫小琴不再奔逃,当即跪在了莫老爹身边,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令人悲痛欲绝,不知不觉间叶凝香也如莫小琴一样泪流满面。 这不是计划中的事,裕王怎么会这么快就知晓人证之事?他又是为何能够操纵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还有莫老爹,不惜倾家荡产为凛州百姓筹集药材,一把年纪跟着叶凝香没日没夜的辛劳,如今瘟疫之祸已解,无数性命被他营救,他不是应该得到慕景沅的嘉奖然后衣食无忧地颐养天年吗?他这样的好人,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裕王从马上下来,看着倒地的莫老爹非但没有愧疚,反而还一脸笑意。 “我说了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这老头是第一个,你说说谁会是第二个?” 裕王说完这话,一直痴傻着的慕夕泽竟然张开双臂,死死护在叶凝香身前,眼中流露出少有的凌厉之色。 “好啊,既然你想死,我便成全你。” 接着数十只弓箭全部对准了慕夕泽,就等着裕王一声令下当场射杀了慕夕泽。 “夕泽。”叶凝香说话的声音不大,浓重的哭腔让人根本听不出来她呼唤的是他的名字。 在这样的毫无生路的情况下,在慕夕泽已经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慕夕泽还会挡在她的面前,出于本能地用他的死去换她的生。 然而她却不想让他死,她不想让任何人死,如果说要置裕王于死地的代价是夺去他们这些无辜人的性命,她宁愿不去报这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庆功宴 顷刻间,上百支黑色的弓箭直直朝叶凝香和慕夕泽身体的各个部位飞来,密集得让人不觉晕眩,甚至睁不开双眼。 只要再早离开半日,只要早些放下凛州的百姓,或者在魏询和如墨离开时她也带着剩下这三个人离开,他们是不是就会逃离今日这般必死的境地,莫老爹是不是就能颐养天年,真正享受天伦之乐? 上天永远都是这么厚此薄彼,一生向善、心系百姓的好人总要屈死在心肠歹毒、害人性命的坏人手中。七年前,她的亲人是这样,七年后她的朋友也是这样,是不是只要有人同她沾上了边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短短一瞬,她这一生里所有的怨恨、不甘、愤怒甚至悔恨全部涌入她的心头,箭未入心,便已心头麻木,浑身冰凉,好似已经死亡。 那些箭本该刺进他们身体的,此刻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悬浮在空中再不能向前移动分毫,只是直直地立在那里,形态诡异,让人心生畏惧,毛骨悚然。 叶凝香缓缓睁开眼,正瞧见一支弓箭的箭头此刻正在距离她眼眸两寸不到的距离静止,然后不光是这支箭,所有悬空的弓箭都在同一时间静止,随后直接掉在了地上,完全失去了它们的作用。 裕王大惊着连连后退,面容惊恐,冷汗直流,抽出长刀,不停环顾四周,好像想要寻到这邪门术法的根源。 “谁,谁在坏本王的好事?” 此话刚说出口,他只觉他的脖间隐隐透出丝丝凉意,接着他的身后赫然出现一团黑色的烟雾,待烟雾消散,裕王的身后凭空多出一个头戴银灰色面具的男子,男子的右手紧紧扣住裕王的脖子,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似瀑布倾泻而下,虽不见面容,却也依旧感受到他超凡于尘世的妖艳脱俗。 “你……你是什么人?” 裕王紧张到结巴,额间浸出的冷汗几乎将他衣领全部打湿。 如墨面具下方露出的嘴角微微上扬,一种难以掩盖的邪魅之气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他故意将嘴巴紧贴在裕王的耳边,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只有裕王才能听到他的声音。 “我是杀你的人。” 简短却又目的明确的话语从来都符合如墨的风格,叶凝香还觉得此时的如墨比数月前已经仁慈许多,如果裕王碰到的是金家寨外追杀她和慕景沅那个时候的如墨,恐怕他已经命丧黄泉了。 这样简短又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让裕王瞬间瘫软,整个人失去重心死死靠在如墨的身上,双脚完全失去了作用。 不过毕竟也算是个亲王,就算他吓破了胆,可面上也不会这样轻易屈服。 “你若杀了我,我便将他们都杀光。” “我要的是你的命,与他们有何干系?” 裕王本以为这黑衣人来此是为了营救叶凝香等人,如今听了他的回答,他却有种大错特错之感,因为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单纯的只是为了要杀他,不过就是偶然碰上了叶凝香等人而已。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迅猛地爬上他的心头,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的心早已恐惧得失去了知觉。 “谁……谁派你来的,只要……只要你放了我,我愿意给你双倍的价钱。” 裕王.声音颤抖,几乎是哭着朝如墨说道。 如墨手中力道更重,只一瞬,裕王的脸颊便憋得通红,不断做出干呕的动作,双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握住如墨的手腕。 “你说一会儿你的手下是会来救你,还是不顾你的死活去杀他们呢?” 如墨的话语让处在崩溃边缘的裕王听得有些困惑,似乎无法理解如墨真正的用意。正当疑惑之际,裕王只觉周围狂风大作,而自己头脑越发昏沉很快就在飓风之中失去了意识。 他不知道的是在飓风消失后,他竟在此处与那黑衣蒙面人一样凭空消失,不知所踪。他的手下呆呆地望着裕王消失的地方,既惊恐又焦虑,犹豫片刻后在一个领头人模样的人的带领下快速离去寻找裕王的踪迹。 追兵已经离去,这苍茫荒野之间回荡着的只有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叶凝香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莫小琴,面目狰狞可怕,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拼尽全力地拍打着已经死去的莫老爹,好像只要她够用力,好像只要让莫老爹觉得疼痛,她的父亲就会醒来。 从前若是见到这样疯狂的举动,慕夕泽一定会大吵大闹,如今许是真的被莫小琴吓到了,一声不吱地站在叶凝香身后,紧紧握着叶凝香的手,一双桃花大眼中蕴藏着恐惧与悲痛。 突然,莫小琴面前再次出现一团黑烟,黑烟散去,如墨跪在莫小琴身边紧紧将她拥揽入怀,面上展露的是从未有过的遗憾。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莫小琴靠在如墨怀里,泪水沾湿了他大半的衣裳,声音沙哑,甚至吐字不清。 “十二岁那年,父亲从死人堆里将我救出,日日夜夜衣不解带救我性命,我本该死去,他却偏偏逆天而行,千里迢迢求得起死回生的神药硬生生改变了我的命格。” 听到此处,如墨脸色大变,一双幽深的眼眸瞬间闪现过无数种他从前从未流露过的神情,有恍然大悟,有疑惑不解,有肝肠寸断,有无可奈何。 他终于知道为何从一开始便察觉莫小琴与常人的不同,因为她早在七年前就该是个死人了,是莫老爹寻得了九尾狐之心炼制的起死回生的丹药才令她存活至今。 而那药虽能起死回生,却也只能延长生者数年的性命,最终那生者便要承受浑身脱力、僵硬的痛苦走向死亡。而已经受到九尾狐心恩泽之人就算再给他吞掉一整颗九尾狐心,也不会对他再产生任何作用。 最后他闭上双眼,紧紧搂住莫小琴,声音低沉似乎还微微颤抖,“从今以后,我会照顾你,疼惜你,再不与你分开。” 虽说叶凝香只是看到如墨的背影,可她从如墨微微发抖的身子和几乎变了音调的话语中可以断定从来冷若冰霜,视人命如草芥的他此刻也落下了泪。 莫小琴失神地跪在莫老爹尸体旁边整整一夜,然后寻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亲自为莫老爹下了葬,随后就因过度劳累与悲痛昏倒在如墨怀里。 两日后,魏询带着皇帝的亲兵与叶凝香一行人会合。虽说顺利逃出了裕王的地界,可是每个人心情沉重,回京路上都沉默不语,莫小琴更是发了高烧,人也憔悴得面如枯槁。 远在靖安的慕景沅只知道叶凝香治理瘟疫立了大功,还知道慕夕泽变成了个傻子,根本不会知道他们中间死了个年近六旬的平民老头会给他们带来多么沉重的打击。 于是他满心欢喜地下了圣旨,要求叶凝香一行人回宫后马上入彰华殿,他要大宴群臣亲自为他们接风。 许久未归的皇宫依旧是那样气势恢宏,处处显露皇家不可违逆的庄.严与肃穆。可是经此一行,叶凝香看到了太多的生死,经历了太多从前从未经历过的事,对于这一幢幢高墙红瓦不仅没有了留恋,甚至充满了厌恶。 原本病中的莫小琴本不该被皇帝召见,可是慕景沅又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为了显示他治国有方,以及他身为国君的号召力,他特意将莫小琴列为重要嘉宾,而且也将如墨纳入邀请之列。 若单是如墨一人,他定不会参加这种为了炫耀他人丰功伟业而特意举办的宴会,不过他却不能让刚刚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的莫小琴陷入半点危险的境地,于是他也配合地紧紧跟在莫小琴身边。 叶凝香心中知道慕景沅这宴会明里是要给他们这些立了大功的人一个嘉奖,暗里却是让满朝文武都来看看曾经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宁王殿下如今变成了个怎样痴傻的人。 他是要当众将宁王的尊严践踏,将宁王从前的荣耀摧毁得一点不剩,他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宁王永远踩在脚下,让他永不翻身。 慕景沅的目的,曾经也是叶凝香的目的,可是这样的目的如今却让叶凝香心如刀割千疮百孔,慕夕泽感受不到的心痛全部施加到了她的身上,慕夕泽感受不到的嘲笑和鄙夷全部浸透在她的心里。 终究都是她的错,就算让她今后日日心碎难过,那也是她理应承受的。 果然,叶凝香、慕夕泽、魏询、莫小琴、如墨,他们五人刚走进彰华殿,早已在两侧坐好的百官便开始不停窃窃私语。叶凝香听不清他们谈论什么东西,不过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叶凝香故作坚强,紧紧抓住慕夕泽的手,故意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两侧这些只懂嚼人舌根却胆小如鼠的庸官。被叶凝香这一看,下座的官员纷纷合上嘴巴,不敢继续妄言。 到底是与叶凝香有着历经生死的超凡情义的,慕景沅见到叶凝香便飞快从龙椅跑下,并不避嫌,一把抓住叶凝香的手臂,眼中尽是关切之色。 “叶凝香,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朕日日夜夜不得安心,备受煎熬,生怕你会在凛州出了事!” 叶凝香刚准备回应慕景沅,她的手臂却被另一只手掌硬生生从慕景沅的手中抢夺了过来,那只颀长又白皙的手正是慕夕泽的。 所幸,慕夕泽没有当众嗷嗷嚎叫,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慕景沅然后紧紧抱住了叶凝香的胳膊,再不让慕景沅能够有插上手的机会。 在场之人无不唏嘘惊诧,堂堂宁王殿下真的痴傻得毫无智商甚至到了比猫狗还要傻的地步! 见到这样的慕夕泽,慕景沅却半点没有恼怒,嘴角竟还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作为臣子,做出这样以下犯上的事,总要做些表示的,叶凝香当即跪下身,恳切说道:“宁王殿下失了心神,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你快起来,说了多少次了,你不用跪我。” 慕景沅虽是对着叶凝香说话,可是他的双眼却不自觉地看向叶凝香身旁的女子。 第一百三十九章 林月妹妹 那女子面容憔悴苍白,月牙儿似的双眼似乎还红肿着,让人看着忍不住心疼。 慕景沅看到这副模样的莫小琴面上流露出的不是心疼而是一种惊讶甚至是疑惑,整个人好似痴愣了般,瞪大双眼直直看着莫小琴,过了许久才开口说了话。 “你,你叫莫小琴?” 莫小琴把头压到最低,似乎很怕再次对上慕景沅的眼,眼神闪躲,双手紧握好像内心十分紧张。 “嗯,民女莫小琴参见皇上。” 说话间,她扑通跪倒在地,与其说她是为皇帝行礼,彰显皇家威仪,倒不如说她是为了缓解她内心的紧张,因为跪下身便会离慕景沅的双眼远一些,或许他便不会发现她的秘密。 慕景沅好像有些失控,一把握住莫小琴的肩膀,强行将她拉起,随后他看向莫小琴的双眼透露出一种笃定,一种愤怒,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你是……林月妹妹对不对?” 话一开口,慕景沅眼中的泪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嘴角虽挂着笑,可是所展现出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 他的初恋,他许多年来始终心心念念的人,不仅没有死,反而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这个女子就是他日夜思念的林月妹妹。 “皇……皇上您认错人了,民女不是林月,民女是……莫小琴。” 莫小琴虽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过眼角不知不觉滑落的泪水却无时无刻不在出卖自己。 叶凝香听到林月这两个字时,惊讶得几乎要叫出了声,一双大眼死死端详着莫小琴的样貌。她从前就觉得莫小琴好像她认识的人,长得极其像她的表妹林月,可是因她姓莫,还有个百般疼爱她的父亲,叶凝香自然也就从未把莫小琴与林月相联系。 如今想来,当真是她叶凝香太过粗心大意,从莫小琴当日在莫老爹尸体旁说的话,她就已经了解莫小琴根本不是莫老爹的亲生女儿,却还是没有想到她表妹林月身上来。 此刻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莫小琴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身旁的魏询反应比她更加强烈。 魏询虽未说话,可是那双眼的眼圈瞬间微红,双眸之上隐隐透着一层水雾,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了血肉,面色也瞬间苍白得可怕。 他的喉结微微颤动,好像几次想要开口朝莫小琴说些什么,最终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对,你骗人,朕不会认错,你就是林月,前任兵部尚书林源的女儿。” 慕景沅握着莫小琴肩膀的手力度更大,情绪也更加激动,可当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时,莫小琴却突然失去支撑整个人直接倒在了慕景沅的怀中。 随着莫小琴的昏倒,这场还没开始的宴会便提前结束,慕景沅准备当众羞辱慕夕泽的计划也因为林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变数而无限期拖延。 认定了莫小琴就是林月的慕景沅破天荒地让莫小琴躺在他寝宫的龙床上修养。然而养父去世加上多日来的奔波使得莫小琴的身体虚弱到了极致,直到天黑莫小琴也没有醒来。 昭阳殿外,魏询似乎比叶凝香更加焦虑,坐在台阶上,将头埋入双手之中,至始至终一句话也不讲。 期间叶凝香尝试着同他讲话,不过最终只是以“嗯”“啊”之类极其敷衍的回答结束,以至于叶凝香产生出魏询对莫小琴生出了不一样情感的错觉。 相比之下,如墨的担忧就显得平静非常,他不因慕景沅独自在寝宫陪伴莫小琴而心存怨怼,也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只是十分安静地站在昭阳殿中院落的一角,等待着莫小琴苏醒的消息,面容冷静得让人心中忍不住泛起丝丝冷意。 “墨先生。” 这样熟悉的富有磁性、只听一句便可让耳朵怀孕的声音从他们前面传来。 萧青羽身着一身素雅白衣,白玉发簪将头发高高束起,似乎有一种难以名说的王者气韵在他的身间涌动。 自从上次分别,叶凝香似乎已与萧青羽许久未见,虽说萧青羽是曾经养育她七年的人,也是她曾经拼命效忠的人,而她也曾经为他俊美容颜与脱俗的气韵而不觉脸红心动。可是分别这段时日,她却从未想起过他,甚至可以说完全将他遗忘。 见到萧青羽的一瞬,叶凝香突然有些愧疚,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他曾向她表白,曾有恩于她,就算他的双手沾满鲜血,可是对于她叶凝香却始终没有半点加害之意。 而她注定是要伤害他,注定在她的心里无法留下他的位置。因为她这一生永远只爱慕夕泽,就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这也都无法改变。 “墨先生当真沉得住气,我本以为你会杀出一条血路将莫姑娘从皇帝身边带走。” 萧青羽微笑着,只是那样的笑在叶凝香看来更像是对如墨的挑衅,甚至有那么一丝轻蔑。 “我该恭喜羽公子,不到两月就可令皇帝对你深信不疑。” 如墨冷笑,眼中透露出不屑甚至鄙夷。 萧青羽却并不示弱,声音更加温和,处处透露出一种令人汗毛耸立的关切之意。 “墨先生有好久没杀人了吧,身体可还受得住?” 听到这里,叶凝香和魏询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如墨,眼中尽是疑惑之色。好像在问如墨的身体与杀人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不劳羽公子挂心,就算我日后功力减弱,你们人类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如墨面色阴沉,语调阴冷,说话间他的周身似乎都散发出阵阵寒气,令人不觉心生恐惧。 萧青羽不再继续纠缠如墨,转头看向他日思夜想的叶凝香,原本温润的笑意渐渐消失,深邃的眼眸蕴藏着深切的惆怅。 “凝香,我们有快一个半月未见了吧。见你平安归来,我很是欣喜。” “给萧大人请安,皇上眼下正在他的寝宫之中,大人若有事便快些去寻皇上,若是误了国家大事就不好了。” 叶凝香本想着说些软话缓解她与萧青羽之间降至冰点的关系,谁知话一出口却冰冷生疏得令她自己都震惊非常,眼神也变得闪烁不定,不敢看向萧青羽的脸。 她不知道此时萧青羽的脸色难看到什么地步,不知道萧青羽到底心碎到了什么地步,她只瞧见面前这个身着白衣的人的一双腿飞快地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并未听见他再说一句话。 “我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你算是第一个。” 如墨的话语在叶凝香的耳畔回响,她的目光呆滞,神情落寞,好像思绪万千,却又什么都表露不出。 “娘子。” 这样一声轻柔的,试探的似乎还带着关怀之意的呼唤将叶凝香重新拉回现实,瞧着眼前这个不知惆怅,呆呆傻傻的夫君,叶凝香不自觉露出了微笑,轻轻依偎在慕夕泽的怀中,将温顺、甜腻尽显无余。 深夜,莫小琴苏醒的消息从慕景沅寝宫之中传出,叶凝香等人悬着的心也算落了地,探望过依旧躺在慕景沅龙床上的莫小琴,叶凝香便带着慕夕泽离开了昭阳殿。 魏询作为外臣,没有进入皇帝寝宫的权力,听了叶凝香对于莫小琴病情的描述,他紧皱了半天的眉终于舒展开来,最终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昭阳殿。 如墨本是同他们一块离开的,不过才出了宫门便与他们分别。叶凝香知晓他心中担心莫小琴,此刻偷偷潜入皇宫那才算是正常的做法。所以尽管心知肚明,也放任如墨重新潜回皇宫。 不过叶凝香没有料想到的是如墨潜回皇宫不光是为了莫小琴更是为了另一件事。 如墨身形快如闪电,在这些不知名的宫殿中间穿梭,他的双眉紧锁,流露出前所未有的严峻神态。他的周身围绕着一层淡红色的光束,好似努力将体内的法力激发出体外。 以这样的方式在皇宫穿梭良久,如墨终于在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废许久的宫院前停下,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一种从未有过的忧思不知不觉间在他的心间蔓延。 庭院中央有个荒废多年的枯井,在这样寂静无人的夜晚显得阴森恐怖,如墨却丝毫未有迟疑地跳进井中,不顾蔓过腰身的淤泥,不停在井下翻动什么,好像在找寻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在井下翻动良久后,如墨终于寻到了他要找的东西,紧锁的双眉渐渐舒展,面露微笑,眼角也因喜悦流下一滴甜中带苦的泪。 只见他从淤泥中渐渐拿出的是一根被淤泥污染得失去了本来面目的棍子,从它的整体形状上看倒像是一件自带神圣之气的法器。 如墨不顾肮脏,用衣袖拭去棍子上的泥土,那棍子的本来面目渐渐呈现在他的眼前。与他期待的相同,这棍子便是支撑虚离幻境存在,九尾狐族中最为神圣,拥有改天换地力量的法器权杖。 这个被多方势力搜寻,争夺的东西,竟然像个垃圾似的被人遗弃在一个荒废多年的不知名的院落中。如果没有狐族王子如墨,它恐怕还要无限期地埋在淤泥中不见天日。 这权杖对于人类来说可以汇聚力量助人登至权力巅峰,对于如墨却是另一番用途。有了这权杖,他便可凭借他的法力与权杖相融合,最终重塑虚离幻境,甚至让他死去的亲族复活。 他运用法术从淤泥中脱身,带着如生命般珍贵的权杖朝宫外行去。 他本想不断加快速度,甚至快到幻化如风的地步,可是当他走出没多远,他却觉得脚下无力,甚至四肢酸软,原本让人看不清的身形也渐渐明朗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贵客探望 正当他头晕目眩,几乎脚下失去支撑就要摔倒在地时,他的正上方瞬间掉落一只巨大无比的铁笼,那铁笼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将他禁锢在中间。 其实从他觉得晕眩之时,他便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萧青羽的计谋,故意在皇宫插满桃枝,挥洒桃花粉,令他虚弱以至失去战斗力,借助他的手寻得权杖下落,然后再将他囚禁亦或是杀害。 如墨虚弱地靠在铁笼之上,双手却是死死握着拥有重塑虚离幻境能力的权杖,目光阴森幽冷,尽管已经身处牢笼却仍让人不觉心惊胆战。 他的周围渐渐有了光亮,火光之中渐渐走来两个人,一个是本应该在寝宫之中照料莫小琴的离国皇帝慕景沅,一个是让他从沉睡中苏醒的巫族人萧青羽。 “萧兄说墨先生会寻到权杖的下落,原本朕是不信的,没想到真的让你寻来了。” 慕景沅冲着如墨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萧兄说你最怕桃花桃木,原本朕也是不信的,没想到你竟真的如此不堪一击。我本不忍杀你,不过你这样一个非人的怪物留在世上着实让我难以心安。” 慕景沅朝着早就准备着的弓箭手看了一眼,弓箭手当即会意,无数弓箭在同一瞬朝如墨刺来。不过这弓箭并非用普通木头做成,而是用桃木特制,铁质的箭尖儿上还特意涂满了桃花粉。 如墨拼尽全力让弓箭在离自己十寸左右的距离静止,悬空。不过这样的状态最终只持续了一瞬,待他脱力之时,那些密密麻麻的箭穿透他营造出的光晕,然后毫不吝啬地刺进了他的身体。 他躺在地上,身体中不断渗出的血液将他身旁的青石台染成一片暗红,他的双眼吃力地大睁着,眼中的阴冷与凌厉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奄奄一息而有所减损。 禁锢在他身上的铁笼已经升起,慕景沅面露得意地朝他走来,缓缓蹲下身,十分放肆甚至透着轻蔑之意地拍了拍如墨的脸颊,然后将如墨嘴角溢出的鲜血拭去。 “这一次,你败了,而且输掉了一切。” 慕景沅露出邪魅一笑,动作迅速地将如墨手中权杖拿进手中,然后转身离去。 隐约之间,慕景沅似乎听到如墨气若游丝般的话语,朦胧虚幻。 “小琴,好……好善待……她。” 重新回到宁王府已有三日,这几日,叶凝香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睡大觉。就连她自己都万分佩服自己,只要想睡就真的能够睡着。 自从亲眼目睹莫老爹的死亡,慕夕泽似乎变得懂事起来,再不会无缘无故地哭闹,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坐在叶凝香身边,用一双极具魅惑力的桃花大眼痴痴地望着她或是对着她傻笑。 如墨已有三日未来给慕夕泽运功疗伤,说叶凝香一点没有担心那是假的,不过每每她担心之时,她便总想着如墨功夫卓绝,在当今世上根本绝无对手,一颗悬着的心也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 这日一早,叶凝香给慕夕泽喂了些粥,然后便如同平常一样教他说话,教他像平常人一样做事。 平日里最是古灵精怪的马忠也日日垂丧着脸,甚至到了刻意回避慕夕泽的地步。不过此时,他却猴急猴急地跑到叶凝香的面前,连续喘了几口粗气才说出了话。 “秦明月,秦大人前来拜访王爷,此时已经进了王府了。” 秦明月,叶凝香先前已经见过两次,这次回到靖安,她听到的最令她震惊的事便是辞官多年的前任镇国大将军秦明月以太傅官职重新回归官场。 而且据她所知,秦明月之所以能够成为太傅,全是依仗萧青羽的举荐。是以当她听说秦明月前来拜访之时,内心突然紧皱,整个人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生怕秦明月做出什么伤害慕夕泽的事情。 不过两月左右的时间未见,秦明月似乎苍老不少,虽说依旧气质脱俗,可是两鬓的花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显示出一种疲累之态。 知晓秦明月如今顶着皇帝老师的头衔,叶凝香恭敬地朝秦明月行了礼,又拉着慕夕泽朝秦明月鞠了一躬。 见到这副模样的慕夕泽,秦明月瞬间脸色苍白,眉心微微抽搐,好像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慕夕泽不明所以,还觉得秦明月这微微活动着的眉毛很是好玩,竟忍不住上手去将秦明月紧皱的眉抚平,看着自己成功的杰作,呵呵地傻笑不停。 “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秦明月的声音压的很低,他的喉咙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喉结处,让他每个字都说得艰难异常。 被秦明月这样问,叶凝香也重新陷入到愧疚与惆怅之中,轻叹了口气道:“一个半月了吧。” 瞧着气氛尴尬到了极致,叶凝香努力平和心态转移话题道:“秦大人已辞官多年,为何又要再次入朝为官趟这趟浑水。” 秦明月淡淡一笑,眼眸中泛起浓重的忧伤,单是看他一眼都会被他此刻的神色搅得心痛不已。 “人生在世,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可以依靠你个人的意志做出选择的。”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秦明月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让慕夕泽认识他然后与他亲近。 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衣服变得凌乱不堪,原本被檀木发簪束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被慕夕泽编出好几个乱糟糟的小辫儿,一坨一坨凌乱地趴在他的脑袋上。 他并未恼怒,甚至还露出欣喜之色,因为慕夕泽已经能够主动与他亲近,学会开口叫他“师父。” 如果不是他当年盗取王印引发这一系列的悲剧,慕夕泽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此刻就算慕夕泽荒唐胡闹到手执长刀将他的头颅砍去,他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海棠夫人来到宁王府中时见到的就是头上一堆小辫儿,衣衫乱七八糟,疯子模样的秦明月。 从前她以慕夕泽侍妾的身份跟随慕夕泽之时曾有幸见到过一次秦明月,那时的秦明月高雅之中带着威仪,温润之中带着坚韧,好似世间绝无仅有的人中龙凤。 看着此时秦明月气韵风度全无,好像个疯婆子似的立在那里,海棠既惊讶又同情。 可是当她真正看到她从前的夫君宁王慕夕泽时,她的惊讶与同情瞬间转化为无法控制地悲痛,豆大的泪滴一颗接一颗不停从她的眼中涌出。 她不顾怀胎七个多月的身子飞快跑到慕夕泽面前,泪眼婆娑地望着慕夕泽,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抚上慕夕泽的肩膀。 慕夕泽虽然恐惧,可也觉察出这个陌生的女子是在发自肺腑地担心他,是以并未反抗也未嚎叫,只是静静地任由海棠在他的身边宣泄她内心的愁怨。 这日,秦明月和海棠都在宁王府待到了很晚才离开,明明随时都可以见面的,可是他们眼中还是透露出强烈的不舍。 就如同叶凝香一样,对于慕夕泽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海棠与秦明月都是一开始难以接受,接着会慢慢习惯慕夕泽的痴傻,然后还会庆幸他如今有手有脚,能吃能睡,还正正常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接下来的五天里,海棠干脆搬进了宁王府,每日帮着叶凝香对慕夕泽做必要的训练。 然而叶凝香却是明显的心不在焉,自从上次皇宫外分别,她已经有八日未见到如墨,期间她曾借口探望病中的莫小琴来探求如墨的下落,可是却被守在皇帝寝宫前的太监拦了回去,别说探求如墨的下落,就连莫小琴甚至皇上的面她都没见到。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如墨与莫小琴之间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她消息闭塞,还不了解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这些时日,魏询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天天忙忙碌碌,又似乎有些神秘。叶凝香以为是前些时日他陪着自己治理瘟疫积攒了太多公务是以才会日日这样忙碌。 大概叶凝香心中已经焦急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在如墨失踪第九日的一早,叶凝香匆匆赶往大理寺,想要将心中困惑朝魏询诉说。 魏询早朝未归,叶凝香便独自在他的书房中闲逛。魏询是个严谨又认真的人,他的书房也如他这人似的整整齐齐,一板一眼,让人来了就不想离开。能够沾沾魏大才子的才气也算她叶凝香没白来一趟,于是叶凝香大摇大摆地坐在魏询读书、审卷宗的椅子上,四肢最大限度地伸展,神情十分惬意。 慵懒地转动了下脑袋,就在这个当口她突然瞧见书桌下方的抽屉中夹着露出一角的什么文书。叶凝香从来都是好奇心极强的主儿,趁着魏询未归,瞪大眼睛好似做贼一般打开抽屉,将那摞文书拿出。 待她见到那文书的全貌之时,她粉嫩的脸颊瞬间煞白,不由自主地坐到了椅子上,双眼直直看着她手中的那摞文书。 那摞文书的纸张已经泛黄,似乎已经有了年头,从纸张的规格看很轻易就能辨认出这是某个案件的卷宗。然而这个案件并非其他,而是她的生父镇国大将军苏致武谋逆案。 一个从没见过她父亲,从来与她父亲没有过任何交集的人,怎么会费尽心力,甚至可以说是偷出这绝密的卷宗? 魏询一进大理寺便听说叶凝香前来寻他的消息,多日来的压抑一扫而空,整个人的面上挂着无法消散的笑意。他缓缓推开书房的门,话语中都透着喜悦。 “凝香,让你久等了。” 可是当他看到叶凝香坐在他的椅子上好像受到极大刺激,又瞧见叶凝香手中拿着的那摞文书正是苏致武谋反案的卷宗,一向沉稳的他竟也瞬间慌乱起来。 “凝……凝香,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叶凝香抬起头,看着魏询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看得魏询心底发慌,心头刺痛。 “你为何会有苏致武的卷宗?” 魏询强装镇定,努力挤出个微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叶凝香。 “凛州瘟疫之祸已经全部解除,皇上也已经定了裕王的罪,眼下大理寺中并无要案,我闲来无事便将从前旧案的卷宗拿来翻阅。” 第一百四十一章 换了张脸 听到魏询这番极具敷衍意味的回答,叶凝香失望地闭上双眼,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我从未想过你会骗我。” 叶凝香缓缓起身,双手紧握成拳,好似极力压制内心的愤怒,以及见到苏致武谋逆案卷宗的难以控制的惊诧。 “苏致武的卷宗这七年来从来都是绝密,除了皇帝,根本不会再有别人可以查阅。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叶凝香哭得更甚,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也许是太过在意魏询这个朋友,太过害怕他会突然出其不意地背叛她,也许仅仅是因为这个案件的卷宗是她父亲苏致武的。 被叶凝香这样询问,魏询终于无法继续当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伪装,看着叶凝香的双眼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深邃,他的神情也突然变得忧愁阴郁。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对苏致武的案件这般了解?” 叶凝香没有做好会被反问的准备,听到魏询的问话不受控制地眼神闪躲,先前的忧愤悉数转化为心虚,停顿一会儿才故作镇定说道:“这是宁王殿下曾经告诉我的。” 没想到听了这话,魏询竟笑了起来,那种苍凉的,痛彻心扉的笑,只一声便足以让叶凝香心脏颤抖,汗毛竖立。 一个仕途坦荡的为官之人何以会发出那种饱经沧桑、动人心魂的笑?为何只要一瞬便可让人不忍再看他心碎到极致的面容? 叶凝香的心中疑惑,面露担忧之色,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魏询,让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凝香,你让我不骗你,你却也始终在欺骗着我,看来这许久的时光里我们两个竟都是在互相起骗着。” 魏询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眼中透露的愁怨几乎要将叶凝香吞噬。 就在叶凝香失去勇气再同魏询对峙,准备离去逃避这一切时,魏询再次开了口。 “我不是我。” 魏询微微抬头,双眼似乎望着远方,思绪似乎也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是前任兵部尚书林源之子,苏致武的外甥林风。” 林风?听到这两个字,叶凝香的嗡的一下就炸裂开来,魏询怎么会是她的表弟林风呢? 要说七年前表妹林月年纪小没长开,致使叶凝香没有及时认出林月也算是情有可原,可是林风她叶凝香也算是从小见到大的,就算他曾离家七年外出学艺,可是他大概的轮廓叶凝香也不会记错。 印象里林风有着与林月一样的如月牙儿般的笑眼,两颗小虎牙甚是招人喜爱。不过眼前这魏询,不光不是笑眼,也没有虎牙,就连他的鼻子、嘴巴,甚至脸型都与林风截然不同。 简而言之,如果魏询所言是真,那么他就是彻头彻尾地换了一张脸。 “我从前不长这样,这张脸是宋天翁宋神医耗尽毕生所学特意为我重新打造的。” “七年前,我本该与父亲一道死在断魂台上,谁料却中了父亲下的迷.药,待我清醒时,父亲的头颅已被人悬挂于断魂台之上。而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成了替我而死的刀下亡魂。” 魏询的眼角湿润,虽然声音很轻,很柔,却字字透着难以磨灭的恨意。 “所以我费尽千辛万苦寻到师父的挚交好友宋神医,求他为我抹杀掉我在这世上所有的痕迹。我要通过崭新的身份找出谋害苏家和林家的人,我一定要亲手将他们碎尸万段。” 原来这便是魏询盗取卷宗的原因,原来这就是魏询明明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却依旧拼尽全力地向上爬,原来这七年来,魏询无时无刻不是一个人在苦苦煎熬中度过。 一个人要经历多大的痛苦才能敛去他身上所有的印记?一个人要有多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孤独一人地在尘世间斡旋? 叶凝香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眉目清秀,书生气十足的男子是她见过最伟大的人,他的隐忍,他的坚强,恐怕连慕夕泽、萧青羽也半点不能与之匹敌。 她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抚上他的肩背,话语温柔,带着深切的怜惜与安慰。 “魏兄,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这些年,你辛苦了。” 听到叶凝香安慰的话,魏询沉重的心情似乎瞬间就好了大半,话语间似乎带有调侃的意味。 “如今你已知晓我真实的身份,可千万不能再将这秘密泄露出去,否则用不了多久,我的头颅也要被挂在断魂台上喂蛆虫了。” 听到魏询这样讲,叶凝香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兄弟似的拍了拍魏询的肩膀道:“魏兄放心,今日之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的秘密我这辈子都会烂死在肚子里的。” 突然,魏询面上闪现一丝失望,瞪大眼睛望着叶凝香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这一声问话让叶凝香瞬间冷汗直流,魏询将心底最深的秘密告诉了她,作为交换,她也应该将心底最深的秘密告诉他,可是这话该怎么说啊!难道说:魏询,你听着,我不是我,我是苏凰,是你表姐? 光是想着,叶凝香就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更别提当着魏询的面将这话讲出来了。 无奈之下,叶凝香连连傻笑好几声,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呵,呵呵,我觉得我的秘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有点,有点说不出去口。” 说完这话,叶凝香的脸蛋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就好像犯了极大错误似的。 “你也不是你,你是与苏家有着极大瓜葛的人,是以在遇到与苏家有关的事才会不受控制地失控。所以你要么就是苏家幸存的女眷,要么就是受到过苏家大恩的人。” 魏询头脑清晰,十分冷静地猜测着叶凝香的身份。 被魏询这样一说,叶凝香心中更加混乱,使劲儿挠了挠脑袋后,硬着头皮说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吧,其实我是” 叶凝香话说一半却被另一个人的声音生生打断。 这个声音尖锐高亢,远远一听就是宫中赶过来的传旨太监。那太监声音响亮,不过喘息声浓重,一听就是跑了很多路,奔波了许久。 “宁王妃,您可真是累死咱家了!” 那太监喘了口气,继续道:“太后娘娘召见你。” 瞧着那太监这般焦急模样,叶凝香也不敢再多做耽搁,并未说完下面的话便匆匆跟着太监入了宫。 太后一向与她并不交好,此番匆匆召她入宫也不知所为何事,一路上叶凝香的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太后故意挑起什么事端就像上次污蔑她谋反一样让她再次身处险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心中忧虑万分,该要面对的不始终还是要面对。想到这,叶凝香紧张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太后住着的关雎宫似乎与从前有所不同,少了些生气,多了些清冷与肃杀,叶凝香一路上小心谨慎,提着加速跳动的心来到了正厅。 太后端坐在木椅旁,似乎已经等候叶凝香许久。 “王妃,你来啦。” 太后微微抬头,正对上叶凝香的眼,这样微笑着透着慈爱之意的面容让叶凝香心中震颤,却又无比怀念。 一时间,多年前的过往悉数涌上叶凝香的心头。她与太后的第一次相遇,太后就是这样的神情,只是那时她的眼角还没有皱纹,她的发间全部乌黑透亮。 她还记得她被王贵妃陷害导致如今的太后流产,也是太后跪求着皇上,最终才没有对她严惩。 太后曾经对她的好在这一个久违的微笑中无限放大,大到可以一笔勾销她对太后的怨。 随后太后屏退了所有的宫婢,又将叶凝香引到她的卧房,整个关雎宫最为隐秘的地方。 “宁王,他可还好?” 说这话时,太后眼圈微红,似乎就要哭了出来,看得叶凝香心里酸酸的。 “还好,虽然依旧心智不全,不过现在已经能说些简单的话语了。” 叶凝香不敢再与太后对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愧疚。 “我召你来是有件东西想要交给你。” 接着,太后轻轻转动床前不远处的一个烛台,接着将床上的被褥揭开,只见床的正中央露出一个暗格,暗格之中有个做工精致的褐色木盒,这木盒与季北渊葬礼时,季凌辰赠与慕夕泽的木盒完全相同。 “我思来想去,这匕首还是应该由你来保管。” 太后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拿出,打开盖子,将匕首双手呈递到叶凝香的手中。 “我总觉得这宫里快要有大事发生,这匕首放在我这里恐怕不安全。我知道这世上所有人能可能谋害宁王的性命,除了你。所以你一定要将这匕首收好,绝不能落到别人手上。” “为什么?这匕首有什么特别之处?” “它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杀死夕泽的法器。” 听了太后的话,叶凝香大惊,她以为慕夕泽的秘密只有她、如墨还有顾连城知晓,却没想到久居深宫中的太后竟也是对慕夕泽的真实身份了如指掌的。 “所以只有你保护好它,夕泽才不会被人杀死。” 太后的话目的明确,她不想慕夕泽被心怀不轨之人杀死,不想这匕首落入奸人之手,而作为慕夕泽的妻子,叶凝香便成为此项重任的最佳人选。 为了掩人耳目,叶凝香将木盒继续留在太后那里,拿着一个手帕小心将匕首包好,然后将匕首藏在她的怀中,腰带最里侧。 既然入了宫,便绝不能浪费了这次机会,叶凝香出了关雎宫便马不停蹄赶往昭阳殿,准备见见莫小琴,一来是看看她的病情如何,二来是问问她如墨的下落。 与叶凝香料想的不同,莫小琴此时已不住在昭阳殿,而是搬到了一个叫有琴轩的宫殿。宫殿位置很偏,不过整个宫中的景致既是素雅恬淡又展现着俏皮可爱,倒像是特意为莫小琴量身定做的。 叶凝香最先瞧见的是宫中的宫娥,光是在院中的便有九人,再朝正厅行去,叶凝香又瞧见几名宫娥。 这样规模的宫人配备是只有贵妃才能有的资格,叶凝香思忖着慕景沅大概是下定了决心要将莫小琴变成他自己的女人,至于这册封的圣旨恐怕这几天就会到了。 只是若真如她所想,莫小琴和如墨这对苦命鸳鸯岂非要被活活拆散?叶凝香叹了口气,心中期盼着如墨能够在册封圣旨下达之前带着莫小琴离开。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如墨的下落 有琴轩寝宫的门敞开着,叶凝香不用敲门,直接轻手轻脚地进了莫小琴的寝宫。只见雕栏玉砌的木床旁围着五六个宫娥,宫娥们正上上下下忙个不停。而宫娥中间坐在椅子上任凭宫娥摆弄的女子正是叶凝香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莫小琴。 待宫娥散开,只见莫小琴身着一席大红色,袖口镶着金边,胸前镶着珍珠的极其华贵的礼服。她面涂粉黛,唇染朱砂,虽说脸颊有些消瘦,却丝毫掩盖不了她的倾城之姿。 “小琴姐姐!” 听到这一声呼唤,莫小琴好似才重回到现实世界中,一双失神的瞳孔中似乎才有了颜色。 她嘴角故意上扬,面部的肌肉因为这种违心的举动而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凝香妹妹,你怎会到此处来?” 对于这个问题,叶凝香并未解释,反而迫不及待地反问道:“这礼服可是册封之用,皇上可是要册封你?” 莫小琴低下头,好像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接着朝叶凝香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月妹妹,这礼服你可喜欢!” 还未见慕景沅其人,叶凝香便已听到他欢天喜地般的话语。她顺着声音转过了头,发现慕景沅正大步流星地踏进莫小琴的寝宫。 今日的慕景沅精神格外爽朗,用俗气一点的话说就是打了好几升鸡血。不过更突显他精气神的却是被他挂于腰间,大概半截手掌长短的毛绒绒的饰物。 这饰物与从前他佩戴的玉珏很是不同,周身都是黝黑发亮的皮毛,虽只是简单被红绳穿透,并未做太多修饰,却处处散发着一种唯我独尊、独一无二的气韵。 进了莫小琴的寝宫,慕景沅才发现叶凝香这个他为其心怀愧疚的女人也在这里,一时间有些尴尬,故意将视线转向别处,不敢与叶凝香对视。 莫小琴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并不怎么在乎礼节地走到慕景沅身前,双眼死死盯着被慕景沅挂在腰间的饰物。 “这饰物好看得紧,皇上可否将它赠与我?” 说话间,莫小琴已经十分放肆地将那饰物从慕景沅腰间撤出,如若珍宝般紧紧将它捧在手心里。 慕景沅面上稍稍迟疑一瞬,微笑道:“月妹妹若是喜欢,朕送你便是。改日我再多寻几截狐狸尾巴,差工匠做些更好看的过来,倒时随便你挑选。” 原来这个黝黑亮泽的饰物竟是一小截狐狸尾巴,叶凝香心中既惊奇又惋惜。能生出这样超凡脱俗的尾巴,想来那狐狸也定然是超凡脱俗,遗世独立的,不过如今被人砍断了尾巴,恐怕那灵狐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暗暗思忖间,叶凝香瞧着莫小琴神色忧伤,将那饰物轻轻触及她的鼻尖,绒毛接触到她脸颊的一刹,她竟毫无预兆地落了泪。 她强忍着哭意,睁着泪眼看向慕景沅,眼神坚毅,话语却带着恳切之意。 “成为你的女人之前,我想再见见他。” 听了这话,慕景沅笑容凝固,满脸的震惊与心痛,好像没料到莫小琴会说出这样的话,好像没料到她愿意成为他的女人完全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那日你拿着如墨的亲笔书信骗我说他永远离开不再回来,我就知道你在骗我。其实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你的手上对不对?” 莫小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如雨下,面上的妆容也失去了原有的瑰丽。 “我可以做你的女人,不过你一定要放了他,否则,我便当场自尽在你面前。” 慕景沅没想到如墨在莫小琴的心中竟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一时间心好似被无数钢刀刺穿一般疼得让他发抖,疼得让他掩盖不住眼中的怒火。 他本以为她是因着七年前与他的情才答应嫁给他,没想到这场婚姻不过是个没有感情存在的交易而已。对待这个失而复得的女人,他本该和颜悦色,本该百依百顺,然而此刻他却无法控制地朝莫小琴怒吼,每一个音阶都震得人心里发慌。 “我不顾你谋反逆犯的身份赦免你的罪责,我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封你为贵妃,我为了你早日康复日日夜夜衣不解带照顾你。而你却把他当作与我成婚的筹码!你可知他是什么东西?他根本不是人类,留在世上只会为祸人间!” “我不在乎。” 莫小琴声音沙哑而沉静,好像早已将自己视作死人一般,坚毅、决绝,却让人痛心疾首。 看到莫小琴这副慷慨赴死的模样,慕景沅失控地一把抓住莫小琴的手臂厉声道:“好啊,既然你这样想念他,我便同你一块儿去见他,让你亲眼看看他的真面目。” 昭阳殿偏殿之下藏着一个慕景沅花费数月才打造出的极为隐秘的密室。这密室的第一个用途就是用来囚禁如墨。 在忽明忽暗的烛光映衬下,如墨那张带着一道长长伤疤的脸颊显得更加憔悴、惹人怜惜。 他吃力地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手双脚都用桃木编制的绳索捆绑着,虽只是在他的手腕和脚踝间缠了两圈,却也让他半点都无法挣脱。 八日前遗留在他身体里的桃木箭已经拔出了大半,只有少许箭头还留在体内,导致他的伤口处不断向外渗着血。 季北桓饶有兴致地蹲在他的面前,手中拿着一支开得正艳的桃花。他动作温柔地将桃花抚上如墨的脸颊,然后将桃花在如墨脸上停留片刻,再自然地滑向他的颈间。 桃花所到之处,如墨的肌肤便会自动灼烧,烧焦的肌肤上会泛起因灼烧而产生的阵阵青烟。他紧闭着眼,眉头紧锁,拼尽力气想要向后靠来避开季北桓这无聊的折磨。 自从被关进这密室,这样用桃花来破坏他肌肤的无聊游戏每日都会发生数十遍,尽管他已习以为常,可是这种烧灼身体的疼痛感却还是让他难以忍受。 如墨的骨子里向来高傲,从不会说些服软的话,更不会低声下气乞求人,所以尽管受尽折磨,也始终一声不吭,反而眼神阴冷,态度决绝。 “墨先生,这种火烧火燎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季北桓奸笑两声道:“我以为这世上的九尾狐早随着虚离幻境的坍塌而灭绝了,没想到竟还有你这只纯种的九尾黑狐。” 季北桓摇了摇头,右手掐住如墨的下巴,略带惋惜地看着他左侧脸颊上的伤疤,奸笑道:“好好一张皮,怎的就生出这样长的一道疤,可惜,真是可惜!” “国师,国师。”一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匆匆赶到季北桓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何事这样急迫?” “皇上吩咐即刻将这妖物押往大理寺化骨池,立即处死。” 听到化骨池这三个字,季北桓的双眼放光,一脸兴奋之色,故意按压如墨还未愈合的伤口,奸诈笑道:“我倒是相当期待你化骨成沙,尸身全无的模样呢!” 叶凝香走后不久,魏询就接来皇上的圣旨,说两个时辰后会有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承受化骨之刑,让他提早准备。因着行刑过程触目惊心,太过残忍,这化骨酷刑许多年前只使用过一次便再也没有使用。而这盛放化骨池的庭院便就一直封闭着。 突然听说皇上要重新启用这化骨池,魏询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将所有能用的人手一并叫到那封闭多年的庭院中帮忙。 魏询与手下小心翼翼解开封在化骨池上方的木板,木板之下银白色的液体好似镜面一般,并看不出它有多大的威力。瞧着这一摊死水,魏询忍不住叹了口气,为即将殒命于此的可怜人惋惜。 慕景沅来到大理寺的时候,这用来盛放化骨池的庭院已经重现它往日的辉煌,阴冷肃杀,却不失恢弘壮阔。 魏询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跟在慕景沅身后的两个女人竟然是叶凝香和莫小琴。看着叶凝香担忧的神情和莫小琴红肿的双眼,魏询的心中升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脸色变白,双手也因紧张而变得冰凉。 如果能够当面问问叶凝香这化骨池中将要处决的人是谁就好了,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中没底,惊慌失措。然而这样一个机会他却始终都没有寻到。 半个时辰后,季北桓带着个周身用黑布遮盖上的大木笼缓缓进入这庭院,仅粗略地向慕景沅行了个礼,他便迫不及待吩咐手下将那木笼的门打开,这木笼里装着的竟然是个人。 那人浑身血迹斑斑,缱绻着身子缩在笼中一角,四肢都被藤条之类的绳索捆绑着,暗红的血迹配上苍白的面容好似幽灵、恶鬼一般让人心生畏惧。 随着这人的现身,魏询心中所有的疑问全部烟消云散,因为这人便是失踪了八日的如墨。 看到这幅模样的如墨,莫小琴发疯一般朝他跑去,只是刚迈出一步,她纤细的手腕便被慕景沅紧紧握住,强烈的压力使得她的手腕一片绯红,手背上青筋暴起。 慕景沅不说话,看着莫小琴的双眼透着浓烈的愤怒与心痛。他不顾莫小琴手腕疼痛,手下的力道从未减弱,将莫小琴紧紧拉住,不让她前进分毫。 笼中的如墨微微动了动身子,然后移动着双腿和双臂,艰难地爬出了木笼。明明身心俱疲,浑身带伤,可是当他见到莫小琴的一瞬阴冷的双眸突然泛起阵阵暖意,嘴角上扬露出个浅浅的笑。 这样的笑若是放在平日,莫小琴定是会为此高兴好几日,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情绪更加激动,浑身失去支撑地跪坐在地上,哭喊声声断肠。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化骨成沙 “皇上,沅哥哥,月儿求求你,放了如墨好不好?月儿愿意嫁给你,你让月儿做什么都行!”莫小琴跪在慕景沅面前,尽管手腕都被慕景沅死死掐住,她还不停地朝他做出磕头的动作,虽然头无法触及地面,却比寻常的磕头更加令人心碎,令人肝肠寸断。 “皇上,此次凛州瘟疫之祸全凭着墨先生的帮助才得以顺利解决,若是没有墨先生,凝香恐怕早已成了刀下亡魂。还望皇上开恩饶过墨先生的性命!” 叶凝香跪下身,在莫小琴的感染下情不自禁地落了泪。虽说如墨染指太多人的性命,也曾害她重伤险些死去,可是凛州这一路走来,她从心里早就将如墨视作朋友般的存在,让她亲眼看着如墨在化骨池中尸骨无存,她接受不了,也做不到。 “叶凝香,你也为他求情!”慕景沅紧咬着牙关,因为极度愤怒,脸颊也变得通红。“你们一个个都为他求情,朕就偏偏不准,季北桓,让这妖孽显出真身,看谁还敢为他求情!” 季北桓领了皇命,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走到如墨身边,口中似乎还念叨着什么口诀,只见如墨周围闪现阵阵黄色光晕,而身处于光晕之中的如墨因为极度痛苦面目狰狞,一双黑色的眼眸泛起蓝光,接着他的指甲渐渐伸展延长,九条黑色长尾也全部展现在世人面前。 大理寺的官员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纷纷惊得后退,口中大喊“妖怪!”“妖怪!” “月妹妹,这下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你难道还要为他求情吗?” 慕景沅还等着莫小琴的回话,不过等来的不是她的回应而是一阵强风,待他再次睁开眼之时,莫小琴竟已经到了如墨的身边。 如墨身上的桃木绳索已被他挣断,双手双脚不停向外喷涌着鲜血,他的脸色发青,好似随时就会昏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周围竟燃起一层红色的光罩,任凭慕景沅怎样拿着刀劈砍,那光罩也丝毫没有破裂分毫。 莫小琴抚上如墨的脸颊,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液,她的眼泪与他的鲜血混杂,沾湿了她的衣角。 “很疼对不对!” 如墨抓住莫小琴的手,眼中充满爱怜,“这尾巴带在你身上,真好。” 莫小琴抬眼瞧着如墨那只少了一小截的长尾,想要伸手去碰,却又不忍伸手,顷刻间泪如雨下。 “小琴,答应我,一定要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不要有悲伤,不要有遗憾。” 如墨微笑着抚摸莫小琴的发梢,又摸了摸她的鬓角,面容祥和,宁静。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杀死我,除了我自己。不要为我伤心。” 莫小琴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近在咫尺的如墨突然从眼前消失,侧身看去,只见化骨池旁闪现一道黑影。如墨悬在化骨池上方,见莫小琴转头看向他,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微笑便垂直飞入那化骨池水中。 那镜面的池水瞬间沸腾,无数金红色的气泡从池水中飞升出来,然后在空中破裂,幻化成无数金红色灰烬悬浮于化骨池上空,好似落日的余晖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大理寺的各个角落,倾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叶凝香没有料到如墨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为了不让莫小琴因为他做出违心之事宁愿承受化骨成沙的痛苦。看着那化骨池前的一片片光晕,叶凝香的双眼渐渐模糊,腥咸温热的泪肆意在她的脸颊蔓延。 明明与他并不十分相熟的,若不是凛州之行,恐怕她与如墨连朋友都算不上,可是看着如墨的身体在化骨池中迅速融化,再无半点痕迹,她的脑海中便不停浮现着如墨的影像,永远的一袭黑衣,永远阴冷的面容。 这个杀人如麻,却又用情至深的男人,这个尘世间独一无二的妖孽,在炎炎夏日里的午后,将自己的骨血融化,抹去了他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记。 莫小琴周身的红色光晕渐渐消散,她疯狂地冲到化骨池边,失去理智地将左手伸进那池水中,好像以为将手伸进池中就能触碰到如墨的身体,就能将如墨从池中拉起。 这样的动作一气呵成,半点给众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同样心痛着的魏询,待莫小琴指尖触及那池水的一瞬,魏询聚集掌力狠狠朝莫小琴打来一掌。 “小琴,小琴。”魏询飞奔到莫小琴面前,紧紧将口吐鲜血的莫小琴揽入怀中,望着她那只残缺的鲜血淋淋的左手,从未在人前失态过的魏询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从没想过事态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慕景沅立在那里呆愣了好久,等到回过神时,莫小琴已在魏询的怀中昏迷不醒。 慕景沅一把将莫小琴从魏询怀中抢过来,面色苍白,额间因为慌乱紧张不断流下虚汗。 “让开,让开。御医,快传御医!” 叶凝香从未听过慕景沅这样的说话声,沙哑,疲惫,颤抖,甚至带着绝望。 化骨池上方的金色灰烬渐渐散去,化骨池旁的官员也因慕景沅的离去而仓皇逃开。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叶凝香和魏询两个人,两个身处悲痛之中无法走出的人。 “魏……魏兄,小琴姐姐她不会有事的。” 叶凝香虽是劝慰,可她的眼角不停地流出眼泪,脑海中都是莫小琴那只被烧掉了两根手指,被鲜血尽染的左手。 莫小琴的手葱嫩白皙,纤长的手指天生就是抚琴的好材料。仿佛只要她的指尖触及到琴弦,那宛如天河之上的乐曲就会毫无吝啬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那双手秀美得让人窒息,那琴声动听令人终身难忘。仅仅一瞬,曾经的秀美变成遗憾,曾经的美好成为永恒。这个世上再无琴女莫小琴,只有为爱所累,身残心殇的可怜人。 魏询点了点头,强制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说道:“我相信她。” 庭院之中寂静得令人心里发慌甚至毛骨悚然,偶有随意飞入的乌鸦盘旋与化骨池上空,一声声啼鸣残忍地撩拨着他二人心中最柔软脆弱的神经。 悲痛久了,人心就会麻木,就会敞开心胸努力包罗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苦难。 魏询不再哭泣,呆呆地坐在化骨池旁整整两个时辰,待夕阳西下,天色将晚之时,他才再次开了口。 “你的秘密是什么?” 叶凝香没有想到魏询平静情绪后再次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询问自己的身份,一时间眼神闪躲,手冒冷汗,不知如何作答。 刚刚遭遇这样大的变故,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让魏询再受刺激,可是她的秘密迟早都是要让魏询知道的。叶凝香内心纠结一会儿后,咽了口唾沫,缓缓开了口。 “我……我不是我,我是苏凰,你的……你的表姐。” “你……你说什么?” 魏询站起身,一脸错愕,面目也因为极度震惊而扭曲变形。 “我本是苏致武之女苏凰,七年前惨死于凛州荒野,机缘巧合之下重生于叶氏女子凝香的身体中。” 叶凝香没有故弄玄虚,也没有再做隐藏,只用简短的一句话将她埋藏得最深的秘密毫无吝啬地在魏询面前解刨开来。 听了叶凝香的话,魏询久久没有言语,只是静静望着她,眼中闪现过无数的情绪,从不相信,到不接受,再到现在的令人痛心的悲切。 “所以,你其实是我的表姐,看着我长大的……凰姐姐。” 魏询声音低沉,神情失落,眼角下垂,仿佛失了心神,字字透着绝望。他放在心尖儿上爱护怜惜的女子到头来竟成了他的姐姐,他死而复生的妹妹却被爱情害得遍体鳞伤。 叶凝香咧开嘴角,却始终未能露出半点笑意,“魏兄,你的凰姐姐早在七年前已经死去,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叶凝香,是你的好朋友,是你的好兄弟。” 魏询并未答话,露出个令人心痛的浅笑后便转过身朝庭院之外走去。叶凝香跟在魏询身后,看着这孤独落寞的身形,她的双眼再次湿润起来。 叶凝香做梦都想不到她与魏询这番绝密的对话会传到另一个人的耳朵。没人见到萧青羽是什么时候进入的庭院,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牢牢隐藏。 而此刻,萧青羽正隐藏在庭院东南角一棵大榕树后,探听了叶凝香所有的秘密。 望着叶凝香离去的背影,萧青羽双眉紧锁,面上流露出少有的心痛,目光散乱,似乎不知所措。 过了良久,萧青羽突然狂笑起来,在这聚满了阴魂的化骨池旁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说话间,他却止住笑,双膝无意识地跪在地上,那双温润的眼泛起丝丝水雾。他就这样在那里跪了整整一个时辰,没人知道他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是震惊叶凝香的真实身份?还是为七年前他对她家的所作所为感到悔过? 他费力站起身,双腿因为身体的压迫酸麻得几乎难以移动,他踉踉跄跄走到化骨池边,重回往日温润沉稳的姿态,左侧嘴角向上勾起,露出个透着邪气的笑。 化骨池水如一道天然的明镜反射月亮的光晕,照得池水周围散发着乳白色动人的光亮。 在柔柔光亮的映衬下,他的容貌更美,气质更雅,周身似乎都流动着王者的气韵。 “如墨,我说过你早晚都会成为我的人的。” 说罢,他微笑着转身离开了庭院,眼中更多了自信与势在必得。 尽管经过御医的集体救治,莫小琴那只被化骨池水腐蚀的手终究没有保住,食指和中指生生断了一半,其他地方也被池中水汽烧得失去了肌肤。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安然地活着。 半个月来,叶凝香日日都在她的身边陪伴,变着法地去讨莫小琴的欢心,虽然莫小琴依旧身体虚弱,可是叶凝香能够感觉到莫小琴的身心正在逐渐恢复。 经此一事,慕景沅似乎也受到巨大的刺激,连续半月未上早朝,也未曾下旨册封莫小琴,逼她成为她的女人,整日将自己关在寝宫,不肯见任何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翻案 虽说齐梦瑶与如墨事件让叶凝香对于慕景沅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可是眼见着曾经对自己舍命相救,又掏心掏肺对待自己的一国主君日日颓废,叶凝香还是于心不忍。 在心中挣扎好多日后,叶凝香终于下定决心来到昭阳殿好好劝慰劝慰慕景沅。 慕景沅的寝宫之外除了叶凝香还有一个人,萧青羽似乎已经在寝宫之外等候许久,管事太监应该也已经通传,不过慕景沅既没允许他进入他的寝宫,也没现身会见因为顶着烈日已经满头大汗的萧青羽。 印象里萧青羽总是温润儒雅,仪态端庄大方,而像今日这般浑身被汗水浸透,狼狈不堪的模样,叶凝香却是从未见过的。 叶凝香知晓慕景沅之所以能够抓住如墨,全都是借助萧青羽的力量,心中对于萧青羽七年来的培育教养之恩情也因此被消磨得半点不剩。再见他时,她不会紧张心跳加速,不会心怀愧疚,有的只是一股浓烈的恨意。 “想不到这天下第一公子竟也会有今日这般狼狈的姿态。” 叶凝香冷笑着,看着萧青羽的目光从原来的敬佩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鄙夷还有彻头彻尾的失望。 “看来凝香是怨恨我如今的所作所为了。” 萧青羽微微一笑,看着叶凝香的眼中流露复杂的神色,继续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我心中,权力始终是第一位的,任何对它有所阻碍的东西,都该毫无犹豫地清除。” “人在做,天在看,这一笔笔血债早晚都会偿到你的头上。” 叶凝香心中愤怒,转过头,不再看向萧青羽,快速朝皇帝寝宫的大门走去。 看门太监本想极力阻拦却被叶凝香一拳粗鲁地打倒在地,捧着流着血的嘴角,跪在地上哭着对叶凝香喊道:“王妃,不可!王妃,不可啊!” 因着整整半个月,慕景沅的寝宫始终门窗紧闭,叶凝香开门的一刹那,一股捂旧陈腐之气夹杂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叶凝香掩着口鼻,快步走到窗边准备开窗通风。 “滚,都给我滚!” 慕景沅并未抬头看来者是谁,直接抛出一直酒杯狠狠朝叶凝香的额头砸去。酒杯落地,又滚了几圈,发出悦耳的叮当声响。与这声响同步发生的是叶凝香额头瞬间喷涌而出的血液。 “凝香。” 最先喊出叶凝香名字的不是误伤了叶凝香的慕景沅,而是紧跟在叶凝香身后进入皇帝寝宫的萧青羽。 只见萧青羽飞快跑到叶凝香身边,伸出衣袖轻轻抚上叶凝香的脸颊,小心拭去叶凝香面上的鲜血,接着好像失去理智一般一把抓住神智不清的慕景沅的衣襟,向来温润儒雅的面容变得骇人可怕。 慕景沅从没想到会有谁敢这样对他大不敬,浑身打了个激灵,人也从酒醉中清醒。瞧着向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萧青羽此刻动作粗鲁,目光阴冷,慕景沅一脸错愕,怒吼道:“萧青羽,你找死吗?” 萧青羽松开双手,缓缓起身,眼中冷峻丝毫不减,对着慕景沅的态度也没丝毫改变,好像并没有将慕景沅当作皇上似的。 “为了个女人弃朝政于不顾,整日宿醉,皇上的日子倒是过的潇洒畅快至极啊!” 说话间,萧青羽故意侧身后退,让叶凝香受伤的额角展现在慕景沅的面前。 “叶凝香,你怎么受伤了,是谁打伤了你?御医,快传御医!” 听到这样的问话,叶凝香心中也腾的升起一股怒气,瞪大双眼直直望着慕景沅,也不答话。 看着叶凝香这般反应,又回想起刚刚醉酒之时的所作所为,慕景沅才意识到自己犯的大错。 “对不起,对不起,是朕不小心,朕……朕不知道是你!” 慕景沅抓住叶凝香的手臂,自责认错的话语急迫,甚至微微发抖,显露他的愧疚和不知所措。 叶凝香并未注意他是如何诚恳地朝自己赔礼道歉,在慕景沅说完话后直接跪在了慕景沅面前,抬起头,郑重地望着慕景沅,顺着额间流出的血液使她的脸颊凭空生出几分残酷的妖艳。 “请皇上放下儿女私情,以江山社稷为重。莫要日日饮酒,伤害身体了。” “叶凝香”慕景沅刚叫出她的名字,似乎想要驳斥叶凝香。不过他剩下的话却被叶凝香截断。 “如今凛州瘟疫之祸刚刚解决,离国大半百姓已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裕王出逃,不知所踪,不知未来会在离国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您实在不该囿于儿女情长而置百姓生命于不顾。” 慕景沅冷笑,眼神悲凉,令人心痛。 “朕累了,没力气了,安抚百姓之事就让萧先生代劳吧。”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慕景沅突然转头看向萧青羽,“苏致武谋逆案可有翻案的可能?” “回陛下,七年前苏致武谋逆案确实存在诸多疑点,只要细细斟酌,反复推敲,定能找到翻案的证据。” “你做事朕放心。”慕景沅拍了拍萧青羽的肩膀,露出个疲惫的笑意。 听到慕景沅想要为苏致武翻案,叶凝香心中异常欢喜,先前对于慕景沅怨恨也几乎淡得一点不剩,甚至有些担心起慕景沅来。 叶凝香知晓萧青羽接近慕景沅从来都不是为了帮助慕景沅实现他的宏图霸业,不过是为了颠覆离国朝政而已。按理说,她该提早向慕景沅透露萧青羽的图谋不轨,可是每每想起她惨死的亲人,和她想要复仇的誓言,她还是无法开口。 对于慕景沅对萧青羽百分之一百的信任,叶凝香心中也是疑惑不解,这萧青羽明明是她引荐给慕景沅的,为何慕景沅对于萧青羽的信任甚至都能超越了她,萧青羽的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个说风就是雨的慕景沅对他惟命是从? 慕景沅想要为她父亲翻案全是因着莫小琴的缘故,不过这案子若是由萧青羽全权负责,恐怕这案没翻成,反倒要多搭进去一些人的性命。她一定要阻止这些悲剧的发生。 自从知晓慕夕泽并非谋害她父亲的罪魁,叶凝香便日夜盼望着能找出诬陷她父亲谋反的真凶,不过是因为慕夕泽毒发和凛州瘟疫等事寻找真凶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 如今慕景沅主动彻查当年的谋逆案,对于叶凝香来说却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双手抱拳恭敬朝慕景沅一揖道:“皇上,凝香斗胆请皇上准许我与萧先生共同负责苏致武谋逆案。” “你若对这案子好奇,便去查吧。” 慕景沅并未多想,只当是叶凝香对这七年前轰动整个离国的谋逆案心怀好奇之心,十分畅快地应了叶凝香的请求。 一刻钟后,御医署的御医匆匆赶来昭阳殿,手法利落地包扎好叶凝香额头的伤口。慕景沅因为酒劲儿未散,强撑着看完叶凝香包扎完伤口后便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叶凝香是与萧青羽一同出的昭阳殿,本因为萧青羽会因为叶凝香突然横插一杠而有什么不满的反应。不过与叶凝香预料的正相反,萧青羽面容冷静若无其事,好像并未将这庄案件放在心上。 “凝香若是喜欢这案子,我便将这案子所有的文书全部移交到鉴察司手里,全权交由你来办理。” 萧青羽微笑着,甚至从他的话语中,叶凝香还能听得到一丝喜悦。 大概是看出了叶凝香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心中不解,萧青羽特意解释道:“人的精力有限,关注于一件事势必会减弱对另一件事的关注,查案对于我来说并无多大益处,相反会牵制我的精力,若是凝香喜欢,我倒是巴不得将这案子让给你。” “好啊,明日大人直接将案件文书交由鉴察司便好。” 所说萧青羽对于自己的做法做了个听起来很真切的解释,可是叶凝香总觉得萧青羽的用意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心中依旧警惕万分,草草扔下一句话便匆匆朝宫门外走去,不想再与萧青羽对视。 萧青羽站在叶凝香身后,望着叶凝香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被宫墙阻隔再寻不到半点踪迹,他轻叹了口气,缓缓转身,正对上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秦明月。 离国皇宫有成百上千座宫殿,想要寻到个空旷无人适合说话的地方也绝非难事。此刻萧青羽同他的舅舅秦明月十分低调地来到了之前如墨寻到权杖的那个荒废宫殿。 二人沉默许久,最后由萧青羽先行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舅舅,你是我亲人,对待亲人,我不会拐弯抹角。”萧青羽说到此处故意停顿,神情严肃,接着话语低沉,一字一字地慢速说道:“你为官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害我。” “阿羽,我知你有治国之才,不过让我眼看着你谋害更多无辜的人,我做不到。” 萧青羽冷笑一声,抬头仰望阴沉昏暗的天空,眼中带着些许悲伤。 “是为了无辜者,还是为了你那旧情人,我心里清楚得很。不过舅舅,还望你记得他们慕家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慕氏江山早晚会落入我的手中。你若执意阻止我,到时可别怪我与你兵戎相见。” “江山于你就真的这么重要?” 秦明月低垂着头,声音微弱,沙哑,似乎十分心痛。 萧青羽不再回答,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渐渐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之中。 第一百四十五章 线索 这天夜里,雷声阵阵,暴雨似瀑布般倾泻而下,仿佛倾诉着留存于人间的哀怨。叶凝香不喜下雨,总觉得这样阴雨的天气会不自觉勾出她埋在心底的苦涩,会让她始终伪装着的强硬不受控制地变软。 她蜷缩着双腿靠在墙角难以入睡。这该死的雨,噼里啪啦地吵得人心烦意乱,叶凝香噘着嘴,捂着耳朵,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与她不同,慕夕泽倒是早早进入了梦乡,而且似乎还做着美梦,不时发出几声低微的笑声,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还说着梦话。 叶凝香好奇这个没了智商的傻王爷会在梦中说出什么不同寻常的话语,屏住呼吸,凑到慕夕泽身边,耳朵几乎都要贴上了慕夕泽的嘴唇。 “娘子,嘿嘿,娘子!” 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新词儿呢,没想到还是那两个都在叶凝香耳朵里磨出茧子的两个字,她面露失望,将头摆正准备起身。 可是她还未起身,便觉得腰身受到一股力量的冲击,人也不受控制地倒在了慕夕泽的身上,而那粉嫩的嘴唇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对上了慕夕泽微薄的唇。 她震惊欲喊叫,可是嘴巴却被堵得死死的,发不出半点声响,欲赶快起身摆脱这令人尴尬的姿势,却发现她的后腰被慕夕泽搂得死死的,竟不能移动分毫。 再睁眼瞧着身下面的慕夕泽,双眼紧闭还笑成了两个月牙儿,那嘴巴若不是此刻同叶凝香的嘴唇相连恐怕也会笑得咧到天上去吧! 这个慕夕泽,睡个觉还能做梦同她那个,要不是他现在痴傻了的话,叶凝香恨不得当场杵他两拳。无论怎样,这样的姿势终究不好,叶凝香努力抬头避开慕夕泽的唇,接着缓缓向后退。 成功缩回到床角,叶凝香长舒了一口气,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红得快要炸掉的脸颊,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个不停。 整整一夜,叶凝香都蜷缩在床角,生怕慕夕泽再来个梦游把她掳到他怀里去。第二日,天空放晴,阳光明媚,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芬芳。不过这样的好天气却丝毫不能让叶凝香提起丝毫兴致。 她拖着浓重的黑眼圈,斜靠在床榻上半眯着眼,想要再睡会儿,头却好像炸裂般痛得睡不着。 慕夕泽却是精神很足,睁着大眼睛饶有趣味地望着叶凝香,随后干脆躺到叶凝香身边,像只爱撒娇的小猫黏在了叶凝香的身上。 叶凝香懒得再管这个磨人精,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再睡个回笼觉。这一觉,叶凝香补得可算足,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猛然想起今日萧青羽会去鉴察司给她送她父亲的案件文书,叶凝香仓皇起身,头都没来得及梳,穿上衣服就朝鉴察司跑去。 “马忠,宁王殿下就交给你啦!” 正在院子里浇花的马忠突然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迟疑了片刻,待他回过神来,那一张脸拉得比驴还难看,嘴巴也撅的老高,极不情愿地答应了叶凝香,转头便对上了正冲自己傻笑的慕夕泽。 “呵,呵呵。”马忠颇为无奈地笑了两声,又朝后退了两步,朝着慕夕泽哀求道:“爷,今儿咱不玩编小辫儿了,咱玩点别的好不好?” 只见慕夕泽疯狂摇头,然后笑呵呵地走到马忠面前,动作娴熟地解开了马忠束发的发带。 叶凝香马不停蹄飞奔到鉴察司,只见魏询已经早早在此等候。看着叶凝香蓬头垢面的模样,魏询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回归平静,微笑着说道:“所有与这案子有关的文书都在这里,想要查出谋逆案的始作俑者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叶凝香的双手微微发抖,指尖轻轻滑过一页页泛黄的纸张,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泪。 这些被先皇尘封多年可以洗刷她父亲冤情的文书此刻就实实在在地摆在她的面前,她可以没日没夜探究隐藏其中的奥秘,她可以一字一句地还原发生在七年前的与案件相关的旧事。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她多年来心心念念想做却未能做的事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叶凝香微笑着看向魏询,笑容使得她眼部肌肉绷紧再次挤出两滴热泪。 魏询神情激动地点了点头,好像也无比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一品居,兰居。 自从入宫为慕景沅做事,萧青羽回到兰居的次数少之又少,窗前摆放的兰花有些已经枯萎凋零。 浓茶入杯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响,水流流动蒸发出的热气在茶几上空渐渐飘散,留下满满的清香在居室上空萦绕。 “苏致武案的文书送过去了?” 萧青羽一边微笑着给高飞递茶,一边用独有的极富磁性的声音说道。 “是。”高飞微微颔首,言语中处处流露对于萧青羽的敬佩。 高飞自幼便跟在萧青羽身边,总觉得这个男人是他见过的最神奇的人,就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宝藏,只要肯挖掘就总能找到值得他钦佩的地方。 他从前总以为萧青羽只是个有着自己势力,有心争夺天下的茶叶商,从没想过他会在两月之内站到离国权力的核心,成为慕景沅心中最信任的人。 突然之间,高飞觉得他的主子深不可测,又似乎隐藏了许多连他都不曾知晓的秘密,比如苏致武案,比如巫族。不过他却丝毫也不在乎,他敬佩他,感激他,甘愿为他的羽公子做任何事,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这便已足够。 萧青羽轻轻抿了口茶,一双幽深的眼眸蕴藏着深不可测的笑意。 “很好。就快到收网的时候了。”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高飞慌张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绢帛纸,呈递给萧青羽。 “公子,属下忙着苏致武案件一事,忘记将这绢帛及时转交给您了。” 说话间,高飞已经双膝跪地,一副等待受罚的模样。 这帛卷书写的内容好似用了什么暗语,高飞看不懂,却也不多问,只是十分坦承地向萧青羽承担自己的罪责。 见了那绢帛,萧青羽瞬间脸色大变,双手紧握成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得高飞心底发慌。 “这绢帛是什么时候到你手上的?送你绢帛之人现在何处?” 萧青羽声音低沉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 “前天,一……一个自称姓冯的年轻人送来的。” 高飞刚刚说完,萧青羽已经起身推门飞奔离开兰居不知所踪了。 整整三日夜,叶凝香与魏询干脆住在了鉴察司,除了吃饭,其余时间全部都用来研究案情上来。 结合大理寺的卷宗和各处有关此事的文书,叶凝香大概了解父亲当年是在乌岭这个地方出了问题,而乌岭则是大离和北纥的最后一战。此战惨烈,大离和北纥的战士死伤惨重,最终北纥因为不堪重负向离国递交了降书。 不过明明就是场必胜无疑的战役,父亲究竟是怎样被人扣上了这谋反的帽子呢? 经过这些天的苦思冥想,叶凝香终于将嫌疑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蒋维,她父亲的副将,平日里对她父亲最是忠心,只要没有战事,逢年过节他总会前来苏府拜会她父亲。 除了他,叶凝香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能假传她父亲命令带领先锋部队为北纥军队开路,就连他父亲曾往北纥派出细作一事都了如指掌。 可是蒋维在乌岭之战就已经战死,对于他背后是何人指使已然成了一个无解的谜题。 幸存者,叶凝香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三个对于案件举足轻重的字眼。就算遭遇了天崩地裂,总还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逃出生天,成为这难以名说的惨剧的复述者。 叶凝香相信尽管当年乌岭之战双方几乎全军覆没,可是一定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幸存者藏在世间某个角落。而他们也许就是帮助叶凝香解开谜题的钥匙。 “魏兄,你可知当年乌岭之战可还有什么幸存之人?” “当年乌岭之战惨烈非常,先前同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最终都惨死在那里,并未留下什么幸存者。” 魏询的面上闪过一丝悲伤,好像对于当年自己率领先头部队先行回离而自责,愧疚。 “不过也许会有我们不知道的什么信息存在。真的有我们不甚了解的内情。有关乌岭之战的详情文案被尘封在兵部,我们可暗中到那里一探究竟。” 兵部最为偏僻的一角有间空间不大却意义非常的房间,房间中堆叠的尽是数十年来离国大小战役的记录文书以及阵亡和幸存兵士的名单。 子时已过,除了留在兵部值班的官员,其他官员都已离开回了自家府邸进入了梦乡。叶凝香与魏询换上夜行衣,蒙上脸,如鬼影一般飞身越入兵部的围墙。 因着魏询从前来过兵部查案,对于兵部的房间安排并不陌生,没用了太久时间,叶凝香就与魏询找到了存放乌岭一战记录文书的房间。 叶凝香小心翼翼燃起个最小型号的火折子,借助微弱的火光找寻着乌岭之战的记录文书。要从成百上千的文书中挑选出自己所需要的,着实是件麻烦至极的事。 叶凝香紧张得汗流浃背,一旁的魏询也是不停加快查阅的速度,生怕被兵部的官员发现他们的身影。 “找到了,找到了!” 看到文书的一瞬,叶凝香欣喜若狂,控制不住地直接喊出了声。还好有个成熟稳重的魏询跟在她身旁,在她刚说了一句话后及时堵住了她的嘴。 正当这时,本该万籁俱寂的兵部突然来了许多人,人们提着灯笼,各个神色匆匆,就好像突然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 叶凝香心中大惊,迅速熄灭火折子,警觉地从门缝儿处望着这群出人意料的人。这些人身着官服,从装扮上看应该是任职于兵部的官员,他们面容紧张,一个个快速赶往议事大厅。 不管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大事,只要他们的注意力不放在她和魏询的身上就是极好极好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寻人证 瞧着这群官员渐渐走远,叶凝香小心打开房门,准备与魏询逃之夭夭,只听不远处突然传来太监尖锐的通传之声。 “皇上驾到!” 这一声通传惊得叶凝香一身冷汗,想都没想啪地一下将刚刚打开的房门重新关上,连偷窥外面的情况都不敢再做。 “魏兄,我们怎么办?” “再等等,会有机会出去的。” 慕景沅的心思同样也未放到叶凝香与魏询的身上,只是路过这房间便匆匆朝议事大厅行去。 瞧着四周重新回到平静,叶凝香再次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确定无人发现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同魏询逃离了案发地。 回到鉴察司这一路上,叶凝香心中始终疑惑不解,慕景沅为何会在大半夜突然来到兵部,这样的做法简直不合常理,难道说朝堂上突然发生了什么大事件? 疑惑好久都没有答案,叶凝香便将全部心思都转移到了刚刚偷出来的记录文书上来。 记录乌岭之战的文书纸张不多,整个战役的内容记录得也不甚详细,对于叶凝香这样的战争非亲历者,就算看了许多遍也是对这战役一知半解。 “我觉得要么是这负责记录文书之人文笔太烂,要么就是他要故意隐藏些什么,你看看这内容写也太笼统了,根本不能理解他说的什么意思嘛!” 魏询微笑地安慰道:“凝香,别着急,你看看这记录之后可有参与战役的兵士名单?” 文书末页确实写着七个人的名字,不过却并未标明这些人是否就是乌岭之战的幸存者。 有发现总比没发现强,叶凝香与魏询稍稍休息几个时辰,于第二日一早便来到户部,查询这七人的户籍资料。 户部侍郎算是魏询的挚交好友,对于叶凝香委托的事自然无比上心,然而要想从离国这千万百姓中寻出这七个不知道是不是幸存者的人,着实是难上加难。 尽管心中焦灼难耐,叶凝香还是不得不回到王府坐等户部这边的消息。 这日的永安街道不似平日里那般祥和,叶凝香总觉得处处流露出一种紧张的气氛,让人心头压抑,很不爽快。很快,叶凝香便从百姓的口中知道他们如此反常的原因。 原来两日前,消失许久的端王慕景鸿联合刚刚被定罪的裕王突然起兵造反,不过两日光景,离国东南部已经有四座城池落入慕景鸿手中。 先前的瘟疫之祸已经让百姓慌乱不已,如今突然爆出的谋反更让百姓心碎不已。端王还没成什么大气候,这百姓便已经提前有一种国破家亡之感了,各个神色匆匆,面露凝重,一副副准备逃难的模样。 叶凝香长叹了口气,不忍继续瞧着这令人伤心的景象,加快脚步赶回了宁王府。 这几日,叶凝香全部心思都扑到了为父亲翻案上面来,对于慕夕泽的关心自然也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见到这个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整整四天的人,慕夕泽飞一般跑到叶凝香面前,好似受到极大委屈似的,抱住叶凝香不撒手,口中还不停地叫着“娘子”,好像生怕叶凝香将他抛弃似的。 “好了,好了,夕泽乖,我不是回来了嘛,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离开你这么久了!” “凝香姑娘。” 海棠微笑着走到叶凝香面前,面上的神色有些疲倦。叶凝香猜想着定是慕夕泽因着她不在便在海棠面前胡闹,不让海棠好好歇息,看着海棠的眼神也尽是愧疚之意。 “我……我要去朔州了。” 海棠虽是在笑,可是笑容却透着满满的心酸,让人看了不自觉地心疼。 “皇上下旨让将军镇守朔州,将谋反逆贼一举歼灭。明日,我也会与将军同去。” “姐姐如今怀了身孕,去往朔州定会是千难万难,何必要与蔺将军同去,让他烦忧?” “将军是在刀尖上过活的人,说不准哪次别离就成了永别,我不想让他孤零零一个人战斗,到死的时候身边连个体己的人也没有。你或许觉得我的做法不可理喻,可是若不能常伴将军左右,生命于我也没多大意义。” 海棠知道她的陪伴也许会成为蔺士城的负累,她也知道以她这样的身体去往朔州实在是勉强。不过她的心中没有什么舍己为人,没有什么民族大义,她只知道与蔺士城的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最后的诀别,最好的做法就是永远都不与他分开。 蔺士城不许她跟随,她就自己独自前往,蔺士城想要将她禁足府中,她就干脆跑到宁王府常住,总之她认准的事,她认定了的男人,她就要死缠烂打纠缠到底,绝不善罢甘休。 “况且,只要有我相陪,将军总能凯旋而归,军中上下都说我是上天派来庇佑大离军队的福星呢!” 海棠微笑着,眼中闪烁着一丝自豪,似乎再为曾经与蔺士城相扶相伴的岁月而陶醉、欣喜。 女人若是执拗起来,就算拿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也丝毫不能改变她的主意。叶凝香自知再多劝慰她留在靖安的话也是多余,于是不再阻拦,吩咐厨子阿康准备一桌好酒好菜,为海棠饯行。 第二日,蔺士城前脚含泪拜别海棠奔赴朔州,海棠后脚就收拾好行装,带着个婢女乘着叶凝香为其准备的马车也朝朔州驶去。 靖安城郊有间古朴的农舍,篱笆院儿内三三两两的溜达鸡扑扇着翅膀肆意跑跳,染染炊烟与空气融合,流露出恬淡、质朴的农家气息。 萧青羽如今便在这农舍之中,胸脯剧烈的起伏以及脸颊滑落的汗液显示了他这一路的奔波劳碌。他不顾仪态,倒出一大碗白开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你若再不凭着那绢帛来此寻我,你与家父这十多年来的筹谋恐怕就要付诸东流了!太医说皇上这病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了,恐怕您还没来得及筹谋,这天下便入了他人囊中了。” 稍稍平稳了气息,萧青羽恢复到从前气定神闲的姿态,说道:“皇上不是还没死吗,冯大人怎的就沉不住气了?” “家父让我告知公子您若不能在两月之内处理好离国事宜,他便会放弃对您的支持。” 萧青羽微笑着,可是面上却流露从未有过的寒意,“我萧青羽从不受任何人威胁,冯敬之要转头支持太子,大可直接弃我而去,没必要派你这个毛头小子向我施威。” 这冯家公子多年来无不受到他父亲瑞国丞相冯敬之的庇佑,哪里见过从前温顺得像只小猫一样的萧青羽会展现出今日这般骇人的气场,一时间僵在那里说不出话。 萧青羽站起身,微笑着拍了拍那冯家公子的肩膀,眼波温柔似水,好似邻家兄长般纯良无害,“懿弟放心,就算父皇提前死去,我也绝不会让我那庸碌无为的大哥稳坐帝位。” “公……公子最好把握好时机,我……我先告辞了。” 冯懿勉强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匆匆离去了。这边的萧青羽面色阴冷得可怕,只听一声瓷器碰撞的悦耳声响,他先前用来饮水的瓷碗被他摔得稀碎。 “冯敬之,冯敬之。” 咬着牙,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连续说了两声冯敬之的名字,萧青羽一甩衣袖离开了农舍。 莫小琴依旧住在宫中,海棠也离开了静安,一时间宁王府变得宁静,甚至有些萧条。既期盼着户部能够给出幸存者的藏身之处,又忧心于和萧青羽脱不开关系的端王谋逆,多日来,叶凝香的心始终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距离叶凝香将那七人名单递交户部已经过去将近一月,受到端王谋反的影响,户部如同其他五部一样都是异常忙乱。查人这事本就十分复杂,再加上遇到这般复杂的情况,是以过了这么久都没能给出叶凝香一个确切的答案。 好在有慕夕泽这个磨人精时时相陪,又眼看着他的心智渐渐恢复,叶凝香的日子过得也算充实,舒心。 魏询闯进宁王府的时候,叶凝香正在手把手地教慕夕泽写字,不过成效甚微,整整一上午,慕夕泽只学会了一个字,一二三四的“一”。不过学会一个总比什么都不会要好,叶凝香总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瞧着魏询少有的匆忙神态,叶凝香料想定是人证一事有了结果,撇下慕夕泽飞快跑到魏询身边。 “可是那件事有结果了?” “是,已查实那七人如今只有一人还在人世,听说因为乌岭之战受到了刺激,整日疯言疯语,七年前被家人接回了老家养病。” “他老家在哪?” “朔州。” 朔州,没想到竟是蔺士城驻守的地方,前些时日劝慰着海棠不要前往朔州,没想到如今她自己也要去往朔州了。 “那人名叫郑权,年纪大概三十六七岁,这是我托宫里的画师特意按着从前见过郑权的人的描述画出的画像。” 叶凝香欣喜地接过魏询手中的画像,却不曾注意此时的魏询面露忧色,神情凝重。 “凝香,如今朔州方向战乱,我实在放心不下让你一人独自前往朔州。” 原本魏询是想同着叶凝香一同前往朔州一探究竟的,可是又害怕两人同行打草惊蛇,最终也就放弃了去朔州的念头。 叶凝香莞尔一笑,看了看站在一旁傻傻的慕夕泽道:“谁说我是一个人,我还有他啊!魏兄你就放心好了,安心守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就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带她离开 盛夏时分,月牙儿湖中的荷叶贪婪地吸吮着炽热的阳光和清凉的湖水,拼了命地越长越大。莫小琴失神地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直勾勾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要是她也能同这荷叶一般无忧无虑地成长便好了!望着依旧阵痛的左手,莫小琴再次湿润了眼角。那个男人是提早到黄泉路上等她了吗?若是的话,希望他能多等些时日,她很快就会来陪他。 他常说他来自地狱,死后也会坠入地狱,人们都说地狱之中恶鬼丛生,处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永无休止的折磨。不过若是能让她做个选择,她倒顶希望能有与他共同坠入地狱的机会。那样的话,她就能与他相见,她就能永远不同他分开。 还有不到两月,她与他约定的半年之期便到期了,时间真的快得让人无法喘息。莫小琴倒是很希望时间快点,再快点,最好眨眼间便到了两个月之后。 那时候她大概会因为无药可医而离世,彻底同这害她伤痕累累的凡尘俗世告别。或许那时,她便可以重新见到那个日日夜夜让她魂牵梦绕的人吧! “小琴姐姐。” 叶凝香含着笑的呼唤将莫小琴重新拉回到现实。看着莫小琴那只依旧渗着血的手,叶凝香的心口刺痛,双眼不受控制地湿润,猛地抽了抽发酸的鼻子,她笑着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说话间叶凝香将手中拿着的小瓷碗递到莫小琴面前,碗中装着的是品级最好的鱼食。 “这御花园的鱼儿啊最是口刁,非要喂它们这种名贵的鱼食它们才会来吃。” 说话间,叶凝香已经娴熟地朝池中挥洒鱼食,鱼儿见着最喜欢的食物漂浮在湖水之上,纷纷从湖里探出了头,大口大口地将鱼食咽进了肚。 “你看,它们多可爱!” 望着鱼儿俏皮可爱的模样,叶凝香满脸的笑意,不过这样变着法逗莫小琴开心的把戏在莫小琴身上却是半点作用都没起。她的面容冷淡,眼神直愣,心不在焉。 既然这一招没有作用,那她叶凝香只能采用另一个方法了。 她收起瓷碗,坐在莫小琴身旁,望着莫小琴受伤的手,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很快她就强迫自己露出微笑。 “其实,墨先生他未必就已经死去。” 叶凝香的这句话纯粹就是个善意的谎言,她是亲眼见到如墨化成了灰烬的,虽然据她所知只有太后亲自交给她的桃木匕首才是能要了九尾狐族性命的法器,但是眼见为实,想要一个连肉身都不复存在的人再重新站在莫小琴面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果然,听了这句话,莫小琴好似重获新生,一双充满疲态的眼睛泛着金光,不顾左手的疼痛一把抓住叶凝香的衣衫,声音沙哑却透着强烈的渴望。 “你说的可是真的?” “墨先生并非常人,万箭穿心都不能让他死去,这一摊化骨池水又怎会要了他的性命。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亲自回来找你的。” “是啊,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找我的。”莫小琴的眼中闪着泪光,声音透着无边无际的惆怅。 只是等到他回来时,她恐怕已经咽了气,或是已经成了一堆皑皑白骨,再见不到他绝世的容颜,再听不到他关切的话语,她与他终究是要错过了。 命运总是这么可笑,濒死之时令她重获新生,即将离世时,却要毫不留情地将她所珍爱的一切带走,让她孤独离世。如此这般折磨她,恐怕就是为了让她在有生之年里为她多活这七年付出应有代价吧! “凝香,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你能不能带我离开?” 那一双微微红肿的泪眼看得叶凝香心碎难过,原本她是来同莫小琴告别的,如今被莫小琴这般哀求,她倒是一时间没了主意。 放着莫小琴一人在这深宫之中应对着慕景沅身边的一个个如豺狼虎豹般的女人,说实话叶凝香心中是一万个不放心。不过朔州之行本就是连慕景沅都隐瞒的秘密,若是将莫小琴偷偷带离皇宫,恐怕她这秘密也就不能再称作秘密了。 叶凝香沉默良久,咬了咬牙,终于开了口。 “好,我答应你,带你离开皇宫。” 昭阳殿的密室之中,慕景沅目不转睛地瞧着立在他面前的权杖,越看眼中越疑惑,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朕就没觉得这权杖有什么特别,还劳烦萧兄费了那么大工夫去帮朕得到它。” 萧青羽走上前来,十分大胆地摸了摸权杖,随即闭上眼,流露出心仪陶醉的神态。 “皇上有所不知,这权杖是虚离幻境的圣物,千万年来吸收天地灵气,受着九尾狐族的供奉,不仅支撑着虚离幻境的存在,更拥有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也就是说只要这权杖在我的手中,我便可让这天下归于我的手里。” 萧青羽深深鞠躬道:“萧某恭贺皇上江山永存,皇位永存!” “哈哈哈,待蔺将军剿灭慕景鸿这帮反贼,朕便重整君威南下伐瑞,趁着那瑞国的老皇帝病重之际一举攻克瑞国都城郢都。到时,朕便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霸主!” 说话间,慕景沅已将这权杖牢牢抓在手中,一副势在必得、得意洋洋的姿态。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慕景沅并没注意在他身后的萧青羽一双幽黑的眼眸透着刺骨的寒意,双手也紧握成拳,恨不得马上就将慕景沅的性命要了去。 “皇上,秦太傅求见。” 小太监站在密室之外扯着嗓子喊道。 对于这个萧青羽举荐的秦明月,慕景沅向来是讨厌得很,因为这个秦明月似乎同他的母后关系非比寻常,自从秦明月重新回来做官,这宫里宫外谈论最多的就是他同他母后之间那不知道真假的情史。 但想着既是与萧青羽是一道的人,怎么说也真心辅佐自己的人,若是硬生生让他候在外面也是过意不去,于是他将权杖放回原位,转过身,走出了密室。 “秦太傅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慕景沅故意咧嘴笑着问道。 这秦明月倒是半句废话也没有,草草向慕景沅行了礼便直奔主题。 “微臣斗胆恳请皇上让微臣成为这权杖的守护者。” 慕景沅一脸惊诧,疑惑地望着秦明月。 “微臣乃巫族血脉,守护权杖是我族一生的使命,还望皇上将权杖交予微臣守护,以免权杖被有心之人夺去。” 从秦明月的话语来看,他是实实在在关心慕景沅这个皇帝,不过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在提防萧青羽的图谋不轨啊。这秦明月明明是萧青羽亲自举荐的,此时又这样明显地与萧青羽作对,这其中关系的微妙着实引人好奇。 不过他二人的不合倒是正随了慕景沅的意,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安安心心效忠于他,很难再有什么夺权逾矩的行为了。 然而在处事方面,他慕景沅最终应该倾向谁,他还是拎得清的,于是面色严厉道:“这权杖关系到大离的千秋大业,马虎不得,所有朕会亲自守护它,不会将它交予别人。” 为了缓和先前的紧张气氛,也为了向秦明月展现他的重视,慕景沅微笑着拍了拍秦明月的肩膀,道:“这些时日太傅大人日日忙于慕景鸿造反一事,真是辛苦了。不如今日大人就忙里偷闲与朕共进晚餐,好好享受一把皇家美食可好!” “臣领旨谢恩。” “哦,对了,朕听说大人从前救过母后的性命,一会儿朕也让母后同我们一块儿用餐,也算是对您这救命恩人的馈赠。” 秦明月抬起头,眼中闪过强烈的不情愿,不过最后还是低头应答道:“多谢皇上恩典。” 子时,宫中守卫轮岗换班的十分,叶凝香与魏询如同两道鬼魅的黑影,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偷偷潜入了皇宫。 从前,叶凝香倒不觉得魏询的武功有多高,这次闯宫却着实让她刮目相看。他能带着叶凝香这个半吊子无声无息地在皇宫穿行,也能眨眼之间解决掉阻碍他们前行的守卫。 有琴轩的位置较偏,整整一路,叶凝香与魏询几乎会碰到所有在皇宫中巡逻的队伍。好在有魏询这个平日里深藏不露,一出手就一鸣惊人的家伙,在皇宫中转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人发现形如鬼魅的两个人。 距离有琴轩不远的地方有个僻静优雅的长亭,白日里是各宫主子们乘凉赏景儿的好去处,而在这样漆黑的夜晚,这里就变得清冷甚至泛着些许寒意。 长亭中立着两个身子挺拔的人,一人白衣似雪,头戴白玉凤冠,一人一袭紫衣,显露卓绝的贵气。叶凝香与魏询躲在假山之后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努力探听他们的谈话。 “舅舅,你难道真的要与我作对到底吗?” 白衣男子声音低沉,却字字透着撩人心弦的魔力,仅凭着这传来的微弱声响,叶凝香也能判断出这男子正是她曾经的恩人,萧青羽。 叶凝香一直以为萧青羽始终孑然一身,并无什么亲人在世,如今猛然听到他喊紫衣男子“舅舅”,心中的好奇陡然剧增。 正当这时,紫衣男子微微转身,面色凝重,“我不想看到景沅有事,更不想看着你踩着鲜血和白骨爬上至尊宝座。” 令叶凝香吃惊的不是紫衣男子说的话,而是他这个人,竟然是慕夕泽的师父,明月阁主秦明月。 叶凝香捂紧嘴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只听萧青羽发出一长串近似疯癫的笑,接着说道:“你不想看我害人,是想看着我被当做别人登上皇位的踏脚石吗!舅舅,你知道的,我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是你死我亡,我只有足够的阴隼毒辣,才能够活下去。” 这样带着笑意的话语悲凉得让人心底发慌,甚至让人鼻尖发酸,有种想哭的感觉。对于萧青羽的过往,叶凝香总是好奇,却也从没有过真正的了解。瑞国有名的茶叶商,离国一品居的主人,这些便是叶凝香知晓的全部。 可是她却总觉得萧青羽同她一样,孤独,幽怨,甚至无奈,是不是他也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苦,亦或是困囿于尔虞我诈的境地,只是他的内心太过强大,以至所有人忽视掉他心底里那躲藏起来的脆弱。 叶凝香没有听完萧青羽和秦明月的对话,她怕她会内心变软,会不自觉地同情这个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了解过的男人,她甚至害怕她会转过头重新帮助萧青羽。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逃离皇宫 “咕咕咕,咕咕咕。”叶凝香半掩着嘴巴,蹲在角落里谨慎地学着鸟叫,不时还四处张望,生怕被莫小琴宫中的宫娥发现。 估摸着过了半刻钟的样子,莫小琴披了件大黑斗篷,手中还着个布袋子,蹑手蹑脚,一步两回头地出了房间,来到了叶凝香与魏询藏身的地方。 “凝香妹妹,这是我先前准备的宫女和太监衣服,你们将它们换上,这样会安全点。” 叶凝香与魏询瞧了瞧莫小琴手中的衣裳,迟疑片刻还是三下五除二地将这掩人耳目的衣裳套在了身上。 有了这衣裳,他们三人就能在皇宫中光明正大地行走,直到走出宫门都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丑时之初,镇守宫门的侍卫早就困得眼皮打架甚至神智不清了,纷纷靠在木栅栏上,耷拉个脑袋不知是睡是醒。 猛然听到他们周围传来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这些个迷迷糊糊的守卫瞬间一激灵,拿起佩刀警觉地望着叶凝香等人。 因着是从皇宫中走出来的,这些守卫到也不敢放肆,半弯着身子,试探性地问道:“是,是哪个宫里的,这么晚出宫可有令牌?” 还好叶凝香来之前备了一手,请了个雕刻师傅做了个假令牌,正好在这时派上用场。 “有,有。”叶凝香应声道,接着从怀中掏出个做工精致的褐色木牌。 领头的守卫接过木牌,面上闪过一丝疑虑,反反正正仔细端详了那令牌好久,接着又将令牌递与他人查验。几番探查过后,守卫纷纷面露凌厉之色,纷纷手握刀鞘准备朝他们拔刀相向。 只是这刀还未拔出,他们只觉脖间阵阵发麻,接着便头晕目眩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魏询笑眯眯地看了看叶凝香,颇有几分炫耀的意思,“你看,你那假令牌不起作用的,直接动手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最实用。” 叶凝香撅着小嘴,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拉着莫小琴朝宫门外走去。 这沉重的宫墙不光禁锢着景致,连空气都被牢牢禁锢,肆意走在靖安城中的街道上,随着夏日晚风飘来的空气似乎都带着皇宫中绝无存在的甘甜。 久久处在沉闷、忧郁之中不能自拔的莫小琴此时也不自觉地舒展四肢,大口大口地吸吮着这天地间最为轻飘却又最是珍贵的清新之气。 “真是好久都没到外面来了。” 莫小琴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久违的笑。 哒哒哒,哒哒哒,他们的不远处传来极有韵律的马蹄声,声音越行越近,朦胧夜色中也逐渐呈现出一驾马车的身影。 那马车速度渐慢,随后停到了他们面前,叶凝香定睛看去,这驾车之人正是慕夕泽的心腹顾连城。 叶凝香刚想同顾连城答话,却瞧见马车车帘突然被掀开一条缝儿,慕夕泽的脑袋正从那缝中向外探,看到叶凝香的那一刻,他再次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傻笑。 “娘子。” 说完,他干脆跳下马车,一把将叶凝香搂在怀中,死死的也不松手。 “好啦,好啦,夕泽,不要闹了,你再不放开,我就不带你去朔州玩了!” 听了叶凝香这样讲,慕夕泽连忙松开了手臂,可怜巴巴地望着叶凝香,费力地说道:“好,不……闹。” 看着从前运筹帷幄、才华卓绝的主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顾连城面色难看至极,冷冷地看着叶凝香,半点多余的废话都没有,只说道:“上车。” 顾连城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情理之中,就算此刻顾连城愤怒地拿着把大刀来砍她,她也绝不会闪躲的。只是这顾连城是如何知晓他们今日会离开静安,又在这么恰当的时间赶着马车来接他们呢? 很快,魏询便给出了叶凝香想要的答案。 “昨日我向明月阁询问有关郑权更为详细的下落刚好遇到了刚刚从瑞国回到靖安的顾老板,顾老板担心宁王殿下安危特来此保护殿下。” “这些人由我照顾,魏大人大可放心离去。近两月内,离国必定会动荡不安,还望魏大人能尽力稳定靖安局势,解除我们的后顾之忧。” “顾老板放心,询自当尽心竭力护你们周全。” 魏询恭敬地朝顾连城行了一礼,便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 叶凝香追上前去,稍稍犹豫一会儿开口道:“魏兄,我们借一步说话。” 故意将魏询拉到远离这几人的地方,叶凝香低声问道:“魏兄难道不要与小琴姐姐相认吗?” 从前叶凝香倒是不觉得,可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称呼她从前的小表妹为姐姐,倒是让叶凝香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魏询笑了笑,看了看站在马车旁的莫小琴,眼底尽显爱意。 “如今这般甚好,只要看着她平安,我就已足够。” 魏询转身离去,虽面露喜悦,可是叶凝香的心中却不自觉地升起一股感伤。分别看了看这对被命运分离多年的兄妹,叶凝香轻叹了口气,跟在慕夕泽和莫小琴身后上了马车。 魏询做事从来都是严谨细致,滴水不漏。虽然只是草草准备,这看似单薄的马车之中还是备足了衣物,银两,甚至是不易腐败的干粮。 慕夕泽一如既往地躺在叶凝香的大腿上,一双桃花大眼忽闪忽闪地望着她,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慕夕泽的传染下,折腾了大半夜的叶凝香和莫小琴也进入了梦乡。只有顾连城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既快又稳地控制着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 第二日,莫小琴失踪的消息便传到了靖安周边所有的城镇,因为平日里并不会有什么守卫把守的小城镇如今也都有着数十官兵立在城门前,一副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生恐惧。 面对这些守卫,顾连城倒是气定神闲,从怀中掏出一枚与慕夕泽从前送给叶凝香的铜牌一样的牌子,上面同样刻着“明月”二字。 这些守卫倒像是先前特意受到过训练似的,见到这令牌,不仅没有为难他们,就连正常的过路检查都省略,直接放行。 “顾老板,看来此次朔州之行你们富恒商会倒是破费不少啊!”叶凝香微笑着,话语里却并没多大的敬意。 反正这顾连城从来对于叶凝香的印象都是差得要命,而叶凝香也没怎么给过顾连城好脸色。所以尽管叶凝香心中敬佩暗影卫的办事能力,可也还是不好意思放下身段表达她对于顾连城的敬佩。 顾连城冷哼一声道:“凝香姑娘想要查清的,我顾连城同样想要查清。我也想瞧瞧这个让公子背了七年黑锅的人究竟是谁。” 说到这里,顾连城的面上已经泛出阵阵怒意,直接转身站在距离叶凝香十寸不到的面前,说道:“你自以为是,毒傻了最爱你的人,也亲手断送了苏致武案的真相。你若能至始至终相信公子,如今你也不必以身犯险入朔州去找那个不确定找不找得到的郑权了。” 叶凝香闻言一怔,似乎对于顾连城的话怀疑不解。 “你,你说什么?夕泽他知道谋害苏家的真凶?” 他是知道的吗?他对于一切了如指掌,独自承担所有的罪责,不光是因为没能救下她的前世苏凰,更是为了保护那真正的罪魁。或者,他根本不希望叶凝香能够找出真正谋害苏家的人。 然而这一切都在慕夕泽毒发,痴傻之后变成了未知数,没人知道慕夕泽的目的,没人知道慕夕泽想要保护的人究竟是谁,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从来都不希望叶凝香找到最终的凶手。 “是。” 是这个字简短,却从来都蕴藏着无数的含义,无数的情感。此时的叶凝香听到顾连城这样言简意赅的话语,心头刺痛,双手冰凉,有种说不清的东西从胸口向外翻涌,压迫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强忍着不闭眼才让眼泪悬于眼眶不致滑落。 原来他是真的知晓一切,真的掌控着一切,只是这真相如今已被叶凝香亲手埋葬,不见天日了。 风餐露宿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转眼间,叶凝香几人已在路上奔驰了十日,如今算是进入到了端王的地界。 这十日来虽说日子过得辛苦艰难,不过每日见到不同的人,身处不同的环境,这让莫小琴伤痕累累的心渐渐复原,而她那只受伤的手也因为顾连城带来的特效药而加速愈合。 看到自己最是放心不下的莫小琴渐渐朝好的方面发展,叶凝香这许久以来的压抑也散去不少。 叶凝香先前去凛州,郊外便是一副荒无人烟的凄凉模样,如今前往朔州,这城郊依旧是孤寂凄凉,若是所经过的地方刚刚激战过后不久,空气中还会沾染着浓烈的血腥味儿,让人忍不住呕吐。 看着车窗外早已与大地胶着在一起面目全非的一具具兵士的尸体,叶凝香不觉心头隐隐作痛,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没有一刀杀了这该死的端王。 “娘子,娘子,怕,怕!” 慕夕泽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有些恐惧地望着叶凝香,紧紧抱住叶凝香的胳膊,不停重复说着同样的话。 这一幕幕如同修罗地狱般的凄惨景象就连叶凝香看了都不禁心生恐惧,更别提失了心智,胆小如鼠的慕夕泽了。不过叶凝香也知道慕夕泽这样的反应全是因为她在他的身边,想要依靠着她,想让她保护他。 叶凝香宠溺地摸了摸慕夕泽的头,又将马车的车窗关得更紧,安慰着说道:“夕泽不怕,夕泽是男子汉,是大英雄,从不会惧怕这些东西的。” 听了这好似夸奖的话语,慕夕泽直起了身子,呵呵一笑使劲儿地朝叶凝香点了点头。 突然,顾连城毫无预兆地加速行驶,马车内部也颠簸得厉害。叶凝香一边拉着莫小琴,一边搂着慕夕泽,有些紧张地问:“顾老板,外面出了什么事?” “有叛军,我们被盯上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前路艰难 “他们离我们还有多远,不如我们弃车而逃吧!”叶凝香呼吸局促,话语中也明显流露出丝丝不安。 “不行,公子现在失了心智,小琴姑娘不会武功,下了马车,我们更加被动,你们赶紧再在脸上涂些黄土,换上破烂些的衣服,再在手臂上缠上我给你们的红布条,他们若是将我们当作平常百姓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 顾连城这样说,叶凝香也就带着马车中的两个人这样做了,尽管还是害怕会像先前被裕王追杀的时候被逼上绝路险些丧命,可是心中也相信这暗影卫的实际当家人的实力应该也不会太差,对付些许个反贼定会是绰绰有余。 这边叶凝香紧张的心绪已然调整得当,车外的顾连城却是紧张得冷汗直流,倒不是质疑他自身的能力,实在是他太害怕处理不当出现什么纰漏。 他不是个如同慕夕泽一般天资聪颖之人,能够达到今日这番成就,全仰仗着慕夕泽以及慕夕泽的师父秦明月的教导,对于他处理过的问题,他自是毫不犹豫就能处理得很好,对于他从未遇到过的问题,他恐怕就要多费一些脑筋。 而恰恰他这天资平庸之人先前从未遇到过保护他人从成百上千的军士手中完好无损地离开这样的情况,这其中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更是难以预料。就凭他这个做事有些死板,不大懂得变通之人能不能保住这些人的平安呢?顾连城的心中亦是疑惑,没底。 要是他这主子慕夕泽此时能够神智清醒,行为正常就好了,他就不会如现在这般万分煎熬,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了。 顾连城深深叹了口气,继续加大力度拍打着马匹后臀,马儿一声长鸣加快速度朝前方行去。 “吁--”顾连城大喊着,随即以最大限度地勒紧缰绳,马儿抬起前腿,费了很大劲才停了下来,强大的惯性作用使得车内中人险些被弹出车外。 拖着被晃得晕晕的脑袋,叶凝香吃力地问道:“怎,怎么了?” 还没等顾连城回答,叶凝香就听到马车外面传来极富节奏感的马蹄声,接着来人训练有素地下了马,怒道:“你们是哪里人,往朔州地界上去是何用意?” 叶凝香心头一惊,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他们一行人被千军万马包围毫无生机,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再次揪成了一团。她抬手望了望先前被顾连城吩咐带在手臂上的红色丝带,面色凝重小声道:“如今,我们的生机恐怕就寄托在这丝带上了。” 顾连城看着那叛军头目,露出个灿烂的笑,却又时刻彰显着自己对于那头目从头发丝儿到脚指甲缝儿的尊重,“我们兄妹几个是去朔州省亲的,这不是在京城赚了大钱准备着回乡孝敬父母的!” 听到顾连城开了口,叶凝香惊得险些下巴没掉下来,因为顾连城的说话口音完全就像换了个人,就好像是个地地道道的朔州人再同那头目对话。 “把车帘给我拉开!” 那头目一声怒吼吓得慕夕泽直往叶凝香身后钻,睁着桃花大眼,怯怯地望着前方。 车帘挑起的一瞬,叶凝香才看到车外究竟聚集了多少士兵,简直就是数不胜数啊!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远远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影,看不到尽头,比凛州裕王追杀那次不知多了多少人。这些人与叶凝香他们一样,手臂上绑着条红丝带,彰显着他们对于端王誓死效忠的信仰。 叶凝香手冒冷汗,心底打鼓,却还是将所有人紧紧护在身后,生怕这些叛军突然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叛军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叶凝香等人的衣着样貌,发现他们每个人的手臂上都缠上了红丝带,面上露出满意之色。 趁着那人端详叶凝香等人之时,顾连城故意朝叶凝香使了个眼色,叶凝香当即会意,从车座之下掏出一个木箱,木箱之中装着的尽是他们出行准备的银钱。 “将军一路征战辛苦,这些银钱是我和哥哥姐姐的一点心意,还望您收下,早日带领我们军队攻入靖安,将那昏君赶下台!” “还有吗?”那头目奸笑着说道。 这,这真的是贪得无厌!这一木箱子的金银珠宝,足够普通人活上一辈子了,他竟还要朝她要钱! “有,有!我们还有。” 顾连城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打盖着红印的薄纸,双手呈递给那人,继续道:“这是我们存在富恒钱庄的银钱,一共三千两,全当是孝敬将军您了。” 接过顾连城的银票,那头目面上才露出满足之色,随即道:“我瞧你们手上都缠着红丝带,想来也是支持我们端王的人,看在咱们都有共同的主子的份上,我劝你们赶紧离开朔州,别往这边赶,省得遇到狗皇帝的人被他们杀害。” “是,是,将军说的是,我们这就离开。” 说完,顾连城调转车头,朝他们来时的方向行去。而诈了他们不少钱财的反贼,正乐呵呵地看着手中大把的银票和脚下那口大木箱,手舞足蹈,得意忘形。 “没人跟上来吧?” 叶凝香谨慎地探出头,开口问道。 “没有。但是今夜是进不去朔州城了,明日我们再寻机会。” 这一天他们按照叛贼的指示朝朔州相反方向行了一百多里,然后寻了个隐蔽之处,下马车过夜。 再行个一整日就可进入朔州地界了,这个被慕景鸿围攻多时的军事重镇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她要找的那个人还会在朔州等她吗?叶凝香的心中七上八下,对于未来心怀忐忑。 第二日天亮,顾连城不敢再走大路,故意将马车引入到山间密林之中。这一路,马车颠簸厉害,车轮上也挂上了厚厚的泥土,虽然行驶艰难万分,不过他们却再也没遇到过带着红丝带的叛军。 走出密林不久,叶凝香便瞧见眼前呈现出一座古朴、壮阔的城池。城池的大门紧闭,将肃杀与荒凉演绎到了极致。 走到近处了,叶凝香才瞧见,这紧闭的城门旁镇守着数十守卫。守卫身姿挺拔,自带威武之气,手执长枪立在那里,有种威严与不可侵犯的气质在他们身边涌动。 叶凝香不觉心中一诧,暗暗钦佩蔺士城的领兵之能,果然这蔺将军手下的兵有种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气质,谁都无法替代。 “来者何人?” 其中一个守卫身处长枪横在他的身前,厉声道。 “我们兄妹四人是来朔州省亲的,还望军爷开门放行!” “如今此处战乱丛生,将军有令不放任何人进城,你们还是请回吧!” 说话间,已经有好几名士兵走上前来,颇有要马上将他们赶走的意味。到了自家的势力地盘,顾连城也不再退缩,眨眼间便夺了其中一人的长刀,接着用长刀指向另一个人的脖子。 守卫没想到这一几个貌似平民百姓的人竟会有人有这样卓绝的武功,顿时面露惊慌,有两人甚至已经悄悄撤退回到城中去搬士兵了。 “我们不是恶人,更不是叛军,我们只是想进城去找一位故人。” 说话间,紧闭的城门缓缓开启,一群黑压压的士兵从城中蜂拥而来,瞬间就将叶凝香等人围个水泄不通。 “大胆逆贼,敢到城门口撒野!” 说话之人年纪大概三十五六岁,这样貌叶凝香好像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片刻,叶凝香终于想起这人正是当日她伪装成暗影卫跟着慕夕泽闯宫之时那个带领数百士兵帮助慕夕泽闯宫的军官。 说完这话,那人也惊呆了,并不下令手下朝叶凝香他们动手,而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副十分心痛的模样。 “王铎不知殿下来此,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那些准备迎战的士兵瞧着他们的主将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面露疑惑之色地放下武器,跪在了地上。 料想这自称是王铎的人认出了他从前效忠的主子慕夕泽,叶凝香连忙笑着扶起跪在地上的王铎,说道:“王将军快快请起,此次宁王是秘密来此,还望将军低调行事,莫要让更多人知道此事才好!” 王铎当即会意,转过身,冷冷道:“今日之事你们全当什么都没看到,半个字都不许向外泄露分毫,违者军法处置!” 跪在后面的士兵齐声道:“诺。” 慕夕泽依旧躲在叶凝香身后,半点都不记得曾经有个叫王铎的将领下定必死的决心带着数百兵士与他一同闯宫,那些曾经由他创造的辉煌,那些曾经视他为信仰的人,全都被他遗忘在了再无可寻的角落。 朔州城门旁的士兵礼貌地让开条道,低着头,弓着身,让叶凝香这一行人进入城中。 明明还是盛夏,可是叶凝香进入城中的一刻,却是不自觉地全身发冷,心口也透着丝丝凉意。 从前热闹的街道上再寻不到什么人,风声吹过街道两旁商铺的牌匾,发出嘶嘶声响,凄凉得让人心底发慌。 街角隐蔽处,偶尔能够瞧见几双贼溜溜地眼睛谨慎小心地盯着叶凝香他们看,好像对于这几个在这万分危急,生死存亡的时候依旧淡然地在街上晃荡的人心怀疑问,甚至是恐惧。 “驿站,我们是住不得的,顾老板心中可有什么好的住处?” 叶凝香这话问得甚是巧妙,她清楚地知道凭借顾连城的身份,就算还没有查出这个叫郑权的人证究竟隐藏在朔州城的哪个角落,可是想要提前吩咐手下安顿好他们的住处到并不是什么难事。 顾连城瞥了叶凝香一眼冷哼一声道:“我先前已经与逸王殿下打过招呼,我们可以暂时住在他的府邸。” 第一百五十章 他乡遇故知 时间如流水飞逝,曾经跟着慕夕泽去那不知名的小宅院拜会逸王的往事就好像昨日刚刚发生过的一样,可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不知道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男孩儿有没有长高,还会不会记得有这么个一直记挂他的大姐姐? 回想起来,她叶凝香再入宫门至今也就刚刚一年,这一年她的身边发生了太多事,那么多鲜活的面容,那么多叶凝香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了她的身边。 黄泉路上可还有他们的灵魂驻足回望,望着他们在人间的牵挂黯然神伤?泪,温热、腥咸,十分淘气地扒开眼睛的大门,在她的脸颊肆意翻滚,将她的悲痛演绎到了极致。 为何会这样痛呢?叶凝香紧捂着胸口,那种由胸腔传来的压抑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让她喘不过气。 慕夕泽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沾染掉她的泪,紧紧将她拥揽入怀,好似一堵厚重的墙让她肆意依靠。她就真的静静靠在他的肩膀,不说话,周围安静得几乎空气都凝结开来。 过了许久,她才渐渐知道她为何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那是难以抑制的对于故人的怀念,那是无法改变的对于过去的忏悔。 一直以来,她都将复仇视作使命,将离国覆灭视作她最终的目标,却忽视了这样惨烈的过程中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而送了命,会有多少人会因此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活成了和陷害苏家的元凶一样恶毒的人。 “娘子,不哭。” 带着怯懦之音的话语轻柔地飘进叶凝香的耳朵,治愈着叶凝香每一片痛苦的神经。 她抓住慕夕泽的手,眼底显露疲惫的笑,“嗯,不哭,我不哭。” 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她不是圣人,没有扭转时空、改天换地的本事,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心力把握还活在这世上的人,比如她的夫君,比如还活在世上的让她牵挂着的人。 逸王府的牌匾在暮夏的晚风中瑟瑟发抖,更展现出浓烈的荒凉、破败。 顾连城停好马车,王府之内便很和适宜地来了两个下人,帮着叶凝香他们搬运行李。大概是被逸王强制要求出来干活儿的,这两人的面上一脸的不情愿,若叶凝香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恐怕这两人都有胆子对着他们破口大骂了。 到底是被放逐到这里的,就算还保留着爵位,身为王子的威仪大概也被这异乡的孤独无助消磨殆尽了。叶凝香叹了口气,拉着慕夕泽,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逸王府走去。 所幸,逸王还是从前那个逸王,一如既往的温润如水,恬淡如风。他微笑着,拉着思唐的手,赶到院中迎接叶凝香一行人的到来。可是当他看到明显智力不正常的慕夕泽的时候,他面上的笑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错愕,是难以置信。 “三……三哥真的……真的神智不清了?” 他的面上涌现出从未流露过的哀伤,或者说更多的是惋惜,是对这个他这一生最为崇拜之人落得痴傻境地的惋惜。 似乎被逸王这样的举动吓到了,慕夕泽连忙缩到叶凝香身后,紧抓住叶凝香的那双手似乎湿湿滑滑的好像冒着冷汗。 “凝香拜见逸王殿下。” 叶凝香低着头朝逸王行了礼,身后的莫小琴也同样福了福身子朝逸王行了礼。 “是真的了。” 逸王的声音低沉得几乎难以令人听清,字节之间强烈的颤抖显示出他内心剧烈的波动。 叶凝香勉强挤出个笑,十分宠溺地摸了摸慕夕泽的肩膀,眼角透着浓浓的爱意。 “夕泽会好的,他一定还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的。” 王府的偏厅之内突然传出一连串虚弱的急促的咳嗽声,那样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是从一个久病许久的少女口中发出的。 王府中的下人不多,此刻也都在庭院之中迎接着叶凝香他们,所以偏厅之中那个似乎病入膏肓的女子绝对不是王府中的下人。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女子便是逸王妃,叶凝香从前的死对头王璃月。 逸王在听了那一连串的声响后,面露愁色,飞快地奔向声音传来的房间。房间之内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简朴,屋中的家具似乎都是用过许多年的,有好些地方已经老得掉了漆。 王璃月虚弱地躺在床上,明明天气炎热,依旧在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棉被,面容惨白消瘦,眼眶凹陷,从前那副颐指气使的高傲荡然无存,让叶凝香这样从前很讨厌她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璃月,心肺又痛了对不对?” 逸王体贴地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而王璃月的咳嗽声丝毫没有减弱,原本惨白的面容也因为缺氧而泛着紫色。 “王爷,手……手帕。” 听到王璃月虚弱的话语,逸王飞快从怀中掏出一个好像是事前准备好的手帕,递到了王璃月面前。王璃月吃力地接过手帕,将手帕贴在她的嘴唇上,顷刻间,那白皙的手帕中央有一片鲜红不停地从中间向四周晕染开来。 这时叶凝香才意识到,这一片令人痛心的红色竟全是王璃月口中吐出的鲜血。大概是积攒在肺部的鲜血全部涌出,王璃月叹了口气,似乎舒畅不少,人也重新躺回到床上,闭上了眼,渐渐睡去。 “逸王妃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逸王转身看着一脸难以置信的叶凝香,神情哀伤,低声道:“有半年了吧。” 接着,他起身,做出个请的手势,示意让叶凝香这行人暂且离开,以免扰了王璃月休息。 原来这王璃月从小养尊处优,本就因为王家倒台受了很大刺激,又跟着逸王流放朔州,水土不服,是以刚到朔州没几个月便染上重病,这半年来全靠着名贵药材才得以续命。 按惯例,虽说逸王是被放逐至此的,但朔州官府每月也会下发给逸王府一定银钱,这些银钱虽不能与从前在靖安时皇家每月下发的银钱相比,倒也能让逸王府达到一个普通大户人家的生活水准。 不过看到如今逸王府的状态,这银钱明显是不够用的,起初叶凝香还以为逸王将下发的银钱全部用到了为王璃月买药上面,可是逸王接下来的话却着实推翻了叶凝香的想法。 “我是以戴罪之身流放至此的,朔州官员能够为我提供这间能够遮风挡雨的住所已算是仁至义尽。” 他笑了笑,有种很无奈,很伤怀的感觉,看得叶凝香心头发紧,心情沉痛。 “所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全都仰仗顾先生留在这边的暗影卫的关照,才不至于我们一家饿肚子。” “朔州这些官员怎么这样,他们这是大不敬!等我回到靖安一定要为逸王殿下讨回公道!” 原本叶凝香还只是心痛,可是当了解这朔州官员为逸王提供住所之后便任由逸王在此自生自灭,她的心中竟燃起不可遏制的怒气。 她生平最是讨厌欺软怕硬,落井下石之辈,若是这等事情发生到她的身上,她恐怕会不管三七二十地打得这些势利眼的官员满地找牙。 不过逸王的心性淡雅,不喜争抢,从前在靖安时就从未涉足过皇子之间的权力争斗,此时更是不可能费心费力地向朔州官员争上一争。 然而他不但不为自己争辩,反而还为朔州官员开脱。 “其实他们也是有难处。朔州本是军事重镇,每年的军用开支就已经让朔州运转困难。如今天灾人祸不断,就算不断增加赋税,刨去应该上交国家的银钱,留到朔州用于自我开支的几乎已经没有多少。他们也是想着这钱能省便省下了。” 哎,说到底还是国家不够富强,天下不够安康,叶凝香不再说话,开始忙着将他们的行李搬进王府之中。 大概独居异乡久了,突然见到这么多熟悉的朋友,逸王心中十分欢喜,竟亲自下厨为叶凝香等人接风。慕家人的厨艺好就好像是遗传似的,慕夕泽是这样,慕景濂呢也是这样,也没见逸王怎么费时费力,这满院子已经飘满了菜香。 离开靖安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叶凝香还是第一次这样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饭。她吃得很急,很快,就好像有谁要跟她抢食物似的,口中还忍不住夸赞:“逸王殿下的厨艺真是绝了,比我家夫君的还要好上好几倍!” 此话一出,原本大口大口吃得津津有味的慕夕泽突然冷哼一声,好像受气包一样撅着嘴巴,扭头不再看向叶凝香。 叶凝香心中苦恼,她这夫君说他傻了吧,可是每每她说他什么坏话之时,他却总能在第一时间给出个傲娇或是受气的反应,好像能完全听懂她说的话。说他不傻吧,她说的别的话他又是什么都听不懂,永远都只是傻傻一笑。 当真是伤脑筋啊,伤脑筋,如今唯一盼着的就是上天仁慈,让她的夫君突然心智健全,恢复正常,不管她说什么都能听得懂。 “呵呵,夫君做菜也是很好吃的!” 叶凝香笑了笑,特意往慕夕泽的碗中夹了一大块肉,安慰着说道。 果然,又是他一贯的撒娇风格。慕夕泽抱起饭碗,傻傻一笑,又故意朝叶凝香身边靠了靠,费力地说道:“娘子,真好。” 然后他不是抱着饭碗自己吃饭,而是将饭碗递到了叶凝香的手上,很自然地说道:“娘子,喂。”说完还马上张开嘴,啊啊地叫个不停。 叶凝香满头黑线,浑身都变得滚烫滚烫的,脸应该也红得不像话,她尴尬地笑着放下饭碗,好像劝小孩子似的说道:“夕泽,别闹,那么多人看着呢!” 这种情况下最怕有什么人来火上浇油,偏偏这时古灵精怪的小思唐很合事宜地在叶凝香头上浇了一大桶油。 “三伯母,三伯伯让你喂他吃,你看三伯伯这样子多可怜啊,你就从了他吧!”说话间,思唐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叶凝香不按着他说的做就是犯了多大罪似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攻城 有着慕思唐这个小鬼头煽风点火,慕夕泽明显底气更足,嘴巴也长得更大,身子也贴到了叶凝香的身上。 好吧,不就是喂他吃饭嘛,又不是从前没喂过,叶凝香一咬牙一跺脚,再次拿起了碗筷。 慕夕泽吃得很慢,好像叶凝香喂给他吃的每一口饭都是灵丹妙药似的,让他陶醉得几乎到了飘飘欲仙的境地。 吃光了整整一大碗饭后,慕夕泽还很不要脸地主动依偎在叶凝香怀中,嘤嘤地朝叶凝香撒了好几声娇才心满意足地起了身跟着小思唐一块去玩耍。 夜幕降临,夏日的寒蝉吱吱呀呀地叫个不停,让本就心绪不宁的叶凝香更加心烦意乱。 明天,她就要跟着顾连城去找寻郑权的下落了,若是找到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找不到,那她父亲这案子还有机会平反吗?真正的凶手还有机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吗? 正当这时,逸王府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下人透过门缝儿谨慎瞧了好久,终于卸下门栓,打开了门。 还未见其人,叶凝香便听到海棠欣喜若狂的声音。 “宁王妃,我一听到逸王殿下派来的人说你与宁王殿下也来了朔州,便片刻都未曾耽搁跑来见你了!” 海棠挺着大肚子,虽然行动艰难,却也快步朝叶凝香走来。见到即将生产的海棠,一个箭步冲到海棠面前,既兴奋又激动。 “海棠姐姐,你怎的还拖着这样的身子来见我,当心动了胎气!” 说话间,叶凝香已经将海棠引到了屋内。前些时日与海棠的朝夕相处让慕夕泽对于海棠产生了极好的印象。看到海棠的一瞬,慕夕泽笑眯眯地跑到海棠跟前,不用自主地摸了摸海棠那比先前还要圆润几分的肚子。 接着,他转头看向叶凝香,依旧是傻呵呵地笑着说道:“呵呵,宝宝,喜欢。” 他这意思是在说他喜欢小孩子,他想让叶凝香也像海棠似的生一个孩子?想到这,叶凝香的脸再次不受控制地变得通红,别过头去,不敢朝慕夕泽对视。 “呀,他动了!他动了!”海棠指着她的肚子,欣喜若狂道:“我平日里怎么抚摸他都不动,今日被宁王殿下这轻轻一摸他竟动了!” “这说明这孩子与殿下有缘,又很喜欢殿下呢!” 莫小琴拿着一盘水果朝叶凝香与海棠这边走来,面上也露出个久违的笑。 “按这月份,姐姐这孩子恐怕也就这几日也该落地了吧!” 叶凝香盘算着海棠怀胎已将近九月,大概过不了几日,她肚里这个小家伙就该出世了。 海棠露出个慈爱的笑,又摸了摸她的肚子,似乎陶醉于孩子降生之后的喜悦。人的心情是会被感染的,原本心烦意乱叶凝香还有依旧沉浸在如墨离世的悲痛不能自拔的莫小琴在看到海棠流露出的喜悦和她那即将出世的孩子后,先前的愁容也全然消失不见。 这三个命运坎坷的女子围坐在庭院的石桌旁,吃着水果,赏着月亮,聊着天。 喜悦的声响传到了卧于病床之上王璃月的耳朵,她艰难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屋外。耳畔又响起一连串令人心痛的咳嗽声,叶凝香转过头朝着那声音的源头望去,果然那声音是由王璃月发出的。 “你身体不好,吹了风,病该加重了!” 叶凝香就是太心软,就算是昔日的死对头,如今变成这般令人心碎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上前规劝。 王璃月却是丝毫不领情,抬手一挥不仅挣脱了叶凝香迎上来的手臂,还打上了叶凝香的脖颈,也不知道她是哪来这么大力,只见叶凝香的脖子生生多出一条红色印记。 海棠也算是嫉恶如仇之辈,见到王璃月这般不识好歹,不顾尊卑上前理论道:“宁王妃好心关心你,你怎能这样对待她!”接着又轻轻抚了抚叶凝香的脖子,探查她的伤势如何。 叶凝香握住海棠的手,面上不仅没有怒意,反而露出浅浅的笑。 “我没事,姐姐不必动怒。这夏日夜晚凉爽,空气清新,逸王妃若是想来吹吹风也无可厚非。” 转头看向王璃月后,叶凝香微笑道:“不过呢,你穿得这样单薄自然是不行的,你等等我。”说罢,她便飞快进到卧室取出件厚实的斗篷,很利索地披到了王璃月的身上。 “我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你是不是心里都高兴死了!” 王璃月不再反抗,不过眼中却刷的流下了泪让人看了很是心疼。 “虽说你曾经飞扬跋扈,也曾害我受罚,不过说到底我们倒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深仇大恨,不过是两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叶凝香叹息一声,想着她们二人经历的苦难,面露愁容,心情也再次低沉下来。 “不过呢,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你看海棠姐姐苦苦追随蔺将军这么多年,如今不也要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看你的夫君不也日日夜夜对你悉心爱护!” 叶凝香双手抚上王璃月的肩膀,眼神中透露着坚不可摧的力量。 “所以相信我,上天都是公平的,不会将苦难永远施加到一个人身上,你的病会慢慢好转,逸王所处的境地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样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论似乎说进了王璃月的心坎里,她捂着口鼻,眼中落下大片大片的泪滴。叶凝香知道王璃月虽未朝她说些什么赞同她的话语,可是她却是从心底里认同了她,消除了从前与她留下的芥蒂。 还没能让她们的感情更前进一步,王府之外传来的慌乱彻底打破了先前的一片祥和。 “快跑,快跑啊!端王又派人来攻城了。” 王府之外,不少百姓慌乱奔逃,好像慢了一步就会丢了性命似的。然而此时的朔州城城门紧闭,他们就是跑得再快也是始终出不了这朔州的城门,说到底这是生是死还在于这朔州城能不能守得住。 “这两个月以来,朔州经常都是这个样子,开始我们还会心生恐惧,不过如今倒已经习以为常了。” 海棠的反应平静,好像不觉得外面的慌乱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看着众人这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叶凝香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不过很快,她们便意识到这一次她们着实低估了端王的这次攻城。 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踉踉跄跄地跑进逸王府,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逸王面前,声音虚弱又不连贯,然而叶凝香却清楚地听到他说的每一个字。 “朔州城……怕是……守不住了,将……将军让我告诉王爷快……快些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拼劲全部力气说完了这句话后,那士兵不舍地闭上了眼,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看来这端王定是来了不少的援军,否则凭借蔺将军卓绝的治军才华是绝不会令朔州失手,更不会派人拼死向他们传信。 而蔺将军是万分不希望他们这些人落入到端王手中的,否则就算他日后想要重新夺回朔州,有着他们这些筹码在端王手上,他想要行动也是难上加难。 “快,我们全都换上平常百姓的衣服,赶快离开逸王府。” 逸王并不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慌乱,反而镇定出奇,一双眼睛显示出不可摧毁的坚定。他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看起来就好像只要跟在他身边,他们这一群人就一定能寻到生路一般。 对于这个命运坎坷的王爷,叶凝香不由得生出一股浓烈的敬佩之心。 街道之上到处是四处奔逃的人,百姓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逸王亲自将王璃月背在背上,引领着叶凝香等人朝安全之地奔逃。 朔州城西南处有座面积极大的已经废弃了的酒坊,酒坊地下有个用来藏酒的酒窖。蔺士城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特意命人将这地窖加大加深,最终成了一个绝佳的避祸之地。 叶凝香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这地窖中已经挤满了人,那些似惊弓之鸟的百姓看到准备躲进地窖避难的他们,面上露出极强烈的仇恨之色。 这些人本就极不愿意叶凝香他们进来和他们抢地盘的,再瞧瞧逸王背上背着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断气的女子,这种抵御、仇视的心里更甚,干脆朝他们怒吼道:“我们不欢迎你们!”“你们快些带着这病女人走开!”“你们再不走,我们就要动手了!” 逸王不再坚持,朝地窖中人微微一笑,背着王璃月朝酒坊之外走去。看着叶凝香也跟着他走了出来,逸王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叹息道:“其实你们不必跟我出来的,那酒窖隐蔽安全,躲在那里定不会出现什么祸患。” “眼下,那酒窖确实是个最好的避难所,可是若是叛军真的攻进了城,又很不巧地找到了那酒窖,我们怕是会半点生路都没有啊!” 这话叶凝香倒不是让逸王心安才故意说出口的,却是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若是随便藏身在朔州城的某个角落,叛军到来时还可四下逃窜,由于目标太过分散,逃脱的机会也就更大。相反,倘若跟着那一群百姓躲在酒窖之中,虽然眼下心安,但一旦被叛军发现,那就存在一锅端的可能。 “如今我们该往哪里去?” 一直闷着不开口的顾连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似乎也有些沉不住气来。 逸王笑了笑,面上依旧是从容不迫,淡定自若,“只要不回逸王府,去哪里都好。” 是啊,只要不被叛军认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突然之间,海棠面容狰狞,好像十分难受的样子。其实他们刚刚离开逸王府时,叶凝香便察觉到海棠的异样,当时以为她是担心蔺将军的安危才会面色难看,并没想到其他事情上去,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她又一次粗心大意了。 海棠紧捂着腹部,不知所措地望着叶凝香,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凝香,我……我好像要生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接生 听到海棠这话,叶凝香的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在这个兵荒马乱,甚至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时刻,她竟要生了,这可如何是好! 就算心中已经慌乱到了极点,叶凝香还是拉住海棠的手,微笑着安慰道:“海棠姐姐不要怕,有我在,我定会保你们母子平安。”说话间,叶凝香无意看向海棠的裙摆,已经能够看到上面挂着隐隐水迹。看来这羊水已破,今夜这孩子海棠是生定了。 “宁王妃,我们该准备什么?” 逸王神情严肃,而看着叶凝香的眼神却透露着强烈的信任。他不知道的是尽管是个女人,可叶凝香对于这接生之事却是半点经验也没有,别说没做过,就连看都没看过,她先前对海棠说的话不过是让海棠能够心安罢了。 “我们先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吧!” 虽然叶凝香的话语依旧肯定,甚至有种不可置疑的力量,可是她的额间早已是冷汗直流,那双紧握成拳的手也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们的斜对面有家门脸还挺大的饭馆,饭馆中漆黑一片,人去楼空。叶凝香拉着举步艰难的海棠缓缓进了饭馆,点燃烛台上的蜡烛,接着将掌柜桌上用来装饰的桌布撤下,平铺到地上,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垫在桌布上面,让海棠躺到上面去。 王璃月解下披在身上的斗篷亲自盖在海棠的身上,虚弱地蹲下身,望着海棠,眼中透露着恳切的渴望。 “我这辈子从没真心帮助过什么人,你算是第一个,所以你一定要平安生下孩子,不能浪费了我的心意。” 海棠咬紧牙关,吃力地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个艰难的笑。 “我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活着见到将军。” 叶凝香一边将烛台移动到她们身旁,一边大声朝着立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男人们说道:“男人都到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吩咐,千万不能进来。” 逸王与顾连城都是很明白事理的退守到饭馆门口,只有慕夕泽傻傻杵在那里不动,好像还希望着自己能帮上叶凝香她们什么忙。 “夕泽,还愣着干嘛,赶紧跟着你五弟撤出去啊!” 说这话时,叶凝香因为心中急躁万分,声音很大,语气也似乎带着几分怒意。满心想着能够帮着叶凝香做些什么的慕夕泽看到叶凝香给自己这样的回应,委屈得几乎都要哭了起来,低着头垂丧着脸来到了逸王身边。 这边海棠刚刚躺到桌布上,饭馆之外的街道上便已经响起了厮杀之声,兵刃之间相互碰撞,士兵之间的痛苦哀嚎,只是远远听着都让人有种身处阿鼻地狱的悲壮之感。 仅仅一瞬,街道上弥漫的血腥之气已经扩散到饭馆之中,甚至传进了叶凝香的鼻腔里。 “宁王妃,你尽管放心,我与顾先生就算拼了性命也会保护你们周全!” 说话间,逸王已经与顾连城一道从外面死去的士兵身上夺取了长刀,全身神经紧绷,一副备战模样,死死守在饭馆之外。 “凝香,凝香。” 海棠紧抓着叶凝香的手,一边又一遍呼唤着她的名字,却始终都没有喊出疼痛的字眼。海棠的脸上浸上厚厚的虚汗,面色苍白,似乎全靠着想要见到蔺将军的意念才保持着清醒。 她的裙摆之下已经流下大片大片的鲜血,却依旧找不到半点婴儿的痕迹。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过叶凝香的脑海:难产。莫不是海棠难产了? 他们这一路上奔波逃命,胎儿在海棠腹中发生了位移是再可能不过的事情了。然而就连技术过硬的专业产婆也只有一半的把握救活难产的孕妇,更别提她这从没接生过的冒牌产婆了。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救活海棠,救活海棠的孩子? “水来了。” 莫小琴拖着受伤未愈的左手艰难地端着水盆回到海棠身边。 “这饭馆还真是一应俱全,不仅有水盆,连巾帕也都有现成的。”莫小琴故意多做解释,试图分散海棠的注意力。 叶凝香连忙接过巾帕,主动将巾帕浸入水盆,然后拧干,擦拭海棠面上的汗渍。手上多些活计,她这种不知所措的慌乱才不会让人察觉,才会让海棠尽量心安。 “我小时候听个产婆讲过如果产妇生产不顺产婆是可以助产的。” 莫小琴看了看叶凝香继续道:“说是轻轻抚摸产妇的肚子,给予胎儿下行的力量。” “有用吗?” 叶凝香满脸的怀疑,好像并不大相信莫小琴道听途说的办法。 “眼下这情况,也只有试一试了。” 说话间,莫小琴已经将完好的右手伸到海棠的腹部,开始上下移动起来。 “小琴姐姐,你手上有伤不方便,这活计还是由我来做吧。” 说话间,叶凝香两只手都已经扣在海棠的肚子上,轻叹了口气后,双手开始在海棠的肚子上移动。 这样的动作反复做了两个时辰,原本漆黑的夜晚已经渐渐有了光亮,然而海棠却依旧没有半点能够生出来的意思。 “没有……作用。” 海棠紧抓着叶凝香的衣襟,浑身都被虚汗尽透,声音也虚弱到了极致。费尽力气说出了这句话,就好像是根面条似的瘫软在那里,再无力气。 叶凝香额间的汗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她脚下的地板上,汇成一大滩水渍,不过她却丝毫顾不上这些,依旧拼了命地从上到下抚摸海棠的肚子。 “海棠,别放弃,孩子就快出来了,很快就出来了。” “凝香,我没力气了,我恐怕真的撑不过去了。” “海棠,你还要等着将军回来,你还要看着你的孩子长大成人!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啊!” 先前,叶凝香还能保持理智,装作沉着冷静的样子鼓励海棠,可是想到那些美好却似梦幻几乎无法实现的未来,叶凝香竟突然情绪上涌,流下了泪。 那些隐藏在心里的焦虑、渴望、忧愁、无奈一股脑地翻涌开来,让她不受控制地哽咽、抽泣,不受控制地涕泪横流,甚至不受控制地哀嚎。 明明应该是海棠的依靠,是她的主心骨的,她叶凝香怎的这么不争气,怎的就这么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叶凝香在心中一遍一遍地怨恨自己,恨不得狠狠刺上自己一刀,更恨不得自己能够代替海棠承担她如今承担的苦痛。 接下来的撕心裂肺的哀嚎不是叶凝香的,虚弱得几乎昏厥的海棠突然发出一种震人心弦的哀嚎,那是一种只有痛到了极致,只有陷入无边无际的绝望才能喊出的绝命般的声响。 这声响尽管是在如今这般嘈杂混乱的情形下也显得鹤立鸡群,叫人永生难忘。 看着海棠身下明显露出了什么,叶凝香大喜,声音都因喜悦变了调。 “出来了,出来了!” “糟了,出来的是胳膊,不是头!” 莫小琴仔细朝海棠身下瞧了瞧,瞬间大惊失色,面容也刷的变得苍白。 “凝香妹妹,怎么办?” 按照这样的情况,再过不到半刻钟,那孩子就会因为缺氧而胎死腹中,而海棠也会因为孩子的死最终流血不止,浑身脱力,虚弱,死去。 怎么办?她该怎么做?叶凝香手足无措,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无助将她吞噬得渣都不剩。 绝望的转过头,那双水灵灵的眼如今空洞、呆滞,失神地朝慕夕泽他们望去。 这三个男人如今正与听着海棠哀嚎之声赶来的叛军殊死搏斗,顷刻间,原本完好的门已经碎成好几半,顾连城与逸王更是时刻保持身形如闪电的迅速才勉强阻止数百叛军进入到饭馆之中。 慕夕泽虽然将从前的武艺忘得一干二净,却也不畏刀枪剑戟,笨拙地同叛军搏斗。也是这十分巧合地一转身,慕夕泽正好看到了叶凝香从未显露过的失魂落魄,当即跑到叶凝香身边,一双桃花大眼深情的望着她,似乎感受到叶凝香的悲痛无助。 这边的海棠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力量的耗尽而陷入昏迷,身下不时有鲜红的血液向外喷涌。 原来,这夜不是生命的开始,而是生命的终结。 果然,上天又是这样厚此薄彼,七年前不顾安危为她通风报信,七年中为了追随心爱的男子,几度视生命于不顾。这样一个心地善良,心怀大爱的女子终究也敌不过天命,就要奔赴黄泉了吗? 叶凝香绝望地闭眼,不忍再看着即将死去的海棠。 只见一直痴傻没有分寸的慕夕泽突然伸出双手,也如叶凝香一般自上而下轻轻抚摸海棠的肚子。原本叶凝香想要叫他离开的,只是没想到海棠的腹部竟然产生微弱的却异常诡异的红色光晕,似乎有某种超脱尘世的力量汇入到海棠的体内。 等到海棠再次睁眼时,她的身下突然传来清脆的,又极具穿透力的哭声,似乎向全世界的人宣告新生命的降生。 慕夕泽一脸得意地望着叶凝香,沾着血的面容好似一朵初生的桃花,瑰姿艳丽。 “小妹。” 慕夕泽一边呵呵笑着,一边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两个字,随后转头看向刚刚被莫小琴抱出来的婴孩。 “是个女孩儿!” 莫小琴难掩心底兴奋之色,将刚刚拿出的满身是血的婴儿递到海棠身边,喜极而泣。 “海棠姐姐,你看,活生生的,是个女孩儿!” 海棠吃力地看了一眼她的孩子,虚弱地闭上眼昏睡过去,眼角顺势滑落的液体不知是泪还是汗。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座孤城 朔州城墙之外,蔺士城拼死同叛军鏖战,尽管身上的刀伤、剑伤正不停地喷着鲜血,尽管他已经虚弱得两脚发软,两眼发黑,他还是丝毫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片刻不停歇地将前来侵犯的叛贼斩杀。 一声悲壮的,索命的怒吼透过他渗着血丝,已经沙哑了的喉咙散漫到沾满血色黄沙的空气中,令人心生畏惧,不敢上前。 叛军,永远都杀不完的叛军如僵尸一般,一波一波,永不消散,而他的人经过将近一夜的厮杀仅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不少叛军拼死冲破重重围困已经闯入朔州城,对于此时,朔州城内的景象,他蔺士城简直想都不敢想。是不是早已血流成河,是不是早已尸堆成山? 是不是一直以来就是他的错?等不到援军,干脆投降就好了,为何要为了一世英名苦苦守着这座孤城?这一世英名难道比这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更有用? 援军,他一个月前就曾派人八百里加急禀报皇帝请求加派的援军,为何至今依旧没有半点身影? 果然,伴君如伴虎,就算你有多么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一旦有朝一日你功高盖主,那你从前所有的功绩都会变成让皇帝心生怨恨的利器,成为要你性命的掘墓人。 太迟了,他领悟到的太迟了。等不到援军,救不下百姓,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罢了,做一个埋骨他乡的忠魂也挺好,也算是实现了他重如泰山般死去的愿望。 倘若他爱的人还活着,倘若他的孩子顺利出生,他期盼,多年以后,他们会到他那长满青草的坟头上上香,给他斟满辣中带甜的芦花酒。 他期盼千万年,万万年后,他的后代都不会忘记曾经有那么一群战士抛头颅洒热血,为了一座孤城献出了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杀!” 杀敌的紧迫容不得他感伤世事,悲天悯怀,他继续呐喊,手上的动作更快,他的身上更多出妖艳的血痕,那是割破叛军动脉喷涌而出的新鲜的血液。 “杀!” 同样是一声怒吼,不过却不是一个人的怒吼,却是厚重的,好似数千数万军士齐声喊出的声响。 蔺士城惊诧转身,正瞧见他的身后突然奔来无数手执兵器的人,有身穿铠甲军人,还有身着黑衣的蒙面刺客。他们的目的却只有一个:将叛军赶出朔州城。 没有等到他一心一意效忠的皇帝派来的援军,等来的却是不知从哪里乱拼乱凑得来的援军,蔺士城的突然心痛,心口不受控制地不停发抖。 待援军走进,蔺士城才瞧清楚为首的那两人:秦明月和魏询。 饭馆门口,逸王与顾连城依旧奋力厮杀,顾连城的身形渐慢,似乎已经疲惫不堪,而逸王毕竟功夫一般,此时身上已经平添了好几处新伤。 刚刚帮着海棠顺利生子的慕夕泽以及大汗淋漓累得筋疲力尽的叶凝香也一块投入到战斗中去。 然而毕竟人少势孤,就算他们武功卓绝,可力量总有用尽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瞬,大脑会因为过度疲惫,不受控制地恍神,然后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饭馆之内一片狼藉,早已被损毁得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样貌。围在他们面前的叛军越来越多,似乎嗅到了他们的与众不同,颇有种不将他们擒住誓不罢休的意味。 叶凝香他们一个个拖着受伤的身体由门口退到了厅内,退到了正昏睡着的海棠身边。 “逸王殿下,你带着夕泽先走,只要你们二人不落到慕景鸿手上,一切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叶凝香一边阻挡进攻来的叛军,一边朝逸王喊道,接着又侧脸不舍地望了望慕夕泽。 “不要,娘子……同生共死。” 这费尽力气说出的不连贯的话语却深深触碰着叶凝香心中那片最柔软的神经。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我会与你同生共死。” 慕夕泽的话语强烈地撞击着叶凝香的内心,无论是沉稳睿智的他,还是痴傻疯癫的他,都是一如既往地将她的命捧在手心里,都要与她共进退,共生死。一行行温热腥咸的泪再次从叶凝香的眼中夺眶而出。 在这样危急存亡的时刻,没有人临阵逃脱,没有人缴械投降,能够与这样一群有骨气之人死在一块儿倒让叶凝香觉得是人生的一大荣幸。 那些叛军手上动作渐渐停止,好似看着必得的猎物似的看着早已筋疲力尽的这些人,有些嘴角还挂着奸笑。 为首的官兵走上前来,十分阴险地笑着道:“怎么,还要负隅顽抗吗?这朔州城已经被端王的大军破了,你们逃不掉的!” 那叛军肆无忌惮地朝叶凝香他们走来,面上笑意不减,似乎笃定了叶凝香他们一定会成为端王俘虏的结局。 “所以,你们还是乖乖投” 降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心口突然凭空多出一支箭,冰冷的箭喙从他背部射入,十分精准地穿透他的心脏。 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根插进自己心脏中的箭,还有那不停蔓延扩散的血痕,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再不能说出一句话。 那些叛军顿时惊恐万分,迅速转头,搜寻着杀害他们首领的凶手。 只见饭馆之外确实立着个人,那人手执弓箭,身着带有帽子的黑色披风,头上戴着的帽子遮住了他大半长脸。仅从他下半长脸的五官看去也能断定他是个五官端正立体,样貌英俊的年轻男子。 尽管与叶凝香从前见过的风貌不同,叶凝香在见到那男子的一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她的挚交好友魏询。 魏询缓缓抬起低垂着的头,一张与从前不同的沉静、幽冷的面容展现在世人面前,一双眼锐利如刀,让人不敢与之直视。 “谁还想来送死?” 魏询声音低沉,字字透着浓烈的杀意,就好像真的是个夺人性命的杀手,再无半点从前那个儒雅书生的影子。 “你,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吗?” 叛军之中一个胆子出奇大的士兵毫无忌惮地开了口,只是此话刚出,魏询的身边突然多出成百上千的士兵。这些士兵还在不断地朝魏询这个方向汇聚。 本就因失了首领不知所措,如今又毫无预兆地被这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士兵团团围住,这些叛军心理防线崩溃,连手中的刀都拿不稳当。 “朔州城外攻城的叛军已被击退,如今你们是瓮中之鳖,逃不出去了。若是还想活命,你们就快快束手就擒,否则,便只能留下你们的尸骨去见你们的父母妻儿了。” 魏询的声音柔和许多,似乎故意流露出同情,故意流露出慨叹,从心里瓦解这些毫无胜算的叛军。 那些叛军你看我我看你,随后纷纷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长刀,单膝跪地投了降。 见着这些叛军再无任何威胁,魏询终于卸下了冷酷凶残的伪装,箭一般冲到叶凝香面前,既急迫又欣喜,话都说得语无伦次。 “凝香,我,还好你没事!” 这时,饭馆旁突然传来战马奔腾的声音,随着马儿一声长鸣,蔺士城从马上跳下,拖着满身伤痕的身躯,发疯一般跑进了饭馆。 “海棠,海棠,我回来了,你醒醒!你醒醒!” 说话间,蔺士城已经将海棠紧紧抱进怀中,不停地抚摸海棠的脸颊,祈盼她能马上苏醒。 “将军,您莫要着急,海棠姐姐只是太过疲累暂时昏睡过去,很快便会醒来。” 莫小琴一边说着,一边将用她的外衣包裹着的婴儿递到蔺士城面前。 “将军,你看,这是您的女儿!” 看着这个刚刚来到这世上的小生命,蔺士城一脸的难以置信,僵硬地接过婴儿,直直望了孩子好久才开了口。 “这是我的孩子?” 随即,蔺士城哈哈大笑,字里行间洋溢着不可削减的喜悦。 “哈哈哈,我蔺士城有孩子啦!” 看着那被俘虏的叛军,还有这些面色疲惫却满脸笑意的士兵,叶凝香长舒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久违的笑意。这漫长的鏖战总算结束了,虽说过程万分艰难,他们终究还是胜了。 回王府的路上,叶凝香才从魏询的口中得知他会来此的缘由。原来蔺士城早在一个月前便向慕景沅请求援助,然而慕景沅听信萧青羽的谗言,心中害怕蔺士城功高震主,会做出不利于他的事,一直将援军这事压了下来。 魏询害怕叶凝香孤身在朔州有难,便以保护朔州百姓之名请求明月阁出手相助。 没想到本该与萧青羽站在同一条船里的秦明月不忍再看百姓受苦,与萧青羽反目,集结他曾经遗留在朝中的旧部,以及慕夕泽留下来的暗影卫,连续奔波五天五夜才勉强将叛军赶出了朔州。 这一夜,城中的百姓满心欢喜地送上了他们从前酿造的芦花酒,与依旧幸存的士兵推杯换盏,举杯共饮,朔州城也呈现出数年来从未有过的祥和之气。 叶凝香太过疲累,与莫小琴一块安顿照顾好海棠后,洗了个澡,也顾不上被叛军毁得一片狼藉的逸王府,倒头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叶凝香起得很早,手中拿着先前魏询赠给她的郑权的画像,准备按着户部提供的线索找寻他的下落。 她刚刚踏出王府大门便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魏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这里,看样子似乎已经等了有段时间了。 “魏兄!” 叶凝香一脸吃惊地望着他,她本想着让魏询好好休息便没打算叫上魏询一块儿去寻人证,此刻这个自己从没打算叫上的人竟比自己起得还早,早早就在王府门口等候她,准备与她一块儿寻找郑权的踪迹。 “凝香,你真是太不够朋友了,想要出来找郑权都不叫上我!” “魏兄,我不是怕你太过劳累了嘛!” “我是男人,没那么柔弱!走吧!” 说完,魏询拉起叶凝香的手,一脸笑意地朝郑权的住处走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海棠酒满 俗话说好事多磨,不过也有太多的好事就在这几次三番的磨砺之后被磨得半点不剩,找寻郑权这件事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叶凝香起了大早,跟着魏询满心期待地按着户部提供的地址并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郑权的住处,不过只能称之为从前的住处。 郑权家中隔壁的邻居是个七十多岁的独居老太太,叶凝香和魏询赶到的时候,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收拾着被叛军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不时还发出忧郁的叹息。 那老太太告诉叶凝香说这郑权原本有个老母,不过他这老母两年前去世了,只留下他这整日疯言疯语、神志不清的傻子。不过这个疯子却在三个月前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早已离开朔州似的。 人们只当是一个瘟神好不容易走开了,高兴还来不及,更不会有谁会去主动找他,于是他究竟去了哪里就成了至今仍未解的谜。 整整一路,叶凝香的情绪低沉到了极点,那颗激动的,满怀希望的心此刻尽透着哀伤与绝望。 连续很多天,魏询都尝试各种方法安慰着叶凝香,希望她快些从消沉中走出。然而当她重新振作起来准备再次寻找郑权下落时,她却没有机会这样做了。 因为朔州真真正正成了一座没有半点夸张意味的孤城。 朔州城外围满了端王的叛军,黑压压的叛军望不到尽头,按照蔺士城的经验分析,守在朔州城外的叛军足足有三十万之多,然而朔州城内的他们还能打仗的兵士只有不到五万人。 叶凝香不理解一个被废了的王爷,一个也没建过什么功勋的王爷,为何会有源源不断的支持者?从短短数千人发展成数万人,再到如今的数十万人,不过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 她曾怀疑过萧青羽,然而萧青羽毕竟只是个懂得权谋之术的江湖人,手上并没有兵权,就算他有意要帮助慕景鸿,也绝对没有调动三十万军队来帮他的权力,那么帮助慕景鸿的人究竟是谁呢? 叶凝香苦思冥想了许久依旧没有答案,不仅没找到答案,他们的日子也越来越难熬。 这三十万大军不是要马上攻入城中将他们打败歼灭,而是十分冷静地驻扎在城外,将朔州城围个滴水不漏。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这叛军的最终目的是要将驻守朔州的士兵和生活在朔州的百姓一块困死在朔州,最后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朔州收入自己的囊中。 每一日,总会有扛着行李的百姓呆呆地站在城门旁,看着那紧闭的城门难以自恃的流泪。他们没有什么壮志豪情,也不幻想着封官拜相,他们只是想着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一切却全都化成了泡影。叛军的长刀不知何时会插进他们的心脏,那少得见底的粮草不知何时会彻底消失。无论如何,等待他们的终将是死亡。 围城一个月。城中之人虽面色焦虑,却依旧能够保持理智,小心地依照仅存的粮草划分着每日的口粮。街道之上还时常传来孩子饥渴难耐的哭声,还有女人畏惧死亡的哀嚎。 围城两个月。城中之人各个面色慌张,从前的理智荡然无存,每日里做的事就是拼命寻找粮草。不少囤积居奇的粮商赚了大钱,然而他们却依旧愁容满布。没了性命,赚再多的钱也都成了枉然。 围城三个月。城中之人面黄肌瘦,神情呆滞。街上再听不见孩子的哭声,更没有女人的哀嚎,却是多添了许多尸体。男女老少应有尽有,尸体各个面带不舍,各个面带渴望。 围城四个月。城中之人失去理智,行为疯癫。那些本该入土为安的尸体却成了这些依旧幸存于人世之人的抢手货。朔州城中多了好几口大锅,锅中永远飘着浓浓香气,在锅中蒸煮着的都是那些饿死了的人。 围城五个月。城中之人泯灭了良知,为了活下去运用这种手段自相残杀。别人死了,自己就能活下去,别人死了,自己就能吃到他的肉,饮下他的血。绝命的哀嚎不分昼夜的响彻在朔州城每个角落,街道被鲜血尽染,数不清的尸体堆积成山。 叶凝香已经有很久都没到街上去了,她害怕尸体,害怕鲜血,害怕人性之恶因为围城而发挥到极致,害怕见到从前亲密无间的邻里自相残杀。 对于她来说,能够安然待在逸王府,跟着她心爱的男子一块等死已经是上天给予她的恩赐。能够日日见到这个痴痴傻傻却又样貌极美的男人,叶凝香就算饥饿到胃里翻江倒海,还是觉得很幸福,很惬意。 然而幸福与惬意之中总会包含一些令人烦忧的因素,比如她的好姐妹莫小琴。不知道是不是被化骨池水伤到的缘故,这五个月以来,莫小琴的身体每况愈下,四肢渐渐麻木,失去控制力,如今更是连行走都异常困难。 对于莫小琴身体这一反常的变化,莫小琴自己倒是坦然、豁达,反而常常劝慰叶凝香不要因她而烦忧。 明明已到了冬季,魏询身着单衣依旧是满头大汗,如闪电般跑进莫小琴的房间,气喘吁吁,急不可耐地说道:“小琴,这是我从全城药房中收罗来的新药,对你的病情有帮助,我这就熬给你吃!” 说话间,魏询已经开始寻找熬药用的煎锅了。 莫小琴手扶墙壁艰难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狼狈不堪的魏询面前,嘴角挂着笑意,可是那双晶莹剔透的眼却满布悲伤。 “魏大哥,你不要再为我费心了,我没事的。” “你等我,药很快就好。” “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他为何待她这样好?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该怎样回答呢? 他是她的哥哥,失散多年的亲哥哥,他无法忍受他的妹妹身体一天一天衰竭,四肢一天一天僵硬,无法忍受他的妹妹在如花似玉的年纪飞速走向死亡。 他可以不与她相认,可他却停不下救她的脚步。从莫小琴生病至今,他踏遍了朔州城每一个角落,寻遍了所有有利于她病情的药。无论经过多大苦难,只要能够治好他妹妹的病,就算以他性命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叛军攻城啦!” 突如其来的喊叫完全打乱了魏询的思绪,不光是魏询的,王府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流露的情绪有期待,也有恐惧,更多的是解脱。 在饥寒交迫中等死的局面终于被打破,最后的决战终于到来了。 魏询没有再说过多的话,拿起剑朝城门口飞奔而去。 这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战斗,这些个胸怀天下、保家卫国的男儿为了大义毅然决然地投入到战斗中去。 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那一张张坚毅却又带笑的面容,还会重新活生生展现在她的面前吗?那些甚至比叶凝香还小的,还是孩子的军士,还有机会再次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吗? 当旌旗残破,当熊熊烈火漫过城墙,当战鼓被毁,当铁甲刺穿,这些个心怀信仰的生命,应该已被鲜血尽染,汇聚成数万英魂踏着悲壮的步伐进入往生。 当端王骑着高头大马准备当作玩物一般折磨身陷囹圄的她以及她的朋友们,她应该已将逸王府点燃,那一块块白嫩的甚至可以掐出水儿的肌肤应该应该已经烧成了灰烬。 死亡,等待了五个月的死亡即将来临,她无所畏惧,王府中的女眷无所畏惧,甚至从前自相残杀的百姓也无所畏惧。他们是离国的臣民,是蔺士城守卫着的百姓,奴颜婢膝般活着不如昂首挺胸地死去。 这一天,夕阳留下的晚霞似鲜血一样的红,残忍的挂在不远的天空,似乎在诉说这一幕幕透着绝望的别离。 一场恶战之后,凄冷的朔州城走进这样一群人。身上的战甲破烂不堪,手上的长刀滴着血滴,黝黑的面容挂着深浅不一的血渍。 这群人,心怀信仰、胸怀大爱的英雄,本以为要埋骨沙场的,如今却似一条黑色的长河,奔涌流淌在朔州的街头,彰显出一种不可磨灭的力量。 所幸,他们还活着。被数十万敌军包围着的,被同伴拼死救护的这些人还活着,还有着为国牺牲的信仰,还有着背水一战的决心。 街道的另一面,老弱妇孺不知从何时整整齐齐的立在那里。他们的手中多了一件盛放东西的器皿,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器皿之中盛放的东西却只有一样,芦花酒。 每人一杯芦花酒,赠给这些即将逝去的生命。最后一杯芦花酒,寄托百姓最后的祝愿。 从今以后,朔州再不是孤城,因为朔州再不是一座城。 从今以后,这些饮酒的百姓与军士再不会饮酒,因为他们已经死去。 从今以后,朔州再不会有芦花酒,再不会有饮酒的人,人亡酒不再。 芦花酒,本该辣而香甜,此刻却藏着无限的苦涩,好似数万滴眼泪融合在酒中,光是轻轻嗅一嗅便让人陷入无限的悲痛。 朔州城的街道,从未有过的寂静,好似这些驻足在街上的人都成了透明的存在。千言万语化作苦涩的酒,与每个人的身体相容,千万情义在每个人的眼眸中传递,渗透进每个人的心坎里。 无声胜有声,无言胜千言。 城墙上的旌旗残破了,厚重的战鼓擂破了,坚硬的铁甲刺穿了,他们依旧活着,依旧可以拼尽全力战斗到底。 就算物换星移,就算天崩地裂,就算他们已经失去所有,只要还有信仰,只要还有一条命,他们便依旧能够战斗到死去。 “战士们。” 蔺士城的话语打破了眼前的宁静。他昂起头,眼中流露坚不可摧的情感,如同雕塑一般屹立在朔朔寒风之中,让人脆弱、无助的心瞬间不再动摇。 “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离国必胜!朔州必胜!” 顷刻间,手起,杯落,一连串叮当声响响彻在整个朔州城的大地上,尽显着绝命的悲壮。 “离国必胜!朔州必胜!” (点一首河图大大的歌曲海棠酒满送给大家,音乐起~撒花,鼓掌!爱你们哟!) 第一百五十五章 血色沙场 “将军。” 海棠的声音平静柔和,好像在与蔺士城进行最平常不过的聊天。她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缓缓走出人群,走到蔺士城的身边。 “我们等你们凯旋归来!” 海棠的双眸扫视众人,最后定格在蔺士城的身上,明亮幽深的眸子里似乎挂着什么晶光闪闪的东西。 突然间,她的唇间流过阵阵温暖,与她的嘴唇相连的是她男人的唇。蔺士城吻上她刚刚滑落的泪滴,又吻上她微薄的唇,呼吸急促,似乎还在哽咽。 接着,蔺士城向后退了几步,面上露出苍凉的笑,转身,离去,带着那些士兵再次奔赴修罗沙场。 朔州城内只剩下老弱妇孺,叶凝香带着王府女眷以及部分无家可归之人重新回到逸王府,等候在战场厮杀的男人们的消息。 这一夜,寒风阵阵,呼啸着的北风如刀一般刮刻着每个人的脸颊。他们每个人站立着,行走着,朝城门的方向眺望着,祈盼着得到亲人的消息。 这一夜,镇守朔州的士兵纷纷来到城外应战,没有搭军帐,也没有半点休息。他们傲立于凛冽寒风中,高昂着头颅,站定着身躯,手执长刀,备战,送死。 这一夜,敌军的营帐出奇的安静。自从白日里故意放他们一码,让他们有幸回到朔州城中与他们的血肉至亲、挚交好友告别,敌军就好像消失一般,再无半点声响。 然而远处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火光宣告着敌军并未离开,只是在他们的不远处拖延时间,等待着他们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力竭,冻僵,然后死去。 明明不该再有男子的逸王府突然出现数十名男子,那些人身着黑衣,头戴面具,分明就是不知从何时起就混进朔州城内的杀手。杀手们十分高调地拔出长刀,迈着铿锵有力的步调一步一步朝逸王府走来。 数十把铮亮的长刀在明亮月光的照射下透露出的刀光晃得叶凝香睁不开眼。她摸索着拔出手中的佩剑,三两步冲入到那群杀手中央,接着便是拼了命的搏杀。 早已忘记武功的慕夕泽见到叶凝香就这样置身于绝无生还的境地,面色焦躁,慌乱,甚至流出了泪。他的口中依旧不停叫着“娘子”,尽管身体硬生生被砍了好几下,他还是冲到了叶凝香的身边,用他那似乎有些笨拙的身躯,抵挡着对于叶凝香的袭击。 那些藏于王府之中避难的百姓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哀嚎哭喊响彻天际。 整个逸王府,乃至整个朔州城,除去这些个突如其来的杀手,还会武功,还能与恶势力搏上一搏的人只有叶凝香。 然而她只有一个人,她只是个女人,就算学过很多,了解很多,女人终究还是女人,永远活不成男人。就算她是男人又如何?就算她有魏询或是秦明月般卓绝的武艺,凭她一己之力,如何能够保全在她面前这数百人的性命? 那一声声哀嚎哭喊渐渐消失,或者他们已经逃走,或者他们已经成了杀手的刀下亡魂。 红色的带着腥味儿很是新鲜的血液顺着地面的青石板路流淌,躺进还未融化的积雪之中,那一片片雪白渐渐变红,变小,接着与血液相融,消失不见。 叶凝香拖着嘶哑的声音咆哮,面容早被鲜血尽染,下颚还不时滴着血液,不知是她的血,还是杀手的血。 那声音残忍又心痛,好似什么柔软富有弹性的东西被刺穿。叶凝香惊诧地瞪大双眼,顺着那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正对上王璃月的脸。 她的脸色发青,口中不停喷涌大口大口的鲜血,不是因为她病重,而是因为她的胸口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把长刀。 那长刀从她的背部刺穿,露在空气中的刀刃因为沾了她的鲜血变成暗红色,刀尖上还不停滴落着新鲜的血液,血液凝结在青石板上,好似无数朵傲然挺立的寒梅。 王璃月挡在叶凝香身后,也挡住了本该刺进叶凝香胸膛的长刀。竟然是她舍弃性命救了叶凝香! “璃月,璃月!” 叶凝香痛哭着,错愕与惊恐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不理解,也不敢想,一个从前处处针对自己,飞扬跋扈的恶女人为何会在这样危急存亡的关头对自己舍命相救? 从前,王璃月对于叶凝香是仇敌,如今就算不是仇敌,她们也只能算是萍水之交的相识人。 正是这个相识人正在一点一点倒在叶凝香的怀中,双眼空洞无光,意识也渐渐涣散。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剧烈的抽搐让叶凝香的话语断断续续,含混不清。 “是啊,我……为什么要……救你呢?终于……不再是……坏女人了。” 王璃月声音虚弱到极致,叶凝香几乎是趴在她的嘴边才听清了她的话。 当叶凝香再次抬起头哀恸地望着她时,她的双眼已经合上,嘴角挂着一丝惨淡的笑意。那只原本抓着叶凝香衣襟的手瞬间失了力,迅速滑落到了青石板上。 叶凝香一声长吟,拾起佩剑,拼命朝围在她身边的杀手袭去。这些杀手各个武功卓绝,明明很快就可以要了叶凝香的命的,却好像特意与叶凝香玩着残酷的游戏,打着她玩却不让她死去。 叶凝香的力量一点一点消失,拿剑的手变得颤抖不停,身体伤口处不断喷涌的血液让她头晕目眩,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栽倒在地。 杀手们冷笑,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长刀架在慕夕泽与海棠的脖间,押着他们离开了逸王府。 离开前,一个蒙着面的杀手语气阴险说道:“这便是你们为朔州应付的代价。” 叶凝香趴在地上,用尽全力不过只移动了半分,张开手臂吃力地朝慕夕泽离开的方向伸够,希望能抓住慕夕泽的衣角。 然而除了空气,她什么也没抓到。伴随着耳畔回响的慕夕泽那一声声绝望的呼唤,叶凝香闭了眼,流下带着血的腥咸的泪滴,随后失去了意识。 第二日,叶凝香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莫小琴转移到床上,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清洗和包扎完好,虽然移动身体还会隐隐作痛,不过她的精神却是比昨夜好上太多。 “凝香,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一整夜的惊心动魄使得本就身体不佳的莫小琴更加地疲惫不堪,面容憔悴,身体也变得更加僵硬。 叶凝香不顾疼痛的伤口,猛然起身,便朝屋外走去。 “夕泽和海棠被掳走了,我得赶紧去救他们,敌军定是要用他们的命威胁蔺将军,等到那时蔺将军便难以抉择了。” 叶凝香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双腿却不受控制跪倒在地,人也摔了一跤。 莫小琴吃力地走到叶凝香面前,将她扶起,满脸的忧色。 “你如今身体这样糟糕,如何还能营救宁王和海棠?宁王和海棠的事蔺将军已经知晓,我相信他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不行,我得去城门,我得去救他们。” 叶凝香挣扎着艰难起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出逸王府。突然间她的手臂被什么人挽住,那是一只柔软的似乎残缺了的手。莫小琴吃力地跟上叶凝香,挽着她的手臂,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过多的话。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朔州城门处走去。 这一天,天气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大片大片墨色的浓云将天空中每一块空隙填满,越压越低,沉沉的仿佛就要坠落下来。明明还是上午,沙场之上已经昏暗得好似入了夜。 蔺士城身骑白马,立在军士最前方,威严、肃穆,然而他的心却疼得失去了知觉。昨夜,他的妻子与宁王一块被蒙面黑衣人掳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他的耳朵。 如今,敌军已经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定是他们通过什么手段将海棠与宁王运送到敌军的军营。敌军此刻现身,目的就是为了以他们的命威胁他,逼迫他下令投降端王。 他不会投降,更不想让海棠死去,这个没有答案的抉择最终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敢想象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他紧握长刀的手握的更紧,额间也浸出一层汗水。 “蔺将军,弃城投降吧!你知道的,我们抓了两个绝顶重要的人质,只要你们投降,我们马上便可放了他们。” 一个敌军的军官一脸得意地骑着高头大马来到蔺将军身前,话语中满载着轻蔑与威胁。 手起刀落,不是他的刀,而是蔺士城的,而滚落在地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他的头颅。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大张着,似乎还有什么想要说还未说出口的话。 敌军震怒,一路推推搡搡地将被铁链紧紧绑着的慕夕泽与海棠带到军队的最前面。 见到海棠的那一刻,蔺士城那张冷酷的面容却再也冷酷不起来,眼圈不受控制地变得通红。 他该如何抉择,难道真的要眼看着自己一生的挚爱惨死在自己面前?他堂堂七尺男儿,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英雄,怎么可以将自己的女人置身于敌人的铁蹄之下,任人蹂躏,甚至任人斩杀! 真的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他的士兵绝望地看着他,眼中似乎带着恳求,恳求他放弃朔州,放弃尊严,放弃求生的自主权。 “看来这传闻中重情重义的蔺士城,不过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啧啧啧,倒是可惜了他这如花似玉的娇妻还有我这失了心智的亲弟弟了!” 慕景鸿下了马,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走到他们身边,接着朝他们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当即会意,将架在他二人脖子上的长刀更加贴近他们的脖子,甚至已经划出一道血痕。 “将军。” 海棠几乎拼尽全部力气朝不远处的蔺士城呼喊,声音嘶哑,却饱含着深情。 “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半妖王爷 话音刚落,只见海棠突然身体前倾,脖间深深抵触到刀刃之上,身体自左向右猛烈一滑,随着颈动脉破裂而喷涌出的鲜血散落一地。 她倒在地上,依旧痴痴地望着蔺士城,眼中尽是不舍与依恋。她耳畔的声响渐渐消散,视野渐渐模糊,最后闭了眼,断了气。 “海棠!” 蔺士城几乎将声带撕裂般的哀嚎响彻这血色的沙场,他双膝跪地,望着倒地咽气的海棠,哀恸大哭。 “不要,不要!” 叶凝香与莫小琴刚刚登上城楼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亲眼见着从海棠脖间涌出的鲜血在空中划成一道完美的弧线,最后与冰凉的土地相融合。 她们悲痛得拼命捶打着坚固的城墙,恨不得一跃跳下城墙,马上冲到海棠的面前。 然而她们没有想到的,也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同样被长刀架着脖子的慕夕泽此刻却流露出非人的异样。 原本他的身躯因为惊恐还微微发抖,口中不停呼唤着叶凝香,胆小懦弱得就好像是个小孩子。 当海棠那样毫无预兆地自刎于两军之前,她的脖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有那么一些十分巧合地喷进了因为惊恐一直大睁着的慕夕泽的眼中。 鲜血入眼,慕夕泽好似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眼神阴冷锐利,他的身边突然刮起飓风,飞扬起的沙尘打得人睁不开眼。 当飓风渐渐散去,围在他身边的士兵缓缓睁开眼,只见先前那个胆小如鼠,软弱可欺的王爷此刻双眼放着红光,周身似乎也散发着红色的光晕。 那些拿着刀围在他身边的兵士纷纷惊恐得移开长刀,有的直接坐到了地上,有的拼了命地向后逃跑,有的已经因为惊恐万分而涕泪纵横。 “妖……妖怪!妖怪啊!” 伴随着这一声声的惨叫,慕夕泽缓缓直起身,嘴角向上一勾露出个狂狷的笑。接着又是一阵狂风大作,天空飘落鹅毛般的大雪。与这大雪一同显现的是慕夕泽那一直隐藏着的六条白色长尾以及那白皙手指上的十寸长的兽类指甲。 “三……三弟。” 慕景鸿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破了胆,声音也变了调,扑通一声坐到地上,拼命向远离慕夕泽的方向爬去。 “夕泽!” 她的夫君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变了身,成了众矢之的,面对他这样一个非人的异类,慕景鸿与蔺士城的战争便不再是夺取朔州城,而是怎样能够要了慕夕泽这个妖物的性命。 叶凝香一边担忧痛哭,一边发疯似的跑下城墙,期盼着早点将她的夫君带离这血色沙场。 狂风夹杂着鹅毛大雪让叶凝香睁不开眼,她跌跌撞撞地出了城门,朝慕夕泽的方向走去,只见被雪雾阻隔的慕夕泽此刻正死死掐着一个人的脖子,将那人举得老高。那人双脚不停晃动,吃力地挣扎,然而她却看不清那可怜人的相貌。 “三……三弟,放……放过我。” 慕景鸿双手紧紧握住正掐着他脖子的慕夕泽的手,双脚悬浮于空中,吃力地祈求着慕夕泽。他的面容已经发红,发紫,动作渐渐迟缓,呼吸也渐渐微弱。 “我是你……亲哥哥!” 拼尽了全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慕景鸿闭了眼,失去了意识,就连呼吸也都停止。 慕夕泽并不因杀死他的大哥而有丝毫愧疚,反而面露笑意,闭上双眼,深吸几口气,慕景鸿身上似乎有着十分奇妙的光晕转移到了慕夕泽的身体里。 接着,慕景鸿的尸体突然变得干瘪,面目全非,好像一具没了血肉只有干皮和骨骼的干尸。 这次,不光是端王的叛军惊恐万分,就连蔺士城率领的军队也因慕夕泽这残忍诡异的杀人手法而胆战心惊,手中长刀握得更紧,目标不是叛军,而是慕夕泽。 蔺士城再无心理会这场战役的变故,飞快赶到海棠尸体旁,将被风雪吹得渐凉的尸体紧紧揽入怀中,不停地亲吻着海棠的额头,脸颊,甚至嘴唇。 慕夕泽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一双长了长长指甲的手胡乱在空气中划碰,不幸被他的指甲触碰到的士兵,纷纷鲜血四溅,满怀留恋的倒了地。 有些手执长刀拼命反抗的兵士拼尽力气将慕夕泽砍伤,代价就是无法逃避地忍受被慕夕泽生生掏心的痛苦。 顷刻间,无数鲜活甚至还在跳动的心脏被重重摔在地上,与黄沙、白雪相容,组成一幅红白黄的绝世画作。 “夕泽,夕泽,不要再杀人了!” 叶凝香跌跌撞撞地冲到这片比普通战场残酷百倍千倍的修罗地狱,她的面上挂满泪水,身上沾满了刚刚身死的士兵喷涌而出的鲜血。 “凝香,你不能再上前了,宁王殿下如今失去理智陷入癫狂,他也会毫不留情将你杀死的!” 魏询死死拉住拼命前涌的叶凝香,心中既因为慕夕泽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惊诧,更因为叶凝香近乎失去理智的悲痛而忧心。 慕夕泽好像沉浸在杀人的喜悦中不能自拔,对于叶凝香悲痛欲绝的呼喊半点都没有听到,依旧是不停地划开士兵的动脉,掏出士兵的心。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朔州城外的尸体已经堆积成山,血流成河。 原本还想着合力将慕夕泽擒住然后杀死的士兵纷纷惊慌后退,朔州的守军拼命往朔州城中奔逃,慕景鸿的叛军拼了命地往他们的营地奔逃。 然而他们奔逃的速度远远比不过慕夕泽杀人的速度,眨眼之间又是尸横遍野。 看着眼前这毫无生机的局面,士兵们绝望、无助,甚至难以自恃地落了泪。 这种必死无疑的绝路之中偶尔也会寻到某些无法预料的转机,一件奇异事件的发生也会催生另一件更加奇异的事件发生。而这能够挽救他们性命的转机就是这另一件更加奇异的事。 慕夕泽的面前突然狂风大作,并不是大雪引来的狂风,而是局部的,像是有什么力量特意为之。狂风席卷着如石块儿般坚硬的冰雪,将它们汇聚成一个漩涡,那漩涡越扩越大,接着从漩涡中心竟缓缓走出个人来。 那人一袭黑衣,一头半束着的黑发披散垂落,好似上好的锦缎,又似绝美的瀑布。那张年轻的超脱于尘世的脸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只看一眼便会被他震慑住心神,眼中再装不下其他的男子。 “如……如墨!” 莫小琴跪坐在沙场之上,震惊,怀疑,喜悦,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她艰难起身,拖着半僵硬的身体吃力地朝如墨出现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如墨似乎比从前更加俊美,面上那条被慕夕泽抓伤留下的伤疤也已经消失不见,浑身散发出谪仙一般超凡脱俗的气韵。 只见他眨眼间飞到慕夕泽面前,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情况下与慕夕泽扭打起来。他二人被冰雪的漩涡包围着,没有人能够看清漩涡之内的两人是怎样进行着如火如荼的绝命较量。 一刻钟后,冰雪漩涡消散,慕夕泽与如墨从那漩涡中跌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慕夕泽的长尾与指甲已经隐去,身上多出好几道新鲜的血痕。如墨单膝跪地,身上虽然没有血痕,不过那件质地极好的黑袍已经被慕夕泽抓得破烂不堪。 慕夕泽拖着渗着血的身子吃力地起了身,正对上叶凝香那双心碎的眼。他下意识瞧了瞧那双被鲜血染成绯红的手以及他的身旁堆积成山的尸体,紧握双拳,神情凝重,陷入深深的愧疚与悔过。 看着慕夕泽落入下风,这些士兵心中的仇怨陡然升起,相互使了个眼色,挥舞长刀便朝已经负伤的慕夕泽砍来,准备要了他的命。 手起,刀落,他们砍到的不是人,而是空气。 “夕泽!” 随着叶凝香再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他们才意识到浑身沾满鲜血的慕夕泽在眨眼一瞬突然消失不见,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见着共同的劲敌消失,刚刚合作对敌的朔州守军与叛军再次站到了敌对面上。他们个个手执长刀,警觉地望着对方,就等着长官一声令下夺去对方的性命。 “你们究竟还要自相残杀到什么时候?” 许久没有说话的蔺士城开了口,声音低沉,铿锵有力,即使声音融入到狂风暴雪,依旧还能够让人听得清楚。 这句话似乎说进了双方士兵的心坎里,沙场之上霎时一片沉静。 本是一国之人,本喝着同样的水,吃着同样的饭,他们甚至曾经还是好战友,好兄弟,如今却因为端王与皇上这明明是亲兄弟的两个人分属于不同阵营,做着违逆内心的杀戮,他们的心其实悲痛得好似不停滴血。 蔺士城站起身,走到敌军面前,眼神坚毅,却又饱含深情,“如今端王已死,你们又何必违背内心与你们的手足至亲互相残杀呢?将士们放手吧,谋逆的是端王,你们不过奉命行事,皇上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的。” 听了这发自肺腑之言,端王的叛军心理防线渐渐崩溃,纷纷放下长刀,跪地,投降。不过这只局限于其中一半的士兵,另一半士兵瞧见这样的态势,直接转身,拼命朝背离朔州城的方向逃离。 蔺士城抬头仰望飘落的雪花,闭上眼,露出个含泪的笑,低声道:“终于结束了。” 叶凝香不顾伤痛奋力朝城外荒野跑去,心中急迫到了极致,再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眼中也再看不见除了慕夕泽以外的任何人,一遍一遍呼唤慕夕泽的名字,慌乱地寻找着慕夕泽的踪迹。 而魏询依旧是面露忧色地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叶凝香。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弑兄 “如墨。” 如墨朝着这虚弱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众位兵士之中,皑皑白雪之上正匍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女子身下的衣衫早已被冰雪浸湿,一双手早已冻得发紫。 那双手本该是白皙葱嫩,让人心生爱怜的,如今却变得残缺,甚至骇人。左手的食指与中指生生断了一截,虽然伤口已经愈合,整张手上依旧是疤痕密布。 如墨抬了头,好像看痴了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前不远处的女子,先是嘴唇微微颤动,然后才开了口。 “小……小琴!” 话音刚落,他已经如风般移动到莫小琴身前,将她从雪地中抱起,一双幽深的眼眸直直望着那只残缺不全的手,泪不自觉地悄然滑落。 “怎么回事?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如墨抓住莫小琴的双手,指尖每每触及伤疤,他的心就好似被桃木匕首刺穿一般的疼痛。 “如墨,你还活着,真好,我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莫小琴的声音虚弱至极,明明听起来平淡无奇的话,当她说出了口,却让曾经的冷血魔头啜泣不停,甚至浑身发抖。 如墨紧紧抱住莫小琴,心痛地吻上莫小琴的额头,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飞雪倒流,狂风停止,他们的周围突然出现发着光亮的灵蝶,灵蝶围绕在如墨身边,好似他深沉爱恋的见证,梦幻,凄美。 “妖……妖怪!” 刚刚平静下来的士兵瞧着眼前这个功夫卓绝的黑衣男子竟能让雪花飞回到天空,又引来这么些看得到却捉不到的带着光亮的蝴蝶,各个惊慌失措,拿起长刀准备朝如墨围攻。 又是眨眼的瞬间,他们眼前这个妖物连带着他怀中虚弱昏迷的女子以及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灵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朔州城十里之外,端王的营帐之中,裕王听说他这大侄儿慕景鸿被突然变成妖怪的慕夕泽掐断了脖子,又吸干了精元,惨死在沙场之上,整个人都惶惶不安,瑟瑟发抖。 “殿下,您可得帮帮我啊!眼下景鸿已死,我们的军队有大半都向蔺士城投了降,照这样下去,我们这场谋逆可算完完全全失败了。我得不到好处,你们也就得不到好处,您说是不是?” 被裕王尊称为殿下的男子似乎压根儿没把裕王看在眼里,发出一连串狂妄的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得不到好处?父皇从没指望你与慕景鸿能够成事,之所以让我派兵来帮助你们,无非就是给你们些胆量,好让你们敢于成事。” 原来他们不是为了帮助他,不是为了帮助慕景鸿,也不是为了借着谋反得到经济上的实惠,而是要借助此次谋逆削弱离国国力,将离国拖垮。 “你……你们背信弃义,你们阴险狡诈!你们早晚不得好死!”裕王愤怒得暴跳如雷,指着他前一刻还毕恭毕敬的人怒骂道。 只是这口舌之快刚刚逞上一逞,裕王周围已经突然围上来十几名兵士,让他再不能移动分毫。 “当初萧青羽看你们势单力孤,几次三番向父皇请求才求得这二十万兵士冒充你们的人来帮助你们,如今你们败了,难道还要让我的人前去送死吗?” “有……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裕王怎么也没想到这端王的营帐之中竟不知什么时候埋伏好这么多武功一流的士兵,顿时惊恐得冷汗直流。 不过对于他这样已经失败,生路渺茫的人,被他称为殿下那人却并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只是十分迅速地将驻守在军营中的他的士兵全部撤离。 裕王一个人傻傻地跪坐在地上,心中后悔不停,当初他就不该寻求瑞国的帮助,更不该让瑞国太子萧青麟出面来帮助他和慕景鸿。如今可好,这帮只认利益的家伙遇到点问题便撤得半个影子都不见,害得自己落入毫无活路的境地。 “报--,太子殿下,前面有离国军队埋伏,还请殿下从小路回国。” 瞧着这通风报信的兵士满头大汗,又一脸的诚恳,萧青麟便也未做怀疑,率领军队朝小路行去。 离国的冬天总是瑞国所比不了的,永远都是刺骨般的寒冷以及寂静无人的肃杀。山间小路上到处银装素裹,行到人迹罕至处,积雪厚得几乎能没过人的膝盖。目力所及的地方永远都是一望无际的白色,让萧青麟这浩浩荡荡的瑞国军队难以适应。 有些士兵患上了雪盲症,眼中再难以视物,有些士兵头晕目眩,前行艰难。而他们之前骑着的马也早已失去了作用,马腿陷在厚厚的积雪中,基本无法移动前行。 “刚刚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呢?”萧青麟怒不可遏,朝着他身后的士兵怒吼道。 见到他们的主子如此震怒,这些个喽啰士兵不顾积雪深厚,纷纷跪倒在冰雪之中,低着头,斜着眼睛相互看了看,似乎寻找着刚刚那个通风报信的人,然而那个人却好似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不见了。 找不到那个引诱他进入可能会随时丧命的山间小路,萧青麟好似发疯了一般,十分粗鲁地接连抓着他面前跪着的士兵的衣领,每抓上一个人,他都会不停质问:“是不是你?是你对不对?” 整整在这里质问了一个时辰,萧青麟还是未能找到那个将他引入绝命之地的面相诚恳可信之人的踪迹。他长叹了口气,有些绝望地望着前方一片苍茫的白色,再次艰难地踏雪前行。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山腰处隐匿于树干之后身着白衣几乎与白雪相融合的高飞开了口。而萧青羽此刻也是一身白衣,就站在高飞身前。 “再等等。” 眼下,萧青麟所处的位置地域还算宽阔,等到他们再行到山间深处,平路变得更窄之时,动手的成功几率便会更大。 “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派人假扮离国士兵诛杀瑞国太子萧青麟?” 萧青羽微笑着,好似兄长一般望着他身后的死心塌地追随他的人。 “无论公子要做什么,高飞都会全力完成,高飞只知道按着公子吩咐做事是为了公子好,这便足够。” “你总是这样毫无怨言地为我做任何事,却从不问其中的缘由,培养杀手、细作是这样,看我辅佐离国皇帝是这样,帮我谋杀太子也是这样。” 萧青羽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高飞的肩膀,面上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切就快结束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殿下,前面的路越来越窄了。”一个长官模样的人慌里慌张地朝依旧怒火中烧的萧青麟说道。 萧青麟瞪了那人一眼道:“本太子不是瞎子,看得到前方的路况,不用你来告诉我。” 这句话才刚刚说出口,只见他们两侧的山峦上突然滚下无数巨大的雪球,不过眨眼的功夫,有好多士兵已经被雪球砸中,口吐鲜血而亡。 接着是密集如雨的弓箭朝萧青麟的方向射过来,顷刻间便夺取数百上前人的性命。 雪球与弓箭的双重袭击使得他们身边的马匹纷纷受惊,朝四处奔逃,期间还生生踩死了好多士兵。 “杀--” 随着这一声怒吼,两侧山上突然冲出为数不少的士兵,士兵身着离国军队服饰,手执长刀,士气勃勃。与他们不同的是,这些所谓的离国士兵脚下纷纷绑上又长又薄的木板,致使他们立于雪上却不致陷落,又能以快速奔跑一般的速度前行。 萧青麟的人本就又冷又累,又被雪球和弓箭吓得半死,如今又瞧见这突然闪现的离国军队,全部自乱阵脚,拼尽力气朝山间之外逃窜。 虽说萧青麟的军队人数众多,然而在这样白雪皑皑的境地却是半点都发挥不了作用。没过多久,萧青麟这个倒霉的太子便被这些所谓的离国士兵生擒,推搡着押送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我……我是瑞国太子,你们……你们要敢杀了我,我父皇一定会将靖安城夷为平地的!” 明明心底冰凉,恐惧得不得了,萧青麟故意强撑着颜面说些带有威胁意味的话。 只听到他的面前突然传来温润如水的笑声,令人心绪安宁,如沐春风。 “瑞国的太子怎的跑到离国这山间小路里来了?莫不是活腻了,想要来送死?” 萧青麟惊诧,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好像是那个人,他瞪大了双眼直勾勾盯着萧青羽的方向,怒道:“你到底是谁?” 直到高飞点燃了火把,萧青麟才看清眼前这个将自己陷入绝境之人究竟是谁。 原来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来都不被瑞国皇室承认其皇子身份的萧青羽。 “萧青羽?” 萧青麟满脸震惊,他怎么也不能理解平日里温润如风,整日以茶相伴的,从未涉足瑞国朝政的萧青羽会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摆他一道,而且还是致命的一道。 萧青羽依旧是笑,好像这笑容深刻在他的骨髓,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事,他总能保持他那一贯的微笑。 “大哥,好久不见。” 他的双眉微微上挑,眼眸渐渐渗出如冰的寒意,只是嘴角的笑容还未散去。 “想不到这许多年未见,大哥竟还能记得我,羽当真心中很是欢喜呢!” 说话间,萧青羽已经走到萧青麟面前,俯视着被强迫跪在地上的萧青麟。 “大哥可还有什么要说的话?” 听到萧青羽这样问,萧青麟霎时脸色惨白,原本不停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双腿此时主动跪在地上,甚至还朝萧青羽的方向向前微微蹭了蹭,几乎是哭着说道:“羽弟,你不能这样做,你皇嫂如今已经怀了身孕,父皇现在也在病重当中,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我!只要你放了我,今后这江山我让一半给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功臣 “大哥,忘了告诉你,羽从不食嗟来之食。” 萧青羽依旧在笑,只是跪在他面前的萧青麟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面上再不能展现任何表情,因为他已经死去。 高飞手中的长剑是离国顶尖的铸剑师父花了三天打造的,削铁如泥。尽管萧青麟身着棉衣、铠甲,他还是丝毫没费半分力气就将长剑刺进萧青麟的心脏,就连宝剑与衣物、肌肤碰撞摩擦的声音都微弱至极。 萧青麟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被他的鲜血染成红色的剑刃,断了气。 随着长剑的拔出,萧青麟好似没了支撑,直接倒在了冰冷的山石地上,只是那双满是不甘的眼依旧是大睁着。 “大哥,你放心去吧,我会善待你的孩子。”萧青羽轻轻抚上萧青麟的眼,声音低沉,似乎也带着些许不舍。 “高飞,将这离国士兵的衣料塞进萧青麟的手中,再给他丢回到刚刚那山谷中去。” “属下遵命。” 整整三日夜,叶凝香一刻也没有停歇,时刻寻找着慕夕泽的下落。亲眼看到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还有那被自己害了性命的无辜人,慕夕泽会不会再次崩溃失去理智?会不会做出残害自己身体的傻事? 叶凝香的心中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越想便越是加快脚下的步伐。三天前下的鹅毛大雪将这广袤的天地都染成一片雪白,叶凝香吃力地踏着深厚的白雪前行,头脑昏沉似乎看不清前方的路,额间虚汗淋淋,整个人好似虚脱了般。 终于在她的眼眸对上刺眼阳光的一瞬,她的头一栽,摔倒在魏询的怀中。 “凝香,凝香,你怎么样?你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魏兄。”叶凝香缓缓睁开眼,声音微弱至极,“如今朔州之围已解,你该回靖安领功,不必再跟在我的身边。” “凝香,你听着,我已经向皇上递交了辞呈,如今我已不是大理寺卿,从今往后,你在哪,我便在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魏询的话而产生了危机感,叶凝香一直寻找着的慕夕泽突然现了身。他就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跪坐在叶凝香身边,接着十分自然地将叶凝香从魏询怀中抱离开。 叶凝香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莫名地被什么人移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了眼,正对上慕夕泽那双深情的,独具魅惑力的桃花大眼。 “夕泽,夕泽。” 叶凝香一把搂住慕夕泽的脖颈,连连呼唤慕夕泽的名字,眨眼的功夫,泪水已经沾湿了慕夕泽的肩膀。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在,我一直都在。” 慕夕泽将叶凝香抱得更紧,头也紧紧贴上叶凝香的脸颊。显然,海棠的血进入他双眼的一瞬,他体内潜在的妖力释放,彻底将诛心之毒解除,除了会难以控制的杀人,他的神智已经恢复如初。 同样跪坐在叶凝香身边的魏询神情悲伤落寞,有好几次恨不得直接转身离去,却害怕叶凝香担心,硬生生坐在叶凝香身边,拼尽力气控制着早已在内心深处翻涌不定的情绪。 他总是这样自欺欺人,叶凝香的心中从未有过半点他的影子,他还这般不要脸地跟在她身边,还幻想着顶替慕夕泽的位置用余生的时间陪伴她。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比中了诛心之毒的慕夕泽还要傻上千倍万倍。 终于他鼓起勇气开了口,“既然宁王殿下已经寻到,我便不在此多做耽搁,否则该赶不上回京请功的队伍了。” 说完,魏询露出一个假笑,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离去。 “魏兄。” 叶凝香艰难起身,朝着魏询呼唤。 “谢谢你。” 叶凝香这话说得发自肺腑,也饱含深情,不过他魏询要的不是一句谢谢,更不是什么感激的情感,他要的是叶凝香,是叶凝香的心。他不求她的心上满是他的位置,只要能给他留个一席之地便足够。然而如今这样卑微的愿望却也是永远都不能实现的天方夜谭。 魏询转过身看向叶凝香与慕夕泽,面容上流露出的伤感之色好像有种与人诀别的感觉。 “凝香,多保重。殿下,照顾好凝香。” 这一次,叶凝香没有追上前去留住魏询,既然她对他的感情并非爱情,就不该再给他任何希望。她相信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数月或者数年以后,魏询这个世上罕见的好男人一定会对她淡忘,然后寻个真正与他心心相印的女子共度一生。 不知此次一别,他们今生还能否相见,望着魏询离去的背影,叶凝香心头发紧,鼻尖发酸,有种想哭的感觉。 她转过头,不忍再看向魏询,然而那隐忍很久的泪还是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 “小叶子,你可想好了要与我在一起?”等到叶凝香情绪平复,慕夕泽才开了口。 看着这个失而复得,又神志清醒的夫君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叶凝香心中已是万分欣喜,如今更是能够与她的夫君双宿双飞,她的心中别提有多么欢喜了,使劲儿朝慕夕泽点了点头。 “就算我是个杀人恶魔,你也毫不在意?” “不在意,凝香这辈子跟定你了!” 话说出口,叶凝香便觉得自己的脸颊滚烫滚烫,好像害羞到了极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慕夕泽好似蜻蜓点水般轻轻吻了下她的脸颊,然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只是如今你的身份已经暴露,宁王府自然是待不得的,接下来,我们该去哪?” 叶凝香依偎在慕夕泽怀中,说话的语调也变得娇滴滴的,有种小女人小鸟依人的感觉。 “八年前我随军出征时曾寻到过一处极美的世外桃源,我们可以先去那里。” “好,都听你的。” 经过将近半年的鏖攻坚战,在离国皇帝迟迟不派兵增援的情况下,蔺士城还是成功击败了叛军,慕景鸿身死,裕王逃逸,离国重新回到了从前的一派祥和。 经此一战,蔺士城的威名响彻天下,百姓们平日里口耳相传的全都是蔺士城的战绩。在百姓眼中,全都是蔺士城拼死战斗才能以少胜多平定战乱,才能将离国百姓从水深火热的境地解救。 蔺士城率领的军队才行到靖安城外贱民村的位置,靖安城中的百姓便已经自发地跪在永安街道两旁,以显示对这位名将的敬畏与尊重。 蔺士城身骑高头大马,浑身散发着身为将领独有的威仪。与他最初回到靖安担任镇国大将军不同,此刻他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面色阴沉,似乎心情十分悲痛。 苦苦等待好几个时辰,终于见到了这位威名远扬的大将军蔺士城,百姓们心情激动,纷纷朝他磕头,口中还发自肺腑地呼喊着:“蔺将军万岁,离国万岁!” 沉浸在海棠离世的悲痛之中不能自拔,蔺士城对于周遭这一切的变化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不过跟在蔺士城身边的秦明月却是嗅到了一丝不安。 那时,慕景沅明明只要一张口就能派来更多士兵助蔺士城一臂之力,却迟迟不肯发兵救援,摆明了就是开始忌惮蔺士城的军功,心怀怨怼。如今,这百姓如此肆无忌惮地表露他们对于蔺士城的爱戴,恐怕会给蔺士城招来杀身之祸。 慕景沅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执拗,也太过多疑,这样的性子做个普通人顶多就是个热血少年,但是作为君王,却是极容易因为自己的疑心而残害忠良。再加上萧青羽在他身边的鼓动,恐怕慕景沅对于蔺士城的杀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原本秦明月可以安然退出,再不管离国官场之事,可是他敬佩蔺士城是个英雄,心疼那些埋骨沙场的将士,更不想看着慕景沅做错事。于是,他一直都寸步不离地跟着蔺士城。 果然,事情如他预料那样发展。一个身着高品阶官服的太监总管身骑快马朝蔺士城这边赶来,仓皇下了马,从袖口掏出一卷帛卷。 “圣旨到,蔺将军,秦太傅接旨!”总管太监扯着嗓子用尖锐的声音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蔺将军、秦太傅平定内乱有功,特邀尔等前往彰华殿参加庆功喜宴,钦此!” “臣领旨谢恩。”二人一块跪地领了旨,一直心不在焉的蔺士城心中也泛起了疑惑,开口问道:“大人,皇上是要我们马上入宫吗?” “对对对,二位大人以及众位将领别磨蹭了,小心误了时辰,抗旨不尊!” 蔺士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头朝副将王铎看去。 “小妹,你可是安顿好了?” “是,将军,属下已将小姐安顿在一处朴实农户家中,一切安好。” “那就好。”蔺士城微笑着,眼底却流露出无限的失望与悲凉。“秦大人,你不该同我一道回来的。” “将军,不是只有你一人忠君为民,心怀大义。”秦明月也在微笑,这次的笑却是发自内心的真真正正的笑。 这一天,离国的宫门大开,似乎早就准备好迎接蔺士城以及他们手下入宫。蔺士城入宫的次数不多,可从未觉得这条通向彰华殿的甬道这样长,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他手中的宝剑已经被守卫拿去,那只被宝剑磨出好几个茧子的右手一时之间不知该放何处,有些不知所措。他环视周围这些与自己共患难的战友,又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情沉痛到了极点。 很快,这种悲痛便转化成了怀疑,怀疑是他自己多心,将单纯的酒宴过度复杂化,接着又转化成了愤怒,因为慕景沅坐山观虎,眼看着无数士兵战死沙场也不出手相救。 “不,不对啊,将军,这彰华殿怎的这样安静?与平日里大不相同啊!” 王铎的话语将陷入沉思之中的蔺士城拉回现实。蔺士城面露愧疚之色,望向王铎,说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情帝王 只听蔺士城话音刚落,他们四周突然冲出黑压压密密麻麻的士兵,士兵们手执长刀或是弓箭,摩肩接踵,将蔺士城这一行人围个水泄不通。 彰华殿的方向缓缓走出来个人,那人身着黄色龙袍,在内监簇拥下走到了他们面前。 “蔺将军,秦太傅,别来无恙。” 对于这些为离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慕景沅不是发自肺腑地感激奖赏,而是派来上千羽林禁军将他们团团围住,分明就是想要要了他们的命。 蔺士城怒不可遏,不是怒别人而是怒自己,怒自己瞎了眼睛,要为这样冷血无情,只认权力的君主效忠。 想当年,他是从一而终地支持着慕景沅,帮着慕景沅处理一切军中事宜,让他在夺权之路上没有后顾之忧。然而就是这个曾经将他视作兄长的人,如今却起轻而易举地听信他人谗言想要致他们于死地! “蔺将军与秦太傅合谋造反,羽林军,还不将他们拿下!” 羽林军一听慕景沅下了旨,纷纷布阵,准备将蔺士城一行人全部歼灭。 秦明月的面上没有丝毫恐惧,大胆地朝前走了两步,与慕景沅的距离也更近,眼中流露出慈父般仁爱的目光。 “皇上应该快到二十一岁了吧!小小年纪就要在权力中心承受这日夜煎熬的痛苦,真是苦了你了。你还没有孩子吧,听说太后近日又帮你扩充了后宫,相信不久你便会做父亲了。” “秦明月,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羽林军,愣着做什么,快动手!” 秦明月这样温润的,好似长辈一般的话语让原本气势汹汹的羽林军不知所措,产生一种秦明月与皇帝关系不一般的错觉,若是冲动杀掉恐怕今后会为此付出代价,于是他们只是稍稍靠前围了围,并没有一齐发力绝了他们性命。 “皇上,虽说忠言逆耳,不过忠臣的良谏你还是要听的。还有,你的母后年纪大了,没事的时候一定要去多陪陪她。” “羽林军,你们敢违抗皇命吗!” 这是慕景沅第三次催促他们动手,再一再二不再三的道理他们是知晓的,若是他们还是唯唯诺诺止步不前,恐怕接下来成为刀箭之下冤魂的人便是他们这些羽林军了。 在上千羽林军的层层包围之下,蔺士城他们区区数十人军官根本无处逃生,除非皇帝突然良心发现,免除他们的死罪,否则,他们这些人只有死路一条。 果然都是蔺士城带的兵,在羽林军弓箭上膛,长刀出鞘的时刻,他们这些誓死追随蔺士城的将领依旧将蔺士城与秦明月紧紧围在身后,以身抵挡羽林军的袭击。 王铎本是慕夕泽的手下,只是在慕夕泽交出军权之后才被慕景沅派到蔺士城身边,不过半年的光景,他已经成为能够为蔺士城出生入死的心腹大将。 然而这个明明有机会成为离国未来将才的人此刻却死死挡在蔺士城身前,不过眨眼光景,他的身上已经中了四五箭,虽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可是浑身都已经被鲜血染透。 “王铎。” 蔺士城大喊,将王铎拖到他的身后,岂料这时又是一只黑色的弓箭朝他射来,射在了王铎的心口。 “王铎,王铎!” 王铎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支撑,瘫到在地,双目圆睁,似乎心怀不甘与不舍,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 杀人是件艺术,如果确定了被杀者必死无疑,那么选择用什么样的杀人工具,让他们以何种方式死去便是个值得考究的事。 弓箭杀人简单粗暴,但却少了些震慑力,不是那么触目惊心,不能把人的绝望无助发挥到极致。人与人之间的肉搏战就不同了,拳与拳碰撞,血与血相容,就连刀剑刺破身体都能清楚地听到血肉割裂的声音,当真美妙绝伦。 看着弓箭已经杀害蔺士城这边一大半的人,慕景沅抬手一挥,驻守在各个角落的弓箭手纷纷撤出,一群手执长枪长刀的羽林军朝蔺士城奔来。 然而慕景沅只想着欣赏这场由鲜血创造的戏剧,却没想到这场戏中的主人公们武功会如此卓绝。 尽管这些朝蔺士城与秦明月袭来的羽林军身着铠甲,可是他们还是在贴近蔺士城与秦明月的一瞬纷纷负了伤,不时有鲜血从他们的手臂和大腿渗出。 拿刀的被打倒了,还会有拿枪的上来,这些羽林军好似无穷无尽般永远都打不完。然而始终战斗着的蔺士城、秦明月以及依旧幸存着的几个军官却是无人可以替换的,就算他们武功再卓绝,身手再了得,终会有力竭的时候。 果然,半个时辰后,与蔺士城一道入宫的这数十人只剩下了蔺士城与秦明月,而他们面前已经躺了黑压压一片的死尸,全部都是不到二十岁的羽林士兵。 看着这一片残忍的景象,蔺士城突然不想再战了,如果他放弃抵抗,这些听命行事,离乡背井的羽林士兵是不是就能好好活下去? 只是他不甘心,他是军人,他早就将他的生命献给了战场,就算要死,他也该马革裹尸,命绝于沙场,而不是承受这莫须有的罪名冤死。 蔺士城瞧了瞧始终拼命抵抗的秦明月,愧疚之情油然而生。这位秦太傅,在他十五岁刚刚从军之时便已是镇国大将军,在朝在野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这样有着惊世才华的人更不应该命绝于此。 若不是为了救他,为了解除朔州之围,他也不会成为慕景沅所憎恶之人,更不会陷入今日这般绝命之地。 思忖之间,他只觉得胸腔一阵冰凉,低头看去,却是锐利的还滴着血的长刀生生穿过了他的胸腔,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将他的身体刺穿。 长刀抽出,他胸腔内的血液足足喷射十丈之远。他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那一个个朝他袭来的羽林军好似一座座漆黑的密闭的墙将他压得透不过气。他尝试着迈动脚步,然而移动的不是他的脚而是他的身体,只听一声闷响,沾满鲜血的青石台上又多了一个躺在上面的人。 他依旧睁着眼,死死望着孤军奋战的秦明月,直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想不到秦太傅的武艺竟如此高强,只剩下一个人依旧能够拼死抗衡而不落下风。”慕景沅冷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过你还是放弃吧,你也省省力,朕也省省人如何?” 原本慕景沅就只是说说而已,逞逞口舌之快,没想到秦明月竟真的收了手,还十分坦荡地将手中夺来的长刀扔到了地上。正当他震惊之时,秦明月的身上已经多出好几个被长刀砍伤,被长枪刺穿的伤口。 自从秦明月私自去了朔州,太后的心便一直悬着,听说他终于凯旋而归,她那颗悬了快半年的心才稍稍落了地。 不过她接着就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她这儿子,执拗起来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认准的事,不管是对是错,就算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如今,她这儿子因为莫小琴的缘故性情大变,残忍暴虐,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偏偏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却是萧青羽和季北桓,这两个人却是没一个安了好心,长此以往,只怕慕景沅会招致杀身之祸。 正当她愁思忧虑之时,刚刚提拔到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冬雨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关雎宫。 “冬雨,哀家看你平日里做事老实本分,极懂分寸,怎的今日这般无礼?” 冬雨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两口气,语气之中却还是带着万分的焦急。 “皇上派了上千羽林军埋伏在彰华殿,准备置秦太傅与蔺将军于死地。听说已经开始动手了。” “你说……什么?” 说话间,太后已经脸色惨白,那双白皙如少女般嫩滑的手颤抖得厉害,全凭着倚靠在梁柱上才不致当场跪倒在地。不过太后却只是震惊一瞬,很快她便平复心绪,拼命朝彰华殿跑去。 在她的记忆里,似乎只有她在龟须逃婚那次才跑得如现在这般快,快得几乎都要将心脏甩出来。能不能来得及呢?能不能从慕景沅的手下救出他的性命? 如果当年她直接与秦明月远走高飞,是不是就不会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秦明月,那个本已经封印在她心灵深处的男人,却毫无征兆突然出现,将她那颗原本沉静如水的心搅得七上八下的。 女人都是用全部身心爱着一个男人,男人却不能用全部身心去爱一个女人,她是这样的女人,他也是这样的男人。 她始终如一地爱着秦明月,而秦明月再次入宫却是另有图谋,不过她不在乎,另有图谋又如何,心思深沉又如何,他是她心底那个男人,他不会谋害景沅,这便足够。 彰华殿外,层层叠叠的尸体七扭八歪的躺在青石台上,尸体旁的空地上跪着个满身血迹又插着长刀的人。 那人身着紫衣,即使在弥留之际依旧彰显着超脱于尘世的贵气。明明是对他赶尽杀绝的,明明将他置于了死地,可是眼前这位气质脱俗的长者为何会满怀深情地望着他?慕景沅心中不解,却不自觉地心口阵痛,就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秦将军,秦将军!” 太后丝毫不避嫌,直接跑着跪倒在秦明月身旁,泪如泉涌。 “嫣儿,你来啦。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话刚说出口,秦明月的口中便喷涌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将太后金色的罗裙染成一片绯红。太后伸出颤抖的手不顾血污,不停擦拭着秦明月嘴角的血迹口中还不停呼唤秦明月的名字。 “母后!” 对于太后这有失体统的行径,慕景沅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就是雷霆震怒,眦目圆睁,恨不得想要将他的亲生母亲一并杀掉。 太后似乎半点没有听到慕景沅的怒吼,依旧是不停地擦拭秦明月身上的血迹,抚摸他的脸颊,希望能够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 “嫣儿,我……爱你。” 这是秦明月对太后说的最后一句话,直白简洁地表露了他这二十多年来对她始终如一的深切的爱。 太后擦去眼泪,眼神坚毅,泛着丝丝凉意,用陌生的眼光看向慕景沅。 “景沅,我从没想过你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早知如此,这些年我也不会费尽心思筹谋助你登得帝位。” 接着,太后突然冷笑,笑声凄凉,让人汗毛耸立。突然,她的笑容僵住,心口处突然展现一片妖艳的血红。 那片血红的中央是一把沾了血的长刀,而那长刀也正连接着秦明月的身体。原来她将那把刺进秦明月身体的长刀继续刺透他的身体,最后毫无预兆地刺进了她自己的心口。 “景沅,其实你的亲生父亲……根本不是先皇,而是……他,秦明月。” 她看着慕景沅,眼中再没有从前的关爱,而是前所未有的冷漠,甚至是仇怨。 “你……杀了……你的……亲生父亲。” “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母后,母后,你快醒醒,朕不准你死!” 番外 龟须往事 “嫣公主,不好啦,离国迎亲的队伍提前到达龟须了,如今已经入了国都了!”贺兰嫣儿的贴身宫女阿阮慌慌张张跑到她的面前,焦急得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什么?不是说后天才到的吗,怎么会提前两天?” 贺兰嫣儿放下正在整理的准备逃跑的行装,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嫣公主,来不及了,您不要再为奴婢安排退路了,趁着皇上忙着接见迎亲使者,您赶紧逃吧!”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嫣公主,除了这一包行李,您可还有什么要带的?” 阿阮一边将贺兰嫣儿的行李打包,一边很急切地说道。接着,她只觉得身后一暖,好似什么温热的东西贴附在她的后背。贺兰嫣儿紧紧从后面将她搂住,泣不成声。 “阿阮,我舍不得你!” 眼含热泪告别阿阮后,贺兰嫣儿按着计划朝皇宫外逃去。 逃离皇宫是贺兰嫣儿一个月前就开始筹谋的,所有的一切也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等到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之时,她已经独自漫步在都城的街道,感受如金子般的阳光,品味寻常百姓的人生。 出了宫墙,她不再是龟须的公主,只是个叫做嫣儿的平常女子,她不再有亲人,也不再有朋友,就好像重新开启了新的人生。 不过好在她有的是钱,就算她胡吃海喝,奢侈地过一辈子,也是绰绰有余。只要有钱就什么都不怕。 拖着疲惫的身躯,贺兰嫣儿一直走出了都城,选择一处看着有些荒凉的乡间客舍住了下来。她的想法是她的身份特殊,在这样乡野之地,又是个不大起眼的地方,父皇派来找寻她的人是绝对不会发现她的。 第一次躺在似乎还带着些腐朽之气的被褥上,贺兰嫣儿不是感觉委屈,不是感觉愤怒,而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第一次,完完全全脱离了公主的身份;第一次,独自一人离家;第一次,住在这个极其简陋的荒郊客栈。太多太多的第一次让她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她觉得客栈之中更加的安静,不过却是多了好几个客人,看那穿着打扮,倒像是走南闯北的商客。 不到十六岁的少女对于她所面对的一切总是想象得太过美好,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好多人黑了良心,会有好多人图谋不轨。 正当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乡野小店的八宝粥时,她的身边突然围过来好多她以为的商客。商客眼放凶光,面露奸笑,胆大到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对她做出什么谋财害命的事。 “我们给你一夜时间,你都没发现这家店是个黑店,那也怪不得我们手下无情了!” “你……你们要做什么?” 就算天真烂漫至极,贺兰嫣儿也能感到冒牌商客的图谋,拼命护着自己装满银钱的行李包,睁着大眼怯怯问道。 “是啊,你们要做什么呢?” 这时贺兰嫣儿才注意到客栈西侧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着紫衣,气质卓绝的少年。少年背对他们,说出的话却散发出独一无二的震慑力。 “哪来的毛头小子,敢在老子的地盘撒野!” 一个膀大腰圆,长着络腮胡子,面相凶残的中年男子一拍桌子,怒吼道。话音刚落,他却已经惊恐得冷汗直流。 没人看得清离他还很远的紫衣男子是什么时候越到他身边的,人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络腮胡子身边,手中的长剑死死抵住络腮胡子的咽喉。 “大侠,饶……饶命,我们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您行行好,放……放过我们吧!” “你们杀人越货的事情做的太多,今日只要你有勇气亲手割掉你一截手指,我便可饶了你还有他们的性命。” 络腮胡子的神情从惊恐变成了绝望,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接过紫衣男子递给他的匕首。只听一声绝望的哀嚎,一截被鲜血尽染的手指从木桌滚落到了地上。 贺兰嫣儿闭着眼,捂着包裹,不停喊叫,眼角更是有泪不停涌出。 “好了,都结束了,你安全了。”紫衣男子的话语温情脉脉,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上贺兰嫣儿的脸颊,轻轻拭去挂在她脸上的泪痕。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贺兰嫣儿还在哭,话语中也尽显着委屈之意,天知道刚刚的经历对于她来讲是有多么的可怕。 “我叫秦明月,救你是我的责任。”男子微笑着,好似山巅之上从未经世事的凉风,令人心旷神怡。 “公主,我们回去吧。你的父皇很是担心你啊!” 原来他真的不是普通人,他便是负责将她送入绝命之地的离国使臣,少年将军秦明月。 她的心里本是千万个不愿的,可是在他的面前,反抗与违逆似乎统统都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只要是他想让她做的,她好像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因为她坚信,这个虽然只见过一面的男人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一定会护她周全。 皇宫之中,她的父皇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头发,面颊消瘦凹陷,几乎都要脱了相。可他却是笑着,苦涩得几乎都能引出贺兰嫣儿的泪。 送别的菜肴排得老长,好多都是贺兰嫣儿从未吃过的,只看着就已知晓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味。 然而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热菜变凉,失去原本的颜色,一口都没有吃下。 那一夜,她的父皇老泪纵横,虽未言明却也让她深刻地了解了他的无奈。为了龟须安定,百姓安康,他别无选择,只能牺牲掉他最宠爱的掌上明珠。 第二日,她换上离国送来的精美绝伦的礼服,一步一步走出龟须皇宫,坐进奢华的马车之中。她扒开车帘,朝城楼望去,身着素衣的老者立于中央,似乎是在哭泣。她的父亲,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了。 泪水将她刚刚画好的浓妆晕染开来,不过她却半点没有在意,满心想着的都是她的父亲还有她的亲友。 “你别哭啦,你看看,你妆都哭花了!” 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稚嫩的童音,把贺兰嫣儿震惊够呛,险些啊的叫出了声。只见她的座下爬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大概是长时间躲在车座之下,男孩的头发有些凌乱,但丝毫未曾改变他俊美可人的容貌。 “你,你是谁?” “嘿嘿,我叫慕夕泽,是离国的三皇子。我是偷跑出来的,除了秦将军没人知道我的存在。” 原来这位三皇子年纪幼小又失了母亲,在皇宫之中处处受欺,偷偷混入迎亲队伍准备逃离皇宫的,却被秦明月发现,非但没能逃跑反而时刻都在秦明月的监视掌控之中。 有了不知愁滋味的小夕泽,贺兰嫣儿伤痕累累的心加速愈合,人生也渐渐燃起了希望。几日来,她最爱拉开车帘,偷偷望着在她面前身骑白马的秦明月,永远的一袭紫衣,永远的气质卓绝,永远让她怦然心动。 要是她不嫁给离国那个老男人就好了,这样她是不是还能有个机会,有个机会同他在一起。 “阿姐,这天气也不热,你怎的脸红了?” 慕夕泽这一问将贺兰嫣儿拉回了现实,她的脸上似乎下了火,火辣火辣的,她的心也是砰砰跳个不停,几乎都要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 突然,马车剧烈颠簸,四面八方而来的厮杀声将他们紧紧包围。顷刻之间,贺兰嫣儿的马车之中已经多出好几道喷射而出的血痕。 “公主,有刺客,快下马车跟我走!” 那是第一次,秦明月主动牵了她的手,微凉的,宽大的手掌,只是轻轻的触碰便已让她终生难忘。 斩杀不尽的刺客就像是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他们身后。秦明月一手牵着贺兰嫣儿,一手牵着慕夕泽,拼命朝前路奔逃,试图摆脱这些刺客。 奔波一日夜,他们身后再没有什么刺客,然而他们的身前却也是一条绝路。一望无际的沙漠呈现在他们面前,金灿灿的黄沙透着前所未有的荒凉。 “嫣儿,别怕,我一定带你走出沙漠。” 这是秦明月第一次叫她嫣儿,第一次将她视作普通人,甚至是一个女人。明明心中恐惧万分的,可是贺兰嫣儿却开心得要命,恨不得都要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望着秦明月的眼更加地透露着爱意。 身上的衣服被风沙打脏了,面上的皮肤被烈日灼伤了,口中干渴得说不出话,嘴唇干裂渗着血丝。 不过,贺兰嫣儿却半点没有畏惧,因为她有他,他日夜陪伴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关心着她,甚至让她觉得能够与他一同埋骨沙漠都是她人生的一大幸事。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沙漠的,当她醒来的时候,她正依偎在秦明月的怀里,眼前是一片清澈澄明的湖,湖边的青草足足长了半人多高。落日的余晖倾洒在湖面上,好似天边的繁星在湖中闪烁。 “嫣儿,我们终于得救了。” 这是秦明月第一次将她拥入怀中,宽大的肩膀温暖、坚实,让她不忍离开。铿锵有力的心跳在她的耳畔回响,那是他的似乎带着什么感情的心脏。 许多天来,贺兰嫣儿第一次有机会洗澡,虽然湖水有些凉,她还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冲进湖中,任凭波光粼粼的湖水冲洗着满是脏污的身躯。 夜幕降临,暗淡的月光丝毫没有掩饰她出水芙蓉般的美貌,好似九重天上的仙女,让漫天的繁星都黯然失色。 “秦将军。” 女儿家独有的软糯温润让秦明月不自觉地红了脸庞。 “我喜欢你,你呢是不是也喜欢我。” 龟须的女子敢爱敢恨,贺兰嫣儿也不例外,虽说已经成了离国皇帝的妃子,她还是很直白地表露着自己的爱意。 秦明月望着她,从未有过的柔情似水,从未有过的情真意切。突然,两片柔软的唇贴合在她的唇上,让她如触电般呆立在那里。原来这便是被人亲吻的感觉,软软糯糯的,却能激动兴奋得几乎把心脏都跳出来。 一夜缠绵,一晌贪欢,她在她最好的年纪,将她的第一次无怨无悔地献给了他。 第一百六十章 世外桃源 依水村大概是离国唯一的一处世外桃源了,四周被郁郁葱葱的高山环绕,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在村中弯弯曲曲,绵延不绝。叶凝香推测依水村便是因为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小河才得名的。 依水村一处独门独户的农家院是八年前慕夕泽行军路过这里时便花重金买下的,虽说多年来一直荒废,有些破旧,却丝毫影响不了叶凝香身居此处的舒畅心情。 蓝天白云,山谷河流,质朴的村民,淘气的家禽,身处在这样怡然自得的环境中,就算曾经被伤害得伤痕累累,如今她也会恢复得完好无缺了。 与凌云峰帮着前世的叶凝香搭建房屋的做派相同,慕夕泽再次展现了他身为“小木”的工作能力,不到三日,屋内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藤椅之类的家具都已经打造妥当。 屋外也重新围上了篱笆墙,院落里扑闪着翅膀,撒欢儿似的跑跳着的是慕夕泽从邻居那里买的三五只溜达鸡。 接下来的三个多月里,叶凝香的日子过得当真舒适惬意。每日必定睡到自然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过这个任劳任怨照顾她的人自然就成了她的全才夫君慕夕泽。 好几次,叶凝香都是顶过意不去的,终于有一次被她寻找个机会,背着慕夕泽到柴房里准备为她夫君烧一大桌子好菜,谁知她这没有半点烧菜天分的主儿菜是没烧出来,倒把大半个厨房烧着了。 从那以后,叶凝香的工作就变成了毫无技术含量的洗碗。好歹也算有个正儿八经的活计了,叶凝香也就渐渐安下心来。 她的小日子过得这样顺心,慕夕泽就不同了,他总担心着心里那个控制不住的杀人恶魔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出来,然后做些什么后悔莫及的事。 为此,他还特意借助暗影卫的力量寻到了已经归隐的季凌辰,从季凌辰的口中的得出一套虎小孩子一般的歪理邪说:只要每日食素,诵读平心静气的经书,慕夕泽体内的恶魔便不会出来作祟。 简练点儿说不就是让她的夫君吃斋念佛嘛!是不是下次那姓季的就要让她夫君剃度出家啦!每每想到此处,叶凝香总觉得心口有股恶气,总有种想要打得季凌辰满地找牙的冲动。 然而一到这时,慕夕泽便会很合事宜地做上一大桌丰盛的菜肴,或是带她去周边欣赏秀色可餐的景致。最后的结果永远都是只要他夫君相信的人那一定就是好人,只要她夫君做的事,那一定是能成功的大事。 哎,真是个贪吃,又贪玩的女人啊! 这一天,叶凝香如往常一样赖在床上不起来,肆意享受温暖的阳光倾洒在身上的舒适。一半身子晒得久了,她便慵懒地换个姿势,让处在阴凉地方的另一半身子见见阳光。 这样的舒适惬意让她早就把她这持家好夫君慕夕泽抛到了脑后,以至于听到邻居吴婶儿气喘吁吁地说让她赶紧去河边看看慕夕泽的时候,她惊慌得心脏差点碎成了两半。 “慕家媳妇啊,你快看看吧,你这夫君在这拔凉拔凉的河水中转悠一两个时辰了,可别是遇到什么事想不开啦!” “啊,不会吧!” 叶凝香心中虽然笃定了慕夕泽在河里不是因为什么事想不开想要自杀,可是面上也还是因为紧张慌乱变得煞白,连忙跳下床,披了件斗篷便朝小河跑去。 谁知这脚上还没跑起来呢,只见衣服湿了大半的慕夕泽提了个竹筐泽兴高采烈地朝他们的住处走来。 “小叶子,这刚打春的,你怎的就穿了个斗篷就出来了!要是冻病了可不好了!” 见到叶凝香这副模样,慕夕泽笑意散去,面上露出担忧之色。 “你,你这筐里装着的是什么啊?” 一听说问到了他的竹筐,慕夕泽立马又来了兴致,干脆将竹筐提了起来,放到叶凝香眼前。 “小叶子,你看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抓到的,依水村的特产,花鲈鱼。” 听到慕夕泽这样讲,又看着他半湿透了的的衣衫,料想他定是在如冰的河水中泡了很久,叶凝香很是心疼,感动得眼泛泪光。 “所以,你一大早上出去,就是为了给我捉鱼吃!夕泽,你真是,真是对我太好了,呜呜!” 虽说这叶凝香哭得是梨花带雨,这吴婶儿也是一眼就瞧得出这一对小夫妻正在这打情骂俏,秀恩爱呢,特意别过脸去,随便找了个借口笑眯眯地离开了他们的房子。 当天中午,慕夕泽便十分娴熟地把那嘴巴还一张一合的活鲈鱼一棒子打晕,然后去鱼鳞,掏内脏,清蒸,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虽说叶凝香也见识了许多生生死死的场面,可看着慕夕泽将原本还活蹦乱跳的大肥鱼打死,叶凝香还是很过意不去地转过了头。 “夕泽,你不是严格遵守季凌辰师父的指令嘛,如今这杀生会不会让你这九十多天的坚持白费啊!” 慕夕泽笑了笑,带着些顽皮,又带这些宠溺,“杀生这种事重要的是看人的内心,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家娘子,老天不会生气的。再说了季师父说不让我吃荤,又没让我不杀生。就算我再多杀几条鱼,也不会有事的。” 依水村的特产味道就是不同,再加上慕夕泽为叶凝香捉的鱼可是花了两个时辰,费了好大劲儿才捉到的花鲈鱼王,肉质嫩滑软糯却不油腻,汤汁鲜美爽口却不咸腥。 然而,毕竟只有叶凝香一人能够开荤,就算叶凝香再怎么拼命往肚里塞,这大花鲈鱼最后也剩掉了一大半。 “要不,夫君也吃点吧!” 叶凝香说这话是真心希望慕夕泽能吃一些好不让这绝顶美味的鲈鱼浪费,不过慕夕泽好像是曲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这样讲是故意拿他寻开心。于是慕夕泽撅着嘴巴一扭头,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说道:“我从前吃过比这还好吃的花鲈鱼,这个不吃也罢!” 叶凝香中午刚吃了美味的花鲈鱼,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慕夕泽便又开始为晚饭做准备。这次要因为他们的饭食而牺牲的对象是只肥大健硕的母鸡。 这母鸡是慕夕泽吃过中饭特意出了村走了十几里路,到集市上买的,营养价值最高的乌鸡。 这只乌鸡被慕夕泽拎回来时还不停煽动翅膀,两只小爪子也不停乱抓。要不是慕夕泽捏着它的脖子,拖着它的屁股,恐怕这大乌鸡都能逃到天上去。 “夕泽,你怎么又出去了呢?” 前一刻叶凝香还在抱怨慕夕泽不带着她私自又去了什么地方,接着她的注意力全都被这惨到不能再惨的乌鸡吸引过去。 “呀,夕泽,你真有心,看着我们家的母鸡品种不好,还特意去买了只乌鸡做下蛋之用!” 说话间,叶凝香已经忍不住上前去逗逗这只通体白毛的乌鸡了,这乌鸡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又瞧了瞧安然在地上乱跑乱跳的普通母鸡,杀鸡般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呵……呵呵,这鸡不是要养着的,是要吃的。” 说话间,慕夕泽已经提着鸡脖子朝厨房走去。那刚刚还鬼哭狼嚎的乌鸡吓得再叫不出声,两只翅膀悬在空中似乎都变僵硬了。 “啊,这么可爱的鸡,你要杀了它,吃!” 只见那鸡似乎听懂了叶凝香的话,抬着小脑袋恳求地望着慕夕泽。 “集市上那老板摆那卖,不就是让我们这些顾客买回来杀了炖肉吃嘛!小叶子你要是喜欢,明天我多买几只同我们家的老母鸡作伴。” 慕夕泽说话时竟然还笑着,好像并不把杀鸡当作多大罪过的事。看见慕夕泽这般反应,那大乌鸡嗷地一声长叫,绝望地闭了眼。 叶凝香实在没有勇气看慕夕泽是如何将这只这么可爱的鸡杀死,拔毛,然后扔进锅里炖熟,一个人跑到院子外面赏景。 好在这乌鸡不是她叶凝香养过的,毕竟没什么感情,当慕夕泽端着香气四溢的清炖鸡汤上桌的时候,叶凝香早就把乌鸡临死前的惨状忘得一干二净了。 “嗯,嗯,好吃,好好吃啊!夕泽,你这手艺怎会这么好!” “那你觉得是我的手艺好还是我五弟的手艺好?” 突如其来的一声问话让叶凝香震惊万分,刚倒入口中的一勺鸡汤也让她呛个够呛,连咳了好几声。 “那时的事,你还记得?” “我是变傻啦,不是失忆了,先前我做过的所有事我都记得。” 说到这里,慕夕泽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也泛着一丝红晕。看到有些发窘的慕夕泽,叶凝香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慕夕泽就像教训顽皮小孩子一样,摆出个极严肃的的神情,装作生气的样子道:“小叶子,不许笑!” “夕泽,你今日为何要为我做这些好吃的东西?” 要说只是中午饭丰盛了些可以说他慕夕泽今日心情好,想露一手厨艺,不过这晚饭比中午饭还要好,就好像不单单是心情好就能说得通了吧。 “小叶子,我们要个孩子吧!我这九十多天吃斋念佛,就算你怀了身孕应该也生不出向我这样的异类。所以,看在我这样辛苦的份儿上,你就应了我吧!” 慕夕泽一边说,一边睁着桃花大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好像她不答应就是欠了慕夕泽还不清的债似的。 “好吧。” 叶凝香的话语声低微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到,整张脸也都瞬间变得通红通红。 于是,这天夜里叶凝香特意洗了澡,又将他们的床单被褥都换成了新的,怯怯地躲在被窝里,等着早就准备好的慕夕泽。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与慕夕泽同房,叶凝香还是不受控制地紧张不停,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就差没直接蹦到了地上。 “小叶子,你……你准备好了吗?” 慕夕泽似乎也有些害羞,这话说的都有些不利索了。叶凝香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慕夕泽瞧见那被叶凝香埋在被里的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引得他面前那床被褥稍稍颤动,他露出喜悦、兴奋的笑,小心翼翼地爬进了她的被窝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初春,本该是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的时节,可是对于如今的离国来说却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模样。 太后贺兰嫣儿为了太傅秦明月自尽的事情在她去世当日便从皇宫中不胫而走,如今已经传遍了离国的各个角落,对于慕景沅的真实血统自然也传得沸沸扬扬。 自从得知自己并非是先皇慕宗旻的亲生儿子,慕景沅的行径更加的癫狂,甚至都有传言说皇帝承受不了生母去世以及自己身世的打击已经疯掉了。 朝堂之上凡是敢稍稍违逆他意的人几乎都判了死罪,就算能侥幸逃生,也全都只剩下半条命。民间的百姓凡是有议论朝政乃至皇室之事的一经发现全部处以斩首酷刑。 一时间,断魂台上日日夜夜都响彻着官员和百姓的惨绝人寰的叫声,鲜血一层叠着一层,将行刑台生生染成了褪不去的红色。 自从太后去世以来这一百天,离国的臣民处在比瘟疫,比战乱更痛苦的境地,整日地惶惶不安,整日忧心着自己还能不能活到明天。 在被黑暗笼罩着的离国一处人迹罕至的荒野,有一个人正跪在一座衣冠冢前,内心似乎十分悲痛。 “公子,您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一夜了。”站在萧青羽身侧的高飞忧心道。 萧青羽的面上流露少有的疲惫,眼角低垂着,声音也压倒了最低。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冷酷无情之人,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放过?” 听了这话,高飞立刻跪在萧青羽身旁,眼中展现出坚定不移的神情。 “公子,秦先生的事怨不得你,你从没打算借慕景沅的手除去先生,说到底还是慕景沅动了杀心。” “舅舅的尸骨可曾寻到?” 问出此话时,萧青羽的眼中闪现一丝恨意,为了皇权大业,牺牲掉他舅舅的性命也就罢了,偏偏连个尸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着实让最擅长权谋之术,运筹帷幄的萧青羽万分恼火。 “公子,属下已派出所有谍者去寻找,至今仍未有消息。” 高飞挺直了身板,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萧青羽的惩罚。 萧青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已经知道了秦明月的尸体究竟落到了哪里,转头看向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的高飞,露出了久违的如水般的微笑。 “罢了,舅舅的尸体你们是找不到了。凝香的隐居之处你们总算能够找出吧!” 高飞微微颔首依旧是很正经地回答:“今日早上刚刚得知了她的隐居之处。” 萧青羽疲惫无神的双眼瞬间放出光亮,整个人也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抽离,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叶凝香的身上来。 “派人暗中跟着凝香,切记要身手最好的人跟踪,若是不小心被慕夕泽的暗影卫发现,那便当场自戕在那里不必找我复命了。” “诺。” 离国皇宫,昭阳殿。奏章毫无规矩地散落一地,慕景沅近乎崩溃地坐在地上。接二连三的变故真的将他变成了个疯子,不受控制地斩杀本是好心为离国献计献策的大臣,不分青红皂白的斩杀老实本分的离国国民。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是明明都是一桩桩错事,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干了。也许是冒牌皇室血统的真相他至今无法接受,也许残忍暴虐本就是他的本性,如今这副模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而近日,更让慕景沅忧心的不是他无法控制的残忍暴虐,而是他先前最是信任的萧青羽。 十日前,萧青羽突然失踪,而与此同时,一直隐藏在昭阳殿密室之中的权杖也跟随着萧青羽一块消失。 起初,慕景沅只是以为萧青羽是因为茶叶生意出了问题想要暂时离开,可是连续五日半点没有他的消息后,慕景沅就有些慌了,有种很不好的念头从他脑中升起。 难道说他至始至终最为信任的萧青羽才是他最大的敌人? 他伸出手,将紧紧握住的虎符呈递到眼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已经合二为一的虎符。 回想起来真是可笑,他叫了二十年父皇的人到头来却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处心积虑终于杀死的人竟成了他的亲生父亲。 明明是被离国臣民称颂的才华卓绝的少年帝王,竟会在一夜之间成了万夫所指,臣民唾骂的残忍暴虐的冒牌君王。 真与假,优与劣,青史留名与万年唾骂,真的只是一线之隔。还好,他还有兵权,只要有兵权,就算失去皇室的血统又如何,这离国的天下还不是要归在他的手里! 国师季北桓肆无忌惮地走到了萧青羽的身边,面上隐约挂着一丝狡诈的笑。 “国师,可是有萧青羽的下落了?” 季北桓摇了摇头,故意露出浓烈的忧色,“皇上,萧青羽的下落微臣还未知晓,不过萧青羽的真实身份,微臣却已经查明。” 季北桓故意停顿,等着慕景沅忍不住好奇心主动向他询问,不过等了许久,慕景沅依旧半点反应都没有。季北桓觉得无趣,便继续开了口。 “他是瑞国老皇帝的私生子,是个没名没分不被瑞国皇室承认的皇子。” “什么?” 慕景沅听到这样的真相当即一跃而起,脸都因为惊诧与愤怒变了形。 “皇上息怒,微臣有办法将萧青羽置于死地。” 季北桓故意装作镇定万分的模样,似乎只要慕景沅按照他的计谋行事,就一定会要了萧青羽的性命一般。 其实从前,季北桓与萧青羽也算称得上半个合作伙伴,在很多事情上,双方都有过互相帮助,然而萧青羽的野心太大,身份特殊,又似乎并不全心全意信任他这个曾经背叛师门又被毁了容的声名狼藉之人。 倘若日后他真的得到了天下,那么对于他季北桓只是百害而无一利。既然如此,他倒不如趁着慕景沅震怒,寻个时机,彻底要了萧青羽的性命,永绝后患。 “微臣还探查到萧青羽入宫前曾派过一个女谍者潜入皇宫,探听情报,这女谍者便是他的心上人,也是如今的宁王妃叶凝香。” “你说什么?” 知晓了萧青羽的身份,慕景沅只是恼火,这次知晓了叶凝香入宫的目的,慕景沅已经从恼火变成了疯狂,一双眼瞪得溜圆,眼中似乎燃烧着鲜血一般红色的火焰。他的手紧紧抓住季北桓的衣领,似乎都能听到衣料因为手掌过度用力而被撕坏的滋滋声。 季北桓并不在意变成这副模样的慕景沅,继续义正辞严道:“如今只有将宁王妃不动声色地掳到我们这边,以此来逼迫萧青羽现身,才有可能要了萧青羽的性命,才能令大离的江山稳固长存。” 慕景沅松开了手,连连后退,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神情呆滞,眼泛泪光。接着便从他的口中传来一长串的疯癫的笑,只是一个人,如同疯子一般坐在地上笑个不停。 “皇上若是没有异议,臣定将此事圆满完成。” 季北桓说完请命的话语,甚至退出了昭阳殿,慕景沅都沉浸在笑声中难以自拔,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既然如此,那么皇帝的意思就是默许,那么他季北桓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借助皇帝的势力寻到叶凝香,再用叶凝香威胁萧青羽。 等到萧青羽身死,他再用术法将慕景沅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到那时,这天下也就真真正正成了他的天下了。只是稍稍一想,季北桓都是满心的陶醉与向往。 东海之滨,一块凸起的巨大岩石上站着两个身着白色素衣的人,叶凝香与慕夕泽。这海水之中埋葬着慕夕泽的师父,秦明月的骨灰。 原来,秦明月遇害那日,慕夕泽借助暗影卫在皇宫的势力,偷出了秦明月的尸体,然后火化,并遵从他师父生前的遗命将他的骨灰撒向了大海。 岩石之上已经摆好了酒菜,全凭着慕夕泽运用术法才能安然立在呼啸的海风之中。 叶凝香朝慕夕泽的酒杯中斟满了酒,又朝自己的酒杯中斟满了酒,二人将酒杯举向前面一望无际的大海,将酒水倒入大海里。 “师父,今日是你百日祭,我带小叶子来看看你。我们这边一切都好,景沅虽然暴躁些,也还算是平安,你只管安心奔赴黄泉便好。” 说话间,慕夕泽又朝海中倒入一杯酒,又将摆在岩石上的食物向大海的方向移了移。 “这些饭菜都是你生前最爱吃的。”慕夕泽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叶凝香,微笑道:“这些都是小叶子亲自做的,很不容易的,你可要好好尝尝!” 这样严肃的场合,慕夕泽竟然还特意将叶凝香下厨这件事强调一番,颇有几分调侃她的意思。叶凝香越想越不服气,直接夹块肉扔进了海里。 “秦先生,您快好好尝尝,看看这菜是不是比我夫君做的还要好!” 说完,叶凝香一脸得意地望向慕夕泽,似乎宣告着胜利。 他们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才从依水村赶到了海边,回程之时,慕夕泽因为疲累大部分时间都靠在马车车壁上闭目休息。 然而与慕夕泽的舒心、放松不同,叶凝香却是始终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因为她在返程之时偶然瞧见只有萧青羽手下的谍者才会使用的暗号。若是她没猜错,萧青羽应该就在他们不远处,或者可以说萧青羽想要见她。 可是她到底要不要见他呢?叶凝香原本下定决心不去见他的,可是总觉得萧青羽养育了她七年,也是始终真心实意待她好,就这样一声不响地与他一刀两断,也显得太过忘恩负义。于是,她双手握拳,心中暗暗盘算着会见萧青羽这件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杀父真凶 每日食素,研读佛书不仅将慕夕泽的法力封闭,更使得他的洞察力低到了极点,不仅没有发现萧青羽的一路尾随,就连叶凝香回到依水村所表现出的异样也是半点没察觉。 这些时日,慕夕泽的佛书看得很快,终于选了个阳光明媚的一天独自去到距离依水村最近的寺庙租借另一批佛书。叶凝香自然借口不喜佛事,不与慕夕泽同行,如此,她便得了个能够私自会见萧青羽的机会。 在慕夕泽离去后,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叶凝香小心翼翼地也离开了依水村,按照萧青羽先前留下的痕迹寻到一处简陋的小宅院,宅院之中果然有她熟悉的面孔。 高飞似乎老早就知道她会来,寸步不离地在房门口等候,见到叶凝香的一瞬,紧绷的脸终于舒展开来,恭敬颔首道:“凝香姑娘,你总算来了,我已经在此处等了你整整五天了!” “羽公子可是在此处?” “公子原本是在这里等着你的,不过今日公子突然有急事,眼下并不在这里。临行前,公子特意交代,一定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他说这个人会解开你心中所有的疑惑。” 说完,高飞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叶凝香去会见那个至关重要的人,叶凝香一直想要寻求的重要人证郑权。 叶凝香见到郑权的时候险些因为惊讶叫出了声,而此时的郑权却是因为行为太过疯癫,被人绑在了凳子上,口上也缠上了绷带,只能发出嗡嗡的声响。 “你……你们怎么知道我要找郑权?” “公子说那日你在化骨池旁对魏询说的话他也听到了。公子还说他调动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帮你寻求你可能在世的亲人,不过除了那个叫莫小琴的女子,并未有其他亲人还在人世。公子说这郑权是当年乌岭之战唯一的幸存者,对于你来说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于是便一直控制着他,等待你的到来。” 原来这萧青羽竟然无意中发现了她的秘密,明知她并非真正的叶凝香还暗地里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一时间她的情绪起伏剧烈,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更因为情绪起伏剧烈,过了好久都没说出话。 “凝香姑娘,你可还好?” 叶凝香吃力地点了点头,接着跪坐在郑权面前,伸出颤颤发抖的手,解开了郑权口中的绷带。 “你是郑权?” 叶凝香费了好大劲儿平稳了心绪,开了口问向郑权,然而这郑权果真就是个疯子,非但没有给予叶凝香回应,反而不停嘀咕:“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的眼神闪躲不定,似乎恐惧到了极致。 “既然你能成为乌岭之战唯一活到今日的幸存者,我不相信你真的会被区区一场战役吓到疯癫。你根本就没疯,对不对?” 叶凝香抓上郑权的衣领,语气严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若是真的疯了,只当她这话是一阵风,吹过他耳边也就散了,若他真是在装疯,被叶凝香这厉声压迫,说不定他真的会说出真相。 只见郑权果然微不可查地停顿一下,原本闪躲、恐惧的眼似乎也笼罩上什么别的情绪,不过只是一瞬,他又重回到原本疯癫的模样。 这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更笃定了叶凝香先前的想法,这个郑权根本就是靠着装疯卖傻侥幸逃生。她果断抽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抵在郑权的脖子,因为力道过强,郑权的脖子已经有新鲜的血液向外渗出。 “你还要装多久?” 叶凝香面色阴狠,语气中也透露着强烈的杀意,仿佛真的会置郑权于死地一般。 只见郑权果然不再疯言疯语,人也因为匕首的威胁而惊恐万分,一双被绑在椅背后面的手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当年的龟须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 那匕首又朝郑权的脖子深入一些,郑权的大半个脖子都已经被鲜血覆盖,只要叶凝香再将匕首深入一点,恐怕郑权的喉管就会被匕首斩断,彻底命绝于此。对于一个甘愿装疯卖傻七年也要活命的贪生之人,二话不说直接以性命相逼永远都是最有效的办法。 被叶凝香这咄咄逼人的问话一震,郑权心中更加恐惧,嘴唇一张一合,在几次犹豫之后,终于开了口。 “是宁王,当年宁王死而复生,之后变成了妖怪,将……将乌岭之战的所有人都杀光了。” “你说什么,是宁王杀了乌岭之战的所有人?那苏致武呢,他也是被宁王杀死的吗?” 叶凝香情绪激动,双手紧抓着郑权的衣领,一双大眼瞪得老大,似乎期待着郑权能给出什么不一样的答案。 “苏……苏将军是被宁王活活掏出了心脏才死的。” 她的父亲竟是被她夫君掏心而亡,真正要了她父亲命的,不是北纥的军队,不是陷害她父亲的人,而是她的夫君!将胸骨敲碎,伸进体内,将鲜红的不停跳动的心脏生生勾出体内,这该是怎样痛苦! 她的父亲,镇国家,守百姓,满怀忠君爱民之心的英雄,到最后竟是以这样凄惨的方式离世。 叶凝香大叫一声,发疯般跑出屋外,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快到几乎难以呼吸,快到几乎濒临死亡。 怎么偏偏是他呢?他那样喜欢她,甚至可以为了她牺牲生命,既然不是他陷害的她父亲,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们两个人安安稳稳地厮守一生呢! 慕夕泽,这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如果不是叶凝香前来寻找萧青羽,最终寻到了郑权,他是不是就要将他杀死苏致武的秘密隐瞒她一辈子? 叶凝香越想越愤怒,越想越失控,一个人跪在一片枯草地上,撕心裂肺的痛哭。偶有过往行人好心想要劝阻叶凝香的,可是走上前看到叶凝香这般失控到了极点,甚至不大正常的模样,纷纷止住言语,躲避开来。 距离依水村三四十里处有个不太大的寺庙,寺庙虽小,不过寺庙中的经书却是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然而慕夕泽今日来此却并非如叶凝香所想只是单纯地借阅经书,而是来此会见一个人。 “羽公子,你派人跟了我这么多天,如今干脆直接现身,究竟是何用意?” 说话时,慕夕泽身边并没有人,此话一出,萧青羽果真从隐秘角落处现身,眼中竟闪现出敬佩之意。 “原来宁王殿下早就发现了我的人的行踪,只是未曾言明,倒是羽粗心大意了。” 萧青羽微笑着,一边说一边将从离国皇宫带走的权杖展现到慕夕泽面前。 见到权杖的一瞬,慕夕泽竟流露一丝惊慌之色,双手也下意识地握成了拳。 “殿下既然并非人类,又何必执着人间,贪念这一时的夫妻之乐啊!” “我本希望殿下能够放弃儿女私情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不过如今我却不想让你离开了。” 萧青羽的笑容突然变得很诡异,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在慕夕泽的身上一般。 他将权杖高高举起,一双眼直直地望着权杖,权杖周身似乎突然产生一种独特的气韵。接着权杖周身竟散发红色光亮,随着这光亮的产生,慕夕泽竟然毫无反抗能力地瘫到在了地上。 “宁王殿下,你该知道的,我也是巫族人,如今只有我才能控制权杖,只有我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制服你。” 慕夕泽双眉紧锁,拼了命地想要摆脱权杖的束缚,与萧青羽决一死战,然而,他却都是以失败告终。 自从朔州城外带着莫小琴当众消失,如墨便带着莫小琴隐居到了青溟山,他妹妹如歌生前住过的地方。青溟山人迹罕至,又保留着如歌生前设下的结界,外人难以进入,而且山中仙气十足,是个调养身体的绝佳之地。 这一百多日来,莫小琴的身体更加虚弱,人也再无法站立,甚至丧失了活动能力。而如墨却是坚持不懈地喂莫小琴吃最名贵的草药,帮她按摩全身,照看她的衣食住行,拼尽全力想要莫小琴再多撑一些时日。 尽管莫小琴每日活得都万分痛苦,可是见到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如墨,如今竟日日夜夜衣不解带地照看她,她的心里却是处处渗着甜意,只要她还有意识,就算她每日都如遭受残忍酷刑一般痛苦,她也会拼了性命地活下去。就算是为了如墨,她也会拼了性命地活下去。 “如墨,你怎么了?” 瞧着如墨突然面露痛苦,莫小琴十分担忧问道,人也因为想要去到如墨身边而从床上摔到了地上。 如墨的额间浸满了虚汗,脸色惨白,似乎马上就要昏厥一般。但当他看到莫小琴突然摔倒在地上,面上流露的痛苦全部烟消云散,焦急地将莫小琴扶起,将她抱回了床上。 “小琴,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如墨微笑着,幽深的眼眸透着深沉的爱意。接着,他又轻轻亲吻莫小琴的额头,温暖柔软的唇让忧心忡忡的莫小琴渐渐放松,渐渐安心起来。 屋内,如墨先前点燃的安神香已经散发到各个角落,受着这安神香的影响,莫小琴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如墨轻手轻脚地关紧了房门,离开了他与莫小琴居住的地方。 “墨先生,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这权杖的灵力失效了呢!” 萧青羽微笑着,心满意足地看着曾经桀骜不驯、唯我独尊的男子。他曾暗暗发誓要让如墨彻彻底底成为他的人,完完全全听命于他,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那日如墨飞身越入化骨池,一身血肉骨骼全都化成了灰烬,萧青羽凭借巫族血脉,以鲜血喂养权杖,最终成为权杖的操纵者,借助权杖之灵力帮助如墨重塑肉身,代价就是如墨生生世世都要受到权杖的控制,听命于萧青羽。 见到了那泛着红光的权杖,如墨的面色终有有些好转,长舒几口气,稳定了心神后,他很是鄙夷地望向萧青羽说道:“羽公子召我前来是有何意?” “墨先生,你别忘了可是我用权杖救了你的性命,否则就算你日后重生,恐怕也无法再见到你那心仪的女子。” “你救我无非就是想要让我为你做事,又何必将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说话间如墨走到萧青羽面前,冷峻的面庞几乎都要贴上了萧青羽的脸,眼神也变得幽冷,透着刺骨的寒意。只见萧青羽微笑着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话后,他的面容突然狰狞,似乎十分痛苦,双眼泛着蓝光,双手捂着头部,似乎头痛欲裂。 待萧青羽离去后,如墨挺立身姿,泛着蓝光的眼眸显出一种独特的妖艳,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浑身散发出邪魅的气质。 第一百六十三章 屠村 回到依水村时,叶凝香满脸泪痕,头发散乱,衣服也变得脏污不堪,不过她却丝毫不在乎这些,她唯一想做的是尽快见到慕夕泽,与他当面对质。 不过此时的依水村却是寂静得有些可怕,走在入村的小路上叶凝香总觉得周围散发着阵阵寒意,让她瑟瑟发抖。 那条在依水村绵延不绝的小河,依旧在不停奔腾流淌,不过河水之中却散发着什么其他的味道。叶凝香走到河水旁边,只见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此刻却处处透着一抹红色,河水之上散发的味道竟是血腥味。 叶凝香心底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她不顾疲累的身躯,拼了命地朝村中跑去。血腥味越来越浓,浓到让叶凝香阵阵发呕,险些吐了出来。 随之呈现在叶凝香眼前的一幕,让她心痛到失去了知觉,立在那里,双眼直愣愣地环顾着她周围的景象,整个人已经呆傻。 红色,到处都是一片残忍的红色,而在那片红色之上的尽是依水村的村民。 村民歪歪扭扭地躺在血泊之中,有的双目紧闭,有的眦目圆睁,有的心口还不停流淌着血液,有的四肢已经残缺不全。然而,无一例外的是这些村民已经死去。 这群已经成为尸体的村民中央立着这样一个人,那人浑身血污,满头似雪般的白发在风中凌乱飘散,这样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人。 叶凝香紧捂着嘴巴,泪水朦胧了她的视线,她期盼着,热烈的期盼着,面前这个人不是他,这些死去的村民不是他杀害的。然而随着那人转身,她的期盼统统化成了泡影。 因为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夫君,慕夕泽。 “夕……夕泽。” 只见慕夕泽面容惊恐错愕,那双正对上叶凝香的桃花大眼透着深彻入骨的绝望。 “夕泽,是你杀了全村的人对不对?” 叶凝香并不畏惧,一直走到了慕夕泽面前。从前的情义从她的面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仇怨。 “不是我。” 慕夕泽的声音低到了极点,声音颤抖,喉结上下移动,似乎是在哽咽着。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我问你当年是不是你亲手杀了我的父亲?” 慕夕泽的眼中先是一阵惊诧,接着透着浓烈的愧疚,绝望地闭了眼,低语道:“是。” 妖永远都是妖,嗜杀是他们的本性,这辈子都无法改变。她叶凝香竟还幻想着与妖共度一生,竟还相信慕夕泽是从一而终的爱惜她,从未欺骗她。原来从头到尾,她才是那个最傻的人。 知道了所有的真相,目睹了最凄惨的景象,叶凝香波涛汹涌的内心竟冷静下来,不再哭闹,不再怒吼,面色平静,透着绝情与冷漠。 “夕泽,我们结束了。下次若是你再为祸苍生,我便会亲自杀了你。” 叶凝香说的很慢,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如利刃穿刺着慕夕泽的心脏。她决然的,不留任何余地的,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慕夕泽,转身,离去,最后消失在血色的村庄。 如墨回到青溟山时,莫小琴已经醒来,不顾泥土脏污,整个人趴在泥土之上,拼了命地向前爬行,想要寻到如墨的踪迹。 “小琴。” 如墨心痛地跑到莫小琴身边,一把将莫小琴揽在怀中。 莫小琴虚弱地抬头,眼前这个人让她震惊到心生恐惧。那双幽深的眼眸泛着强烈的蓝光,黑色的衣衫像是被鲜血泡过一般,甚至还能瞧见从衣服上滴落的血迹。 尤其令人震撼的是他的那双手。那双葱嫩白皙的手已经被鲜血染透,完全失去了从前的颜色,不仅如此,这两只手的手腕处纷纷有道深入骨髓的伤痕,鲜血还在不停从伤口中涌出。 虽然如墨正拥揽着莫小琴,可是他用力的是他的手臂,而非双手,他那双手就好像是挂在他手臂上似的,没有力气,也不能有半点移动。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莫小琴泪如雨下,哽咽着说道:“如墨,你的手怎么了?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如墨却是淡淡一笑,面色坦然,平静。 “小琴,相信我,从今以后我都不会再杀一人。” 原来如墨竟是为了摆脱萧青羽,避免沦为萧青羽的杀人工具,残忍地用桃木挑断了他双手的手筋,废了他一双手,也彻底失去了杀人的能力。 “如墨,如墨!” 莫小琴哭声撕心裂肺,令人肝肠寸断,拼尽全力紧紧抱住如墨腰肢,很久都不忍放手。 叶凝香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体力不支昏倒的,只记得她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脏污的衣服已经换下,身旁还跪着四名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 “叶姑娘,您可算醒了!” 一名女子抢先感叹道,随后连忙起身出了房间。 “我这是在哪儿?”叶凝香猛拍了拍疼痛不堪的脑袋,虚弱说道。 “这里是萧府。” 萧府?叶凝香先是疑惑这萧府是个什么地方,后又想到她所认识的人中似乎只有萧青羽是姓萧,再看了看这间居室的装修格调,她便知晓了她所在的地方,萧青羽的府邸,萧府。 这时,一袭白衣的萧青羽迈着急切的步子赶到了叶凝香身边。与从前他穿着的白衣不同,此时萧青羽穿着的白衣像极了孝衣,头上束发的发带也换成了白布条。他的面容苍白憔悴,就好像是数日没有休息过一样。 虽然他的面容疲倦,可是见到叶凝香的一瞬,他的面上再次流露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凝香,你总算是醒来了!你昏迷这些天可是担心死我了。” 瞧着萧青羽这样的装扮,叶凝香已经猜到他大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亲人离世,于是开口问道:“公子可是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之苦?” 萧青羽笑得更甚,似乎对于生离死别这个词觉得很可笑。 “生离死别谈不上。说实话,我倒是十分期盼着他能早些死去呢!” 说话间,萧青羽接过婢女送过来的稀粥,舀起一小勺儿,放到嘴边吹了吹,朝叶凝香的口中递过去。 “凝香,你有好几日没有吃过东西了,来,喝点清粥补充些体力吧!” 叶凝香觉得萧青羽虽然阴隼狠毒,但对于她却从未动过什么歪心思,于是并未回绝,顺从地由着萧青羽朝她的口中喂粥。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叶凝香始终住在萧府之中,渐渐的,叶凝香也了解了有关萧青羽的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秘密的秘密。 萧青羽,刚刚故去的瑞国皇帝的第二个儿子,更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从小到大在宫外寄养,从未受到过瑞国皇室任何的庇佑与照拂。 然而如今太子萧青麟在离国遇害,唯一在世的皇叔却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朝中各派因为拥立新皇的事日日争论得喋喋不休。最后,太后出面将朝政交由瑞国丞相冯敬之全权处理,这才没有使得瑞国大乱。 若是从前的叶凝香,听到这些惊天动地的消息,她的内心肯定会波澜起伏,或是干脆有所作为,有所行动。如今叶凝香却如一潭死水,木讷,冷漠,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事,周遭呈现的一切变局都与她这个傻女人无关。 “凝香姑娘,公子说让我带你去见他。” 高飞面露微笑地来到叶凝香的居室,一脸诚恳地朝叶凝香说道。 “想要见我直接回萧府来见我便好,为何又要让你带我见他?” 叶凝香觉得萧青羽这样的做法有些多此一举,心中泛起一丝疑虑。 听到叶凝香这样问,高飞笑容变得神秘,“公子说他要给你一份大大的惊喜。你就跟我来吧!” 见高飞说得这样诚恳,叶凝香不再坚持,跟着高飞走出了萧府。 今日,萧青羽的心情格外舒畅,太后下了懿旨准许瑞国出兵伐离,理由是为了给在瑞国惨死的太子殿下报仇,同时又准许他以先皇皇子的身份跟随伐离,这也就意味着他继任皇位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凝香。” 刚刚进了院子,萧青羽便呼唤着叶凝香的名字,见叶凝香并未答应,便快步走进叶凝香的居室,想要向她分享他的喜悦。 “凝香,告诉你一件好事情。” 本以为叶凝香正躺在床上睡觉呢,可是当他撩起床上的纱幔,萧青羽瞬间变了脸色。 “凝香呢?” 萧青羽身后的高飞同样也是一脸错愕,不清楚好端端一个人为何会突然消失不见。 房中的侍女瞧见萧青羽大怒,纷纷跪倒在地,怯怯道:“回公子,叶姑娘刚刚被高护卫带走说是要去见你的啊!” 说完,侍女同样也是一脸错愕,对于眼前发生这一切很是不解。 高飞则是更加错愕,当即跪倒在地,额间因为紧张已经浸上一层汗水。 “公子,我这日一直同您在一起,从没有回府将凝香姑娘带走啊!” 萧青羽面上更加惊慌,在房间里拼了命的寻找什么,不过一瞬,原本整齐的房间已经变得一片狼藉。 “对方定是要用凝香来威胁我,一定会在这屋子里留下线索的,一定会有线索的。” 萧青羽失去理智一般在屋内乱翻,过了好久,他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神情,只见他的手中拿着一张很不起眼的纸条。纸条上面写着细小的密密麻麻的一排字:三日后,午时,夜阑郡五里亭,只需萧郎一人赴约。 原本,萧青羽应该雷霆震怒的,甚至应该将这萧府中的护卫与奴婢全部杀害,不过此时他却没有时间这样做。他连行装都未曾收拾,片刻未曾犹豫,骑上快马,便朝夜阑郡驶去。 对方只给了他三天的时间,时间紧迫到让他丝毫没有时间进行周密的部署。他甚至需要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才能在约定期限之前赶到夜阑郡,才有可能救下叶凝香这条命。 直到这时,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个女子早在不知不觉间印刻在他的心里,变成了他身体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算让他为她而死,他恐怕都不会有半点犹豫。 第一百六十四章 致命毒药 第三日一早,五里亭周围已经围满了整整一万军士,站在亭子中间的,是被无数长刀抵住脖子,被绳索捆绑着的叶凝香,带着俊美男子面具的季北桓,以及曾经口口声声说喜欢叶凝香的慕景沅。 “叶凝香,你不要怪朕,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慕景沅眼角湿润,语气故作坚定,可是面色却流露浓烈的愧疚。“是你先欺骗了朕,是你与萧青羽勾结企图动荡离国朝政,这些都是你自作自受。” 叶凝香的面上没有半分恐惧,反而还朝着慕景沅笑,笑容带着轻蔑,甚至嘲笑。 “我本以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没想到竟是个残害忠良,陷害生父,绑架朋友的无情无义之徒!” 叶凝香的话说到了慕景沅的痛处,慕景沅双手握拳,面色悲痛,“够了,你闭嘴,朕不想听。” “皇上,你这样做毫无用处,萧青羽本就是阴隼狠毒,无情无义之人,想要以我的性命威胁他前来送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叶凝香笑得更甚,对于慕景沅这种愚蠢行径流露出更加强烈的嘲笑之意。不过她的笑容很快便凝固,因为她突然瞧见五里亭外不远处,有个身骑白马,身姿挺拔、瘦削的人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驶来。 尽管她心中一万个不相信,然而那个身骑白马朝他们驶来的人真的就是萧青羽。 出乎意料的是萧青羽果真就是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前来,而且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两个时辰。 “萧先生还真是守时又守信啊!” 见到萧青羽提前赶到,又是单枪匹马,慕景沅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哦,对了,现在该称您为二皇子了。” 说话间慕景沅亲自为萧青羽倒了一大碗茶,递给风尘仆仆的萧青羽。只见萧青羽半点没犹豫地接过茶碗,三口两口喝光了碗中的茶。接着,他又毫不见外地自己倒茶,连喝了三大碗。 稍稍平稳了气息,萧青羽气定神闲道:“如今我已来到你们面前,就让叶凝香离开吧。” “叶凝香,看来萧青羽比你想象之中更要在乎你的死活。”说这话时,慕景沅的眼中闪现一丝妒意,虽然他对于叶凝香的感情并非真正的爱情,可是见到又多了一个男人甘愿为了叶凝香牺牲生命,他还是忍不住心生嫉妒。 料想萧青羽与叶凝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冲破这整整一万人的包围,慕景沅朝叶凝香身旁的士兵使了眼色,士兵纷纷撤出架在叶凝香身上的长刀,随后又解开了叶凝香身上的绳索。 随着铁链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叶凝香一个箭步冲到萧青羽面前,神色复杂,望着萧青羽的眼透露无限的哀伤,口中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们要打算怎样处死我?” 萧青羽的话语直白,看门见山地问起了慕景沅与季北桓一直想做的事。 季北桓一脸奸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做工精致的小木盒,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萧青羽,一直以来你都是运筹帷幄,手段残忍,冷血无情,没想到今日竟也难逃一个情字,折在一个小女子手上。”季北桓瞥向面色苍白、神色哀伤的叶凝香,笑容更加的灿烂。 季北桓小心翼翼地打开小木盒,只见木盒中央有个大拇指甲大小的黑褐色药丸,在日光的反射下还透着亮光。 “只要你能将这毒药吃下,我们便安然放你们离开。” 季北桓刚刚说完了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他手中那小木盒里面的药已经落入萧青羽的口中,又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萧青羽一口将那药丸吞下了肚。 “公子,公子,不要这样做,你快,快吐出来,吐出来,你会没命的!” 当叶凝香反应过来萧青羽已经将那毒药吞下了肚,整个人再也难以保持理智,一边哀恸大哭,一边拼尽了力气捶打着萧青羽的后背,希望那刚刚进入他胃里的药丸能够从他口中吐出。 “你肯为我哭,你肯为我心痛,是不是意味着我在你心里不是个恶贯满盈的坏蛋了。” 萧青羽微笑着,轻柔地抚摸着叶凝香的发梢,一双妖艳的杏眼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浓情蜜意。 叶凝香一把抓住萧青羽悬在空中的手,只是这只手突然变得冰凉,只是轻轻一碰,便让叶凝香不禁汗毛竖立。 “公子,凝香不怪你,凝香不恨你,若是没有公子,凝香早就饿死在郢都街头了,你对凝香的好,你对凝香的恩情,凝香统统都记得!” 说话时,叶凝香早已泣不成声,不过一瞬,她的涕泪已经沾湿了她的衣衫。 与叶凝香悲痛萧青羽即将不久于世不同,五里亭中的其他人各个面露疑惑,疑惑的是萧青羽究竟有没有吃下这名曰绝命的必死毒药。 “凝香,我们走。” 萧青羽不再多言,抓着叶凝香的手臂就朝五里亭外走去。萧青羽接过毒药,吃下毒药,再到沉着镇定地带着叶凝香离去,一系列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顺利得让慕景沅觉得是萧青羽暗中使了诈,并没有将那毒药吞进肚。 于是慕景沅连忙谨慎地开了口:“羽林军,把他们围起来。” 也是他开口的同一瞬,拉着叶凝香朝外走去的萧青羽突然脱了力,双腿发软,跪到了地上。 慕景沅连忙上前,只见萧青羽面色惨白,低垂着头,依靠着叶凝香的力量才不至于失去支撑倒在地上。 “公子,凝香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们马上回瑞国,我带你找瑞国最好的大夫为你解毒!” 萧青羽拉着她离开那一瞬,她还幻想着萧青羽并没有吃下那粒毒药,然而随着萧青羽跪倒在地,她这仅存的幻想再次化成了泡影,她那仅存的希望再次烟消云散。 萧青羽却是笑了笑,伸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红血迹,望着慕景沅的眼透着鄙夷与不屑于顾。 “怎么,皇上是怕我使诈不成!” 慕景沅倒不反抗,朝季北桓使了个眼色,只见季北桓迅速赶到萧青羽身前,一只大手粗鲁地按压萧青羽的脉门,过了好一会儿,季北桓才露出胜利的笑容。因为萧青羽真的吃下了毒药,因为萧青羽真的中了绝命之毒,因为萧青羽真的必死无疑。 待季北桓满心欢喜地撤出为萧青羽把脉的手,萧青羽并未有半点迟疑,拉着叶凝香起身,拖着虚弱的身躯朝他那白马方向走去。 望着叶凝香与萧青羽离去的背影,慕景沅突然觉得很心痛,甚至可以说是愧疚,他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半晌不说话。 季北桓邀功心切,一副谄媚的姿态说道:“恭喜皇上除去萧青羽这个头号劲敌。” “滚。” 季北桓这句谄媚的话换来的不是慕景沅的赞赏,更不是慕景沅的赏识,而是一个愤怒的眼神,以及不留颜面的“滚”字。 慕景沅才朝五里亭外走了两步,只听身后的季北桓言语突然变得温柔,温柔得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 慕景沅不受控制地停下了脚步,等待着季北桓走到他的面前。季北桓的眼神变得十分诡异,让慕景沅刚一对视便觉得头皮发紧,行动似乎都不受控制。 “皇上,除去了萧青羽,您难道不该高兴吗!” “是,朕很高兴。” “皇上,您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是,朕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白马之上的叶凝香不断加快马儿前行的速度,而她身后的萧青羽,身子却是越来越沉,,若不是一双手臂还紧紧缠绕在她的腰间,她恐怕都要以为萧青羽已经昏厥,失去了意识。 叶凝香突然想起了什么,如灰般的面上突然露出重生一般的希望。 “公子,我想起了,我的手中有粒起死回生的丹药,只要我们能回到萧府,我便能救下你的性命。所以公子,你一定要撑下去。” “起死回生的药?”萧青羽冷哼一声继续道:“好,我一定撑下去。” 命运这东西当真可笑至极,他萧青羽费尽心力地拆散了叶凝香与慕夕泽,没想到如今竟要将他的生死系在那慕夕泽用九尾狐心炼制的丹药上。萧青羽摇了摇头,似乎对于这样的处境十分无奈。 夜阑郡城外的一处荒野,高飞带着数百护卫正在那里等候。高飞知道,这地方是由南向北通往夜阑郡的必经之路,前方派去的探子已经传信说他的主子带着叶凝香已经往瑞国这方向赶了,那么只要他们守在这里就一定能遇到萧青羽和叶凝香。 果然,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的前方行来一匹白马,白马之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坐在后面,却将整个身子靠在了女子身上,好像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公子,高护卫带人来接应我们了,我们很快就会回到瑞国了。” 叶凝香万分欣喜,转头望着出于半昏迷状态的萧青羽。萧青羽却已经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将靠在她肩膀上的头微微点了点,这才让叶凝香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下来,萧青羽没有昏迷,萧青羽他还活着。 看清叶凝香身后那几乎不能支撑自己身体的男子竟是他的主子萧青羽,高飞拼了命地跑向叶凝香,神情激动,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公子,公子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公子他中了剧毒,我们必须尽快赶回萧府,否则公子性命不保!” 叶凝香一边说,一边下马,又与高飞一道将萧青羽扶下了马。萧青羽才刚刚在地上站稳,就连连干呕,很快,他的口中就涌出大口大口的发黑的血液。 随着血液吐出,他似乎也比之前精神不少,原本紧闭着的双眼也终于有了力气再次挣开。他偏头看向这个从旁处扶着他手臂的男子,眼神暖地令人心里发烫。 “高飞,辛苦你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死而复生 叶凝香与萧青羽已经坐进了宽敞马车之中,萧青羽斜靠在马车车梁上,脸色苍白发青,眼睛半睁着,呼吸也变得微弱如丝。 他故意坐在距离叶凝香最远的地方,生怕他吐出的血液沾污了叶凝香的衣角。他的手中紧握着一块绢帕,那绢帕却早就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上面染上的尽是从他口中吐出的暗黑色的血液。 “公子。” 叶凝香眼含热泪想要坐到萧青羽身边,却被萧青羽抬手制止。 “凝香,别过来,我这里脏。” 接着又是一连串猛烈的咳嗽,又是大口大口喷涌而出的暗黑色血液。 “再去给我换一个绢帕吧,算了,直接让高飞给我拿件不要的旧衣服便好,省得来回折腾。” 叶凝香再忍不住,不顾萧青羽的阻拦,冲到他的面前,直接将她的外衣脱下,擦拭着萧青羽沾满血液的双手以及下颚。 “凝香,你何必这样做!” “你呢,你何必这样做!你不是从来冷血无情、唯利是图的吗,为何明知陷阱还要舍命救我?” “做人难免会有冲动的时候,为了心爱的女子冲动一次,值得。” 他半睁着的眼彻底闭上,人也失去意识,重重靠在了叶凝香怀中。 萧青羽这一路上都是这样昏迷又醒来,醒来又昏迷,大半的时间都是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度过。每当萧青羽苏醒时,叶凝香便会抢着同他聊天,生怕他再次昏睡过去。 萧青羽倒是十分配合,始终应和着叶凝香,还将多年来隐藏在他心底的秘事全部讲给叶凝香听。 原来萧青羽的母亲作为巫族圣女被派到瑞国阻挡灾厄祸事,却因为年轻貌美被瑞国皇帝相中。皇后心生嫉妒,毁了他母亲的容貌,丢在乱葬岗等死,没想到他母亲竟凭着顽强的毅力活着回到了巫灵谷。 之后的岁月里,他与母亲既受到族人冷眼,又要提防来自瑞国的谋害。然而在他七岁那年,离国羽林禁军统领苏致武带着两万羽林军将巫族灭族,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掌管天下兴衰运势的权杖。 而他因为他母亲拼死相护,最终成了巫灵谷中唯一幸存的人。 听到此处,叶凝香双眉紧锁,一双手变得冰凉,似乎在微微颤抖。原来她的父亲并不只是杀害如歌皇后的凶手,更是杀害萧青羽生母的凶手。她曾经敬仰的,那个在她心中高大伟岸的英雄,原来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刽子手罢了。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苏致武生前对于她的慈父般的仁爱,越回想,她的心便越疼痛。不知不觉间,她觉得她的手背一阵冰凉,低头看去,竟是萧青羽如冰似的手抚上了她的手背。 “人生在世有很多事都是无法选择的,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叶凝香没注意到的是此时的萧青羽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有坦然,有无奈,更有着浓烈的愧疚,至于他的愧疚,那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对叶凝香讲起的,需要他带进坟墓中的秘密。 连续两日夜的奔波使得毒入心肺的萧青羽再难以支撑,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嘴唇变成了紫黑色,浑身的骨头散开,好似一摊烂泥躺靠在车梁之上。他已经有将近半日没有再吐出暗黑色的血,不过他的状态却比之前要差了许多,因为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叶凝香不停在萧青羽身边,拍打揉捏着他的身躯,希望他能给她些回应,然而萧青羽就像是死去一般,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高飞,高飞,快点,再快点,公子快要撑不住了!” 叶凝香的声音嘶哑,好几个字节根本就不在调上。听到叶凝香这般绝命的呼喊,高飞驾驶的马车行的更快,车也颠簸得厉害,好像快要散架了一般。 郢都之中突然冲进一辆外表奢华的马车,马车越过城门的守卫,直直冲到街上去。 “让开,快让开!” 高飞一边朝过往的人群挥舞马鞭,一边扯着嗓子叫喊道,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减少马车疾驰带来的人员伤亡。 马车很快就赶到了萧府门口,高飞迅速将萧青羽背下马车,朝府中跑去,府内中人见到好似死人一般的萧青羽,纷纷退到一边,惊恐得瑟瑟发抖。 萧府内,瑞国太医院的太医早已经准备好,就等着萧青羽归来为他解毒,可是当他们见到萧青羽那一瞬,原本还信心十足的面上露出惋惜之色。 “二皇子没救了,他已经……已经断气了。” “不可能,不可能!” 说话间,叶凝香冲出萧青羽的房间,几个箭步进入她自己的房间,片刻的功夫,她的房间已经一片狼藉。 “没有,没有,药呢,明明被我带过来的!” 正当叶凝香陷入绝望之际,她的侍女突然欣喜说道:“叶姑娘,你要找的可是这个?” 只见那侍女手中握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小药瓶,那药不是别的,正是当时慕夕泽送给叶凝香的起死回生的药。 叶凝香一把抓过药瓶朝萧青羽的房间跑去。 “药来了,药来了!” 叶凝香匆忙打开药瓶,取出小药丸,塞进萧青羽的口中。 “没用的,二皇子已经死了,用再好的药也是徒劳。” 叶凝香恶狠狠地瞪了说话的太医,眼中透着浓烈的杀意,好像要将他斩杀于此似的。 “为医者不能治病救人,要你们有何用!” 太医们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姑娘竟能展现出如此骇人的气场,纷纷闭上嘴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萧青羽始终没有反应,双目紧闭,睫毛上翘,除了面色苍白,唇色紫黑,他就好像熟睡了一般,让人不忍打扰。叶凝香紧握着萧青羽的手臂,浑身因为紧张而控制不住地发抖。 自从萧青羽吃下起死回生的药丸已经过去半日,整个萧府,只有萧青羽的房间还是灯火通明,屋外却已是万籁俱寂。叶凝香失神地望向窗外那一轮残缺不全的明月,滚烫的热泪再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公子,你答应过我你会撑下去的,你不是还有宏图大业没有完成,你不是说你就要继任瑞国国君了吗!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 等到天微微渐亮,叶凝香哭到几乎眼泪干涸的时候,被她紧握着的萧青羽的手突然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叶凝香那红肿不堪的双眼顿时重新燃起了希望,几乎是笑着说道:“公子,你醒了吗?” 只见萧青羽微微皱眉,眼角微微颤动,最后很是吃力地睁开了眼。 “公子,公子!” 过度的兴奋与惊喜让叶凝香不知该说什么好,笑容与泪水同时印在她的脸上,就像是个疯丫头一般。 “凝香,我没事了,别担心。” 萧青羽吃力地抬起手臂,拭去叶凝香脸上挂着的泪痕,露出迷人的浅笑,然后再次陷入昏迷。 第二日,天气格外晴朗,几只可爱的鸟儿在窗子外扑闪着翅膀,不是发出吱吱的叫声。叶凝香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睡到了萧青羽的床上,而昨夜里醒过一次便一直昏睡着的萧青羽已经不在这床上。 “凝香,你醒啦!”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以为活不过来的萧青羽。 “公子,你的毒可是解了?” 叶凝香瞧着昨日浑身瘫软,失去意识的萧青羽如今竟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喜悦难以抑制,当即掀开被褥,跳下了床。 “不是解了毒,而是获得了重生。这还全仗着你给我吃的药丸。” 萧青羽微笑着,只是这笑中隐藏着别人无法察觉的苦涩。九尾狐心练成的丹药有什么样的副作用他再清楚不过。瘫痪在床,四肢僵硬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不过这样也好,好歹上天多给了他几年实现霸业的时间,也算待他不薄。 “凝香,这些时日你都太过疲累,今日你便安心在此处休息,我需要入宫一趟,去去就回。” 说罢,萧青羽微笑着离开了萧府。 瑞国皇宫太极殿。瑞国的文武百官恭敬地立在宫殿两侧,他们正前方的龙椅之上坐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妪。这人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彰显出皇家不可侵犯的威仪。 她的手中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大概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小孩面露惊恐,身子似乎也瑟瑟发抖。 “先帝已过世多时,国君之位不可悬而不立。哀家决定拥立吴王之子萧青言为下任新皇,你们可有异议?” 站立着的文武百官心中是有异议的,这萧青言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再说还是先皇堂弟的孩子,血统上讲也并不纯良,倘若真的将萧青染立为皇帝,那江山恐怕就真的被丞相冯敬之牢牢掌握在手中了。 原本他们在太子意外死亡后是将希望寄托在从前不被皇室承认的先帝私生子萧青羽的身上,然而如今萧青羽身中剧毒,即将死去的消息早已在整个瑞国传的沸沸扬扬。就算他们有拥立萧青羽的心思,如今也是无法做到的。 “我有异议。” 大殿之外传来极富磁性的,又坚韧有力的声音。众人惊诧,纷纷转头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殿门口突然出现一个身着白衣,身姿挺拔,气质卓绝的年轻人,这人正是萧青羽。 传言身中剧毒,甚至已经死去的萧青羽此刻就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面露微笑,半点看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伐离 “孙儿参见皇祖母。” 说话间,萧青羽双膝跪地,双手抱拳,十分恭敬地朝太后磕了头。面对她这出身卑微的孙儿,太后内心似乎十分厌烦,转过头,连见都不愿见到萧青羽。 “哟,是你啊,你不是之身前去离国去救离国的王妃,然后身中剧毒了吗,怎么还没死啊!” 太后的话语中气十足,透着浓浓的怒意。 “回皇祖母,孙儿剧毒已解,眼下身体已无大碍。至于那离国王妃本是孙儿悉心培养多年潜入离国的细作,是孙儿最为信任的属下。” 面对太后咄咄逼人的说话语气,萧青羽始终气定神闲,嘴角一直挂着笑意。 “按你这意思,是要对这皇位争上一争了?” 太后从龙椅走下,走到萧青羽身边,面容霎时变得阴冷可怕。 “皇祖母何必明知故问呢?” 萧青羽冷笑一声,望向太后的眼变得冷峻骇人,一种唯我独尊的气场从他体内由内而外散发开来,令太后都不觉毛骨悚然。 “启禀太后,如今二皇子伤势痊愈,自然该是我们大瑞国君最好的人选。加之二皇子自幼聪慧过人,有勇有谋,相信在二皇子的带领下,我们大瑞定会国运昌盛,国泰民安。” 丞相冯敬之突然插话,不仅如此,他还干脆跪在了太后面前,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冯敬之!” 没想到一直与她一道拥立萧青言的瑞国第一权臣冯敬之会突然间临阵倒戈,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朝冯敬之怒吼。 “太后娘娘,还望您顺应天意,拥立二皇子为瑞国新皇!” 随着冯敬之磕头叩首,下面的满朝文武也都纷纷跪地,朝太后磕起头来。 在内心挣扎片刻后,太后露出极不情愿的笑,勉强从嘴中挤出一句话。 “先皇次子萧氏青羽,德才兼备,有治国之能,哀家顺应天意,特立其为新任国君,以保瑞国万年安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青羽登基那日,金黄色的地毯从宫门一直铺到了开办登基大典的太极殿。身着白色孝衣的瑞国官员三步两叩首,跪拜着步撵之中坐着的身着龙袍,头戴皇冠的萧青羽。 萧青羽一挥衣袖,转身,坐到龙椅之上,手掌轻轻抚摸纯金打造的扶手,嘴角洋溢着浅笑,浑身散发出傲视天下的帝王气息。 萧青羽登基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天下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瑞国大举进军离国,因着心怀为瑞国太子复仇的愿望,北上之路上势如破竹,眨眼间竟将半个离国吞如囊中。 然而离国国君慕景沅本就因并非皇室血统尽失民心,在位这一年多来又听信谗言,杀害了无数忠臣良将,如今已是再无人能够有能力抵挡攻势迅猛的瑞国大军。 这一次,萧青羽决定亲自出征,目的就是攻破离国都城,彻底灭了离国。半月前萧青羽便暗示过叶凝香,希望她能够跟随他一块出征,见识他胜利的时刻。 原本叶凝香心中是不愿的,毕竟对于离国的军士,叶凝香还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然而想到萧青羽不带丝毫犹豫地吃下必死无疑的毒药,她又实在不忍回绝他。于是在萧青羽第三次请求她时,她终于忍不住,答应了他。 不过两个月,夜阑郡,凛州,甚至是叶凝香曾经拼命守护的朔州统统被瑞国占领,一直守卫边疆的慕景沅四哥康王殿下战死,离国还叫得出名号的将领也先后殒命。 看着窗外透着浓浓血腥之气的天地,叶凝香心中万分苦涩,似乎有块巨石压在她的心里,让她喘不过气来。 萧青羽将车帘放下,十分郑重地握住叶凝香的双手,“凝香,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看着叶凝香一双大眼似乎浸着泪,萧青羽微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继续道:“就算要遭受天谴,那人也该是我,不会与你扯上半点关系。” “公子,我不是怪你手段残忍。” 听到萧青羽带有诅咒他自己意思的话,叶凝香突然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解释道。 “我不信天,不信地,只信我自己,就算我日后遭受天谴,我也定会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立于不败之地。” 说话间,萧青羽目光深邃,却又坚定,周身透露着隐藏不住的霸气。 “皇上,已经到了靖安城外了。”一位士兵在马车之外恭敬禀报。 “好,先不安营扎寨,直接进攻靖安城。” 马车之外的士兵先是迟疑一瞬,接着恭敬答道:“诺。” “现在就要攻城?” 萧青羽看了看满脸不解的叶凝香,露出散发暖意的微笑。 “对方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进攻,所以也不会准备充分。这样做才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听着萧青羽态度坚定,叶凝香也不再阻拦,只是觉得心中很是不安,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 靖安城外,叶凝香跟着萧青羽上了一驾极其奢华贵气的战车,瑞国的军队在萧青羽的旨意下已经准备完毕,只等着萧青羽一声令下便杀进靖安城中。 果然如萧青羽所料,靖安守城的士兵万分没料到刚刚抵达靖安,疲惫不堪的瑞国士兵会片刻不停歇直接前来攻城,纷纷大惊失色,一部分做出备战准备,一部分禀报上级将领,以求得解决的对策。 靖安城门的侧门被打开,无数靖安城的守军向城外奔来,好似一堵堵密不透风的墙阻挡在瑞国士兵面前。然而就算有着这群充满热血的离国男儿又如何,离国的败局已定,仅凭着靖安城内数万兵马焉能敌得过大瑞的数十万大军! 叶凝香长叹了口气,转过头,不忍看向这些前来送死的士兵。 接着,她突然觉得她周围的士兵出现一些异动,就连她身边的萧青羽呼吸都变得不平稳。她疑惑地回头,想要探寻他们如此异样的缘由。 只见靖安城门之上突然飘落一个身着白色素衣,宛若天外飞仙的男子。男子一头顺泽如绸缎的白发从肩膀倾泻而下,一双桃花大眼透着红色光晕,白皙如凝脂白玉的肌肤让人不觉红鸾心动,妖艳,邪魅在他的身上展露无遗。 失踪多日的慕夕泽,本以为再不会与之相见的慕夕泽,就这样毫无预兆的,以这样妖艳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此刻,他就站在叶凝香前方不远的地方,站在离国军士的最前方。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温情不再,阴冷深邃得让人心底发慌。 明明是暮春,应该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可是他们的上空却突然乌云密布,不时还传来几声轰隆隆大长雷,震得人耳膜发痛。发黑的云朵遮住太阳,又不断向下沉坠,甚至给人一种要将人压成肉酱的错觉。 慕夕泽嘴角上扬,露出邪魅狂狷的笑,手上突然生出十寸长的指甲。他的身边突然狂风肆虐,让人几乎难以睁眼。 也正是眨眼的功夫,他素白的衣衫已满是鲜红,而他的面前已经凭空多了无数鲜血淋淋的尸体。 眨眼之间,那些满腔热血的,满怀报国热忱之心的少年,于错愕惊恐之中纷纷变成一具具死尸,形态各异地堆叠在靖安城外的空地上,一双双大眼外睁着,望着这片污浊的尘世,满怀着不舍与留恋。 这些个舍弃家乡的安宁,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保家卫国的年轻战士,这些个上有父母,下有弟妹子女的年轻战士,这些个心怀信仰,胸怀希望的年轻战士,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之事的情况下,被慕夕泽无情地了解掉了性命。 看着眼前如瀑布般喷射的血液,如山峦般堆积的尸体,叶凝香失去理智地仰天长啸,直到声音嘶哑,直到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睁开泪眼,望着瑞国士兵中央嗜杀成瘾的慕夕泽,眼中满是绝望,幽怨。 她费力地将颤抖的右手移动到她的腰间,将悬挂于腰间的桃木匕首抽出。 她从没想过会有朝一日用桃木匕首对付她的夫君,当日将它带在身边不过是看重它重量轻又很锋利,是个防身的好兵器。 然而此时,这小巧轻盈的桃木匕首却好似千斤之重,沉重得让叶凝香几乎难以托起,难以移动分毫。 那日依水村分别,她曾扬言若是慕夕泽再为祸苍生,她便用桃木匕首将他斩杀。 那时绝情的话语不过就是她的气话,她的夫君单单只是让她远远望去都会让她心动不已,这样一个她爱了一生的男子,就算他坏事做尽,就算他杀人如麻,她怎么舍得让他死在桃木匕首之下! 可是在大义面前,在这数不清的尸体面前,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拿出桃木匕首,不由自主地将匕首对准了她这一生挚爱的人。 “夕泽,夕泽,不要再杀人了!” 叶凝香走出马车,走到满是鲜血的土地上。她的声音沙哑中透着浓烈的爱怜,言语中展现出从心底牵动而来的颤抖,让人心中哀恸。 叶凝香的面前突然刮来一阵强风,强风中走出的浑身是血的男子正是慕夕泽。 “夕泽。” 叶凝香哽咽了好久,才勉强接着开了口:“我们放下一切,我们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放下了,就算慕夕泽杀害了她的父亲,就算慕夕泽杀尽了依水村的百姓,她都不在怨恨他,只要他能停下,不再滥杀无辜,她愿意与他归隐山林,永不入世。 满心期待换来的却是深寒彻骨的冷笑。 “小叶子,你嘴上说着要与我相伴一生,可是手里却拿着能置我于死地的桃木匕首。所以,既然你心存戒备,便让开前路,让我杀了你身后的男人。” 原来慕夕泽的最终目的竟是想要要了萧青羽的性命!叶凝香虽然心中大惊,却半点没有迟疑地张开双臂,想要保护身后这个对他舍命相救的男人。 “凝香,朕与他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萧青羽一把抓住叶凝香的手臂,试图将她拉走,不过他的身前再次传来一阵冷笑。 “你的舅舅没告诉过你吗,吃了我的心就相当于重生,前世的异能便会荡然无存。”慕夕泽饶有兴味地瞧了瞧满是鲜血的双手,继续笑道:“如今,你是再不能操纵这灵力无边的权杖了。” 话音刚落,叶凝香面前又是一阵狂风,抬眼望去,慕夕泽已经朝萧青羽袭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灰飞烟灭 “不要!” 叶凝香心碎大喊,行为却早已失去了控制,迅速转过身,猛烈地将桃木匕首朝她的前方刺去,就是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正正当当地刺穿了慕夕泽的心脏。 她松开双手,难以置信地连连后退,瞧着那挂在慕夕泽身体上的桃木匕首,神情木讷,似乎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夕泽,她的夫君,明明是要去杀萧青羽的,明明应该移动到萧青羽面前的,怎么会紧贴在她的身后?怎么能就这样巧合地让她的匕首正正好好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叶凝香才回过了神,眼前倒地的男子真的是她的夫君。 “夕泽?夕泽!” 叶凝香试探地蹲下身,低声询问地上的男子,似乎觉得眼前发生的事皆是梦幻,眼前这个人也不过是与季北桓一样通过易容之术变换了容颜的人。 这时她才注意到除了那被桃木匕首刺中心脏的伤口,慕夕泽的前胸还有两处对于常人来说致命的伤口,深入血肉的暗器依旧贴合在伤口之上,鲜血不停地从他的伤口处向外翻涌。 原来慕夕泽突然移动位置不是为了去杀萧青羽,而是为了去救她! “夕泽,啊……啊,夕泽,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哭喊让原本兵戎相见的两国兵士停了手,纷纷神情哀痛地望着跪在地上手足无措的叶凝香。 她一遍又一遍呼唤着慕夕泽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揉搓他的脸颊,抚摸他的身体,希望他能够醒来。可是他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冰,越来越沉。后来,她干脆将慕夕泽紧紧搂在怀中,生怕他真的会如传说中的那样灰飞烟灭。 “夕泽,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有九尾狐族血统,九节鞭刑都要不了你的命,这次也一定不会的对不对?你说你想要个孩子,我们现在还没有孩子呢,你可不能离开我!” 叶凝香咧开嘴角,强迫自己露出一抹笑,就好像是与慕夕泽聊天,向他商量着请求他不要离开她。 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话语在叶凝香的耳畔响起,那是他的声音,她的夫君的声音。慕夕泽吃力地睁开眼,望向涕泗横流的叶凝香。 “凝香,我没有杀害依水村的人。” 如游丝般微弱的话语穿过叶凝香的耳畔,直达她的心间,好似一张宽大粗糙的手无情地揉捏着她稚嫩的心脏,让她的眼泪如洪水般奔腾。 “嗯,嗯,我信你。夕泽,我信你!” 叶凝香拼了命地点头,抱着慕夕泽的手臂也比先前更紧。 “夕泽,你不要死,我不许你死!夕泽!” 叶凝香的脸颊突然一阵冰凉,微微松开紧紧抱着慕夕泽的手,俯首看去,却是慕夕泽一只被鲜血染红的手抚摸上叶凝香的脸颊,虚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的手只是轻轻地沾染上她的脸颊,没有厚度,没有重量,只有寒彻骨髓的凉意。 “此生遇见你,是最美好的事。化成雨,化成风,我会化成这些,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 “不要,夕泽,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怎么办!” 慕夕泽的面容突然变淡,整个人的重量似乎都变得很轻,就好像在叶凝香身边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件轻衣。 “凝香,我爱你,你……你爱我吗?” “夕泽,我爱你,我爱你!夕泽,我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对不起,不要……记得我。” 慕夕泽微笑着,那张惨白的面容印刻出绝无仅有的妖艳,宛若初生的昙花,绚丽夺目,却展现着毕生的芳华。 他的身体突然多了无数金红色的裂痕,裂痕越裂越大,越裂越多,最后他那绝美妖艳的面容以及瘦削冰冷的躯体渐渐破裂,化成一片片泛着金红光芒的碎片悬在污浊的空气中。 很快那碎片变得更碎,最终化成一片金红色的灰烬悬浮在天地间,灰蒙蒙的天地顿时星光熠熠,好似有什么超脱尘世的灵气倾洒在靖安城外这整片天地之间。 此刻,那个被叶凝香紧紧抱着的男人,那个叶凝香深爱着的男人,那个叶凝香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男人,已经一点一点地在她面前化成碎片,最后化成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身边只剩下那件被鲜血尽染的失了本色的白色衣袍。她紧紧地将衣袍贴在自己的胸腔,深深嗅了嗅衣袍的味道,那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那是让她心动,让她爱怜的味道,那是被鲜血覆盖也阻绝不了的味道。 只有这件衣袍了,她的男人真的已经离她远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永远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叶凝香那本该沙哑了的嗓子不知为何又积攒出前所未有的能量,竟让这绝命的哀嚎响彻天地。 原来最极致的痛苦不是哭泣,却是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哀嚎,只有撕裂耳膜,刺破心弦的声响,却再无眼泪。眼泪已经流干,心脏已经破碎。她,已经再不能称作是个完整的人了。 那一日,暮霭沉沉的天空飘下鹅毛大雪,在暮春这样的时节,雪花似承载了无数的磨难,毫不吝啬地从天而降,冰封了天地,也冰封了人心。 两国的军队无心交战,士兵抬眼望向天空,伸手触碰这冰凉的精灵,心中竟也纷纷升起苦涩。 靖安城外,不再有交战的士兵,不再有堆叠成山的尸体,有的只是个抱着血衣,神情木讷,似是疯癫的女子。 女子忘记寒冷,不会说话,不吃不喝,坐在冰雪之上,整整七天七夜。没有人敢劝阻她,没有人敢靠近她,甚至没有人知晓雪地之上的女子是生是死。 “凝香。” 心痛的,忧虑的呼唤传进叶凝香的耳畔。温润的,充满磁性的声音,响彻她的耳畔,让近乎死人一般的她有了一丝反应。 她抬起头,望向同样憔悴得令人心痛的萧青羽,眼神却依旧木讷、无神。接着,她并未说出任何话语,闭眼,重重地倒在了萧青羽的怀中。 靖安城郊的山林之中有个还算宽敞的山洞,如墨此刻就在这山洞之中。一双手虽然低垂着,无法着力,他的手臂却是前伸着,不时还在空中滑动,手心之处还凝聚着红色的光晕。 他的双眉紧锁,双眸泛着蓝色光亮,俊美绝伦的面容变得更加的妖艳迷人。他保持这样的动作已经长达七日了,七日里不眠不休,不断将体内的灵力输送到掌心,再借助掌心的灵力聚集他想要的东西。 他的面色渐渐苍白,手臂渐渐发抖,手心那红色的光晕也渐渐消散,然而他想要的东西却依旧没有出现。 都是他的错,是他杀死了依水村全村人的性命,才让叶凝香与慕夕泽生出嫌隙。是他最终导致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灰飞烟灭,所以就算耗尽他毕生修为,他也一定要救回他。 在他就快要力竭之时,他的面前突然汇聚出无数金红色的灰烬,那些灰烬聚集着好似一团火球悬在山洞之中。 如墨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重重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靖安城外,瑞国军营之中,萧青羽强灌了叶凝香几口补养身体的汤药才算勉强保住了叶凝香的性命。 然而当她再次醒来时,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依旧是紧紧抓着慕夕泽生前穿着的那件血衣,依旧是神情木讷,眼神空洞,不吃不喝,不说话。 萧青羽再无应战之心,每日里随侍在叶凝香左右,生怕叶凝香会突然想不开,随慕夕泽离去。 见到叶凝香这般心死如灰的模样,萧青羽突然有些后悔起来,后悔设计陷害慕夕泽,后悔朝叶凝香放冷箭,后悔将慕夕泽置于死地。 如果慕夕泽能再次出现在叶凝香面前就好了,那样的话,叶凝香至少还能好好活下去,可是如今,能看到叶凝香好好生活下去都成了萧青羽的奢望。 “公子,帐外有个样貌绝美的年轻人求见,他说他能解决公子心中困惑。” 高飞看了看日渐消瘦的萧青羽,长叹了口气,恭敬说道。 萧青羽知晓高飞不是个不懂分寸的人,不会将什么样的人都带过来见他,能够过了高飞这一关,说明这年轻人的身份一定有那么一丝不一般。 “让他进来吧。” “季北桓参见皇上。” 听到这个声音,萧青羽大惊,猛然转过身,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过二十岁,容貌绝美的少年。这时,他突然恍然大悟,哈哈笑了起来。 “季先生为了见朕可当真是煞费苦心啊!这脸皮朕从未见过,是你新做的脸皮吧!” “哈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火眼金睛。这脸皮昨日才做成,是特意为了见您而做。” “季先生有何要事,派个使臣告知朕便好,何必亲自以身犯险,难道不怕朕要了你的性命。” “皇上,你不会这样做的。” 季北桓的语气笃定,从容不迫地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嘴角上扬,笑容邪魅,诡异。 “这药瓶中装着的丹药叫忘情丹,世上只有这一粒,吃下后,便会忘记与恋人所有的过往,之后绝情绝义。” 季北桓将药瓶递给萧青羽,继续笑着道:“季某相信这药丸对于陛下有着非比寻常的用途。” 萧青羽接过药瓶,冷哼道:“季先生想要什么?” “我要瑞国的天师之位。” 第一百六十八章 离国国灭 瑞国龙华宫。叶凝香安然地躺在床榻之上,紧闭着双眼,似孩童般沉睡,苍白憔悴的面容却叫人不忍直视。 为了能让她睡去,萧青羽可算用尽了手段,最终趁她不备之时朝她的颈间刺入一根沾了迷.药的毒针,这才让她进入了梦乡。 萧青羽安静地坐在叶凝香身边,手中拿着季北桓赠给他的药瓶,双眉紧皱,若有所思。绝情弃爱的药,吃下这药,她便会永远忘记慕夕泽,也永远不会爱上他。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萧青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他从来都是个权衡利弊的人,给叶凝香吃下这丹药就意味着他再不会得到哦叶凝香的爱,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作泡影。而他也会与慕夕泽一样,在叶凝香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笔买卖简直是亏到了家,对于他萧青羽不仅失去爱人的垂爱,还要将天师之位拱手相送,而对于叶凝香不过就是帮助她快些走出爱人逝去的伤痛。然而,当萧青羽接下季北桓的药瓶时,他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如今迟迟不将丹药送入叶凝香口中,不过是心有不舍,心有不甘罢了。 他长叹了口气,仔细端详着叶凝香的容貌,又轻轻抚摸了叶凝香的脸颊,最终将那晶莹透亮的药丸塞入叶凝香的口中。 “叶姑娘,你总算是醒了!” 叶凝香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张圆滚滚的脸庞。她的头痛欲裂,整个脑袋似乎都要破裂开来,本就难受得要死,这眼前还突然出现一个样貌惊悚的女子直勾勾地望着她,她顿时心中大惊,蜷起身子,连连向后移动。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被叶凝香这么一问,那胖宫女也有些惊慌,跪到地上,低头恭敬回答:“奴婢是龙华宫的掌事宫女大芸,您现在正在我们瑞国皇帝的龙华宫。” 叶凝香的身体前倾,眼神却多了几分凌厉。 “那我是谁?” “您……您是叶凝香,叶姑娘,是我们大瑞未来的皇后。” 正当叶凝香心中疑惑之际,萧青羽面露微笑地走进龙华宫,一双杏眼温润如水,令人忍不住为之迷醉。 “凝香,你总算醒了,这些时日可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你又是谁?” 萧青羽笑了笑,轻轻抚摸叶凝香的肩膀,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又富有磁性。 “朕叫萧青羽,从小将你养大的,也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刚刚生了大病,好多事都不记得了,不过不要紧,有朕在,朕会一直护你周全。” 叶凝香瞧着萧青羽抚上她肩膀的手,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回手一打,将萧青羽的手掌硬生生从她肩膀移开。 “你把手拿开,我不习惯。” 萧青羽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起身,颔首,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里,叶凝香依旧头痛欲裂,却好像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记起了她熟识的一些人,比如莫老爹,比如莫小琴,比如魏询,却是将那个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每日都有不同太医为叶凝香诊病,然而从太医的口中,叶凝香得知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她怀孕了。 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的第一时间,叶凝香不可置信地跑到萧青羽面前向他求证,萧青羽却是一脸幸福,宠溺地望着她说道:“凝香,你怀了我的孩子,难道你忘了吗?” 叶凝香蹙了蹙眉,似乎回想自己是否与萧青羽做过那样的事,最终除了加重了头痛却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公子,攻打靖安城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这次公子可还要亲自前往?” 高飞一路小跑跑到萧青羽面前,单膝跪地,恭敬问道。 “去,自然要去,靖安城一破,离国就算是亡了,此等开疆拓土的大事,朕岂能不去?” 前一刻萧青羽还气定神闲,不过叶凝香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惊诧到不知所措。 “我也要与你同去。” 叶凝香面容严肃,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味,眼底呈现的尽是冷漠与绝情。她竟是真的从心底里想要覆灭离国,想要看着那些同自己共经历生死的离国战士被人斩杀,想要看着对自己又救命之恩的慕景沅成为亡国之君,阶下囚奴。 “朕不许。” 萧青羽敛去笑意,望着叶凝香的眼眸带着些许严厉。如今叶凝香的身子不比寻常,靖安之行危险重重,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将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皇上既然说我是你未来的妻子,夫君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做妻子的怎能在家中贪图享乐呢?如此一来,何以稳固军心,何以平定天下!” “那也不必凝香你舍身犯险。” 叶凝香冷笑,丝毫没有将萧青羽的话放在眼里,“我想做的事,谁都阻止不了我。” 第二日,文武百官齐聚崇明殿为萧青羽送行,为瑞国的军士助威,殿外,鼓舞士气的战鼓响彻不停,听得人斗志昂扬,血脉喷张。萧青羽身着华丽的战甲,端坐龙椅之上,接受着文武百官在他临行前的最后一次朝拜。 就当龙椅之下的所有人统统跪地的时候,崇明殿外来了一个身着战甲的女子。女子长发高束,眉眼间显露男儿般的英气,身材娇小却处处展露不可忽视的力量。 “凝香,你到这里做什么?” “回皇上,凝香愿与皇上一同出征,彻底剿灭离国。” 叶凝香跪下身,目光如炬,面容坚毅。 “皇上,凝香自知母家势微,又因与离国关系匪浅受到百官猜忌,如今这灭离的最后关口,凝香于情于理都该亲自前往,一来解了皇上多日来面对的压力,二来也像天下人证明凝香有母仪天下的能力。” 说话间,叶凝香故意扫视在大殿两侧跪拜着的文武百官,面色阴冷,不怒自威。 百官惊诧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丫头会说出这样狂妄的话,纷纷转头看向这个萧青羽钦定的未来的皇后。 “罢了,凝香若想去,便去吧。” 在这么多大臣的面前,萧青羽也不好继续反对叶凝香,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最终同意了叶凝香的要求。 转眼,又到了夏,离国之中那些被战火摧残过的土地上长出嫩绿的青草,凡是沾过血的,有将士埋骨的地方,青草更加茂盛,拼了命地向上生长,几乎都要没过人的膝盖。 离国所有的兵力都在靖安城外严阵以待,等待着瑞国数十万大军的侵袭,等待着这绝命的最后一战。 过了贱民村,叶凝香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好像心中压了块巨石,又好像心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刺穿。这样的痛苦让她有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 她握紧双手,同那毫无缘由翻滚着的内心斗争,挣扎好久,她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眼底冷若冰霜,再瞧不见任何情感。 “报—瑞国大军已到靖安城门之外。” 传话的士兵声音惊恐得发抖,那张瘦到凹陷的脸庞也变得刷白。 “知道了,朕稍后便来。” 慕景沅面无表情,说话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悲,是急迫还是从容。 靖安城外,又是金属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响,又是满地鲜血,又是层层堆叠的死尸。眼前的一切,叶凝香好似经历过一样,一样的场景,一样的行为,一样的画面,难道说她还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萧青羽并未告诉她? 叶凝香越疑惑,心绪就变得越暴躁,根本顾不得萧青羽的阻拦,冲出战车冲进双方军士混杂的战斗场地。 “凝香!” 萧青羽紧随其后,眨眼间已经帮助叶凝香斩杀了好几个离国的军士。 叶凝香非但不领情,反而怒道:“皇上是看不起凝香吗?要处处跟在凝香身后保护!凝香就算再怎样不济,却也是皇上培养出的最杰出的细作,斩杀些许离国兵卒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萧青羽不再说话,神情却变得异常悲伤。这个女人陌生得几乎让他忘了她就是叶凝香,那个会因为心存善念与他决裂,因为舍命救她而悲痛欲绝的女子。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能安心地活着,就算她变得陌生可怕,他也无怨无悔。萧青羽紧握剑柄,澄明的双眼闪烁着浓烈的杀意。眨眼间,他的周围多出好几具崭新的尸体。 瑞国兵士听说未来的皇后怀了身孕还坚持随军,与皇帝同仇敌忾,纷纷斗志昂扬,势如破竹。相反,离国的军队自从蔺士城死后便节节败退,如今气势已经一泻千里,没有落荒而逃全凭着蔺士城带给他们的信仰,还有与离国共存亡的决心。 离国的军士越来越少,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不少瑞国军士已经跨过护城河,甚至搭着云梯爬上了城墙,在城墙之上与为数不多的离国军士厮杀。 慕景沅身着朝服,头戴皇冠,一步一步踏上靖安的城墙,直到踏到城墙上最高的位置。他失神地环顾属于他的这片土地,心中一片凄凉。 曾经歌舞升平、安居乐业的离国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支离破碎。如今这偌大的离国竟也要从他的手中被瑞国夺走!他锤了锤他的心脏,失神的眼眸中落下两滴热泪,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滑落。 他是有着治国之心,安民之愿的,只是他想要做的,他所追求的最后都离他远去了。 疼爱他的母后,视他如弟弟般的蔺士城,以太傅之名默默守护他的秦明月,将他视作密友的叶凝香,还有他最爱的女人莫小琴,这些曾经爱护他,关心他的人,如今都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原来,这便是众叛亲离的下场,一个人站在孤寂凄冷的高处,等候着死亡的召唤。 慕景沅突然露出释然的微笑,接着,侧身,向城墙之下坠落。 暗黑色的龙袍随着强风四处飘荡,妖艳,凄美,让人心痛,心殇。 城墙之下,皑皑黄土,鲜血如河水奔流,那是慕景沅的鲜血。那躺在黄土之上的是他渐渐消散的生命。 若有来世,他愿永不为君王。 第一百六十九章 龟须国灭 原本紧闭着的靖安城门,如今大敞开着,一群黑压压的绵延不绝的士兵正走进靖安城门。 这些人正是瑞国的士兵。 离国在慕景沅自尽之后,再无心应战,不过半日,瑞国的军士便冲上城墙,打破城门,闯入了靖安城。 这一日,随着慕景沅的自杀,随着瑞国军队攻入靖安,曾经辉煌一时的离国走向了灭亡。 曾经繁华的永安街道如今一片萧索,道路两旁跪着的是不时发出啜泣之声的离国百姓。那一个个惊恐的眼神诉说着哀痛与无助。 “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伤害离国百姓,违令者斩!” 萧青羽露出少有的严厉,转身朝他身后随侍的士兵说道。 “诺。” “皇上,凝香觉得我们不该在靖安多做停留,而是要快马加鞭赶往龟须国,趁着我国士气高涨,一鼓作气灭掉离国的同盟国龟须,掌控漠北之地的控制权。” 看着吃下忘情药的叶凝香行事更加干练,更加有勇有谋,萧青羽流露出赞许的目光,微笑道:“凝香的想法倒是与朕的想法一致。今夜我们先在靖安休整一夜,明日我们起兵直取龟须国。” 萧青羽的前半句话是对叶凝香说的,后半句话却是对整个瑞国士兵说的,是以他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一大片兵士纷纷跪倒在地,口中还喊着:“瑞国必胜,瑞国必胜!” 这几日,莫小琴的身体更加的虚弱,似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四肢已经完全丧失了活动能力,只有眼睛和嘴巴还能正常的活动。 不过她的意识却是异常清醒,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心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如墨。 如墨那双被挑断手筋的手伤势已经好了许多,可是每每需要用力之时,如墨总要借助他自身的法力才能够完成,每当如墨运用法力时,那双手上的手腕就会疼痛非常,而他整个人也会因为过度消耗法力而变得虚弱不堪。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对于如墨来说毫无半点影响,就算他双手废掉,也能安然无恙地生活成百上千年。偏偏是因为她,因为要照顾她,如墨便要日日使用双手,日日忍受剧烈的疼痛。 每每看到如墨因剧痛而面目狰狞,冷汗直流,莫小琴便会忍不住的心痛落泪。而见到莫小琴哭泣的如墨总以为是他哪个地方做的不好,便会更加贴心地照顾她。 这日,莫小琴的状态似乎不大好,面色泛青,微薄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双目紧闭,根本察觉不到她的呼吸。 如墨紧握着她冰凉的手,早就忘记手腕处的剧痛,全部心思都在昏迷不醒的莫小琴身上。 “小琴,小琴,快到中午了,别睡了,今日我为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你快来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如墨虽然面带微笑,那张英俊的脸庞却苍白得可怕,眼中也蒙上一层水雾,好似心痛到了极点。这个女人,将他从地狱中拉出来,一心一意爱护他的女人,恐怕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滑落,落到莫小琴的手背之上。 “如墨。” 莫小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一双笑眼深情的望着如墨。这也许是她在世上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天能够这样望着她心爱的男人了。 “凝香妹妹说青溟山上有片湖,夕阳西下之时,那里的景色美不胜收。我想去那里看看。” “好,我这就带你过去。” 湖边有个与莫小琴与如墨的住处类似的草舍,大概许久没人居住,看起来有些破旧。橙红色的太阳一点一点下沉,落日的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照得湖面闪闪发光,美得令人心醉神往。 莫小琴靠在如墨的肩膀,吃力地睁着眼,望向远方,似乎思绪也随着天边的晚霞渐渐飘散。 “景色,好美。” “你若喜欢,我便日日带你来此,或者我们干脆住到这边来也好。” “如墨,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手上的伤一定要好好养。” “你胡说什么,我不会离开你的,更不会让你离开。” “如墨,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不要,小琴,不要,我不准你死!” 如墨紧紧将莫小琴揽在怀中,哀鸣响彻天地。 青溟山一天中最美的时分,莫小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龟须国,皇宫。 “报—皇上,瑞国的大军已经攻到都城门外了!” 听到军士张皇失措的禀报,龟须皇帝顿时大惊,抓着那人衣领怒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皇……皇上,瑞国大军已到都城门外了。” 龟须皇帝松开手,眼中布满了无助与恐惧,一副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模样。 “皇兄,丹阳愿率领军队与瑞国军队决一死战!” 丹阳公主身着战甲,手执长剑来到龟须皇帝面前,跪地请命道。 “丹阳,没用的,龟须完了,彻底完了,就算你去迎战也是送死。”皇帝忧心地望了望丹阳那已经隆起的肚子,言语更加哀伤,“况且,你如今还怀了身孕,上阵杀敌这种事情朕怎么忍心交给你!” “皇兄,丹阳不愿做亡国之奴,就算必死无疑,丹阳也要奋力一搏。丹阳誓与龟须共存亡!” 说完,丹阳态度决绝,目光坚毅地走出宫殿。 宫殿之外,秦骁突然出现在丹阳面前,一双微肿的眼包含着无限的惆怅。 秦骁知道丹阳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可是他真的是太爱她,太想将她留在身边,太想与她共度一生。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劝慰道:“丹阳,不要去。我可以带你离开,我可以保你一生周全。” 秦骁毕竟是秦明月的义子,不论是明月阁还是暗影卫都会全心全力地帮助他,所以就算身为龟须皇族,想要安稳度过一生,在秦骁看来也根本不是问题。 “大宝,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龟须是我的国,是我的家,我永远不会都离开这里。” 丹阳避开挡在她面前的秦骁,脚下如风,面容也更加坚定。 龟须虽与离国相邻,面积也很小,不过地理环境却是与离国和瑞国相差太多。一半是草原,一半是沙漠,日照强烈,风沙不断。简而言之就是气候太过恶劣,久居南方的瑞国军队到了这里根本就是水土不服,若不能速战速决,他们恐怕会因为不适应气候,生病而死。 所以,这场仗必须速战速决。 萧青羽握紧拳头,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地望着眼前这茫茫黄沙。 “皇上可是忧心了?” 看到萧青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叶凝香嘴角上扬,露出透着寒意的笑。 “我以为皇上始终能够处变不惊,稳若泰山,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区区龟须小国竟也让您忧心成这副模样!” 萧青羽转头看向狂妄十足的叶凝香,似乎在问她有什么致胜的好对策。 “皇上,您是一国之主,若是您先失去必胜的信念,又如何让这数十万军士始终保持一鼓作气呢?” 萧青羽笑了笑,拍了拍叶凝香的肩膀,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对。” 一个人若是做到真正的绝情绝义,便也会无所畏惧,那么他便可以随心所欲,完全按着自己的目标行动。可他萧青羽再怎么心狠手辣,也毕竟不是如叶凝香一样的绝情绝义之人,数十万的瑞国士兵的性命,他怎能不担忧! 还有十几里路就到龟须的都城了,走在沙漠之中疲惫不堪的瑞国士兵有种胜利在望的感觉,纷纷心中大喜。然而这喜悦很快便终结,因为他们面前突然出现浩浩汤汤的军队。 这军队从龟须国度而来,步调整齐,训练有素,每个人的面上都流露视死如归的神态。为首的将领是个七八十岁的老者,老将军身边身着战甲的人却是个妙龄少女,最令瑞国兵士惊讶的是那少女竟还怀了身孕。 “倒是还有个与我一样的奇女子,怀着身孕还来上阵杀敌。” 叶凝香向上挑了挑眉,冷笑道。 不过向来温润,最喜微笑的萧青羽此刻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眼前这女子是他舅舅的义子秦骁的妻子,算是他的长嫂。若是从前,他定是丝毫都不会犹豫,派上全部士兵将丹阳、秦骁以及那些龟须士兵斩杀殆尽。 然而自从死过一次,又瞧着慕夕泽灰飞烟灭后,他那颗冷血无情又坚硬无比的内心,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思虑的东西更多,在乎的东西更多,甚至到了要被叶凝香嘲笑多情的地步。 他咬了咬牙,长叹了口气,朝着丹阳与秦骁说道:“表兄,表嫂,只要你们能弃城投降,朕定会为你们封官加爵,保你们一声平安。这一路上死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朕不想再看到有人战死了,所以还请你们快些投降瑞国。” 秦骁丝毫不顾及萧青羽的面子,冷哼道:“我几时多出来个表弟?我怎么不知道?瑞国皇帝,你就别白费口舌了,我们龟须绝不投降。” 说完,秦骁深情望向丹阳,似乎做好了与丹阳同生共死的准备。 萧青羽闭上眼,停顿许久终于开了口。 “动手。” 瞬间,黄澄澄的沙漠上尽是厮打在一起的人,回荡着利刃碰撞的声音。鲜血喷洒在黄沙之上,好似一副副精美绝伦的泼墨山水画。沙漠之上多了数不清的尸体,而那深厚的黄沙却有了绝佳的埋骨之用。沾满鲜血的尸体倒在黄沙之中,渐渐深陷,最后完全沉淀在黄沙之中。 丹阳的身上已经新添了好几处伤口,额间也浸出一层汗渍,不过她依旧奋力搏斗,片刻也没有停歇。 正当这时,一直在旁处观战的叶凝香拔出长剑,朝丹阳袭来,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丹阳没有丝毫防备,硬生生挨了叶凝香一剑,连连后退几步,单膝跪在了地上。 这时,丹阳才看清刺杀自己这人的样貌,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叶凝香。 “凝……凝香,怎么是你?” 叶凝香满心疑惑,面色阴沉道:“你认得我?” 丹阳刚要回答,只听她突然不受控制地啊地惨叫一声,她的胸前瞬间一片血红,一把突如其来的长剑从她身后又快又准地刺穿了她的胸腔。 “丹阳,丹阳!” 秦骁不顾朝他袭来的长刀,拼命跑到丹阳身边,一刀砍死了丹阳身后刺杀她的士兵。 丹阳躺在秦骁怀中,吃力地用手触碰秦骁的脸庞,一行热泪翻涌落下。 “大宝,我……我不能……再为你生……生孩子了。对……对不起。” 第一百七十章 离国俘虏 “丹阳。” 秦骁语气沉重,悲痛欲绝地亲吻着丹阳的额头,泪水从他这七尺大汉的眼中似洪水般夺眶而出。 然而丹阳却并没有因为秦骁的哭泣与亲吻再次醒来,双目紧闭,身体渐渐变凉。 一尸两命。 金色的沙漠中飘荡着一个人的哀嚎,绝望的,忧愤的,几乎要将人心中埋藏的那份软弱全都拉扯出来,令人为之心碎。 突然,这哀嚎之声戛然而止。满脸泪痕的秦骁猛然觉得腹部一阵冰凉,低头看去,他的腹部多出一把沾满鲜血的剑。剑从他的脊背进入,从腹部刺穿,只一瞬,他的衣衫已被鲜血尽染。 萧青羽快速地抽出刺进秦骁身体中的长剑,双眉紧锁,流露担忧与不安。 在长剑拔出身体的那一瞬,秦骁便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倒在了黄沙之上,一双眼不舍地望着丹阳,过了许久才渐渐合上。 随着丹阳公主的死去,龟须兵士全线溃败,当日夜里,瑞国军队便攻入龟须国都。龟须皇帝身着白衣请降,向萧青羽俯首称臣,至此,龟须国灭。 夜晚微凉,夜风吹动沙尘,将白日里死在沙漠中的士兵掩埋。秦骁的大半个身子也被埋在了黄沙里,双目紧闭,若不去试探他的呼吸,没人会发现眼前这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竟然还活着。 突然,秦骁的一截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接着竟缓缓睁开眼,从昏迷中苏醒。 原来,萧青羽故意抢先用剑刺伤了秦骁,又故意将剑刺偏,避开了要害,目的却是为了保住他这表哥的一条性命。所幸,秦骁这条命真的是保住了。 如墨一袭黑衣立在靖安城外的一个隐蔽山洞之中,他的面前漂浮着的是一团金红色的灰烬,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他的双眸泛着蓝光,掌心透着红色光晕,凭着那光晕的力量,那些灰烬在不断朝中心汇聚。 渐渐的,这些灰烬竟汇成了一个人形,只是虚幻缥缈得让人无法触碰。 “夕泽,我欠你的,今日便还给你,请你替我好好活下去,与叶凝香白头偕老。” 说完,如墨露出一丝浅笑,从他的身体中竟升出一颗半个手掌大小的白色泛着光亮的珠子。随着如墨一挥手臂,那光亮的珠子便飞入那团金红色的灰烬中,与那灰烬融合。 “我将这修炼千年的内丹送给你,五年之内,你必定能再次化为人形。还望你不要记恨我。” 接着,如墨的身体好似突然失去了支撑,重重摔倒在地,闭眼,陷入沉睡。 转眼间,叶凝香回到瑞国已有半月,在太医的调养下,她的身体已经好到了不能再好,除了有时候心中感觉空唠唠的,她的日子过得倒也还算舒心。 听说一直住在靖安的她的亲人今日便会来到郢都,叶凝香出于礼节,一大早便开始梳妆打扮。更是早早地便到郢都城外迎接她的亲人。她这样做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爱护她这一家,只是为了做给瑞国官员看的。 在瑞国官员眼里,她叶凝香就是个成过亲的,不干不净的坏女人,是半点没有资格担任瑞国皇后之位。 虽说她对于曾经遵从萧青羽的命令嫁给的夫君慕夕泽没有半点印象,更不记得她自己做过什么有伤风化的事,然而在这样势单力孤的境地,她也总要顺着这些官员的意,做些面子上的工作才好。 叶老爹他们的马车直到傍晚才出现,大概害怕路途绕远,生出变故,叶老爹他们的马车旁围了数不胜数的骑兵护卫。 叶老爹马车后面还跟着好多人,有兵士,也有一群被麻绳捆绑着的俘虏。 这些俘虏蓬头垢面,虽各个衣着华贵,却是衣衫破裂,满是脏污。他们纷纷赤脚走在碎石土地上,嫩白的脚掌被鲜血尽染,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这些人的身后是无数个手执皮鞭的士兵,在士兵的恫吓之下,这些人惊恐痛哭,顾不得双脚的疼痛,加快脚步朝靖安城走去。 原来这些人就是曾经离国的皇亲贵胄,如今瑞国的阶下之囚。 回郢都俘虏夏青青逸王慕思唐两个皇后叶老爹 “凝香!” 许久未见到叶凝香的叶老爹见到叶凝香的那一瞬喜极而泣,不顾年迈的身子骨,直接从马车跳了下来跑到叶凝香身边。 虽说叶老爹十分好奇叶凝香这一年左右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为何从宁王妃摇身一变成为瑞国未来的皇后。但是瞧着他们身边这些个虎视眈眈的官员和士兵,叶老爹硬生生将话吞进了肚子,又给叶刘氏使了眼色让她不要多言。 平日里叶刘氏虽说飞扬跋扈了些,可是对于这种站在风口浪尖上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情况她还是分辨得清的,十分顺从地按着叶老爹的眼色,半句多余的话也没讲。 叶凝香恭敬地搀着叶老爹的手臂,又笑盈盈地望着叶凝露与叶刘氏,就好像是个绝顶孝顺的好闺女,好长姐。 正当这家庭和睦的亲情戏码演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叶凝香突然瞥见那一串被麻绳捆绑着的俘虏中有一个她就算喝下忘情药也不会忘记的人,夏青青。 叶凝香缓缓走到夏青青面前,粗鲁地抬起夏青青的下巴,嘴角上扬,露出个阴险的笑。 “这不是天下第一美人夏青青嘛,让你遭受这样的罪,凝香真是心怀愧疚。” 说完,叶凝香转头看向负责押送的士兵,微笑道:“这女人我要了,直接押入廷尉大牢就好。” “诺。” 望着叶凝香离去时那一抹别具深意的笑,夏青青的心中泛起丝丝凉意,眼底也闪现出恐惧之色。 因为早就知道叶老爹一行人这几日便会到,萧青羽提前便准备好一处景致优美的宅院,供叶家人居住。此刻萧青羽正亲自在这宅院门外等候。 “岳父大人。” 见到风尘仆仆的叶老爹,萧青羽恭敬一揖,面露微笑。 “皇上,使不得,皇上!” 叶老爹连忙摆手,后退两步,随后扑通跪地,就与慕夕泽初见叶老爹时的动作一样。 萧青羽笑意更浓,温柔地将叶老爹扶起,“没什么使不得,凝香即将成为我的妻子,您自然就是朕的岳父。” 叶老爹不再多话,任凭萧青羽搀着他的手臂进入宅院之中。 才坐在正厅之中没多久,萧青羽突然面露为难之色,几经犹豫,终于开了口。 “凝香,一会儿还需你去趟尚衣局,让尚衣局的宫人量好你的衣服尺寸,好尽快做出大婚礼服。岳父这边我来照顾便好。” 量衣服尺寸什么时候不可以,偏偏要急于一时,叶凝香对此虽心有不解,却还是一口应下,连忙赶往尚衣局。 “好了,凝香如今不在,有些话,朕还是得好好强调一番才好。” 萧青羽的目光突然变得很严肃,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也散去,让叶老爹一家不禁心生恐惧。 “从今往后,你们都不要再凝香面前提到有关慕夕泽的半个字,否则的话,你们便去与慕夕泽作伴吧!” 阴冷的,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令叶老爹一家吓得冷汗直流,纷纷跪地起誓绝不向叶凝香透露半点有关慕夕泽的事情。 他们只看到萧青羽这骇人的气势,却没看到萧青羽离去时面容的失落与无奈。为了让叶凝香永远记不得慕夕泽,为了让叶凝香安心留在他的身边,他竟连威胁几个无知百姓的低劣行径都用上了,想想当真称得上可笑至极。 从叶老爹的宅院出来,萧青羽便片刻不耽误地回到龙华宫,因为此时龙华宫内正有个对他来讲极其重要的人。 “让逸王殿下久等,羽在此向您赔罪。” 说话间萧青羽朝站在正殿中央双手双脚被铁链束缚着的慕景濂深深鞠了一躬。 站在慕景濂身后的慕思唐瞪着恐惧的大眼睛护在慕景濂的身前,似乎害怕萧青羽会对慕景濂做什么危害生命之事。 “想不到您的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识和魄力,向来日后定能飞黄腾达。” “景濂早已不是什么逸王,不过是亡了国的俘虏而已,不值得皇上如此恭敬。” 萧青羽却并未理会慕景濂的话,继续望着紧贴在慕景濂身上的慕思唐,眼中流露惋惜之色。 “这样一个天资聪颖的孩子实在不该成为贱奴,做一辈子苦力。” 随后,萧青羽走到正位的龙椅上,一挥衣袖转身坐到龙椅之上,脸上显露出浓烈的霸气。 “慕景濂,多余的话朕不愿再讲。朕欣赏你的才华,想让你为瑞国做事,封官加爵朕都不会少你。你的儿子朕也会请最好的老师培养教导他。” 慕景濂冷笑,温润的面容突然显现难以磨灭的仇恨。 “皇上灭我国家,杀我兵士,毁我家园,还要我这离国皇室为你卖命吗?” “对,朕很欣赏你,朕要重用你。” “可是我不愿意!” 慕景濂紧握双拳,如果不是双手被束缚着,恐怕就会冲到殿前,要了萧青羽的命。 萧青羽却并不恼怒,继续流露出温润的笑意。 “这南下的一路上,我为你准备马车,让你始终与你儿子在一处,一路好吃好喝相待,如今更是将你直接带到龙华宫,此等尊荣还从未有那个俘虏享受过。抛开国仇家恨,萧某对你可算是仁至义尽。所以还望逸王殿下好好思忖,想好了便再来答复我。” 萧青羽的话音刚落,慕景濂便紧接着开了口。 “我想好了,我永远不会为瑞国效力,是直接处死还是贬为奴仆,景濂全听皇上安排。” 慕景濂的态度依旧坚定,面容阴冷,似乎是在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和仇怨。 听了慕景濂这丝毫没有思索便脱口而出的话,萧青羽突然发出一阵狂笑,接着有些失望地看着面前这稍显狼狈的父子俩。 “好吧,既然逸王殿下这样决绝,那就别怪朕无情了。来人,将慕氏父子押入天牢,没入奴籍,明日流放西南漳州。” “诺。”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两个皇后 望着被侍卫押下去的慕景濂父子,萧青羽突然心烦意乱,头痛欲裂,疲惫地靠在龙椅之上,手指不停按压着他的太阳穴。 突然他的面前冒出一团黑烟,烟雾之中缓缓走出个人来。 “季北桓,你来的倒挺快。” 对于季北桓这邪魅的术法,萧青羽却始终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只是放下了手,坐直了身子,以显示身为皇帝的威仪。 “萧青羽,该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叶凝香赶到尚宫局的时候,尚宫局中的宫人们正围在一个人身边,手不停歇地忙前忙后。 “叶姑娘,万福金安!”尚宫局的掌事见到叶凝香前来,恭敬跪拜道。 “不是说要给我量尺码吗,如今将我晾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说话时,叶凝香的态度很差,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那一伙人,好像因为被冷落而十分愤怒。 谁知那掌事竟不卑不亢,望着叶凝香的双眼没有半点畏惧的意思。 “回叶姑娘,眼下这尚宫局的宫人正在给冯姑娘量尺寸,待给冯姑娘量完后,奴婢便马上为您量尺寸。” “冯姑娘?她是谁?” 听到叶凝香问到这冯姑娘,那掌事面上流露出崇敬之意。 “叶姑娘难道不知道吗?这冯姑娘便是当朝丞相冯敬之的女儿,是与您一样都将嫁给皇上的未来的皇后啊!” 说话间,掌事的眼底竟还流露出些许轻蔑之意,好像是对于叶凝香这种出身低微的乡野之人也能成为皇后的鄙夷。 听到掌事的回答,叶凝香先是一诧,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面上甚至还露出笑意。 “瞧我这孤陋寡闻的,竟不知皇上想要册封的皇后竟有两人。嬷嬷您快去忙吧,别误了为冯小姐制衣的时辰!” 叶凝香突然变得这样温顺和蔼让这掌事嬷嬷很不适应,倒是紧张得连冷汗都浸了出来。 这边刚同掌事嬷嬷说完话,叶凝香便大步流星走到冯菀身边。这冯菀似乎年纪比她还小些,样貌也算得上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就是面上太冷了些,叫人不大好亲近。 “冯妹妹。” 叶凝香这一声带着笑意的清脆悦耳的叫声令忙碌不停地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朝叶凝香看来。 “你是?” 冯菀站起身,眼中满是困惑,脑中不断回想自己曾经有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叫住她的女子。 “我叫叶凝香,和你一样,很快就是皇上的女人了。” 叶凝香笑容不散,甚至露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这样如邻家大姐姐般的暖心行为让并不想嫁给萧青羽的冯菀双眉舒展,心里也暖洋洋的。 本以为即将要嫁给同一个丈夫的两个女子见面一定会剑拔弩张,甚至会打得不可开交,没想到这两个人倒好像是阔别多年的好姐妹似的,关系融洽到不能再好。这让紧张到要死的宫人们纷纷舒了一大口气。 量好了尺码,叶凝香依旧是微笑着拜别了冯菀,随后便匆匆朝龙华宫走去,而此时她的面容阴沉得可怕,眼中的怒火几乎都要将她面前的一切烧成灰烬。 龙华宫内皇帝寝宫。萧青羽的软塌上的小木桌摆满了一桌子下酒小菜,还有一壶顶香醇的美酒。软塌两端坐着的分别是萧青羽还有人不知鬼不觉就进入龙华宫内的季北桓。 “季先生一路劳顿,先喝点美酒,吃点菜肴,放松一下,随后我们再谈正事也不迟啊!” 季北桓面露迟疑,不敢动筷,似乎害怕这诡计多端的萧青羽会不知不觉地将他的性命害了去。 “怎么,难道季先生害怕朕会害你不成?” 说完萧青羽气定神闲地喝了酒,又吃了小菜,望着季北桓的眼睛透着强烈的无辜。 “这样,你该信了吧!” 季北桓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拿起酒杯,只是夹起两口小菜放入口中。皇宫中的菜肴就是要比宫外饭馆里的强太多,离国覆灭后的这些天,季北桓始终在外奔波,就没有一天吃好喝好的,如今吃到这样味道纯正的菜肴,心中竟忍不住生出一种陶醉之感。 这样的陶醉很快就被一阵晕眩替代,季北桓先是觉得天旋地转,接着便觉得四肢发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躺靠在软塌之上。 “萧……萧青羽,你……你对我下毒!” “是,我是对你下了毒,不过这毒既没有下在酒里,也没有下在菜里,而是下在了这寝宫之中的花草里。” 萧青羽的寝宫中摆放着好多盆不同种类的花,有些已经盛开,散发着阵阵香气。进入萧青羽的寝宫时,季北桓便觉得这屋内的香气过于浓重了些,但这气味倒也算是芬芳馥郁,便只当做是普通花草,并未过多怀疑。 “这些花草中有一种叫迷幻,是我从巫灵谷带过来的,是专门对付你这种懂得术法之人的利器。这种花的香气普通人闻到了并不会有任何影响,不过向你这样懂得术法的却头痛欲裂,四肢无力,再无任何反抗能力。” 这时的季北桓果真如萧青羽所言,除了意识还算清醒,人已经好似一摊烂泥一般挂在软塌之上。 萧青羽阴笑着走到季北桓面前,先是动作利落地撕碎季北桓面上的俊美的人皮面具,接着抽出腰间的匕首,饶有兴味地凝视着季北桓的双眼。 “季先生,若我猜的不错,你本想着利用摄魂之术操控慕景沅的心神控制离国,乃至整个天下,奈何这蔺士城死后离国竟是不堪一击,并没给你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我心中常常在想如果季先生这双眼没有了,这摄魂术是不是也就不能使用了?” 话音刚落,萧青羽动作利落地将匕首刺进季北桓的双眼。眨眼的功夫,他的软塌之上浸上一层鲜血,两颗圆滚滚的血红血红的东西从软塌滚落到了地上。 这便是被萧青羽生生挖出的季北桓的眼球。 季北桓痛苦大叫,人也从软塌滚落到了地上。他抬起血淋淋的满是伤疤的脸庞朝萧青羽的方向看去,面目狰狞得好似魔鬼。 “萧青羽,你这卑鄙小人,你……你不得好死!” “我当是谁在这龙华宫内大吵大叫,原来是季先生。” 叶凝香微笑着,踏着轻盈的步子走到季北桓面前,蹲下身,十分放肆地摸了摸季北桓满是鲜血的脸颊,又将沾了血的手指朝她的鼻尖凑了凑,长吸了口气,言语冷若冰霜。 “季先生的血也是腥咸的,倒与那些被你害死的无辜者并无不同。你剥去那些人脸皮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脸也会鲜血直流,自己的生死也会被别人所掌控?” 叶凝香将沾了血的手指朝季北桓的衣服上蹭了蹭,站起了身。 “季北桓,你今日落得如此下场怨不得别人,要怪只怪你技不如人,能力不够。” 叶凝香转头恭敬地朝萧青羽一揖,神色严肃,却带着几分不可违逆的意味。 “皇上,这季北桓曾屡次谋害凝香性命,凝香恳请皇上将季北桓交由凝香处置,还望皇上成全。” “好啊,那就将季北桓暂且押入天牢,要杀要剐任由凝香处置。” 萧青羽抚上叶凝香抱着拳的双手,如春日暖阳般的面容令人迷醉。不过任凭萧青羽如何迷人,已经绝情绝义的叶凝香也绝对不会再有半点心动。 侍卫将季北桓押走后,叶凝香的脸突然冷了下来,看着萧青羽的眼神竟透着些许怨怼。 “皇上,凝香听说您要册封两个皇后,此事可是真的?” 听到叶凝香这有些愤怒的话语,萧青羽并不恼怒,反而笑意更浓,好像很喜欢叶凝香此时生气的模样。 “怎么,凝香这是吃醋了?” “皇上为何会这样觉得?我为何要吃醋?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况且册封多个皇后在瑞国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凝香愤怒不是因为皇上册封两个皇后,而是皇上刻意将此事隐瞒于我。” 原来只是在怪罪他不够坦诚,怪他没有及时将这件事情告诉她,仅此而已。萧青羽突然心中一阵失落,笑容凝固,温润的眼眸泛着些许悲伤,流露出痴情男儿求而不得的惆怅。 叶凝香不理解一向有着王者之风,杀伐决断的萧青羽为何会流露出这样软弱的,甚至让人忍不住去怜惜的神态。 虽说她对萧青羽并没有任何感情,可是再这样立在萧青羽面前,她也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于是,叶凝香以要处置季北桓为由退出了龙华宫。 廷尉大牢之中,满脸鲜血的季北桓被粗壮的铁链捆绑在刑架之上,那双被挖了眼球的眼眶之中还在不停渗着血液,他的口中还不停破口大骂,一副面目恐怖又凶悍的模样。 “季先生,这两个时辰的牢狱生活过的可还舒心?” 叶凝香的话语似乎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感,从脚指头到指甲缝里都透露着强烈的得意之色。 “叶凝香,落在你的手里是老夫失了运势,是要杀还是要剐,还希望你给个痛快。” 叶凝香凑到季北桓耳边,轻柔的耳语将季北桓的耳朵刺激得阵阵发痒,周身的汗毛都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哦,看来季先生是想来个痛快啊!”叶凝香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不过啊,我偏不让你就这样痛快地死去。” 叶凝香一脸阴笑着将脸离开了季北桓的耳朵,转头冷下脸朝那立在一旁的狱卒说道:“大人,我只要你做一件事,让季北桓死。” 话音刚落,叶凝香竟将满满一袋子金叶子塞进那狱卒的手中。瞧着这突然落入自己手中的钱袋子,那狱卒顿时明白叶凝香不是真的要杀死季北桓,而是要让世人知道季北桓已经死去,瞬间冷汗直流,扑通跪地惊恐道:“下……下官定能完成使命,不让叶……叶姑娘失望。” “好,你知道便好,带我去见见夏青青吧。” “是。” 天牢深处一间并不大的单人牢房中,夏青青被麻绳严严实实地绑在木质刑架上,因为绳子的缘故,整个人的身体都被强迫着绷得笔直,只有头无力地低垂在颈间,似乎是因为太过疲惫而陷入了沉睡。 随着哗啦的声响,一盆凉水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夏青青的脑袋上。夏青青一个机灵,抬起头,睁开眼,正瞧见朝她走来的叶凝香。 “叶凝香,我与你从未有过过节,你为何如此对我?” 夏青青的话语虽然还带有质问的意思,可是她眼角滑落的泪滴却宣告着她已经被折磨崩溃了的内心。离国灭亡了,萧青羽又对她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女人不闻不问,她如今已经到了任人摆布,生死难料的境地。 想到她这天下第一的美人,如今却要在恶臭的牢房之中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掌控生死,夏青青心中酸楚非常。 第一百七十二章 血色婚礼 “哈哈,从未有过节!青青妹妹怕是记性不大好了,将我与你之间的事都忘了吧。” 叶凝香发出一阵狂笑,说出的话语中也带着不可磨灭的怨恨,甚至是杀意。 “哦对了,忘了告诉妹妹我便是被你屡次陷害最终惨死在凛州军营的苏凰。” 叶凝香还在笑着,可是绑在刑架上的夏青青却好似触电一般,嘴巴和眼睛都张到了最大,身体还不停向后靠拢,刑架之上还不时发出身体碰撞刑架的咚咚声。 “怎么了,不相信是吗?我也不相信,不过我确实就是苏凰。哦,这样讲似乎也不对。”叶凝香伸出手掌仔细端详她这手臂乃至整个身躯,继续道:“我是借用了叶凝香身子的苏凰。” “哈哈哈,苏凰,苏凰!” 夏青青突然狂笑不止,好像是疯了一般,整个天牢之中似乎都充斥着这个女人的高亢的,可怕的笑声。她并没有细问苏凰是如何重生到叶凝香的身上,不过看到叶凝香这样邪恶的,满怀恨意的神情,不愿相信这件事的夏青青还是相信了叶凝香的话。 “苏凰,你当真是我的克星,夺走了慕夕泽的宠爱,又让慕景沅彻底厌恶我,如今竟连羽公子的心都被你牢牢拴住。不过啊,我就是不服你,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会与你作对到底。” 夏青青说出这样的话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一双愤怒的,恨不得对叶凝香拨皮抽筋的眼死死地盯着叶凝香的脸庞。 “妹妹这张脸皮生的就是好看,就这样生生毁去了倒真是让人心有不舍呢!” 说罢,叶凝香朝狱卒使了个眼色,只见狱卒拿着个烧得通红通红的烙铁,走到夏青青面前。 见到这烙铁,夏青青的面上竟无半点恐惧,反而还在不停地狂笑,仔细听来倒有几分嘲笑叶凝香的意思。 “苏凰,有件事情我应该让你知道。”夏青青吃力地正了正身子,一双魅惑众生的眼眸透着浓烈的讥讽。 “当年谋害你父亲的真凶,其实是你即将要嫁给的男人,现在瑞国的皇帝萧青羽。” 听了这话,叶凝香心中大惊,一把抓住夏青青的衣领,紧锁着眉头怒道:“你说什么?” “当年羽公子收买蒋维,暗中设局将苏致武引入谋反境地致使苏致武被判处谋逆罪名。” “你以为我要相信你说的话?” “你是萧青羽的细作,我也是,谋害苏致武的事情我也参与过的。” 夏青青依旧笑着,笑得灿烂,笑容诡异。 所以,当年谋害她父亲的真凶竟是后来养育她七年,如今又要娶她为妻的萧青羽。听到这样的答案,叶凝香顿时心绪烦乱,松开抓住夏青青衣领的手,不想再在此处多做逗留,直接转身朝天牢之外走去。 才走了几步路,她便听见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叫,那是夏青青的叫声。接着,整个牢房之中充斥着皮肉烧焦的气味,那皮肉正是夏青青脸颊上的如凝脂白玉一般的皮肉。 “公子。”高飞不顾皇宫礼仪飞快跑进龙华宫。“夏青青落到了叶凝香的手上。” “青青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女人,落在凝香手上也无妨。” “可是……” 可是夏青青知晓萧青羽便是谋害苏致武的元凶,若是她将此事告知叶凝香,那么叶凝香岂不是要视他这主子为仇敌!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可以永远埋葬的秘密。那件事,凝香总有一天会知道,就算她不遇到夏青青,也还会冒出个李青青,王青青什么的将这件事告诉她。” 说完,萧青羽轻叹了口气浅笑道:“大婚准备得如何了?” “回公子,大婚的各个环节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三日后的婚礼大典。” “不错。高飞啊,一会儿你去趟内务府,告诉他们这月给瑞国的宫人每人五两银子赏赐,算是对这婚典的嘉赏。” “诺。” 这一天便是瑞国皇帝萧青羽迎娶前朝王妃叶凝香与丞相掌珠冯菀的日子。皇帝迎娶皇后在瑞国已经是几十年不曾发生过的事情,更何况如今这皇帝还是破天荒地一连迎娶两个皇后,百姓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喜悦。 郢都街头的百姓老早就在为这场全国瞩目的婚礼做准备,郢都街头随处可见大红色,随处可见红双喜字,就连百姓的衣服上也都或多或少地添了些红色。 皇宫之中更是数十年难遇的喜庆,大红地毯蔓延在皇宫之中的各个角落,宫廷院落之中随处可见通红通红的大灯笼以及裁剪成不同字体的红双喜字。 作为婚礼庆典的主场地,崇明殿好似从里到外重新翻新了一般。那一桩桩涂着金粉盘着金龙的台柱更加的金光闪耀,木质的门窗更透露出沉淀着历史气息的厚重与奢华,就连那似乎已经陈旧了的琉璃瓦片在阳光的映射下竟然都放射着耀眼的光芒。 这一天天没亮,叶凝香就被负责梳妆的宫女叫起了床,接着这一群宫女便开始上下其手,开始对叶凝香这小身板儿精雕细琢,似乎下定决心要将叶凝香捯饬成天下绝无仅有的美人。 尽管困倦得两只眼睛都直打架,叶凝香还装作一副很有威仪的模样,冷着脸由着这些婢女对她的盛装打扮。 叶凝香穿戴完毕后,直接便踏上了早已在卧房门口等候着的大红步撵。抬着步撵的人技艺十分高超,一路上稳稳当当的,竟让叶凝香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叶凝香是被耳边突然传来的锣鼓喧天声吵醒的,转头看去,自己所在的步撵旁边还有个与自己步撵一模一样的步撵,步撵中坐着的是同样盛装打扮,美貌绝伦的女人,那人正是被萧青羽一块儿被册封为皇后的冯菀。 叶凝香很合时宜地朝冯菀微微一笑,这样的一笑让冯菀原本阴沉到极致地面容呈现出不一样的色彩,嘴角微微上扬,也同样朝叶凝香回了个微笑。 在崇明殿外的中央,叶凝香与冯菀的步撵缓缓落地,接着朝她们走来的人便是一袭红衣,浑身散发出妖艳之美的萧青羽。 萧青羽对于这冯菀只是礼貌地微笑点头,接着就是满怀深情地望着叶凝香,伸出白皙的手,想要拉起叶凝香缩紧袖口中的手。 “凝香。” 萧青羽只说了叶凝香的名字,后面的话却被生生打断,只见萧青羽的手最先触碰到的不是叶凝香的手指而是一只冰冷的短小却锋利的匕首。匕首飞来的速度很快,力道也很强,只一瞬,就在萧青羽的右手手掌留下了几乎露骨的伤口。 萧青羽控制不住地惨叫一声,紧握着满布鲜血的手,额间因为疼痛浸出一层冷汗。叶凝香大惊,连忙起身环顾四周,大喊:“护驾!” 正当这汇聚在崇明宫的禁卫军朝四处张望,寻觅这行刺皇上的杀手之时,崇明殿房顶之上缓缓飘落一个身着孝衣的男子。 男子披散着头发,胡须凌乱好似许久都未曾打理过,那一双尽透着杀意的眼却好似曾哭过很久很久,眼圈是红的,就连眼白也变成了红色。 落在地上的那一刻,男子手拿锋利厚重的长刀,风一般朝萧青羽袭来。这时叶凝香才看清那人的样貌。竟是前些时日出兵龟须时,萧青羽亲自杀死了的秦骁。 那是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从大殿门口到叶凝香的面前不过眨眼一瞬,而就是在这短短一瞬,这条铺满了红毯的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层的尸体,那是前来阻止秦骁的禁卫军。 “萧青羽,我要杀了你!” 随着这一声悲怆的呐喊声落,秦骁挥舞长刀朝萧青羽的脖颈砍去,然而他砍上的不是萧青羽的脖子,而是高飞手中的长刀。 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高飞不顾危险只身挡在萧青羽面前,与陷入癫狂的秦骁决一死战。 眼前这个拼尽性命的疯狂男人,她叶凝香记得明明只见过一面的,可是看着他被高飞还有一群禁卫军围攻,叶凝香却不受控制地内心颤抖,甚至有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心痛呢?就好像是眼看着自己挚爱的亲友被人斩杀一般。然而这样的感觉却让叶凝香困惑,因为她早已忘记情爱,不知道这种难以名说的心痛,其实是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对于挚友的怀念与爱怜。 原本艳红的大婚现场变成一片血红,空旷的场地上不时还有抛物线似的血柱从天空倾泻下来,悲壮,凄美,与这满地的红毯交相辉映,红得让人寸断肝肠。 叶凝香眼中再看不见其他人,只留下一个人的身影,秦骁。他是那样决绝的,不畏生死地一个人在那里战斗,一个人对抗着成千上万的禁卫军士。 那身白色的孝衣如今已变成了红色,那是如血滴般的红,娇艳的,壮烈的,宛若涅槃重生般的红。那片红在无数黑衣兵士中央攒动,不知疲倦地将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演绎到极致。 叶凝香知道秦骁来此的缘由,他是要为死去的丹阳公主报仇。可是她不理解人死不能复生,明明侥幸逃生的秦骁为何明知行刺萧青羽是死路一条,还要在这样万众瞩目的场合大张旗鼓地刺杀他。 为了一个死人搭上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秦骁觉得能够在这样的场合公然行刺萧青羽,能够以这样被万人铭记的方式惨死,能够早些到黄泉之路上陪伴他的妻子,这简直太值了。 就算武艺再高强,就算力量再持久,终归有力竭的时候,秦骁单膝跪地,大口地喘着粗气,脸颊上还不时有鲜血滑落。接着就是很明显的长刀穿透衣料,刺进心肺的声响。 与萧青羽故意刺偏的不同,这一刀却是整整中中的刺穿他的脊背,刺透他的心脏。 那是一种释然的,甚至是带着喜悦的神情,那双仇怨的眼变得空灵又温柔,一双眼陶醉地望着远方,好像他那藏在心尖儿上的人就在不远处的天空望着他,对着他笑,对着他撒娇。 “丹阳,我……我来了,我……我这就来……找你。” 一滴晶莹的泪滴从他的眼角滑落,与血液融合,秦骁终于闭上眼,躺在了这片沾满了血色的红毯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召回魏询 望着秦骁那具渐渐变凉的尸体,叶凝香突然觉得眼角发痒,发凉,轻轻抬手触碰,竟触碰到一滴温热的东西,好像是她的泪。 她疑惑地望着在她指尖上渐渐干涸的泪滴,不知道她的眼角为何会突然涌出这苦涩又腥咸的泪滴。 那些幸存的士兵用最快的速度将叠了好几层的尸体抬走,将那沾满了鲜血的红毯撤下。崇明殿外又恢复以往的气派,恢弘。 为了保证大婚庆典继续进行,萧青羽只是任由太医简单包扎了伤口,便拉着叶凝香的手,抚着冯菀的胳膊走进了崇明殿。 大婚的庆典因为萧青羽的受伤简化得不能再简单,不过是他们三人接受群臣的朝拜,然后就是给坐在上位的太后朝拜。 本以为会忙到晚上的婚礼,在不到中午的时候便宣告结束。除了那些文武百官还在崇明殿中享用午宴,今日成婚的主角们却全都消失了踪迹。 手掌还在滴血的萧青羽在庆典结束后第一时间回到龙华宫。太医院的太医更是全员出动,紧张又细致地为萧青羽治疗那伤口深彻见骨的右手。 相比较侍从高飞的担忧,叶凝香、冯菀乃至太后对于萧青羽受伤的反应都冷淡至极,甚至是冷漠。 对于这个刚刚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叶凝香原本也算有些好感的,不过在得知萧青羽便是谋害她生父的真相时,她这本就少的可怜的好感全部变成了怨恨。萧青羽那只受伤的手对她而言并无半点关系。若是他因此而残废了,那也只能算作是他罪有应得。 冯菀这个女人年纪轻轻的,可是自从踏进皇宫,叶凝香便从未见到冯菀笑过,明显就是碍于皇命,不得已才嫁给萧青羽的,对于这比她大了将近十岁的萧青羽,她定是半分感情都没有的。 太皇太后这个思想保守的老太太向来最注重礼法与尊卑,对于萧青羽这个由身份低微的巫女所生的野孩子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真正关心一下。 她甚至对于萧青羽受伤而倍感喜悦,如果他的右手今后残废,势必影响他今后的君王之路,这样的话他就无法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那么这江山最终落入哪里还要靠她说的算。 这一天过得很快,匆匆忙忙地就到了夜晚。萧青羽那只被绷带裹得厚厚的手中正拿着一支毛笔,他竟是要批阅奏折。 像如今这样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萧青羽还是第一次,他的额间已经浸出了汗,却还是加重手上的力道,吃力地在奏折上写着字,而滴落在奏折上的不是溢出来的朱砂墨而是他的血。 “皇上,你的手受伤了,这奏折等到改日再批也不迟。” 叶凝香很合事宜的出现在萧青羽面前,一边抽出萧青羽手中沾了血的毛笔,一边露出个虚假的浅笑。 “今日事今日毕,这点小伤朕还受得住。” “不如,让凝香来帮您吧!” 叶凝香的笑容更加灿烂,秀美的面容透着一种难以抵挡的妖艳,将人撩拨得内心荡漾。这样的带着挑逗意味的笑,萧青羽是第一次见,很新鲜,很心动,却也很悲伤。 因为叶凝香的眼中没有爱。她这样做不过是觉得萧青羽会喜欢,然后会放松下来答应她的请求。 萧青羽稍稍颤动了喉结,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却是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它重现,只是低声的,心痛的说道:“好,朕教你怎样批阅奏折。” 这一夜,叶凝香就在他身前,距离近的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她对他的笑是虚假的,甚至她对于他这个人都是带着恨意的,可是萧青羽看得出第一次拿起朱笔批阅奏折的叶凝香心中是兴奋的,是真的从心底里洋溢着喜悦。 看到她开心,他便也开心,看到她兴奋,他便也兴奋。就算叶凝香已经知道他是谋害她父亲的真凶,就算她日后会不遗余力地报复他,他也还是会做任何事让她快乐。只因他爱她。 永宁宫中住着的是今日与叶凝香一道被封为皇后的冯菀。同样是身为皇后,冯菀这边就平静冷淡得多,就连灯火都比其他的宫院暗淡许多。 “娘娘,听别的宫的宫婢说叶皇后今日亲自去了龙华宫陪伴皇上。您要不要也过去陪伴皇上?”永宁宫内的掌事宫女好心提点冯菀道。 “皇上并未召见我,我为何要去?况且我并不喜欢皇上,后宫争宠什么的戏码我也绝不会参加。你们若是觉得累了便早些休息吧,不用在我身边伺候。” 掌事宫女抬起头,面露担忧之色,低着头退出了冯菀的寝宫。 这夜是冯菀住在皇宫的第一夜,很寂寞,甚至有些心烦意乱,觉肯定是睡不着的,待在寝宫又待不下去,于是冯菀十分大胆地一个人出了永宁宫。 在这样夜深人静的夜晚,在僻静的屋檐上竟然坐着一个人。冯菀惊诧得几乎当场叫出了声,只见那人从屋檐一跃而下,这时冯菀才看清那人的样貌,竟是高飞。 “高……高侍卫,你……你怎么在这?” “睡不着觉,便来吹吹风。” 高飞露出个难得的笑,就像甜心兄长般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姑娘。 “我……我也想上上面,吹……吹风。” 第一次交谈,冯菀本不该提出什么请求的,可是她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当她意识到她失礼的行为时,她的话语已经从她口中说了出来,瞬间她的脸颊已经红到快要渗出血来。 “好,我带你上去。” 第一次被人抚上腰肢,第一次飞上房顶,第一次同一个男子赏月,这一夜注定是个永远也不能忘怀的夜晚。 躺在被窝里的叶凝香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手拿朱笔,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画面,原来手握权力竟会是这样刺激,又好玩的事情,竟会让她兴奋到可以好几日不眠不休。 看来权力这个天下人为之争抢的东西,她叶凝香也要去争上一争了。她的嘴角露出一个浅笑,闭上眼,终于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一天是皇帝大婚后的第一天,叶凝香依旧是天没亮就起床,再次任由宫女很卖力地捯饬一番,随后跟着萧青羽以及冯菀到太皇太后宫中敬茶。 太皇太后一袭盛装端坐中央,她的身侧是叶凝香一直想见却始终未曾见到的萧青羽同父异母的妹妹,青鸾公主。 恭敬地跟着萧青羽磕了头,敬了茶,叶凝香坐到早已备好的椅子上。 “原来这便是皇兄心仪的叶皇后,除了出身低微了些,样貌倒是生的不错。” 萧青鸾面带笑意,却在全身散发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霸气。 “我叫萧青鸾,是皇上的妹妹,因驸马刚刚病逝不久不便参加皇兄的婚典,是以今日才与叶皇后相见。” 虽说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叶凝香已经察觉这位青鸾公主绝不是什么好惹的对象,说不好日后会是她一个可怕的对手。 叶凝香故意露出个带有讨好意味的笑,说道:“凝香入宫多日都未曾亲自拜会长公主殿下,实在是凝香罪过,还望殿下莫要责罚才是。” “妹妹说的这是哪里话,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我疼惜你还来不及,怎会想着要去责罚你?” 这位青鸾公主的语气怪里怪气的,让叶凝香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虚假的,就好像心底里十分厌恶叶凝香似的。向来聪慧的叶凝香嗅到一丝不安,不过对于这丝不安,她并没有表露,依旧是从始至终的恭敬,甚至是绵软。 真的是不能再拖了,必须寻一个她能彻底相信的人才行,否则在这波诡云谲的皇宫,她恐怕会在不知不觉间失去所有,甚至是丢掉性命。 夜阑郡向南一百多里,曾经离瑞边境的地方有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庄。虽说这些个村庄遭受了战火的洗礼,倒也还保存着村庄原本的风貌。所幸村中的百姓都还安然无恙的活着,这村里的人每日生活得也算快乐。 数月前,村中很罕见的来了个眉清目秀、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起初村里人以为这年轻人只是路过此处,没想到他竟在这盖了房子,出乎意料地住了下来。 从此以后,村中的孩子便多了个才华卓绝,学识丰厚的教书先生。村中的孩子都称他为魏先生。 一晃,与叶凝香分别已经有半年左右的时间了,每每想到叶凝香,魏询还是会忍不住心痛,忍不住朝南方望去。听说叶凝香被萧青羽册封了皇后,她如今是不是锦衣玉食,过得很幸福呢? 魏询只是在心中怀念着,担忧着,却怎么也不敢去到郢都,去见叶凝香。他不是个心智坚定的人,也害怕受伤,他怕见到叶凝香后他会失去离开她的决心,他怕叶凝香会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回绝他,连他在远处思念她的念想都打破。 这一天看起来依旧是个平静的一天,有些残破的茅草房内,魏询依照惯例早早地便来等候前来听课的村中少年。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等来的人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一个他绝对想象不到的男人,萧青羽。 萧青羽轻装简从,身后只跟着高飞一个护卫,他的衣着也是朴素至极,看起来就好像是个平常百姓一般,是以才会在入村之后也没人注意到村庄之中来了个气度非凡的年轻人。 “萧……萧青羽!” 尽管努力地平津心绪,魏询还是惊诧到话都说不连贯,脸色也因为过度惊讶而变得苍白。 “你是来杀我的?” 萧青羽知道魏询喜欢叶凝香,又不会真心实意地向他萧青羽尽忠,那么按照萧青羽的一贯作风,杀了他魏询便是最好的选择。 萧青羽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地小哥不停,随即拍了拍魏询的肩膀,眼角依旧是挂着笑。 “魏兄你想到哪里去了!朕爱惜你还来不及,怎会杀你,再说你看过那个皇帝杀人还特意身着素衣与那人见面吗?” “那你来见我做什么?” “是凝香。” 萧青羽止住笑,轻叹了口气,眼角露出一丝悲伤。 “朕不想让凝香记起过去的往事,尤其是慕夕泽。否则的话朕怕她会活不下去。其中的细节你不必知晓,你只要对于所有有关慕夕泽的事守口如瓶便好。”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因为这是对叶凝香好。对她好的任何事情你都会去做的,不是吗?” 话音刚落,萧青羽便满怀信心地走出了茅草屋,只留魏询一人在那里,满脸的困惑。 萧青羽走后,本以为将会来到茅草屋的人会是他的学生,没想到竟是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人,叶凝香。 叶凝香先是仔仔细细地环顾四周,好像对于魏询这样看起来有些清贫的隐居生活有些惋惜,有些不值,随后很自在地坐在魏询身边。 “魏……魏兄。” 大概是许久没有这样称呼魏询,或者说萧青羽那一颗忘情药让叶凝香的心性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再说出这样满怀温情的话却让叶凝香浑身都不舒服。 “凝香!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魏询的眼睛瞪得老大,欣喜之余更多的是错愕,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我来请你跟我走。”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祭天大典 叶凝香的眼神笃定,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魏询带回郢都。 “我想请你帮我,在瑞国的朝局中站住脚跟,让我能够安然地活下去。” 这种阴郁的,甚至有些冷血模样的叶凝香,魏询从未见过,眼中闪现的尽是疑惑,心底却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凉。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从前心地善良,满心是爱的叶凝香,竟会突然变成一个看起来冷血无情的女人。魏询在心中暗暗叹息,希望着是自己太过多心。 “数月前,皇上说我生了场大病,为了不影响我腹中的胎儿,太医给我用了世间罕见的药,这药的副作用便是让我忘记从前的许多事。不过我与你的过往我却是还记得很多。我记得你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你一定也不会看着我陷入危险的境地。” 叶凝香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柔和,虽然没有了从前的暖意,不过却依然让魏询如水的内心起了波澜。就算她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就算她忘记了很多事,变得与从前不同,她却还是叶凝香,还是那个他藏在心尖儿上的女人。 “好,我答应你,与你回郢都。” 这时魏询才算明白了萧青羽大费周章前来寻他的意图。原来,萧青羽早就知道叶凝香要来找他,特意抢在叶凝香前面寻到他,就是为了向他交代那些事情,好让叶凝香能够继续安然无恙地失忆下去。 整个瑞国的满朝文武对于叶凝香这个草根皇后本就是心怀不满的,如今硬是将魏询提拔到一个品阶很高的官位自然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叶凝香思前想后暂且向萧青羽讨要了个御前带刀护卫给魏询来做。 既然是来帮助叶凝香的,官阶的大小他魏询是从来不在乎的,唯一让他心中别扭的是他要日夜守候的人不是叶凝香而是萧青羽。 看到视自己为情敌一般的魏询无可奈何地守护在自己身边,萧青羽的心里很是畅快,面对魏询之时,嘴角总是挂着一抹坏笑,气得魏询牙痒痒。但是为了叶凝香,就算受到再大的气,他魏询都能忍。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叶凝香已经以皇后的身份生活了将近四个月。这段时日,她低调得几乎都能让人忘记皇宫之中还有个叶皇后的存在。她在等待时机,等待她所倚重着的魏询能够寻个什么机会在百官毫无怨言的情况下一跃站在权力角逐的中心。 这段时日,唯一让她心烦的事便是她的妹妹叶凝露。也不知道她这妹妹使了什么手段,竟搭上了太皇太后这条线,让太皇太后批准让她亲自来照顾叶凝香的起居。 这个叶凝香同父异母的妹妹从来就不是真正关心叶凝香的人,如今日夜照顾她,多半想的是怎么把她这孩子照顾丢了才是真的。 好不容易将这肚子挨到了七八月,叶凝香才渐渐松下气来,孩子已经长到了这样大的月份,恐怕想要再次加害也是难上加难,几乎不可能了。 不过保孩子这件事刚刚稳妥,叶凝香又迎来另一个十分重要的大事件,祭天大典。 五日后便是瑞国百年来最大的一次盛典,是为了庆贺瑞国建国一百周年,也是为了庆贺瑞国吞并离国与龟须,实现南北统一的庆典。 这样重要的庆典,她叶凝香作为皇后,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所以她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原本要跟着叶凝香一块参加祭天大典的冯皇后因为半月前染了风寒,一直病着,不适合参加这祭天大典,于是这彰显着母仪天下气魄的担子便全都压在了叶凝香的身上。 叶凝香倒没觉得有什么紧张,不过魏询却是紧张得不得了,特意向萧青羽请求要来负责祭天台的搭建,生怕祭天之时某个环节出了问题。 “青鸾公主万安。” 随着太监恭敬的问安声落,许久未入皇宫的青鸾公主步调缓慢地来到了祭天台。 “这场地布置得倒称得上是气势恢宏,是谁负责的?” 看到短短几日就将这空旷的场地布置得有模有样,青鸾公主露出满意的笑容。 “回公主,是臣负责。” 说完这话,魏询半弓着的身子渐渐拉直,低垂着的头也渐渐抬起,正对上青鸾公主的眼。 秀美的,好似从书卷中走出的男子赫然立在青鸾公主的眼前,让她许久未曾有过波澜的内心不禁狠狠地颤动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魏询。” “魏询,你这名字本宫记下了。” “公主,今夜可是要将那男子送入公主府?” 跟在萧青鸾身后的婢女好似很了解萧青鸾的做派,很直接地问道。 “不必,这样好的男子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掳到我的府上也着实有些可惜。我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男人。” 说完,萧青鸾双目犀利,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祭天大典当天,天刚亮,魏询便如风一般直接跑进叶凝香居住的长乐宫。 “凝……皇后娘娘,祭天台那里一切准备妥当,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能够赶在叶凝香启程前告诉她接下来一切安好,让她安心,魏询觉得很满足,很欣喜。 丞相府中冯敬之端坐在一处阴暗的角落,口中不慌不忙地饮着茶,茶杯落下,他露出一个别具深意的笑。 “懿儿啊,祭天那件事情可保证万无一失?” “父亲,祭天一事已经安排妥当,儿子保证让叶凝香有来无回。” “哈哈哈,好,如此甚好,除去了叶凝香,我的女儿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皇后。” 这几日只知道魏询作为布置祭天台的负责人,叶凝香却从没预料到这祭天台竟被魏询布置得这么好,就好像令人身处天宫一般,有股仙气儿在每个人的身间环绕。 萧青羽十分温柔地拉起叶凝香的手,面带微笑地朝祭天台缓慢走去。 “凝香,能够与你手牵手一同见证我大瑞建国一百年,朕很开心。” 萧青羽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中无法隐藏的喜悦,然而叶凝香作为回应发出的笑却是虚假的,没有半点情感的笑。 忘情药是他萧青羽亲自喂下的,就算如今叶凝香无情无义,他也绝对没有半点资格后悔,他心爱的女人此刻就被他握在手心里,这便足够了。 “祭天仪式开始!” 掌管礼事的太监扯着嗓子大喊道。 萧青羽和叶凝香先是在万众瞩目之下跪拜了天地,又跪拜了他们的长辈太皇太后。一系列跪拜大礼礼成后,便是萧青羽与叶凝香两人分别在祭天台上上香,萧青羽是向上天祈求大瑞年年国泰民安,而叶凝香则是祈求大瑞皇帝多子,后宫安宁。 只要顺利地将香插进香炉之中,今日的典礼便不会再有什么让叶凝香陷入危险境地的因素。于是叶凝香小心翼翼地跪下身,朝摆在香炉前方的瑞国先皇的牌位们磕了头,接着,拿起厚重的长香,十分谨慎地朝香炉走去。 只见这香刚刚插进香炉之中,这原本气势恢宏的祭天台竟然突然被烧着了。 最先烧着的是叶凝香面前的香炉,突如其来的火焰向上蹿腾,很快便点燃了摆在香炉前方的那瑞国已经故去的先皇的灵位。 接着受风力的影响,少许火星飞到立在祭天台周围的旌旗上,那原本彰显着大瑞国气势的旌旗也在瞬间烧着,很快就只烧成了根木杆。 “来人呐,快护驾,护驾!” “来人呐,叶皇后触怒瑞国先辈,快将叶皇后拿下!” 接连几声喊叫之后,叶凝香已经被数名武功卓绝的侍卫牢牢控制住,再不能移动分毫。 “皇上,祭天台突然着火与凝香无关。” 叶凝香神情严肃,眼神坚定,面容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惊恐。 “皇上,是臣负责祭天台的一切事宜,如今祭天台出了事情全是臣的失职,与皇后娘娘并无半点关系,臣愿承担所有的罪责。”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竟会发生这几乎能掌控他们生死的事情,魏询震惊至极,脑中不停回忆原本布置得妥妥当当的祭天台。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自从接手这个任务,魏询就是日夜不离开祭天台,根本不会有什么心怀不轨之人有下手的机会。正当思索之间,魏询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青鸾公主。 只有一次,那是青鸾公主视察祭天台,十分欣赏地同他说了很久的话。如果有人要在祭天台上动手脚,那就只能是那次。 魏询既愤怒,又懊悔,一双眼竟都愧疚得不敢与萧青羽对视。他知道萧青羽将这个任务交给他去完成就是害怕有人会借此机会谋害叶凝香,如今他却是完美地让叶凝香陷入了敌人老早就下好的陷阱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是要杀了朕的皇后不成?” 萧青羽的声音低沉,透露着不曾有过的愤怒与阴郁,令那些围在叶凝香身边的侍卫汗毛竖立。 站在一旁的丞相冯敬之突然跪到了地上,满布皱纹的脸上竟然还挂着泪滴。 “皇上啊,叶皇后触怒瑞国历代先祖,是不祥之人,留着叶皇后,那是对先祖的不敬,那是弃瑞国的江山社稷于不顾啊!还请皇上给瑞国历代先祖和瑞国百姓一个交代。” 接着,冯敬之身后跪倒了一片大臣,这些大臣跪地同时也齐声开口重复着冯敬之的后半句话,倒是有种不治了叶凝香的罪,誓不罢休的意思。 “皇上,你还犹豫什么,难道要违逆天意不成?” 太皇太后本就极其讨厌叶凝香这样出身低微的人,如今寻到个可以置叶凝香与死地的机会,她定然是不会放过。 “皇祖母,我大瑞向来以仁爱治天下,如今凝香怀着朕的孩子,就算她触怒祖宗也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治她的罪。” 萧青羽说话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倒有几分向他这祖母服软的意味。 一个惹怒列祖列宗的女人,等待她的只能是死亡,至于晚死早死,其结局都逃不开一个死字。 太皇太后心想着若是硬是拧着萧青羽的意思来,当真处死了即将生产的叶凝香,传出去恐怕会给百姓留下个残忍暴虐的坏印象。在这个刚刚吞并离国和龟须的时刻,这种动摇统治的行为实在不值得去做。 “那就将叶皇后押入清伶苑,待生产之后再行处置。”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早产 叶凝香在这瑞国皇宫毕竟住的时间不长,并不知道这皇宫之中还有个叫清伶苑的地方,不过从太皇太后说话的语气和流露出的神态看,那地方应该不是个好去处。 果然如叶凝香所料,那地方破旧,荒凉,偏僻,好像好久都没人住过。每座皇宫中都有一个环境最恶劣的宫殿作为冷宫使用,叶凝香猜测这清伶苑大概就是这瑞国皇宫的冷宫。 叶凝香被禁卫军押解着进入到清伶苑的主屋,接着就是屋外落锁的声音。她竟被这样毫不留情面地囚禁在这满是灰尘脏乱不堪的小屋之中。 “叶皇后,这是我们清伶苑的规矩,得罪之处还请您多多海涵。” 屋外传来带有几分幸灾乐祸意味的话语,说话的人大概是个二十来岁的宫女,声音清脆,想来这样貌也不会差到哪去,不过房门被紧锁着,叶凝香也看不到这说话人的样貌。 若是换做从前的叶凝香,一个人落到这样的境地,她恐怕会害怕,甚至会流泪,不过这时的叶凝香却是顽强得很,没有恐惧,不会流泪,她那双睁得大大眼中只有深切的恨意。 瑞国的丞相冯敬之,当真是心机深沉,谋权害命的老狐狸,先是老早让冯菀生病进而退出这祭天大典,接着不声不响地在祭天台上做好手脚,等到叶凝香独自祭天之时,再将之前准备的一切全部释放。 这一系列筹谋一气呵成,环环相扣,当真把权谋之术用到了极致,虽然被冯敬之害得这样惨,不过她叶凝香却也是从心底里敬佩他。 这太皇太后向来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这次借着祭天台着火更是将她囚禁到了这个鬼都住不下去的地方。这一做法着实让叶凝香心中恼火万分,对于她这长辈,叶凝香的心底闪过浓烈的杀意。 萧青羽是当天夜里来到的清伶苑,十分低调的,身旁只有高飞一人跟随,以至于早已进入梦乡的清伶苑婢女阿红和阿碧都没有察觉冷冷清清的宫院竟然闯进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皇上。 萧青羽并没有叫醒熟睡中的婢女,而是直接吩咐高飞一刀将锁着房屋的门锁劈断,然后急不可耐地开门,掌灯。 “凝香,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萧青羽一个箭步冲到坐在满布灰尘的床上的叶凝香,然后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临近生产了,叶凝香的身子愈发沉重,也更加嗜睡,这一天早早起床为祭天做准备,中间有发生险些丢掉性命的大事情,这让原本就不怎么精神的叶凝香变得更加的困倦。 直到被萧青羽搂在怀里,叶凝香才缓缓睁开了眼,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睡梦中独有的慵懒。 “是皇上啊,你怎么来了?” 萧青羽本以为叶凝香会很愤怒地等着找他算账,或是被这密闭的冷宫折磨得心烦意乱濒临崩溃。他唯独没想到的是叶凝香竟然是在睡觉,而且是靠在木质床围上就睡着了,就好像根本没把今天发生的事当作事一样。 叶凝香这样出乎意料的淡定倒让萧青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眼神闪烁几下后,萧青羽渐渐松开搂着叶凝香的手,微笑道:“朕实在不放心你一人在这里,如今见你过得还好,朕便放心了。” “皇上,就算我过得不好也不能向外人表露出来的,这样那些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才不敢轻易加害于我,想要营救我的您才会更有信心。” 看着萧青羽的表情变得太过严肃,叶凝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皇上确实不必忧心,凝香过得还好。不过凝香记得皇上行事从来都是阴狠毒辣,从不拖泥带水,更不会受到任何人掣肘。皇上,您这皇位是您自己的,不是太皇太后的,想要立足朝堂,太皇太后这颗绊脚石还应尽早移开才好。” 叶凝香这话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至于萧青羽舍不舍得对他这祖母下杀手却不是她叶凝香所掌控的。是要她叶凝香还是要他皇祖母,一切全看萧青羽的选择。 整整后半夜,萧青羽和高飞都在忙活一件事,帮着叶凝香收拾屋子。等到凌晨天刚见亮的时候,原本脏兮兮的房间已经变得整齐舒适。原本沾满灰尘的床单被褥已经换下,换上了萧青羽从龙华宫带过来的新被褥。 “凝香,朕如今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段时日还要暂且委屈你,待朕将此事圆满解决,定当声势浩大的迎接你回到长乐宫。” 害怕被太多人知道他曾来过叶凝香居住的冷宫,对于叶凝香的处境会更加被动,萧青羽在天刚刚有些亮了的时候便十分谨慎地同高飞回到了龙华宫他自己的住处。 第二日一早,负责清伶苑日常打扫的宫女阿红和阿碧猛然发现昨日还好好的房门锁如今却裂成了两半,又被人很小心地挂在了门上。二人的脸颊顿时吓得煞白,走进屋内一看,这崭新的屋子更是让她们惊诧到痛哭。 不过好在叶凝香还在,还安然地躺在床上睡觉。 “叶……叶皇后,昨日夜里可是……可是有什么人来过?” 阿红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与昨日叶凝香刚被关进房中她说出的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叶凝香睁开慵懒的眼,面上挂着令人不可亵渎的笑容说道:“没有任何人来过,那门锁是它自己断掉的。” “可是……” “我说没有任何人来过,你们没听到吗?” 叶凝香的话明显就是胡诌的,昨夜明明就是有人来看过她,那么能够在深夜来到清伶苑,又能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人恐怕就只有皇上了。她们这两个因犯错被罚来此处的小婢女自然不能得罪皇上,于是纷纷闭了嘴,再不提昨夜有人入侵这件事。 这天夜里,清伶苑的婢女阿红行为谨慎,探头探脑,瞧着周围没人跟踪便快步朝一处僻静的角落走去。 早已在角落等候她的是个身穿斗篷的年轻女子,女子似乎已经等候她好久,憋着嘴,好像有些不耐烦。 “叶姑娘,我来了,你是要有什么东西给我?” 看到她等候多时的阿红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叶凝露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不紧不慢地从袖口掏出一个小药瓶。 “这药瓶里装着的是无色无味的液体,你只需悄无声息地将这液体掺进我阿姊的饭菜中便好。” 说完,叶凝露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笑眯眯地说道:“这是给你的酬劳,事成之后还有另一份。” 看着自己与叶刘氏费心费力寻来的药终于派上了用途,叶凝露心中无比畅快。这药有强烈的滑胎作用,就算不能使叶凝香的孩子腹死胎中,也能让她早产,然而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才应该降生的婴儿应该是很难在这世上存活的吧! 无论如何,叶凝香这孩子都是保不住的。这样的话,她才会多一份得到萧青羽宠幸的机会,才能最大程度将生死掌握在她们而非叶凝香的手上。 第二日,刚刚吃过早饭,叶凝香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虚弱得好像快要死去一般,接着就是剧烈的腹痛。 前几日她还能够淡定自如,如今她的孩子这般闹腾,甚至好像有着生命危险,她便再也坐不住了,不是因为她对这孩子有多么的喜爱,而是因为这孩子是她能够东山再起的筹码,没了这孩子,她恐怕真要在这冷宫之中孤独终老了,想要夺权,想要报复萧青羽终究都会变成空想。 她开始猛烈地敲着紧闭的门窗,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可是声音却越来越轻。很快她的面上已是虚汗淋漓,裙下甚至已经渗出了鲜血。 “阿红,我们开门看看吧,若是叶皇后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待不起啊!”阿碧面露忧色,踱步到房门前,就准备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叶皇后能出什么事,距离她的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呢,如今恐怕不是她身体出事而是心理出事,是在屋子里关久了,待不住罢了。”阿红冷笑着,一副看好戏不想帮忙的模样。 “不行,我得开门看看。” 阿碧没有听阿红的话,私自打开了紧闭的房门,只见叶凝香脸色苍白,正虚弱地坐靠在门边,裙下还渗着些许鲜血。 “娘娘,你还好吗?我这就去帮你找太医!” 年纪轻轻的阿碧从没见过像叶凝香这样好像要死了一般的人,瞬间又惊又恐,双手冰凉发抖。并没有等叶凝香回应,阿碧便飞快朝太医院跑去。 “叶皇后。” 叶凝香的耳畔突然想起一声阴沉的,甚至十分邪恶的声音。她吃力地抬起头,却看见阿红面露凶光的站在她的面前。 “叶皇后,这地上凉,我们回床上歇息。” 明明是句关切的话,可是从阿红的口中说出来却依旧是寒气逼人甚至带着浓烈的杀意。 已经虚弱到几乎要昏厥的叶凝香又怎么能抵抗这身体健壮的年轻女子,三两下的就被阿红抬回了床上。随后阿红特意将房门关紧,不再让任何人瞧得见这屋中的景象。 处在半昏迷状态的叶凝香突然觉得脖子上似乎受到了什么束缚,让她喘不过气来,接着这对于她气管的压迫力越来越强,让她不能呼吸。 叶凝香想要大叫求救可是本就身体虚弱至极,声带又被缠在她身上的麻绳压得死死的,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她的双手吃力地在空中乱抓,脸颊因为缺氧而发青,腹部更加疼痛,裙摆之下的鲜血也更多。 “叶皇后,你不要怨我,我思来想去只有把你杀了才能彻底确保你的孩子流掉,才能永远的保住我的命。” 只有趁着这个四下无人的时机将叶凝香杀死,然后放火烧掉整间屋子,伪装成叶凝香忍受不了冷宫孤寂*而死的假象,阿红这个卑微的小小婢女才能在收下银钱的情况下安然活下去。 然而出乎叶凝香意料的是眼前这个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女子突然面如土色,紧抓着绳子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放开,身体连连后退,一声几乎能刺透耳膜的尖叫从她的口中发出。 “鬼,鬼啊!” 阿红才喊出声,只听一声闷响,她整个人已经倒在地上,额头还不停渗着鲜血。 阿碧顾不得刚刚阿红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竟会令她惊恐成那样,果断地拾起一个木凳朝阿红的头部砸去。见阿红倒了地,阿碧扔开木凳,冲到叶凝香面前,因为惊恐与无助,面上挂满了泪水。 “娘娘,昨夜太皇太后突染恶疾,太医院的太医如今都在太皇太后宫中,整个皇宫都因为太皇太后的病乱作一团,根本没有人会来这里救助我们。” 开始阿碧还能理智地描述事情的经过,可说到了后面,阿碧已经泣不成声,不知道她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应该怎样做才能保住叶凝香还有她孩子的命。 “我还没死,你哭什么哭!没人帮,我可以自己生。”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公主的男人 若是能安然生出皇子,是她叶凝香命大,若是不幸胎死腹中,或是遇上血崩,那便只能算是她命不好,承受不了过多的福泽。 要怪只怪太皇太后的病病得太不是时候,偏偏与她早产的时间撞到了一起。而这太皇太后突如其来的病她叶凝香也大概了解了其中的缘由。定是前些时日同萧青羽讲的话起了作用,向来疼惜她的萧青羽最终选择了她而对太皇太后动了杀心。 “阿碧,去烧些热水来。” 在叶凝香的记忆里并没有过女人生孩子的经验,不过她就好像经历过似的,内心平静不慌乱,甚至连每一步应该做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诺。” 接下来的好几个时辰,叶凝香一直处在死亡的边缘,腹部疼痛好似炸裂一般,身下还不时流出鲜血,因为剧痛而导致浑身虚汗淋漓,像是刚从水中捞起来一般。 然而就算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叶凝香肚中的孩子却还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就好像已经死在了叶凝香的肚子里。 “娘娘,小皇子不会已经……” 后面的话阿碧不敢再说,生怕触犯了叶凝香。 “他若死了,我恐怕也早死了,你若害怕大可弃我而去,不必在这里违心陪我。” “娘娘,阿碧不会离开娘娘,阿碧一定帮娘娘成功诞下龙嗣。” 阿碧本就是犯了错被打发到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是以对于同样犯了错的叶凝香除了尊敬,更带着浓烈的同情。如今看着叶凝香一个人在这里苦苦挣扎,她心中的同情之心更甚,想要保护叶凝香的决心也更强。 “热水凉了,你去再烧一些过来吧。” 见着阿碧虽然内心恐惧但是态度坚决,叶凝香的态度有所缓和,声音虚弱却不再如从前那般咄咄逼人。 “好,奴婢这就去。” 阿碧刚出了房间,房间之内竟然阴风阵阵,一股寒彻入骨的冷意让叶凝香不禁汗毛竖立。 朦朦胧胧之间,叶凝香觉得她的面前好像突然出现一个人,那人却又是虚幻的,缥缈的,好像并不真实存在。 “小叶子,小叶子,撑下去!” 她的耳畔突然响起轻柔的,充满磁性的男声,明明是从未听见过的声线,却令叶凝香烦躁的心顿时安静下来,腹部的疼痛也好像被治愈似的,几乎再感觉不到疼痛。 “你是……谁?” 叶凝香强迫自己睁大双眼仔细看看这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却发现自己的面前依旧是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他人到来过的痕迹。 难道是她太过痛苦,太过虚弱,以至产生了幻觉? 正当叶凝香疑惑之际,她只觉腹部又是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向下坠,痛得她忍不住叫出了声。 接下来的喊叫不是她的而是另一个人的,声音洪亮几乎冲破天际,正是一个婴儿的强有力的啼哭。 历经千辛万苦,叶凝香终于顺利地将孩子生出,母子平安。 听到了婴儿的啼哭,阿碧飞快跑回屋中,抱着浑身是血的婴儿喜极而泣。 “娘娘,是男孩,是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 萧青羽是在深夜才得知叶凝香早产这件事,当即雷霆大怒,将负责清伶苑周围守卫的皇宫侍卫罚了个遍,再不顾他这处在弥留之际的皇祖母,一路狂奔至清伶苑。 “凝香,你可还好?” 萧青羽进入房间时,叶凝香面容苍白憔悴如纸,虚弱地躺在床上,身边还躺着个还没睁眼的小家伙儿。 “皇上,凝香还好。”叶凝香吃力地露出个浅笑,又瞧了瞧她身边的婴儿,继续道:“皇上,这是你的孩子。” 萧青羽朝那孩子的方向看去,忍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婴儿粉嫩粉嫩的脸颊,面上别具深意的笑。 这孩子是慕夕泽的,拥有九尾狐族的血统,自然也会拥有九尾狐族的异能,只要他萧青羽能够一直将他掌握在自己手中,这孩子就会对他产生无法衡量的作用。 魏询自从那日祭天大典出了问题便被下了大狱,如今已经在天牢中住了好些时日。他心中担心叶凝香,无数次想要冲出这铁铸的牢笼,然而就算他的武功已经到了世间难有敌手的地步,依靠身体的力量依旧无法将牢笼冲破,逃出天牢。 这一日,天牢之中来了个罕见的稀客,萧青羽的妹妹青鸾公主。 “把牢门打开。” 这位青鸾公主向来都是我行我素又蛮横霸道,这些个小小狱卒自然不敢违抗萧青鸾的命令,内心忐忑地打开了牢门。 此时的魏询虽然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却依然掩盖不了他超凡脱俗的气质与俊美的容颜。才看了魏询一眼,萧青鸾便再次不受控制地心动起来。 她本想着让魏询多吃些苦头,然后再现身,好让魏询更加死心塌地依靠她,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男人。 不过向来*,甚至被外人看来有些淫.荡的萧青鸾却没能控制住自己,早早地就来到了天牢企图将魏询带到她的府上。 “魏大人,好久不见。” 明明也就只有不到半个月不见,萧青鸾却故意用娇滴滴的语气这样对魏询讲,很明显是在向魏询表露两个讯息,不见他的日子她很想他,还有就是她很中意他。 既然向魏询流露出她的真实想法,萧青鸾也不再故弄玄虚,开门见山道:“魏大人,跟我一块儿回公主府吧!狱卒,将魏大人身上的锁链去了。” “诺。”狱卒一边恭敬回应,一边将魏询身上的锁链除去。 魏询不明所以,不知道萧青鸾此举是何用意,满脸疑惑地望着为他卸去刑具的狱卒以及满脸笑意的萧青鸾。 不过不管这青鸾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要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他便有更大机会保护好叶凝香,想到这,魏询不再有任何反抗,顺从地跟在萧青鸾身后走出天牢。 萧青鸾的公主府距离皇宫并不远,但是奢华气派的程度却与皇宫并无差别。萧青鸾的马车还没到,公主府的下人便已经在门口等候,生怕错过迎接公主回府的时刻而受罚。 见着公主的马车从远处缓缓驶来,一名下人十分自觉地躬身跪在地上,不时还偷偷抬眼看看公主的马车驶来的方向。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公主府门口时,萧青鸾十分自然地踏着那弓着身子人的后背,下了马车。 “魏大人,下来吧,我们到了。” 听到萧青鸾的话语,魏询先是环顾四周,确定了自己目前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魏询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并未借助人肉马鞍,直接蹦下了马车。 大概这青鸾公主好久没有往府中带男人了,府里的下人们瞧见青鸾公主身后跟着个眉清目秀、举止儒雅的美男子,纷纷忍不住窃窃私语,有好奇的,有疑惑的,不过更多的是惋惜。他们的神情就好像是在告诉魏询接下来他会经历什么悲惨至极的事情。 “公主,您可回来了!” 说这话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唇红齿白,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子,有些个竟比魏询还要英俊。 此时,就算魏询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些美男子是青鸾公主府中的面首,而他极有可能也成为了面首中的一员。 “他们是我府上的门客,魏大人若是不喜欢他们,我可以为你单独开一间院落,让你单独住。” “公主的救命之恩询没齿难忘,但是询不会留在公主府。” 魏询的话语恭敬,甚至带着些许感恩的意味,不过面上流露出的态度却是异常的坚定,似乎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不会留在公主府。 “我能将你带回就是得到了皇上的应允,你觉得凭你一个人能够走出公主府,能够去营救你的叶皇后吗?” 萧青鸾压抑着心底的愤怒,话语中带有浓烈的威胁之意。 “所以啊,你只有一个选择,乖乖地做我的男人。” “若我不答应呢?” 魏询阴沉着脸,话语低沉,几乎掩饰不住他的怒气。 萧青鸾听了这话顿时一愣,她没想到这样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听到她带有威胁意味的话语竟然还有勇气反驳,有胆量挑战她的权威。不过魏询越是桀骜不驯,她便越觉得心动,完全不受控制地陷入魏询独有的魅力之中不能自拔。 这次还没等萧青鸾有所反应,魏询的身后已经围上来七八个壮汉,看装扮大概是公主府看家护院的护卫。 “这就是公主想要留住我的方法?” 看着身后这几个凶神恶煞的护卫,原本怒气冲天的魏询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半点没有在乎他身后这几个虎视眈眈的人。 “本公主总觉得魏大人能够成为御前带刀护卫全是依仗叶皇后,至于真功夫恐怕并不会什么。若是魏大人能够胜了我这府中最厉害的八个护卫,令本公主对你刮目相看,本公主会考虑放你离开。” 魏询不再说话,而是做好了备战的准备。八个人将魏询死死围住,接着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一块儿朝魏询袭来,虽然他们的手上没有武器,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仍然会让被围攻之人不知所措,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看似弱不禁风的魏询不仅身轻如燕地躲过了所有人的袭击,又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情况下接连重伤了那八个围在他周围的人。一场好似还没开始的战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宣告了结束。 本以为魏询只是工作能力突出了些,样貌俊美了些,气质高雅了些,萧青鸾却是从未想过这样一个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的男人竟真的是武功一流,甚至到了世间少有敌手的地步,就算十个带刀侍卫加起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明明心中激动万分,可是萧青鸾却是一副受了很大打击的模样,向来强势的她眼圈红红的,好像就要哭出来似的。 “既然魏大人这样轻易便取胜了,本公主也绝不会食言,你想去哪便去哪吧!我救你也全当是自己自作多情,不需要你再来偿还。”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太皇太后驾崩 萧青鸾心中不快是真的,不过她这种委屈得几乎都要哭出来的样子却是完全装出来的。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萧青鸾故意装出一副处处可怜的模样,又好好暗示魏询她给他的恩,好让这个正人君子内心羞耻,再没脸离开公主府。 果然这一句楚楚可怜的话语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刚刚还态度决绝的魏询在听到这句话后神色开始复杂起来,似乎是在心中挣扎。 “好,我答应公主暂时留在府中。” “魏大人,你早这样讲多好,害得我费了这么多力气。来人啊,给魏大人备好洗澡水,再备一桌子好菜,本公主要给魏大人接风。” 郢都城郊偏北的地方山脉绵延不绝,颇有种天外仙境的味道。这山川原本闭塞无人,不过如今声名显赫。因为有个姓顾的老板斥巨资在这山川之中修建一座气势恢宏,奢华程度不亚于皇宫的宫殿,并将这座宫殿命名为大明月宫。 这依山傍水又靠近天下权力中心郢都的好地方是顾连城花了好长时间才寻到的,随后又雇佣了大批工匠,仅用了三个月便建出了他心仪的宫殿。 这宫殿并不只是因为顾连城追求生活品质而建造,而是有着无可替代的象征作用,它象征着明月阁与暗影卫合二为一。 想要将明月阁与暗影卫彻底合二为一是慕夕泽生前想完成却没能完成的愿望,如今这愿望已经在他顾连城的手中实现,看着在他的管理下,大明月宫的事业发展蒸蒸日上,顾连城就是在睡梦里都时常乐开了花。 事业上的事情从来都难不倒他,不过有件事却是让他伤透了脑筋。当日蔺士城赴死之前将他刚出生的孩子寄养到一户普通农家,慕夕泽不忍看到这孩子一辈子庸碌凄苦,便让顾连城将孩子接出由他们暗影卫抚养。 谁料慕夕泽就是个动嘴的,这边顾连城屁颠儿屁颠儿地将孩子接回来,慕夕泽便十分惬意地同叶凝香在依水村过起神仙眷侣的日子,根本不曾再理会这由他帮助接生出来的婴儿。 从那以后,顾连城每日除了要处理商会、谍报、刺杀等事宜,还要带孩子。 这一晃,顾连城已经把他怀里的小丫头养了七八个月,竟也生出了些许情感。这日,顾连城如往常一样贴心地将小家伙抱在怀里,不时还偷偷亲两口这小丫头的脸颊,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正当顾连城陶醉在既烦恼又满怀爱意的慈父形象中时,他的脖颈处突然觉得阴风阵阵。他心里一惊抬头环顾四周,除了家具,空无一人。 “谁?” 顾连城原本只是试探性地一问,没想到他竟然听到了答话。 “连城。” 顾连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却瞧见一团金红色的灰烬展现在他的面前,渐渐的这团灰烬汇聚成一个人形,接着人形渐渐变得真实,看着就好像是个真真正正的人。 那人头发花白,背部佝偻,脸上满布伤疤,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一双白皙的手却是满布皱纹。 “你……是谁?” 顾连城的话语透着一点恐惧,一点疑惑,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眼前这个好像不是人类的异类。 那异类十分悲伤地叹了口气,用苍老的声音继续道:“我以为连城你会认出我的。” 顾连城酒肉的朋友很多,可真正能够推心置腹的没有几个,能够始终用这样亲切的话语同他讲话的人,顾连城思前想后也只想出了一个人。 接着顾连城又仔细端详了面前这人无法分辨得了的面容,面部的肌肉突然剧烈抽搐,眼泪竟然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下。 “公子,你是公子对不对?” 那人吃力地露出个浅笑,点了点头。原来突然出现在顾连城面前,面目全非,身形又好似七八十岁老者的人竟是曾经离国第一美男,顾连城的主上,本已经灰飞烟灭了的慕夕泽。 瞧着如今慕夕泽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向来坚强,内心强大的顾连城竟也泣不成声,连话都说不出来。 “连城,变成这样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再哭该吓到孩子了!” 慕夕泽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些许调侃之意,这让顾连城有些不好意思,拭去眼泪,抬起头微笑道:“公子。” 只说了这两个字,顾连城整个人都突然慌乱起来,因为在他面前的慕夕泽竟突然消失不见了。 将顾连城从惊慌失措之中拉回来的是耳畔突然响起的钟声。这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微弱却有着独特的穿透力,即使相隔百里依然能够听到它的声响,一共二十七下,是丧钟。 按照这个规格看,定是皇室中有个举足轻重之人去世。萧青羽正当风华,自然不会死去,那么死去的人便只有萧青羽的皇祖母,太皇太后了。 一个时辰后,原本金碧辉煌的皇宫处处挂满了白幡,走在皇宫之中的人们各个身着孝衣,神色匆匆,有些个还流着泪,似乎对于太皇太后这个身体向来硬朗的老太太突然离世而感到错愕与不舍。 太皇太后寝宫内,萧青羽一袭白衣跪在太皇太后的灵柩旁,面容冷漠,眼神透着一丝狡诈,似乎对于他皇祖母的死去没有半点惊讶,也没有半点悲伤。 因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是他暗中下毒让他的皇祖母提早离开人世。对于这个在他与他母亲最难熬的日子将他们狠狠抛弃的皇族,萧青羽从没有半点好感。既然他的皇祖母不能与他相安无事共处,那么他也只有冷血无情一把,掌控大局的主动权。 “传朕旨意,叶皇后诞下皇子有功,免去其罪责,重回长乐宫居住。” 听旨的太监闻言先是一诧,接着低着头不敢多言,直到萧青羽讲完话,那太监才应了声,弓着身子退出了太皇太后的寝宫。 长乐宫,虽说叶凝香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个月,她却觉得好似离开了许久。叶凝香拖着疲惫虚弱的身躯重新坐到正厅的檀木椅上,双手很轻柔地摩挲着扶手,嘴角挂着一抹带着邪气的笑。 萧青羽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半分迟疑,直接一击毙命,将她与萧青羽共同的威胁太皇太后彻底除去。 太皇太后没病重前,叶凝香甚至还怀疑过萧青羽,害怕他心中顾念亲情做不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然而事实证明是叶凝香太过多心了,萧青羽还是从前的萧青羽,阴隼狠辣,冷酷无情。 “皇……皇后娘娘。” 刚刚被提拔作为叶凝香的贴身侍女的阿碧吞吞吐吐地朝叶凝香说道。 “阿碧,有什么事直说便好,本宫不喜欢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是阿红,阿红在廷尉大牢中自杀了。” 原本叶凝香生完皇子后就想要马上提审阿红的,奈何她的身体一直虚弱至极又加上太皇太后病重,再寻不到什么其他人能全心全意帮着叶凝香审问阿红这件案子,于是这件事情便一直搁浅着。 阿红若一直安然无恙便也还好,她叶凝香刚从清伶宫放出来,阿红便自尽了,这死亡的时间选择得当真巧合得很。 叶凝香迟疑片刻,接着微笑道:“阿红的死与你无关,你不必这样紧张,好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就是在这片刻的迟疑中,叶凝香已经大致想到了谋害自己的人,她的好妹妹叶凝露。通过收买婢女谋害叶凝香腹中胎儿的行径太过小家子气,不是冯敬之这种叱咤官场数十年的大官僚所能做出来的行径,更不可能是他那半点没有做皇后之心的冯菀所为。 她这妹妹与她的继母从来不与她交好,如今她贵为皇后,身份尊贵,她这妹妹与继母定是害怕被她报复于是才兵行险招,打起谋害叶凝香腹中胎儿的主意,让叶凝香彻底失去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过如今阿红已死,想要将谋害皇嗣这项罪名添加到叶凝露的头上,已是再无可能,不过就这样让此事过去也着实不是叶凝香的性格。 “等等,阿碧啊,你去趟廷尉,让人将阿红的尸体挂在城楼上,曝尸七日,以儆效尤,七日后将尸体拖入荒野喂狗。” 叶凝香的话让向来胆小怯懦的阿碧浑身阴风阵阵,汗毛耸立,惊恐地点了点头。 “叶皇后,皇上召您去趟崇明殿。” 这边阿碧刚刚离开,萧青羽派过来的传旨太监便赶到了长乐宫,满头大汗一脸狼狈,好像心中焦急万分。 叶凝香冷笑一声,并未进行任何梳洗打扮,以一副憔悴苍白的面容赶去崇明殿。 明明并非早朝的时刻,崇明殿中却汇聚了满朝文武,这些人身着孝衣,各个低沉着脸,似乎是心有不满。萧青羽正襟危坐,面容阴冷严肃,叫人不寒而栗。 叶凝香走进崇明殿的时候正瞧见丞相冯敬之双膝跪地,话语中带着哭腔,在这满是文武百官的大殿上,有着不可磨灭的感染力。 “皇上,叶皇后触怒皇室先祖,就这样赦免叶皇后,是对先祖不敬,是弃先祖于不顾。若皇上执意如此,瑞国将遭受天谴,到那时瑞国天下危矣,瑞国百姓危矣!还望皇上三思而后行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以退为进 萧青羽虽然阴沉着面容,却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冯敬之的话,随后起身,不是走到冯敬之面前,而是越过冯敬之,来到叶凝香面前,满怀深情地握住叶凝香的双手。 “凝香,辛苦你了。” “皇上为了凝香在此处与众大臣们苦苦周全才是真的辛苦。与皇上相比,凝香所遭遇的根本不值一提。” 看到叶凝香在这紧要关头能够识大体,展现出母仪天下的风范,萧青羽露出满意的微笑,接着转身,温柔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冯敬之。 “冯大人,朕不是说了吗,在朕面前,您不必行此大礼。” 说话时,萧青羽故意加重语气,还轻轻拍了拍冯敬之的手背,表露出一种浓烈的关切之意。 “朕从不信天,从不信地,朕始终坚信人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瑞国的未来始终掌握在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的手里,与那些已经故去的先祖并无半点关系。” 萧青羽突然眼神阴冷,面容冷若冰霜,好像谁敢违逆他的意思他便会要了谁的性命。 “所以,朕不在乎是不是得罪先祖,而叶皇后的罪责朕也是赦免定了。” “皇上!” 冯敬之加大音量,似乎带着难以遏制的怒气,震得百官纷纷低头不敢说话。 萧青羽看到冯敬之这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似乎心中十分畅快,嘴角上扬,面上再次露出一抹浅笑。他将脸颊凑到冯敬之耳旁,轻声道:“丞相,再弱小的雏鹰也有翅膀长硬了的一天,朕想这一天应该已经到了。” 冯敬之没想到十多年前他最为看好的温润如绵羊般的萧青羽竟敢公然与他对抗,心中先是一惊,接着心头的怒火更烈,脸颊都气得通红。 “凝香,我们走。” 任凭官员有多么的不满,萧青羽还是无所顾及地牵起叶凝香的手,带着叶凝香缓缓走出崇明殿,不再理会早已乱作一团的文武百官。 “皇上。” 崇明殿外,叶凝香一边说一边挣脱了萧青羽的手,继续道:“凝香觉得皇上如今刚刚登基,地位还未牢固,此时与丞相翻脸为时尚早。” 萧青羽苦笑道:“凝香说的这些朕又何尝不知,不过在朕的心里救你比夺权更重要。况且朕就算此刻与冯敬之翻脸,也绝对不会落入失败的境地。” “不过如此一来,皇上恐怕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吧。” 叶凝香这话好像说进了萧青羽的心坎里,过早地与丞相翻脸便会牺牲更多人的性命,便会耗费更多的精力。萧青羽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叶凝香。 “皇上,凝香生产之后一直身体不好,凝香听说郢都城郊有处历史悠久的庵堂,据说那里佛光普照,正适合修养,凝香想去那里小住,一来是养身体,二来是为大瑞祈福。” 尽管萧青羽内心万分不愿这刚刚得到手的叶凝香离开他的身边,可是他更不愿这得来不易的权力因为与冯敬之反目而变得风雨飘摇。 气势上他要始终强势,态度上他更是要拼死维护叶凝香,冯敬之越反对,他便要越支持,只有这样他才能证明他这个皇帝从不受任何人的摆布。他在朝堂上对叶凝香拼命维护,与冯敬之针锋相对,很大程度上不过是做戏。 这戏既是给官员看,更是给叶凝香看,这样叶凝香便能最大程度上感受到他的为难,然后主动退让,帮他解了这难解的局面。 虽说叶凝香主动提出出宫修行是他最想见到的结果,但是萧青羽依旧面露痛苦之色,好似心中挣扎好久才极不情愿地开了口。 “凝香,对不起,待朕地位更稳固些,朕一定给你更崇高的地位,让你做朕独一无二的皇后。” 萧青羽以为叶凝香是真心为了帮他解决眼前的困境,他却不知道叶凝香真的已经知道了谋害苏致武的真凶就是他,而此刻叶凝香主动出宫一来是应和萧青羽,更重要的是为了获得更多时间和机会来创造属于她自己的势力。 只有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有可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只有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在日后与冯敬之乃至萧青羽对决之时才有可能处于不败之地。 叶凝香微笑着看着萧青羽,又装作满怀深情的模样依偎在萧青羽的怀里,流露出一种恋人分别时的不舍。 永宁宫冯菀的住处要比长乐宫叶凝香的住处要冷清得多,低调得多,恨不得宫中已经忘了大瑞还有个姓冯的皇后。 冯菀本人却是极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没人注意你,也就不会有人要害你,没有尔虞我诈,只是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自在遨游,除了这天地小了些,她的日子过得也是舒心自在。 不过作为三朝元老,瑞国丞相冯敬之唯一的女儿,冯菀这样无忧无虑的舒心日子是不可能过长的。 这日一大早,冯菀的父亲便差人给她送了一封信,信上催促让她尽快与萧青羽同房,并且在信纸中央还明目张胆地夹了一小包药粉,不用看都知道这药粉是有何作用。 冯菀长叹了口气,满脸愁怨地看着手中的信和药粉。正当她忧愁万分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宫中太监故意扯着嗓子喊道:“叶皇后吉祥!” 一听说叶凝香突然到访,冯菀猛然一惊,连忙把书信收好,生怕被叶凝香抓住什么把柄治了她家族的罪。 “菀妹妹,好久不见。” 叶凝香面带微笑,怀中还抱着刚刚满月的小皇子。 “菀妹妹,姐姐今日来此实际上是来与你告别的。”叶凝香敛去笑意,面上闪过一丝悲伤,有些不舍地望了望她怀中的孩子,低声道:“自生产之后,姐姐身体一直不好,正准备去安佑寺长住,修养身体,更是为瑞国祈福。只是……” 叶凝香故意欲言又止,又神情地瞧了瞧她的孩子,双眼几乎都泛着泪光。 “只是我这孩子太小,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跟我在宫外受苦,又着实不放心交给其他人抚养。” 说话间,叶凝香竟突然跪在了冯菀面前,哭着道:“菀妹妹,凝香知晓你心地善良,若是将成轩交由你来抚养,定能让成轩安然成长。” 没想到叶凝香这突然拜访竟是要将她的孩子托付给她,冯菀当即震惊,说不出话。叶凝香却依旧步步紧逼,面上更加忧愁,泪水流得更多,就连她怀抱的婴儿竟也还是呜呜大哭起来。 “莫不是菀妹妹也嫌弃我如今失势,害怕受了我的牵连?” “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菀儿怎的会嫌弃姐姐,菀儿只是怕照顾不好小皇子,让他受了委屈。” “你这样讲可算是答应了我的请求了!” 叶凝香拭去眼角的泪痕,嘴角露出满怀喜悦的笑。 这样的步步紧逼让冯菀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力,最终她勉强露出个微笑,小心翼翼地接过小皇子,说道:“嗯,菀儿答应姐姐定会照顾好小皇子。” 见着冯菀收留了她的孩子,叶凝香也没再待多久便离开了永宁宫。才出了永宁宫的大门,叶凝香便长舒了口气,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果然,孩子是她叶凝香最好的筹码,不光能稳固她的地位,更能成为搬倒冯氏一族的利器。 这孩子如今由冯皇后暂为抚养,若是叶凝香离宫这段时日,孩子健康成长便还好,一旦孩子出了事情,那就会变成冯皇后妒忌叶皇后,以皇子性命伺机报复,事情闹得小一点就是冯皇后受到严厉责罚,闹得大一点恐怕连冯敬之都有可能因此而受到牵连。 虽说利用亲生孩子的行径太过卑劣,不过能够借此让对手始终处在不利的地位,这卑劣的行径就是值得。 这一日风和日丽,艳阳高照,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淡淡的花香。叶凝香轻车简从,在萧青羽的目送下缓缓驶出郢都,朝安佑寺行去。 安佑寺是个历史悠久却又十分低调质朴的寺庙,寺庙建在半山之中,时常雾气缭绕,颇有些脱离尘世的味道。也正因为这一点,每年都会有好多信徒或在此剃度,或捐赠数不胜数的香火钱,生生将这本不太大的寺庙推广成大瑞国第一名寺。 叶凝香来到安佑寺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寻找她那早已布置好了的住处,而是去见一个人,一个她在祭天大典之前就想见的人。 安佑寺,一处极不显眼的偏厅,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端坐在蒲垫之上,面前的小方桌上摆放着十分精致的茶壶,不时有热气从壶嘴中向外升腾。 “叶皇后,您来得倒很准时啊!” 顾连城先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接着朝门口看去,只见叶凝香风尘仆仆地进了屋,因为路途奔波,额角还隐隐浸着汗渍。 叶凝香觉得眼前这人的样貌有些熟悉,却始终记不得她的记忆中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强迫自己停止思绪后,叶凝香一脸严肃地掏出一枚刻有明月二字的铜牌扔到小方桌上。 “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我手上有这东西,又是如何托人到皇宫之中给我传信?” 看到叶凝香露出少有的急迫模样,顾连城竟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不仅不马上回答叶凝香的问题,反而更加优哉游哉,连喝茶的动作都慢了好几拍。 叶凝香最讨厌被别人牵着走,瞧着顾连城这副骄傲上天了的模样,叶凝香怒火中烧,竟失去了等待回话的耐心,半分招呼都没打,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这位先生费劲心思与本宫联系,想来也是想要与本宫有些什么合作,既然先生今日不愿与本宫商谈,那么我们等下次再谈也不迟。” 这顾连城就是怨恨叶凝香失手将慕夕泽杀死,就想着让叶凝香尝尝被人冷落的滋味也算稍稍报复一下叶凝香,不过这叶凝香当真与过去有了很大不同,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顾连城面上一阵慌乱,连声朝叶凝香喊道:“叶皇后,请留步!” 叶凝香的面上露出胜利的笑容,从容不迫地转过身,不过最先映入她眼帘的并不是刚刚冷落她的顾连城,而是另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明月宫主 那人头发花白,身着宽大黑袍,却依旧难以掩饰他佝偻的身躯,露在黑衣之外的右手手握一个做工精致的木质手杖,白皙的手背却是千沟万壑,满布皱纹。 叶凝香从未见过这个看似身体十分虚弱的老者,她想看清楚这人的样貌,可这人的脸上却带着黑得让人心底发凉的面具,除了一双被面具遮住一半的桃花眼,叶凝香再看不到他半点容貌。 也许叶凝香从未想过这间小禅房中除了顾连城还有另一个人,也许这人衰老虚弱甚至有些凄惨的模样触动到了叶凝香,见到这人的出现,叶凝香竟瞬间呆愣,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叶皇后,您这一路奔波,实在应该坐下来喝杯清茶,歇歇脚,再离开。” 那人的声音沙哑,似乎声带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不过这样难听的声音里却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不可磨灭的温情,只一句话就让叶凝香的内心不可控制地颤抖,甚至阵痛。 “你……你是谁?为……为什么要蒙着面?” 似乎费了好大力气,叶凝香才问出了这句话,而她说话的声音也是不受控制的发抖,她双眉紧蹙,面上流露明显的不安,好像对于自己现在这一系列不受控制的举动而不知所措。 那人带着面具,可是叶凝香从他口中发出的轻轻声响还有他身形的动作,叶凝香猜得出他在笑,好像是一种苦涩的,又好像是一种宠溺的笑。 “你叫我慕白便好。” 说话间,慕夕泽已经坐到了小方桌旁,一双仅露出一半的桃花眼直直望着已经在门口的叶凝香,好像是在示意让她回到她的座位上。 叶凝香不解眼前这个老者的眼眸为何会有如此魔力,自己只要与之对视一眼,无论对方想让她做什么事,她都会不受控制地义无反顾去完成。 受不了慕夕泽那纯良无害的眼眸,叶凝香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一口喝掉一大碗茶来缓解她的不安。 “我前些时日受了伤,才会变成现在这个面目恐怖的样子。” 慕夕泽前面还低着头,声音也压到了最低,好像也是因为自己如今的样貌而倍感苦恼。接着他突然抬起头,眼波温柔似水地望着叶凝香,低沉的声音也连升了好几个调。 “不过我会慢慢恢复正常的。”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叶凝香却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认识她许久了,他的话语里更是半点寻不到生疏感。 “那铜牌是我曾经送给你的,我知道你一定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只要见到这铜牌,我们大明月宫的人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帮助你。” 短短一句话所透露出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眼前这位老者竟是叶凝香从前认识的,而他以及他旁边的贵公子竟是大明月宫的人。 就算叶凝香这数月来处在深宫之中,可是她对于这在江湖上突然崛起,几乎可以令整个天下闻风丧胆的江湖组织大明月宫也是知晓的。这样一个影响力非凡的江湖组织毫无缘由地想要拼尽力气帮助她,叶凝香欣喜之余更多的是不解与戒备。 “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帮你就是因为我想帮你,仅此而已。” 慕夕泽原本还是要再说些什么话的,可是突然止住话语,连手上的动作也停下,停顿片刻后,他竟毫无预兆地起身,飞快走出房门,走出房间前,叶凝香隐隐听到他的话语。 “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谈。” 这样一个举止奇怪的人叶凝香也算是第一次见,她睁大双眼看向那个坐在慕夕泽身旁的似乎也有些反应迟钝的贵公子,似乎想要寻求什么解释。 顾连城有些尴尬地苦笑几声后,说道:“叶皇后,您喝茶!” 匆匆结束了与叶凝香的会面,顾连城连忙离开安佑寺,朝大明月宫行去。果然大明月宫内慕夕泽居住着的房间内一团团金红色的灰烬在空中盘绕,将整间屋子都照得星光熠熠。 虽说如墨的内丹已经修炼千年,可是为了帮助慕夕泽重聚破散的身躯,他已经消耗大半的灵力,再加上这内丹在慕夕泽体内的时间尚短,这内丹虽可以帮助慕夕泽以人类的姿态存在于世,不过眼下这却是有着时间限制。 顾连城第一次见到慕夕泽的时候,慕夕泽以人的姿态存在于世不过片刻,如今虽有好转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看着重新化作一团灰烬的慕夕泽,顾连城既忧虑又心痛,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手,心中默默祈祷慕夕泽能够早日恢复正常。 漠北龟须之西,北纥国境内,透着金光的黄沙之上行走着这样一群人。这群人衣衫褴褛,双脚被铁链束缚,双手与颈部被木枷束缚,围在他们腰身上的铁链将这一群人拴成整整齐齐的一长排。远远看去就好像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盘旋着一条长龙。 这些都是来自瑞国的犯了重罪被发配到瑞国的同盟国北纥的奴隶,而这些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奴隶中,还有个曾经绝代风华、倾国倾城的女人,夏青青。 她的脸上被烙铁烫过的伤口经过四个多月的生长已经基本愈合,唯独留下两块深厚的疤痕在她的两边脸颊之上。女人的容貌虽毁,可是身姿气韵犹在。如狼似虎的官兵自然不肯放过这样一个曾经的人间尤物,一路上对于夏青青辱骂殴打不断,甚至是当着其他囚犯的面强迫她去做她不愿做的事。 命运当真可笑至极,九年前施加到苏凰身上的一切如今却又转到了她的身上。苏凰曾经遭受的痛苦,她夏青青也在遭受着。 在这个异国他乡,作为地位最为低贱的奴仆,她不知道迎接她的还会有怎样惨烈的苦难。但是不管前路如何艰辛,她却始终告诫自己,她一定要顽强地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她才能复仇,只有活下去,她才能置苏凰于死地。如今的凄惨不过是暂时的,只要她还活着,一切都还有翻盘的可能。 等到她东山再起的那一刻,她一定要亲眼看着叶凝香身入化骨池水,娇嫩的肌肤化成一摊血水。等到她东山再起的时候,她一定要让这些曾经欺凌过自己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臭娘们,还在磨蹭什么?还以为自己是离国的皇妃啊!你现在不过就是被毁了容的残花败柳!” 接着就是士兵猛烈的鞭笞和无情的嘲笑。夏青青在士兵们的污言秽语中强忍着磨出水泡的双脚的疼痛,吃力向前行进。 正当这时,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连串铿锵有力的马蹄声。 “吁!” 为首之人很合事宜地拉紧缰绳,下了马,朝夏青青一行人的方向走来。 瞧着来人训练有素的模样,负责押送的士兵头领流露出不安,稍稍后退几步,拔出长刀做出备战之状。 “你们是何人?” 话音刚落,这人就因脖间剧痛扔掉长刀,紧紧握住脖子,那双捂在脖子上的双手瞬间被鲜血染红,这人也瘫软在地失去了意识。 接着那些身骑高头大马的人纷纷迅速下了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斩杀了这些负责押送的士兵。 而那些身戴刑具的囚犯又怎会瞧见这样惊心动魄,骇人心魂的场面,纷纷跪倒在地上不知所措。 为首的杀手又快又准地将长刀劈在夏青青的刑具上,随着木枷和铁链掉落在黄沙之中,那人恭敬一揖笑着道:“夏姑娘,我家主公邀请您助他一臂之力。” 夏青青惊魂未定,紧握着满是冷汗的双拳,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家主公是……是谁?” “丞相冯敬之。” 情感这种东西不曾拥有时便觉得它冗余,一旦拥有了便再难以割舍。一转眼,叶凝香已经离开皇宫两月有余。 对于刚刚习惯了有叶凝香在身边陪伴的萧青羽,这两个月的日子着实难熬,闲暇之时,他头脑中的画面永远只有叶凝香。哭泣的,喜悦的,深情的,甚至虚假的叶凝香,各种情态的叶凝香不停在他脑海中轰炸,几乎让他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明明是无情无义,阴隼狠辣的,没想到竟会被叶凝香这个不爱他的女人折磨得身心俱疲,萧青羽无奈地望向朦胧的星空,露出充满苦涩的笑。 “皇上,您今晚该去永宁宫了。” 总管太监小声提点萧青羽,因为害怕打扰萧青羽的沉思,特意跪在了地上颇有几分请罪的味道。 “高飞,永宁宫朕便不去了,你去永宁宫跟菀儿交代一下就说朕身体不适,免得菀儿在那苦苦等候。” 知道自己终于有了可以去到永宁宫的机会,高飞的眼眸放出掩饰不住的喜悦,恭敬地颔首回应道:“诺。” 对于叶凝香的刻骨铭心的思念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一遍一遍撞击着萧青羽的心,向来不爱饮酒的他整整喝了一整坛酒,拖着摇摆的身躯下意识地踏进了长乐宫,从前叶凝香居住的地方。 宫殿之内寂静得让人心底发慌,萧青羽轻轻抚摸着似鲜血般红艳的红色梁柱,面容苍白,双眼湿润,似乎有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在眼眶中打转。 “公子。” 他的耳后突然传来细诺的,柔软的声音,这样的称呼与从前叶凝香对他的称呼一样,恭敬之中似乎还带着温情,真是好久都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自己了。 萧青羽转过身,抬起失落的眼眸朝这声音的方向看去,说话的人竟是叶凝香! 萧青羽先是一诧,接着又仔细瞧了瞧眼前这女人,原来不过是穿了叶凝香的衣服,样貌上有七分与叶凝香相似的叶凝露。 第一百八十章 贪欲如火 “你怎会在此处?” 意识到眼前这人并非是他心心念念的叶凝香,萧青羽沉下脸,话语中似乎都带着些许怒意。 “公子,凝露喜欢你,凝露从第一眼见你便爱上了你。” 叶凝露竟然十分放肆地揽住萧青羽的腰肢,字里行间处处透着感人至深的深情。 “叶凝露,你放手。” “公子,姐姐做不到的,我凝露都能做到,姐姐不能给你的温柔体贴,我凝露会给你。” 叶凝露手上的力度更大,连头都深深埋进了萧青羽的脖颈。 “公子,今夜不要赶凝露走好不好。” 萧青羽明明是大瑞的皇帝,叶凝露却依旧是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只因为从前叶凝香便是这样称呼萧青羽,凭着与叶凝香七八分相似的外貌,还有那熟识的称谓,叶凝露敢肯定就算萧青羽内心震怒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而只要萧青羽无法狠心治她的罪,那么今夜她便一定会成为萧青羽的女人,因为她早在天黑前就在这宫中燃起了扰乱人心神的香。对于眼下心神不定的萧青羽,这香势必会将它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果然,萧青羽的脸颊开始变得微红,冷漠的眼眸中绽放出妖艳的光芒,缓缓转身看向叶凝露,眼神之中多了一丝温情。 “你要明白你永远都只是凝香的影子。” 这样无情的话语让叶凝露鼻尖发酸,心口阵痛,可也是在这样的时刻,她的唇似乎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触碰。 萧青羽一把搂住叶凝露的腰肢,好似干柴烈火一般地亲吻着叶凝露,接着将叶凝露抱到了寝宫的床上。 终于,这数月来的压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萧青羽的心中顿时无比舒畅,而他身旁的叶凝露内心更是前所未有的喜悦,用尽力气,拼尽手段,她终于得到了他,终于有了可以同叶凝香一较高低的机会。 这两个月来,这位头戴面具,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大明月宫主总会寻找各种机会与叶凝香悄悄会面,然后总是如他们初次见面那样毫无预兆地匆匆离去。这样的次数多了,叶凝香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个怪人还真是怪得出奇,不仅十分忠诚地将大明月宫所有的资产甚至是掌握的所有情报呈现在叶凝香面前,更是在短短两月通过大明月宫特有的手段为叶凝香拉拢了不少手握实权的官员。 这一日,顾连城特意做了充分的安排,悄悄将叶凝香接出安佑寺,又让她换上男装,带上个与之前季北桓带过的人皮面具相差无几的面具。 “顾先生这般大费周章是有何意?” 这两个月来,大明月宫接二连三地向叶凝香表露出的忠心让叶凝香已经从心底里完全相信那个叫慕白的人是真心为她着想,是以并没有半点迟疑就依照顾连城的安排暂时逃离了安佑寺。 顾连城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半天不说话。这个男人真是的,永远与她唱反调,她越想知道的他越不告诉她,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相处了两个月他还是这样,就好像她天生与他有仇似的。 叶凝香自然也不会去央求顾连城告知她真相,于是冷下脸来,不再讲话。 “好了,我们到了。” 也没走出安佑寺多远,顾连城便停下脚步,十分淡定说道。 “到了?你敢耍我!” 叶凝香怒不可遏,看着面前这一望无际的荒野,双眼似乎都因愤怒而泛起了杀意。果然人心叵测,信别人永远没有信自己来得实在。 看到叶凝香这副反应,顾连城非但不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并未过多解释,只是任由叶凝香误解他。就算叶凝香现在恨他恨到牙痒痒,那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武功不是他对手,计谋也不见得比他高多少。 总算能暂时气气她,让她吃一回亏,顾连城顿时心中无比畅快。 片刻后,空旷的荒野上缓缓驶来一辆宽敞奢华的,几乎可以同皇帝马车媲美的马车。三匹皮毛发亮的宝马一齐驾着马车,步调一致,姿态从容,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马车之中,一只长满皱纹的手缓缓拉开车帘,接着从车内探出一个带着面具的老者。 “叶皇后,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大明月宫主慕白,叶凝香本就很是吃惊了,更没想到慕白会以这样高调的方式出现,叶凝香已经吃惊到说不出话来。正当这迟疑的片刻,慕白苍老的手竟毫无预兆地拉住叶凝香的手,接着很温柔地将她带进了马车。 本以为慕白是想让叶凝香快些上车才拉住的她的手,没想到上了马车之后,慕白依旧将叶凝香的手抓在他的手里,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被一个老头儿牵着手,叶凝香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在被紧握的小手挣扎几下失败之后,叶凝香终于生气地开了口。 “从前我倒没发现慕先生竟也是个行为龌龊之人。” 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竟还惦记上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况且这小姑娘还是瑞国的皇后,叶凝香觉得说他龌龊都是在给他脸上贴金。 慕白并不恼怒,反而笑了笑,话语中还带着几分撒娇耍赖的味道。 “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摸摸你的小手怎么了,人家这两月也很劳心劳力的,你就让我摸摸,好好放松放松!” 前半句话说的倒还算正常,后面的话就有点变味了,叶凝香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老人,震惊到被唾沫呛到,连连咳了好几声才平静下来。 “我还真没想到先生……算了,先生愿意摸,便摸吧。” 她没想到气质阴郁,甚至周身都散发寒气的慕白竟也会说出这种连她这样妙龄女子都说不出来的,可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话。 见着叶凝香这么轻易地就让他摆弄,慕白心里像抹了蜜似的甜,叶凝香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隐藏不住的笑容。 “你要带我去哪?” 为了跳脱出眼前这种让叶凝香浑身不自在的境地,叶凝香故意转移话题道。 “我带你去冯敬之的府邸,到时你只需装作是我的跟班,跟在我身后便好。” 这样一辆奢华的马车在郢都街道上招摇过市,惹得好些人注目,有些还公然对他们这马车指指点点,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马车一路慢慢悠悠地驶到了丞相府的正门口,叶凝香很快进入小跟班的角色,先行下了马车,接着又扶着慕白下了马车。 这冯敬之似乎是早就知道会有慕白这一号人拜访,大门敞开着,老早就派了家丁在门口等候。 “慕先生。” 领路的家丁恭敬俯身一揖,朝慕白请了安,接着领着慕白还有叶凝香入了丞相府的大门。 “慕先生远道而来,冯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冯敬之的脸上笑开了花,连忙从屋中走出,说话间还抚上慕白的背,亲自将他带进了会客厅。 “丞相说的这是哪里话,慕某不过是江湖粗人,丞相肯赏脸见我已是对我慕某最大的恩赐,怎会有怪罪之意!” 此刻,叶凝香的心思不在丞相冯敬之的身上,却是全都跑到了慕白的身上。慕白这个人很奇怪,第一次见他时感觉他好像病入膏肓似的,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不仅身体变好,就连样貌似乎都年轻了不少。 然而让叶凝香最为诧异的是慕白这人的为人处世。他可以瞬间冷酷无情,也可以瞬间耍宝撒娇,他可以至纯至真,也可以圆滑世故。这样一个人让叶凝香产生出浓厚的兴趣,十分想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好好窥探真正的慕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敬之早已准备了一大桌丰盛却又无比精致的菜肴,瞧着慕白已经入座,冯敬之将随侍在身旁的婢女全部清退,整间客厅只剩下叶凝香、慕白以及冯敬之三人。 “慕先生,客套的场面话冯某便不再多谈了,我们直奔主题可好。” 慕白笑了笑,点了点头,娴熟地除去下半边脸的面具,露出似乎带有红色血痕的触目惊心的疤痕,很不见外地饮了一小口酒,才继续开了口。 “慕某来此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想要与丞相大人合作。” 叶凝香本应该醉心于慕白与冯敬之的谈话内容,可是她的心思依旧是放到了慕白的身上。 她原本还以为慕白的脸只是因为苍老而不敢示人,如今见到这种看一眼就会令人心生恐惧的半张脸,叶凝香的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利刃在穿刺她的心一般很痛苦,很压抑。 “喔,合作?” “我大明月宫会给你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只需丞相对于我大明月宫所做之事充耳不闻便好。我知道冯大人爱惜羽毛,也从不缺钱。不过与我合作也并非单单只是为了钱。” 慕白眼眸深邃,虽然面具遮住了他半张脸却依旧掩盖不住他坚定的神色。 “我们大明月宫是靠什么为生的您应该清楚得很,你要除去什么人,你要知晓什么讯息,我们都可以为你完成。当然您也不必马上答应我,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过后您若不与我联系,我便再不会前来打扰您。” 慕白继续露出温润的笑,似乎很是享受地吃着丰盛的午餐,口中还不时发出赞许的话语。 “嗯,好吃,非常好吃。” 丞相府内,叶凝香害怕被冯敬之看出端倪,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未讲,一出了丞相府,她便再忍不住一直想要说出的话,一脸严肃地望着慕白。 “慕先生,我觉得你今日就是白费口舌,白费力气。冯敬之这个人老谋深算,又极其小心谨慎,他怎么会轻率地同你这江湖门派合作?” 明明她叶凝香的态度恶劣到了极点,甚至都到了骇人的地步,慕白却依旧面带微笑,望着叶凝香的眼中都满怀柔情。 “小叶子啊,你听没听过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可以滔天这句话?是人都会有贪欲,我给冯敬之的好处远大于他能带给我的好处,他不是个无所欲求的人,所以他一定会答应与我合作。” 故作深沉地与叶凝香讲了一番大道理后,慕白瞧着身旁的叶凝香半晌没有反应,眼中露出疑惑之色,好像在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说错了。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引他入局 被叶凝香这样一问,慕白才反应过来刚刚他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将叶皇后叫成了小叶子,顿时眼神闪烁,转过身去,打着哈哈道:“我……我叫你什么了,我……我不记得了。” 见着叶凝香面上疑惑不解,慕白故意转移话题道:“对了,今日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你寄放到我这里的人,季北桓。” 在这个世上,像季北桓一样懂得术法的人屈指可数,就这样将他杀掉一来是觉得可惜,二来就是对他这大恶人而言太过便宜他。所以那日叶凝香费尽力气收买狱卒,生生将季北桓从天牢换了出来。 在搭上大明月宫这条线后,这季北桓就被秘密带到了大明月宫,细算起来,叶凝香已经有好久没见到季北桓,甚至都到了忘记还有这号人的程度。 大明月宫一处阴暗的地下室内,季北桓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睛处依旧缠着绷带,看不出是睡是醒。 随着吱呀一声铁门开启的声音,季北桓的耳朵微微一动,靠在墙壁上的身子艰难地向上直了直。 自从他来到这里,每日除了个哑巴给他送饭,再没有其他人出现,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他自己现在身在何处。突然感受到阴冷的地下室内来了他从未见到过的生人,季北桓心中竟有种莫名的兴奋。 “谁?是谁在那里?” 季北桓将音量放到了最大,企图得到对方的回应。 “季先生,这些时日你过得可还算好?” 叶凝香阴笑着,声音之中带着一丝狡黠,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叶……叶凝香,你是不是叶凝香?” 季北桓又努力挪动了身子,朝叶凝香声音发出的方向喊去。 “哦,我竟忘了,季先生如今已经再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叶凝香走到季北桓面前,看着他毫无支撑的双手双脚,面上的笑容更甚,话语却更加阴森骇人。 “被人挑断手筋脚筋的滋味儿可还好受?” “叶凝香,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有种你便快些给老子个痛快!” 叶凝香笑而不语,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季北桓几乎失去理智的咆哮,转头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慕白。 “慕先生,你大费周章带我来此,不单只是让我看看季北桓的惨状吧!” 慕白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俯身,颇有挑逗玩弄意味地摸了摸季北桓的下巴,才缓缓开了口。 “其实啊,我们是来请季先生帮忙的。我们想向季先生寻一个能够不露痕迹便可要了对方性命的方法。” 听到叶凝香与这个他从未见过的老者是有求于他,季北桓紧张的心绪突然放松起来,甚至还流露出一种高傲的姿态。 慕白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令他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压抑冰冷。 “季先生若不想将这法子告知叶皇后,我们也不会强迫你。”慕白环顾四周,继续道:“这大明月宫的地下室除了阴冷些倒也还算不错,你放心,在我们的悉心照顾下,我保证你还要在这里活上三十年。” 作为一个宁肯杀掉无数美少女的性命也要保住一张绝美俊俏脸庞的男人,被人生挖去眼球已是奇耻大辱,如今又被挑断手筋脚筋扔在这里,每日与自己的排泄物相伴,季北桓已是日日处在崩溃之中,心中只有着快些死去的念头。 所以,当慕白提到还要让季北桓在这里待上三十年的时候,季北桓刚刚鼓起来的气势瞬间干瘪下去,口中竟不受控制地发出轻微的啜泣声。 落到这样的地步,他也不再畏惧死亡,唯独害怕的就是终日浑身肮脏地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任人摆布,没有希望,更没有尽头。 “不……不要,我会告诉你怎么做,你……你也不要让我再待在这里。” “季先生,怎么样才能不露痕迹地要了对方的性命啊?” 叶凝香也俯下身,几乎都要贴到了季北桓的身上,距离近得都能听到季北桓那颗因为不安而疯狂跳动的心脏。 “靖安城南的荒地中有一处无字墓碑,墓碑之下埋藏着一只小木盒,木盒之中放着一颗半截手指大小的深紫色宝石。这宝石名曰销魂,是先祖从虚离幻境中带来的神器。将欲杀之人的一滴血注入宝石之中,宝石便会源源不断地从那人身体中吸取精元,最后那人便会因为浑身衰竭而亡。” 说完了话,真正失去了利用价值,季北桓竟有些释然,轻叹了口气,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你想死?” 看出了季北桓的想法,叶凝香故意发问,接着露出阴险的笑。 “不过我是不会让你死的,非但不让你死,还会放了你。我倒是很好奇一个四肢残废又瞎了眼的人究竟如何在这世上生存。” 叶凝香与慕白走出地下室好远都能听到季北桓的绝命般的嚎叫,叫声凄惨却让她心中舒畅。 这时她才意识到一个十分重要的为题,面色严肃,十分郑重地看着慕白。 “我们要用销魂宝石去害谁?” 慕白被面具遮住的脸容露出妖艳的笑,一双本可以魅惑众生的桃花大眼显露出浓烈的恨意。 “萧青羽。” 丞相府内,送走了叶凝香与慕白不久,冯敬之便迎来他等候了许久的人他费劲力气救下的夏青青。 “青青姑娘,我早在十年前便听闻凛州有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没想到竟是过了十年才有缘与你相见。” 说话间,冯敬之竟是很放肆地摸上夏青青的脸颊,这一触碰令夏青青心中一惊,连连后退。 “青青姑娘怕什么,日后你我可是要朝夕相处的。” “青青不过是个容貌尽毁的女人,不值得丞相大人抬爱。” 本以为逃离一个魔爪的夏青青怎么也想不到其实她是又落入了另一个魔爪。 “我不仅是要爱护你,更要利用你,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叶凝香。” 又是一年春季,万物复苏,处处一片生机盎然。这新的一年,瑞国皇宫中却发生了件大喜事。叶皇后的妹妹叶凝露因受到皇帝宠幸怀了身孕,如今已有三月有余了。因为母以子贵,叶凝露顺理成章地成为萧青羽的女人,被正式册封为叶妃。 尽管萧青羽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却的心情依旧沉闷,抑郁,除了每日早朝,全部的时间都待在龙华宫,整日与奏折相伴,倒是落下个勤政爱民的好名声。 再大的罪名总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世人淡忘,萧青羽便一直等待这一刻。叶凝香在祭天大典上触怒先祖一事至今已经过去半年,确实是到了应该将她接回皇宫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萧青羽压抑许久的心终于感到十分顺畅,不再批阅奏折,却也不提早睡去,只是一个人静静坐在龙椅上,等待第二日天亮好去接叶凝香回宫。 安佑寺中,叶凝香双眉紧蹙,手指不停摩挲销魂宝石,似乎内心十分不安。 “慕先生,我觉得我们不该再等下去了,萧青羽是不会主动来见我的。” “我却觉得他一定会来,不过让你去做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情,慕某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萧青羽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亲眼看着他失去曾拥有的一切。” 这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萧青羽带着高飞还有少量禁卫军轻车简从来到安佑寺门口。 半年未见,叶凝香觉得萧青羽好像苍老不少,明明还不到三十岁的,眼角竟已经生出了皱纹,虽说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犹在,可是他的面容却憔悴得让人心痛。 “凝香参见皇上。” 叶凝香收了收心神,微微低头朝萧青羽请安道。 重新见到叶凝香的一瞬,萧青羽失神的眼眸终于放出光亮,微凉的双手紧紧握住叶凝香的手,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喜悦将他展现出的疲累一扫而空。 经历了半年的分别,终于与他心爱的女子相见,萧青羽没有一把将叶凝香抱起使劲儿亲吻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凝香,朕来接你回家。” 安佑寺外一处隐蔽却视野开阔的角落,慕白与顾连城正注视着寺中发生的一切。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不急,既然萧青羽已经入局,我们行动的机会便有许多,等到小叶子与萧青羽出了安佑寺,你再派我们的人出马便好。” “是。” 在叶凝香的印象中萧青羽虽然嘴上总爱挂着笑容,却永远都是内敛,阴沉,似乎从不会将心中所想展露给世人。这次相见,叶凝香觉得萧青羽却是变了不少,不停地朝叶凝香说话,先前那种高深莫测荡然无存,嘴角也永远挂着喜悦的笑。 “凝香,我们快些走,天黑之前就能回到皇宫。朕临行前已经将你的宫殿好好布置一番,保准你见到会满意。” 萧青羽始终沉浸在与叶凝香重逢的喜悦当中,从前警惕性极强的他竟至始至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群武功卓绝身形如鬼魅般的人。 “杀!” 突如其来的厮杀声让萧青羽猛然一震,连忙将叶凝香护在身后,拔出长剑准备与迎面杀来的蒙面刺客决一死战。 “萧青羽,你毁我家园,害我臣民,今日我们便要为死去的离国臣民复仇。” 领头的蒙面人字字透着恨意,似乎要将萧青羽生吞活剥一般。 了解到眼前这些蒙面刺客是前来寻仇的离国人,萧青羽倒有些释然,面上流露出从容淡定的神色。 “就凭你们,还要不了我的命。” 要不了萧青羽的命,却可以让萧青羽流血,只要让他的血沾染到叶凝香胸前挂着的销魂宝石,萧青羽的死亡便成了定局。叶凝香有些紧张地摸了摸挂在胸前的宝石,呼吸局促,双眉紧锁,生怕中途出现什么纰漏。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重回长乐宫 “小心。” 突然传入耳畔的声响将陷入沉思之中的叶凝香拉入现实,叶凝香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躺进萧青羽怀中,又顺着萧青羽手臂的力量转了几个圈才停下。 好险,刚刚若不是萧青羽及时将她移了位置,恐怕受伤的不是萧青羽而是她了。 藏于暗处的慕白似乎很不喜欢眼前这个场景,紧握双拳,面具下的嘴巴似乎也微微撅着,好像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样。接着他便转身朝主战场的相反方向走去。 “公子,萧青羽还没受伤,您就要走吗?” 慕白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故作深沉地拍了拍顾连城的肩膀,说道:“这不是还有你嘛,连城办事我向来都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你干女儿小妹这几天都没人照顾,我先回去帮你照顾照顾她,不然的话她该饿坏了。” 这真是顾连城听到过的最最蹩脚的借口了,顾连城睁大眼睛吃惊一会儿然后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到慕白朝他瞪了一眼,顾连城连忙绷住笑,稳了稳呼吸道:“公子这是在吃萧青羽的醋吗?” 慕白装作愤怒地样子瞥了顾连城一眼,叹了口气,话语中似乎带着浓烈的感伤。 “是,我就是吃他的醋,我年纪明明是与他一样大的,为什么他现在依旧玉树临风,我却变成个老头子,还要被迫以慕白的身份才能重新回到小叶子身边?” 此话一出,顾连城却是再也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眼圈中似乎还挂着一层水雾。 “公子,萧青羽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日后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你……你的容貌也会很快恢复的。” 就在顾连城眨眼的瞬间,站在他面前的慕白已经消失了踪迹。 尽管萧青羽和高飞武艺高强,可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刺客,他们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处在了被动位置。为了让整个刺杀行动更加逼真,叶凝香也象征性地参加战斗,期间还打伤了好几个朝他们杀来的刺客。 瞧着萧青羽这边渐渐呈现败势,顾连城带好面具,拔出长剑朝腹背受敌的萧青羽袭来。 顾连城不但很有经商的头脑,习武的天分也是出奇的高,他的武艺大部分都是由慕夕泽传授的,到后来竟连慕夕泽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高飞被众刺客围困之际,武艺高强的顾连城并不怎么费力便冲到萧青羽面前,随后他的身轻如燕,身形如幻影,如闪电,没人看清他是在什么时候出的手,只见萧青羽的身上已经挂上好几处深浅不一的剑伤。 顾连城他成功了,看到萧青羽伤口处不断溢出的鲜血,叶凝香心中有种掩饰不住的兴奋,一个箭步冲上前轻轻抚上萧青羽的伤口,面色凝重地说道:“皇上,你可还好?” 正当萧青羽以为他们几人将会命丧于此之时,不远处竟传来铿锵有力的铁蹄之声。萧青羽先是疑惑地看了看叶凝香,随后回头,竟是京城的守卫军。 叶凝香别具深意地望向刚刚刺伤萧青羽的顾连城,似乎是在赞叹,以及钦佩。大明月宫做事永远都是滴水不漏,让人放心,能够将整件事的各个环节做到无缝衔接,恐怕也只有这个组织才能做到。 顾连城以及那些个刺客在看到守卫军前来,十分自然地向后撤退,随后消失在茫茫荒野。 而此刻,叶凝香的双手因为触碰萧青羽伤口的缘故,已是满布鲜血,趁着萧青羽同守卫军头领说话的当口,她又快又准地将右手手心伸到前胸衣襟里面,紧紧握住那块已经被她带在身上的宝石。 触碰到宝石的一刹,叶凝香觉得那冰凉宝石好像突然被烧着了一般,周身滚烫,几乎都要将她的掌心烫破。她强忍着手心的疼痛,十分镇定地抽出右手,接着又是满脸担忧地望向萧青羽。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遇险?” 萧青羽的面容阴沉得可怕,不是因为受了伤感到疼痛所致,却是因为被人算计过后掩饰不住的恼怒。 守卫军头领没想到他们好心及时赶来救驾非但没有得到萧青羽奖赏反而会受到比斥责更恐怖百倍千倍的质询。 “是……是有个骑马的小郎君瞧见皇上你们被人围困,特地赶过来请求下官前来救助,下官这才知到皇上被人围困。” “好,很好。” 萧青羽的眼神透着浓烈的杀意,双手紧握成拳,不顾伤痛大步朝都城走去。 回到郢都这一路,萧青羽没有坐马车,更没有骑马,一直紧紧牵着叶凝香的手,至始至终不讲一句话,守卫军心中又惊又恐,紧紧围在萧青羽身边,生怕那个暴民冲上去对萧青羽做些不利的事情。 城中的百姓瞧着身着素衣却满身是血的萧青羽以及围在他周围的士兵,纷纷心生恐惧,退到道路两旁,低垂着头,不敢朝他们看去。 “皇上,你这样也太高调了些,文武百官知道您为了带我回来身受重伤,定会心生不满,心存怨怼的。” 叶凝香觉得大明月宫的每个环节都做到了滴水不漏,可是萧青羽的反应却着实让她心慌,她不知道此刻面色阴郁的萧青羽心中想的是什么,是否发现了她的背叛,是否已经知道她要害他。 于是她故意挑起话题,想要通过萧青羽的答话获得更多的讯息。 “朕就是要让全天下人知道朕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将你带回,朕就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朕的女人。至于那些心怀不满的官员大可辞官归隐,我大瑞还没到缺少人才无法运作的地步。” 原来萧青羽只是因为警惕性差遭到埋伏而闹情绪,并不是发现了叶凝香的阴谋,叶凝香在心底暗暗舒了口气。 大瑞国的皇帝牵着皇后在郢都城中招摇过市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皇宫。皇宫之中的宫人们大多都是靠着见风使舵的本领才能存活于世,如今瞧着失宠的叶皇后突然东山再起,自然要拿出十二分的热情讨好叶凝香。 他们先是以最快速度将长乐宫收拾得焕然一新,接着又将皇宫宫门至长乐宫这一路打扫了个便,随后恭敬地站在道路两旁,等候着叶凝香的回归。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叶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失势之时全都对你冷眼相待,如今得势复归,那一副副巴结谄媚的嘴脸简直都叫人发呕。叶凝香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露出个鄙夷的冷笑。 叶凝香回到皇宫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到长乐宫,而是跟着萧青羽回到萧青羽的住所龙华宫,并召集所有太医为萧青羽止血,疗伤。亲眼看着萧青羽因为麻醉散的药效睡去之后,叶凝香才出了龙华宫,朝自己的寝宫走去。 叶凝香的寝宫之中,房门紧锁,除了叶凝香,房间空无一人。叶凝香失神地望着已经注入萧青羽鲜血的宝石,心中思绪万千。从万千宠爱到众人鄙夷,从失势离京到风光回归,不过半年的时间,她竟是将人情冷暖全都尝了个遍。 她握紧宝石,眼中坚定异常,凌厉的目光让人绝不敢与之对视。权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称之为权力,否则便是至你于死地的利器。 从今以后,她要将应该属于她的一切权力全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权力也要拼命掌握,她要让那些自诩不凡的男人全都匍匐在她的脚下。 第二日一早,宫中便传来足以供人嚼上半年舌根的劲爆新闻,青鸾公主在早朝之时擅闯崇明殿,竟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皇帝请求赐婚,而她选定的新郎竟是数月前她刚刚纳入府中的面首,一个姓魏的年轻人。 说实话,叶凝香召回魏询,不过是想身边有个能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人,除了利用他,其余的情感是半点都没有,以至于在她住在安佑寺的这段时间里,她竟是半点没有想起魏询这号人,更不晓得这段时日魏询是怎么活过来的。 刚听到青鸾公主想要魏询做驸马的消息,叶凝香心中着实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她就平复了心情,而且还有些期待这一桩婚事起来。 从前叶凝香一直苦恼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地将魏询拉进瑞国的权力中心,奈何丞相一班人马盯得太紧,非但没能升了魏询的官,反而自己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被迫出宫长达半年之久。 如今若是魏询真的成为青鸾公主的驸马,那进入瑞国权力中心也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她也就不用费心思在暗中运作。 正当叶凝香沉思之时,冯菀抱着个肉嘟嘟的大胖小子走到叶凝香面前。 “姐姐,你看,这是你的儿子,都已经长到这样大了!” 听说叶凝香被萧青羽带回的消息,冯菀的心里比谁都高兴,因为这样她日夜抚养的小皇子就可以见到他的亲娘了,他就可以享受到亲娘的疼爱了。不过冯菀没想到的是叶凝香回到皇宫的第一天竟好像将她这亲生孩子忘掉了一般,连看都没来看小成轩一眼。 苦苦等了一夜没有等来叶凝香的到访,冯菀有些失望地抱着小成轩一大早便来到长乐宫拜访叶凝香。 听到冯菀这句话,叶凝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宫中还有个没什么感情的亲生儿子,面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微笑着接过冯菀怀中的小孩。 “是啊,小成轩真的长大了好多,这半年真是辛苦菀妹妹了。” 冯菀不能理解为何叶凝香对于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做到如此冷淡,虽然口中说着宠爱的话语,可是这话语在冯菀听来就是逢场作戏,丝毫没有半点真情在。 看着叶凝香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冷酷无情到好似对待陌生人一样,冯菀的心中升起一丝恐惧,并未与叶凝香进行更多的交谈,便匆匆离开了长乐宫。 第一百八十三章 针锋相对 因为青鸾公主求皇上赐婚一事,公主府中处处弥漫着*味儿,那些个平日里巴结讨好青鸾公主的面首们各个阴沉着脸,若是没有公主府中的护卫阻拦,恐怕就会冲到魏询的居室,将魏询大卸八块。 叶凝香就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来到的公主府,不过这个时候,公主府的主人青鸾公主还在她哥哥萧青羽的宫里为她的婚事据理力争。 府中所有人都没料到向来与青鸾公主没什么交集的叶皇后会在得知公主即将纳驸马的第一时间赶到公主府,更没想到她到公主府不是为了见公主,而是去见那个没钱,没背景,不知才华深浅,只靠着一张漂亮脸蛋深得萧青鸾宠爱的魏询。 如叶凝香先前预想的一样,魏询的房间果然有着重兵把守,房门关得死死的,分明就是正在被萧青鸾囚禁。 叶皇后的身份也不比长公主的身份低,在叶凝香阴沉着面容厉声说出打开房门之后,守卫虽面带不愿,还是遵从叶凝香的命令,打开了魏询房间的房门。 魏询的房间,陈设简单,质朴,房间中甚至都能闻到天然木质散发出的木材香气,很有种回归自然的感觉。本该焦急万分,甚至想方设法逃离公主府的魏询,如今竟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微阖,不知是睡是醒。 听到房门打开,接着又有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响彻他的耳畔,魏询这才吃力地睁开眼,强迫自己做起身,定睛朝前方看去,看到叶凝香的一瞬,魏询所展现出的所有疲态一扫而光,双眼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凝香。” 瞬间释放而出的思念之情让魏询早就忘了尊卑礼节,直接呼唤叶凝香的名字,只是声音却是苦涩的,令人不禁为之心痛。此话一出,魏询的双眼已经通红,哽咽着再讲不出任何话语。 叶凝香不能理解,明明半年的时间也不算长,魏询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她睁大眼睛满是疑惑地望着魏询,那种毫无任何感情的凝望让魏询刚刚有了温度的心再次冰冻,冷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你……你好像是受了伤。” 这样尴尬的局面叶凝香很不习惯,于是强行扯出一个话题希望能够转移魏询的注意。 魏询上下打量一番行动不便的身子,苦笑道:“不是受了伤,是被下了药。青鸾公主怕我逃跑,每日强迫我吃下会导致浑身酸软无力的丹药。若我反抗,她便会以办事不力为由处死送药的婢女。” 原来,魏询是害怕伤及无辜才一直受制于公主府。叶凝香听着魏询轻描淡写地描述他在公主府近乎囚禁般的经历,心中竟不自觉地有些愧疚起来。 “魏询,这半年辛苦你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叶凝香关切的话语,听到叶凝香这样讲,魏询顿时满脸笑意,一脸害羞娇嗔的模样,好像个受宠若惊的小孩子。 “不辛苦,不辛苦,我倒是还想着能够为凝香多做些事情呢!” “你说的?” “嗯。” 魏询沉浸在被叶凝香由衷关切的喜悦中不能自拔,根本没意识到叶凝香这句问话还蕴藏着什么别的含义,以至于当他听到叶凝香后面的话时,整个人已经傻掉,满脸地不可置信,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想让你迎娶青鸾公主。” 直白的,开门见山,不留一点余地的话语好似一道惊雷正正好好地砸到魏询的头上让他疼到失去了知觉。 “你……你说什么?” “我想让你迎娶青鸾公主。这样你便能名正言顺地站在瑞国权力中央,这样我们争权夺势便会容易得多。” 前一刻还主动关心他的他心爱的女人,这一刻竟要以他终身幸福为筹码,换取她夺得权势的机会,魏询的心头在滴血,疼痛到了麻木。他低垂着头,好久不说话,屋内就连空气都冰冷得好像凝结了一般。而叶凝香至始至终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等待着他给她的答案。 “好,我答应你。” 魏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发出声音的,也没听清自己说出的这句话,他的头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浸上一层薄薄的汗渍。接着,他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下午萧青鸾回来时带来了她认为的天大的大喜事,她的皇兄终于同意了她与魏询的婚事。而回到公主府她这好心情全都被魏询突如其来的病搅合得半点不剩。 后来她才意识到长时间给魏询服用限制行动能力的药偶尔也会对身体产生强烈的副作用,比如会突然病重,突然卧床不起。从那以后萧青鸾再不敢给魏询服用那伤害身体的药丸,而魏询也再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然而最让萧青鸾不可思议的是她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男人竟突然答应迎娶她为妻,不管她这未来的夫君心中打着什么样的如意算盘,她都喜悦兴奋到了极点。 等到魏询的病完全康复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萧青鸾准备一个体面的婚礼,而萧青鸾确实也做到了这一点。 叶凝香跟着萧青羽前来公主府参加青鸾公主婚宴时,她几乎都认不出她如今所处的地方竟是两个月前她来过的公主府。 府内屋舍格局发生了重大改变,从里到外又重新刷了漆,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公主府已经彻彻底底翻新了个遍,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处处透露着高贵与奢华。 这样一个精心准备许久的婚礼也是会不可避免地遇到一些不和谐的因素,比如叶凝香就在这婚礼上见到了她最讨厌见到的人,她的妹妹叶凝露。 按常理,叶凝露这样位分一般的妃嫔并没有机会参加公主的婚礼,可她却好像是想要向世人展现她身怀龙子似的,软磨硬泡地向萧青羽请求,终于跟叶凝香一样获得了参与婚礼的机会。 在安佑寺那段时日,叶凝香唯独没料到的便是她这满肚子坏水儿的妹妹会用计使萧青羽着了她的道,飞身一跃成了皇帝妃嫔。 若是她肚子里这个还是个男孩儿,那么日后母凭子贵,再一跃成了与叶凝香平起平坐的皇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每每想到这里,叶凝香总是一肚子的恶气,不知该向何处发泄。 正在叶凝香因为叶凝露心中懊恼之时,这被叶凝香在心里恨了成百数千遍的叶凝露笑眯眯地来到她面前。 “姐姐,好久不见,妹妹对你可是甚是想念啊!” 叶凝露面上露出虚假的笑,双手还轻轻抚摸叶凝香的手背,向世人展现出一套完美的姐妹情深的戏码。 叶凝香冷笑着推来叶凝露的手,看着叶凝露的眼阴冷而凌厉。 “妹妹若是想念我,大可去长乐宫寻我,何必在这里上演这一幕幕苦情戏码?” 叶凝露没想到叶凝香会在众宾客都在场的情况下这样驳她面子,先是惊诧得愣了片刻,接着就是眼泛泪光,恨不得马上就要流下了泪。 “妹妹对姐姐的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实在是妹妹怀了身孕后终日身体抱恙,皇上怕我体弱动了胎气,这才让我美日在宫中养胎,好安心诞下龙子。” 叶凝露这话说的楚楚可怜,外人听来就好像她处处受到叶凝香欺凌似的,让叶凝香的处境愈发艰难。 去长乐宫见她就会动胎气,出宫到公主府参加婚宴就半点问题都没有,这不合逻辑的事情也就叶凝露那样胸无点墨的村妇才能做的出来。叶凝香不屑与叶凝露争辩,越过叶凝露的身体,准备进入正厅等待婚礼到来。 没想到她才刚走到叶凝露身边,叶凝露突然脚下一滑,身子前倾,那样的姿势在外人看来就是叶凝香心怀嫉妒故意绊了叶凝露一跤。 然而,叶凝露忘记的是叶凝香曾在萧青羽的手下学了七年的武艺,眼疾手快这样的事对于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就在叶凝露身体前倾的那一瞬,叶凝香马上意识到她的阴谋,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一把拉住叶凝露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拉回到正常的站立位置。 反而是叶凝香因为手上力道的缘故,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身,然后头朝下重重摔躺在地上,落地的前一刻,叶凝香的面上露出一抹邪魅的,好似大仇得报的笑。 而她身旁站立的前一刻还洋洋得意的叶凝露已是面如死灰,双手因为过度惊吓而瑟瑟发抖。 伴随着叶凝香倒地的那一声闷响想起,公主府中的说笑声与礼乐声骤停,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叶凝香与叶凝露身上来。 叶凝露惊诧一阵后终于回过神,连忙蹲下身,准备扶起摔倒在地的叶凝香,先前话语中洋溢着的喜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无尽的恐惧。 她知道她这姐姐从没有真心对待过她,此番又是她先害人在前,只恐怕萧青羽赶到之时,叶凝香会故意添油加醋,想尽法子置她于死地。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萧青羽的身上,希望萧青羽能够看在那*的份上尽量饶恕她的罪责。 “凝香。” 听到叶凝香意外摔倒伤了,萧青羽几乎是飞着跑出了公主府正厅,抢在叶凝露前面,一把将叶凝香搂在怀中,那只揽着叶凝香头部的手中似乎有什么湿滑的液体流过。萧青羽撤出那只手,只见白皙的手掌沾染的竟全是叶凝香头部流出的鲜血。 第一百八十四章 演戏 “太医,快传太医!” 萧青羽完全失去以往的镇定,在众大臣面前露出从未显示过的惊慌失措。 本该是拜堂的良辰吉时,可是整个公主府中的心思却全都在意外受伤的叶凝香身上,这令先前一直处在兴头上的萧青鸾心中愤懑,怒火中烧。 她那一双恨不得戳烂人心肝的愤怒的眼直直望着叶凝香以及立在一旁惊魂未定的叶凝露,那感觉就好像下一刻就会要了她们的命似的。 太医的手法甚是巧妙,也就是眨眼片刻的功夫,叶凝香那受伤的头已经被包扎完毕。而叶凝香也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虽然头痛欲裂,却也清楚知道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叶凝露,你可知罪!” 萧青羽的声音低沉到了极点,那样阴沉的语调是她叶凝露从未听到过的,只听到第一个字就足以让她大惊失色,泪如泉涌。 叶凝露不顾挺立的大肚,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停地朝萧青羽磕头,生怕这冰冷如魔鬼般的萧青羽会用什么阴狠的手段来治她的罪。 “皇上,凝露不是故意的,凝露连姐姐的裙子边儿都没碰到,凝露不知道姐姐为何会突然摔倒。” 叶凝露这回答着实低劣得很,这种被所有人都误认为是致使她姐姐摔倒的罪魁此刻就不该只一味想着如何才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否则便只能产生越描越黑的效果。 果然,萧青羽接下来的话语恰恰印证了叶凝露错误的辩解。 “你的意思是说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冤枉你了?” 说这话时,萧青羽面上已经展露出难以掩饰的怒意,人也从床上起身,半蹲在叶凝露面前。从他身体中散发出来的强烈的压迫力几乎让叶凝露恐惧到窒息。她瞪大双眼,再不敢说什么辩解的话语,既无助又可怜地望着她孩子的父亲。 “皇上。” 叶凝香拖着虚弱的身躯勉强坐起了身,也只是眨眼之间,叶凝香竟哭得梨花带雨,令人看了不禁心生爱怜。 “都是凝香自己不小心,这才摔到了地上,与凝露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皇上要执意惩罚凝露,凝香……凝香就真的无法与凝香的父母交代了!” 此话说完,叶凝香还挣扎着想要下床,想要给萧青羽磕头求情。 叶凝露双手紧握,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不是因为恐惧,却是因为气愤。明明就是她这蛇蝎心肠的姐姐故意摔倒在地,如今她却当着萧青羽乃至众官员宾客的面演戏,而叶凝香所表现出的演技就好像是在戏班子学了好多年似的,自然,令人深信不疑。 萧青羽轻轻拍了拍叶凝香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过多移动,接着面上重新露出一贯的温润之色,不过话语却依旧寒冷如冰。 “凝露啊,既然你姐姐这般为你求情,朕这次便先饶过你,如若你再敢使用些鬼蜮伎俩,可别怪我会要了你的命。” 叶凝露听到这话长舒了口气,连忙跪地磕头道:“谢皇上开恩。” 接着她低垂着的面容上眉头紧锁,好像极不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话,暗自挣扎一会儿,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勉强坐立的叶凝香。 “谢皇后娘娘开恩。” 没人会知道此时面上挂着泪痕,面容憔悴的叶凝香心中是多么喜悦。她在后宫最大的威胁叶凝露在众人面前失尽颜面,甚至失去君心,而她叶凝香却是赢得了一片赞誉,成为了温婉贤惠的典范。 叶凝香受伤风波随着叶凝露涕泪纵横地跪地谢恩而告一段落,随之而来的便是因为她的伤而延时了的婚礼。 萧青羽在主位端坐好等候着萧青鸾与魏询这对新人入正厅。不过本该欣喜的时刻,他却半点笑不出来,因为到了这一刻他都不确定将萧青鸾嫁给魏询到底是对是错。 从始至终魏询都是站在他萧青羽的对立面,而魏询心中中意的人一直都是叶凝香,此番能够并不费多大力气就乖乖应下这门亲事要么就是他自己心里有鬼,要么就是叶凝香心里有鬼。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于他萧青羽都是只有害处而毫无益处。如今他也只能期待魏询能够拿出在离国时为官的态度,也能在大瑞尽职尽忠,尽全力帮助他守护一方百姓了。 正当他思忖之间,魏询与萧青鸾已经在礼官的指引下拜完了堂,朝洞房走去。 庭院之中,一处十分低调的酒桌之上,慕白手握酒杯眼底闪现忧愁之色。 “慕先生,我怎么觉得自从叶皇后意外受伤你便一直心不在焉的。” 坐在慕白身旁的丞相冯敬之眼神深邃,似乎有种洞察人心的魔力。 慕白笑了笑,很自然地放下酒杯,姿态从容镇定,颇有王者气概。 “丞相大人果真好眼力,慕某果真心不在焉,不过却是与叶皇后毫无关系,而是因为这酒。” 慕白顿了顿,仔细瞧着面前那杯被自己摆弄半天依旧没咽下肚的酒。 “我本以为长公主婚宴上的酒该是这天下卓绝,独一无二的,今日品尝起来却也不过如此,甚至还不如我大明月宫的藏酒味道甘醇。” 气定神闲地说出刚刚的话,慕白心里对他自己都是一万个赞叹。经过几番生死磨砺,他的演技着实进步了不少,在冯敬之这只老狐狸面前演戏竟然应对自如,未露出半点马脚。 然而他此刻心中所想的却不是这确实不怎么好喝的宫廷御液,而是刚刚重伤了头的叶凝香。 虽然听说太医已经止住了叶凝香不断流出的鲜血,而叶凝香也已经暂时歇息,可是没亲眼见到叶凝香的伤势,他这心里总是空唠唠的,时时刻刻备受煎熬。 看到慕白这样自然地应对自如,冯敬之先前保留的疑惑渐渐消散,朝着慕白哈哈大笑道:“慕先生说的是,我们瑞国的酒当真是差了些。不过如今我们大瑞灭了大离,离国盛产各式美酒,从离国产美酒的地方多弄些给我们瑞国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冯敬之面带轻蔑之色的提到离国,又想着抢掠离国的产物,慕白已经愤怒到心脏快要炸裂开来,即便愤怒到这个地步,慕白依旧是露出温润的微笑,一双被面具半遮上的眼透着温情与暖意。 “呵呵,想不到冯大人这段时日与大明月宫接触倒是催生了经商赚钱的头脑呢!” “慕先生说笑了。我冯敬之再有天分也比不过慕先生你这惊为天人的才华啊!” 世人都愿意听到赞许的话语,听到慕白这样掏心窝儿地赞美他,冯敬之早就得意忘形,斟满整整一大杯酒三两口就咽下了肚。 “不管怎样,慕某还是要多谢丞相大人带我来参加长公主的婚宴。否则,凭我这江湖术士,恐怕连这公主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啊!” 正当慕白与冯敬之你一句我一句加深感情之时,萧青羽没打任何招呼便走到他们身边。 “冯大人在聊什么,聊的这样开心,朕也想听听。” 看到萧青羽突然来到他们面前,慕白连忙起身,故意朝萧青羽行了个并不标准的大礼。 “草民慕白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实萧青羽老早便注意到公主府中参加婚宴的宾客中有个戴面具的老人与整个婚宴显得格格不入,可正当他准备来到那人面前一问究竟时,叶凝香就突然发生了意外,阻断了他的想法。一直等到婚礼庆典结束他才有时间来到这怪人面前一探究竟。 “你是何人,为何朕之前从未见过你?” 对于这个灭他国家,又让他与叶凝香心生嫌隙最终导致令他灰飞烟灭的头号仇敌萧青羽,慕白早就预想过再次与他重逢时,他该如何演一出既令萧青羽深信不疑又合情合理的戏码。于是在萧青羽朝他问话的时候,他依旧能够做到镇定如初。 “草民姓慕,名白,是江湖组织大明月宫的首领。多亏着丞相大人引荐,慕某才有机会参与青鸾公主的婚宴。” 果然如慕白所料,当萧青羽听到大明月宫四个字时突然面色苍白,神情紧张,接着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你说你是大明月宫的首领,那你一定认识他了。” “他?草民不知皇上所说的他是何人?” 慕白面露疑惑之色,不解地望向萧青羽,然而在他的内心却是万分清楚萧青羽口中说的“他”是谁。 他知道萧青羽口中的“他”便是慕夕泽,也就是慕白他自己。 当一个人改变了所有音容笑貌,甚至瞬间由青年变成老年,他在这世上的痕迹全部被抹杀得干干净净,在这个世界上便再不会有人认得他,渐渐的也不会有人记得他。 不过作为慕夕泽可敬的对手,萧青羽却还记得他,也清楚的知道大明月宫与暗影卫以及明月阁的关系,然而就算慕白与慕夕泽的姓氏相同,萧青羽也一定会同其他人一样不会认出他面前这个毁了容貌的老头子竟是慕夕泽。 “朕说的人你一定知晓的。离国的宁王殿下慕夕泽。” 提到慕夕泽的名字,萧青羽竟突然有些感伤,朝着空酒杯中斟满了酒,闭眼,一饮而尽。 “草民知道他,也曾见过他,曾经暗影卫的实际控制者,是个才华卓绝的人。” 萧青羽叹了口气,双眼失神地望着前方,好像思绪重新回到那日靖安城外,回到慕夕泽灰飞烟灭的时刻。 “是啊,他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若不是……” 萧青羽欲言又止,起身,微笑着拍了拍慕白的手背,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若不是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也许他们会成为朋友,也许他就不会为了陷害慕夕泽而屠村,不会用计令桃木匕首刺入慕夕泽的心脏。 距离慕夕泽灰飞烟灭已经一年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萧青羽对于慕夕泽的死不是欣喜,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怀念。失去了可敬的对手,他所做的事情再没有比较,终日如众星捧月般活在臣子的吹捧当中,倒是多了太多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第一百八十五章 销魂宝石的作用 傍晚,萧青羽离开公主府的时候,特意将高飞叫到自己身边,悄悄耳语道:“高飞,朕要你暗中查探那个大明月宫主的来历,切记,此事绝不准向外人提起。” “是,属下遵命。” 入夜,公主府内满堂宾客都已经散去,除了府内依旧金碧辉煌,让人心怀羡慕之情,公主府可以说已经一片寂静。 萧青鸾的卧房中,随着微风晃动,摇曳的烛光显示出一种春心荡漾的躁动,让身处在其中的人不禁深深陶醉在如梦幻般的温情当中。 萧青鸾如痴如醉地坐在大红色的婚床上,被红盖头遮盖的脸红彤彤的,几乎藏不住要满溢出来的娇羞。 “魏询。” 一声娇滴滴的,似乎都不像是从她萧青鸾口中发出的话语传递到坐在她身旁的魏询耳中。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该圆房了。” “公主,对不起,我做不到。” 魏询的声音低到了极点,不用看他此刻的容貌,萧青鸾都能想象出他有多么冷漠。 被红盖头遮住的脸庞露出一抹邪魅的笑,那样骇人的笑与魏询的冷淡格格不入,却更突显出一种独特的悲凉。 “魏询,你知道我的上一任驸马是怎么死的吗?” “听下人说前任驸马是病逝的。” “哈哈,那都是为了皇室的颜面故意编出来的说法。” 萧青鸾突然揭下红盖头,一双大眼盯盯望着魏询,说不清是忧伤还是怨恨。 “他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因为我不爱他,我不会与我不喜欢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萧青鸾本以为当着魏询的面承认了自己就是杀害她前任夫君的凶手,魏询就会有所反应,或许就会向她服软,然而她又是大错特错。 魏询礼貌地听完萧青鸾的话,起身,恭敬地朝萧青鸾一揖,低声道:“公主早些休息,询先行告退。” “魏询,我能杀了他,也同样能杀了你,我萧青鸾决不允许一个不爱我的男人留在我的身边。” “公主,感情这种事情强求不得,公主若是想要询的性命,只管拿去便好。” 宽敞的寝宫之中,只剩下萧青鸾身着似鲜血般的大红喜服立在宫殿中央,两行温热的泪正顺着她桀骜不驯的双眼往下流。 自从故意摔伤,叶凝香总是昏昏沉沉,头还常常作痛。连续几日,萧青羽都是一下早朝便到长乐宫陪伴叶凝香,而且一陪就是一整天。 一日的陪伴可以说萧青羽关心叶凝香,而叶凝香为了赢得萧青羽的信任也会装作感激甚至欣喜,可是连续几日都是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叶凝香就让叶凝香有些厌烦了。 明明也没多大事,日日都有好多事要忙的萧青羽凭什么要衣不解带地守着她啊,害得她这几日日日都不自在,有好几次,叶凝香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斥责萧青羽,让他不要再来烦她。不过还好,她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皇上,您日理万机,这样每日守在我这里终究不是个办法,况且凝香头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需要皇上日夜为凝香辛劳。” 终于在半个月后的一天,叶凝香斟酌话语,面带微笑地朝萧青羽说道。 萧青羽轻轻抚上叶凝香缠在头部的绷带,温润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凝香不必忧心,朕自有安排。” “皇上,这些时日凝香始终待在长乐宫,心里很是烦闷,如今凝香这伤已无大碍,不如皇上就陪凝香在宫中四处走走散散心可好?” 叶凝香实在不想一个人独自面对着这张早就看腻歪的脸,便想着让萧青羽带着她在宫中闲逛,好让她也能看一看更多新鲜的面孔。 萧青羽自然不会知晓叶凝香的真实想法,半点犹豫都没有,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叶凝香。 不过不知道是这些时日萧青羽没休息好,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当萧青羽刚刚踏出长乐宫大门时,他那双向前方迈动的腿突然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上。 “皇上,皇上!” 身后随侍的小太监根本没料到向来身体还算不错的萧青羽会突然摔倒,更没预料到他那双修长笔直的腿会突然瘫软无力失去控制。 与此同时,叶凝香也是第一时间冲到萧青羽身旁,用力搀着萧青羽的胳膊想要将他扶起。 萧青羽那双会说话的杏眼在叶凝香面前展现过很多种情绪,而今日,叶凝香却在他的眼中读到了曾经他从未展露过的情绪。那情绪竟是恐惧,是那种对于未来一片无知的恐惧。 “凝香,大概是我这几日太过疲累了才会无故摔倒,让你担心了。” 萧青羽似乎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了身,不过与先前满脸的喜悦之色不同,他此时的面容却尽是惆怅。 “既然皇上身体有恙,便不要再陪凝香去闲逛了,还是早些回龙华宫歇息吧!” 叶凝香以为萧青羽会略作反驳然后继续跟着她同行,没想到萧青羽并未做半点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一抹笑意,转身匆匆离去。 那样的迅速在叶凝香看来倒好像是有些惊慌失措,或者说是不知所措。而他这样快速地离开叶凝香无非就是不想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展现给叶凝香。 先前还是很不喜欢萧青羽的陪伴,可是当萧青羽真的离开自己,叶凝香却也再没有半点闲逛的心思,直接原路返回。 整整一路,叶凝香都在思索着刚刚萧青羽那反常的摔倒,等到进了长乐宫大门时,她才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前些时日,她与慕白合作得到了萧青羽流淌的鲜血,将鲜血渗透进虚离幻境中的法器销魂宝石上面,如今萧青羽突然脱力,难道说是销魂宝石发挥了作用? 人们一旦有了个他认为是对的念头,心里就会一遍一遍加深这个想法,最后就会不自觉地说服自己刚刚那个可能是对的念头就是对的念头,叶凝香就是这样。 一整个下午,她都一个人坐在床上思考着这个问题,最后自己说服自己销魂宝石已经开始吸收了萧青羽的精元,萧青羽已经开启了他的死亡之旅。 夜深沉,微风吹拂着龙华宫中悬挂着的纱幔,却尽透着一种说不清的凄凉。萧青羽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在如豆的烛光面前,沉思。 没人知道他心中所想,没人知道他在为何事失神,整整一夜,他就是这样痴痴地坐在红烛前,直到天色渐明,直到蜡炬成灰。 如果一个人想做不能做,想动不能动,他该如何生存在这个世上?是在这样的时刻到来之前就了结了他的性命吗?萧青羽摇头,因为他不会那样做。 他不是个懦夫,一切强加于他身上的苦难他都有勇气承受,包括四肢僵硬,包括浑身瘫痪。不过他却热切地盼望着那一刻能够晚些到来,他还能以正常人的身份多活些时日。 那样的话,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就会在他的治理下重新回到欣欣向荣的局面;那些的话,流离失所的百姓便会重新回到曾经的家园;那样的话,他还能多些时间寸步不离地陪在叶凝香的身边。 可是明明吃下以慕夕泽心脏炼制的丹药还不满两年,他怎的就会有身体不受控制的情况?他怎会有身体被掏空的疲惫?这本该七八年后才发生的事情为何会这么早就发生? 他心中的不甘没有人知晓,他心中的疑惑没有人能解答,身处帝位的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为帝王那无可比拟的孤寂与无奈。 自从那日萧青羽无故摔倒,他就好像患了重病似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萧青羽已经是自顾不暇,自然也不会将太多心思放到其他上面来,这就给叶凝香偷偷出宫创造了极大的便利。 短短一个月里,叶凝香伪装成小太监偷偷出宫与慕白会面的次数多得数不胜数。这一日,叶凝香依旧如往常一样悄悄溜出宫,骑着快马朝大明月宫赶去。 然而叶凝香不知道的是她这一系列隐秘的行动竟全被高飞看在了眼里。高飞不露声色,不近不远地跟了叶凝香一路,一直跟到大明月宫门口。看着叶凝香手执明月铜牌畅通无阻地进了大明月宫,高飞紧握剑柄,双眉紧锁,愁云满布。 “公子。” 高飞不顾宫中太监总管的阻拦,一掌推开萧青羽寝宫大门,几乎是跑着来到萧青羽面前。 “叶皇后独自去了大明月宫。” 一股脑地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了口,高飞才注意到只有十几日不见的萧青羽已经憔悴、消瘦得不成了样子。 他满脸病容地斜靠在龙榻之上,虽然睁着双眼,却是眼眶凹陷,好像许久都未曾好好休息过。 “公子,您……您这是怎么了?” 高飞所见到过的萧青羽从来都是玉树临风,运筹帷幄,像现在这样满脸病容,看着就好像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他从未见到过,也从未想象过。不知不觉间,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紧,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穿过他的喉咙喷涌而出,令他心痛,令他哽咽。 看出高飞担心得要死的模样,萧青羽露出个疲惫地笑,好像个大哥哥般慈爱地对着高飞说:“我没事,死不了的,你不必担心。” 看着高飞依旧悲痛不语,萧青羽略显艰难地站起身,轻拍了拍高飞的肩膀以示安慰,接着故意转移高飞的注意力道:“你刚刚说凝香独自去了大明月宫?” “是,属下猜测她定是与大明月宫主慕白合谋什么不好的事。” “慕白的身份可查清了?” “属下无能,只查出他是从顾连城手中买下的明月阁与暗影卫,至于他的钱财来源何处,他又是为何会容貌尽毁,属下却是无从查证。” “你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你只管放心便好,不管凝香筹谋什么,她都不会害我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再见裕王 大明月宫叶凝香已经悄悄来过很多次,对于慕白居住的地方,叶凝香自是了如指掌,于是轻车熟路地进了慕白的房间。 慕白这个老头儿让她觉得新奇,虽说年纪大了些,不过思想却并不迂腐,每每与这老人交谈,叶凝香总会觉得受益匪浅,总会让她的视野更加开阔。于是,她渐渐对于这奇怪的老人生出一股敬佩之意,而出宫去见他也成了叶凝香日日期盼的念想。 走进慕白房间的时候,叶凝香几乎都难以抑制她心中的喜悦,勉强绷着脸,可是心中却对即将能够与慕白交谈这件事充满着兴奋。 她见到慕白的时候,慕白正坐在床榻上打坐,双目紧闭,周身似乎有气流涌动,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不过几日未见,叶凝香又觉得眼前这个老人似乎又年轻了几岁,身体不再那么佝偻,头发也没有从前那样白,手上的皱纹似乎都消减了许多。 双目紧闭的慕白似乎闻到了叶凝香的味道,鼻子微微动了动,面具之下的嘴角上扬,露出个极具魅惑力的笑,不过这笑叶凝香却是看不到的。 “叶皇后,你终于来了。” 明明距离上次分别不过七八天,慕白竟然说她终于来了,这话让叶凝香听着很不爽,好像有些埋怨她来得不够勤,更像是慕白在向她赤.裸裸地表露好感。 “怎么,慕先生是嫌弃我来得还不够勤?” “哪里哪里,你肯来见我,我就很开心了,怎会嫌弃你!” 慕白的话语温柔得有些过度,若不是他的声线太过苍老,恐怕叶凝香这样不知道情爱是何物的无情之人都会被他撩拨得春心荡漾。 不知为何,每次刚刚见到慕白之时,叶凝香总会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眼下她便是这个情况。她不自觉地摸了摸心口,与从前一样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她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之色,接着阴沉着脸说出与之前几次会面说的话相同的话语。 “我们今日聊什么?” 每每叶凝香阴沉着脸这样问,慕白总会十分放肆地紧贴在叶凝香身边坐好,一副极不正经的模样,然后做出毫无变化的回答。 “你说聊什么我们就聊什么,我听你的。” 每每说完这句话,慕白总会呵呵笑两声,像个害羞的小女生似的摆弄他那灰白的头发,然后做出个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的得意洋洋的表情。通常来讲,叶凝香加速的心跳也是在见到慕白这番幼稚的回应后迅速恢复正常的。 不过今日,这二人的话匣子还未打开便全被另一件事打乱。 顾连城面带焦急之色地跑进慕白的居室,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公子,裕王带着数十名离国残兵正往咱们大明月宫赶来,连城猜测他定是来找你的。” 正在兴头上的慕白听了顾连城这很不合时宜的汇报后白了顾连城一眼,故意打趣道:“连城啊,盯着裕王这段时日你是不是没管孩子啊,刚刚小妹可是嚎啕大哭地到处找爹爹呢!” 这顾连城与蔺小妹相处久了真的成了个女儿控,一听说小妹嚎啕大哭真的就什么都顾不得管,连回应都没给慕白留下便匆匆朝蔺小妹的房间跑去。 接着就是慕白止不住的一脸坏笑,一边说还一边向叶凝香炫耀:“看吧,看吧,以后想要捉弄连城,只要提他这宝贝女儿便好了。” 说话间,慕白竟然很自然地将手臂搭在了叶凝香的肩膀,那种自然的程度甚至超过了朋友以及亲人,倒像是恋人的感觉。 叶凝香干咳了几声,瞧了瞧慕白那搭在她肩膀上的皱皱巴巴的手,随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意识到自己再一次不自觉地失态,慕白连忙抬手,又后退两步,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叶凝香感觉得到他说出这话后刚刚那喜悦之色一扫而空,那张面具之下的脸庞哀伤到了极点。 正当叶凝香疑惑慕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时,慕白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叶皇后,一会儿裕王过来时还劳烦你躲在屏风后面,莫要让他发现你的踪迹。” “好。” 裕王一行人身着寻常百姓的服饰,大概是旅途劳顿,日夜奔波的缘故,他们每个人面带倦意,胡子拉碴,那身不知穿了多久的衣服布满了汗渍和灰尘。 裕王本以为大明月宫不会接待他这样一个处处受人追杀的丧家之犬,没想到这大明月宫主慕白竟没有半点废话地将他迎进宫殿,他那疲倦的面容上终于流露出从前的高傲。 “裕王殿下,您这一路旅途劳顿,还请先喝杯茶润润肺。” 裕王倒不推辞,接过茶杯只一口便喝光了茶杯中的茶,接着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慕先生,我听说大明月宫是从离国迁移到这里的,那也就是说先生还有这宫中弟子都该是离国之人。” 说到此处,裕王突然动情起来,双眼湿润,言语哽咽。 “如今离国被灭,多少离国臣民家园被毁,亲族被灭,慕先生,你就真的忍心看着离国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慕白冷笑一声,抬眼看向声泪俱下的裕王,眼神冷若冰霜。 “裕王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出手帮你光复离国?” 看到慕白这么快就听懂了他的意思,裕王的面容洋溢着希望,挂着泪的脸露出个渴望的笑容。 “我知道慕先生的实力,若是慕先生肯帮我,” “若是我肯帮你,待你光复离国,成了离国之主,恐怕第一个要杀的人便是我,第一个要灭掉的江湖组织便是大明月宫了。” 慕白的话语低沉有力,不紧不慢却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裕王接下来想要说出的话。 刚刚露出喜悦之色的裕王万万没有想到慕白会以这样直接的方式回绝他,连给他解释的余地都未给他留,那张满脸横肉的脸顿时刷白,眼中闪过的情绪不是悲伤而是愤怒。 “慕白,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萧青羽会容忍你以及你的手下去做那些动摇他政权统治的事吗!你若不与我合作,不出一年你定会死无全尸。” 这裕王虽说长得胖了点,倒也不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知道软的不行就换个硬的来威胁慕白。不过像慕白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裕王说话语气的突然改变而改变他的立场。 慕白似乎动了怒,狠狠将茶杯摔在茶几上,些许茶水还溢出到他的手上,因为黑色面具的遮挡,裕王看不到慕白那面具下阴沉到极致的表情,只是觉得慕白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让他毛骨悚然,甚至再不敢说一句反驳的话。 “你敢威胁我。” 慕白话音刚落,一直好好藏在屏风后的叶凝香突然头痛欲裂,双手抱头,紧闭双眼,几经隐忍后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慕白在听到这一声叫喊后瞬间慌乱不已,不顾面前的裕王,连忙起身到屏风之后。 “小叶子,你怎么了?” 慕白本想抚上叶凝香的手臂以示关心和安慰的,可是处在剧烈痛苦中的叶凝香根本不受控制,反手就朝慕白的手臂打去,接着又是一阵痛苦的哽咽。 “叶……叶凝香?你怎会在这?” 裕王一脸错愕地看着蹲坐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叶凝香,随即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望着叶凝香还有慕白。 很快,叶凝香不再头痛,深吸几口气平稳呼吸后,用充满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惊慌失措的裕王。因为她已经记起了她与裕王之间的记忆。 简陋的营帐内,裕王那张肮脏丑陋的脸,那些让她的尊严荡然无存的污言秽语,想要逃离却因身体被束缚而不能反抗分毫。凛州军营中,她所遭受的苦难她全都记起。 那些泯灭人性的经历,那些摧残身心的痛苦,那些积压在她心底里的恨一股脑儿地涌上她的心头,她近乎失去理智地顺手拔出屏风旁边挂着的长剑,对准裕王就是猛烈一刺。 裕王经过两年左右的逃亡对于危险的感知变得异常敏捷,在叶凝香刚刚拔剑的时候,他便已经飞快朝屋外跑去。本来还对大明月宫抱有一丝希望,没想到这大明月宫竟然是他的克星叶凝香的人,裕王刚刚沸腾起来的心再次冻成了冰,叫上同他一路逃命至此的兵士准备逃出大明月宫。 果然,慕白不会再给他离开的机会了。 正当他与他手下的军士聚集在一起的时刻,他们已经被如铜墙铁壁般的蒙面刺客包围,而这刺客正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影卫。 “拿下。” 慕白简短却目的性极强的话语传入这群暗影卫的耳中,片刻之间,裕王的手下死伤大半,而裕王也被长刀架上了脖子,浑身被捆成了个粽子。 裕王再次进入慕白房间的时候,是躺着进去的,因为一圈一圈几乎能够割裂皮肉的绳索的束缚,裕王再不能移动分毫。 他吃力地转头瞥向慕白和叶凝香,破口大骂道:“慕白,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快将本王放了!” “呵呵,本王,离国都灭亡了,你竟还有脸在这里大言不惭地称呼自己为王!” 说这话的是满脸恨意与杀意的叶凝香。叶凝香故意靠近裕王,手上拿着把透着寒光,削铁如泥的匕首,不停在裕王身上晃动。 “叶……叶凝香,你……你要对本王做什么?” 裕王本想着继续端着他身为王爷的架子,奈何在生死面前,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恐惧,于是说话的声音发抖,结结巴巴。 “我不做什么,只是要将你献给皇上罢了。” 说罢,叶凝香故意朝慕白使了个眼色,似乎再问她这样的决定他是否同意,毕竟这裕王是被慕白的人擒住的,于情于理,叶凝香都应该征求慕白的意见。 慕白那双桃花媚眼满怀深情地望着她,接着没有半点犹豫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叶凝香的想法。 第一百八十七章 重回故地 从大明月宫回宫的路上,叶凝香要多高调有多高调,不仅不像偷跑到大明月宫时的鬼鬼祟祟,反而是前呼后拥,俨然一副主当家人的做派。跟在她身后的是不久前将裕王生擒的慕白的手下,以及慕白他本人。 叶凝香本不想这样高调地会到郢都的,不过慕白却是坚持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人知道大瑞的皇后一身涉险终于把逃亡在外两年多的裕王一干人等一网打尽,才能更突显出叶凝香的功绩。 叶凝香不能理解为何眼前这个认识还不到一年老人为何会这样不计回报地帮助她,会尽心尽力地为她着想,看着不辞辛劳跟在她身后的人,还有那身体虚弱,勉强前行的慕白,叶凝香心头一阵酸楚,有点过意不去,但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感动。 城门口的护城河旁围满了百姓,原本叶凝香以为他们是提前知道了她的身份,特意等在那里准备一睹瑞国皇后的芳容,没想到她却是想错了。 那些百姓的注意根本没放到叶凝香这一行人上,而是放在了护城河中,他们的视线纷纷落到护城河的一角,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叶凝香不明所以地望着慕白,却见慕白耸了耸肩,与叶凝香一样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走到城门口,叶凝香才知晓了这些百姓为何会围在护城河旁议论纷纷,因为护城河之上正漂浮着一具尸体。 那人似乎已经死了有些时辰,因为河水的浸泡,他的皮肉涨的老大,除了还是个人形,叶凝香料想这个人应该早就已经腐败得面目全非了。 因为好奇这死尸的身份,叶凝香并不急于进城而是一直等到守城的官兵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打捞上岸。士兵将尸体翻转,让尸体的面容朝天的时候,叶凝香瞬间大惊失色,冲到人群最前列,又仔仔细细端详着那具已经泡发了的尸体。 这个死在护城河中的人竟是季北桓。 从季北桓口中得到可以置萧青羽于死地的方法后,叶凝香便再未对已经四肢残废,双目失明的季北桓有过任何的关注,如今突然看到他惨死在护城河中,难免不让她内心惊诧。 慕白很合时宜地拍了拍叶凝香的肩膀,又将蹲在地上的叶凝香扶起。 “叶皇后,他落到这样的下场是他罪有应得,你不必愧疚自责。” “愧疚自责?” 叶凝香对于这四个字满脸的疑惑,好像不解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季北桓的死而愧疚自责。 “哦,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既然此事与我们也没多大干系,我们便早些进城吧,时间拖得太久,恐怕多生变故。” 听到叶凝香的回应,慕白才猛然记起眼前的叶凝香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叶子,更不是从前的小苏,忘情药让她绝情绝义,心中的善念与悲天悯人的情怀早已荡然无存,至于愧疚自责,自然绝不会再有。 想到这,慕白眼眸中泛着一抹忧伤,让人看了不觉心痛。叶凝香不是从前的叶凝香,可他却是甘愿时刻守护在她身旁的慕夕泽。 叶凝香并未提前知会萧青羽,直接便将牢牢困在铁皮箱子里的裕王呈给了廷尉。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萧青羽已经早早在廷尉门口等候着叶凝香的到来,除了面容清瘦,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凝香,这一路辛苦你了。” 萧青羽面带微笑,话语中听不出半点恼怒她叶凝香私自出宫的意思,相反倒流露出几分担忧之意。 “凝香擅自出宫与慕白设计生擒裕王,还皇上担忧,还望皇上责罚。” “凝香擒获裕王是为我们大瑞立了大功,朕奖赏还来不及,何来责罚?” 说话间,萧青羽已经很自然地将叶凝香揽入怀中,不过那双锐利的眼却是警觉地看着慕白,好似能够一眼看穿了慕白的心思似的。 裕王的嘴巴被贴得死死的,却依旧不停挣扎,发出呜呜的叫喊之声,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要当众说出来。不过叶凝香绝对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恶狠狠地瞪了裕王一眼后,面带微笑地看向萧青羽。 “皇上,这裕王从前屡次害我,险些让凝香丢掉了性命,这样的祸患留不得,不如将裕王游街示众,再凌迟处死可好?” 萧青羽先是因叶凝香狠辣的做法稍稍吃了一惊,随后露出温润的笑,回应道:“好,就依凝香的意思。” 一直以来,萧青羽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对于那些反抗自己的逆贼们都太过仁慈,最严厉的不过就是发配偏远之地做苦工,向这样使用最惨烈的刑罚来对付逆贼他还是从未用过。 不过裕王从始至终就是个卑鄙小人,半点不值得钦佩,用他来杀鸡儆猴,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所以当萧青羽听到叶凝香的决定之后半点没有迟疑便答应了她。 这边被捆成粽子的裕王便再不能强装淡定,听到凌迟处死那一瞬,他瞪大双眼,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流下,拼尽力气朝萧青羽做出下跪的姿势,企图请求萧青羽看在曾经一块儿制造了凛州瘟疫的份儿上,能够对他宽大处理,就算将他贬做贱奴,终身做苦力,他也会心怀感恩地接受。 让他这曾经享尽了荣华富贵的王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膀大腰圆的刽子手一刀一刀地割下他的皮肉,被低贱的百姓洞察他身上的一切血肉,他是真的无法接受。 然而并没有人去理会他的哭诉,萧青羽拉着叶凝香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朝皇宫行去,而裕王在叶凝香与萧青羽上了马车之后便被廷尉府的兵士粗鲁地押入囚车,连囚服都未曾更换便朝郢都最繁华的街道行去。 目送叶凝香离去后,慕白始终情绪低落,并未跟随他的属下一块儿回到大明月宫,而是一个人在郢都街头漫无目的地逛荡。 逝去的终究是逝去了,现在的叶凝香不会再动情,更不会再爱上他,她的心中所记下的全部都是仇恨,她活着也全部都为了仇恨,萧青羽和他不过就是她叶凝香的垫脚石,等到他们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恐怕叶凝香也会用今日处死裕王这样残忍的手段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置于死地。 哎,感情这种东西从来就是不公平的,明知道叶凝香心中只有权势,只有利益,只有仇恨,他还是忍不住靠近她,忍不住倾其一切地爱护她,保护她。 尽管对于所有的一切他都心如明镜,他还是会忍不住感伤。 在爱情当中,没有人会真的不计得失,无欲无求。一个人若是真的死心塌地地爱着另一个人,那一定日夜期盼着对方也能转过头来也爱上他,哪怕多看他一眼也好。说那人不在乎对方给予的爱的回应,那不过是被对方伤透了心罢了。 郢都最繁华的娱乐场所醉生梦死楼依旧如往常一样,气派辉煌却不失温柔潋滟,大白天已经满是络绎不绝的宾客。赌场、妓院、酒庄、饭店,在这醉生梦死楼里可谓一应俱全,来这的人也都将这醉生梦死演绎到了极致。 不知不觉间,慕白便独自走进了这里,有些怀念,有些感伤,手指轻轻抚摸着漆了金粉的梁柱,久久不曾言语。 这醉生梦死楼是他师父秦明月倾心打造的,也是曾经明月阁在大瑞最大的据点,只是如今他师父去世,而他也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是这楼却依旧如曾经般的辉煌,如曾经般只一进入便让人内心陶醉。 “霜姐姐,我们楼中来了个怪老头儿,带着面具不说,还不停摸着跟大柱子,好像精神有些不大好。” 一个刚刚入了醉生梦死楼的小女孩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怪现象,有些慌乱地禀告她们的管事,如今这醉生梦死楼的主人寒霜小姐。 听到小女孩说戴面具的老者,寒霜脸色骤变,顾不得衣服和头饰是否整洁得体,匆忙跑到慕白所在的庭院。 数月前,寒霜得知大明月宫凭空冒出个当家人,是个名叫慕白的老者,从那时起她便在心中怀疑这慕白就是她暗恋多年的慕夕泽,她甚至还亲自去找顾连城询问,不过却被顾连城避而不见,此后慕白就是慕夕泽的想法便在她心中根深蒂固。 突然间这个能够证明她心中所想的当事人不声不响地来到她的醉生梦死楼,她怎能不惊诧,怎能不兴奋! “先……先生。” 过度的兴奋让她话都有些说不利索,连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勉强平稳了情绪。 慕白露出个苦涩的笑,眼中布满了感伤,声音低沉,好似经历了太多震慑心魂的故事。 “今日刚好得闲便想着到此处转转。” 就算他容颜巨变,声音大改,可是凭借女人独有的第六感,寒霜还是在慕白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后确定了他的身份。 再深沉、老练的人也总会有情绪控制不住的时候,此时的寒霜已然失控,不顾满庭院的宾客,直接搂上慕白的后腰,泣不成声。 “夕泽公子,我还以为你早已不在人世了呢!” 慕白预料到寒霜恐怕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却没预料到寒霜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所幸哽咽着说出的话语吐字不是那么清楚,众人只知道醉生梦死楼的主人寒霜突然情绪失控抱住了个老年大叔,却半点没听清寒霜口中念叨的是什么。 “寒霜,你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了,你再这样当众大哭,是要被这些个宾客嘲笑的。” 慕白的话语虽然严厉,可是手掌却一直在轻轻抚摸寒霜的头,好似暖心的兄长又好似慈爱的父亲。 过了好久,寒霜才平稳了情绪,命人准备了上房,以及好酒好菜准备好好款待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人。 “公子,若是您不嫌弃,可否在此处多住些时日,顾先生那里我自会派人通知,这里身处郢都中心,想来更有利于公子行事。”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逸王下落 寒霜从小就在秦明月手下做事,虽然年纪不算大,也算是江湖上的老油条了,自从听说了慕白这一号人,又听说他与皇室,以及瑞国的达官显贵交情匪浅,她便大概猜到了慕白是带着某种目的故意接近瑞国的上层人物。 如今她已知晓慕白的真实身份,对于慕白接下来想要做的事也是心知肚明。虽然大明月宫也是气势恢宏,颇有唯我独尊的傲然气概,然而它毕竟不在郢都,距离大瑞皇宫也比醉生梦死楼远了太多。 能够让慕白更准确地掌握皇宫中的动向,又能够让她日日见到他,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将他留下。 而慕白也算是给她面子,并未犹豫,在寒霜话音刚落后,便点头以示赞同。 “菜市口要杀人啦,听说是离国的王爷,快走吧,晚了就看不到了!” 一个消息灵通的小郎君急匆匆奔入醉生梦死楼去寻他正玩到兴头上的好友。不过被他这话吸引的却不光是他这好友,更是原本在醉生梦死楼中玩到醉生梦死的宾客。 片刻的功夫,醉生梦死楼少有的空荡寂静,整幢房子中只剩下慕白一个男人。他的面前摆着两三坛酒,酒杯中也斟满了酒,他正是在神色哀伤的独酌。 “公子。” 寒霜从未见到过慕白的情绪这样低落过,面露忧色,企图劝解她这心上人。 “霜姑娘,你去忙吧,不必理会我,让我一个人静静便好。” 低沉的勉强透着暖意的话语让寒霜没有理由再跟在慕白身侧,握紧双手,长叹一声后,寒霜不舍地回了房间。 回宫之后,叶凝香将事先编好的说辞讲给萧青羽听,萧青羽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没有疑问,没有愤怒,只是从始至终十分平静地听完了叶凝香胡诌出来的话。 叶凝香也曾怀疑他对她以及慕白起了疑心,甚至对慕白动了杀心,然而在这件事情过去数十天后,萧青羽依旧没有采取过任何实质性的行动,这让叶凝香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这一天天还没亮,本该万籁俱寂的皇宫突然炸开了锅,因为皇上新晋册封的叶妃娘娘就要生了。 与叶凝香生子时的冷清不同,被外人以为赢得圣宠的叶凝露在临近生子的前些时日就已经是前呼后拥,宫人们生怕一个怠慢犯下了谋害皇子的罪名,更害怕日后母凭子贵的叶凝露会因为这日对她的冷漠而伺机报复。 宫里这人来人往的走路声,还有听不清楚讲什么的窃窃私语声将正在睡梦中的叶凝香吵醒。她不情愿地披上外衣,阴沉着脸低声道:“阿碧,是什么人在外面大吵大闹?” “回娘娘,是叶妃娘娘正在生产,宫人们这才忙前忙后,一团混乱。” 叶凝香扬起嘴角,虽露出个笑意,可眼底依旧冷若冰霜。 “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妹妹生子的日子了。阿碧,走,陪本宫去瞧瞧。” “诺。” 兰月轩中,从各个宫中汇聚出来的宫人全都在瞎忙活着,好像手头上不做些什么就是对不起叶妃娘娘,就是对不起皇上,就会被治罪似的。 不过屋外的忙忙碌碌对于屋内正在艰难生子的叶凝露却是无济于事。叶凝露是在凌晨时分剧烈腹痛,起了反应的,接着便一直处在腹部被人撕裂般的疼痛之中。她也不是个能够忍受疼痛的人,半点不顾及她尊贵的身份,一直啊啊啊地叫个不停。 她若不叫还好,她这一叫,宫里的宫人们更加慌乱,就连站在外堂的太医都惊恐得手足无措,一个个垂丧着脸一副准备受死的模样。 叶凝香对这妹妹没有半点感情,对她妹妹腹中的孩子也全都是恨,没有下狠心让叶凝露直接流掉这孩子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叶凝香自然不会多说一句话,更不会主动去安排乱做一团的众人有秩序地帮助叶凝露生产。 叶凝香装作焦虑忧心的模样,始终沉默不语,心中却一直期盼叶凝露会在生产中出现什么事故。 “让开,让开。” 久居永宁宫深居简出的冯菀带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匆匆穿过人群,径直走进兰月轩。接着她只是粗略地同叶凝香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那老妇进了叶凝露的寝宫。 不用想,这老妇人就是冯菀寻来的帮助叶凝露生产的稳婆。那稳婆从一而终的气定神闲,并没有被皇家的阵仗所吓倒,叶凝香料想这稳婆定是接生的能力高到了极点,而叶凝露恐怕也再不会有任何大碍。 果然,在最专业的稳婆面前,叶凝露的哭喊声渐弱,又经过数个时辰的折腾,直到夕阳西下,叶凝露才顺利地将皇子诞下。 不过令叶凝香欣慰的是在这么长时间的惊心动魄之中,作为孩子亲生父亲的萧青羽却是始终都未曾露面。 “皇上,叶妃娘娘生了,是个皇子。” 兰月轩的小太监在叶凝露生子的第一时间便冲到龙华宫,将这喜讯通报给了萧青羽。令他没想到的是萧青羽听到这样的消息后面上并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好像这孩子不是他的似的,冷淡,甚至冷峻到了极点。 “好了,你退下吧,朕晚些再去兰月轩。” 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成为人父,萧青羽真的没有感觉半点欣喜,反而很忧伤。他喜欢的女子永远不会爱上他,甚至可能还想着要杀了他,他不爱的女子却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命运,可笑至极。 也是同样的一天,顾连城风尘仆仆赶到醉生梦死楼,连口解渴的水都没来得及喝,直接冲进了慕白的房间。 “公子,逸王殿下的下落寻到了。” 正在闭目养伤的慕白听到这话立刻睁开眼,似乎情绪异常激动。接着他连忙起身,不由自主抓着顾连城的手臂,急切地追问道:“他在何处,可有将他救出?” 顾连城低头,颇有几分请罪的意思回应道:“逸王殿下所处之处守备森严,连城无能,未能将他以及他的儿子救出。”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实在有些出格,慕白苦笑几声,又拍拍顾连城肩膀以示安慰。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不过……” 顾连城欲言又止,几经犹豫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不过逸王殿下的近况却不是很好,他在西南矿山,受了很大的苦难。” 听着顾连城说话的语气,慕白已经大致猜到慕景濂此刻凄惨的境况,心中顿时犹如千万利刃在不停刮刻,双目不自觉地望向远方,哀痛的眼眸中却透着不可磨灭的坚定。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救出五弟。” 在兰月轩看了一整天叶凝露生子,虽然就充当个背景墙,叶凝香也是累得不行,回到长乐宫便一头倒在了床上,再懒得动弹分毫。 今日的寝宫似乎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叶凝香总觉得周身阴风阵阵,却也说不上来这怪里怪气的感觉从何而来。 突然,敞开的房门紧锁,发出很明显的声响。叶凝香瞪大双眼,猛地坐起身,厉声问道:“谁?” “叶皇后,是我。” 叶凝香定睛一看,寝宫门口立着的黑衣男子竟是慕白。此时的慕白身体已经能够挺直,除了头发灰白,声音苍老,已经再感觉不出他是个七八十岁的老者了。 见到慕白这惊人的变化,叶凝香惊诧万分,不可置信地开了口。 “慕……慕先生?” 叶凝香说这话是在疑惑慕白为何会又年轻这么多,接下来的问话则是表露慕白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不声不响来到她寝宫的困惑。 “慕先生怎会来此?” “我与季北桓一样会些术法,独自来到这里也并非难事。” 简短地向叶凝香解释了他为何能不费吹灰之力进入她的寝宫,慕白便再不说一句废话,直奔主题。 “慕某深夜来此叨扰叶皇后是有事想请叶皇后帮忙。” 叶凝香心想能够让慕白深夜冒险与自己想见,慕白想让她帮忙的事一定是对他至关重要的大事,于是一本正经,甚至十分严肃地回应道:“慕先生有何事需要凝香帮忙的,尽管直言。” “我要你帮我救一个人。” “慕先生想要救谁?” “曾经离国的逸王殿下慕景濂。” 叶凝露永远都是撒娇粘人的一把好手,瞧着她盼了一整天的萧青羽终于前来探望她,还有她刚刚生出来的小皇子,她便抱住萧青羽不撒手,那娇滴滴的话语足让人掉下一地鸡皮疙瘩。 “皇上,您可来了,凝露好怕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萧青羽仰起头,尽量避开叶凝露的视线,眼底呈现的尽是厌恶之色。直到稳婆将熟睡中的小皇子抱到萧青羽身边,他的眼眸中才重新起了波澜。 “皇上,这便是小皇子,您看这小模样长得多像您!” 就算再厌恶这孩子,但是埋藏在心底的父爱是不可磨灭的,萧青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嘴角露出慈父般的微笑。 “皇上,小皇子还没有名字,还请皇上给他取个名字吧!” 叶凝露更朝萧青羽所坐的位置靠了靠,话语也更加软糯,惹人爱怜。 “就叫成邕吧。” 整整一夜,叶凝露一直都是死皮赖脸地黏在萧青羽身上,原本就想着看一眼孩子就离开的萧青羽最终也没有脱了身,一直陪着叶凝露到了天亮。 天刚亮,叶凝香便亲自来到兰月轩门口,等着萧青羽从里面出来。萧青羽万万没想到叶凝香会一大早在兰月轩门口等候自己,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欢喜。 萧青羽面带微笑刚要向叶凝香展示他心中的喜悦,只见叶凝香突然跪在自己身前,神情严肃,眼神坚定。 “皇上,凝香斗胆请您赦免一个人。” 知晓叶凝香大清早来此是有求于他,萧青羽面上的喜悦消减了大半,很温柔地扶起叶凝香,话语却是一如既往地体贴。 “凝香想要赦免谁?” 第一百八十九章 流言蜚语 “慕景濂。” 叶凝香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出了逸王的名字。萧青羽听到慕景濂三个字,顿时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双眼带着一抹恨意,低语道:“朕不准。” 因叶凝香曾经与慕景濂的记忆中全都包含着慕夕泽,所以叶凝香吃下忘情药后自然也就将慕景濂以及慕思唐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忘记了便会无所顾虑,所以叶凝香喊出慕景濂名字时自然得到了极点,好像慕景濂就是个带着孩子挺不容易的普通百姓。而叶凝香不过就是出于同情,好心帮他一把。 与叶凝香的坦然淡定不同,萧青羽听到这个名字明显心中一阵惊诧,似乎还带着怒意。 叶凝香不解地望着萧青羽,希望萧青羽能够给她个拒绝她的理由,或是给她个他心中震怒的理由。 “是谁让你向我求情的?” 见萧青羽这样问,叶凝香心中笃定慕白与萧青羽之间定是有着某种故事的,只是她却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单纯地以为那个叫慕景濂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这样回过头想去叶凝香竟有种自己被慕白当枪使的感觉,心中十分恼怒。 “没有谁,是我自己脑子进水胡乱说的,皇上若是不想赦免那人,便继续让他在矿山遭罪好了。” 扔下这一句话,叶凝香便头也不回气冲冲地离去。萧青羽却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的叶凝香十分的可爱,不禁先前的怒气全消,嘴上还露出迷人的微笑。 丞相府中,冯敬之正换着朝服准备上朝,这时一个小厮急匆匆从屋外赶来,十分放肆地贴在冯敬之耳边说了什么话。只见小厮离去后,冯敬之突然喜笑颜开,好像遇到什么大好事情。 “大人,何时如此喜悦?” 随侍在身旁的夏青青对于冯敬之这样反常的举动很是不解,一边为冯敬之披上外套,一边问道。 “哈哈,青青啊,一会儿你将我费尽心思为你寻来的人皮面具带上,然后到市井之中,就向百姓们说咱们大瑞的叶皇后勾结前离王爷意欲对大瑞图谋不轨。” 知晓了冯敬之想要陷害叶凝香的用意,夏青青露出个透着恨意的笑,微微颔首已示应答。 自从叶凝香上次因为慕景濂向萧青羽求情,她便再未向萧青羽谈论半点关于慕景濂的事情。而对于慕白呢,大概是她还在恼怒慕白对于她自己有所隐瞒也一直未见过慕白。 没想到这样低调好些时日的叶凝香却突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郢都城中便传遍了大瑞皇帝的其中一位皇后叶皇后无法忘记自己母国,勾结前离王爷意欲危害瑞国。 起初,叶凝香还能无视这些个毫无根据的闲言碎语,可是时间久了,当皇宫中的各路人都用一样的眼光看着她时,就算她再沉着淡定,也再难以把这诋毁她名誉的事情视若无物。 既然要为自己正名小打小闹、不痛不痒的方式自然不可取,于是叶凝香决定采取有可能会鱼死网破的惨烈方法。 崇明殿中,萧青羽刚在龙椅上坐好,还未来得及发话,只见叶凝香身着盛装不顾侍卫阻拦直直走进崇明殿,丝毫没有在意众大臣惊诧的目光,朝萧青羽恭敬磕头,接着正了正衣襟才开了口。 “皇上,凝香听说市井之中流传着一些不利于凝香,更不利于皇室的言论,凝香的清白是小,动摇了瑞国的统治才是真,是以凝香斗胆闯入崇明殿,就是请求皇上彻查此事,以保大瑞万年安宁。” 叶凝香在这宫中最大的敌人非冯敬之莫属,有能力探查她曾经因为慕景濂向皇上求情,又有能力将这求情夸大成与前朝王爷勾结,这样的人非冯敬之莫属。 冯敬之这样做无非是想借助百姓舆论之口将她叶凝香置于死地,如若她以为逃避不据理力争,恐怕会真的着了冯敬之的道。如今她主动在大殿之上言明此事,无疑是在朝世人宣告她叶凝香与逸王没有半点关系,更没有对大瑞的图谋不轨之心。 不过叶凝香也是在赌,若是真的被冯敬之做出些证明她串通逆贼的证据,恐怕到那时她不用冯敬之出手便会死无全尸。 “凝香,你快平身,你只管放心便好,朕自会向你讨回公道。” 萧青羽一面扶起跪在地上的叶凝香,一面瞥向站在一旁的冯敬之,眼底透着浓烈的恨意。 相比萧青羽的愤怒,冯敬之却是气定神闲,好像叶凝香这档子事与他毫无关系似的,因为无论萧青羽怎样怨恨他,找不到他冯敬之陷害叶凝香的证据,萧青羽就不敢将自己怎么样,总之这个亏他萧青羽还有叶凝香算是吃定了。 不过萧青羽为叶凝香讨回公道的方式却却实在出乎冯敬之的意料,甚至让冯敬之有些后悔抓着这么件小事死咬着叶凝香不放。 因为萧青羽借着帮叶凝香讨回公道,彻查叶凝香勾结慕景濂谋反一事这个机会,自然而然地将青鸾公主的驸马魏询提拔起来,封为荣国公,以及处理叶皇后谋逆案的钦差大臣。 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启用魏询,萧青羽已经向文武百官乃至全天下表明了他的态度,就算叶凝香真的有罪,他也是护定了叶凝香。 瑞国西南,绵延数十里都是矿山,这里出产的铁矿石供应着大瑞兵士的武器,以及平常百姓生活时所用的铁器。要充分利用好这矿山,最重要的就是派更多的人来这里开采矿山。 而为了表达瑞国对于百姓的仁爱之心,瑞国的寻常百姓是不会到这气候恶劣又缺衣少食的地方劳作的。于是这劳作的任务就落到了瑞国的罪犯或是战俘的身上。 为了提高瑞国的生产力,瑞国对于犯下重罪的人犯几乎从不用死刑,而是将他们发配到如西南矿山这样偏远的地方,让他们日夜劳作,为大瑞创造更多的财富。 西南矿山有一队衣衫褴褛,满脸污垢,手脚带着刑具的囚犯,这些人正顶着炎炎烈日,在手执皮鞭的士兵注视下劳作。 “都给我勤快点儿!今儿个要是不把这些开凿出来的矿石运出去,我们谁都别想休息。” 为了显示作为兵士的威慑力,这兵士还特意踢了一脚他面前这可怜的囚犯,又朝那人打了一鞭子,口中骂道:“你他娘的给老子快点!” 被人踢了一脚又挨了鞭子的马忠委屈得嚎啕大哭,艰难站起身,背着那一箩筐的大石头吃力朝前走去。 想当年,他也算是宁王府最受宠的奴仆,宁王待他比亲兄弟还要亲,可如今他却成了瑞国最低贱的囚犯日夜不停歇地做着苦力,遭受着鞭打和辱骂。若不是还有个曾经地位比他尊贵千倍万倍的逸王殿下与他作伴,恐怕他早就自尽了。 “马忠,来我帮你。” 慕景濂很及时地从马忠侧方出现,又将马忠肩上的巨石拿掉几块儿装到了自己的箩筐中。看着曾经高贵淡雅,不食人间烟火的王爷如今瘦骨嶙峋,一脸脏污憔悴,马忠再次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好了,马忠,你别哭了,我们再这样耽搁下去,恐怕又没有晚饭吃了。” 马忠委屈地点了点头,跟着慕景濂继续劳作下去。 他们这群人一直劳作到了深夜才吃上了晚饭,其实倒也称不上什么晚饭,不过就是每人给一碗不见有几粒米的稀粥。而就这少得可怜的稀粥慕景濂还是一口都没喝,全部都留给了还在长身体的慕思唐。 原本这样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不过人心也都是肉长的,再加上慕思唐这孩子也实在是招人喜欢,所以这里的看守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对慕景濂的做法多加干预。 慕景濂这些囚犯是在后半夜连看守都忍不住睡着的时候才被允许回到简易的营房歇息。 慕思唐一听到营房之外有铁链咣当咣当的声响,连忙冲出营房一把抱住他的父亲。 “爹爹,爹爹。” “思唐啊,你怎么又不听话,这样晚了还不睡觉。” “爹爹,明天,思唐也要与你们一块儿干活,这样爹爹就不用这样累了。” 慕景濂以慕思唐太小承受不了这样的重体力劳作为由向矿山的管事申请免除慕思唐的劳作,然而条件却是慕景濂一人要完成两个人的劳作。因为护子心切,从未受过这样苦难的慕景濂竟也坚持了下来,并且一坚持就坚持了两年。 慕景濂蹲下身,看着眼泪汪汪的慕思唐,眼中尽透着父爱。 “思唐,爹爹不用你帮助,爹爹一个人能应付得来。” 一直在暗处躲了一天的慕白再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顾不得周边守卫是否严密,风一般从矿山一角冲到慕景濂他们身边,跟着他一块儿冲下来的还有他的属下顾连城。 慕景濂大惊,连忙将慕思唐护在身后,随后就在一阵狂风大作之中失去了意识。 慕景濂醒来时发现他已经躺在一张干净整洁的床上,慕思唐正坐在床边可怜巴巴地望着慕景濂。 “爹爹,您总算是醒了,思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见到他儿子安然无恙,以及一直在他们身边的马忠也若无其事地躺在外屋软榻上好似在熟睡,慕景濂暗中舒了口气,吃力坐起身,问向顾连城。 “你们是何人?这里是何处?” 第一百九十章 兄弟情深 “殿下不必惊慌,此处是距离西南矿山不远处的一家客栈,这里的人都是大明月宫的人,也就是宁王殿下的人。” 顾连城朝慕景濂一揖,恭敬说道。 “三……三哥,他还活着?” 顾连城并未回答慕景濂的问话,而是转移话题道:“我家主人像要见您,像和您说说话。” 承了人家的救命之恩,慕景濂也不好拒绝顾连城,当即点头,跟在顾连城身后去见顾连城的主子。 西南边陲的小客栈终归不如郢都、靖安之类的大城市奢华。顾连城带着慕景濂进入的房间就是又小又简陋,还不如慕景濂之前昏睡时住着的房间好。 不过慕景濂的焦点并不在这房屋好坏上,而是全都在他即将要见面的那个人身上。进了这屋子,慕景濂便瞧见一个身材瘦削,高挑,却好像上了年纪的老者站立在窗前,似乎已经等候他多时。 顾连城将慕景濂引到慕白身边后便很合事宜地退出了房间,不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慕景濂还有这不知名的老者两个人。 “敢问先生……” 慕景濂刚开口说话便被站在一旁的慕白打断,那打断他话语的声音是苍老的,颤抖的,甚至透着浓烈的悲痛。 “景濂。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慕白缓缓转过身,一双似乎含着泪的桃花眼深情地望向慕景濂,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颤动,似乎强行压制着内心翻涌着的情绪。 “你……你是?” 慕景濂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的亲切熟悉,却又记不起曾在何处见过他,心中疑惑难解。 慕白苦笑几声,随后将面具摘下,露出他那张依旧苍老的,带着伤疤的脸。 “五弟,如今你可认出我了?” 慕景濂见到眼前这人的面容时震惊得连连后退,瞪大眼睛又仔细端详着这老者许久才不可置信地开了口。 “三……三哥。” 他怎么也想不到本已经灰飞烟灭的慕夕泽会再次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想到当年那个样貌足以魅惑众生的年轻人如今会变成个迟暮老人,这一系列突如其来发生的事让两年来一直在矿山从事简单体力劳作与现实社会脱节的慕景濂难以接受。 “五弟,我没死,我还活着。” 虽然慕夕泽如今暂时失去了俊美的容颜,但是他还活着,一个人只要还活在这世上,就能继续做他想做的事,就能继续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人,就会让那些关心爱护自己的人心安。 至于皮相不过都是最肤浅的东西,就算没有被瞬间摧毁,也终有一日如凋谢的花朵,衰败甚至失去本来的面目,留不下也带不走。 慕夕泽说这话时是在笑着,发自肺腑地笑着,今生还能与他最亲近的亲人相见,当真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大的恩赐。 “五弟,你先安心在这里修养数日,等到萧青羽彻底赦免你我再来此处接你回家。” 就算慕景濂这几年干活干得有些呆傻了,可是慕夕泽话中的意思他也是全然清楚的。慕夕泽定是要亲自找萧青羽谈判,好让萧青羽彻底放了他,只是这样,他三哥的身份就会暴露,甚至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三哥,你这样做会让你身处险境的!” 慕夕泽轻抚上慕景濂的肩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五弟放心,萧青羽不会杀了我的,三哥我心里有数。” 慕景濂逃跑的消息很快便传进了萧青羽还有丞相冯敬之的耳朵。萧青羽一直按兵不动,就好像根本没有这档子事似的,丞相呢则是趁热打铁,继续让夏青青在坊间散播不利于叶凝香的流言。 若是萧青羽因为慕景濂的逃跑有些反应还好,恰恰这太过平静的反应让叶凝香心中很是不安。自从慕景濂逃跑,叶凝香便再未见过萧青羽,每日到龙华宫寻他,总是被管事的太监以皇上身体有恙为由将她拦在外面。 其实也不光是她自己,前来拜见萧青羽的所有人都吃了闭门羹,没人知道这些天萧青羽一个人闷在龙华宫是在做什么。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是个极好的出游的日子。不过慕白却是半点游玩的心思也没有,他一大早便来了丞相府,等候着摆谱的冯敬之好久,才在冯敬之的引领下进入了宫门。 要说这权臣与庶民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冯敬之出入宫门就从未有人拦截,他慕白别说是入宫门了,就算是入丞相府,还要在外面等候家丁的通报。慕白一边想,一边摇头,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慕先生,您着急要老夫帮你进宫面圣所谓何意啊?” 冯敬之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故作深沉问道。 “冯大人不知道?我以为与冯大人合作了这么久,冯大人该把我的底细调查个一清二楚了。知道了我的底细,知道了我们大明月宫的前身,我为什么一定要进宫面圣便都不是问题了。” 冯敬之在与大明月宫合作的初期确实探查过慕白的来历以及大明月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江湖组织,不过冯敬之这个人就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深谙为官之道,处事圆滑,深得上层长官的喜爱才一步步登上了丞相之位,若单拿他的头脑来说,却是并不怎么灵光。 所以就算他知道大明月宫其实就是曾经的明月阁与暗影卫的结合体,就算他知道明月阁的首领是秦明月,暗影卫的首领是慕夕泽,秦明月又是慕夕泽的师父,就算他知道逃跑的慕景濂正是慕夕泽的亲弟弟,冯敬之也一直没有将大明月宫和慕景濂相联系。 经过慕白的提点,冯敬之才算是猛然意识到这其中的关联,原本悠闲的情绪变了又变,面上露出个掩盖不了的警觉。如果慕白进宫是为了慕景濂逃跑一事,那么在这件事上他冯敬之便是同慕白站在了对立面上。 冯敬之想要借助慕景濂的出逃栽赃嫁祸给曾经当过宁王妃的叶凝香,如果慕白向萧青羽求情,或是直接承认帮助慕景濂出逃的就是他们大明月宫,那么冯敬之这筹划许久的好棋恐怕就要泡汤了。 “冯大人,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隶属关系,我们大明月宫也会有自己想要做的事,而有些事也会不可避免地冲撞了您的利益,若是真有这样的事情出现,还望冯大人您见谅。” “慕先生,冯某能将你带进皇宫,自然也能让你见不成皇上。” 冯敬之对于慕白对他的捉弄似乎十分恼怒,说出的话语颇有要要了对方命的意思。 “哎呀,冯大人,您也算是为官数十年的人了,这点问题都看不通透。” 慕白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似乎对这瑞国第一大权臣很是失望。 “我要是想要进宫面圣,怎么就一定要经过你的同意吗?我借助你的权势入宫不过就是想要告诉你慕景濂是我救的,虽然我们有合作,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不可避免地站在了对立面。” 冯敬之气得咬牙切齿,双手紧握成拳,心中更是一万个懊悔。他没想到从前那个身形佝偻,看起来好像都不久于人世的慕白竟会是这样一个深藏不露,深不可测的人。早知如此,就算当年大明月宫再给他更大的好处,他都绝对不会与大明月宫合作。 龙华宫外,叶凝香不停踱来踱去,思忖着该用什么方法进入这萧青羽的寝宫。正当她万般焦虑,苦苦思索没答案时,她的前方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慕白还有冯敬之。 冯敬之来找萧青羽那是三天两头常有的事,叶凝香并不惊奇,然而慕白来找萧青羽就是惊奇到了极点,依靠冯敬之的权势进宫来找萧青羽那根本就是有悖常理。 “慕先生,你费尽心思来此会见皇上可有什么要紧事?” 叶凝香警觉地看了看冯敬之,又看了看慕白,似乎害怕这个只用个会一直帮助她的承诺就让她死心塌地信任的大明月宫主会临阵倒戈去了丞相的阵营。 慕白看着叶凝香微笑,刚欲答话,便被一直紧闭着的龙华宫正殿宫门打开的声音打断。 久未露面的萧青羽竟然亲自出来打开宫门,而且是在慕白刚刚到了龙华宫的时候。 “你总算是来了。” 萧青羽这话不是对叶凝香说的,更不是对冯敬之说的,而是对这个只有数面之缘,并不熟络的江湖术士慕白说的。 接下来慕白的答话更是让人大跌眼镜,就好像根本没有将萧青羽当做皇上似的,言语中不仅没有尊敬,反而带着几分戏谑。 “你也真是任性,我若是一直不出现,你还要一直罢了早朝窝在龙华宫等我不成?” 原来这些天萧青羽不上早朝,不出龙华宫,竟是在等慕白,叶凝香同冯敬之一样,满脸疑惑地望着萧青羽和慕白两个人。 “朕与慕先生要谈些事情,凝香,冯大人,还望你们去到龙华宫外等候。” 尽管叶凝香心中一万个不解,她还是听从萧青羽的命令退出了龙华宫,冯敬之见叶凝香离开了龙华宫,他也跟风退出了龙华宫。 不过二者不同的是冯敬之是真的退出龙华宫离去,而叶凝香却是使了诈,瞧着冯敬之当真离去,叶凝香露出一丝奸笑,鬼鬼祟祟地又潜回了龙华宫。 龙华宫的总管太监自然知道叶凝香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就算她违逆皇上的旨意,皇上也绝对不会治了她的罪,于是也就装作根本没看到叶凝香,吩咐手下的太监宫女把叶凝香当作空气,不对叶凝香的偷偷归来做出任何反应。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谁胜谁败 叶凝香悄悄靠近龙华宫正殿大门,企图探听到他们这两个人在谈论什么秘密的事。当她刚刚靠近宫殿大门时,她突然听到宫殿之内发生剧烈的声响,有瓷器破碎的声音,有家具倒地的声音,甚至还有兵器快速滑过空中造成的刷刷声。 综合这所有的声音来看,这正殿之中分明就是正发生着激烈的打斗,而打斗的双方只能是慕白和萧青羽。 叶凝香心中升起很不好的预感,一边猛烈地敲着紧锁的宫门,一边朝殿内大喊:“皇上,您快把门打开,快开门!” “凝香,朕有些私事要处理,你不用担心朕。” 萧青羽喊出这句话后,又是拿着桃木匕首朝慕白一击,尽管这一击也是身形如影,快如闪电,却依旧没有伤到慕白一分一毫。 在萧青羽几次袭击失败后,整间宫殿已是一片狼藉,而他也因为被销魂宝石牵制住力量才搏斗一会儿便已呼吸急促,几乎身体都难以移动分毫。 萧青羽单膝跪地休息片刻,便再次朝慕白袭来,不过这次慕白却是并未闪躲,任由萧青羽将他手中的桃木匕首刺入慕白的心脏。 萧青羽没有料到慕白会突然直愣愣立在那里等着他将匕首刺入他的心脏,顿时大惊,连连后退,匕首也被他扔到了地上。明明就是想要杀死他的,萧青羽手拿桃木匕首几番行刺慕白,就是想要慕白再一次灰飞烟灭,永远的从这个世上消失。 可是当匕首真正穿过慕白的心脏之时,萧青羽感受到的却没有半点喜悦,没有半点唯我独尊的快感,反而却很失落,甚至很悲伤。他不明白一直想要置慕白于死地的他为什么在得手之时心情竟会这般压抑,浑身都不自在。他错愕,他震惊,他甚至不知所措。 “是不是这里很难受,好像整个人都不是你自己了?” 被桃木匕首刺中的慕白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嘴角还挂上一丝笑意,一边指着萧青羽的心口,一边朝萧青羽这边走来。 “你能活到今天全靠着我的半颗心,受过九尾狐族恩泽的人若是反手去杀害他的恩人,他便会受到反噬。若是你今日用真正的桃木匕首杀了我,你便会日日夜夜忍受浑身刀割凌迟般的痛楚,直到死去。” 萧青羽冷眼瞧了瞧被他仍在地上的桃木匕首,露出个凄惨的,带有自嘲意味的笑。 “我真是安逸太久,竟连桃木匕首被你掉了包都未察觉!” 慕白挑了挑眉,又点了点头道:“看来羽公子虽说行动不便,这脑子倒是灵光得很!” 话音刚落,萧青羽面前突然刮起一阵强风,接着他整个人便撞到了身后不远的梁柱上,他的脖子正被慕白的手紧紧掐着,原本苍白的脸容因为血液滞阻而泛着红晕。 “你没杀死我,现在该换我杀你了。” 这样沙哑的话语好似来自地狱,阴冷,令人毛骨悚然。 开始萧青羽似乎还心有不甘,一双因为挣扎而变得微红的眼透着浓烈的恨意,浑身都不断用力,企图挣脱慕白的束缚。不过很快,他的力量用尽,再无法在慕白的手掌之下反抗分毫。 那双微红眼眸中的恨意转淡,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他完全放弃了抵抗,全身放松,等着慕白扭断他的脖子,了解了他的性命。 与他料想的不同,慕白看到他这样反应后竟松开了紧扣在他脖子上的手,人也向后退了几步。 “我刚才要杀你,你大可向殿外求救,然后当众揭穿我这非人的异类,彻底让我从你的世界消失,为何你宁愿赴死也不愿找他人求救?” 在慕白的印象中,萧青羽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手的人,心狠手辣又无情无义,所以才有了陷害苏家,所以才有了凛州瘟疫,才有了依水村屠村。不过萧青羽今日的行径却让他愈发难以理解萧青羽这心中所想了。 萧青羽艰难直起身子,又正了正衣襟,随后一边整理散落一地的物件,一边开口道:“朕要杀你,你要杀朕,这些不过都是你我二人的私事,何必将无关紧要的人牵扯进来。” 看着萧青羽已经开始整理被他二人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屋子,慕白料想萧青羽的杀意已消,而他自己也从没想过给萧青羽一个痛快,于是十分放肆地蹲在萧青羽身旁,帮着他整理地上的物件。 “羽公子,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 萧青羽并没有回答慕白的问话,而是重新开启了个新的话题。 “慕夕泽,真没想到你的命竟这样硬,魂飞魄散了犹能重回人间。想来这期间,如墨定是帮了你不少忙。只是如今他可还在这世间?” “我想让你赦免慕景濂的罪责,再许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 “不过你的重生倒也算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突然变成老翁的滋味儿不大好受吧!” “萧青羽!” 萧青羽这两句所问非所答的回答句句说到慕白的心坎上,就算他再沉着镇定也实在压制不住他心头的怒火。于是,慕白朝萧青羽怒吼着萧青羽的名字示意让萧青羽不要再说些有的没的的话语。 “慕夕泽!” 萧青羽的声音富有磁性,大声说话时声音高亢透亮,将慕白这沙哑的暮年之音完全碾压。听着自己在声音上压倒对方一头,萧青羽露出个不明显的浅笑,神色也放松不少。 “怎么,被朕说中痛处了是不是?” 萧青羽抬起头与慕白对视,眼中寒光乍现。 “你是来这求朕的,怎么可以对朕大呼小叫,难道这皇家的礼仪宁王殿下你都忘了吗?” 听到萧青羽带有威胁味道的话语,慕白的气势并未减弱,态度依旧是不卑不亢。 “萧青羽,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斗争是谁胜谁负?” 不等萧青羽回答,慕白继续说道:“我为了女人放弃争夺江山,你夺得了江山却永远失去你心爱的女人;我被你暗算遭受灰飞烟灭的痛苦,你却又不得不靠着我的心才能苟延残喘。” “你失去了青春容颜,而朕却被你下毒命不久矣。” 直到这时,萧青羽才说出了他早已猜到却从未和任何人提起的话。慕白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以为萧青羽从不知道他身体加速衰竭是被他还有叶凝香动过手脚。 “你知道?” “原本还不确定的,不过自从确认你就是慕夕泽,你与叶凝香暗中朝我下毒一事我便已经笃定。” 萧青羽的话语沉着淡定,好像在陈述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又好像他的生与死与他自己没有半点干系。 “所以,朕觉得我们之间没有谁胜,也没有谁负。如果硬要说朕不如你,那也只是朕的身份不如你,没有生母那样尊贵的身份,没有与生俱来的财富,没有超脱凡尘的灵力。” 不知怎的,听到萧青羽这似乎带着伤感的话语,慕夕泽心头微微一颤,好像对着他这死对头产生了一丝怜悯,甚至有些后悔让叶凝香将销魂宝石与萧青羽相关联以此消耗萧青羽的生命。 “你害了凛州那么多人惨死,又操纵如墨屠尽了依水村人。北上之路你害过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你这金澄澄的龙袍上不知染上了多少人的鲜血。所以让你日日忍受身体衰竭之苦是对你的报应,更是你应有的惩罚。” 就算他萧青羽猜出叶凝香与慕夕泽合谋让他中计,让他日日身体衰竭,可是他却依旧什么也做不了,他不能以谋反弑君的罪名治了叶凝香的罪,也杀不了除了虚离幻境中的万年桃木做成的匕首再无法杀害的慕夕泽。 说到底,这个亏他是吃定了,这个罪他也是受定了。 “就算没有销魂宝石吸取你的精元,你也活不过五年的。” 慕夕泽心中最是清楚这九尾狐心带给人重生之后的副作用,看着眼前这个同他一样有着卓越才华,治国之能的青年帝王将会很快行动不便,四肢僵硬,浑身瘫痪,他竟有些心痛,有些不忍。 或许他和萧青羽一样,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要对方的命,只因爱上了同一个女人,只因国家不同,立场不同,便一直处在对立的位置。 “如果朕不答应呢,如果朕铁了心地不赦免慕景濂,宁王殿下应该也是无所应对吧!” 毕竟他萧青羽才是这天下的帝王,这天下的生杀予夺全都掌握在他萧青羽的手上,是要慕景濂生,是要他死,要他一生穷困潦倒还是一生大富大贵,全都仅凭他萧青羽的一句话。 然而得到叶凝香真爱的慕夕泽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容颜尽毁,在江湖上有点地位的江湖术士罢了。 “我的势力羽公子应该也清楚得很,若是我揭竿而反,且不说那些刚刚被灭了国的离国百姓会全力支持,就算是这些年来受到过我暗影卫恩惠的官员们恐怕也会倒戈到我这一方。到那时,我们之间必定展开一场更加血腥残酷的战争。” 听了这话,萧青羽面色一沉,似乎陷入沉思,久久不曾言语。暗影卫的名号已经响彻江湖十数载,虽说如今改名成了大明月宫,可是它曾经的威仪犹在,它的影响力犹在。若是慕夕泽真的下定决心与他反抗到底,恐怕他在咽气之时都无法再看到天下一统,欣欣向荣的局面了。 人都是有贪心,有惰心的,当初夺天下时,萧青羽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才能又快又稳地将天下收入囊中。可是当天下真的被自己夺到了,他却再也舍不得将天下再分给别人,再难以舍下安宁,重新投入到不知是胜是败的战斗。 一直竖起耳朵探听殿内动向的叶凝香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生怕殿内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当她焦虑之时,萧青羽突然将宫门打开,不过他的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看起来狼狈得很。 “小李子,给朕备些酒菜,朕有事要与慕先生长谈。” 这时萧青羽露面后的第一句话,话语平静,好像他和慕白根本没有发生什么要紧的事似的。 那总管太监也不敢多问,磕头领命后便去吩咐御膳房做一桌精致的菜肴,并备上一两壶佳酿。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交换的结果 对于殿内发生的事,叶凝香依旧是满心好奇,待御膳房为萧青羽准备好酒菜后,叶凝香主动接过食盒,又狠狠瞪了原先拿着食盒的太监,吓得那太监既不敢多问,更不敢上前从叶凝香手中将食盒取回来。 于是借着为萧青羽送食盒的机会,叶凝香大摇大摆地敲开了正殿的大门,走进了这虽然经过整理,依旧是一团凌乱的宫殿。 萧青羽瞧见进来的人不是小太监而是叶凝香,先是一惊,随后面上露出一丝慌乱,似乎有些不大情愿地将叶凝香引进了屋。 宫殿中,慕白倒是半点也不客气,老早便在一小木桌旁坐好,就等着萧青羽这边的好酒好菜上桌。 看到萧青羽这狼狈甚至有些憔悴的模样,以及这乱糟糟的宫殿,叶凝香心中既惊诧又疑惑,警觉地看了看慕白,又不解地看了看萧青羽。 “皇上,你们这是发生了什么?” “叶皇后,这皇上在宫里待久了,心里闷得慌,便一时手痒同草民稍稍切磋一番,我们没发生什么,也并无大碍。” “凝香,我与慕先生还要谈些事。” 明着将叶凝香赶走的话萧青羽并没说出口,不过他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了,若是人家不想让你知道谈话的内容,以萧青羽和慕白的聪明智慧,就算叶凝香赖在这里死活不走,也照样会是什么都探听不到。 叶凝香露出一副既理解又关切的神情朝萧青羽福了福身子,便恭敬地退出了宫殿。 他们谈话的内容她是听不到了,不过有一点她却是万分确定的,萧青羽和慕白是老早就相识的,慕白能联合她给萧青羽下药,又能同萧青羽同桌吃饭商议事情,可见他们二人非但相识,而且关系还错综复杂。 只是这样的慕白还值得她叶凝香继续信任吗?叶凝香紧握双手,心中却是隐隐不安。 后来叶凝香听宫中的宫婢私下议论才得知那日萧青羽和慕白整整谈了一夜,后来的结果便是萧青羽下令赦免离国皇族的罪责,而且册封慕景濂为靖安王,属地正是曾经离国的都城靖安。 慕白这边也算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因为从那天后萧青羽的皇家禁军便入驻了大明月宫,而慕白的心腹顾连城竟摇身一变成了大瑞国新任大司农,掌管着整个大瑞的经济财政。 说到底他们之间达成了对于双方都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交易,慕白失去了得力干将也失去了财富与情报,而萧青羽则要日夜提防着那些离国的遗老遗孤来向他寻仇。 叶凝香心中却很是气愤,慕白明明是要帮助她的,是她夺权最有力的支持者,如今他这支持者非但放弃对大明月宫的管事权,还将这权力转交给她的仇人萧青羽手上,如今这般,想要从萧青羽手中夺权,想要眼看着萧青羽失去一切,简直难如登天。 而如叶凝香一样气愤的还有丞相冯敬之。这一年半来,大明月宫需要他做的事寥寥无几,反倒是无偿地暗中给了他很多钱财。原本他是很谨慎,也生怕被人捉了把柄,然而时间久了,习惯了大明月宫给他的钱财,他便将这得来的钱财当做是理所应当,便开始日日期盼着能再次得到这取之不尽的钱财。 然而冯敬之怎么也没想到这风头正盛的大明月宫会这么无声无息地被大明月宫收编,这样一来这大明月宫恐怕再不会给他钱财,而他们之间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极有可能被萧青羽查出来。 正当他忧心忡忡之际,他的面前突然闪现一道黑影,黑影的身形越来越明朗,正是带着面具,似乎又年轻几分的慕白。 冯敬之从未想过他的书房里会突然冒出一道黑影,而这影儿就好像是鬼魅似的刷的一下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当即大惊,一屁股坐到地上,连连后退,脸色苍白,双手挡在胸前作自卫状。 “你……你是谁?你是怎么进到老夫书房的?” 那人虽然出现的模样很骇人,不过说起话来倒并不像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 “冯大人,您不会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吧!” “你……你是慕白?” 尽管冯敬之心中一万个不相信,可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真的就是慕白。 慕白叹了口气,装作为难又无奈的模样道:“唉,是,冯大人猜的正对,在下正是慕白。” 冯敬之曾派他儿子冯懿暗中调查慕白多次,从来也不曾探查到慕白竟还会术法,竟还能在人眼皮底下穿墙而入,顿时心慌意乱,身体也不停向后撤。 “慕某曾在天宗一门修习过术法,故而懂得些穿墙遁地的本领,冯大人不必恐慌。慕某与离国的宁王殿下慕夕泽私交甚好,慕夕泽在世时曾嘱咐在下若是有一日他作古,定要护他五弟以及他的亲族周全。我慕白虽说行事狠绝,却也是重情义之人,往年旧友交代的事情慕某怎能不帮着实现呢!” 见冯敬之恐惧减退,慕白朝前走几步,轻轻摸上冯敬之肩膀准备拉他起来。 “所以我便同萧青羽做了交易,后面的事恐怕冯大人也应该已经知晓。” “可……可你这样我们的事情怎么办?” 慕白虽然神情凝重,可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因为一切都按着他的预期发展着。故意使用灵力让冯敬之惊恐万分甚至失去判断力,接着继续将他们之间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他自己手中,然后继续让冯敬之沉醉在金钱的温柔乡当中。 “冯大人尽管放心,如今我虽然让出了大明月宫主的位子,却不代表我与大明月宫完全脱离,我给皇上控制的部分不过都是大明月宫的皮毛,真正的内里还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银钱不会少你,这大瑞的朝局也会由我们来掌控。” 大明月宫由萧青羽掌管已有三月,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顾连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为瑞国赚了很多钱财,好多饥不果腹的百姓已经能够勉强填饱肚子。而萧青羽也借助大明月宫的情报力提拔了好几个有为官之才却一直不受重用的官员。 而那个扬言要至始至终支持叶凝香的慕白这三个月来却是极少露面,就算她能见到他,也都看着他跟萧青羽在一块儿。就有那么一次,他趁着宫人不备悄悄同她说了句话。 “叶皇后,夺权之事还请稍安勿躁,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帮助百姓脱离这水深火热的境地。”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他慕白是个心怀天下的大英雄。可是她叶凝香不是英雄,百姓生活得好不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只要能在大瑞立住脚跟,她只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不可忽视的权力。 不过这个愿望如今却因为慕白的消极行动而变得梦幻,遥遥无期。好在她还有魏询这枚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棋子。经过叶凝香这三月来的暗中奔走,上下疏通,加上魏询个人的能力,萧青羽已经将一万京城护卫军交予他管理。 虽说魏询查案审案的能力会比带兵更强,不过兵权永远都是获得权力的保障,所以不管他魏询干不干得来,他在瑞国都只能领兵。 正当叶凝香陷入沉思之时,一声稚嫩的,似乎还有点吐字不清的小奶音响彻在叶凝香耳畔。 “母后,母后。” 小成轩张开双臂,跌跌撞撞地朝叶凝香跑来,一边跑,还一边笑,明显就是向叶凝香求一个爱的抱抱。 又是这个磨人精,叶凝香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这孩子永远都是这么粘人,还动不动就哭鼻子,别人家的孩子估计也是一个样,总之小孩儿都没一个好东西。 叶凝香皱紧眉头,后退几步,冷语道:“成轩,你太放肆了,阿碧,将大皇子带下去好好看管,切莫让他到处惹祸。” 阿碧不能理解,明明就是叶凝香的亲生儿子,她为何还会对大皇子这样冷淡,甚至到了漠视的地步,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抱起已经哇哇大哭的成轩离开了叶凝香。 与叶凝香对于孩子的冷血无情不同,叶凝露却是时时刻刻将她的孩子捧在手心里悉心爱护。叶刘氏前来探望她的时候,她的怀中还抱着已经熟睡了的小皇子。 叶刘氏与叶凝露毕竟是真真正正的亲母女,这好不容易在宫中得以相见,母女俩开心兴奋得几乎都要哭了出来。花了好一会儿去表露亲情后,叶刘氏向叶凝露引荐一个人来。 “凝露,这嬷嬷是丞相大人帮我们成邕千挑万选出来的,是郢都最会带小孩儿的人了。日后有她帮你照顾成邕可是会让你舒心很多的。” 一听说是丞相帮忙寻的人,叶凝露毫无掩饰地撇着嘴,皱着眉,冷眼瞧着恭敬地站在她面前的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瞧上这女人的那一瞬,叶凝露心中竟不禁一惊,因为抛开这女人的年纪和样貌,单看这身段,倒有几分绝色佳人的错觉,就好像女人的脸与身子是后拼接上似的。 “娘,成邕有奶娘,不需要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听叶凝露这样讲,叶刘氏有些急了,却碍于她女儿如今高贵的身份,只能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道:“这是丞相大人为我们挑选的,他没给那个女人挑选会带孩子的人,却给我们挑选了,这说明什么?” 经过叶刘氏的提点,叶凝露也对这件事其中的奥妙有了几分了解。丞相此举是在向她们示好,如果丞相的女儿冯菀始终无法诞下皇子,那么丞相极有可能支持拥立叶凝露的儿子萧成邕为太子。 叶凝露不再同叶刘氏唱反调,一边斜眼看着这老女人,一边没好脸色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阿青。” “阿青,我们兰月轩西北角还有个空房间,以后你就到那里去住吧。” “阿青谢娘娘恩典。” 夜深人静,阿青带着她并不太多的行李入住西北处那又阴冷,又狭小的小屋。她本该因为自己的处境而忧心的,可是此时她的嘴角竟是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她抬手触摸她的下颚,随着一声粘连物相分离的声响,那一直被她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被她扯下,露出她触目惊心的本来面目。那脸颊两侧满布烙铁烫伤后留下的疤痕,让那张原本倾国倾城的容颜变得不堪入目。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夏青青。 第一百九十三章 父子相见 春去冬来,转眼间,叶凝香已经在瑞国生活了整整五个年头,她那个很让她心烦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个小大人,不仅古灵精怪,思维敏捷,还能充当个长辈带着他的弟弟玩耍。 这几年里,除了她儿子,还有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在萧青羽和慕白的共同努力下,曾饱受战乱之苦的瑞国百姓全都已经安居乐业,原本空虚的国库也变得丰盈充实。 叶凝香本想着慕白是要彻底背叛她转投萧青羽的,没想到这些年来,慕白总是暗地里送给她与朝中大臣或是江湖中的名门望族有着密切关联的情报。 虽说叶凝香始终没能参与朝政,不过她对于这朝中的动向,官员的喜恶,甚至官员犯错的把柄都是了如指掌。 叶凝香日日研习从政治国之术,而她的夫君瑞国皇帝萧青羽因为这些年来劳心劳力,以及被销魂宝石吸取精元的缘故身体每况愈下,甚至已经到了难以行走的地步。 看着这样一个刚刚三十出头的年轻帝王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瑞国臣民除了赞叹萧青羽这明君的傲人政绩,更多的是议论这始终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 这太子,无论是立长还是立嫡,都应该是她叶凝香的儿子萧成轩的。叶凝香不理解为什么一直宠爱自己的萧青羽会在立储问题上犹豫这么久依然不做决定。 苦恼的时间久了,叶凝香便也不再费脑子去思考着立储之事。就像是她一直认为的,权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称之为权力,她想要夺得权力那一定要依靠她自己,外人给予自己的力量不可信,也不好用。 初春,万物复苏,一片的生机盎然,叶凝香少有地站在长乐宫的庭院里欣赏着由宫婢建造出来的小花园,呼吸着夹杂着花香的新鲜空气。在院中晒了好一会儿太阳,叶凝香才重新回到她的寝宫。 不过当她一个人回到里屋她床榻附近之时,她惊吓得险些啊地叫出了声。因为慕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潜入了她的寝宫,此刻正悠闲地坐在一把顶精致的山梨木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慕白,你下次来能不能提前知会我一声,若是我一个控制不住喊了出来,恐怕你就该去廷尉天牢过夜了。” 慕白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叶凝香面前也不止一次,而叶凝香也已经知晓慕白是懂得些术法的世外高人,穿墙遁地之术于他而言也并非难事。所以叶凝香在看到慕夕泽出现她面前时虽被吓了个够呛,却也半声都没吭,完全掩盖了慕白的存在。 距离上次见到慕白已有两月有余,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慕白似乎又年轻不少,虽然他依旧带着面具,可是叶凝香也能清楚看得出眼前这慕白要比她初次相见的慕白年轻了三十多岁。 “慕先生,凝香有句话一直都想问你,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有开口。” 看着慕白这一天比一天年轻的样貌,一天比一天强健的身体,叶凝香终于沉不住气,忍不住向慕白开口发问。 “什么问题,叶皇后尽管开口问我。” “你……你究竟多少岁?” 大概没有料到叶凝香憋在心中好久没问出口的话竟是这个,慕白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那种宠溺的,充满爱意的眼神几乎都要把叶凝香的心给看化了。 慕白平稳了情绪,起身,很放肆地走到叶凝香面前,距离近得几乎都能贴上叶凝香的身体。他微微颔首,嘴角上扬,露出个很明显的弧度,接着带着几分调侃意味地开了口:“你想知道?” 若是从前的叶凝香定会是立马脸蛋通红,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一脸被人成功撩到的模样。不过此时的叶凝香却是半点也不吃慕白这一套,当即震怒,后退几步怒吼道:“慕白,你好大的胆子!” 听到叶凝香这厉声呵斥,慕白顿时笑意全消,一双桃花眼泛着浓浓的惆怅,头也微微低垂着,久久不再说话。 叶凝香没想到她这一声并不觉得太过严厉的呵斥让慕白产生这么大反应,一时间也有些觉得尴尬。二人沉默片刻后,叶凝香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抢先开了口。 “慕先生今日来我这里是所为何事?” 慕白勉强露出一抹笑意,话语却尽透关切之意。 “我听说萧青羽三日后会带着后宫妃嫔以及两位皇子去安佑寺祈福,顺便沿途踏青游玩一番。如今他的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好事者定会把握这次时机生出些事端来,我来是想提醒你,一定要保护好成轩的安危。” 原来不是给她什么情报,而是叮嘱她保护好她的孩子。慕白与她接触过程中提及她的孩子也不止一次,甚至慕白对于她这孩子的关心程度比她这亲生母亲还要更多。 叶凝香对这孩子爱不起来,却也不希望有个不相干的人比她自己还要爱护她的孩子,于是板着脸冷语道:“大皇子的安危不劳烦慕先生记挂,我这为娘的自会保护大皇子的周全。” 听了这样的回答,慕白似乎更加的忧伤,话语低沉得好像都变了调。 “是……是我多虑了。” 接着,慕白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下,就这样毫无掩饰地在叶凝香面前突然消失不见。 长乐宫外,刚刚显露身形的慕白一边谨慎环顾四周,一边朝宫门外行去。正当他快速前行时,他的双腿似乎撞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哎呀。” 他的耳畔响起一声稚嫩的童声,接着就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摔倒在地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小孩儿身形太小,一直平视环顾四周的慕白根本没瞧见他的存在,当他将这小孩撞倒在地后,慕白少有地慌乱起来,连忙将小孩儿拉起,不停地赔礼道歉。 “大皇子,大皇子,你在哪儿啊?” 小孩儿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的身后就传来太监和宫女的呼唤声。 “嘘!别出声,快带我藏起来!” 小成轩伸出右手食指堵在嘴前,一脸小心谨慎不得了的神情。慕白瞪大双眼,不理解这大皇子为何要躲着这些个太监宫女。不过时间紧急,慕白并未朝小成轩询问其中缘由,便十分放肆地抱着他便藏到一处绝佳的隐秘之处。 此时,二人正有些狼狈地坐在一处废弃宫殿的宫墙根儿处,明明都是被慕白抱在怀里的,小成轩还是大口喘着气,口中还抱怨道:“累死了,累死了。” “大皇子,你好像一点路都没跑吧!” “呵,呵呵,这不是替慕……” 小成轩听宫人说过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戴面具的黑衣人是个叫慕白的老年人,不过眼下这真真正正的慕白却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年迈,虽说带着面具,可是他却觉得慕白似乎也没比他父皇大了太多岁。是叫慕爷爷还是叫慕叔叔呢? 暗中纠结一小会儿后,小成轩继续开口道:“这不是替慕叔叔累嘛!” “大皇子,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什么要追你啊?” 一听这问话,小成轩当即撅起嘴来,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母后近日为我请了太傅大人为我讲课,不过这课*真是太枯燥无味了,所以今日我趁着太傅大人还未到便提前跑了出来。” 哦,原来是逃课出来的,倒是与他慕白小时候一模一样呢!慕白笑了笑,拍了拍小成轩小小的肩膀道:“跑了就对了,你这才几岁啊,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玩耍的!” 见过这么多人,每天围着他转的太监宫女也不少,不过能够像慕白这样完全站在他这边的从前却是从未有过。 “慕叔叔,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你要是做我的老师就好了!” 小成轩倒是一点也不认生,一把抱住慕白,白嫩的小脸儿贴着慕白的衣襟蹭个不停。 慕白倒是半点也未回避,充满爱意地摸了摸小成轩的小脑袋,声音也变得柔柔的。 “好啊,等你去安佑寺回来,我便同叶皇后说说,让我做你的老师。” “慕叔叔,你说话可要算话啊!” “那是自然,你慕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人!” 这一大一小聊得正欢,也就忽视了孜孜不倦寻求小成轩下落的这群太监和宫女,等到太监和宫女发现他们的踪迹时,他们已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大皇子,请您快些回到长乐宫吧,太傅大人已经到了。” 为首的管事太监恭敬地跪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脸颊上还挂着正往下流淌的汗滴。 慕白耸了耸肩表示他自己也不能从太监宫女面前将小成轩带走,看着慕白这无能为力的表情,小成轩再次撅起嘴,耷拉个脑袋不情愿地跟着太监和宫女朝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临走前他还不忘回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慕白,好像很不舍的样子。 “慕叔叔,等我回来,你一定要做我的老师啊!” 慕白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一直目送着小成轩离开。他出入大瑞皇宫也有将近五年的时间,这说长不算长,但说短也绝对不短的时间里,他竟一直都未曾见过这孩子,如今这次偶然会面竟是他们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果真是有血缘关系的,这孩子的性情倒是与他小时候相似得很,贪玩儿,又不喜被束缚,就连这样貌似乎都是更像他多一些。 如果当年没有屠村这码事,如果叶凝香没有因为杀父之仇的事仇视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孩儿,这个他与叶凝香的爱情结晶是不是就能够和他还有叶凝香一块儿幸福地生活在依水村。没有防不胜防的杀戮,没有波诡云谲的阴谋,有的只是恬淡,惬意,以及绵延不绝的爱。 不过世上终归没有如果,他们一家三口终究是不会有那样宁静祥和的生活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意外 自从萧青羽登基以后,这样兴师动众地出宫祈福是第一次,外出春游更是第一次。有幸同行的皇室宗亲以及太监宫女无一不是乐开了花,一张张笑脸时刻挂在脸上。 曾经最喜微笑示人的萧青羽此刻却没有笑,他的神情凝重,虽不是悲痛欲绝、怒不可遏,却也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一丝感伤。 拖着这具被销魂宝石吸食得不剩多少精元的身体顽强求生,他处在这世上的每分每秒都好像是在承受猛烈的酷刑。最让他难以接受的不是身体虚弱,而是身体僵硬。 随着时间的推移,九尾狐心的副作用开始显现。四年前,他去照料头部意外受伤的叶凝香时曾因双腿不受控制而摔倒在地。从那以后,这样摔倒的次数越来越多,开始只是双腿僵硬不受控制,如今连他的双手都难以控制,走路更要依靠拐杖才能站稳。 “皇上,这去安佑寺的路途还很遥远,您就安心在车中歇息,有什么事情的话凝香会帮您处理好的。” 萧青羽身体日益衰竭叶凝香是理解的,可是她并不理解这原本四肢灵活、武艺高强之人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连走路都有些艰难的情况,自然她也将萧青羽舍命救她又服下九尾狐心炼制的丹药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萧青羽没有说话,只是吃力地露出一抹浅笑,缓缓闭眼,斜靠在车梁柱上歇息。而叶凝香手上却也不闲着,不停地按摩着萧青羽的双臂和双腿,外人看来就好像萧青羽在叶凝香心中地位极高,而叶凝香也是始终全心全意地爱护萧青羽。 起初,她还不能适应用这样的方式向萧青羽表露关切,不过碍于那么多双眼睛监督,以及她夺权的野心,叶凝香不得已常常这样做,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了这种缠缠绵绵又似乎有些肉麻的做法。而她把给萧青羽按摩也是完完全全当作是个任务。 萧青羽不算是什么虔诚的佛教徒,自登基以后只有迎叶凝香回宫那次去过一次安佑寺便再未去过那里。这次安佑寺的住持听说萧青羽要带着皇室一大帮人来,老早就开始准备布置,就想着给皇上留下个好印象,换得更旺盛的香火。 萧青羽和叶凝香这一大群人是傍晚时分到达的安佑寺。用过主持精心准备的斋饭后,萧青羽便提早回寺中禅房休息。叶凝香则要比萧青羽忙碌许多,既要安顿好这一块儿跟过来的太监宫女,又要时刻注意她儿子成轩的安危。 “姐姐,今日真是辛苦你了,若是没有你恐怕我们这一大队人可是要乱了套了!” 明明是赞扬叶凝香工作能力的话,可是从叶凝露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道。因为她说这话时不仅语气阴阳怪气,而且还不停看向与叶凝香一样贵为皇后,但是又低调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冯莞。 叶凝露这话用意很明确,无非就是用话提点叶凝香这大瑞的皇后不仅是她叶凝香一人,还有个母家地位更高的冯皇后。所以这后宫之事根本不该完全由叶凝香做主。 “为皇上做事,为大瑞做事本宫从不觉得辛苦,从前上阵杀敌之事本宫也做过多次,这些个琐事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说罢,叶凝香冷眼瞥向叶凝露,眼中的寒气令叶凝露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叶凝露没讨到什么好果子,恨恨地握紧拳头,也没同冯莞说些什么告退之类恭敬的话便回了自己的居室。 第二日,萧青羽身着龙袍在叶凝香的搀扶下进入安佑寺的主殿,随后应和着僧人打击的木鱼声响朝他面前这尊大佛跪拜。身后的随从也分分跪地朝那佛像参拜。 叶凝香此前好像也没什么拜佛的经历,虽说曾经是在这里住过些时日,不过每当安佑寺的僧人拜佛诵经时,她总是将房门关得死死的,根本不懂得参拜的礼仪,也对这佛事一窍不通。不过贵为大瑞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就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绝对不能将无知写在脸上。叶凝香装作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眼睛却不停瞥向萧青羽,模仿着萧青羽的动作进行这从未有过的跪拜。 直到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钟声,叶凝香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这该死的参佛总算结束了。 成轩和成邕还是第一次跟着萧青羽出宫游玩,整整一路哥俩都兴奋得够呛,对着映入眼帘的一切事物都有着浓烈的好奇心。这不,成邕不知从何处寻到一个又黑又大,还发夜光的夜明珠,得意洋洋地朝成轩炫耀个不停。 “邕弟,你这珠子从哪儿得的?真好看!” “嘻嘻,是青嬷嬷寻到送给我的,青嬷嬷还说安佑寺外的不远处有条小河,这夜明珠便是从那里寻的。” “邕弟,快带我去,我也想寻一个,这样我们两个凑成一对送给父皇,父皇一定万分欣喜,那样的话,父皇的病就会好了!” 一间禅房之内,叶凝露紧握双手,额间还浸着虚汗,似乎十分紧张。 “娘娘不必担心,虽说此次是以二皇子为诱饵,不过丞相的人是绝对不会做出半点会令二皇子陷入危险境地的事的。相反,大皇子却一定会是有去无回。” 伪装成阿青嬷嬷的夏青青露出一脸奸笑,一副胜利在望的神情。因为从萧青羽确定要来安佑寺祈福,丞相冯敬之就在筹划一件事,一件足以震撼朝野的大事,而且这件事情经过充足的准备已经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只求这当中莫要生出事端才好,否则你、我,乃至丞相大人都会性命不保。” 距离安佑寺不远处的山间荒野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这小河虽河水清澈不过却是水流湍急,自山峦之上向下倾泻流淌,最终汇入大瑞著名的清澜江。 山脚下,小河旁,正站立着这样两个人。男子手执长刀,身着御前侍卫官服,双眉紧锁,心中似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女子衣着华贵,容貌姣好,却似乎脸上挂着泪痕。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高飞和冯莞。 “高大哥,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带我走吧,我们去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冯莞一边拉扯着高飞的衣袖,一边哭着说道,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不忍与之直视。 “冯……冯皇后,我……从没……喜欢过你,更不会……带你离开,对不起。” 高飞挣脱开冯莞的手臂,脸色苍白,眼角挂着泪痕,话语哽咽,几乎连不成句。 “你骗人,这些年来你处处照顾我,爱护我,让我在深宫之中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你的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我?” “照顾你是公子的吩咐,我……只是……服从命令,况且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高飞永远都不会背叛公子。” 高飞最是注重恩情,当年萧青羽将奄奄一息的他救回时,他便起誓这辈子都要为萧青羽尽忠,哪怕要为萧青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也是在所不惜。自然,就算他心里有多么中意眼前这女子,就算他在心中想象了一万次她是他妻子的场景,他都不会带着冯莞去背叛萧青羽的。 从不远处传来的一声绝命般的惨叫打断了高飞和冯莞的对话。这声音虽然尖锐却也不难辨别是个稚嫩的童声。 声音是从山腰处传来的,高飞和冯莞寻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蜷缩在地上呜呜地哭个不停。 “小娃娃,你是怎么了?” 高飞话刚问出口,那蜷缩地上把头埋在膝盖处的小男孩拖着瑟瑟发抖的身体缓缓抬起头,泪水还是不停地从他的眼中涌出。 瞧见这孩子竟是二皇子成邕,高飞大惊,连忙跪地恭敬道:“二皇子,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大……大哥为了寻夜明珠,掉……掉进河里了。” 还不到四岁的成邕能够把事情描述清楚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又怎会知道成轩溺水会是一个事先就设好的一个局。 夏青青先是拿着个绝顶好看的夜明珠赠予成邕,好让两个孩子对这东西产生兴趣,凭着小孩子的好奇和第一次出宫的兴奋,他们一定会亲自按着夏青青提供的地址去寻那夜明珠的下落。 而早在一天前,这河流两旁的山石全都被冯敬之的手下洒满了松油,虽说表面看起来同以前无异,实际上却是湿滑得厉害。 冯敬之的人一直躲在不远处的山林中注视着这两个小孩儿的一举一动。如果先掉进河里的是成轩他们便一直躲在暗处不会出手,如果先掉进河里的是成邕,那么他们则会在第一时间冲上去将成轩也推下河。 当然这些叶凝露是不知道的,她以为她与丞相都想要成轩死,却不知丞相从始至终就没有在意过她儿子成邕的死活。 毕竟跟在萧青羽身边这么多年,高飞也算是见过风浪的,听到这样的噩耗,他也只是震惊一瞬,很快他便恢复冷静,先让冯菀带着已经吓得走不动路的成邕回到安佑寺,而他自己则是直接跳进湍急的河流之中企图寻到成轩的踪迹。 醉生梦死楼中一处僻静的雅室内,本在打坐的慕白突然脸色苍白,心脏好似炸裂般疼痛。那种感觉像极了多年前他父亲快要去世时的感觉,像是亲人之间的一种感应。 很快,这种疼痛感消失,可是他的身体中好像缺了什么似的,空唠唠的,很不舒服。接着他罕见地摘下面具,失落地跪在地上,那双望向远方的眼中不时有泪滴滑落。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惩罚 忙碌了一上午,刚刚有时间小憩一会儿的叶凝香才要进入梦乡便听到安佑寺中传出吵吵嚷嚷的声音。她很不耐烦地起了身,披了外衫,走到外堂朝着阿碧怒道:“都是些什么人在这里吵吵嚷嚷?” 阿碧原本还盘算着如何将大皇子溺水一事告知叶凝香,如今看到叶凝香这怒不可遏的模样,阿碧惊恐得冷汗直流,将先前在脑中盘算的话语忘个一干二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说道:“叶……叶皇后,大……大皇子他溺水了,皇上已经派人去救了,不过怕是……怕是救不回来了!” “你说什么?” 叶凝香一把抓住阿碧衣领,那神情似乎就要一口将阿碧吞到肚子里似的,满脸怒气,面目狰狞。 虽说她已经绝情绝义,但是成轩毕竟是她的孩子,是她拼了性命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她身上的一块肉,这块肉还是她取得权势的筹码,如今这筹码说没就没了,要说她不可惜不愤怒是根本不可能。 这时,萧青羽在太监搀扶下来到叶凝香面前,面上露出少有的愧疚之色,低声道:“凝香,你不必担心,成轩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成轩是慕夕泽的孩子,有着九尾狐的血统,慕夕泽能够依靠九尾狐血统死而复生,成轩也一定能复生。只不过如此,他的妖力就会被唤醒,提早成为萧青羽想要他成为的那样的人。 然而这些不过就是萧青羽的想法,正因为太过笃定,太过相信九尾狐族的血统,以至于随后派去的禁卫军从清澜江上捞出成轩的尸体时,萧青羽一脸错愕,根本不相信成轩已死的事实。 “这不可能,这世上任何人都会死,唯独成轩不会。” 说罢,萧青羽便急不可耐地拖着病体朝安佑寺的院中走去。院中正中央正停放着一台木质担架,担架之上蒙上了白布,从白布凸起的轮廓可以看出担架之上躺着一个身材瘦小,身形像个孩子的人,而那人已经死去。 萧青羽一把掀起白布,映入眼帘的正是已经停止呼吸的成轩,那张苍白泛青小脸上还挂着来自江河之中的泥沙。 “成……成轩。” 叶凝香本该对这孩子没什么感情的,可是当她看到成轩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她却不受控制地心慌,不受控制地冲到最前面,拉住成轩已经冰凉的小手,甚至不受控制地落了泪。 为什么会这样心痛呢?这样的感觉是叶凝香此前从未有过的,她不理解明明生老病死、旦夕祸福都是人生中一定会发生的事,可是当看到成轩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她的情感竟会大于理智,一种真真正正从心底发出的哀伤正向她的全身蔓延。 萧青羽似乎还是不相信成轩已经死亡的事实,伸手去触碰成轩的鼻孔处,没有感觉到半点呼吸声,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随后他依旧是不死心,朝着带成轩回来的士兵严厉问道:“成轩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我们是半个时辰前发现大皇子面朝下漂浮在清澜江上的,皇……皇上,属下办事不利,还请皇上责罚!” 半个时辰,若是成轩能够复活也绝对不会拖了这么久,那么只有一种说法,成轩当真是已经死了,而萧青羽以为的九尾狐族妖力根本就不在成轩的身体中。换句话说萧成轩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而萧青羽却因为太过自信间接害死了叶凝香唯一的孩子。 “算了,你们起来吧。冯皇后,大皇子的后事就交给你处理了。朕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拖着疲惫的声音勉强说出了这几句话,萧青羽便是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原定的春游计划随着大皇子成轩的意外离世而取消,去到安佑寺时所有人还都是衣着光鲜亮丽,回到郢都时,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无一不是身着白色孝衣,而这群人中间用三匹马车驾着的正是成轩的棺椁。 围在道路两旁的行人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偶尔还能听到些许叹息之声,好像对于这苦命的孩子心怀同情和怜惜。 萧青羽整整昏迷了三日夜,醒来后,他的病情更加严重,拼尽力气移动身体竟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皇上。” 随侍在侧的小太监看着萧青羽这般痛苦想要上前帮忙,然而换来的却是一顿呵斥。 “滚开,出去!” 小太监从未见过向来温润儒雅的萧青羽发这么大火,吓得连忙跪地磕头退出了龙华宫。其余的宫婢瞧着这里势头不对也纷纷低垂着头退出了萧青羽的寝宫。 接着,萧青羽费劲力气拾起手杖,勉强站起了身,可就在他起身那一瞬他整个人就被一阵强有力的风力打到了一根梁柱之上。 随着风力消散,他的面前汇聚成一个人影,那人一袭黑衣,头戴面具,右手还死死扣住萧青羽的咽喉。 “慕夕泽,你总算是来了。” 萧青羽低下头,看了看那只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笑着说道:“你是来杀朕的?” “是。” 慕白的声音寒彻入骨却又透着无尽的悲凉,那双魅惑人心的桃花眼如今却是红红的,好像一团烈火在里面灼烧。 “朕以为他与你一样除了虚离幻境中的万年桃木再无任何事物可以害了他的性命,却没想到他竟是个完完整整的人类,本来还想利用他的异能为朕谋事,如今看来倒是朕白白养了他四年。” 慕白听了这话,眼中怒意更甚,手上的力道也更强,就在掐断萧青羽脖子的前一刻,萧青羽的寝宫之中突然闯进了个人。 叶凝香突然推门闯入,她的脸上满布疑惑,面色苍白憔悴似乎好几日未曾好好休息。 “皇上,你刚刚说的是……是什么意思?” 叶凝香来到龙华宫萧青羽寝宫门口时刚好听到萧青羽朝慕白说的最后一段话,这话听得她满是不解,她这孩子明明就是她与萧青羽所生,自然也该是正常的人类,不过听萧青羽的意思这孩子分明就不是正常的人类,难道说这孩子的生父根本就不是萧青羽而是另有他人? 看到叶凝香突然闯入,慕白面上一丝慌乱,那只锁喉的手也松开来,而萧青羽也因为失去支撑重重摔倒在地上。 慕白心里怨恨萧青羽,但是他更不想让叶凝香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不想让叶凝香知道她曾经最为挚爱的男人如今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于是在他松手的同一时刻,他就当着叶凝香的面化作一阵飓风消失不见。 虽说好奇慕白为何会放肆到直接掐住萧青羽的脖子想要置他于死地,可是叶凝香眼下最想搞清楚的是萧青羽那段话的含义,以及成轩的生父究竟是谁。 “凝香,你怎么到这来了?” “皇上,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凝香没有回答萧青羽的话,却是再一次向萧青羽发问,与先前的迟疑不同,这次叶凝香的问话多了几分刚毅,甚至是质问,因为她已经估计出成轩的生父并非是萧青羽。 “凝香,对不起。” 叶凝香是他萧青羽一手培养起来的,她有多聪明,多敏感,萧青羽是知晓的,既然已经让叶凝香听到了他和慕白的谈话,他并非成轩生身父亲这件事便已经瞒不下去了。事已至此,再打马虎眼瞒着叶凝香终究不是办法,于是萧青羽鼓起勇气准备将他并非成轩生父的事告诉叶凝香。 “你猜的对,朕并非萧成轩的亲生父亲。成轩的父亲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早在五年前靖安之战时已经死亡。是我骗了你。” 叶凝香紧握双拳,面容因为强行压制的怒火而变得煞白,不过她却始终没有爆发,依旧是心平气和地同萧青羽讲着话。 “皇上,您累了,不管您与慕白有什么恩怨,眼下也不能再那自己身体开玩笑,来,凝香扶您回床上休息。” 很费力地将萧青羽扶回了床上,叶凝香微笑着看着萧青羽道:“皇上,凝香近日学了套新的按摩手法,对您身体恢复有很大帮助。” 说话间,叶凝香已经将手伸向萧青羽的四肢以及肩背。叶凝香的手法甚是巧妙,还没等萧青羽说话回应,原本意识清醒萧青羽便已经陷入昏睡。 见萧青羽双目紧闭,失去意识,叶凝香终于露出一抹阴险的,带着恨意的笑。 兰月轩中,叶凝露虽然如愿谋害掉了叶凝香之子成轩的性命,却也日日处在惊恐之中,因为她了解叶凝香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女人,迟早都会对她进行反击,只是不知这反击什么时候开始。 曾经叶凝露万分信任丞相冯敬之,然而在成轩出事之后,这个原本运筹帷幄的老狐狸却一声不响地躲得远远的,将他自己从这事情中撇了个干净。每每想到这,叶凝露就算在深夜熟睡中都会惊醒,愤恨得牙直痒痒。 这日中午,兰月轩突然来了队气势汹汹的禁卫军,领头的是个传旨太监。太监进入兰月轩时明显面露同情之色,虽没听到旨意的内容,叶凝露也猜到这圣旨中所讲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这圣旨坏得很,不过不是针对她叶凝露,却是针对她还不满四岁的儿子萧成邕。圣旨上说萧成邕年少贪玩,致使大皇子成轩溺水身亡,为彰显皇家威仪将给予萧成邕重罚,即刻拖入廷尉,受杖刑,断其双腿,以示惩戒。 叶凝露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乡村长大的,并未见过什么世面的女人,听到这样的旨意,连反抗质问的力气都没有,当即震惊惶恐,昏倒在地上。 她不知道她的儿子是如何被这群凶神恶煞的士兵押解到廷尉的,也不知道她这还这样小的孩子会遭受怎样难以忍受的痛苦,当她醒来时,她的孩子已经不在兰月轩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反击 兰月轩外早已经被叶凝香安排的禁卫军围的死死的,好几次,叶凝露都是不顾性命朝外冲。然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如何是如铜墙铁壁般的禁卫军的对手,在禁卫军的阻拦下,叶凝露始终没有逃出兰月轩。 整整一个下午,她衣着狼狈,头发散乱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直到两名禁卫军将浑身血淋淋的小成邕带回。 “成邕,成邕。” 叶凝露一把抱起萧成邕,泣不成声,而她怀里的成邕双腿一片血红,无力地垂在她的腰间,那张粉嫩的小脸如今惨白如纸,成邕的眼中不时有泪水滑落,不过他却始终一声不吭,甚至目光呆滞,好像因为太过痛苦或是太过恐惧而失了心神。 看到成邕就像傻了一样半点反应也不给她,叶凝露原本还有些温度的心凉到了冰点,整个兰月轩回荡着的都是她一个人的鬼哭狼嚎。 “啊,成邕,都是为娘的错,害你受了这样大的苦,成邕,你若是疼就喊出来啊,不要不说话啊!” 见萧成邕被平安带回,守在兰月轩的禁卫军便很守规矩地退下来,接着就是太医院的太医纷纷赶来为成邕治疗伤腿。而成邕似乎还没有走出先前的惊恐,就算双腿疼到了极致,他也只是痛哭,或是面目狰狞,依旧是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讲一句话。 很快,萧成邕因被酷刑所恐吓而失声的消息便传遍了大瑞皇宫的各个角落。叶凝香虽说是心中万分欣喜的,不过此时她却低调到不能再低调,每日里深居简出,做的最多的是就是为萧青羽按摩以及喂萧青羽吃最名贵的补药。 不过这其中的秘密却只有叶凝香知道,她按摩的手法特别,不仅不能让萧青羽四肢舒展,反而会让他浑身更加僵硬,而那名贵的补药则是她偷偷买通了太医院的太医费力掉包的令人身体加速衰竭的汤药。 既然萧青羽如此欺骗她,甚至利用她的孩子,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既然销魂宝石的效用太慢,那她就从多个方面入手,在最短的时间让萧青羽无声无息地自然死去。 “让开,我要见皇上!” 一声尖锐的吼叫打断了叶凝香的思绪,叶凝香松开正在按压萧青羽腿部的双手,缓缓起了身,故意露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打开了皇帝寝宫的大门。 “哦,原来是妹妹啊,这一大早的来龙华宫所为何事啊?” 看到叶凝香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叶凝露顿时气不打一出来,那张挂满泪痕的脸瞬间因为愤怒变得通红,双眼瞪得老大,恨不得马上将叶凝香杀死。 “叶凝香,你……你不得好死!” 你不得好死这种话永远都是出自弱者或是败者之口,更多的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快图个心理安慰。对于这样的话语叶凝香从来都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从没把它当回事。 叶凝香嘴角上扬,露出个浅笑,继续朝叶凝露问道:“妹妹这一大早来龙华宫所为何事?” “我要见皇上!” 叶凝露虽说胸无点墨,却也不是个傻子,萧成邕毕竟是他萧青羽的亲生儿子,她就不相信萧青羽舍得让这个他如今仅存的儿子承受断腿的酷刑来为萧成轩的死负责。 况且,这刑罚来的太过突然,在安佑寺得知成轩死讯时,甚至到后来他们回宫后,萧青羽都没有治了成邕的罪。偏偏就是回宫几日后,萧青羽竟毫无预兆地下了圣旨,还是这么残忍地对待他自己的儿子,这于情于理都难以说通。 于是一个大胆的猜测从她脑中升起。也许惩治成邕一事萧青羽他并不知情,而是一直伺候萧青羽的叶凝香暗中假传圣旨治了成邕的罪。而叶凝露今日来此也是为了亲眼见一见萧青羽,好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叶凝香会在大清早上就出现在龙华宫,更没想到她最先见到的不是皇上而是叶凝香。如此一来,叶凝香一定会万般阻拦,而她想要见到皇上的希望就变得极其的渺茫。 叶凝香依旧是笑着,颇有几分年轻时的萧青羽的味道。 “妹妹,你这是糊涂了吗,皇上这些时日因大皇子去世深受打击龙体欠佳,我都不敢上前打搅他休息,你又怎能会见到他!” 看着叶凝香这气定神闲的姿态,叶凝露更加愤懑,再控制不住她的情绪,也顾不得身份地位朝着叶凝香怒吼起来。 “叶凝香,你假传圣旨,你谋害皇嗣,如今你还胆敢控制皇上,你……” “还有吗?” 叶凝香突然的问话打断了叶凝露的怒吼,与叶凝露的愤怒不同,叶凝香始终没有半点反应,一直都是温润和蔼地应对着叶凝露。 “你还要列举我什么罪?” 叶凝露刚要破口大骂,只听寝宫之内突然传来桌椅倒地的声响。这对于叶凝露来说是个绝好的契机,她十分放肆地冲进了寝宫,一把扶起已经摔倒在地的萧青羽。虽说这过程异常艰难,好在她总算是见到了萧青羽,而叶凝香的死期也就快到了。 “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叶凝露一边哭诉,一边费力将萧青羽扶起,看着萧青羽终于坐回了软塌之上,叶凝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说道:“皇上,叶皇后她……她假传圣旨,让廷尉打断了成邕的双腿。成邕他还那么小就已经双腿残废,如今更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说完,叶凝露哭得更甚,好像是她刚刚受了酷刑似的。 叶凝露想不到的是萧青羽如此在意叶凝香又怎会将叶凝香置于死地。所以当萧青羽得知叶凝香假传他的旨意以惩治成邕贪玩为名废了他的双腿时,他虽然心痛不已却还是压抑着自己悲痛的情绪,一双眼冷峻幽深,犹如寒冰。 “成邕他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那圣旨不是凝香假传的,而是出自朕之手。” 萧青羽的声音微弱,可是吐字却清晰得很,就算叶凝露现在情绪崩溃,可她还是听清了萧青羽说的每一个字。她震惊地望着萧青羽,失望,困惑,无助,幽怨,一时间所有的情感统统汇聚到她的脸上,让那张原本秀美的脸容变得可怖,不忍直视。 “将她带下去吧。” 这句话萧青羽是对着叶凝香说的。不过这时的叶凝香心中也是同样的疑惑,因为在叶凝露冲进寝宫之时,她是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的。 反正这龙华宫的守卫已经被她买通,若是萧青羽有意治了她的罪,大不了她直接要了萧青羽和叶凝露的性命便好,虽说这样做可能会有失败的可能,然而却是眼下最有效的办法。 叶凝香万万没想到明知道她假传圣旨的萧青羽会帮她脱罪,帮她掩盖这假传圣旨的事实,一时间有些痴愣,反应了一会儿才吩咐侍卫将瘫在地上的叶凝露拉出了龙华宫。 “你为什么要救我?” 既然已经被萧青羽发现,叶凝香也就不再装作从前那副毕恭毕敬地模样,话语阴冷,表情凝重,看着萧青羽的眼中透着浓烈的恨意。 “朕若不救你,你就会死,朕不想你死。” 萧青羽斜靠在床上,大喘着气,似乎每说一句话都费了他极大的气力,而他的声音也是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 “那真是太有趣了,你不想我死,我却时刻想着你死。羽公子,你大概永远也预料不到自己会因情牵绊,落得如今这番下场吧!” 说这话时,叶凝香几乎都要贴在萧青羽的脸上,她微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口中流出的气流触碰到萧青羽的脸颊,刺激着萧青羽的神经。不过此时萧青羽已经再无力气说话了,只是很悲伤地望着眼前这个毫无情义可言的叶凝香。 “皇上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今日起任何人没有本宫允许不得踏入龙华宫半步。” 说完,叶凝香一把将寝宫大门紧闭,离开了龙华宫。 子时,长乐宫叶凝香的寝宫依旧灯火通明,因为她在等一个人。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叶凝香的寝宫之中,那黑影消瘦,双肩微微低垂似乎神情很是落寞。 “慕先生,你来啦。” 慕白缓缓抬起头,从前那充满爱意的眼中此时还蕴藏着什么其他的情绪。 “你不该这样做的,成邕这孩子是无辜的。” “成邕他没有错,可是他的母亲害死了我的孩子,他的父亲害我亲族,他父母欠下的债由他做儿子的来偿还有什么不对?” 慕白不再说话,只是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的呼吸变得局促,似乎在努力压制自己翻涌的情绪。 “慕先生,你与萧青羽之间的恩怨,我不想再多问,今日唤你前来是想向你讨一个人。” “你想要谁?” 慕白罕见地背过身,避开了叶凝香的目光,声音低沉,话语中透着失望和悲伤。 “一个死士。一个嘴巴够严的死士。” 看来叶凝香又是要去害人,慕白长叹了口气,转过头,对上叶凝香那没有半分温情的眼眸。 “好,我帮你。叶皇后日夜操劳,还是早些休息吧,免得累病了。” 叶凝香不理解,明明慕白对于自己谋害他人的做法万分愤怒甚至心寒的,可是当她向他提出这样有些无礼的要求,慕白竟还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而且还在真心实意地关心她的身体。 待慕白离去后,叶凝香一边苦笑,一边摇头,心里暗叹这男人真是个奇怪至极。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陷害叶凝露 又是一年冬天,不知是这天下的冤情太多,还是上天心情不好,这一年的冬天格外阴冷,就像郢都这样偏南的城市也是白雪皑皑,天气冷得厉害。 兰月轩中却是暖洋洋的,叶凝露害怕她儿子成邕的伤腿受不了这样的严寒,特意朝内务府要了双倍的炭火,将这兰月轩里里外外烤得暖暖的。 这数月来,成邕的双腿伤势好的很快,不过唯一让她心痛的是成邕依旧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就算他想要说话或是表达什么事情,他也只能啊啊啊地叫个不停。 一个残废儿子已经够让人不省心了,偏偏她母亲也来凑热闹。也是在她儿子刚受伤的时候,她母亲从外面带过来一个皮相顶好的小公子,从那以后,这小公子便时常跟在她母亲身侧。 虽说她父亲始终闷着不吱声,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母亲正给她父亲戴了顶老大老大的绿帽子。 正被这一桩桩烦心事扰乱着心神,夏青青突然神色匆匆地来到叶凝露的面前,双眉紧锁,好像是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 “丞相大人给奴婢传信了,说是今日午时在废弃的惠宁宫会有个丞相派来的专人同您会面,商讨立成邕为储君的事宜。” 要是在从前,叶凝露知道这消息定会马不停蹄赶往冯敬之安排的会面地点,可是在她与冯敬之合谋害死了萧成轩后,冯敬之为自报撇清一切罪责的行为让她心生怨恨,以至于关于冯敬之的一切,她都不愿在去相信。 “娘娘,冯大人是通过暗道向我传递的信息,若不是十万火急他绝对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恐怕成邕皇子这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可要拱手让给他人了!” 人都是有贪心,有欲望的,就算知道前路可能会充满陷阱或是阴谋,可是在听到储君之位这样极具诱惑力的字眼,叶凝露的双眼还是不受控制地放出光来。 不过是一次会面,又是在皇宫之中,冯敬之这个小心谨慎到了极点的人想来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不利的事情。 思来想去之后,叶凝露决定前往惠宁宫,会一会这个冯敬之亲自派来的联络员。 惠宁宫这地方并不偏僻,不过是因为许多年前惠宁宫中住着个盛宠一时的嫔妃,而那嫔妃却在某日突然暴毙,死相却是极其恐怖。从那以后,惠宁宫中时常出现那嫔妃的鬼影,搅得人们日夜不得安宁。后来,这惠宁宫中之人便纷纷搬离到其他宫殿,而这惠宁宫也就渐渐荒废下来。 惠宁宫内,积雪厚得几乎到了叶凝露的膝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叶凝露终于进入到惠宁宫的主殿。 因为荒废得太久,惠宁宫的大门老旧不堪,吱吱呀呀地叫个不停,凛冽的北风不时从门缝之中进入,吹得叶凝露瑟瑟发抖。 她一边搓着手,一边跺着脚,心中狠骂着那个迟迟不露面的人。正当她愤懑之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停止,她的耳畔响起低沉的男声。 “属下参见叶妃娘娘。” 叶凝露正了正衣襟,绷着脸,装作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转过身,没有好脸色地说道:“你就是冯敬之派过来的手下?” 那人并不因为叶凝露的厉声呵斥而心怀恐惧,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是。” 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叶凝露双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而此时这男子才算第一次抬起头,正对上了叶凝露的脸容。 见到这男子这张完完整整的脸容时,叶凝露震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双眼依旧是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嘴角似乎挂着一抹奸笑的男人。 “是……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这个人竟然是数月前她母亲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给她父亲带了绿帽子的小公子。 “是你母亲托人把我运进宫来的,说是怕你寂寞,供你消遣。” “你胡说,我娘绝对不可能这样做。” 说话时,叶凝露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人是打算陷害她,连忙起身朝屋外跑,可是在她刚刚起身之时,她便觉得眼前一片晕眩,随后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人也失去了意识。 “叶皇后,这冬日虽说宫里已经清了积雪,可这道路却依旧湿滑,您可得当心些。” 说话的正是负责修整皇宫的内务府官员。 叶凝香微笑着回应道:“大人多虑了,本宫好歹也算跟着皇上上过战场的人,身子没那么金贵,我们还是快些赶去惠宁宫,瞧瞧那座宫殿该如何修整吧!” “是。” 常年无人进入的惠宁宫如今竟在雪地上十分罕见地多出了两排脚印,从脚印的新旧程度来看,这两排脚印应该是刚刚印在雪地上的,也就是说这荒凉至极的惠宁宫在不久前刚刚进入了两个人。 “娘娘,您现在外候着,臣先进去探探。” 那官员面露紧张之色,恭敬朝叶凝香一揖,随后轻手轻脚地进入了惠宁宫。随后而来的一声绝命般的尖叫让包括叶凝香在内的惠宁宫外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朝惠宁宫奔入。 此时惠宁宫寝殿的大门敞开着,隐隐还能瞧见那官员衣服的一角。众人顺着那衣服找去,只见那寝殿之中的床榻上正躺着两个衣冠不整的人。一个是二皇子的生母叶凝香的妹妹叶凝露,另一个则是前来与叶凝露见面的年轻男子。 似乎感觉到自己面前的异样,叶凝露挣扎着睁开疲惫的双眼,当她瞧见她的面前突然多了好多个宫人的面孔,甚至还有她的死对头叶凝香,她的脸色瞬间煞白,低下头看着她如今这副衣冠不整的模样,忧愤得当场落了泪。 “陷害,有人陷害我!” 叶凝露才喊出这一句话,她的身后就来了两个与叶凝香一道前来的太监,不由分说地将叶凝露双手背后架了起来。 “妹妹,你怎的这样大胆,竟然……竟然会做出这样苟且之事!” 叶凝香装作悲痛失望的模样,说话间,那双灵动的眼睛似乎还挂着一层水雾。 看着叶凝香这样巧合地出现在荒废了多年的惠宁宫,再加上如今叶凝香对于她这事的态度,叶凝露就算反应再慢也意识到是叶凝香设了局故意来陷害她。 叶凝露失去理智一般挣扎着朝叶凝香怒吼:“叶凝香,你陷害我,是你找来这个男人来陷害我!” 说完这话,叶凝露突然想起眼前这个男人与她母亲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果她此次败在这件事情上,依着叶凝香的个性一定回抓住这个机会连带地好好惩治她母亲的。想到这,她紧握双手,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那躺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子也从昏睡中醒来,先是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接着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向叶凝香求情。 “叶皇后,饶命啊!小人这样做全都是受到了叶妃娘娘的胁迫,叶妃娘娘说如果我敢拒绝她,她就会要了我亲人的性命。” 那个人初见叶凝露时还是冷峻高雅,像是个冷面杀手,又像个足智多谋的谋士,叶凝露怎么也想不到就是那样一个人会突然变得这般胆小懦弱,和市井草民并无什么分别。 “他……他胡说八道,你们不能相信他!” “将叶妃娘娘还有这个混入皇宫的刁民押入廷尉,此案细节日后再慢慢审理。” “诺。” 这是叶凝露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关进天牢,阴森刺骨的寒气在她周身环绕,她的头发披散着,白日里穿戴的头饰、珠宝都已被狱卒撤下,除了还没有换上白色囚服,她已经同真正的囚犯并无差别。 尽管知道无论她做什么都将是徒劳,叶凝露还是不停地朝天牢之外呼喊,诉说自己的冤情以及想要面见萧青羽的愿望。 “凝露,别白费力气了,没人会听到你的诉求的。” 叶凝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张妖艳邪魅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透着邪气的浅笑。 “叶凝香,我是你亲妹妹,你这样陷害自己的亲妹妹,就不怕遭受报应吗?” 大概是因为见到叶凝香这副冷酷无情又势在必得的模样,原本还底气十足的叶凝露不受控制地泄了气,先前的气势荡然无存,话语带着浓烈的哭腔,颇有些向叶凝香服软的意味。 “那你和冯敬之联起手来谋害我儿子的时候可曾想过报应二字?” 这样的问话直接问进了叶凝露的心坎儿里,是她谋害了叶凝香的孩子,是她当了帮凶,扼杀了一个还不满五岁的无辜小男孩儿的性命。如今,怕是这谋害性命的报应落到了她的头上,就算是大罗神仙恐怕也不能救了她的性命。 不过叶凝香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是她和冯敬之害了萧成轩,只要她叶凝露死不承认,叶凝香也是毫无办法。 “叶凝香,你血口喷人,我几时害过你的孩子,成轩是不小心掉进河里的,与我,与成邕又有什么关系?可怜我那孩儿小小年纪就要承受断腿之痛!” 叶凝香冷笑几声回应道:“我能叫人冒充冯敬之的手下与你见面,难道就查不出当初是谁害了成轩的性命吗?凝露,姐姐奉劝你永远不要低估你对手的实力。” 叶凝露不再说些什么争辩一类的话,只是恨恨地看了叶凝香好一会儿,接着从她的口中发出一连串凄惨的笑。笑声停止后,她阴沉着脸低声道:“叶凝香,你记着我叶凝露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我都会死死缠在你身边。” “你好好准备准备吧,明日皇上会亲临廷尉府彻查你的案子。” 虽说叶凝露是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才说出刚刚那番话,可是那话语说得逼真至极,就好像她死后真的会化作厉鬼永远纠缠叶凝香似的,叶凝香顿时觉得浑身阴风阵阵,这天牢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扔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去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审判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叶凝露便被士兵粗鲁地押送到廷尉府的主审堂。已经在那里跪着等候审讯的还有那个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来陷害她的年轻男子。 与叶凝露的安然无恙不同,短短一夜,那年轻男子已是满身伤痕,白色的囚服满是已经凝固了的红色血迹,他的面色苍白,嘴角还挂着一丝刚刚生出来的新鲜的血液。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拼了性命陷害我?” 岂料那男子并不因叶凝露这充满关切的话语有半分感动,依旧是露出原来那副惊恐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叶妃娘娘,您不要怪罪我,更不要怪罪我的家人,被人撞破我们的事绝对不是我告的密,您要相信我!” 说话间,那人还十分逼真地挤出了几滴眼泪瓣儿,那种只有女人才能展现出的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在座的官员都不禁心痛落泪,而对于一旁的叶凝露则是加重了怨恨之意。 叶凝露足足在主审堂上跪了两个时辰,萧青羽才在官员前呼后拥之下现了身,不过他并不是走路进来的,而是坐着轮椅进了主审堂,那个一直在他身后推着轮椅前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凝露的死对头叶凝香。 整整两个月萧青羽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暂停了早朝,朝中所有事物都交由丞相冯敬之、太尉周寅、御史大夫孙灏共同处理。这久未露面的萧青羽再次现身着实将在场的官员惊得够呛。 因为他整个人已经瘦脱了相,眉眼间依旧俊朗无比,却是半点精气神也没有,整个人虚弱地瘫在轮椅上,若不是他还睁着眼,在场之人都会有一种叶凝香推着个死人进了廷尉府。 廷尉的一把手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不过就是震惊了一瞬,马上就恢复以往的镇定,率先朝萧青羽跪地磕头请安。见着长官这样做,那些个一时痴愣的官员也纷纷跪到了地上。 萧青羽吃力地动了动胳膊肘却始终没有抬起他想要抬起的手臂,他苦笑一声,抬头望向身后的叶凝香,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让那些官员平身。 “皇上让你们都平身。” 伺候萧青羽时间久了,叶凝香与萧青羽竟还产生了默契,萧青羽一个眼神叶凝香就会理解萧青羽想要表达的意思。只要是不会对叶凝香构成不利的事情,叶凝香也会完完整整地帮着萧青羽传达他的心中所想。 接着萧青羽望向跪在他面前的满脸泪痕,双眼肿得像两个桃子似的叶凝露,有些惋惜地轻叹了口气。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是被人陷害的!” 近乎瘫痪的萧青羽自然不能在叶凝露说话的同时也迅速开口说话,于是这话语权又落到了叶凝香的手中。 “皇上,这案子可以审理了吗?” 萧青羽看了至始至终都冷静非常的叶凝香,面上露出一丝感伤,缓缓闭上眼,又点了点头。 整个案件是由廷尉的一把长官审理,萧青羽以及叶凝香只是在旁旁听。在这样大的阵仗之下,那个年轻男子虽然装的万分恐惧,不过他说的话语却没有半点改变,依旧是认定是叶凝露威胁他,是他迫不得已才与皇妃做出苟且之事。 “皇上,程阿九他是胡说八道的,不是臣妾的母亲帮着程阿九进的宫,不是臣妾想要与程阿九做苟且之事,事情不是大家看到这样的!” 叶凝露一边跪着,一边爬到萧青羽脚下,不停地拉扯着萧青羽的衣摆,那种流露出的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不过萧青羽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更不算个有情有意的人,这个世界上他恐怕只在意叶凝香、萧成邕以及高飞这三个人,其余的人在他眼里都犹如草芥。 叶凝露是自己愚笨着了别人的道,落到今日这跳进黄河都洗不净的境地,他萧青羽确实没有理由去帮这么一个不太精明却又心肠歹毒的女人。他闭上眼,十分罕见地开了口。 “朕不认情,也不认理,朕只相信证据。” 简短的一句话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萧青羽的立场,叶凝露的事他不会过多干涉,廷尉的官员只管依据证据正常办理便好,至于怎样处罚叶凝露以及从犯叶刘氏那是廷尉的事,他萧青羽绝对不会过多干预。 听了这话,主审官终于松了口气,要不然他还在为如何审理此案而发愁,甚至因为紧张而在寒冷的冬天汗流浃背。 介绍案件经过死刑化骨池流放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刘氏也被带到了廷尉府,与她曾经带回来的小郎君程阿九当面对质。她与程阿九关系匪浅这在叶府都不是什么秘密,如今在这大殿之上她自然也不敢隐瞒事实。于是她拖着瑟瑟发抖的身躯,一边磕着头,一边承认了她与程阿九相识的事实。 虽说叶刘氏一再强调她没有暗中帮着程阿九入宫会见叶凝露,然而从程阿九身上搜出来的本该属于叶刘氏的出入宫令牌却再次令叶刘氏的反驳苍白无力。 两个时辰后,廷尉的官员经过谨慎的商议确定了叶凝露、叶刘氏以及程阿九的罪责以及所要遭受的刑罚。 叶凝露身为皇妃,却与他人做出苟且之事辱没皇室尊严,赐白绫,留全尸。叶刘氏帮助叶凝露行不义之事,犯大不敬之罪,判斩首,次日行刑。而程阿九作为亲手给皇帝萧青羽带了绿帽子的人更是难逃一死,与叶刘氏一样被判处斩首之刑。 听到这样的宣判,叶凝露不顾身份拼了命地朝叶凝香的方向奔来,似乎想要与叶凝香决一死战,口中还不停喊着叶凝香陷害她的话。而叶刘氏早已四肢瘫软,涕泪纵横,很快便昏倒在了地上。 萧青羽虽说从未打算出手救下这两个被叶凝香陷害的人,不过看着她们临死前想要求生的欲望和情绪崩溃的模样,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隐隐酸痛,长叹了口气后,他闭上眼,不愿在理会叶家的事。 第二日凌晨天还未亮,廷尉天牢之中便回荡着一个中年女人鬼哭狼嚎的喊叫。叶刘氏拼尽力气挣扎着,不愿乖乖地进入囚车,更不愿乖乖地死去。不过一个年岁已高的弱女人是没有办法抵抗得了这些个身强力壮的狱卒的。最终她还是被五花大绑送上了囚车。 与叶刘氏的绝命反抗不同,程阿九却是异常的安静,至始至终一声不吭,外人看来会以为他吓傻了,可实际上眼前这个程阿九却早已不是昨日那个咬紧牙关帮着叶凝香做伪证的程阿九了。 程阿九是顾连城收养又暗中培养多年的最出色的暗影卫,当初将程阿九派到叶凝香身边是想着派个能力出众的人更能保护叶凝香的安全,可是慕白怎么也想不到叶凝香说的死士真的就是想要要了这人的性命。 毕竟是自己杰出的手下,就这样窝囊地成了别人的踏脚石还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着实太过凄惨。思来想去后,慕白决定自己顶替程阿九的身份代他死一次,同时将程阿九救回大明月宫。 所说带了人皮面具,又用了易容化妆之术,样貌上看起来与程阿九已经没有半点差别,可是他慕白到底不是个专业的易容大师,他说话的声音却是并不懂得变换的,所以眼下,他只有尽量避免发出声音,减少露出破绽的机会。 总而言之,慕白伪装程阿九还是很成功的,因为叶凝香来到廷尉与叶刘氏告别时都没发现眼前这个坐在囚车中的男人早已不是昨日那个程阿九。 好好数落一番叶刘氏出了出口中的恶气后,叶凝香便朝天牢深处走去。她想看看眼下叶凝露会是个什么反应,她还有些话想要对叶凝露说。 “妹妹,这夜你过得可还好?” 明明知道叶凝露此刻定是忧愤到了极点的,叶凝香还是故意这样发问,话语中还流露出一种胜利者居高自傲的姿态。 仅仅一夜而已,叶凝露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面颊凹陷,眼圈又红又黑,眼角滑落的眼泪就没有停止过。 “叶凝香,你都胜利了,为何还要来这看我的笑话?你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给我吗?” 叶凝露一边紧抓着天牢中的木质牢笼,一边痛哭着大喊。 “妹妹,姐姐是真心关心你,你怎的这般无情。” 说罢,叶凝香还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对于叶凝露即将死去一事十分惋惜。 “其实,你与母亲倒不是非死不可的。” 听到这话,原本嚎啕大哭的叶凝露止住哭泣,睁着大眼期待着叶凝香接下来的话语。 “我听说近日廷尉府来了个新玩意,好像叫什么化骨池,是廷尉费尽力气从靖安北离大理寺中转移过来的。我听说多年前有个琴女为了救她心爱的男子不小心将手伸进了化骨池,不过一瞬间的事,她的好几截手指就被腐蚀掉了。” 叶凝香越说越兴奋,似乎很想马上见到这化骨池水腐蚀人骨血的样子,而一旁的叶凝露早已脸色煞白,双手发抖,因为她已经猜到叶凝香想要用这惨绝人寰的化骨池水来对付她。 “你……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叶凝露向后退了两步,一双泪眼满布着惊恐。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给你多一条路选择。若是你有勇气胆敢将一条手臂伸入这化骨池中,我便会向皇上求情饶了你和你母亲的性命。你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化去血肉的痛苦根本就是难以忍受的,可是一听说这样做就可以换取她和她母亲的生,她儿子就不会变成没有母亲疼爱的孤儿,叶凝露竟没有考虑多久便给了叶凝香回应。 “我愿意,我愿意将一条手臂伸入化骨池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气死生父 廷尉府西南角,有一处刚刚建好的高出地面大概半人高的方形池子,池中装着银白色的好似镜面的液体,这液体就是令人听了就会心生恐惧的化骨池水。 叶凝露一袭白衣缓慢地走到化骨池前,站在那里好久才伸出发抖的左手。 “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但你若迟迟不行动,恐怕那已经押到刑场之上你的母亲同样会是难逃一死。” 听到叶凝香这样讲,叶凝露终于鼓起勇气,闭上眼,将那手臂伸入化骨池中,接着化骨池上空飘出几缕青烟,而叶凝露也因剧痛昏倒在地,脸颊和前胸还满布刚刚从她左臂上喷涌而出的血液。 监斩台上,监斩官不时抬头看向天空,生怕这斩首误了时辰,铸下大错。终于到了午时了,监斩官轻叹了口气将斩立决的木质令牌抛到地上,大声道:“时辰已到,斩!” 正当叶刘氏闭目准备等死时,一匹疾驰的快马朝监斩台行来。 “皇上有旨赦免叶刘氏死罪,改为发配西北边境。” 监斩官接了旨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还好他动作慢了些,若是赶在圣旨到来前将叶刘氏斩杀,恐怕下一个被绑在这监斩台上受死的人就该是他了。 这时他才意识到那个与叶刘氏一样犯了重罪的程阿九还在那里等着他下令处死呢。监斩官恢复从前冷傲模样,又朝地上扔了一块斩立决的牌子,大声道:“行刑!” 在许多百姓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这个被五花大绑着的程阿九已经人头落地,再无生还的可能。 醉生梦死楼中慕白的居所内,程阿九一边敲打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边十分费力地睁开眼。睁眼的那一瞬,他震惊得几乎就要从床上跳了起来,因为他既不是在天牢,也不是在刑场,而是在一个从前从未到过的地方。 “你醒啦。”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程阿九的师父顾连城。程阿九连忙做跪地参拜的姿势请罪道:“阿九无能,没能完成师父下达的任务,还请师父降罪。” 见程阿九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顾连城干脆笑出了声,拍了拍程阿九的肩膀,依旧是笑着说道:“阿九啊,你哪里都好,就是凡事太较真了,这种以自己性命为筹码的任务换做是谁也完成不了的,何必给自己施加压力。” 说话间,寒霜端着一小碗汤药走进了程阿九的房间。顾连城一边接过汤药,一边十分关切地亲自将汤药喂入程阿九的口中。 “阿九啊,这是补养身体的汤药,你得将它都喝光,好快点让你这受伤的身体恢复健康。我这大明月宫还等着你日后接管呢!” 听说顾连城有传位的意思,程阿九诚惶诚恐,连连在床上跪下朝顾连城磕头,口中还说些个感恩的话。 不过这师徒感人至深的画面却被一声巨响打破,众人朝那巨响的方向望去,只见卧室中央突然出现一道黑影,那黑影重重砸到地上才发出之前那一声巨响。 “公……公子?” 大概是太过震惊这从天而降又直接摔到地上的人竟是他的主上慕夕泽,顾连城说话都结巴起来。 “还愣着做什么,快将我扶起来啊!” 听到慕白这样讲,顾连城以及寒霜连忙跑到慕白面前,将慕白扶起。 “公子,你这回来的有点早啊,如此一来岂不是很容易穿帮了!” 慕白看了看有些不放心的顾连城,又看了看坐在床上有些不明所以的程阿九,微笑着道:“没关系的,他们斩杀了程阿九后就将他的尸体堆在了乱葬岗,不会有人发现乱葬岗中少了具尸体的。” “可是公子,你又为何会突然摔倒地上啊?” 慕白一听顾连城这样问,瞪了顾连城一眼,又甩开顾连城的手臂,话语倒有几分受了很大委屈的意思。 “当了几年的大司农,连城真是越来越不老实了,明知道我刚死一次,对于身体的控制不会那么灵活,还要用话来调侃我!” 顾连城低下头,忍住笑,随后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朝慕白说道:“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培养阿九,让他早日接下我们的产业。” 慕白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话,一边用手扶着刚刚被扭到的腰,一边缓慢地走出了房间。 叶凝露那只几乎被吞噬得半点不剩的手臂已经止住了血,叶凝香并没有给她足够的养伤时间,更没有给她一个与她儿子成邕见面的机会,而是在确定了叶凝露不会马上死去的时候就强行让叶凝露与叶刘氏一道离京,朝西北荒漠行去。 这两个月来,龙华宫的夜晚总是安静非常,因为叶凝香以龙华宫的宫人工作繁重为由让他们子时不到便去休息。是以此刻的皇帝寝宫之中只有萧青羽一个人。 每每到了这寂静无人的夜晚,萧青羽总会露出些许带有自嘲意味的苦笑。从前他从不害怕寂寞,甚至不希望有人时刻跟在他的身边,如今他却很害怕独处,因为他的行动不便,他希望能够有个人时刻跟在自己身边,按着他自己的需要帮着自己行事。 不过叶凝香就好像存心报复他似的,每到夜晚就故意将龙华宫的宫人全部撤掉,放着他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高飞是听到萧青羽寝宫之内有瓷器破碎的声音才不顾叶凝香的旨意硬是冲进萧青羽寝宫的。他进入寝宫便看到萧青羽正摔倒在地上,双手因为触碰到打碎的茶壶还正向外渗着血液。 “公子,您怎么样?” 高飞一边忧心询问,一边拉萧青羽起身。 萧青羽微笑着,脸颊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唇,有些难为情地开了口。 “高飞,朕想……朕想去解手。” 不知怎的,高飞听到这样的话语鼻子突然一阵酸,眼中蒙上一层水雾。 “好,我带您去。” 想当年他这主上是何等精明强干又风度翩翩,若说慕夕泽是离国第一美男子,那他主子就是瑞国第一美男子。可就是这个骨子里满是傲气的人如今竟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难以一个人独自实现。 在高飞的帮助下,萧青羽重新坐回到床上,眉宇舒展,似乎放松了不少。 “舒服多了。” 接着,萧青羽十分慵懒地靠在立在床头的枕头上,微笑着朝高飞说道:“大半夜的,你不管皇宫的防护,跑到朕这里是做什么?” “公子。” 高飞双眉紧锁,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要不要说出口。终于在叹了口气后,高飞继续开了口。 “公子为何这样作践自己,明知道叶凝香仇恨您,谋害您,还对叶凝香的所作所为置之不理,甘愿忍受叶凝香带给您的痛苦?” 萧青羽睁开眼,直直望着高飞好一会儿才开了口:“朕为何如此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今日躺在这里的人是你,而叶凝香是冯菀,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高飞没想到萧青羽会这样问,心中不禁一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朕自知没有多长时间的寿命,若是此时不让凝香的权势更加强大,到时候控制瑞国政权的便只能是冯敬之了。到那时不光是凝香,这朝中的忠义之士恐怕都会被冯敬之夺了性命。与其眼睁睁看着瑞国政权进入阴险的冯敬之手中,倒不如不加管束,由着叶凝香肆意乱为,瓜分冯敬之手中的权力。” “可是……” 可是这样,萧青羽又将在无形之中忍受多大的痛苦,忍受多少内心的折磨!高飞低垂着眼帘,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因果报应之类的事情朕原本是不信的,没想到如今上了年纪倒有些信了。不过好在朕这辈子夺到了天下,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让百姓重新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倒也算得上是不枉此生了。” 长乐宫内,叶凝香早已进入梦乡。一直徘徊在叶凝香寝宫门口的阿碧满脸焦急,额间浸上一层虚汗。她在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打扰叶凝香这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主子。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事,阿碧是绝对不会冒着被杀的风险想要扰了叶凝香清梦的。因为叶凝香的父亲突然病危了,他发病的速度很快,眼下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口中却一直在喊着叶凝香的名字。 又徘徊片刻后,阿碧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打开了叶凝香寝宫的门,闯进了她的卧房。 “娘娘,娘娘。” 在阿碧几声轻声呼唤后,叶凝香终于挣开睡眼,接着就是愤怒地瞪着阿碧怒吼道:“阿碧,你大胆!” 阿碧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一边哭着,一边诉说着:“娘娘,国丈大人病危了,若是您今夜不去看他,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说什么?” 叶凝香没想到她一向身体还算不错的父亲会突然病危,面上露出少有的慌乱。她并未梳妆打扮,只是简单地披了件大氅便朝叶府赶去。 叶府,叶老爹的住处中围满了太医院的太医。明明是冬日,太医们却都是满身是汗,像是一只只热锅上的蚂蚁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而躺在床上的叶老爹呼吸微弱,大张着嘴巴,嘴唇发紫,好像费尽了力气都无法吸入这周身的空气。 叶凝香赶到叶老爹身边的时候,叶老爹还在念叨着叶凝香的名字。见到叶凝香的一瞬,叶老爹更是热泪盈眶,哽咽着,似乎想要对叶凝香说很多话,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双污浊的,透着腐朽之气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叶凝香,眼中饱含了太多的情绪。好像有对于这个从小就没了娘,又没好好爱护过的女儿的不舍,好像有对叶凝香将叶凝露和叶刘氏陷害至如此境地的怨恨,又好像有对于还在流放路上的叶凝露和叶刘氏的思念。 千千万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汇聚到他苍老的眼眸,最终凝结成一滴滴晶莹的泪珠,从叶老爹长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的脸上滑落。 不知怎的,看到如此苍老、颓败的叶老爹,叶凝香竟觉得锥心刺骨般的疼痛,痛得几乎控制不住流下了泪。明明就是个挂了名的父亲,明明与她没多大关系的,可是此刻,她却有种真将他当作了自己父亲的错觉。心痛、不舍,这些情感都真真正正地存在在叶凝香的心中。 “凝香,不要再报复你娘和妹妹了,她们都是你的亲人啊!” 这是叶老爹这辈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虚弱却饱含着深情和热烈的期盼。明明该是无情无义之人,可是当叶老爹说出这样的话时,叶凝香竟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还一边点着头,一边流着泪,就好像根本变了个人似的。 而当叶凝香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反常行径时,被她揽在怀中叶老爹已经咽了气,永远地离开了尘世。 第二百章 册封太子 “父亲他向来身体强健,怎会突然病重?” 叶凝香压低着声音,看着太医的眼中透着浓烈的愤怒,好像不管太医如何作答,她都会毫不留情地要了他们的性命似的。 “国……国丈大人是一时急火攻心,造成心脏堵塞才会……才会突然病亡。” 太医院的院长大人一边磕着头,一边用瑟瑟发抖的声音朝叶凝香说道。 原来她这父亲是因为急火攻心而去世的,而这急火应该也是因为他两个至亲至爱的亲人被流放西北荒漠而产生的。说到底竟是她叶凝香间接害死了她的父亲。 叶凝香与她这父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不过她这父亲却是个十足的大好人,一辈子老实本分,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之事。如今因为他妻儿之事忧愤而亡,叶凝香的心中很是酸楚,抱着叶老爹的尸体整整一夜才将叶老爹放入棺椁之中。 第二日,叶凝香换好孝衣跪在叶老爹的灵堂前,虽没有落泪,可是表情严肃,面容憔悴。一连串物体间相互摩擦的声音传入叶凝香的耳朵,叶凝香缓缓抬起头,朝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萧青羽正坐着轮椅朝叶凝香驶来,那声音正是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 “皇上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来看看将亲生父亲气死的我如今是有多狼狈。” 萧青羽长叹了口气,双目凝视着叶凝香,温润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坚毅。 “逝者已矣,还望凝香能够节哀顺变。如今朝局波诡云谲,凝香若是不想被我或是冯敬之反击落得失败的境地,眼下就该重振旗鼓,紧密筹谋。” “你……你为何要如此提点我?” 叶凝香抬起头,眼眸正对上萧青羽的眼,眼中没有了仇怨,也没有从前伪装的虚情假意,只是十分真诚地看着萧青羽,很希望萧青羽能给她个真挚的答案。 “若是有朝一日朕败了,朕希望是败在你的手下,而不是冯敬之或者其他权臣的手下。” 随后,萧青羽露出一个坦然的,却可以直击心灵的微笑,让叶凝香的内心如触电一般酸软、刺痛。她别过脸,再没勇气看向萧青羽。而萧青羽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叶凝香的身边,直到深夜。 萧青羽对叶凝香的提点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从那日起叶凝香变得更加深沉,更加冷静,处事也更加果断。这日是叶老爹的头七,叶凝香刚刚出宫祭拜完叶老爹,便片刻不歇息地去到京城禁军大营寻来了荣国公魏询。 他们是要一块儿去一个地方,太尉府邸周寅的住处。虽说丞相冯敬之权势炙手可热,在朝堂上可谓是呼风唤雨,然而他毕竟属文官,军权并不直接由他掌管。 而这个平日里低调许多的太尉周寅就不同了,虽说周寅没有冯敬之那般高调,不过却是实实在在地掌管着瑞国大半的军权,萧青羽病重后,这瑞国一切军中事宜都是由周寅来处理。所以说这周寅是叶凝香夺权道路上必须要拉拢到手的人。 叶凝香与魏询进入太尉府中时,周寅正在府中处理军务。大概是身居高位时间久了,见到叶凝香和魏询两个身份不低的人突然到访,周寅倒也没有多大吃惊以及尊敬的意思。 周寅十分随意地将叶凝香和魏询引入客厅,吩咐下人沏了一壶很普通的茶,随后开门见山道:“叶皇后与荣国公一道来访,可是看中了微臣手中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权力?” 叶凝香端起茶杯,先是不紧不慢地闻了闻溢出的茶香,又喝了口茶,才开口回应道:“不错。本宫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周大人手上的兵权。” 周寅冷笑,看着叶凝香的眼中透着满满的不屑,似乎对于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很是轻视。 “大瑞国的规矩,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叶皇后这是逾矩了。更何况这争权夺势这种事情向来也都是男人的事,似乎与叶皇后也没多大关系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魏询终于开了口,不知是上了些年岁还是当了驸马身居高位的缘故,近两年魏询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说外表还是依旧的温文儒雅,书生气十足,可是从他的骨子里却无时无刻不散发处一种尊贵之气,让人不敢忤逆。 “询总觉得周大人是个思想开化的人,却不想周大人这男尊女卑的思想竟也是根深蒂固的。” 魏询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继续道:“如今皇上病重,朝局不稳,只要是有治国安邦之才的人,我们这些人臣不就是该支持,该鼎力相助吗!至于这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差别?” 此话一出,周寅干脆起了身,脸色也冷了下来,颇有种下定决心与叶凝香死磕到底的意味。 “叶皇后的请求,下官恕难从命,下官还有公务处理,不能继续陪伴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按理说周寅这样直白地拒绝叶凝香,叶凝香该万分恼火才对,可是在周寅刚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叶凝香竟突然哈哈狂笑起来。笑声停止后,叶凝香声音低沉,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周大人,本宫若是没记错,你除了有个儿子,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儿吧!” 周寅听这话,原本孤傲的脸容明显变了变,眸中露出浓烈的担忧之色。 “你怎会知道我女儿的事?” 原来这周寅少时从军前便娶了一个与他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女子为妻,后来周寅参军屡立战功,得到上级将领的赏识,更得到了前任太尉大人之女的青睐。 为了仕途平步青云,他向那太尉之女隐瞒了成婚的事实,抛下在老家苦苦等候他归来的妻女,迎娶了太尉之女为妻。为了隐瞒这一事实,周寅再不与他那远在老家的妻女联系。他的原配妻子多年前因病去世,他那孩子便靠着他暗中接济的银两勉强度日。 周寅这人最是看中名誉,多年来一直都将这除了他自己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隐藏得很好,根本想象不到他这埋藏深处,几乎他自己都要淡忘的秘密会在今日毫无预兆地由叶凝香提及。 “你……你怎会知道这件事?” 周寅转过身,满脸的错愕与不知所措的神情。 叶凝香自知抓住了周寅最大的弱点,话语平静却字字透露着威胁之意。 “怎么样,周大人,眼下您可愿意与我合作?若是您愿意,您抛弃妻女的事情凝香便会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向外人提起。否则的话,周大人恐怕就要为您多年前犯下的错事负责了。” 周寅苦笑,久久没有回应叶凝香的话语,他的心中却是酸楚不已。为官数十载,虽说靠着岳父前任太尉大人的势力才一步步平步青云做到太尉这官职。但是这些年来,周寅无时无刻不努力工作,更没做过任何危害朝纲的坏事。 他却没想到晚年他这一世英名竟全都被一个女人掌控在手中,他愤恨,他不服,不过纵使他心中再有不甘,他都没用勇气让叶凝香将他这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秘密公诸于世。 似乎是思忖了好久,周寅闭了眼,长叹一声,随后睁开疲惫的双眼望向叶凝香。 “叶皇后,你赢了,我答应与你合作,为你做事。” 叶凝香嘴角上扬,双眉上挑,露出个得意的又不可忤逆的笑,随后与魏询拜别了周寅,离开了太尉府。 虽说慕白对于叶凝香谋害萧成邕一事颇有微词,不过在大是大非上慕白却始终是立场坚定的,而他先前给叶凝香的有关太尉周寅的绝密情报也是真得不能再真。说到底叶凝香能够这么顺利就得到周寅的支持慕白是功不可没。 叶凝香也不知为何,知道慕白始终真心待她,真心助她,她的心中就是难以抑制地欣喜,似乎潜意识里一直都期待着慕白能够时时刻刻与她站在同一战线上似的。 得到了周寅的支持,叶凝香可谓是如虎添翼,接下来她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进行下面的事宜。 第二日一早,叶凝香着盛装带着拄着拐杖才能勉强走路的萧成邕来到龙华宫。还未等叶凝香开口,萧青羽便了解了叶凝香的用意,充满爱怜地望着叶凝香,微笑着开了口。 “凝香,帮朕换上朝服吧,今日朕想上早朝。” “你知道我带成邕来此的用意,你为何不反抗?” “成邕是我的儿子,此刻立他为太子再合适不过,朕为何要反抗。” 叶凝香希望看到萧青羽怒不可遏,希望看到萧青羽因为一点一点失去权势而悲痛欲绝,痛不欲生,然而无论她怎样胡作非为,萧青羽却是始终如一地放任她,一如既往地爱护她,甚至对于她提出的一切不合理的请求都欣然同意。 每每看到这样步步退让的萧青羽,叶凝香原本坚如磐石的内心就会不受控制地变得柔软,甚至会不忍心继续这样报复萧青羽。 不过叶凝香毕竟是吃下忘情药的,就算明知自己做得过分,自己不该这样对待萧青羽,在大局面前她也还是会一路向前,不会让情感蒙蔽她的双眼。 崇明殿上,已经好几个月没有上朝的萧青羽身着朝服坐在龙椅之上。在他身旁坐着的是看上去十分胆怯的萧成邕,在萧成邕旁边站着的是一路陪同萧青羽的叶凝香。 册封太子的诏书是叶凝香早就准备好的,原本她只是来到龙华宫想要强迫萧青羽盖上玉玺大印,没想到萧青羽会亲自出现在朝堂上,以他自己的真实存在来证明这册立诏书的真实性。 明处,萧青羽只是当着朝中百官的面册立了太子,暗处,萧青羽却也向世人传递了这样的讯息。无论叶皇后做了多少逾矩之事,他萧青羽始终都是相信叶皇后,都是支持叶皇后。 册封典礼结束后,宫中便传来这样的讯息。前些日子被发配西北边疆的叶刘氏和叶凝露母女在发配途中相继去世。叶凝露是因为左臂伤口感染,引发败血之症病亡,而叶刘氏则既因女儿病亡的打击以及对于独自面对未知前路的恐惧,趁着守卫看守松懈的当口投井自杀。 也就是说叶凝香在后宫最大的敌人,也是叶凝香的亲人,在叶凝香的陷害和步步紧逼之下,含恨而终。而她也真真正正地成为了害死全家的罪魁。 不过为了权势,为了地位,为了给成轩报仇,叶凝香并不后悔。 第二百零一章 一碗小馄饨 萧成邕被立为太子后,便承担起监国的重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哪里会懂得什么治国之道,不过就是个挂了名的太子罢了,而他的性命也是顺理成章地被叶凝香掌握在手中。 为了害怕这日渐长大的孩子心中生出些反抗的胆量,叶凝香将所有侍奉在萧成邕身侧的奴婢全部换成了她的人,日日夜夜无时无刻监视着萧成邕的一举一动。 在叶凝香这严密的监视之下,萧成邕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三年。而叶凝香也在这三年里依靠慕白和魏询的帮助不断扩张属于她自己的势力,几乎已经到了能够与冯敬之一较高下的程度。 细细算起来,慕白假意与冯敬之合作也有了七八年的时间,想来这冯敬之的罪证他慕白定是收集了不少。叶凝香思忖了好些个时日,终于下定了主意,准备让慕白交出冯敬之的罪证。 与此同时,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十分罪恶的想法从她的脑中生出。虽说当年慕白是以大明月宫的主事权向萧青羽作交换才换得逸王父子的平安,不过说到底这大明月宫的根还是在慕白这里,只要慕白还存在,除了慕白以外的任何其他人都不会完完整整地掌握这足以令全天下闻风丧胆的大明月宫。 所以,如果她想要安安稳稳地在朝局中站稳脚跟,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成为大明月宫独一无二的主事人。也就是说不管慕白为她做了多少事,有过多少功劳,他这个人都是留不得。 夜晚的龙华宫寂静得甚至有些荒凉,马忠被叶凝香安排服侍萧青羽已有将近三年。就算他是个胸无点墨的奴才,他也知晓叶凝香的用意。萧青羽覆灭离国,又害死了他的主子宁王殿下,那是他马忠的大仇人。 让他去服侍他的大仇人,无非就是给他多一些机会好好报复这个几乎瘫痪了的病入膏肓的人。 然而马忠就算再仇视萧青羽,可毕竟也是心地善良之人,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风度翩翩年轻帝王落得如今这般凄惨的境地,马忠不仅狠不下心报复他,反而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这夜,马忠本想临睡前再瞧一眼萧青羽,却没想到萧青羽的寝宫之中除了萧青羽竟还有另一个人。这人一袭黑衣,只看背影就能感觉到他不是什么好人。 马忠惊恐之余连忙朝屋外大喊,企图让宫中巡逻的侍卫发现龙华宫的异常。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喊出口,那带着面具的黑衣人便瞬间移动到他面前,接着他的脖间吃痛,当即失去了意识。 黑衣人的耳后传来微弱的,几乎难以听见的声响,说话的正是萧青羽。 “慕夕泽,你下手有些重了吧。” “我今天就想同你说几句话,我可不想今后好几天都在廷尉的天牢里度过。” 萧青羽笑了笑,一直等到慕白走到他面前,他才再次开了口。 “你想对朕说什么?” “到了承诺兑现的时候了。” 说这话时,慕白的声音很低,虽说嘴角挂着笑,可是眼中却透着掩盖不住的悲伤。听到慕白的话,萧青羽那一抹浅浅的微笑也迅速消散,眉头紧皱,直直看了慕白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你决定了?其实你也可以用其他方法的。” “可这却是最好的办法。这件事是七年前我向你做出的承诺,眼下时机成熟,我就该兑现这承诺。只是日后我不在了,还要靠你保护好小叶子的安危。” “好,朕答应你,不亲眼看着凝香地位稳固,朕是不会死去的。” 慕白朝萧青羽微微点了点头,便在一阵狂风中消失不见。 想要跟踪慕白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着实是个天大的难题,叶凝香委托魏询找到了十几个可信的下属断断续续跟踪了慕白两个多月才大概摸清楚慕白的日常行踪。 慕白的居所不定,不过大部分时间却是待在郢都最大的娱乐场所醉生梦死楼中,慕白的饮食简单,并不挑食,不过却尤其钟爱街头小吃摊上的小馄饨。至于跟瑞国政权相关联的事宜,这两个月来慕白却是半点都没有参与。 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只探查出一个乖乖好平民形象的慕白,叶凝香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气愤非常。本想着抓住个慕白的把柄,威胁他交出他与冯敬之之间的犯罪罪证,却没想到她手下这些人竟是半点慕白的把柄都没找到。 既然威胁不了慕白,那就只能尝试以情动人,感化慕白,让他交出罪证了。虽然心中很是抵触,叶凝香还是咬着牙做了决定。明日,她要亲自到醉生梦死楼,去见见眼下正住在那里的慕白。 “霜姑姑,我们这里来了个姑娘。” 醉生梦死楼中一个小丫鬟满脸疑惑地向寒霜报告着这件罕见的事。 寒霜倒是没有半点惊奇,微笑着回应道:“谁说姑娘就不能来醉生梦死楼了,姑娘就不能吃点佳肴,喝点美酒,再赌上几局吗?” “霜老板这话说的真是对极了!” 叶凝香一边拍着手,一边微笑着朝寒霜答话。 寒霜没想到叶凝香会微服出宫来到她这醉生梦死楼,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恢复正常。察觉到寒霜识破了她的身份,叶凝香朝寒霜微微颔首笑着说道:“霜姐姐,我是叶凝香,十五年前你救过我的。” 叶凝香忘记了八年前她便又见过寒霜多次,只记得刚刚重生的时候这个叫寒霜的女子曾帮助她逃离醉生梦死楼这个魔窟。看到叶凝香当真失去了所有与慕夕泽有关的记忆,寒霜为慕夕泽心痛不已,勉强露出个虚假的笑算是给叶凝香的回应。 “霜姐姐,凝香这次来是想见一个人。” “我带你去见他。” 寒霜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叶凝香引到了慕白的房间,大概太想见到慕白了,叶凝香进门的时候竟忘了敲门,十分自然地推开了慕白的房门。不过很不巧的是慕白正在换衣服。 “你……你在做什么?” 不管她叶凝香怎样冷酷无情,可她毕竟还是个女人,女人看到男人半赤.裸的样子总会不受控制地害羞的。叶凝香只觉得她的脸颊刷的一下变得通红。 慕白在震惊一瞬后,连忙将衣衫披上,遮住了他满是暗红色伤疤的身躯。 “对……对不起,我……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进来了。” “你……你好像又年轻了不少。” 说出这话后,叶凝香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她明明不想这样问的,她心里想问的是他为何大白天换衣服。 想到了换衣服的字眼,叶凝香才发现今日的慕白十分罕见地穿了一件偏白色的衣裳,让人有种很轻快,很愉悦的感觉。 “你这是要出门?” 慕白笑了笑,拢了拢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头发,又正了正脸上的面具,一边宠溺地看着叶凝香,一边开口道:“不是你要带我出去嘛!” “我……” 叶凝香心中困惑慕白为何会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过很快,她便知晓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慕先生一直都知道我派人跟着你。” 慕白一听叶凝香这样讲,连忙摆手,摇头,好像生怕叶凝香打道回府不想再带他出去似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叶皇后,你想带我去哪儿,快带我去吧!” 明明是准备了好几天的温情戏码,可如今全被慕白这反常的行径打破,叶凝香撅着嘴巴,似乎有些生气地走出了慕白的居室。 叶凝香与慕白最终在郢都街角一家小馄饨摊处停下了脚步。 “我听说你最喜欢这家的小馄饨,今日,我也想尝尝,看看这小馄饨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让慕先生流连忘返。” 坐在椅子上后,叶凝香便觉得这小馄饨摊当真对慕白有着某种特别的含义,因为自从她入了座,慕白就一直很深情地盯着她看,眼中似乎饱含了千言万语,又似乎透着浓烈的怀念与悲伤。 这一切都太对叶凝香的意了,在这样的氛围下,她开口请求慕白交出冯敬之的罪证,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这小馄饨上来的也很是及时,叶凝香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塞进口中,就像知道这小馄饨究竟是有多美味,能让慕白这么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常常流连忘返。 不过叶凝香吃下那馄饨便后悔了,因为这馄饨非但不美味,反而很难吃,汤很油,馅儿很淡,面呢又软到了极点。 “慕先生,你这口味也太独特了吧!” 看着叶凝香眼下这满脸委屈的模样,慕白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叶凝香冷下脸,慕白才止住了笑。 “我喜欢这馄饨摊,却也没说我爱吃这里的馄饨啊!我只是……我只是在这里找寻一些曾经的记忆罢了。” “记忆?” “我认识一个人她就很喜欢吃靖安街边一家馄饨摊的馄饨,每次还不知饥饱,常常撑到胃痛。” 说话间,慕白的眼神温柔到了极点,可思绪却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似乎陷入到从前的回忆当中。 “那她如今身在何处?” “她……” 慕白的声音顿住,好像是被突然翻涌的情绪所夹断,握紧拳头,稍稍调整片刻才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叶凝香。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早就与她失去了联系。” 叶凝香觉得眼下这情绪,这氛围都到了她向慕白说明来意的时候,可是挂在嘴边的话却让她犹豫再三也没开了口。正当她万分纠结之时,慕白温柔的话语再次响彻她的耳畔。 “我知道你的来意,你放心这几日我便会将冯敬之拉下马,让他一败涂地。至于我对你的威胁,你大可不必忧心,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 接着慕白起了身,朝叶凝香颔首,继续道:“谢谢你今日能来陪我吃这小馄饨。慕某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 望着慕白落寞的背影,叶凝香不受控制地心痛不已,一边叹息着,一边朝皇宫走去。 第二百零二章 玉石俱焚 这一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因为已经全身瘫痪,连说话都困难的萧青羽再一次破天荒地上了早朝,与三年前册封太子不同,今日他这早朝却是没有半点缘由的。 站在下面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能理解萧青羽的用意。叶凝香作为萧青羽最亲近的人,眼下就坐在萧青羽身边,随时侍奉行动不便的萧青羽。不过就连叶凝香这样与萧青羽有着紧密接触的人都不知道这每活一日都如上刑一般的萧青羽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是面对萧青羽这个半死不活的皇帝,文武百官们还是恭敬地三跪九叩行了大礼。不过就在这刚刚礼成之时,崇明殿外突然走进一个身材高挑却十分消瘦的男人。 那人虽头戴暗黑色面具,却依然掩盖不了他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从容,以及傲视一切的气概。 见到慕白的一瞬,叶凝香失控到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眉紧锁,满眼疑惑地望着慕白。她不明白慕白为何会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场合。 他究竟是什么用意呢?是干脆倒向冯敬之的阵营向萧青羽施压,还是遵从叶凝香的意思前来告发冯敬之?若是当众告发冯敬之,那他自己是不是也难逃罪责?难道说他早就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一瞬间,叶凝香的大脑中升腾起无数个疑问,这些个疑问在叶凝香的脑中不断碰撞,让她思绪杂乱,心神不宁。 “慕先生。” 在这样的时刻,身为随侍在萧青羽身旁的皇后叶凝香是没有理由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可是叶凝香却不受控制地开了口。尽管她拼尽全力克制,可是她还是明确地感觉到她心底里那十分明显的不安。 她不安竟是因为害怕慕白出事,原本还打算要彻底除去慕白的叶凝香在慕白真的有可能性命不保的时刻竟是那样担心他,竟是那样不愿他揭露他与冯敬之所犯下的罪责。 一时间,叶凝香心中所想的竟都是这些年来慕白对她的好。他有意无意间说出的关切的话语,他那只要看向叶凝香就会变得满怀深情的桃花眼,他那面具之下的看不真切却可深深感受到的温润的笑容。 他的一切都在叶凝香的脑海中越发明朗。她以为她忘记的,她以为她不会在意的,那所有与慕白有关的事情,原来她都记得,都在不知不觉间进入到她心灵深处。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叶凝香郑重的,甚至带着劝说意味地继续朝走入崇明殿的慕白说道。 慕白没有理会叶凝香的话,却也没有向萧青羽行礼,只是从容不迫地站在大殿中央,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皇上,草民是来认罪的。” 一个没有任何官职的平民,就算手中掌握些势力,若是没有得到萧青羽的许可,他连皇宫的大门都无法进入,更别提是这大瑞百官上早朝的大殿。所以眼下发生的一切,不过都是萧青羽和慕白事先安排好的戏码。 能够参与早朝的官员也都是为官者中的佼佼者,自然也能一眼看透这件事其中的奥秘,静静立在大殿两侧,观察着事情发展的态势。 不过此刻冯敬之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了,因为他与慕白这个他曾经认为的最忠诚的朋友合作了太多次,也获利了太多次。如果慕白舍命揭发他,那么对于他将是致命的一击。 冯敬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一直安慰自己慕白不会将他们之间的违法之事公之于众。因为那样的话,死的不只是他一个,慕白也会因为与他犯下同样的罪名而死无葬身之地。而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对方仕途上的一败涂地。 不过事实却与冯敬之所料想的不同,因为慕白就是打算与他同归于尽,就是打算以他的性命为筹码将这老狐狸冯敬之拉下马。 “草民多年来与丞相冯敬之合作谋取钱财,控制朝政,扰乱纲纪,令瑞国的官场长期处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慕白才大致描述了他与冯敬之之间的罪责,这大殿两侧的官员们便已经开始议论纷纷。甚至已经在冯敬之的背后指指点点。 而那些因为慕白以及大明月宫的缘故被迫臣服于冯敬之的官员此刻却已经欣喜得快要笑出了声。因为他们从没想到这两个威胁他们的人如今竟反目成仇,还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毕竟是驰骋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冯敬之知道越是在这样一切都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他越要冷静。所以,他故意露出仁慈、和蔼地微笑,连说话的语气都无比温柔。 “老夫听说您叫慕白,是个江湖中人。”说完,冯敬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又哈哈笑了两声,继续淡定说道:“老夫为官三十载,一辈子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平日里总是与政务相伴,又怎会认识你这江湖草莽呢?” 慕白不理会冯敬之这有理有据的话,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继续开口道:“人证与物证慕某已经先行遣人送到了廷尉府。” 说话间,慕白故意瞥向冯敬之,眼角余光处透着浓烈的凉意,好似利刃在剜刻着冯敬之已经坚强不起来的心脏。 “皇上,老臣冤枉啊!这个人含血喷人,是他故意陷害我,老臣从未做过危害瑞国朝廷的事啊!” 萧青羽并未说话,而是朝叶凝香使了个眼色,又瞧了瞧已经跪在地上的冯敬之。心思细腻的叶凝香当即了解了萧青羽的用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声说道:“将丞相冯敬之还有慕白先行押入廷尉,待查明案情真相后再行定夺。” 话音刚落,萧青羽艰难地眨了眨眼,又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向百官表达他对于叶凝香刚刚的话语表示赞同。 廷尉天牢之内,冯敬之跪坐在枯草之上,双手紧握,怒火中烧。他在官场纵横三十余年,一步一步爬到这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如今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疯子打败,还是一败涂地。 高傲得早已忘记卑贱二字怎么写的冯敬之如今满心之中只有一个恨字,如若他这次栽了,那个叫慕白的男人,那个他信错了的男人,他定不让他好死。 “丞相大人。” 冯敬之的耳畔响起年轻女人的话语,这声音正是叶凝香发出的。 冯敬之抬起头,看到来人是叶凝香,冷笑一声道:“叶皇后当真以为凭着一个江湖草莽就能将老夫置于死地了?” “冯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您是国之栋梁,为瑞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本宫怎会想着置您于死地呢?” 叶凝香故作悲伤地长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啊,这位慕先生倒算是有备而来,那些由他提供的人证、物证足够给您定上数十条违法的罪名了。只怕这次,您是难逃此劫了。” “叶凝香,你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就算我冯敬之今日输了,我也输得起,用不着你在这里向我炫耀。” 叶凝香又朝冯敬之走近几步,露出一抹阴险的笑,低声道:“我今日见你不过是顺路罢了,不过看到冯大人眼下这般狼狈的模样,凝香心中倒真是无比舒畅啊!” 说完,叶凝香转过身,一挥衣袖,朝天牢更深处走去。 因为害怕慕白这个懂些歪门邪术的江湖人从天牢之中逃跑,天牢的狱卒特意将他用铁链牢牢绑在一根粗铁柱之上。 叶凝香见到慕白时,慕白脸上的面具已经被人拿掉,露出一道道狰狞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疤痕。不过慕白却一直在对着她笑,那种温润的,让人心间滚烫的笑容让叶凝香震惊、诧异。 这个男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吗?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怎能还这般淡定地对着她笑呢?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就快要死了,没人能救得了你!” 叶凝香冲到慕白面前,双手无意识地抚上慕白的肩膀,言语激动,似乎心绪在不断翻涌。 “我很高兴你在关心我。” 听了慕白这话,叶凝香连忙松开手,转过身去,努力用低沉的语调回应道:“我没有,我……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死,太不值得了。” “叶皇后,我想在临死前多看看你,好不好?” 对于为了她做了太多事,甚至要搭上性命的慕白,叶凝香亏欠得太多,眼下,无论慕白提出什么样的请求,叶凝香都想要去尽心尽力、全心全意地完成。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慕白临死前的心愿就只是看看她。 叶凝香转过身,看向慕白,眼中笼罩着浓烈的困惑。她困惑当年慕白为何会变得如此苍老,她困惑慕白的周身为何会满布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疤痕,她更困惑慕白为何会无怨无悔地为了她牺牲性命。 “你……你……” 叶凝香不知该怎样向慕白询问她心中的困惑,该怎样说才算得上是合理有效的问话。 结巴了好久,叶凝香终于继续道:“你的身上为何会满布伤疤?” “修道之人,总有些秘密是不让外人知晓的。” 慕白这话的意思无疑是在说这是他们修习术法之人内部的机密,是不能让叶凝香知道的。不过此时的慕白虽然表面上淡定非常,可是他的心却在砰砰直跳,因为他的话完全就是胡诌来的,根本就是毫无根据。 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叶凝香,他这满身的伤疤,他那花了七八年才恢复七八分的容貌都是拜叶凝香所赐。 他可以一次又一次为叶凝香牺牲生命,一次又一次呕心沥血地帮助叶凝香,但他却从不希望叶凝香因他而自责,因他而哀恸,只要叶凝香能永远平安,永远幸福,无论他付出多少都是值得。 这大概就是他对她的不求回报的,无私的,深沉的爱。 第二百零三章 诛杀权臣 接着,叶凝香又问了慕白几个问题,与第一个问题一样,慕白都回答得含糊其辞,并没有让叶凝香得到任何实质性的答案。不过有一点叶凝香是可以确定的,慕白就是心甘情愿地帮助她,心甘情愿地为了她舍弃生命。 如果慕白是对另一个人做出这样的事,叶凝香一定会当着慕白的面骂他傻子,可是如今慕白是对她做出这样的事,她却心痛不已,强忍着不去在内心勾勒慕白咽气身亡时的画面。可是她的心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她便是害死慕白的罪魁,是她让慕白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不知不觉间,她那坚硬如磐石般的内心渐渐柔软下来,她的眼角滑落滚烫的泪滴。这是七年来第一次,她在他的面前哭泣。 她在慕白身前立了好久才离去,回到宫中的那一整夜,她的脑海中全都是慕白的身影,她的耳畔全都是慕白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保护好自己,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 大概是承受不了慕白即将死去的事实,第二日一早叶凝香便发了高烧,生了重病。她病得很重,浑身热得滚烫,天旋地转,尽管拼尽全力想要到廷尉帮着慕白暗中运作好保住慕白这一条命,她却最终连床都没起来。 整整七日夜,叶凝香都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口中无数次喊着“慕白”这两个字,每每喊出慕白的名字,她的眼角都会不受控制地落下泪。 经过太医院的共同努力,终于在第七日的上午,叶凝香从昏睡之中睁开了眼,那原本滚烫的身体也恢复到正常的温度。清醒之后,叶凝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慕白,根本顾不得虚弱的身体,连忙起身就往廷尉跑去。 “慕白在哪里?” 叶凝香粗鲁地冲进廷尉,一把抓住一个廷尉官员急切问道。 “叶……叶皇后,今日是那罪犯慕白还有原丞相冯敬之行刑的日子,眼下,这两名案犯应该已经到了西街菜市口的监斩台上等着行刑了。” “你说什么?” 来不及确认那官员的回应,叶凝香便连忙朝监斩台跑去。她不过就病了七天,按照常理来说,这短短的七天根本不足以将冯敬之犯下的案子全部查清,甚至连审判结果都已经公之于众。 廷尉的动作之所以会这样快,只能有一个原因,依旧身在皇位之上的萧青羽暗地里做了些手脚。虽然她和萧青羽一样都是希望冯敬之快些死去的,可是此刻她却不想慕白给冯敬之陪葬。 将慕白解救出来的方法她还没有想出,她又该怎样做才能让慕白免于一死?越是思虑,叶凝香的大脑越是一片空白,到了最后,叶凝香已经再无法安心思考任何事,只是不知疲倦地朝监斩台狂奔。 监斩台的中央正跪着两个身穿囚服的男子,一个是面容苍白憔悴的老者,一个是满脸伤疤,容貌尽毁已经判别不出年纪的人。这两人被麻绳五花大绑着,迎着炎炎烈日,残酷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突然之间,冯敬之的口中发出一阵狂笑,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倍感凄凉。 “想不到我这一生享尽了荣华富贵,权势尊荣,今日却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冯敬之虽是败了,不过他却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亡,他的心中还有疑惑未解,他想要知道慕白究竟为何甘愿牺牲性命也要将他拖下水。 “可是慕先生啊,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难道不知道告发我你也脱不了干系?而皇上和叶皇后也是根本不会来救你这个江湖草莽的。” 说这话时,冯敬之的语气中没有怨恨,倒是多了几分同情,似乎认为这个行为疯癫的慕白是被叶凝香或是萧青羽利用,空有一片赤诚之心却遭人抛弃,这样死去实在不值。 慕白微笑着,并未赞同也未辩解,好像冯敬之口中的慕先生并不是他,而是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我本想着冯大人那儿子冯懿会来救您的,如今恐怕是他畏惧死亡,将你抛弃,任由你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了。” 接着慕白摇了摇头,又转头看向苍老许多的冯敬之,叹息道:“儿子不来送别你,那些受过你恩泽的官员们也都躲得远远的,说到底,你才算是真的凄凉、悲惨呢!” 大概是这句话说进了冯敬之的心坎儿里,他低垂着头,不再与慕白交谈。通过他微微颤抖的下颚,可以看出这个驰骋官场数十年的老臣此刻是在哭泣。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哭泣表露的却是那种人之将死,行将朽木,却孤寂荒凉到只有慕白这个仇敌与他作伴的凄苦与哀痛。 距离午时越来越近,监斩台周围围上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无论你曾经多么辉煌,一旦沦为囚徒,那曾经的荣耀便连同自己的尊严一道被践踏得一点不剩。 百姓之中的好事者准备好了烂菜叶、泔水汤,以及其他味道奇怪足以令人作呕的垃圾。在一声声谩骂之中,这些肮脏之物通过百姓的手毫无吝啬地扔到了慕白以及冯敬之的身上。 “大贪官,不得好死!” “打死你,打死你!” 见着那些甚至叫不出名字的污秽之物扔到自己的身上,听着那一声声催命般的辱骂,冯敬之再次狂笑起来,不过这笑容的背后却是无穷尽的恐惧与悲痛。 还好,这样无理的行为并未持续多久,很快行刑官就派士兵将这些粗鲁的百姓隔离,而慕白与冯敬之也真正迎来了行刑的时刻。 “时辰已到,行刑!” 监斩官话音刚落,两名柜子手便抬起擦得铮亮的大刀,准备着一刀砍下冯敬之和慕白的头颅。冯敬之叹息一声后便闭上了眼,等待着大刀没入脖颈的时刻。可正当这时,慕白却开了口,回答了冯敬之心中一直存在的困惑。 “冯大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我会不顾性命地来揭发你吗。我现在就来告诉你。” 能够死后做个明白鬼,冯敬之倒也算是不枉此生,他转过头,苍老的眼眸满怀期待地望着慕白,等待着慕白接下来的话语。 “因为我是慕夕泽。” 冯敬之的双眼瞪到了最大,可是质问慕白的话语还未问出口,他的脖间便喷射出一道道鲜红的血液,接着就是他的人头落地碰击监斩台的声音。 他死都想象不到这个甘愿牺牲性命告发他的人会是前离的宁王殿下,那个本该在靖安一役中被叶凝香刺穿心脏灰飞烟灭的半身九尾狐妖。 原来从头至尾慕白都不是要以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拖冯敬之下水,因为无论采用什么样的死刑,慕白都不会死,而冯敬之却是必死无疑。从冯敬之答应与慕白合作的那一刻起,冯敬之就已经败了,被人斩杀不过就是时间上的事。 叶凝香赶到监斩台的时候刚好瞧见刽子手砍断慕白和冯敬之脖子这一瞬,她亲眼瞧着慕白那满是伤疤的头颅,混杂着喷涌而出的血液,掉落到监斩台上,身首异处。 “不要,不要!” 叶凝香发疯似的冲到监斩台上,瞧清楚那地上的头颅真的慕白的,她罕见地失去理智,当着众围观百姓的面,抱着慕白那具没有了头颅的尸体嚎啕大哭。 明明只是合作关系的,她与慕白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可是此刻她却正经历着从未有过的悲痛,就好像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离她而去似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有精力去思考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的全部身心都在不知不觉间被慕白牢牢占据着。 叶凝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竟已经回到了长乐宫。 “娘娘,您总算是醒了。” 阿碧一边换掉叶凝香额头上的巾帕,一边露出个放下心来的微笑。 “我怎么会在这里?慕白呢,慕白在哪里?” 叶凝香的喉咙肿痛得厉害,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话,声音也是沙哑得不成个样子。 阿碧看得出叶凝香很在意慕白,也很不希望慕白死去,她面露忧色,叹息道:“娘娘,慕先生早就在三日前与冯敬之一起在监斩台被斩首了,如今他的尸首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什么,慕白已经去世三天?叶凝香大惊,不可置信地望着阿碧,终于那日她在监斩台旁看到的残酷景象重新映射到她的脑海,慕白确实是已经死去。 而她冲到血泊之中抱着慕白的尸首从白天哭到了深夜,最后哭到了昏厥。大概是见她已经失去意识,监斩的官员才壮着胆子来到她面前,将她送回了皇宫。 看来,她终究是没救下慕白的性命,她闭上眼,久久未曾言语。阿碧就好像知道叶凝香眼下的心境,朝叶凝香行了个礼便退出了长乐宫。 深夜,叶凝香的寝宫之中一片黑暗,她斜靠在床头,透过微弱朦胧的月光,可以看到叶凝香的脸颊处有着几许光亮,这光亮却是她的泪水反射月光产生的。 她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哭泣,不知道什么缘由,只是单纯地止不住满溢而出的眼泪,只是很不争气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渐渐的,这种哭泣化为叶凝香对于自己无能的怨恨和鄙夷,不仅不能救他,反而要在这里像个懦夫似的哭个不停,她愤恨地握紧拳头,指甲浸入血肉沾染着丝丝血痕。 也是同样的一夜,荒山慕白的坟上渐渐燃起星火般的光亮,这些光亮渐渐汇聚,映得整座荒山都星光熠熠。光亮消散后,坟头上显现出一个人影,人影飘忽虚无,看不清他真正的样貌。 然而毋庸置疑的是这个眼下还只是个人影的人正是慕夕泽。 第二百零四章 赶尽杀绝 因为冯敬之与慕白一事生了重病的人不只叶凝香一个,冯菀在得知父亲冯敬之被处以斩首极刑后当即昏倒在地,之后便一直处在重病当中。距离冯敬之斩首不过刚刚过去半月,冯菀却已经瘦脱了相,脸色苍白憔悴,眼中还不时挂着泪痕。 作为皇宫中品阶最高的带刀侍卫,高飞本该日夜在皇宫各处巡逻,保护皇宫安全,不过眼下,他却日夜守在永宁宫外,生怕冯菀会出什么事情。 又是一个寂静、凄凉的夜晚,冯菀屏退了所有的婢女,一个人失神地站在窗前,沉默许久后,她缓缓开了口。 “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高大哥,这段时日我过得好痛苦,好无助。” 几经犹豫过后,高飞还是从房梁之上现了身,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冯菀的身后。 看到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刻出现在她面前,冯菀露出个久违的微笑。 “冯皇后,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高飞的话语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显示出一种不可阻挡的决心。然而冯菀想要的却不是高飞永远在暗处对她的默默守护。她想跟他在一起,她想跟着他一道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不理会这纷繁复杂的朝局之争。 这个扎根心底的愿望,冯菀已经期盼了七年,七年的时光,七年的青春,她都在等待他的回应。她喜欢高飞的忠诚,她喜欢高飞勇于担当的责任心,虽说就算让她等待一辈子她都不会有丝毫怨言,可她还是日复一日地期盼着。 她本想开口在向高飞请求带她离开的,可是话到嘴边,她却生生咽了回去。她是冯敬之的女儿,是瑞国的皇后,那些想要冯敬之死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身居高位的她。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刻,她怎能将她这心尖儿上的人推进生死难定的火坑? 黑色凄冷的夜因为高飞的陪伴变得温暖,变得多了颜色,冯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总算得到最大程度的愈合。 对于叶凝香这样喝过忘情药,无情无义的人,因为慕白离世而引起的毫无来由的悲痛并未持续多久便烟消云散。而她那些不知为何而来的悲痛和想要救下慕白却不可得的愤怒悉数转化为争权夺势的斗志。 在顾连城的暗中帮助下,叶凝香成功在大明月宫站稳了脚跟。在大明月宫的帮助下,短短一个月内,不少从前支持冯敬之的官员迫于威逼利诱纷纷倒戈支持叶凝香这个从前他们鄙夷轻视的女流之辈。 俗话说斩草要除根,距离冯敬之去世已有一个月的时间,对冯家其他人动手的时间再不能往后顺延了。为了让慕白死得其所,叶凝香暗暗起誓定要对冯家人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在高飞的陪伴之下,冯菀渐渐走出了丧父之痛,那口郁结在心中的怨气也渐渐消散,苍白的脸颊终于显出些许血色。 这一天阳光明媚,微风吹过永宁宫中的花草,将甜甜的花香传递到永宁宫的各个角落。冯菀闭上眼,呼吸着带着香气的空气,陶醉在沁人心脾的美景之中。 残酷与美丽往往相伴而生,一连串迅速、猛烈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畔。她疑惑地抬起头,朝那声音的源泉寻去。这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她看到一小队太监出现在她的面前。 其中一个站在前列的太监手上拿着个托盘,托盘之上放着的是一条细长的,白绫。 冯菀大惊,连连朝身后退去,双眼睁得老大,却因为过度紧张,并未开口说出任何话。 “皇后冯氏勾结其父冯敬之犯上作乱,赐白绫,留全尸。” 到了,要她性命的时刻到了。冯菀惊恐地看着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的白绫,眼中透出浓烈的不舍与求生的渴望。 念完圣旨,同行的太监动作迅速,粗鲁地将冯菀架入宫殿之中,接着不等冯菀自行动手,就合力将白绫缠到了冯菀的脖子上。 冯菀挣扎着想要呼救,可是太监毕竟也算去了势的男人,手上的力道却是比寻常女子大了太多,将冯菀的脖颈掐得死死的,让她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漫过她的心头,原来比死亡更恐惧的是临死前经历死亡的剧烈痛苦以及对于这尘世深沉的怀念。渐渐的,她不再挣扎,那双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流出两行温热腥咸的泪滴。 正当她双目紧闭之时,她的鼻尖突然触碰到喷洒开来的鲜血,她惊恐睁开眼,只见她的面前那些刚刚正着手杀死她的太监们,每个人都躺在了地上,虽还未死亡,可是他们的身体中还不断向外翻涌着鲜血,在垂死边缘挣扎。 是高飞,是她临死前都一直想着的人成功地救下了她的性命。 不容冯菀说些什么感谢的话语,高飞好像失去理智似的拉起冯菀的胳膊就朝永宁宫外走去。 “高大哥,你快走,不用管我。” 冯菀挣扎着试图挣脱开高飞的手臂,故意止步不前。她是圣旨上说要处死的人,那就是必死无疑毫无生机的人,就算高飞武功卓绝,也绝对不可能从成百上千的皇宫侍卫中救下她的性命并且全身而退。 她爱他,所以在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就更应该放开他,海阔天空,山高水长,未来的岁月他应该自由遨游天地间,去过属于他自己的潇洒人生,而不是在这黑暗压抑的后宫陪着她送命。 “我说过我会保护好你,快走!” 高飞拉着冯菀的手握得更紧,朝宫外奔跑的速度也更快。这个习武之人强大的力道让冯菀再没力气反抗,只得加快脚步跟在高飞身后。 突然之间,一直朝前奔跑的高飞顿住脚步,一把抱住身后的冯菀,腾起身子,朝空中转了几个圈。冯菀于惊魂未定中落了地,这时她才瞧见她的面前有五支黑色的弓箭没入旁处的宫殿房门之上。 与此同时,他们的面前渐渐围上禁卫军士,片刻之间,他们周围的禁卫军如铁桶一般将他们团团围住,一只只铮亮的长刀正对着他们,仿佛只要他们稍一反抗,这冰凉的刀刃就会刺穿他们身体的各个角落。 叶凝香是在禁卫军的簇拥下现身的,她罕见地身穿一身似血一般的红裙,浓重的妆容配上这红裙凸显出一种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气概。 “冯妹妹,高大人,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吧,本宫向皇上求了情,会留冯妹妹一个全尸。至于高大人,你是皇上的心腹,想来你今日这大不敬的行为皇上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高飞拔出长剑,一双眼锐利如刀,言语坚定、决绝。 “我绝不会让你们伤害她一分一毫。” 这些年,因为萧青羽的缘故,叶凝香与高飞还打过一些交道,知道高飞这个人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他认准的事情,就算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他都一定会去完成。比如忠心耿耿地保护已经瘫痪了的萧青羽,比如为了承诺甘愿在刀尖之上带着冯菀求生。 叶凝香的眼中露出一丝惋惜,长叹了口气,抬起手臂,朝禁卫军摆了个手势。接着这些如豺狼虎豹般的禁卫军就好像看到美味的猎物,蜂拥上前,朝高飞和冯菀袭来。 高飞的身形如闪电,不停在冯菀面前游走,转瞬之间,冯菀的面前已经倒下一大批禁卫军士,而高飞银白色的剑刃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红色。 与叶凝香封后之时秦骁被围攻的情况一样,就算高飞武艺高强,可毕竟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还有个身子柔弱的冯菀。没过多久,高飞的身形便渐渐慢了下来,身上也新添了好几处刀伤。 “高大哥,你停手吧,这样下去你会死的,菀儿想让你好好活着!你要替菀儿好好活下去。” 冯菀看着高飞不断喷涌的鲜血,不停地撕心裂肺地哀嚎。 “我不让你死,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好你。” 叶凝香摇了摇头,似乎是对于皇家禁卫军战斗力的不满,又似乎是对高飞这无用的负隅顽抗的惋惜。 “把弓箭给我。” 叶凝香转头看向她身后的禁卫军,阴沉着脸容,让人不敢直视。 “小心!” 高飞一边大喊,一边身子迅速移动到冯菀身前,只见他的胸前好似生出一朵妖艳绝美的红花,美不胜收却让人心碎沉痛。 “高大哥。” 看着被叶凝香射出的弓箭刺穿胸腔的高飞,冯菀不知所措,哽咽着,连话语都说的含混不清。身受重伤的高飞看到他拼命保护的女子正为他哭泣,为他心痛,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却满怀爱意的微笑。 “菀儿,不哭。” 高飞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拭去冯菀满脸的泪痕。不过,当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冯菀脸颊的时候,他的脸上突然有些许从别处喷射出来的温热的液体。 他那双眼瞪到了最大,一把抱住刚刚被禁卫军的长刀刺穿了心脏的,已经浑身是血的冯菀。冯菀,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眼下就好像睡着了似的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与他曾经梦想的不同,这个躺在他怀里的女人不是惬意的熟睡,而是已经停止了呼吸。 永宁宫外飘荡着一个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绝望的,几乎能让人抽刀断肠的哭喊让刚刚射出致命一箭的叶凝香心神不宁,内心阵痛。 “菀儿,别怕,我这就来陪你。” 平静低沉的话语从高飞的口中说出,随后他轻轻将冯菀平放到地上,那双红肿的甚至已经涣散的眼再次放出光亮。他毫不犹豫地提起沾满了鲜血的长剑,又看向正焦急地向他赶来的萧青羽,露出个诀别的微笑。 “公子,对不起。” 这是高飞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留给他一辈子尽忠的人。救命的恩情需要用一生的忠诚来报答,忠贞的爱情需要用性命去坚守。这两件事他高飞都做到了,此生无憾。 已经瘫痪了的萧青羽第一次感受到行动不便对于身体以及心灵的无助,他眼睁睁地看着高飞的长剑没入他的颈间,他的脖颈喷射出鲜红的,似乎还带着温度的血液,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视为亲弟弟的高飞毫无支撑地倒在了地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悲剧发生却无法阻止,无能为力。第一次,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最在意的亲人离世时那种痛彻心扉的悲痛。 第二百零五章 他的报应 他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筹谋着夺取瑞国的皇位,筹谋着颠覆离国的政权。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在尔虞我诈、波诡云谲的权力争斗中挣扎求生,手上早已被鲜血染透,再看不清原本皮肉的色彩。 原本,他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凡是不小心丢掉性命的人,那他便是弱者,是败者,死亡是他的宿命和结局,根本不值得同情。 于是他毫不留情地斩杀一切背叛他的属下,他毫不犹豫地伙同端王策划了凛州瘟疫,他毫不犹豫地连同季北桓魅惑离皇慕景沅,害得朔州孤城饿殍遍野。 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条人命,他的手上握着数不胜数的冤魂。多年以后的今日,他终于尝到了报应的滋味,身为弱者的无能为力,身为败者的孤独无助,身为手足的难舍难分,全部在剜刻着他不知不觉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萧青羽拼尽全力努力向前移动着轮椅,跟随在叶凝香身侧的禁卫军将艰难前行的萧青羽视作空气,任凭他孤独无助地前行,冷漠至极。 轮椅无法越过萧青羽前方的台阶,在萧青羽强制用力之下,那看似华贵的轮椅不受控制地翻了车,而萧青羽也顺势被摔到了地上,一条腿还压在了轮椅之下。 人悲痛、急切到了极致,往往会激发出从前无法得到的力量。此刻的萧青羽本该四肢无力的,却并没花费太多时间便抽出了那条被压在轮椅下的腿。 管事的禁卫军长官朝叶凝香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艰难前行的萧青羽,似乎在向叶凝香请示帮着仍然是一国之君的萧青羽来到高飞和冯菀的尸首旁。 叶凝香抬起手臂,又摇了摇头示意禁卫军不要理会眼下狼狈不堪的萧青羽。 对于今日的景象,叶凝香不知期盼了多少年,她希望见到萧青羽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希望萧青羽崩溃,露出软弱的一面,她希望萧青羽见到至亲至爱的人死去后生不如死的惨状。 萧青羽前半生的罪恶之事做的太多,如今他所承受的苦难全都是自作自受,想起被萧青羽设计害死的亲族,叶凝香的心中前所未有的顺畅。 短短的二三十步路,萧青羽却整整爬了一个时辰,衣服残破,贴着地面的手掌因为地面的摩擦,透着浓重的血痕。 终于,他做到了,一个人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到了高飞的身边。 萧青羽拼尽力气托起沾着血气的手掌,抚上高飞那渐渐散去温度的额头。他没有痛哭,没有怨恨,反而却对着高飞微笑,那种带着敬佩的,带着关切的,甚至是带着怀念的笑正通过他的脸容由内而外地展现着。 他的笑虽非绝代芳华,却足以让人终生铭记。 为什么,眼见着如亲弟弟般的高飞惨死在自己面前,萧青羽还没有情绪失控,还没有崩溃大哭?叶凝香再忍不住内心的焦躁与愤怒,一把抓住萧青羽的衣领,怒吼道:“你的江山,你的心腹,你的一切都失去了,你难道就不心痛,不崩溃吗?” 萧青羽勉强抬起头,对上了叶凝香那满是怒火的眼,他的嘴角依旧上扬着,苍白憔悴的脸容配上温润爱怜的微笑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美。 “朕还有你,你还是朕的妻子,直到朕死去,你也都会是朕的妻子,这便已足够。” 看着已经陷入昏迷之中的萧青羽,叶凝香那双疑惑、不解的眼眸中落下两滴苦涩、温热的清泪。 最是无情无义的人最终却陷入爱情的漩涡不能自拔,甘愿为了心爱之人丢掉一切,包括他的尊严。原来不知不觉中萧青羽已经不再是萧青羽,只不过是个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爱怜的可怜人罢了。皇权、帝位与他爱的人相比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 龙华宫的夜总是孤寂而漫长,这漫漫长夜之中只有马忠一个人还留在龙华宫,照料着依旧昏睡着的萧青羽。 那日高飞自戕,虽说萧青羽并未有什么过激的情绪反应,不过这沉痛的打击还是在他的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萧青羽时常神智不清,就算是醒着也是双目无神,也甚少讲话,好似活死人一般。 可是马忠看得出,萧青羽不是因为打击而崩溃了心智,而是他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能够撑到今天也全靠着他强大的毅力。 估么着这夜萧青羽依旧不会醒来,马忠看着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枭雄,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萧青羽的寝宫。 “羽公子,你以为这样昏睡不醒你就能逃避现实,你就能撇开这些施加在你身上的报应吗?” 叶凝香坐在萧青羽的床边,一边拍着萧青羽的脸颊,一边冷语道。 “萧青羽,你就当真甘心看着我攫取你的江山,看着我呼风唤雨、肆意妄为?你难道就甘心这样凄惨死去?” 前一刻,叶凝香还面露阴狠,话语阴沉,试图叫醒昏睡着的萧青羽,后一刻,叶凝香却被惊吓得几乎丢了半个魂儿。因为一直紧闭双眼的萧青羽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目光坚毅,根本就不像是昏睡了半个月的人。 “你没睡?” “凝香,朕等你很久了。” 虽说萧青羽的眼眸中重新焕发出些许生机,不过他的话语却依旧虚弱不堪,明显的气力不足。 “朕知道凝香一定会来这里,不是今日,明日、后日也会来的。” 叶凝香稳了稳心神,装作从容淡定的模样,从胸前掏出一个帛卷。 “既然你在等我,我也就不绕圈子了,这禅位诏书已经盖上了你的玉玺,只要你肯在上面按上手印,这皇位就传给你的亲生儿子萧成邕了。羽公子,如今你这般模样是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虽说萧青羽眼下全身瘫痪,但能够靠一己之力夺得皇位又颠覆离国,显然是有着超乎常人的聪明才智以及行事魄力。看着萧青羽这反常的淡定状,叶凝香的心中泛起浓烈的不安。 凭借萧青羽的才能,他根本不可能被叶凝香轻易打倒,根本不可能轻易地让叶凝香准备好禅位诏书胁迫他在诏书上按上手印。如今他这样冷静,只有一种解释,他先前便做好了埋伏,就等着轻敌的叶凝香跳进陷阱当中。 陷阱一经跳入就再没有跳出的可能,叶凝香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谨慎地望着萧青羽。萧青羽似乎看出了叶凝香所担忧的事,竟露出个宠溺的微笑。 “凝香是害怕了,怕朕耍了手段,怕朕会要了你的性命。” “我不怕。我知道以羽公子的才能,若是真心想要除去我这个公然犯上作乱的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如今公子始终被动挨打却毫不还手,就只有一种解释,公子你舍不得我死。” 叶凝香的话完全是她胡诌来的,她知道萧青羽在意她,却也不敢保证在她控制了京城的禁卫军,夺取了瑞国大半的权力,又害死了高飞之后,萧青羽还能够将她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物,还能够如从前一样步步退让。 “凝香,朕的手不能动,你来帮朕吧。” 听到萧青羽这配合的回应,叶凝香先是一愣,随后才寻到朱砂,印在萧青羽的手掌上,接着再将萧青羽的手掌印在了禅位诏书上。 “凝香,答应我,留住成邕的性命。” “好,我答应你。” “还有,我想念巫灵谷了。” “明日我便差人送你过去。” “好。” 萧青羽话音刚落,那看似坚毅的双眸微阖,他再次失去了意识。 “荣国公万安!” 公主府中的家丁就好像事先商量过似的,见到久未回府的魏询纷纷恭敬鞠躬问安,就差没一个个地朝他磕头了。 看到家丁们这样的反应,魏询也大概猜出了他们这样做的缘由。多半是单恋他的青鸾公主受不住他以公务为由数月不回公主府,将这满腔的怨气全部撒在了家丁身上。 荣国公回府的消息通过家丁这恭敬的态度迅速传遍了公主府的各个角落。几乎到了相思成疾的萧青鸾穿上她认为最美丽的衣裙,又命下人为她画了个端庄婉约却又不失奢华贵气的妆容,随后满怀期待地进了魏询的房间。 “驸马,你不在的这几个月,鸾儿想死你了。” 萧青鸾一边说着娇滴滴的话语,一边从魏询背后紧紧搂住魏询的腰肢,柔软的臂弯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成熟女人的风韵。 再一次与她料想的不同,魏询在她这满怀暧昧的撩拨之下没有半点反应,反而是拉开了她紧握在一起的手,从她的手臂挣脱开来。 “公主,今夜询还有公务要忙,夜已深,还请公主回到寝宫歇息。” 依旧是与从前一样冷冰冰的话语,这冰冷的话语将萧青鸾满怀激动的心情冰冻得半点温度都没有,甚至将她那刚刚还躁动的内心冰冻得麻木。 “魏询,我就这么惹你讨厌吗?三个月不回家,只要一进家门就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萧青鸾的喜悦全都消磨殆尽,言语中透露着难以遏制的怒意。 “公主,对不起。” 魏询没有向萧青鸾解释更多的话,只是很简洁地说了这世界上最没诚意的道歉的话。 萧青鸾冷笑着,那双灵动的眼噙满了泪水。 “魏询,你我成亲七年,这七年,我处处维护你,处处帮扶你,明知你帮着叶凝香做事却毫无顾虑地暗中为你筹谋。可是你呢!这七年来不与我同床共枕也就罢了,就连这公主府你都不屑居住。我们七年夫妻,可一共在一起的日子恐怕连七个月都没有吧!” “公主,感情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 “公主,呵呵,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何其尊贵,地位何其崇高,可我要它这身份又有何用?我最爱的男人却始终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第二百零六章 凄惨离世 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再强势的女人在爱情面前都会变得软弱,变得卑微,变成个深闺之中苦大仇深的怨妇。 然而在这个世上,爱情与付出从来就不成正比,恐怕今日她萧青鸾自裁于此,她这与她貌合形离的夫君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萧青鸾拭去残留在脸上的泪水,那双前一刻还满怀深情的眼如今空洞、无神,她哽咽着,勉强说出了后面的话。 “魏询,你走吧,我的公主府不欢迎你。” 萧青鸾没有看到魏询在听到这话时脸上是喜是悲,她决然地转过身,随风扬起的裙摆肆意飘荡着,凄凉又悲怆。 “萧管家,明日去给本宫购置十个面首,本宫想要好好享受一番。” “诺。” 看着萧青鸾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魏询不觉悲从中来,鼻尖酸酸的,眼眶微红,几乎就要落下了泪。他要爱护一些人就势必要伤害一些人,只是他对于萧青鸾的伤害恐怕只能用下辈子来偿还了。 明明还是盛夏,萧青羽的身上却裹着厚厚的棉衣,此刻他正在郢都城外,坐在轮椅之上,吃力地抬着头望着高耸的郢都城墙,回望着这些他曾经得到过的如过眼云烟般的辉煌。 这瑞国的政权,这平定天下的功绩,这镇国家抚百姓的荣耀都将随着他的离去化成风,化作雨,化作乌有。 功名利禄,权势地位,生带不来,死带不去,说到底不过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可他却被这虚无所累,苦心操劳了一辈子。萧青羽不觉苦笑,说到底他还是没有慕夕泽看得通透,说到底他还是比慕夕泽差了一层。 “走吧。” 萧青羽微弱的话语听得马忠不觉有些痴愣,不解地开口道:“你不等叶皇后了吗?” 萧青羽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闭上了眼,他的喉结微微颤动,似乎内心在剧烈翻滚着。既然不能让叶凝香铭记他绝代风华、英俊潇洒的模样,也不能让他这心尖儿上的人看到他这将死之人苟延残喘、失魂落魄的模样。 叶凝香几乎是跑着来到郢都城楼之上的,她不清楚她为何会不受控制地想要来这里送别萧青羽,她甚至不清楚此刻的她对于萧青羽究竟是痛恨还是愧疚。 燥热的夏风吹拂着叶凝香的脸颊,将那几滴顺着额头向下滑落的汗滴吹干。叶凝香抬着头,凝望着那一行孤单落寞的身影,凝望着那看起来并不怎么华贵的马车。马车中坐着的一定就是萧青羽,而她终究没来得及当面拜别萧青羽。 此次一别恐是诀别,萧青羽她恐怕今生都无法再相见了。 这一日是萧成邕真正成为皇帝的日子,他的脸色苍白,双眼无时无刻不透露着恐惧,弱小的身躯的力量全都寄托在他腋下拄着的拐杖之下。在文武百官轻蔑和不屑的注目之下,他艰难地一步一步坐到了龙椅之上。 他不安地回头看向那垂帘之内的叶凝香,接着紧握拳头,控制着因为恐惧而不断发抖的双腿,接受着文武百官的朝拜。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等失声的萧成邕摆出手势,叶凝香便抢先回应道:“众爱卿平身。” “谢太后。” 百官好似将萧成邕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当做了空气,毫不在意他的存在,只是在十分恭敬地拜谢在他身后坐着的冷酷无情的叶凝香。 “荣国公有治军之能,本宫奉皇上旨意特加封荣国公为上将军,掌我瑞国五十万大军。魏询还不领旨谢恩!” 魏询没想到叶凝香会在新皇早朝第一天就将瑞国大半的军权全都交由他管理,一时间反应迟疑,有些不知所措。与此同时,武官之中职位最高的太尉周寅脸却拉得老长,微微低垂的头掩盖着的是透着浓烈恨意的眼。 他周寅用了数十年才得到的东西,他魏询一个文官出身的看似弱不禁风的书生凭什么眨眼之间就能得到,他气愤,他不甘。叶凝香这个恶女人,终有一天他要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臣,领旨谢恩。” 迟疑片刻后,魏询上前一步,屈膝跪地,恭敬地朝萧成邕以及叶凝香谢了恩。 公主府,这些时日以来,魏询常常不知不觉就走到的地方。自从那日被萧青鸾赶出了公主府,公主府内的家丁就再也没有将他放进过公主府。 青鸾公主将他视若珍宝,捧在手心悉心爱护时,他总想着快些挣脱这束缚心灵的牢笼。如今他解脱了,却又常常不自觉地担忧起与他成亲七年外表强硬内心却脆弱不堪的女人来。 “快点,快点,误了吉时,看公主怎么收拾你们!” 打头说话的公主府中的萧总管,萧总管的身后是一队马车,马车井然有序,徐徐前行。看到这,魏询低下头,叹息着,立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去。 又是新的一批,萧青鸾的男人。自从萧青鸾将魏询赶走,公主府中便涌现了数不胜数的俊美男子。这些男人们陪着萧青鸾酒池肉林,无时无刻不在讨好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卖弄着身为面首独特的风骚。 虽说魏询从未对萧青鸾动过情,可他也不希望萧青鸾像如今这样整日整夜地自暴自弃,胡作非为。然而身为男人的自尊以及不再给萧青鸾任何希望的决心却让魏询始终都没有再踏进公主府,劝慰萧青鸾放下感情,悬崖勒马。 巫灵谷,这个萧青羽已经离开将近二十年的地方,眼下虽然荒凉无人烟,却与当年一样,风景瑰丽,气候宜人。 眼下,萧青羽正在一处山坳处驻足,凝望。小时候,他常常在这里玩耍,那时的巫灵谷还没被离皇慕宗旻血洗,巫族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也是在这里,巫族的长辈告诉他,山坳的尽头是一个无人可抵达的神秘的世界。 那个地方叫做虚离幻境,是九尾狐族繁衍生息之所,只可惜许多年前巫族先祖拼尽力气将九尾狐族的圣物权杖盗出,致使这个梦幻般的世界坍塌,九尾狐族灭亡。 历史渐渐淹没在滚滚红尘之中,留下的只有越来越淡的记忆。山间的凉风吹乱了萧青羽的发梢,打在他的脸上,令他的身体不觉泛起一丝凉意。 正当他沉醉在少年时的过往中时,他坐着的轮椅突然转了方向,朝他住的方向行去。 “哎。” 大概没意识到自己会被突然推走,萧青羽一边感叹,一边露出一丝慌乱。 “哎什么哎,萧青羽你要是再在这里吹风,恐怕你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马忠没有半点恭敬之意,说话的态度粗鲁至极,并未经过萧青羽的同意便由着自己的意思将萧青羽推回了他的房间。 龙华宫易主,从前萧青羽留下的东西自然都是留不得的,整整三日夜,龙华宫的太监宫女们翻箱倒柜将所有原本属于萧青羽的东西全都找了出来。眼下,这大半已经被毁坏了的堆积如山的属于萧青羽的东西正堆放在龙华宫的庭院中央,叶凝香的面前。 看着这些似乎还沾着萧青羽味道的残破了的东西,叶凝香不觉苦笑。萧青羽说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倒真是个万年不变的真理。 这堆残破了的东西之中有一个东西却是格外的夺目耀眼,虽然只是个看似平凡的木质手杖,可是却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魔力,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某种力量,吸引着叶凝香的眼眸。 “权杖!” 叶凝香几乎是下意识的,不受控制地开了口,面上显露出难以抑制的惊讶之色。 支撑虚离幻境存在的圣器,掌管天下权力运势的权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数百年来,九州大地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得权杖者,得天下。 如今这权杖已经归入叶凝香的手中,这天下也将会是叶凝香的囊中之物。不过与众人预料的不同,叶凝香并没有将这权杖收起作为己用,而是亲自带着权杖来到了廷尉府,化骨池旁。 叶凝香不信命,也不想被命运所左右,这种有悖天理的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世界上。接着叶凝香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权杖扔进化骨池中,随后如镜面一般的化骨池水开始沸腾,无数气泡腾空而起,而那落入化骨池中的圣器权杖却早已化成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本该在巫灵谷侍奉萧青羽的马忠不顾礼节朝叶凝香飞奔而来,不等叶凝香开口质问,马忠却抢先哽咽着开了口。 “太上皇不好了,若是您此刻赶去巫灵谷,说不定还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叶凝香不暇思索,甚至都没有判断马忠所言是真是假,连忙跑到廷尉的马厩,寻到一匹快马,迅速朝巫灵谷奔去。 山巅之上矗立着一个坐在轮椅之上只悬着一口气的萧青羽。大限已至,他却不想死在狭小阴暗的房间,天地辽阔,他虽非英雄却也期盼着能将自己的性命放逐到这片青山绿水间。 微风如往常一般吹拂着他的发,乳白色的衣裙轻轻随风摆动,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任何凉意,闻不到青草与花瓣胶着着的香气,听不到山谷之间各色鸟儿啼鸣的声响,就连他的视线也渐渐模糊开来,周围尽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他苦苦支撑这么多年,忍受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亲眼看着叶凝香一步一步登上了皇权的最高峰。 确实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叶凝香,如果他能够在慕夕泽之前遇到她就好了,那样她就能够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皇后,心甘情愿地将全部身心交给他。 不过今日这般的结局倒也算不错。 夕阳西下,晚霞将这山巅笼罩成一片绯红,萧青羽被这片绯红包围着,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这笑倾国倾城,绝代芳华。 终于,他那半握着的手掌伸展开来,那双妖娆的,秀美的杏眼永远地合上,他的胸间再没有任何起伏。 死亡原来也是一件这么容易简单的事情。 第二百零七章 没有退路的合作 叶凝香是一路跑着上山的,她看得到山巅之上那个坐在轮椅上,身体似乎已经没了支撑的萧青羽,她的心中毫无缘由地慌乱至极,不顾山路泥泞、山石横陈,拼了命地朝萧青羽跑去。 萧青羽的报应还没完,他不该就这样死去,这么多年他还没有与她正面对决,她还没有证实过她自己真正的实力,她不准萧青羽就这样死去。 “萧青羽,萧青羽,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你听到没有!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你听到没有!” 叶凝香一边朝着萧青羽的方向狂奔,一边朝着萧青羽大喊,一遍一遍的,直到她的声音沙哑,直到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终于到了萧青羽的身旁,叶凝香呼吸沉重,试探性地走到萧青羽面前,俯下身,握住萧青羽张开的手掌。握住萧青羽手掌的那一刻,叶凝香的心中便生出很不好的感觉,她迟疑着,很是慌乱的开了口。 “羽……羽公子,你该醒了。” 话音刚落,叶凝香又扯了扯萧青羽的衣袖,依旧是没有半点反应。叶凝香撤出因为紧张惊慌而冰凉的双手,直直看了萧青羽一会儿,随后犹豫地抬起手掌放到了萧青羽的鼻尖前方。 萧青羽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生命定格在这夕阳西下的山巅,他的灵魂与这广袤的天地融合。这个叶凝香恨极了的男人终究没有见到叶凝香最后一面,一个人孤独地在这荒凉之地咽了气。 “羽公子,羽公子。” 叶凝香不知道明明萧青羽是她最大的仇人,为什么在他离世之时她会这般难以自持的心碎痛哭。她好似发疯了般拼命摇晃着轮椅,拼命拍打着萧青羽那已无半分血色脸,十分暴力地企图让萧青羽重新苏醒。 渐渐的,她的心底响起无数个熟悉的声音,是萧青羽的声音,声音中蕴藏着的是那些被叶凝香记得或是遗忘了的记忆。 “我看你也是无家可归,以后跟随于我,可否愿意?” “不过这个吻确实证明了一件事。我喜欢你。” “你肯为我哭,你肯为我心痛,是不是意味着我在你心里不是个恶贯满盈的坏蛋了。” “朕还有你,你还是朕的妻子,直到朕死去,你也都会是朕的妻子,这便已足够。” 虽说她叶凝香与萧青羽之间的记忆还有很多被叶凝香遗忘,可也是在这万分悲痛之间,叶凝香也想起了好多她与萧青羽在一起时的画面。 原来曾经他也是救下她性命,收养她,爱护她的;原来曾经他也为了她吃下过必死的毒药,甘愿为她而死的;原来很久之前他就将她放在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皇权、帝位统统都不及她重要。 这样一个看似阴隼狠毒之人,这样一个看似冷酷无情之人却也是有着一腔真心的,而这真心却是毫无保留地施加在了叶凝香的身上。而他深爱着的这个女人却是一步一步将他送进了地狱,一步一步地将他逼死。 叶凝香不会再有情,也不会再有爱,可她却控制不住地朝着山峦哀嚎,控制不住地捶足顿胸,控制不住地涌出那似洪水般的涕泪。 他对她的养育之恩,救命之恩,保护之恩,还有那深沉的不可磨灭的爱,也许已经抵消掉了他曾经对她,对她亲人犯下的错。 世间恩怨兜兜转转,来来回回,可悲可叹,可怜可笑,最终都随着一方的离去归入尘土。不管叶凝香对于萧青羽的情感是什么,她与萧青羽终究已是永永远远割裂开来,阴阳相隔,生死茫茫。 瑞国文帝建阳元年,文帝之父武帝萧氏青羽病亡,享年三十四岁。 虽说萧青羽是以太上皇的身份去世的,然而他毕竟是个建过傲人功勋的皇帝,尽管行事狠辣却也深得百姓爱戴。瑞国之中,百万千万的百姓身着素衣,家门口挂上白幡,祭拜着这个英年早逝的君王。 大瑞的皇宫到处都是一片白色,白得让人心生恐惧。一连几夜,叶凝香不吃不喝地坐在萧青羽的灵柩旁边,将头靠在棺椁之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那些前来吊唁的官员看了更加的心痛不已。 而叶凝香的心中却是困惑的,她觉得眼下的她根本就无法控制她的情绪,明明想若无其事地跟着萧成邕上早朝的,明明想着多吃些饭,多喝些水,好好补充补充体力的,明明想着回到长乐宫歇息,不在这里为萧青羽守灵的。 然而,叶凝香心中这些想要做的事却一件也没有做成,她就这样不知缘由,不明所以,满心困惑地在灵堂之中,一直陪着萧青羽,直到萧青羽下了葬。 郢都吴王府。 刚满十六岁,又刚刚世袭了亡父爵位的吴王萧青言如今正坐在书房中阴暗的角落,而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人,那人脸颊上满是烙铁酷刑留下的伤疤,不过从那婀娜的身姿来看,倒像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你说你原是叶妃宫中的人,叶妃失势后便被贬为官奴由内务府向达官显贵任意售卖?” “是,奴婢阿青正是被吴王府的管家大人买进府中的。” 夏青青不卑不亢地跪下身,似乎对这年纪不大的毛头小子没有太多的尊敬,又似乎故意向已经无依无靠的萧青言展现出超凡的冷静与智慧。 看着这面貌极丑,年纪也不小了的官奴,萧青言很不屑地别过头,冷语道:“哦,我当是个什么身份,原来就是个普通的官奴啊!你还没资格跟我说话,滚!” 夏青青起了身,不过不是滚出王府,而是面带微笑,眼神坚定地看着她面前这个嫩娃娃。 “吴王殿下就真的舍得将我赶走?” 夏青青这话问得太过放肆,放肆得足够让萧青言产生错觉:他面前这女人不是个普通的奴婢,他面前这女人不简单。 “本王为何会舍不得放你走?” 果然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郎,稍稍用言语一唬便任由着她夏青青牵着鼻子走了。夏青青莞尔一笑,微微低头,恭敬答道:“因为奴婢是夏青青,是侍奉过两代君王,害死萧成轩的夏青青。因为我们有着一个共同的敌人。” “夏……夏青青?” 萧青言似乎在脑海中搜索了好久自己关于这夏青青的印象,接着突然恍然大悟道:“你……你是离国第一美人夏青青?” “回王爷,奴婢正是夏青青。” “你费尽心思前来寻我,恐怕不是谋求个性命无忧这么简单吧!” 萧青言平稳了情绪,故意挺拔了身姿,向着夏青青显露着王者的威仪。 “王爷,您也是正统的皇室血统,难道您就甘愿被那个外姓的乡野女人还有那个乳臭未干的残废皇帝所统治吗?您难道就不想伸手去碰碰这天下最动人心魄、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公主府的夜晚永远都是灯火通明,永远都是夜夜笙歌。不过这舞者是男人,这歌者也是男人,这些个萧青鸾从各处收罗来的美男子日日夜夜陪着萧青鸾做着荒唐、淫.乱的事。 这夜的公主府如往常一样荒诞至极,不过与从前不同的是这夜公主府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是萧青鸾唯一的堂弟萧青言,一个是一个带着面具身段却婀娜多姿的女人。 “这长夜漫漫,言弟是也想着同我共享这一刻的春宵吗?” 萧青鸾一边往口中倒着酒,一边搂着个绝色美男子,双目迷离,倒像是个醉了酒的荡.妇。 “阿姊,阿姊你别喝了!” 萧青言俯下身,一把将萧青鸾手中的酒杯扔到了地上,接着又使劲儿地摇晃着萧青鸾的肩膀,试图让已经醉了酒的萧青鸾重新恢复清醒。而那个刚刚还被萧青鸾揽在怀中的美男子此刻已经惊得冷汗直流,落荒而逃了。 “言弟,你平日里极少到我府上的,说吧,你今日来此是有什么事?” 被萧青言好一番摇晃,萧青鸾总算是醒了酒,迷离的双眼总算有了焦点。 “阿姊,我想同您谈件事情。” 公主府,萧青鸾的卧房之中,萧青鸾将所有门窗都紧闭,又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熄灭了卧室中所有的蜡烛。 在这一片漆黑之中,萧青鸾再次开了口:“好了,说吧,你要谈什么事?” 萧青言露出一抹浅笑,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出几分邪魅。 “阿姊,我们合作吧,我们合作将叶凝香这个恶女人打败,让她从皇权之巅滚下来。” “你是要我谋反?” “青鸾公主。” 久未出声的夏青青终于开了口,见着她的话语吸引了萧青鸾的注意,她又继续说道:“奴婢夏青青,是叶凝香的死对头。” 夏青青朝萧青鸾恭敬一揖,话语也比此前多了几分情感。 “公主难道忘了是谁抢夺了驸马的心,公主难道忘了是谁害得公主的兄长惨死巫灵谷!公主,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不能让那个姓叶的女人夺了去。” “我们之间的合作是没有退路的合作,一旦开始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你们难道不怕死吗?” 萧青鸾上前几步,言语中显现出的压迫力几乎压得萧青言和夏青青透不过气来。 到底是萧青羽唯一的妹妹,这气度风韵几乎就是跟萧青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在她夏青青也算是萧青羽一手培养起来的,虽说大半生的时间是在后宫之中翻云覆雨,不过对于萧青鸾这种假模假式的骇人行径,夏青青却是半点恐惧也没有。 “奴婢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知道生的意义。而杀掉叶凝香便是奴婢生的意义。” “叶凝香不过就是乡野村妇,我萧青言怎会怕她!” 萧青鸾大笑着,连连拍手,然而她接下来的话语却不是对着萧青言和夏青青说的。 “冯懿,你听到了吗,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我们有新的成员加入了。” 第二百零八章 万事开头难 萧青鸾话音刚落,只见她的寝宫屏风之后闪现出一个男人,一片漆黑之中,萧青言和夏青青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不过听着萧青鸾的称谓,二人断定眼下就在他们面前的人正是冯懿。 “在下冯懿给吴王殿下请安。” 冯懿双手握拳朝萧青言深深一揖,言语恭敬,态度和顺。 冯懿这个名字他萧青言总觉得耳熟得很,挠着脑袋思忖好久,终于有了头绪。 “你……你是冯敬之的独子,冯懿?” “是。” 萧青言怎么也想不到因为贪污弄权而被判了死刑的冯敬之竟然还留了个后手,而这后手就是并未在朝中有过一官半职却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冯懿。萧青言更想不到的是失踪多时的冯懿会突然出现在萧青鸾的府中,而且似乎与萧青鸾的交情不浅。 “阿姊,我还真没想到你这府上还藏着这么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原来这冯敬之失势后,他这独子便刻意撇开了冯敬之与他的一切关系,明面上是失去踪迹不知所踪,实际上却是寻了个血统高贵又与他有着相同目的的大靠山萧青鸾。 而萧青鸾虽然表面上没日没夜的淫.乱公主府,实际上却是在为准备推翻叶凝香和萧成邕提供源源不断的忠诚之士。虽说眼下追随他们的人员有限,但是只要他们孜孜不倦地扩充自己的势力,终有一日他们会得到与叶凝香一较高下的权力。 “吴王殿下,虽然我们已是没有退路的合作关系,可是我们毕竟人单力孤,想要让这大瑞的天下易主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还望殿下能够沉下心来多多等待,草民保证三年之内定让叶凝香死无全尸。” “好,三年就三年,不过这拉拢人心的事还要依靠冯公子在外多多费心了。” “冯某定不负殿下期望。” 刚刚领了大瑞五十万军权的魏询眼下正在大瑞西南部的军队大本营,深入到这已经由他来管理的军队,学习这并不太熟识的治军之道。 虽说这西南军营的军权如今由他魏询掌控,可是魏询却是跟着太尉周寅一块儿来到的军营。周寅以西南大本营路途遥远,魏询不熟悉为由亲自陪同魏询,明处是显示着武官之首对于大瑞驸马魏询的关切,暗地里却是死死把持着曾经属于他的军权不松手。 好在魏询是个心思沉稳的人,知道这一路上该如何躲避周寅射来的明枪暗箭,该如何不卑不亢地处理着这一路上遇到的问题。 终于在经过半个多月的行军之路后,魏询来到了他此前从未到过的西南军营。 从前魏询负责着京城禁卫军的管辖,不过也就是处理京城周边的防御工作,管理着的也不过两三万兵马,与这黑压压的,根本数不出人头个数的五十万大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这魏询心中却不是恐惧,不是忧愁,却是怀念。算起来也有十五年左右的光景了,那时的魏询还叫林风,刚刚学成了技艺不久就上了战场,真真正正的战场,真真切切地见识了刀光剑影、马革裹尸。 大漠、长河、落日,西北荒漠的凄美壮阔夹杂着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的血腥之气,让这个武功卓绝鲜有敌手的少年不禁生出一种舍命为天下的信仰。 真的是好久没有真正置身于保家卫国、上阵杀敌的军营之中了,久得几乎都让他忘记了曾经那以马革裹尸为荣,以苟且存世为耻的勇士之魂。 然而时间的年轮转的太快,面前这些士兵早不是当年的士兵,面前这士兵的心性也与当年的士兵有了很大的区别。 虽说魏询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可是宋天翁为他新做的这张脸显露出的书生气质却是不可磨灭的,以至于那些个迎接魏询视察军营的各级长官在见到魏询的那一刻纷纷不受控制地露出鄙夷之色。 到底是武官,不像文官那样心思缜密,想方设法地在暗中给你下绊子。想到这,魏询露出个看着令人心里发暖的微笑。 见着他们这新主人也算是个和蔼可亲的主儿,各级将领先前的敌意也就淡了不少,虽不能对着魏询谈天说地、肆无忌惮,好在也能各个心平气和地同魏询这个新首领交谈。 “据本官所知荣国公除了先前作为辅助力量负责京城的防卫工作,倒也没有负责管理过五十万的军士。不过荣国公请放心,本官会在这里多陪荣国公些时日,帮着荣国公好好摸索这治军之道。” 这样的话私下里跟着魏询说就好了,还能显示出周寅满溢着的关切之意。不过眼下周寅这话在给荣国公接风的酒席之上对着这西南大营中所有有些品级的将领说出却是完完全全地变了味道。 原本这些将领只知道魏询是青鸾公主的驸马,是大瑞的荣国公,地位崇高。可如今他们却是一个不差地全都知道了魏询这个毫无治理数十万大军经验,靠着吃软饭才得到这个位置的一等公爵。 如此一来,就算周寅交出了这西南军营的军权,这西南军营的将领恐怕还是为周寅命令是遵,而对于这个靠着后台走到这个位置的魏询,他们恐怕永远都不会真正臣服。 魏询自然知道周寅的用意,也自然是早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微笑着看着周寅,言语温润,语调也客客气气的。 “是啊,询从前并没有掌管五十万大军的治军经验,所以这治军之道还要劳烦太尉大人多多指教。” 说话间,魏询已经斟满了酒,接着将酒杯递给了周寅,随后将他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周寅没想到魏询这个文文弱弱的人忍耐力却如此的强,不仅没有因为他的话语露出愠色,反而还能乐呵呵地朝他敬酒。他的心中暗暗慨叹,从前是他太过低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柔弱书生魏询了。 接下来魏询的话语更让周寅大吃一惊,甚至到了怀疑他自己耳朵的地步。 “询听说西南军营人才济济,武学上有些造诣的人也是数不胜数。行军打仗除了兵士之间的协作力,个人的武力倒也万分重要。不如明日我们便在军中办一个比武大会,一来增强士兵的斗志,二来也为我们大瑞选出最卓绝的勇士。” 这个提议是此前军中从未有过的,新鲜又刺激,简直就给久未打仗的西南军士打了一剂强心剂。 还没等这边已经冷下脸的周寅答应,座下的众将领已经纷纷拍手叫好称赞。 军营比武之事是魏询老早就在心中筹划的。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想让这些他不熟识,也完全不熟识他的将领在短期之内完全臣服于他,比武不失为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法。 魏询不是个好大喜功、展示自己的人,所以尽管他武功卓绝几乎到了难遇敌手的程度也很少在人前显露自己的武艺。正因如此,包括周寅在内的太多文臣武将都将魏询误认为是一个文文弱弱,只靠着后台才上了位的书生。 如今,他魏询却要借着这比武之际向这五十万士兵展示展示他这卓绝的武艺,让他这手下的士兵知道他比他们更强大。 而身为武官的周寅脑子毕竟要慢一些,他还想着明日该如何给魏询下套,让他在众兵士之中出丑呢。 第二日,西南军营风和日丽,不过这日军营除了要进行比武大会,还迎来了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到访者,叶凝香。 经过这些年权力更迭,要说眼下叶凝香最信任的人,那就只有魏询了。没有过渡地直接将这五十万军权交给魏询,叶凝香事后也觉得有些草率,于是在魏询刚刚离京不久,叶凝香也轻车简从跟了上去。 虽然风尘仆仆,不过一听说一会儿要在军营中举办这开天辟地头一回的比武大会,叶凝香又舍不得回营帐休息,直接就来到了比武场,就等着观看这场比武盛会了。 原本就是将士之间的比武切磋,不过叶凝香参与进来就不同了,虽说这些自告奋勇参赛的将士嘴上不说,心里也都纷纷紧张到了极点,最开始走上比武擂台上的那几个将士恨不得走路的腿都是抖的。 闲着在一旁观战的将士的注意力却并不只在比武一事上,有一大部分人都在有意无意暗暗关注着魏询以及时刻重用魏询的叶凝香。 魏询倒也丝毫不避嫌,亲自切了瓜果,很自然地递到叶凝香面前,叶凝香吃这瓜果也就算了,他魏询也毫不见外地吃起这果盘中的瓜果起来。看着魏询与叶凝香关系要好的程度这样深,将士们各个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这些将士想不到的是此刻魏询的心里却是笑开了花,因为这些个此时怨恨他的将士很快就会降服于他。 转眼间,比武进行了大半日,在太阳西下,比武大会就快结束的时候,负责推波助澜的周寅终于开了口。 “荣国公多年负责京城的防卫,想来这武艺也该是高于常人了。不如您也来这校场同我们大瑞的勇士比试比试,让我们这将士也开开眼。” 周寅本想着魏询会百般推脱不肯同这在比武中胜出的士兵比试的,没想到魏询却是很大方地应答道:“好啊,询正有此意。” 说话间,魏询已由座位飞身一跃到了比武擂台之上,那双向来温润的眼眸瞬间变得无比坚硬,有一种傲视群雄的气魄在他的身间涌动。 周寅吃惊地望着魏询,满脸的不可置信,下意识地拭去额间的汗滴,又狠狠地咽了口唾沫,既震惊魏询的卓绝武艺,又暗自祈祷魏询此战不会取胜。 第二百零九章 她的后盾 此刻站在擂台上,刚刚取得比武胜利的将士同样也被魏询这意料之外的举动惊得呆愣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反应。 魏询站在擂台上,故意给了在旁处围观的众将士一些反应的时间,随后依旧气定神闲地开了口。 “那么,我们开始吧。” 魏询话音刚落,那个前一刻震惊万分的周寅就微笑着走到魏询身边,还假装好心好意地递给魏询一把木质宝剑。 “荣国公,这切磋武艺,没有个武器怎么行呢?” “周大人,询不需要这武器。” 说话间,魏询已经将这宝剑递回给了周寅,接着竟是运用轻功一跃而起,直接跃到了那将士的面前。 那将士又是一惊,顾不得魏询身份尊贵,下意识地拼尽全力去反击。然而又是出乎他以及在场所有将士的预料,这个披荆斩棘最后在这比武擂台之上留到最后的人,竟在众人都未看清的情况下便被魏询一掌打下了擂台。 台下观战的将士刚欲呐喊助威,却再一次地被魏询这如闪电般的招式惊得鸦雀无声。 魏询的心绪倒是没有半点的起伏,缓缓走下擂台,扶起那挨了他一掌的将士,柔声细语道:“这位小兄弟,你放心,这一掌是我特意控制过的,你的伤不出三日便会痊愈。” “想……想不到荣国公外表柔弱,这武艺竟是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周大人过奖了,询不过就是比一般武者的武艺高了一点罢了。” 与魏询料想的相同,这些个原本对他还心存怨恨的将士们如今纷纷对他刮目相看,甚至不顾太后叶凝香的存在,不停地相互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个深藏不露的荣国公。 “今日这比武,本宫甚是喜欢,凡是在今日比武中取得名次的将士,每人赏黄金十两,锦缎十匹。” “谢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日里在营帐外风吹日晒了一整天的叶凝香此刻疲惫地躺在她营帐里的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因为忘情药的缘故,叶凝香只记得魏询是她前世苏凰的表弟,跟着她父亲参加过支援龟须的战争,也记得他确实会武,不过却是忘了他的武艺竟高超到了几乎难遇敌手的地步。 所以,当今日她看到魏询眨眼之间就将这参与比武将士中武艺最高的将士打下擂台时,她也是如其他士兵一样惊诧万分,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眼下她虽是四肢放松地躺在床上,可是脑中却不停地想着事情,思索着与魏询有关的事情。比如魏询为何会有这么高的武艺?比如这样一个能文能武,才华卓绝的人不再为她所用了,她该怎么办? 突然间,帐外的一声呼唤打破了叶凝香的思绪。 “臣荣国公魏询求见太后。” “进来。” 说话间,叶凝香已经起身,披上外衣,坐在桌案旁的木椅上。 “荣国公今日在擂台上的表现真是值得令人称赞!” 夸奖完魏询,叶凝香指了指她对面那空椅子,一边朝魏询使眼色,一边微笑道:“荣国公有什么想与本宫讲的,但说无妨。” 魏询这个人心思缜密深沉,既然能够料到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卓绝的武艺会加速整个西南军营对于他的认可,自然也能够料到喝下忘情药的叶凝香在看到他显示出超凡才能之时内心会猜疑,会不安。 因此,亲自来向叶凝香解释,让叶凝香放宽心势在必行。 “凝香。” 魏询没有称呼叶凝香为太后,而是十分贴心的,似乎带着真情实感地直接称呼叶凝香的名字。 “请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你,我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看着魏询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话,叶凝香当即明白魏询是怕她叶凝香心中忐忑不安,故意来给叶凝香吃定心丸的。这种情况下,叶凝香自然不能承认她心中所想,是以故意看着魏询呵呵笑了好一会儿。 “魏兄,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对我的好我怎会不知?我知道就算这全世界都背叛我了,你也不会背叛我的,非但不会背叛我,你还会从一而终地为我抛头颅洒热血,对不对?” 叶凝香拍了拍魏询的肩膀,眼神诚恳,满怀深情地继续道:“魏兄,谢谢你。” 魏询微笑着,却没有再说话。尽管他不想承认,可是谢谢你这三个字当真算得上是叶凝香给魏询的最大的回报了。 对于和他一样深爱着叶凝香的男子,慕夕泽是叶凝香的夫君,也是叶凝香最爱的男人,萧青羽虽说成了叶凝香的仇敌,却对叶凝香有着救命和养育之恩,倒也算得上叶凝香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男人。 可是与这两个人相比,他魏询又在叶凝香心中是个什么位置呢?最忠诚的下属,最智慧的谋士,亦或是最知近的朋友?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对他生出那样的心思,无论他在背后默默做了多少事,叶凝香都永远不可能将他看作是与他人不同的存在,更不会在她的心上留下那么一丁点儿位置给他。 “本宫听说魏兄与青鸾公主闹了别扭,不在公主府居住了,可是真的?” “啊,你说什么?” 因着心中一直想着事,魏询并未听到叶凝香的问话。 “我说你不在公主府居住了,这可是真的?” 听到叶凝香这样问,魏询特意避开叶凝香的视线,压低声音道:“是。” 叶凝香叹了口气劝慰道:“魏兄年纪也算不小了,还是应该有个家的,也更应该有自己的子嗣。这两个人在一起啊,不一定非要有轰轰烈烈的爱情,能够让彼此相守一生的亲情也是无比重要的。” 魏询倒是没想到绝情绝义的叶凝香竟能说出这般好似看破情爱的话语,心中震惊之余却也连忙转移话题道:“今日比武一事也算是让我在西南军中立了威,眼下这光景,询觉得还是驻扎在军营,夺取西南五十万大军的军心更为重要。” “这样一来,你与那青鸾公主” 叶凝香的话音未落,魏询便强行插话道:“与男欢女爱、夫妻亲情相比,询觉得夺得军心,稳定政权更加重要。况且询曾经也是跟着姨夫的大军真正行过军打过仗的,想要治理好这五十万大军恐怕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看着魏询这坚定的态度,叶凝香倒也不再多加劝阻,由着魏询留在西南军营,按着自己的想法夺得这西南军营的掌事权。 一晃儿,魏询已经在西南军营住了一月有余,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比武不仅让西南军营的将士对他刮目相看,更让这些将士们将他看作了神一般的存在。军队之中甚至传言着荣国公武功天下第一,由荣国公带领的士兵也一定是天下第一。 魏询虽然还未立过什么战功,可是他的身边已经有那么一些因为崇拜他高超武艺而对他马首是瞻的将领。 然而魏询越是得势,这周寅就越是愤懑,身为太尉,周寅却不能向兵士宣泄他的愤怒与不满,整日整日地将怨气憋在心里让这个心思沉重的太尉大人生了重病,不得不提前回到郢都医病。 不过他毕竟也是同冯敬之一样驰骋官场几十年的了,白白跟着魏询走这么一遭自然是不可能的。既然已经踏上了反叛这条道路,如果不能借着此次南行的机会为他自己扩充势力,那岂非白费了他这一个多月在军营中吃的苦? 所以,他在离开军营的前一晚,故意在将士都已入睡了的深夜召见了一个品阶还算挺高的将领。 “韩都尉,我们有好久没有这样单独会面了吧!” 那将领名叫韩忠军,是个从军三十年的老将,这人是有些带兵治军之才的,可就是情商低了些,不懂得处理人与人,官与官之间那不能摆到台面上说的事。所以将近五十岁了,这韩忠军也不过就是就是个都尉官职,连个将军也没当上。 不过这个韩都尉却是始终对周寅忠心耿耿的,只因着他这都尉的官职还是当年周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封给他的。这样一个仕途上的大恩,他韩忠军就算是丢了性命也一定要拼命报答的。 “大人,您约忠军来此,可是有何吩咐?” 周寅故意凑到韩忠军面前,贴着韩忠军耳边道:“我要你成为魏询在这军营之中最信任,也最重用的人。” “可……可是大人,我是什么样的人大人您是知道的,荣国公是不会重用我这样不懂变通的人的。” “荣国公与一般常人不同,你越是不懂变通,你越是坚守自我,固执己见,你就越容易得到他的信任。” “好,下官定不负大人厚望。” 周寅一边扶起正跪在地上的韩忠军,一边露出阴冷的笑,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严厉,甚至告诫的意味。 “不过韩都尉你却也莫要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周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韩忠军就是再傻也能知道周寅的真实用意,在接连向周寅说了好多表忠心的话后,韩忠军恭敬地退出了周寅的营帐。 作为韩忠军这样年事已高,仕途无望的人来说,能够得到顶头上司的重用也算是对他这些年奔波劳碌的一种嘉奖了。所以尽管是为周寅当细作,韩忠军的心里却还是万分的欣喜。 “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周大人这一招棋用的实在是高!” 冯懿一边拍着手,一边从营帐屏风之后现了身,嘴角挂着赞许的笑意。 “贤侄啊,如今拍手叫好为时尚早,还不知那个傻乎乎只懂用蛮力干活的韩忠军能不能得到魏询的重用呢。” “周大人不必担心,要知道您可不是只有一个人在战斗啊,青鸾公主、吴王殿下都会全力在背后支持您的。” 看着冯懿恭敬地朝自己鞠躬,周寅有些飘飘然来,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大笑道:“好啊,如今就等着我们时机成熟将叶凝香这个恶女人还有那个乳臭未干的残废一并杀了,重新顺一顺这天下的朝局。” 第二百一十章 装哑巴 转眼间,萧青羽去世已有三年,这三年里叶凝香靠着垂帘听政以及大明月宫的支持,获得了更大的权势。周寅虽然表面上效忠叶凝香,背地里却与吴王萧青言等人勾结,一步一步紧锣密鼓地筹划着他们的反抗事业。 不过比较神奇的是这暗潮涌动的朝局竟是一直安安稳稳地运转着,国家也在叶凝香以及辅政大臣的指引下蒸蒸日上。 时间可以淡忘仇恨,时间可以抚平伤疤,十年的时间足够让前离的百姓淡忘大瑞的灭国之仇,淡忘家园被毁、亲人离散之苦。在叶凝香的极力撮合下,大瑞和前离有了最大程度的融合,而瑞国也真正实现了国民层面上的统一。 所以,这离国最盛大的节日万花节传入到瑞国也就不足为奇了。 叶凝香本就是离国人,对于这万花节既是特别熟悉,又似乎有着什么说不清的情感,所以在听说郢都百姓着手准备万花节后,她便也下令让内务府也好好准备一番,让这瑞国的皇宫也过一过这举国盛大的节日。 自从萧青羽离世,这瑞国的皇宫似乎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盛大的节日,是以宫里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各个欣喜若狂,几乎是没日没夜地筹备着几年难遇的盛会。 不过有一个地方却是个例外,萧成邕居住的龙华宫却是半点都没有过节的意思,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 虽说萧成邕身为皇帝,可他却是个口不能言,腿不能走,刚刚满了十岁的残废小孩。没有人会寄希望在他的身上,也不会有人冒着与叶凝香为敌的风险与萧成邕过度亲近。 大概是从小生活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之中,遭受了种种苦难的萧成邕竟然没有被击倒,始终一个人顽强地在皇宫之中生活。 五月初十这天,叶凝香在崇明殿大摆宴席犒赏为了大瑞劳心劳力的文武百官,又吩咐宫人在皇宫各处种上不同种颜色光鲜,香气四溢的鲜花,一来是给前来参加宴会的文武百官做样子,二来也是通过这特意营造的美景排遣压力,释放苦闷。 这种能够增强好感的盛会叶凝香自然不会给萧成邕参加的机会,所以在大家都在崇明殿参加万花节盛会之时,萧成邕却是一个人待在了龙华宫。 不过此刻,他的心情却是无比愉悦的,因为眼下监视他的奴婢们都去了崇明殿帮忙,而他却是少有的自由自在,若是他的双腿与常人无异,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独自在宫中走上一走,或是干脆逃出宫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是什么人?怎的一个人独自在这里?” 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的,似铜铃般悦耳的声响传到萧成邕的耳朵,令他的心头陡然一惊。萧成邕连忙回头朝那声音的方向寻去,只见他的斜前方不远处正有一个比他稍大些的女孩儿对着他笑。 第一次看到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同他讲话,萧成邕几乎都要失控,直接开口回答那女孩儿的话。幸好关键时刻悬崖勒马,萧成邕咽了口唾沫,直直看着那女孩儿,半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你怎么不说话?” 萧成邕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暗示那女孩儿他是个哑巴。 “你是……哑巴?” 萧成邕点了点头。 “啊,是这样啊。” 女孩儿一脸失落,看着男孩双腿残废,女孩儿的脸又沉了些,好像是对这个小男孩儿的遭遇深感同情。 “不过还好,你还活着,你还有朋友,有疼你爱你的人。” 萧成邕低垂着头,又使劲儿摇了摇,似乎极力否定这女孩儿的话。 “你难道没有朋友?” 萧成邕点了点头。 那女孩儿先是一惊,随后露出个花儿一般透着甜意的微笑,走到萧成邕身边,十分放肆地一把抓住萧成邕的小手,说道:“我叫顾小妹,你若不介意,让我做你的朋友可好?” 没想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孩儿会这样毫无目的,不怕得罪权贵的主动接近他,关心他,萧成邕愣了好久都没做出反应。 “怎么你不愿意?” 萧成邕摇了摇头,在顾小妹的手心上写道:与我做朋友,你会受到遭殃的。 顾小妹不解地望着萧成邕,只见萧成邕很是笃定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不怕,我爹会保护我的。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萧成邕继续在顾小妹手心上写道:“萧成邕。” 自从萧成邕的哥哥意外溺水而亡,萧成邕就再也没有任何玩伴,一个人在大人尔虞我诈的世界里顽强地过了六年,眼下突然来了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知心小姐姐,萧成邕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恨不得让这小姐姐日日夜夜住在龙华宫,与他作伴。 不过事情永远都不会按着他想象的发展,这两个小孩儿也就在龙华宫玩闹片刻,龙华宫就来了人,还是萧成邕最害怕见到的人,叶凝香。 不过叶凝香身后跟着的却是顾小妹顶想见到的人,她的父亲顾连城。 “爹!” 只见顾小妹大叫一声,接着就跑到顾连城怀里。这顾连城当真是个女儿奴,一把将已经十二岁的顾小妹抱起,还在空中转了个圈,似乎在向全世界诉说:看,我顾连城有这么个绝顶漂亮的女儿! 不过这爱女过度的行为却当即被叶凝香泼了一大盆冷水。 “本宫从未听过顾大人娶亲,没想到顾大人竟已经有了个十多岁的女儿!” 这个叶凝香当真是他顾连城的克星,十几年了丝毫没有改变,总是喜欢拿话呛他,还总是一呛一个准,让顾连城根本找不到话反击。顾连城皱起眉头,撅起嘴巴,将顾小妹放下,冷语道:“我就是有个十多岁的女儿,大瑞的律例中也没讲没成亲不许有女儿啊!” 对于顾连城这种有两把刷子,又愿意真心实意效忠与她的人,叶凝香也不想过多地惹怒,于是微笑着打圆场道:“你这女儿看起来甚是乖巧,你能有这么个女儿当真是你的福气啊!” 私逃出宫生命危险,说话被萧青言绑架威胁叶凝香慕夕泽救人 顾连城并不怎么尊敬地瞥了叶凝香一眼,不等叶凝香允许,便拉着顾小妹离开了龙华宫。不过临走之前,顾小妹却是很有深意地看了萧成邕一眼,好像暗示萧成邕他们很快会再见面。 萧成邕毕竟是个小孩子,就算他私自接触了顾连城的女儿,也绝对做不出什么反抗她叶凝香的事情。所以对于这次的事情,叶凝香倒也并未怪罪萧成邕,只是将大臣送给皇上的贺礼送到了龙华宫,便先行离去了。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萧成邕心中总想着那个突然冒出来,又好像很关心他的小姐姐。她与他分别时那别具深意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夜,经管萧成邕已经躺到了床上,可是脑袋里全是顾小妹的影子,正当他费心思虑时,他的房间里突然出现物体穿过空气发出的声响。 萧成邕惊恐得几乎就开了口,叫出了声,连忙起身,点燃蜡烛,却瞧见他的面前站着个容貌娇美的小女孩,这女孩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顾小妹。 “萧成邕,你敢不敢放肆一回。” 说话间,顾小妹半眯着眼,露出个狡黠的笑,似乎要带着萧成邕做什么坏事似的。 “这两日,太后娘娘去了安佑寺不在皇宫,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做些你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事。” 心中强烈的好奇和对顾小妹的信任让萧成邕没有半点犹豫便点头答应了顾小妹。 “只是你这腿……” 萧成邕却是笑眯眯地摇了摇头,竟在完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站起了身,虽说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足,却是与从前轮椅上的他判若两人。 “你的腿能够站起来?” 看着顾小妹吃惊的模样,萧成邕似乎很有成就感,一边笑着,一边回应道:“嗯。” “你……你也会说话?你欺骗了我!” “你是朕这六年来第一个让我开口讲话的人。先前骗了你,真的对不起。” 到底都是孩子,顾小妹没有过多追问萧成邕这样做的原因,萧成邕也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他这个新交的好朋友。 等到后半夜,皇宫的守卫都睡去的时候,萧成邕跟在顾小妹的后面,一路隐蔽前行,一直到了宫门口。 顾小妹是有备而来,从腰间掏出个挂着铁钩的绳子,待铁钩挂上宫墙顶端时,顾小妹一把抓住萧成邕,二人飞身一跃上了宫墙之上,同样是借助绳子的力量,二人一跃到了宫墙的另一端,皇宫之外。 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自由自在地欣赏到宫外的景致,尽管是在寂静无人的深夜,萧成邕都欣喜得几乎失去了理智,拖着并不怎么灵便的双腿不停地在郢都街头乱跑。 看到小小年纪就一直压抑自己,隐藏自己的萧成邕终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顾小妹心中满满的成就,与萧成邕一道发疯了似的四处乱跑。 初夏的时节,郢都夜晚还算温暖,一阵发疯过后,二人拖着疲累的身子,寻了个避风处,就在露天相互依偎着入了睡。 大概是昨夜太过折腾,这两人就在这露天一直睡了好久才醒来。不过他们醒来时却纷纷大惊失色,因为他们的面前站着七八个身子是他们好几个大的壮汉。这些壮汉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手上还拿着长刀。 “你……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谁的女儿,我……我可是练过武的!” 这些人并没有撤退的意思,反而朝他们走得更近,他们嘴角挂着的奸笑透露着他们是要对萧成邕和顾小妹做什么邪恶的事。 顾小妹刚欲开口讲话,只觉得她的颈间一麻,眼前一片漆黑,失去意识。萧成邕看到顾小妹被不知何处飞来的银针打晕,顾不得他隐藏许久的秘密,大喊道:“小妹!” 第二百一十一章 要挟 郢都城郊,一处优雅僻静的庄园中有个极其隐蔽的地下室,地下室中正囚禁着萧成邕和顾小妹二人。银针中麻药的药劲儿很强,以至于萧成邕和顾小妹已经昏睡了将近一日都还没清醒过来。 “你说皇上他能开口讲话,他还能独自行走?” 处在庄园书房中的冯懿满脸怀疑地看向他的属下,似乎并不相信他属下对于萧成邕的描述。 “是,公子,属下所言非虚,是皇上这些年来蒙骗了所有人。” 冯懿连连冷笑好几声,缓了好久才继续道:“萧成邕啊萧成邕,不愧是萧青羽的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耐力和定力。” 接着冯懿突然阴沉了脸,阴险说道:“不过你这小娃娃还是迟早都要死在我的手上的。” 正当冯懿陶醉于自己近乎完美的复仇计划时,屋外闯入的人将他的思绪生生打断。 “冯懿,人呢,人在哪?” 说话的正是风尘仆仆赶来的,反抗团的主力吴王萧青言。 “吴王殿下请放心,萧成邕如今正在我这山庄的地下室内。此次行事,我们必定万无一失。” 火急火燎赶来的萧青言早就等不及见到萧成邕,不等冯懿说完话,便朝那地下室跑去。 萧成邕是被一盆凉水浇醒的,他的面前正立着两个焦急不堪的人。二人之一的萧青言如饿狼一般扑到萧成邕身前,一脸渴望地说道:“乖侄儿,别害怕,是我,你的青言堂叔。” 萧成邕本以为绑架他和顾小妹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匪徒,没想到竟是他一直敬重爱戴的小皇叔,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却依旧震惊得连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乖侄儿,你不用再装了,皇叔知道你的失语症早就好了,还有你这腿,虽不能如正常人一样,可是独自行走却已是不在话下。” 萧青言一边用巾帕擦拭萧成邕身上的水渍,一边叹息道:“哎,真不知道你这小小年纪是怎么独自熬过这么多年的!” 萧成邕所关注的不是萧青言如何感叹他的悲惨,而是关注着他那被绳子捆绑着的双手和双脚。他怯怯地向后蹭了蹭,睁着大眼睛,面带惊恐说道:“皇叔抓朕过来,是……是要做什么?” “哈哈,我将你带到这来自然是为了你好,为了大瑞好,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做,我便能帮你杀了太后,让你摆脱太后,更帮你报了杀母之仇。” 果然,小小年纪的萧成邕心里是装满了恨的,听到萧青言有本事杀掉整日监视他,侵占了他的权力又害死了他母亲的叶凝香时,他惊恐的眼中明显闪烁出一丝渴望,不过这渴望却是转瞬即逝。 “怎么,皇侄还没拿定主意?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过后,你若不答应与我合作,我便要了与你那同伴的性命。” “要我说,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征得萧成邕的同意,反正他已经落到了咱们手上,还怕他站在我们对立面不成?况且他与叶凝香有杀母之仇,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想要叶凝香死。” 冯懿一走出屋子便迫不及待地朝萧青言开口道。 “冯懿啊,你没听过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吗!我要让萧成邕心甘情愿地成为我们的人,这样的话我们推翻叶凝香才算有了十足的把握。” 本该忙于政务的顾连城此刻却是处在醉生梦死楼之中,面上露出少有的焦急,不停地在厅堂之内踱来踱去。 “怎么就不见了呢?昨天晚上她还和我一块儿用的晚膳,怎的今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霜走上前来,拍了拍顾连城的肩膀,故作深沉道:“连城,你多虑了,小妹也是十多岁的人了,又跟你学了这么多年的武艺,就算她此时流落在外也完全有自保的能力。” 顾连城坐下来,双手抱头,声音颤抖得厉害,让人有种他已经急哭了的错觉。 “师父。” 此时刚刚跑进厅堂的人正是日前正式接任大明月宫主的程阿九。只是这程阿九虽然是神色匆匆地闯进了屋,不过面上却依旧愁云满布,说话也吞吞吐吐,不用多问就看得出他也没有顾小妹半点消息。 顾连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有消息了吗?” 程阿九长叹口气,面露愧疚之色,低着头低声回应道:“我已经吩咐整个大明月宫探查大小姐的下落,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大小姐的任何消息。” 顾连城握紧拳头,双眉紧锁,沉默片刻后开了口。 “不行,我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阿九,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把大明月宫和醉生梦死楼打理好,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师父,你要到哪里去?” “青溟山。” 安佑寺,一尊古老的金佛像下正跪拜着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萧青鸾从不信佛的,可是为了能够找个借口将叶凝香带出宫,故意以为保大瑞国泰民安为由成功将叶凝香带出了皇宫。 既然做戏,那就该把戏做足,这日,萧青鸾身着素衣,已经整整在这尊佛像前跪了小半日。一来是向世人展示她的一片仁爱之心,二来也是为了消除叶凝香对于她的怀疑。 “本宫倒是第一次知道青鸾长公主竟是个心地虔诚的佛教徒!” “青鸾原本确实不信神灵,不信仙佛。大概是年纪大了吧,如今我倒是很喜欢这佛堂*肃穆的感觉呢!” 不让叶凝香离开,叶凝香愧疚整个安佑寺公主的人直取京城魏询西南袭击 不知为何,看到萧青鸾身着素衣跪在地上的憔悴模样,叶凝香心中竟生出一丝愧疚之意。如果不是因为她,魏询恐怕会与这虽然嚣张本心却不坏的萧青鸾生活得很好。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萧青鸾向叶凝香提出要到安佑寺祈福时,叶凝香明明心中有所怀疑还是未做过多犹豫便来了这安佑寺。 “人人都说安佑寺的佛祖最是灵验,倒不知我这心中的祈愿,佛祖能否帮我达成。” 萧青鸾依旧是跪着,可是面上却露出不信服的神情。 “不知长公主殿下所求何事?” “我是个女人,也是*,与太后娘娘您自然是不同的,我没有祈求国运百姓之事,求的不过是我的私事罢了” 所谓萧青鸾的私事那肯定就是与魏询有关,叶凝香猜测萧青鸾所求的大概就是希望她与魏询夫妻和睦,百年好合。显然这样的祈求太过牵强,就算佛祖肯帮忙,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既然长公主殿下已经理完佛事,我们便早些回宫吧。” 明明就是句再正常不过的话语,叶凝香没想到的是这话竟遭到了萧青鸾的否定。 萧青鸾站起身,微笑着,眼中似乎有着某种说不出的情感在涌动,好像是杀气。 “太后娘娘,您日理万机,难得去到安佑寺这个僻静之所,此时回去岂不太过可惜,不如您就在这里小住些时日,好好放松放松可好?” 萧青鸾虽是在询问叶凝香的意思,然而她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带刀侍卫却给了叶凝香这样一个信号:叶凝香绝对不能离开安佑寺,或者说叶凝香绝对不可能活着离开安佑寺。 叶凝香伸手指了指一个个怒目圆睁、凶神恶煞的侍卫,面带微笑,气定神闲道:“不知长公主这是何意啊?” 萧青鸾大笑两声,看着叶凝香的眼散发出强烈的凌厉、狠辣之色。 “我是什么意思,太后娘娘难道不知道吗?来呀,送太后娘娘回禅房歇息。” 为了显示反抗团对于皇帝萧成邕的诚意,萧青言下令除去萧成邕身上的绳索,不过依旧将他囚禁在山庄一处不起眼的居室,居室内外都有江湖中的武林高手严加看管。 三日的时间过得很快,这日一大早,萧青言便带着夏青青来到萧成邕面前。夏青青毕竟是从前服侍过萧成邕的人,就算萧成邕眼下还没拿定主意,夏青青也一定有办法让萧成邕心甘情愿站在他们这边。 果然,这萧成邕还是认得夏青青的,见到夏青青出现的那一刻,萧成邕几乎是跑着来到夏青青的面前,很关切地唤了一声“青嬷嬷”,随后狠狠瞪了萧青言一眼。 这夏青青倒是个演戏的好手,见到萧成邕的一瞬当即跪倒在地,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似乎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了完整的句子。 “奴婢真不敢相信今生还能再见到邕皇子,奴婢……奴婢……” 夏青青故意停顿,接着转头看向萧青言,一边磕头,一边谢恩道:“多谢吴王殿下救命之恩,多谢吴王殿下救命之恩!” 吴王也算是配戏的好手,好像十分难为情地一边拉起夏青青,一边回应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再说了青嬷嬷你一辈子本本分分,让你这无辜之人就这样死在太后的手里,本王于心何忍啊!” 果然,这二人的一唱一和消除了些萧成邕对于萧青言的戒心,萧成邕看着萧青言的眼神明显少了很多敌意。 萧青言装作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着萧成邕说道:“这些年来太后娘娘仗着大明月宫的支撑做了太多残害无辜、迫害忠良的事,长此以往,我大瑞的江山迟早都要亡在这女人的手里!” 夏青青很合事宜地拉住萧成邕的手,恳切地说道:“皇上,奴婢知道叶太后是您的长辈,是您该时刻尊敬的人,可是您却不只是她的儿子,更是我大瑞的皇上,难道您不该为我们大瑞的未来着想吗?况且叶太后她害死了你的母亲,你的外祖母,这弑亲之仇难道您都忘了吗?” 说到底萧成邕毕竟是个小孩子,原本就是心智不坚,如今被萧青言和夏青青两人一唱一和地唬骗,心中那个天平早就偏向了萧青言一方。 “朕……朕想看看小妹。” 听到萧成邕这样问,萧青言露出个欣喜若狂的笑,一把抓住萧成邕的手臂朝屋外走去。 “来来,皇上,我带你去见你朋友!” 第二百一十二章 郢都失陷 萧成邕见到顾小妹的时候,顾小妹正悠闲地躺在床上吃着果脯,白里透粉的面容根本就不像是受到了虐待或是惊吓。 “萧成邕,你可算来了。他们说你跟着你这小叔叔去处理政务需要好几日才能回来呢!” 见到顾小妹毫发无损,一直紧绷着的萧成邕松下气来。 “小妹,你先等朕一会儿,朕与皇叔商量些事情,晚些再来找你。” 才走出门外,萧成邕便急不可耐地开了口。 “皇叔想让朕怎么做?” 萧青言冷笑道:“皇上只需听从本王的安排即可。” 被困在安佑寺已经整整两日,如今这安佑寺从里到外都换上了萧青鸾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江湖人,非但各个武艺高强,而且各个冷血无情。叶凝香敢断定如果她执意反抗,这些个江湖人士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要了她的性命。 再这样被困下去肯定不行,萧青鸾既然花了这么大力气困住她叶凝香,一定是还有什么大的动作,甚至说这大动作已经到了实施过程中了。 不论结果怎样,叶凝香决定赌上一把。于是在深夜子时十分,叶凝香故意推倒椅子,令她的屋中发出响动。如叶凝香所料,门外的守卫纷纷赶至她的房内,四下张望,寻觅叶凝香的踪迹。 “糟了,太后逃跑了!” 领头的守卫喊出这一声后,连忙带着围在叶凝香房间的守卫离开原地,去寻找叶凝香的下落。 他们万万也想不到的是此时的叶凝香根本就没有逃走,而是十分隐蔽地藏在了房梁之上,而这些守卫刚刚的一举一动全部被她看在了眼里。 待这群人离去后,叶凝香谨慎地下了地,接着三步并两步迅速跑到安佑寺侧门,飞身一跃跳出了安佑寺。 叶凝香知道她这唬人的小把戏只能骗得了一时,一旦他们这些江湖高手发现被她叶凝香欺骗便会发疯似的到处寻找叶凝香的下落,所以尽管她此刻逃脱了萧青鸾的监控,她还必须马不停蹄地奔逃,不让萧青鸾的人发现她的下落。 萧青鸾的人似乎头脑并不像叶凝香想的那样愚笨,很快就发现了叶凝香的计谋,也很快就朝叶凝香追来。 一路狂奔的叶凝香觉得她身后亮起的火把越来越近,连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楚,紧张慌乱之余,叶凝香更是最大限度地加快脚下的步伐。 叶凝香这具身体已经快到三十岁了,一个快到三十岁的女人自然与十年前无法相比。若是从前,叶凝香跑了这些路程恐怕也不会觉得怎么吃不消,可如今她却疲累得有种快要吐血的感觉,而那砰砰跳动的心也几乎跳出了她的身体。 她无力地跪在地上,一边大喘着气,一边擦拭着挂在脸颊上的泪滴。也就是在这稍稍放松的时刻,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一群拿着武器、面目狰狞可怖的人。 这些人正是找了叶凝香大半夜的萧青鸾找来的江湖刺客。 这些人见到叶凝香势单力孤的模样,纷纷露出邪恶、奸诈的笑,亮出武器,毫不留情地朝叶凝香袭来。 出于求生的本能,叶凝香拼命抵抗这群刺客的袭击,顷刻间,她的身上已经多出几道血痕。 正当她抵御攻击时,一把突然出现的长刀朝她的头部袭来,然而也就是在长刀袭来的同一刻,叶凝香的前方突然多出一把绝顶锋利的宝剑。宝剑不偏不倚,正正中中抵住了长刀的袭击。 叶凝香没想到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还会有人跳进火坑舍命救她,当即睁大双眼满是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蒙面男子。不过这男子却非单打独斗,也是顷刻之间,他的身旁汇聚了二十多个与他一样身着黑衣头戴面具的神秘人。 只见这些神秘人现身后,追杀叶凝香的江湖刺客突然气势减弱,纷纷微不可查地向后倒退,虽还握着兵器,却能隐隐发觉他们手上的兵器正在微微发抖。 “暗……暗影卫?” “没错,叶太后的性命我们暗影卫要了。你们若想要,可以到我们这里来拿。不过前提是你们愿意配上自己的性命。该怎么选,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 刺客们面面相觑,犹豫好久,终究没有人冒着被杀的风险同暗影卫中的顶尖高手对决。只听刺客首领恨恨扔下一个“走”字后,这些个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刺客就纷纷落荒而逃了。 “你们是何人?救我是有何用意?” 叶凝香拾起一把先前刺客打斗中掉落的长刀横立在胸前,做出备战之状。 为首的黑衣蒙面人竟是对着叶凝香笑了笑,随后毫无保留地揭开他的面具,只不过这面具下面这张脸让刚刚稳定了心神的叶凝香再次惊魂未定。因为早就死了的程阿九再一次活生生地站在了叶凝香的面前。 “程……阿九?你不是已经……已经死了吗?” “回太后娘娘,是慕先生暗中运作才留住了我的一条性命。太后娘娘,如今您已知晓我的身份,不如就将这长刀放下吧!我程阿九还有整个大明月宫定会保证您的安危的。” 看到程阿九满怀决心的话语,叶凝香不再心中怀疑,一边目光坚毅地望着程阿九,一边将长刀扔在了地上。 “程先生,郢都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 听到叶凝香的问话,程阿九叹了口气,面色凝重,不用他开口叶凝香也料到如今这局势对他们来讲可以说差到了极点。 “昨日下午吴王萧青言以保卫瑞国江山为由起兵谋反,而作为他坚实后盾的人却是你那继子萧成邕。” “你说什么?” 叶凝香猜测过郢都之中恐有反叛之事发生,却从没想到本应该老老实实待在皇宫中的萧成邕会跑到了萧青言的身边,一时之间震惊非常。 “萧青言打着皇帝的名号声讨你,说太后娘娘你威胁皇帝,把持朝政,祸乱宫闱,残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如今以萧青言为首的反抗团已经攻入了郢都城,占领了皇宫。” 到底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一夜之间便可顺利攻入京城,攻进皇宫。而叶凝香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竟在一夜之间化为了泡影。叶凝香沉默许久,随后痴笑了几声,接着敛去笑意,面上重新露出冷峻之色。 “程阿九,你既然肯舍生救我,那就是肯为我尽忠的人,我要你和你的属下从此刻起唯我命令是从。” 叶凝香没有向程阿九寻求赞同,而是肯定的,似乎带着命令之意地要求程阿九完全听从她的命令。而这程阿九倒也不反抗,当即点头回答道:“太后娘娘有何吩咐只管直言,只要我们大明月宫能够做到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要你和你的人帮我与魏询会合。” 萧青言几乎并未费什么力气就攻入了郢都城,因为反抗团中的一员,太尉周寅依旧掌控着离国一大半的兵权。 如今负责京城守卫的官员算起来还是周寅的学生,自然会毫无反抗地听从周寅的命令。况且他们此次占领皇宫是打着皇帝的名义,而这小皇帝也是实实在在地站在萧青言的身旁,所有人的最前方。 在这样完美的运作下,数日前还是高高在上,权倾朝野的叶凝香,眼下却成了郢都城中人人喊打的篡权逆犯,地位一落千丈。 崇明殿中,空空荡荡的大殿之上除了萧青言之外空无一人,年轻的萧青言到底还是浮躁了些,成功攻入皇宫后,他便陶醉于这胜利的喜悦之中,不加紧对叶凝香的支持者赶尽杀绝,却是一个人进入崇明殿中,摩挲这眼前这金光灿灿的,曾被萧青羽生生从他身边夺去的龙椅。 这龙椅早晚都是他的龙椅,这天下早晚都会是他的天下。如今他已经占领了郢都,叶凝香最信任的荣国公被周寅三年前安排的细作韩忠军围困生死难料。周围能够被叶凝香任用的军队几乎没有,想要东山再起根本就是不可能。 至于什么时候能彻底除去叶凝香这个祸患,全都依靠他的意思。他让她活,她便能再多苟活几日,他让她死,她就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吴王殿下,你怎么在这里,可是让我好找啊!” 冯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崇明殿。 “冯懿,你有何事啊?” 冯懿稳了稳呼吸,开门见山道:“如今我们已经占领了都城,占领了皇宫,而天下百姓也都知晓我们是为了给皇帝正名,是为了声讨太后才做出这样攻城的事情。那么冯某以为萧成邕这个祸害就没必要留着了。” 既然百姓知道了吴王的人谋反的缘由,也亲眼看到带领大家攻入皇宫的人正是他们的皇帝,而让叶凝香身败名裂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所以萧成邕这个*根本没有任何留下去的理由。 “好,我们这就去送他上黄泉。” 再次回到皇宫的萧成邕如从前一样被安置在了龙华宫,与从前有所不同的是如今与他一道被禁锢在这里还有他第一个朋友顾小妹。萧成邕以为按照萧青言所言行事他们就会放了顾小妹,就不会再监视他,禁锢他,甚至就能还他自由。 然而现实却与他想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眼下守在这龙华宫周围的侍卫足足是从前的三倍,侍卫们各个凶神恶煞,已经完全不把他这个依旧在皇位之上的皇帝当成个主子,虽未对他说什么辱骂的话语,可是他们眼中流露的鄙夷之色却让萧成邕陷入了绝望。 “萧成邕,我父亲说过我们人一生会有很多条路去选择,但一旦做出了选择,无论前方是光明还是黑暗,是一片坦途还是荆棘满布,我们都要有坚持走下去的勇气。所以无论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们都不能认输,更不能放弃。” 萧成邕抬起沉重的眼眸看向顾小妹,忍住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 也是在同样的时刻,萧青言带着冯懿一道进了萧成邕和顾小妹所在的房间。 “乖侄儿,没了姓叶的老女人,你这两日过的可算舒心?” 萧成邕并未答话,而是起身挡在顾小妹面前,大有为了顾小妹牺牲性命的意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代替她死?” 萧青言说罢露出个奸诈的笑,那双幽黑的眸子中闪现出浓烈的杀意。 “不过你放心,我萧青言绝对不会厚此薄彼的。因为今日你们都要死。” 第二百一十三章 救人 萧青言话音刚落,他的身后就涌入十多个手执长刀,凶神恶煞的兵士。这些兵士毫不留情地朝还是孩子的萧成邕和顾小妹袭来,长刀显现出的寒光让萧成邕恐惧到头脑一片空白,呆呆立在那里一动都动不得。 也就是在萧成邕和顾小妹必死无疑的时刻,这些兵士的身后突然阴风阵阵,一团黑影鬼魅一般从他们的身旁绕过。只见前一瞬还提刀找萧成邕和顾小妹索命的兵士眼下已经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虽还喘着气,睁着眼,却是再也动弹不得。 “谁,谁在那里?” 萧青言大惊,拔出佩剑,警觉地环顾四周,只见宫殿阴暗处的角落里渐渐显现一个黑色的人影。 这黑衣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黑色的似乎质地很好的绸缎衣衫配上紧致的腰带,将男子瘦削、颀长的身形以及刚中带媚的风姿展现得一览无余。面具挡住了男子的嘴,却没挡住男子那低沉有力却又好似超脱于尘世的摄人心魂的声音。 “吴王殿下,无故杀害小孩子的行径未免太卑劣了些。” 听到那男子开了口,萧青言更加惊慌,几乎是退到了冯懿的身后,说话的气势上也弱了大半。 “我……我问你你是谁?” 这个人的身份成谜,好像根本就不是这世间的人类似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无声无息地穿过满布在皇宫之中的一万多士兵,又这样不声不响地出现在龙华宫之中。 萧青言讨厌这种被动的感觉,他对对方一无所知,而对方却对他了如指掌,他紧握拳头,大喘着气,虽然心中恐惧,却也掩盖不了他对于这突然出现的男子的愤恨。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 简短回应这八个字后,黑衣人不再与萧青言等人继续进行口舌上的争辩,双手抱起萧成邕和顾小妹在一阵大作的狂风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司农府。 此刻,顾连城正在顾小妹的卧房门口踱来踱去,双眉紧皱,面露忧色。慕夕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萧成邕和他女儿顾小妹带回大司农府已经有半日的时间了,可是这两个孩子却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好像已经死去了似的。 顾连城对于慕夕泽从来都是尊敬万分的,可是面对今日这个情况,他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责怪起慕夕泽来。 “公子,你就不能想个稳妥的方法,非要将两个孩子弄晕了带出来吗!” 慕夕泽倒也不恼怒,瞥了顾连城一眼,委屈巴巴地说道:“哎,连城啊,你还真的是有了女儿忘了主子。如今竟为了你女儿还有那萧青羽的种来责备我这个舍命助你的主子。” 顾连城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确实有些过分,很过意不去地赔礼道:“公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夕泽没有与顾连城继续抬杠,拍了拍顾连城的肩膀已示安慰,又朝屋内看了看说道:“连城放心,这两个孩子不会有事的,眼下一直迟迟不醒,大概是因为这些时日太过疲累,并非身体有恙。” 多年来的默契让顾连城在慕夕泽话音刚落的当口便感受到慕夕泽那想说却未能说出口的话。 一直以来慕夕泽与如墨留下的内丹始终没有完全融合,以慕白这身份存在于世时又受了太多伤,所以他以人的姿态存于世上也是有时限的,而他在这有限的时间内所要做的不仅仅是去救顾小妹的性命,更是要助叶凝香反败为胜。 “公子,小妹这里有我就够了,你还是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距离郢都城最近的一个小镇,从前都是一片安宁的,可是眼下却剑拔弩张,因为这里距离叶凝香逃跑的安佑寺最近,也最有可能是叶凝香的藏身之所。 为了寻到叶凝香的下落,这小镇临时增多了好多巡逻的士兵,士兵的手中各个拿着叶凝香的画像,凡是见到年龄相仿的女子,总要上前仔仔细细端详、询问个不停。 此刻,叶凝香真的就在这小镇之中,不过却是女扮男装,为了更加逼真,叶凝香特意将脸颊涂暗,又在嘴上贴了两缕小胡子,看起来倒像是个走南闯北的商客。 紧贴在她身后保护她的是大明月宫主程阿九,而先前那些武功卓绝的暗影卫如今也纷纷乔装打扮,分散在小镇中的各个角落。 本想着快些朝西南方赶去同魏询会合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叶凝香这一行人刚刚进了这没有多少人的小镇就被围困,一连好几日竟没寻到有效的突围之法。 小镇城门口有个喝茶的小摊,叶凝香与程阿九一如既往地坐在这里喝茶,暗中窥探城门口的一举一动,企图寻个时机冲出城门。 本就已经是霉运连连了,可就连喝个茶,叶凝香都无法安生,因为就在叶凝香拾起茶杯准备饮茶的当口,她的身边突然来了个满身酒气的醉鬼,这醉鬼一边喝着酒,一边踉踉跄跄地恨恨地朝叶凝香撞来。 这一撞,这醉鬼倒是什么事也没有,不过叶凝香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杯滚烫的茶一点没剩,全都撒在了叶凝香的衣服上。眼下这个敏感的当口,就算她叶凝香受了天大的气,她也绝对不敢大声呵斥将这城中巡逻的守卫招来,于是这个天大的哑巴亏叶凝香是一点没剩全都吃进了肚子里。 叶凝香一边紧皱着眉,一边恨恨地拭去残留在衣服上的茶水,只是在这抚摸衣料之间,叶凝香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仔仔细细摸了摸胸口衣襟开襟处,好像有个什么纸质的东西悄然藏进了她的胸口。 她睁大眼睛谨慎地将那纸条从胸口掏出,小心地在桌下打开纸条,纸条上赫然写着这几个字:我引开追兵,你与阿九伺机逃走。震惊之余,叶凝香连忙环顾四周寻找那醉汉的踪迹,却是半个人影都没寻到。 正当这时,通往城门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一个头戴面具的黑衣男子。男子只有一双眼外露着,可是眼眸之中却透着深寒彻骨的凉意,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果然与慕夕泽料想的相同,以这样高冷的姿态出现在城镇之中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吸引到他这里来。见着汇聚到他这边的军士越来越多,慕夕泽倒更加放肆开来,直接朝距离自己最近的士兵打下一拳,而那不幸的士兵满脸不可置信地倒了地。 紧接下来的就是一场恶斗,慕夕泽一个人与围在他身旁的成百上千的军士打斗。而叶凝香也算听从慕夕泽的指示,于一片混乱中与程阿九一道逃出了小镇。 荒野之上,一块巨大的山石旁,叶凝香疲累地靠在那里,额间不时有汗滴滴落。 “那个人是大明月宫的人?” 与叶凝香同样满身疲惫的程阿九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或者说在我的印象里,江湖上根本没有过刚刚那一号人存在。” 才在此处休息片刻的二人再一次身处险境之中,因为那些刚刚被甩掉的追兵已经再次追了上来。不是从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朝叶凝香他们围攻过来。 叶凝香以剑撑地,勉强起身,看了看程阿九,似乎在问他们该怎样逃脱。不过她换来的不是绝顶的对策,却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看来今日横竖都是她叶凝香的死期,跑是跑不掉了的。 正当叶凝香迟疑之时,她的身后突然想起一个男声,踏实有力的声响让叶凝香顿时有了底气。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跑,站在这里是等死吗?” 接着在叶凝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慕夕泽已经拉起叶凝香的手,朝士兵较少的一方跑去。 叶凝香觉得此刻拉着她手的男子神奇非常,她也看不清他是如何伤人,如何带着她毫发无损地冲出追兵的层层围困。可是凡是那些想要从那人手中抢夺她,想要杀了她的人无一不是被那人打倒在地,再不能移动分毫。 入夜,白日里的追兵因为慕夕泽的缘故已经远远甩在了后面,眼下,叶凝香虽稍显狼狈,却已是再无性命之忧。 她不顾脏污慵懒地躺在草地之上,不多言,不多问,听着蝉鸣鸟叫,几乎就要睡去。 “你……你这就要睡了?” 慕夕泽以为叶凝香会因好奇他的身份,对自己穷追猛打,逼问自己,所以看到叶凝香这完全不合套路的做法心中顿时疑惑万分。 “明日还要赶路,自然要早些入睡。少侠不以真面目示人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无论如何少侠对凝香的恩情,凝香没齿难忘。若此后少侠有什么需要我叶凝香帮助的地方,凝香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过慕夕泽的回应也让叶凝香大跌眼镜。他脱下外衣轻轻披在叶凝香身上,又轻拍了拍叶凝香的肩膀,笑着道:“我就算有事也不会让你赴汤蹈火的,快些睡吧。” 见叶凝香已经进入梦乡,慕夕泽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地朝远离叶凝香的方向走去。不过他还没走出几步路,只觉得脖间一凉,好像有什么锐利的薄片抵在了上面。 “说,你是谁,是哪家派来的?” 程阿九一边将剑架在慕夕泽的脖子上,一边恨恨问道。 不过程阿九眼前这男子与从前他见过的人不大相同,剑架在脖子上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面带微笑,还很放肆地伸手摸了摸程阿九手中的剑。 “好剑,好剑啊!顾连城送你的吧!” “你……你认得我师父?” “认得,当然认得。” 说话间,慕夕泽已经将那架在他脖子上的剑移去,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流露出的笑容。 “我是他朋友,青溟山中来的,专程过来帮助你的。” 顾连城临走前是说过一嘴他要去往青溟山,如此说来这人的话好像也不像是假话。虽然心中觉得这人是真心帮他们的好人,程阿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 慕夕泽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从胸间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玉佩。 “这是顾连城的随身之物,这下你可信了。” 见了这玉佩,程阿九才算放了心,紧皱的五官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个久违的笑。 “是阿九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不要见怪。还有,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反攻 大瑞西南军营以北一百里的荒野,魏询正带领着他的亲信同那些因效忠周寅而反叛的兵士厮杀。经过这几日在死亡线上的徘徊,魏询悟出了个道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而他魏询确实不是个领兵的好材料。 打仗与领兵是两个概念,他可以上阵杀敌以一敌百,可是单论领兵,他简直就是弱爆了。否则经过将近三年的磨合,这西南军营中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追随周寅,否则他最信任的,也是最古板老实的韩忠军怎么会忘恩负义将他逼上绝路? 魏询与叛军激战已有三日夜了,虽然他的身体还在运动着,可是他却早已因为疲惫头痛欲裂,双眼几乎都要失去了焦点。这样下去,不出半日他就会命丧于此,不过此刻他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求生欲望。 因为他若死了,叶凝香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他若死了,等待叶凝香的也将会是死亡。每每想到这里,他早已筋疲力尽的身体里就会再次迸发出超出常人的力量,驱使他不停战斗。 “荣国公,您是好官,也是我韩忠军最敬佩的将军,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站在叶太后的阵营当中呢?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叶太后她逾矩了,你跟随她那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是要受到万世唾骂的。” 韩忠军心中似乎不忍心就这样要了魏询的性命,言语中带着强烈的劝慰之意。看着韩忠军心生恻隐之心,魏询停下手,半跪在地上,喘息不停。 “韩都尉,我魏询追求的从来都不是功名利禄,名垂青史,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一个人。所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韩忠军叹了口气,几经犹豫过后,右手紧紧握住剑柄,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将士们,荣国公谋逆叛国,杀无赦。” 韩忠军知道此话一出,魏询将再无半分活路,而他从前口口声声要做个忠义两全,之恩图报的人,如今却成了个不忠不义、忘恩负义的罪人。想到这里,韩忠军满布皱纹的眼角浸出了泪水。 黑压压的士兵朝魏询涌来,明晃晃的长刀加上声嘶力竭的呐喊让本就头晕目眩的魏询更加晕眩,一路踉踉跄跄朝山巅跑去。 然而这山巅却是一条绝命之路,因为山巅的尽头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之下没有深不见底的河流,却是连杂草都没有的完全由碎山石堆积而成的凹凸不平的山石路。 简单一句话,一旦魏询不小心坠崖,他绝无生还的可能。若是他有选择,他绝对不会主动跳下山崖,可是他没得选,一路跟着他上来的士兵早就备好了弓箭,正在一步步用弓箭逼迫魏询不断向山崖的方向后退。 为了躲避朝他袭来的弓箭,魏询身子后仰,脚下因为石子的缘故,朝前一滑,人也直接飞出了山崖。 也就是他飞出山崖的同一时刻,他的一只脚突然被一只很有力量的大手紧紧抓住,而那本应该急速下坠的身体却再也没有下坠的意思。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大手力道很强,猛地向前一拉,就将已经飞出山崖的魏询重新拉回到山崖之上。 这时魏询才看清眼前这人是个头戴面具,身着黑衣,身形瘦削,似乎年纪不大的男子。这男子救上魏询后也没有半分懈怠,身形如闪电般游走于一层层包围着他们的追兵之间。不过与魏询的吃力应战不同,这男子所到之处,朝他袭来的追兵如多骨诺米牌似的纷纷倒在地上,那感觉就好像眼前这黑衣人根本就不是人。 刚刚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的魏询头脑突然清醒起来,虽然也在那黑衣人身旁应战,可是魏询的头脑却是处在高速运转之中,心中思索着眼前这人的身份。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魏询的头脑中应运而生:这个人真的就不是人,不是带着莫小琴归隐的如墨,就是传言已经灰飞烟灭的慕夕泽。不过从这人的身材体态还有他出手的方式来看,这个人更像是慕夕泽。 “你是慕” 魏询话还未说完,这黑衣人就动作麻利地一把抓住魏询的胳膊,半点不犹豫地朝山崖之下跳去。不过也就是眨眼一瞬,魏询竟是完好地落在山崖底下的山石路上,一点伤都没受,而那带着他下来的黑衣人此刻已经消失了踪影。 山崖之上依旧能够听到毫不停歇的厮杀声,魏询抬头朝山崖看去,却见到前一刻刚刚带着自己跳崖的黑衣人此时正在与成百上千的士兵决斗。他刚欲上去帮忙,只听他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响。 “魏兄,好久不见。” 是……叶凝香。听到这一声声响,魏询的心中顿时翻江倒海,思念、欣喜、担忧一股脑儿涌入他的心头,颤抖的心催使他不受控制地流出两行热泪。 “凝香。我以为……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看到魏询头发凌乱,浑身是血的模样,叶凝香也是心疼不已,连忙上前,对着魏询又是微笑,又是拥抱,就怕给魏询的关心不够,让魏询生出什么幽怨之气。 “魏兄,我们快些离开这,那黑衣人似乎不是普通人,这些士兵应该要不了他的性命。” 因为魏询对这黑衣人的身份大概有了渺目,于是并未做过多反抗,朝叶凝香点了点头。 叶凝香知道想要反败为胜只能依靠依旧掌握着大瑞一半军权的魏询,所以她既需要魏询绝对的忠诚,也要保证魏询绝对的忠诚。 叶凝香知道魏询对她的那份心思,于是故意要来治疗外伤的伤药,强制魏询当着她的面脱掉上衣,又毫无顾忌地帮着魏询上药。虽然魏询是背对着叶凝香,可是叶凝香却感受得到魏询那张脸颊滚烫得就好像着了火似的。 如此将魏询勾得春心荡漾,就算他身处必死的境地也绝对不会反了叶凝香,转投到他妻子萧青鸾那一方去。 正当叶凝香心中欣喜之时,他们坚实的后盾,实力打手,神秘黑衣人回来了。虽然衣服残破,浑身是血,却似乎并未受伤,还与之前一样身体矫健,动作敏捷。 看到叶凝香魏询眼神闪烁尴尬魏询起身披衣慕夕泽开口结巴要走要他摘面具,不肯以后会见到的消失公主救魏询反被俘 看到叶凝香正在专心致志地为魏询上药,慕夕泽刚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又吞到了肚子里,特意转过身,不再看向叶凝香还有那露着上半身的魏询。 魏询瞧见慕夕泽回来,不顾伤口疼痛,连忙起身,披上件衣服,几乎是从坐着的山石上跳了起来。他的眼神闪烁,说话也磕磕绊绊的,那神情好像被人捉了奸似的。 “你……我……凝香就是帮我上伤药。” 叶凝香没想到这魏询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感谢这黑衣人舍命相救,或是询问黑衣人他们目前的处境,而是在辩解,好像若是她与魏询真的发生了什么就是万分对不起这黑衣人似的。 慕夕泽下意识地抚了抚脸上的面具,接着呵呵笑了起来。 “荣国公这样紧张做什么,能够让叶太后亲自疗伤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待遇啊!” 接着慕夕泽走到魏询面前,轻轻拍了拍魏询的肩膀,又满怀深情地看了看他身旁的叶凝香,双眸中泛起淡淡的忧伤。 “周寅的手下都被我甩开了,你们不会再受到任何威胁,只需带上皇上进行反击便可,取得胜利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我……我要走了,叶太后就由你来保护了。” 说完这话,慕夕泽十分迅速地转过身朝远方走去。 “等等。” 叶凝香飞快地跑到慕夕泽前面,将他拦得再不能前行一步。 “虽然我这个要求很失礼节,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提一提。” 叶凝香张着大眼,很是渴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好像从画中走来的神秘男子。 “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了,让我看看你的脸?” “对不起,我们修行之人有规定,不能在人前展示自己的真实面目,况且本人也确实相貌奇丑,娘娘还是不看为好。” 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叶凝香面前的黑衣男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寻不到半分踪迹。 这些时日来,萧青鸾日日心中忐忑,就没睡过一晚安生觉。又是一个透着凄凉的夜晚,萧青鸾披着外衣,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失神的望着天边那轮朦胧的月亮。 她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呢?就算到了吴王攻入郢都这样的时刻,她还在心中困惑着。不论她再怎么荒唐,再怎么嚣张,她也都是个女人,一个女人最最期盼的无非就是她的男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可是如今她竟是亲手将她的男人送入了生死未卜的境地! 她叹息着,对于过去竟生出浓烈的后悔之意。如果当年她不是鬼迷心窍地去了封后大典的场地她也许就不会见到魏询,也就不会对他生出别样的感情,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 突然间,一声呼唤打断了萧青鸾的思绪。 “长公主,驸马那边有人传信了,说驸马危在旦夕,若是公主动作快些还能救下驸马一命。” “那人呢?” “说完这话就气绝身亡了。” 真的要撑不住了吗?真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了吗?她该怎么做,怎么才能救他呢?兵符在周寅的手里,周寅是受到叶凝香威胁的人,对于叶凝香恨之入骨,想要让他将兵符吐出来根本就不可能,她究竟该怎样做呢? 独自在庭院思忖好久,萧青鸾咬紧牙关,连梳洗装扮也没有便朝公主府外行去。 眼下只有她亲自去一趟西南军营才能保住魏询这条命,只是这一去是生是死,是真相还是阴谋,一切都未可知。不过无论结果如何,她不后悔。 第二百一十五章 重掌皇权 西南军营以北二百里的地方,魏询手下的兵士正在与周寅手下的兵士如火如荼地胶着着,兵刃碰撞的声响,四处飞溅的鲜血无不彰显出一幅幅悲壮凄美的画卷。 萧青鸾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赶来的,她到这战场上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而她的夫君也是毫无例外,浑身是血,衣衫破烂,就好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 萧青鸾不会武,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朝那最危险的战场中心跑去。 “住手,都给我住手!” 因为身着公主的服饰,就算这些士兵从未见过长公主,也能够断定眼下这不要命涌入战场中心的女子正是荣国公的妻子,大瑞的长公主殿下。 所以这两方势力不约而同地纷纷停了手,静静看着萧青鸾还有魏询,等待着事情进一步发展。 “魏询,你怎么样?” 萧青鸾匆忙跑到魏询身边,抚上魏询满是血迹的胳膊,哽咽着,泪水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不过此刻魏询面上的神情却很诡异,不是因为伤口而痛苦,不是因为她的到来而感动,倒像是一种没有来由的愧疚。 “你怎么不说话?你……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渐渐的,萧青鸾的心中燃起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她的心跳加速,紧张地看了看一言不发地魏询,又朝周围士兵环顾去。 果然,这一切都是个陷阱。 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涌出数不胜数的军士,军士们扯着嗓门嘶喊着,处处彰显着必胜的气势。然而身骑高头大马,领导这些兵士的人竟是叶凝香。 萧青鸾满脸绝望地看着魏询,许久才露出个凄美的,好像了无生意的笑。 “魏询,原来你故意派人送信给我就是让我自己跳进这陷阱之中,就是为了断了萧青言的一条臂膀。原来你不是身处险境快要战死,而是装作这副惹人怜惜的模样。原来从始至终,你不过就是在利用我。” 魏询的喉结颤抖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话,最容易却又最难以说出口的三个字。 “对不起。” 叶凝香的动作很迅速,不过片刻功夫,长刀已经架在萧青鸾的脖子上,而那些前一刻还以为必胜的周寅的手下此刻已经纷纷缴械投降,双手抱拳,跪在地上,等待着叶凝香以及魏询的发落。 郢都城皇宫。 原本应该早就赴了黄泉的萧成邕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已经取得先机的萧青言无时无刻不在因为这个*而烦忧。 如果萧成邕被那黑衣人带到了叶凝香身边,又遭到叶凝香的胁迫,那么这天下的民心将要转移到叶凝香那边。萧青言简直不敢想象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时,他所要迎接的结局。 “殿下,不好了,叶太后打着皇帝的旗号朝我们反攻,说是我们胁迫了皇上,威胁皇上做出大不敬的事情,实际上就是为了自己篡权夺位。” “你说什么?” “萧成邕眼下就在太后的手里,先前偏向我们的民心,先前投靠我们的官员此刻统统都转向了太后一方。而……而……” “而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长公主落入太后手中,周寅见形势不妙消失了。也就是说不出半日,叶凝香就会重新夺回郢都,重新占领皇宫。” 萧青言瞪大眼睛,满脸的怒意好像要吃人似的。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瓷器碎地的声音,他的房间里所有的家具,所有的器皿全都被他摔在了地上,顷刻间,庄重高雅的宫殿变得一片狼藉。 “夏青青呢,夏青青那个贱人在哪?” 夏青青没料到萧青言会这么快就找她算账,顿时心中大惊,那正在打包衣服的手猛地一颤,整理好的衣物也随之散落一地。她刚要蹲下身拾起被她掉落的衣物,只觉得她的脖间好似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抬头一看,正对上萧青言的眼睛。 “夏青青,你挑唆本王谋反,害得本王折了那么多人,如今又一败涂地。怎么,如今篡权失败了你就想跑了!” 夏青青的脸颊憋得通红,在满脸疤痕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恐怖。她大喘着气,拼命呼吸空气,艰难开口道:“青青怎会逃跑,青青是殿下的人,就算是死也要为殿下尽忠的。” 年轻的吴王城府不深,看着夏青青流下的让人痛心的眼泪还有那听起来就不忍再动杀心的话语,他那紧抓着夏青青的手下意识地送了开来。 夏青青连连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只是那遭人怜惜的眼眸瞬间变得阴冷恐怖,就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她的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在上扬的嘴角回归原位的时候,她的面前多了一个死人。 前一刻还想着要杀了她的吴王萧青言此刻再不能动手威胁她了,再不能说话,更不能动。他是直立着倒在地上的,一双大眼最大限度的大睁着,双手紧紧捂着脖子,脖间还不停地向外涌出鲜血。 夏青青俯下身,将那刚刚割了萧青言喉咙,沾着不少鲜血的匕首使劲在萧青言的衣服上擦了又擦,笑着道:“萧青言啊萧青言,你要是有萧青羽一半的狠心也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啧啧啧,可惜啊,可惜。” 这夜的皇宫阴暗得让人心底发凉,隐隐还能听到刀枪剑戟碰撞的声音,以及倒霉的太监婢女临死前的惨叫。 虽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叶凝香还是重新回到了郢都城,重新回到了崇明殿。 殿外那不绝于耳的厮杀声、惨叫声,宣告的不是篡权事件的终结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是她皇权之路的崭新的开始。从今以后,再没有人有能力质疑她的权威,再没有人敢忤逆她,再没有人胆敢对她做出不敬之事。 萧成邕从心底里是希望他的小叔叔能够要了叶凝香的性命,让这个时刻监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要了自己性命的恶女人永远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显然,眼下这结局不是他期待的。 他怯怯地站在崇明殿的一角,低垂着头,浑身因为恐惧瑟瑟发抖。若是他所料不错,今夜恐怕就是他的死期。 不过叶凝香却好像根本没将这小孩儿放在心上,先是让人将萧青鸾带到殿上。萧青鸾被麻绳紧紧捆绑着,脖间和手腕处因为绳子的摩擦显露出一道道暗红色的血痕。 “长公主殿下,你可还有什么遗言要讲?” 萧青鸾一脸幽怨地望着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满腔的怒火让她说不出任何话语。 “既然没有话说,那就等着明日午时在菜市口斩首示众吧!” 萧青鸾猛然抬头,似乎不敢相信身首异处将是她这一世最后的结局。前一刻她是不想讲话,这一刻她是没有机会讲话,因为她已经被士兵粗鲁地架出了崇明殿。 魏询是跑着进入崇明殿的,忘记了所有的礼节,就这么直愣愣地冲到了叶凝香面前。 “娘娘,你不能……你不能杀了她。” 叶凝香没想到魏询会在这个要紧的当口,犯着大不敬的罪责前来向她求情。那个女人是犯了谋逆大罪的,还险些置他于死地,就算她后来现身舍命帮助魏询脱离险境。可是罪责犯了就是犯了,谁都抵消不了,谁都掩盖不了。 “荣国公,若是你要为长公主的事情求情,还是省下口舌吧。” “太后娘娘。” 魏询毫无预兆地跪下身,眼中似乎泛着泪光。 “青鸾固然有罪,不过就是鬼迷了心窍,罪不至死。况且她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我而已,为了我因爱生恨。询恳请您饶了她的性命。” 说罢,魏询朝叶凝香重重地磕了头,他身体中的每一片神经,每一寸肌肤无不显示着一种抽刀断肠,撕心裂肺的疼痛。 “魏询,你不是对她毫无感情的吗,你娶她不过就是想要得到更高的权势和地位,如今又为何为了她这样卑微地乞求我?” 说这话时,叶凝香是不解的,是失望的,因为她从没见过魏询如此失态的模样,或者说她忘记了魏询曾做过如今日这般失态的事情。 “因为我是她的丈夫。我的确不爱她,可是从我答应娶她的那一刻起,心中便担负起责任,是保她一生平安的责任。” 阴暗恶臭的牢房之中,萧青鸾坐在沾着水汽的枯草之上,若有所思却又好像若无所思。这夜是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夜了,如果再能见一见他就好了,她不奢求,只求在见他一面,好将他的面容深深印刻在心里,到了黄泉路上尽管喝下孟婆汤也绝对不会忘记他的容颜。 声音,越来越近,细细听来,倒像是急促的脚步声。是谁,谁会在这漫长孤寂的夜看望一个失了势,等待死亡的可怜女人。难道是他? “萧青鸾接旨。” 尖锐的太监声响打破了萧青鸾心中所有的疑惑。缠绕在她身上的铁链让她根本动弹不得,也根本无法跪地迎接这突如其来的圣旨。 宣纸太监倒并未理会这些,自顾自地念着圣旨的内容:“萧青鸾伙同吴王谋逆,其罪当诛,念其心怀悔过,主动认罪,特免除死罪,赐黥刑,发配西北荒漠。萧青鸾,还不领旨谢恩!” 萧青鸾既震惊又不甘,她不理解叶凝香为何突然饶了她的性命,更不愿对着这空洞的圣旨说些奉承叶凝香的违心的话语。这样僵持了好久,宣纸太监终于不耐烦地说道:“反正这旨意咱家是传到了,行刑的人一会儿就到,无论公主殿下心中是个什么想法,眼下你也只有默默承受的份儿。” 说罢,那太监冷哼一声,面上露出鄙夷之色,带着身后的小太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牢房。 第二百一十六章 谋反事终 这夜注定是不平凡的夜,萧青鸾是在这夜失去了傲人的容貌,而周寅却是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作为瑞国最高的军事长官,太尉大人就算失了民心也总会有那么几个甘愿为他肝脑涂地的后生会帮着他出逃成功。可是他偏偏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人,既在乎那花了大半生赚下的钱财,又在乎陪伴他几十年的亲人,甚至是那个被他抛弃了的女儿。 于是他不顾劝阻,竟是在这样风口浪尖上乔装打扮,重新回到太尉府,准备将他的亲人接出郢都,与他一道逃亡。 一步错,步步错,他不顾劝阻执意回城就是天大的错误,所以他的死亡也就变成了顺理成章。说到底他的骨子里还是有着些许军人特有的执拗,就算必死无疑,他也还是甘愿试上一试,如果连试的勇气都没有,他还有何颜面继续活在这世上! 他是被乱刀砍死的。就在断气的前一刻,他都在疑惑,他此行隐秘至极,叶凝香的人怎么就会发现了他的踪迹?可是随即他便安心地断了气,因为出卖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跟着他过了几十年的他的妻子。 因为交出他的性命,他的妻子就能活,他的孩子就能活,一切都会向从未发生过一样。为了他的孩子,他的妻子最终舍弃了他。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能够为了妻儿死去,他死的不亏,全当是对他多年前抛妻弃女的惩罚。 朦胧之间,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喊,剧烈的,仿佛能将人的心脏刺穿,那是他的妻子,虽从未真心爱过,却同床共枕数十年的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女人。 能够在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看到自家女人为了自己这样悲痛欲绝,值得了。 崇明殿上,萧成邕虽还象征性地坐在龙椅上,却是一动也不敢动,一句话也不敢讲,时时刻刻都等待着叶凝香发出处死他的指令。这些时日,他都是这样度过,白日里时时刻刻担忧着,只到了夜晚才敢稍稍大声喘气,稍稍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今日与往日有所不同的是他身旁坐着的叶太后总是常常朝他这边看,看得他心底发慌。他知道叶凝香一会儿一定是有话要说的,所以他也一直垂着脑袋等待着。 不过他等待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话语。说话的人是魏询,萧成邕抬眼朝魏询看去之时,魏询已经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地上,还把象征官位的发冠从头发上摘了下来,一头似缎面的长发披散着。 “皇上,臣魏询请求辞官归隐,还望皇上成全。” 萧成邕不敢答话,偏头看向旁侧的叶凝香。只见此时的叶凝香面色阴沉得难看至极,吓得他顿时汗毛竖立。 “魏询,你刚刚立下汗马功劳,怎的就要辞官了?” “是。” 简洁却态度明确的话语传入叶凝香的耳朵,顿时让叶凝香怒不可遏。她猛拍了椅子的扶手,当即起身,朝魏询走来。 “魏询,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你离开。” “询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就算太后硬将我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再做出任何有利于大瑞国的事情。询对太后已经毫无价值,而太后如今也再不需要询来守护。确实到了询该离开的时候了。” “如果我不许呢?” “我少时拜了许多个师父学艺,制毒之术也是懂得的,想要在片刻之间杀死自己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凝香没想到魏询竟是用死亡威胁她,若是她执意不放魏询离开,恐怕今日这崇明殿上将会多出一具尸骨,而叶凝香也将永远失去魏询。 “罢了,你若想走便走吧,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谢太后娘娘成全。” 西北龟须之西,那里处处是一望无垠的沙漠。金色的沙石壮丽辽阔,却像是一道道催命符,无情地拍打在所有流放到这里的人身上。 判了流放罪的人无论从前身份何等尊贵,如今也都只是最低贱的囚犯,活该受到押送官兵的辱骂和殴打。 萧青鸾虽然已经不再是公主,可是高贵的血统还是让那些个想要对她动手动脚的官兵望而却步,这一路上除了疲累,饥寒交迫,倒也没受到太大的委屈。 她以为从没遭受过这样苦难的她会病死在半路的,可这一路上她虽然伤痛不断,竟没生过什么要命的大病,就连押送她的官兵都暗自在心中惊奇这金枝玉叶的弱小身体里竟是藏着这样巨大的生命力。 在沙漠里整整走了三日夜后,萧青鸾被官兵安置在了一个不知名的边陲小镇。听押送的官兵说小镇的北面是北纥,东面是从前的龟须,算得上是如今大瑞西北方的尽头了。 她是被官兵十分粗鲁地扔到一处满是脏污的草垛之上的,浑身的疼痛酸软竟让她再无力气起身,跟着官兵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样的边陲小镇极少能见到外乡人,更极少见到被千里迢迢押送来的犯了重罪的女人。眨眼的功夫,她的身边已经汇聚好多平民。这些人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更准确地说是看刺在她脸上的字。 她羞愧地抬手拂面,拼尽力气起了身,仓皇离去。她的身上没有一分钱,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对于从前又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尊贵公主来说,这样的日子她根本就是熬不下去。 她虚弱地坐靠在一处黄土墙垛子旁,竟是在绝望地哭泣。流放这一路她没有哭,被人在脸上刺字她也没有哭,可是经历了一切真正安稳下来了,她竟不受控制地痛哭起来。 情绪到了这一步,想要控制却是再也控制不了的。 突然间,她觉得她的面前好像走来了个人,悲痛万分的心情让她根本没有心思抬头去看此刻走到她身边的人是谁,她依旧将脸埋在膝盖处,啜泣不止。 “不要哭了,把眼泪擦擦。” 简短的话语却好似一道闪电直击萧青鸾的内心,而她也像是触电一般连忙抬起了头。这人竟然是……这人果然是……她的夫君魏询。 顷刻之间,萧青鸾这些时日压抑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向魏询宣泄开来,她紧紧抱住魏询泣不成声。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魏询,我真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魏询,我想你,我想你,日日夜夜都想见你。” “魏询,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就快要死了,我就快要被折磨死了。” 魏询任由萧青鸾像个小孩子似的在他身上胡闹,最终却只说了一句话:“一切都过去了,今后我不会再离开你。” 这句话算是承诺,更像是使命。男人存在于世上,若不能顶天立地,那至少也要担起那肩上必须承担的责任,比如让他的女人一生平安,比如永远与他的女人共进退。 他不爱她,最终却下定了决心要照顾她,她是因为他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的,今后的岁月也该由他去偿还,用他的余生偿还萧青鸾付出的不平等的爱。 初春的雨一场接着一场,淅淅沥沥的,让人心神不宁。夏青青就是在这样的雨季落网的。本来城中的追兵根本不会发现她的异常的,可是这雨太大了,大得不经意间就沾湿了她的脸庞,不经意间就掀开了她那人皮面具的一角。 而十分不巧的是这一幕却整整好好被一整队巡逻的兵士撞见,而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人则被顺理成章地带回了廷尉府。 事情总是惊人地相似,与十年前一样,夏青青又是被绑在同样的刑架,又是毫无反抗能力地面对着叶凝香。 “萧青言死了,周寅也死了,那个叫冯懿的如今正在牢中奄奄一息,哀家倒是没想到青青你竟是最后一个落网的。” “叶凝香,你……你要杀就杀,不必再多费口舌。” 叶凝香倒是并不理会夏青青的话语,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我原以为青青会在沙漠里丧生,或是被西北那些野蛮的男人折磨死。没想到这风情万种的夏青青摇身一变竟成了青嬷嬷,还在背后搞出这么多事端。” 夏青青不在说话,闭上眼睛,如同待宰羔羊一般等待着叶凝香给她安排的最后的结局。 “哀家查了黄历,明日是个杀人的好日子,冯懿会在明日被斩首,不如你也同他一道可好。” 大概料想了自己必死无疑的结局,夏青青倒也没说一句反抗的话,算是默默接受了这样一个结局。不过叶凝香接下来的话却让夏青青瞬间崩溃。 “我记得当初裕王殿下是被凌迟处死的,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被渔网勒得凸起,刀子一刀一刀割在他身上倒像是完成一件无价的稀世珍宝。” 夏青青听到这话,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退,将那铁链晃得叮当作响。 “听说那日大半的城中百姓都去观刑了,有些个幸运的还买到了从裕王身上割下来的肉。” 叶凝香突然阴沉了脸,走到夏青青面前,笑着说道:“你想不想也尝尝这万人围观的滋味?想不想这白嫩的肌肤被世人一览无余?想不想真正的轰轰烈烈的死去?” “叶凝香,叶凝香,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对你有恩,是我告诉你萧青羽对你隐藏的秘密,若不是我,你怎能下定决心反了萧青羽,若不是我,你哪能得到如今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叶凝香冷笑:“是啊,你是对我有恩,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是败者,你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选择成百上千种方法杀死你,凌迟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一种。” 夏青青不在说话,却是止不住的哀嚎,那是女人在生命最后一刻发出的卑微的却充满了求生力量的吼叫。 “来人啊,将这刁妇的嘴巴赌上,这声音震得我脑仁儿疼。” “诺。” 天终于晴了,连带着人的心情也顺畅了许多。叶凝香刚陪着萧成邕上完早朝,此刻正在萧成邕的宫中与这小皇帝联络感情,说白了就是在积攒淫威。 刚刚升为总管太监的马忠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的,不过他却有着十足的理由。不等他开口,叶凝香抢先问道:“怎么样,行刑可还顺利?” “回太后,一切顺利,冯懿和夏青青这次是死得透透的了,再不会有任何人威胁您。” “是吗?” 叶凝香这个“吗”字特意拖得老长,接着又故意看向坐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萧成邕。在淫威下呆久了萧成邕倒也养成个机警的心思,叶凝香的话音刚落,萧成邕就及时补话道:“母……母后洪福齐天,我大瑞再不会有任何人会做出不利于母后的事情” 听了这样的回答,叶凝香终于露出了个放心的笑。 第二百一十七章 花魁 大瑞文帝建阳九年,太后叶氏废文帝萧成邕,自立为帝,年号永宁,后世尊称始帝。 一转眼,萧成邕已经以建阳王的身份生活了三年。被叶凝香废了皇位的萧成邕在建阳王府的日子要比皇宫之中要自在得多,宽心得多。虽然王府之中依旧有人日夜监视着他,可是他却多了更多的时间与顾小妹还有因为顾小妹而结交到的好兄弟慕思唐和齐桓相处。 只要他时刻低调,不胡作为非,叶凝香为了显示她的仁爱,也绝对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他有野心,不过野心不够,若是给他权力处理国家大事他会废寝忘食地努力处理,若是他被人夺了权,他也会心安理得的接受,这大概是由于他从小生长的环境造成的吧! 也正是因为他这种不争不抢的处事作风,萧成邕从皇位上滚下来三年的时间里一直位居亲王之位,虽没实权,可地位当真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萧成邕喜文,不喜武,琴棋书画之中尤其最爱作画,他的画技在整个瑞国上看也称得上是一流,他的画更是一画难求,价值连城。慕思唐赶到建阳王府的时候,萧成邕就是正在作画。 “邕弟,天天这样画,你不觉得累吗?” 慕思唐喜武,这些年来几乎拜遍了江湖上的各类高手为师,武艺几乎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他对于文人那套附庸风雅却是半点也欣赏不来,虽然他的父亲慕景濂也算是个不知不扣的大文豪了。 明明还不到十九岁的年纪,萧成邕看起来似乎比慕思唐更加老成,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温润的笑容几乎是与他的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喜欢,就不觉得累了,慕大哥日日习武练剑不也没觉得累吗!” 慕思唐无语。 “慕大哥这么早就到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萧成邕收起画笔,依旧是满脸的笑意看着慕思唐,眉眼之间还流露出少年男子独有的媚气。每每看到萧成邕微笑,慕思唐心中却总是很不是滋味。如果当年叶凝香没有下令打断萧成邕的双腿,他如今就不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让脚上的残疾掩盖了他的倾世容颜。 慕思唐的回答明显慢了半拍,不过好歹还是回过了神,没有太过尴尬。 “桓弟说今日醉生梦死楼中选花魁,选的是这大瑞长得最美的人。听说这瑞国长得俊美好看的年轻人都去那里凑热闹了,桓弟已经赶到那边了,我这次来就是把你也带过去。” 与慕思唐期待的不同,萧成邕对这美色倒是没有半点的热情,就连前一刻还挂在脸上的笑也散了去,语气平淡得好像白开水似的。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一会儿小妹还要到我这来。” 慕思唐笑了笑,又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说道:“哼,小妹!你不知道小妹跟着程阿九去靖安跑生意,没个八九日是回不到郢都的!切,真不够意思,总拿小妹当借口。” 萧成邕嘴唇颤了两颤,眼睛也不和频率地眨了好几下,好像对于他刚刚扯出的借口很过意不去似的。犹豫良久,他还是极不情愿地开了口。 “那……那好吧,我跟你们去。不过醉生梦死楼那地方我没去过,到时候你可不能丢下我啊!” “那是自然。” 慕思唐一边拍着胸脯,一边笑呵呵地拉着萧成邕走出了王府。 这选花魁在醉生梦死楼举办算上今年已经办了五年了,明里是选些个姿色绝顶、倾国倾城的美人,暗里却是借着选花魁进一步提高醉生梦死楼在整个大瑞的知名度。 尽管知道选花魁不过就是醉生梦死楼的一个营销手段,可是前来应征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人活于世,最重要的不过就是得到他人的认可,一辈子窝在个不知名的山头儿,吃糠咽菜啃窝头儿,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人们的追求。 所以凡是自认为有那么点姿色的女人或是男人都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在世人面前展露自己,通过这另一条路让自己扬名天下。不过给自己个成名的机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若是有幸能被选为前三甲,那赢得的奖金可是够普通人过上好几辈子的。 这天天没亮,醉生梦死楼中就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队伍当中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些俊男靓女。这些人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等着在一会儿的比试中摘得头魁。 萧成邕却是个与这眼前画面格格不入的存在,他紧张拘谨得要命,死死拉住慕思唐的衣襟,生怕他这活泼好动的慕大哥会突然勾搭上一个美人儿而将他抛在脑后。 果然,这慕思唐还真就是萧成邕认识的慕思唐,才进了醉生梦死楼的门,他就靠着那张女人看了就会心动的脸成功撩到一个妙龄少女,接下来慕思唐就是很理所应当地重色轻友,将萧成邕晾到了一旁。 另一边,齐桓的女人缘儿更甚,两三个妙龄少女围在他身边,就好像嘴巴触了电似的,叨叨叨说个没完。 两个挚交好友全都毫无例外地抛弃了萧成邕这个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心情忐忑的美少年。 “小郎君,你也是来选美的?” 娇滴滴的,酥到心里的声响穿过萧成邕的耳朵,让本就紧张万分的萧成邕顿时一个激灵,汗毛都控制不住竖立起来。 “我……我不……” 萧成邕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这看似娇滴滴实际去力量很大的女子拉到了一旁。 “参选报名还有半刻钟就结束了,我瞧着小郎君这皮相当真一流,虽说这腿是个缺陷,不过构不成什么大影响,取个名次倒不算什么难事。总之这报名的位置我算是给你定上了,你就跟着这队伍往前走便好。” 直到被那不知名的女子安插到了队伍里,萧成邕都还是蒙蒙的,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那神情好像在向路过他身旁的任何人询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门口突然出现的骚动打断了萧成邕不安的情绪,他朝那一声声很不和谐的声响望去,竟是一些个远道而来想要参加选花魁的男男女女因为醉生梦死楼的人将他们隔绝在外,不准他们报名而满腔怒火地喋喋不休。 “凭什么不放我们进去?” “我要见你们老板!” “啊啊啊!老子花了一年的积蓄就为了赶过来参加这选花魁,如今可是让我怎么活啊!” “选花魁报名从来都是辰时之前结束,谁让你们迟到!都回吧啊,在这里大吵大闹小心弄丢了性命。” 楼中的伙计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教训这些迟到的人一会儿,便准备将那大敞着的门关闭。 “等等。” 木质的大门门边处突然出现一只白皙的,带着妖媚却不艳丽的好像是男人的手。这男子说话的声音也是与众不同,极富磁性,却又透着浓烈的温柔,只一开口就让人生出一种由内而外的信服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按着那人的要求做事。 所以那关门的小伙计真的就是等了等,也就是这等了等的当口,那男子借着门与门之间的空隙飞快地进入了醉生梦死楼。 失手放进了一个人可不能再放进第二个,小伙计连忙用尽全力将那两扇门关得死死的,只听门外满是那一声声鬼哭狼嚎的喊骂以及咚咚咚好像要把门戳穿的敲门声。 “谁……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那人不卑不亢,似乎还是笑呵呵地回应道:“好啊,我现在就出去。” 醉生梦死楼中除了不能被外人知晓的暗道,就只有这么一个挺小的门通向外面,眼下这门外围着的全都是怨声载道的俊男靓女,就算小伙计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个要紧的关头将门打开,把门外那些个恶鬼放进来扰乱整个选花魁的比赛啊! “行……行了,你就去那边那男的后面站着吧!” 小伙计恨恨地朝那人说道,说完口中还不停骂骂咧咧的,整张脸都因为愤怒憋得通红。 那男人笑眯眯地转过身,正是走到了萧成邕的身后。这时萧成邕才算真真正正看到了刚刚那个耍了心眼儿,将小伙计气得够呛的郎君。 这郎君一袭白衣似雪,许是面容太过俊美,他的面上竟是缠着一层薄薄的白色面纱,只留一双眼在外面,虽容貌半掩,却显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神秘。 不过萧成邕觉得能不能看到这人全部的样貌已经不重要,因为他觉得此生只要能有幸见到这人面上露出的这双眼,他就算是不枉此生了。 那双眼似乎不像是凡尘之间该存在的,幽黑的瞳孔中好像蕴藏着另一个奇妙的世界,让人忍不住地心随其动,忍不住地想要多看看这神秘莫测的眼眸。 他的眼睛很大,可是眼窝却陷得很深,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地睁眼视物,都会显露出一种令人难以自拔的搅乱人心的魅惑力。 令萧成邕更加不安的是此刻那双极具魅惑力的桃花眼正在很温柔地盯着他看。 “你也是来选花魁的?” 萧成邕讷讷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拼命地摇了摇头,力量大得几乎都要把他脖子摇断了。 “那你在这排队干嘛?” 这男子也够毒舌,一句话问的让呆呆立在那里的萧成邕哑口无言。萧成邕心中暗骂:他在这排队还不是因为恰巧看到白衣男子耍无赖,明明迟到还硬是进了这大明月宫。 虽然萧成邕心中这样想,可是最终他却是一个字儿都没说出来。他的脸憋得通红,同手同脚地向旁处撤了两步。不过也就刚刚撤了两步,他的耳畔就想起了很严厉的声响。 “到你了不知道吗,这个时候你是要到哪儿去?” 这一声吼让萧成邕止住了脚步,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后,萧成邕艰难地开了口:“我……我不跑了……不跑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他回来了 从大清早上天还没亮就开始登记报名人员信息的伙计到了眼下这个时辰早就累得腰酸背痛、头晕眼花了,不张口闭口骂人已经算是奇迹了。 所以这伙计对待萧成邕的态度差到了极点,至始至终冷言冷语,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是个男的啊?” 这伙计只是问了一嘴,不等萧成邕回答便开始做记录。 “名字?” 这问名字倒是给萧成邕问愣了。名字?他该说个什么名字好呢?既然是悄悄跑出来的,他这真实姓名也一定要隐藏好才行,可是编一个什么名字告诉这伙计呢? “你傻了啊,叫什么名儿都不知道?” 那伙计似乎真的怒了,恨恨地抬起头,似乎有怒火灼烧的大圆眼睛正对上萧成邕此刻那双闪烁不定的眼。这一看让本就紧张万分的萧成邕更加的紧张,几乎是无意识地开了口。 “萧……成……成……” “叫萧成成就叫萧成成嘛,吞吞吐吐的,存心给我找麻烦呢啊!” 萧—成成!听到这个随意到不能再随意的名字,萧成邕满头黑线,不再多话,从队伍中撤出。 “下一个。” 出于对他身后这神秘的美男子的好奇,登记完毕的萧成邕并未马上离去,而是站在离那男子很近的地方,竖起耳朵很卖力地听着那男子的回话。 “我是男的。” 那男子的话语诙谐,在萧成邕看来就是在针对那伙计刚刚问出的无脑话的调侃。 果然,此话一出那伙计更加愤怒,干脆起身拍着桌子道:“废话,我能不知道你是男的吗?” 那男子却是笑着,一双极具魅惑力的桃花眼眯成两条弯弯的细缝儿,就这个简单的神态却让前一刻还雷霆震怒的伙计瞬间怒意全消。伙计坐下身,重新拾起笔,态度竟也比从前好了很多。 “名字?” “小木。大小的小,木头的木。” “小木?我这里需要登记真名!” 那伙计又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抬起头,眼中再次藏满了怒气。 “对啊,是真名,我姓小,单名一个木字,别人都叫我小公子,或是小木。” 小木这次的回答虽说听起来像是胡编乱造,可是于情于理倒也能说得通,这小伙计不过就是登记信息的办事跑腿的人,至于每个报名者身份是真是假,说实话还真不算是这伙计该管的范畴。 那伙计不再发问,低着头,工工整整地将小木的信息登记到了帛纸上。 登记完信息,小木却一反刚刚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那双桃花眼大睁着,可是眼中却再寻不到一丝笑意,他抬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寻找,这让一直在旁处观察他的萧成邕心中无比疑惑。 “兄台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话问出口,萧成邕便似乎了解了小木此时眼神所蕴藏的含义:是怀念。他记得他父亲望着叶太后时时常流露这样的眼神,魏询离开郢都时,最后留下的也是这样的眼神。都是怀念曾经的记忆,曾经的过往,或是曾经的美好。 小木的反应明显慢了半拍,不过却很高明地用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将自己的心事完美掩藏。 “这醉生梦死楼当真如传说中一样,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却又透着满满的神秘。” 说话间,小木还撇撇嘴,拍手感叹道:“好啊!真是太好了!” 装作醉心于醉生梦死楼中的景致,这借口在萧成邕看来简直就是草率得要命。不过他却没有再深究小木撒谎的缘由,因为这时嘈杂的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在大厅的巨大舞蹈台上出现了几个衣着华贵,看上去身份极高的人。 站在最中间的是个中年女人,女人面色不大好,好像是患了病,身体不甚康健,不过她的气质却是一流的,冷艳中透着高贵,娇弱中透着刚毅,若是年轻二十年,当个醉生梦死楼的花魁简直易如反掌。 按照那女人站的位置,以及那女人表露出的气场,萧成邕断定这女人就是醉生梦死楼的实际掌控者,那个叫寒霜的女人。 “小女子寒霜多谢大家捧脸赏光。” 说完这话,寒霜不卑不亢地微微屈身,朝在座的这些花了大价钱有幸进入楼里当观众的男男女女们请了个安。 在这个所有人都期待着见美人的时刻,多说一句话都是在给自己乃至整个醉生梦死楼增添反感,于是寒霜并未多言,只微笑着继续说了一句话。 “那么,今年的花魁竞选正式开始。” 对于吃喝玩乐一窍不通的萧成邕来说这醉生梦死楼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他还没大弄明白,更别提这突如其来的选美了。况且在他的印象里这选美就应该是女人的事情,他一个大男人简直就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所以,这晚报名也有晚报名的好处,眼下萧成邕正坐在参赛人员统一落座的区域,静静欣赏着前面报名人在人前展露出来的美。 当然这欣赏过程中也会有些不和谐的音符,比如他那两个挚交好友发现他私自报名参赛,乐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还不时朝他使眼色,比手势,示意他要加油。 萧成邕叹了口气,不再看向他那两个忘恩负义的兄弟,专心看着前人表演,而他的手心已经浸出了一层冷汗。 “萧公子,你是紧张吗?” 坐在萧成邕身旁的小木似乎发现了他的异常,微笑地朝他询问,面上流露关切之色。 萧成邕没有说话,却是狠狠地点了点头。 小木笑得更甚,白皙宽大的手掌还轻轻拍了拍萧成邕的背。 “这有什么紧张的,萧公子相貌一流,气质卓绝,你就往台中央一站,这今年的花魁啊,” 小木故意顿了顿,萧成邕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话,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竟是那么狂妄自大。 “不是我就是你。” 萧成邕惊诧地看了小木好久,好像直接在他脸上写着:“这小郎君也太自大了,这根本就不是安慰人,这不就是变相夸自己长得俊美,无人能比嘛!” 小木看着萧成邕的神情,笑意更浓,接着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道:“我逗你开心的话你也信。” 不知道小木是怎么想,反正萧成邕觉得这话一点都不好笑,而他也一点没有因为这句话有半点开心。 人要是一直处在紧张的状态,或是一直专注于一直发生着一件事,他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自从选美开始,萧成邕的眼睛可以说是一刻都没离开舞蹈台。不论上场展示自己的人是男还是女,他都会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地看着这些人表演。 时间久了,他这紧张感也消减不少,偶尔还能如观众一般在心中暗自品评哪些人够美、够媚,哪些人完全就是混流子,一点优势也没有。 “徐公公,还有两个人,今年的竟选花魁人员就全部亮过相了,您这心中可有什么心仪之人。” 舞蹈台斜前方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年纪轻轻的,声音好像女孩,行为更像女孩的人一边给他对面的中年人斟茶,一边开口问道。 徐公公叹了口气,两撇八字眉很形象地显露出他心中的惆怅。 “哎,如今这马总管病重,咱家还想着借着这选花魁挑上几个一等一的美男子献给皇上,得了皇上的好感,好借机接任马忠的总管太监之位。只是这……哎!” 只是今年前来竞选的人质量实在是差了些,也不是说这男男女女美貌不够,却总好像差了些什么,竟没有一个人能勾起徐公公的兴致。 小太监倒不像徐公公那样气馁,微笑着回应道:“徐公公,这不还有两个没出现呢嘛,说不定接下来的两个就是公公要找的人呢!” 小太监话音刚落,萧成邕就一瘸一拐地走上了跳舞台,他能明显感觉到他上台时,台下那此起彼伏的唏嘘声,大概就是在抱怨醉生梦死楼怎会让个瘸子报名选美。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站定,抬起头时,台下的唏嘘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好像要将这身板柔弱的小少年看穿了去,而观众先前对于萧成邕腿上残疾的偏见也因为他的美貌而荡然无存。 徐公公再次长叹了口气,失望地看了看他对面的小太监。 “这就是我要找的人?” 小太监挠了挠脑袋,很不解地回应:“这……这怎么建阳王殿下也来参加这选花魁了?这也太意外了!” 台下,萧成邕为自己设计了好几套台词,以及说出每个字,每个音阶时,他应该流露出的神情。奈何从没出现在这种场合的萧成邕一上台就完全大脑空白,将那千辛万苦想出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就这样傻傻站在台上,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这人总是有着猎奇心理,你越不说话,别人就感觉你越神秘,你越冷酷,别人就越感觉你有故事。萧成邕就是这样,一句话没说就赢得了满堂的赞誉,受到了在座观众的一致好评。 徐公公对这选美明显不再抱有希望,饶有兴味地品了品醉生梦死楼的茶,继续开口道:“建阳王这皮相、风骨都堪称一流中的一流,就是可惜了这一双腿了。” “徐公公,您快看,这人好,这人您绝对满意!” 小木是临上场时才将面纱摘掉的,所以他上台前注意到他的人几乎没有,可是上台后却在瞬间令整个醉生梦死楼沸腾。 果然小木的眼睛是有魔力的,他的双眼所到之处,不论男女,一个个都像看傻了似的,失魂落魄地对着小木傻笑。有些个作风开放的女子,干脆对着小木尖叫。 “小郎君,你生得真好看!” “小郎君,你成亲了吗?” “小郎君,我喜欢你!” 小木好像早就意识到会有这一幕发生似的,始终异常淡定,最大的表情不过是朝那些个给自己抛媚眼的男男女女们回应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小木是淡定冷静的,可是混杂在观众之中的慕思唐却再也冷静不下来,非但不冷静,他整个人都因见到小木的真实面目而震惊的呆傻,直愣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慕大哥,你怎么了?难不成你也看上了这小郎君?” 慕思唐的喉结颤动好久,似乎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了接下来的话。 “是他,是他,是他回来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夕泽归来 慕思唐并未回答齐桓的问话,在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情况下,箭一般冲到了小木面前,一边震惊地望着小木,一边说出很不和谐的三个字:“三伯伯。” 慕思唐冲到舞台扰乱选花魁的比赛已经引得观众震怒,“三伯伯”这三个字一出口,这台下的观众已经不顾形象身份,直接对着慕思唐破口大骂起来。 因为这个看起来比慕思唐还小了好几岁的小木无论怎么排辈分,也不可能是慕思唐的三伯伯。一个一辈子都很难见到的绝世美少年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小子这样用言语污蔑,任谁都会雷霆震怒的。 不过一直都气定神闲的小木见到这突然横在面前的慕思唐,听到慕思唐对他的称呼后,震惊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在座的观众。 然而与观众的愤怒不同,小木倒是痴愣好久,半天没有说一声辩解的话,不过他原本透着粉的脸颊却刷的变得煞白。 这感觉在外人看来就是慕思唐行为粗鲁,吓坏了这眉清目秀,想来也是弱不禁风的美男子。可这感觉在慕思唐看来就是他没有认错人,消失了将近二十年,传言在靖安城外灰飞烟灭的前离宁王殿下慕夕泽又回来了。 到底是经历过世面的,慕夕泽稳了稳情绪,很快就露出一个温暖得能让人心里开花的笑,回应道:“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会是你三伯伯?我这个年纪怎么可能做你的三伯伯?” 原本慕思唐对于自己的猜测是万分笃定的,可是当听到慕夕泽在他面前开了口,他又有些怀疑了。 这声音比从前他三伯伯的声音更加富有磁性,也更加圆润,声音入耳有种很神奇的治愈功效,很轻易就能将人心中的烦心事带走。而这样貌似乎也比从前的三伯伯年轻,更重要的是比从前更加俊美。 难道说真的是他认错了人,眼前这小木真的就是一个长的很像他三伯伯慕夕泽的男子? 慕思唐本还想再追问什么的,可是醉生梦死楼那些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就等着他再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名正言顺地把他打个满地找牙。 既然已经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想要再次见到他也就不是难事,于是慕思唐叹了口气,一甩衣袖,转身回到座位上。短短几步路,观众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将他全身喷满,可是他却依旧将全部心思放在了小木的身上。 被慕思唐这么一闹,这比赛的情绪就全变了,而慕夕泽也借着这个机会以受到惊吓为由匆匆下台。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慕思唐和齐桓被很粗鲁的赶出了醉生梦死楼。 坐在醉生梦死楼门外台阶上的齐桓似乎对受到牵连被赶出来的事情耿耿于怀,撅着嘴巴,一直不停地碎碎念。 “慕大哥,我们几个中你年纪最长,行事也应该最沉稳才对,你说你今日这……这也太鲁莽了吧!你三伯伯?小木怎么可能是你三伯伯?” 慕思唐少有的沉默,任由齐桓抱怨,竟没一句回嘴的话。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神一直注视着那道紧闭着的大门。以这样的姿势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后,他的眼中再次燃起了光亮。 因为紧闭的大门终于松动,数不胜数的观众摩肩接踵地顺着这并不算大的门离开,口中还念叨着小木以及萧成邕的美貌。 “来了,来了。” 齐桓倒是眼尖得很,开门那一瞬就瞧见了被推搡着不知所措的萧成邕。齐桓很够意思地冲到最前面,一边拉着萧成邕摆脱观众热情的围堵,一边朝慕思唐大喊:“慕大哥,你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 慕思唐确实帮忙了,不过却是完全误了齐桓的意思,他半点不犹豫地从胸前掏出一块儿暗黑色令牌大声道:“靖安王世子在此,谁敢胡闹!” 果然,再刁蛮的观众也是害怕权贵的,围在萧成邕身边的观众纷纷散开,对于他们想方设法想要揩油的男子的身份已经大概有了个眉目。 整个郢都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建阳王不喜社交,却有两个挚交好友,一个是靖安王世子,一个是大司农义子。而他们眼前这腿脚不灵便,样貌却极美的男子,不用想肯定就是建阳王。 萧成邕倒也没什么架子,一路很和善地朝观众打着招呼,走出了醉生梦死楼,不过却是沉着脸,颇有几分怪罪慕思唐的意思。 “邕弟今日到了这个地方,又在选花魁的比赛上取得了名次,要说传不到皇上耳朵里那根本就是不可能。既然如此,曝光你的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 “走吧。” 尽管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可是萧成邕的心情却差极了,垂着头,快步朝回府的方向走去。 “你们先回去,我还想等会儿。” 慕思唐依旧不死心,还在门口等待着,就想着去找小木当面对质。 徐公公一见到这惊为天人的小木,当即双腿走不动路,那一双老花眼无时无刻不在这小木的身上游走,那感觉是相当的猥琐。 “小公子。” 徐公公在很恰当的时间挡住了慕夕泽的去路,面上的笑容近乎谄媚,半弓个身子,好像将眼前这俊美少年当成了半个主子似的。 “你叫我?” 慕夕泽佯装很惊讶的样子回应道。 “咱家想让你帮忙做件事情,而且这忙啊,你是非帮不可的。” “哦?那我要是不帮呢?” 徐公公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横着贴过脖子,做出一个必死的手势,接着面带微笑地继续道:“小公子生得太过好看,在外面漂泊实在不好,明日你便跟我进宫去吧,日后陪在皇上身边,这才是你应该的归宿。” 慕夕泽的眼珠很诡异地转了两转,看得徐公公还有那小太监一头雾水。就在这两人正害怕他们面前这绝顶美少年甘愿冒着被杀的风险也不要进宫给他们的女皇当面首之时,他们的耳畔突然响起温润的,似乎夹着笑意的声响。 “好啊,我答应你,明日就随你进宫。” 大概慕夕泽答应得太过爽快,这两个太监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连喘了好几口舒心的气,又说了好多夸耀慕夕泽的话,就差没一个激动跪下来向慕夕泽磕头谢恩了。 慕思唐从来都是个遇到事情就要深究到底的性格,他先是耐心地在醉生梦死楼等到了深夜,看着小木始终没有从门内走出,他双手握拳,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 “公子。” 寒霜先是咳了几声,才用稍稍沙哑的嗓音叫住了慕夕泽。 “公子明日就要入宫吗?这样急切会不会太过唐突了,那徐公公会不会心中生疑?” “寒霜,天很晚了,近年来你这身体又一直生着病,这样熬夜对身体不好。” 说话间,慕夕泽脱下外衣,很体贴地披在寒霜身上,“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至于入宫,我这次回来不就是为了入宫嘛!我与她的事越早了结越好。” 说这话时,慕夕泽的全部心思都在叶凝香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寒霜面上露出的那难以掩盖的愁容。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眼角堆了很多皱纹,这两年连头发都变白了,可是她一直爱慕的夕泽公子容貌却比从前更加年轻,更加俊美妖娆,美得让她心生自卑,美得让她望而却步。 她这辈子心心念念爱护的,令她终身未嫁的人,她年轻时不会正视她一眼,她年老时更不会正视她一眼。就算叶凝香坏事做尽,她也永远都不能取代叶凝香,成为他心尖儿上的人。 寒霜再不能用平稳的语气说话,为了不让慕夕泽看出她心中的此起彼伏,她勉强扯出一抹笑,点了点头。 慕夕泽是亲眼看着寒霜入了睡才离去的,转身前还颇为伤感地长叹了口气。人与这漫长的悠悠岁月相比简直如蚍蜉般渺小脆弱,不过距离他灰飞烟灭过去二十年,那些曾经如他一样年轻的容颜都已老去,青春一去不再。 如今,寒霜成了老妇,虚弱的身体让慕夕泽有种她就要不久于人世的错觉。就连风度翩翩的顾连城也已经青春不在,由个俊朗少年长成了个沧桑大叔。 走出寒霜居室的慕夕泽并没有要离开醉生梦死楼的意思,却是在大厅选了一个最显眼,也是视野最佳的座位坐好,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躲在暗处的慕思唐犹豫片刻后,终于坐到了慕夕泽的对面。 “小思唐,你总算是出来见我了。” 说这话时,慕夕泽露出长辈般慈爱的微笑,陪着他对于慕思唐惯用的称呼,简直就是直接向慕思唐承认他小木就是慕思唐的三伯伯慕夕泽。 “你真的是我的三伯伯!” 极度的兴奋让慕思唐一把抓住慕夕泽的手,人也险些跨过方桌直接上到慕夕泽的身上。慕夕泽见慕思唐这般失控的模样,一副要被人揩油了的神情,身体最大限度的后倾,样子很是狼狈。 “小思唐,你低调啊,低调。” 慕夕泽费劲心思隐藏身份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慕思唐寻到亲人心中固然欣喜,可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很快便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再做些出格的举动。 慕思唐小时候眼睛就像葡萄粒似的,这长大了,眼睛似乎比葡萄粒还要大上一圈。眼下,慕思唐正睁着这双大眼,死死盯着慕夕泽看,看得慕夕泽心里发毛,眼睛不受控制地四处闪躲,耳根处已经明显发红。 慕夕泽先是故意喝口茶给自己打打气,接着吞吞吐吐地开了口:“那个……你要问什么尽管问,不用……不用一直盯着我看。” 第二百二十章 皇上的男人 “我没什么要问的。” 慕思唐几乎是不暇思索地开了口,然后还呵呵对着慕夕泽笑个不停,那感觉根本不像侄子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伯伯,好像就是单纯地欣赏慕夕泽的美貌,陷在这赏心悦目的美貌中不能自拔。 这句话已经让慕夕泽相当不安了,沉浸在慕夕泽美貌中的慕思唐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我要是今后也娶个像三伯伯这样美貌的人就好了。” 此话一出,慕夕泽那含在口中还没咽下去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因为呛水的缘故连续咳了好久。慕思唐在一旁手足无措,一边挠着脑袋,一边道歉道:“对不起,三伯伯,我……我说错话了。” “哎呀,算了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也不知道慕夕泽是真的有事,还是被眼前这个傻小子吓到了,害羞了,反正他是眨眼之间就从醉生梦死楼中消失,根本没有再给慕思唐说话的机会。 第二日,宫中派来的马车天没亮就来到醉生梦死楼外等候,不过慕夕泽倒也很会摆谱,非要等到快中午了才重新回到醉生梦死楼,好像故意显示他有多貌美,有多大能耐似的。 驾车的马夫也不是个敢得罪人的主儿,非但没有半句责备慕夕泽的话,反而笑盈盈地充当人肉马鞍,让慕夕泽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上稳稳当当,宽敞奢华的马车之中温度适宜,慕夕泽一个人半躺在车里几乎已经睡了过去。 “小公子,我们到了。” 慕夕泽挣扎着睁开困倦的双眼,又十分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下了马车。 不过脚刚一落地,他就被眼前这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的周围还有数十辆奢华的马车,每个马车中都会有一个样貌并不输于他的美男子,而这些个美男子全都往一个方向汇聚,叶凝香的长乐宫。 “哎呦,小公子,你总算来了!” 徐公公一边朝慕夕泽跑来,一边微笑着,简直恭敬得要命。然而慕夕泽却丝毫不买徐公公的账,这张俊美的脸拉得老长,朝着徐公公冷哼一声,一甩衣袖,避开徐公公,朝前方走去。 徐公公锲而不舍地跟在慕夕泽身后,声音软弱得像只小猫。 “小公子,咱家不知是哪里做错了,竟惹您这样生气?” “哪里做错了?” 慕夕泽转过身,似乎依旧怒意未消。 “诓我来的时候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这次皇上召了这么多面首啊?” “我这不是……这不是……” 徐公公情急之下开始结巴起来,就要向慕夕泽坦明他在宫中地位不高,也网罗不到什么绝色美男子,要是提前将实际情况告诉慕夕泽,那徐公公连这个美男子也都失去了。 慕夕泽的脑筋向来转得比别人快,看到徐公公这样反应,他大概也意识到徐公公心中的难处,不再继续为难徐公公。 “行了,行了,算我自己倒霉。” 说罢,慕夕泽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眼神看向远方,笃定说道:“不过不管竞争如何激烈,我也一定会再次得到她的心。” “再次?” 慕夕泽拍了拍徐公公的肩膀,却并未多做解释便跟着人流朝长乐宫行去。 慕夕泽大概数了一下,这次跟着他一道入宫的美男子大概有一百个左右,此刻他也与其他面首一样恭敬地跪在长乐宫外的青石路上。这浩浩汤汤的美男子看起来就好像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不少个没吃过苦头的美男子在过路宫人的围观和指指点点中已经受不了委屈得甚至流出了泪。 等到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叶凝香才在众人簇拥之下现了身。距离上次与叶凝香分别已经过去将近十年,尽管慕夕泽想象过无数次再次与叶凝香重逢的场景,可是等到真正见到了叶凝香时,他的情绪依旧不受理智控制。 他先满心欢喜地抬起头,以最快速度看了叶凝香一眼,然后就像做贼了似的,连忙低头,莫名的紧张感使得那颗早就不安分的心砰砰砰砰毫无节奏地胡乱跳个不停。 “你要是心中也不愿意,就像我一样哭出来吧,你这样憋着会生病的。” 突然响起的声响让慕夕泽惊得够呛,侧脸朝说话那人看去,只见他的左侧一个长得像个女孩子的小少年眼圈都哭肿了,好像受到了比死更大的委屈。 慕夕泽满头黑线,苦笑着,没有说话。 接着叶凝香像看物件似的,绕到每个人面前,很随意地端详着这些个如花似玉的美男子。果然,上位者都希望自己的属下乐呵呵的,那些凡是被叶凝香发现此前哭过的美男子全都被叶凝香强行拽出队列,落到一群禁卫军中央,等候着叶凝香给他们的惩罚。 慕夕泽旁边的爱哭鬼本来就已经委屈得不成样子,眼下又被叶凝香这粗鲁的举动狠吓,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发抖。 这样一个挂着眼泪又浑身发抖的男子即使在一百个人里也是绝对的显眼。于是叶凝香干脆越过好几排,直接来到那人面前,说话的语气阴冷得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你怕我?” “我……我……” 那爱哭鬼结巴半天什么辩解的话也没说出来,连忙惊恐得朝叶凝香跪地磕头,几个响头下来,他的额头已经不停有鲜血溢出。 慕夕泽原本将全部心思放到了平息翻涌的内心上来,可是当听到这慌不择路的爱哭鬼棒棒棒的几乎都要把脑袋磕漏了的磕头声,他又将心思全转到了爱哭鬼的身上,还神补刀地说了一句:“你再这样磕下去,脑袋该磕漏了。” 此话一出,慕夕泽当即意识到自己失言,再次垂下头,不敢与叶凝香的眼睛对视。而那爱哭鬼也停住了磕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慕夕泽,好像被他刚刚说的话给惊呆了。 叶凝香罕见的蹲下身,右手很不老实地抚上慕夕泽的下巴,动作粗鲁地将慕夕泽的下巴向上抬起,使他那一直隐藏着的脸容正正中中地呈现在叶凝香面前。 “你的胆子很大啊!” 慕夕泽先是很深情地看了叶凝香好一会儿,不自觉紧皱的眉头才微微舒展,随即嘴上挂上一抹浅笑。 “呵呵,一般,一般。” 若是别人这样回答叶凝香的问话,估计早就被叶凝香下令拖出去以大不敬罪斩首了,不过慕夕泽这样回答却好像并未激怒叶凝香,反而激起了叶凝香对于他的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叶凝香要是正常问话也还好,偏偏这刚刚被激起好奇心的叶凝香动作上又是相当的出格,她那只空闲的手轻柔的滑过慕夕泽的脸颊,纤纤玉手就好像带了电,顿时让慕夕泽全身上下都跟脸一样酥酥麻麻的。 慕夕泽顿了顿,又狠狠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回答道:“小……小木。” 小木?叶凝香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只是她努力搜索那些残存的记忆,却始终没寻到半点关于小木的记忆。 因为心中想了事情,叶凝香松开了手,也起了身。 摆脱了与叶凝香的肢体接触,慕夕泽完全失控,很大声地叹了口气,整个神态动作不是表达他对于叶凝香此举的不满,而分明就是被叶凝香撩拨到了,咽口水和叹气都像是在诉说一件事:他心底翻滚着某种欲望,这欲望就是他想同叶凝香发生点什么,并非出于面首的强迫,而完全是出于自愿。 这样一个失控的举动轻易将叶凝香从寻求记忆的思绪中拉回,她露出一个很不解的笑,虽说言语上还是充满威仪与冷峻,不过却听不到半点愤怒,更多的是在表露一种惊奇。 “你这小郎君不会真的看上我这个半老徐娘了吧!” “不是……是……” 慕夕泽本来是想解释事情不是叶凝香想的那样,可是又不想叶凝香误解他心中真实的想法,一时之间竟是语无伦次,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这世上美男子有很多,不过长得美又很有趣的男子就不那么多了,在叶凝香看来小木这个有些放肆却又很容易害羞的美少年就是个绝顶有趣的人,也让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今夜,你到我寝宫来吧。” 叶凝香面无表情地对慕夕泽说了这句话,接着转头看向被禁卫军包围着的心底不诚的面首,冷语道:“这些人,杀无赦。” 正当禁卫军拔刀准备砍向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时,慕夕泽突然朝叶凝香磕了个头,还很不避讳地向这些人求了情。 “皇上,这些人虽有罪,却罪不至死,再说感情这种东西勉强不来的,皇上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声望若是因为这点男女间感情的小事受到影响岂不是太不值了!” 叶凝香本想朝慕夕泽发怒,然后给慕夕泽多管闲事安个罪名,赏些刑罚杀杀他的锐气。可她竟是第一次狠不下心来,只是觉得她心中所想与实际想要做的完全就是两件事。 只要听到了这小木的话,就算她心里觉得小木的话大错特错,可是行为上还是会按着小木的话靠拢,非但没有惩罚小木,反而却是在重用他。 “小郎君说的很对。这些人,既然不愿意入宫,那就将他们赶出去,终生不准再踏入宫门。” 心里所想和言语表达不一致已经让叶凝香很不理解了,偏偏她说这话时面上还挂着笑意,不是那种阴冷的笑,倒像是很满足的笑,在外人看来那就是皇上心情好极了,小木功不可没。 可是天知道,此刻叶凝香的心情是差到了极点,满脑子的疑问无处解答,她假装镇定,走马观花地看完了剩下面首的样貌,然后草草总结几句便以政务为由让这些个面首退下。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争宠 龙华宫,曾经皇帝的寝宫,经过两年左右时间的改造,如今成了这些纳入宫中成了面首之人的居住之所。 因为白日里出尽了风头,此刻的慕夕泽顺从乖巧得就像一只刚断了奶的小绵羊,一声不吭地完全服从管事太监的安排。当然,这几个管事太监中也包括了徐公公。 徐公公怎么也没想到才第一次与他们的女皇见面,这看起来文文弱弱、老老实实的美少年竟会在一百多号人当中脱颖而出,成了个众人都眼红的角儿。 不管别人怎么想,徐公公的心里是乐开了花,纵使在皇宫中兢兢业业服侍了三十多年,此刻的徐公公依旧是半点没藏住他心中满溢出来的喜悦。 “呵呵,小公子,我就说嘛我看人就从来没有看错的时候。您今日这表现简直堪称完美!” 徐公公一边笑,一边拍着慕夕泽的肩膀,说到结尾处竟还动了情,声音飘忽似乎都不在调上。 慕夕泽知道凡事太出头了总是不好,今日他这样占足了风头,势必会引起其他想要讨好叶凝香的面首的不满,以及面首背后高官权贵的不满,这样一来今后之路毕竟困难重重。 “完美谈不上,表现得过了火却是真的。” 好不容易才发了芽的希望种子,徐公公可不希望早早就枯死,于是他微笑着,违心地劝慰着慕夕泽:“过火?怎么会过火!您表现得恰到好处,想来皇上已经对您啊动了心思。” 徐公公依旧微笑着,不灭的笑容让气氛甚至变得有些尴尬。慕夕泽倒也不抢先发问,只是静静看着徐公公,等着徐公公自己将那不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说出来。 “那个……咱家知道咱家这请求有些过分,不过咱家还是忍不住说一嘴,若是将来小公子承了圣宠飞黄腾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我这伯乐啊!您就同皇上讲讲让咱家接任马忠总管的职位就好。” 听到马忠二字,慕夕泽的内心再次猛烈一颤,虽是极力掩饰,可他却觉得有种疼入骨髓的刺痛感从心口向全身蔓延开去,让他有种全身麻木、僵硬的错觉。 自从西南矿山以慕白的身份救了马忠,算起来他已经有十八九年没有再见过马忠。这些年尽管一直在青溟山修养,慕夕泽也还是从顾连城的书信中得到了许多马忠的讯息。 当年名不见经传,又有些好吃懒做、古灵精怪的小太监不知怎的就开了窍,不仅伺候人的功力大增,就连处理宫中繁杂的事宜也是头头是道,几年时间里竟从先皇身边的贴身小太监一跃成为大瑞皇宫品阶最高的大总管。 起初,慕夕泽心中是满心欢喜的,可是直到重新回到郢都,他才得知他这如亲人般的下属患了绝症,眼下全凭着一口气吊着,说不定哪天就会离开人世。 慕夕泽是在徐公公唤了两声小公子过后才重新回过神,为了缓解徐公公心中的疑惑,他咧开嘴角露出个假笑,低声问道:“徐公公还有什么事?” “小公子,您还需要先沐浴更衣再去长乐宫拜见皇上。” 好歹也是王爷出身,慕夕泽早就料想面圣之前会来一出沐浴更衣,只是没料到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实际做起来简直繁琐得要命。 巨大号的浴池周围镶满了金砖,这特制的洗浴宫殿外框是由来自夜阑郡的一种十分稀奇的沉香木建造的,即使浴池中满是蒸腾的水汽,也丝毫挡不住沉香木散发出的沁人心脾的香气。 浴池水似乎也是特制的,人一入水那些粗糙的肌肤瞬间变得嫩滑起来,就算是个男人,也会在身入池水之时变得肌肤吹弹可破,宛若新生婴儿。 慕夕泽浴池旁恭敬地站了两列太监,太监们手中拿着不同种类的饮品,只要慕夕泽一个手势,小太监就会恭敬地拿着饮品,来到慕夕泽面前,恨不得亲自喂给他喝。 慕夕泽一边埋怨着叶凝香的奢侈浪费,一边却很不自觉地享受着身为一个受宠面首应该得到的一切优待。他闭着眼,几乎就要在水池中睡了过去。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心中是无比焦急的,纷纷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选出一个胆大的太监,一边拍着慕夕泽肩膀,一边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慕夕泽不慌不忙地起了身,不过却因为他将要穿上的衣服样式而慌乱起来。 “你们就让我穿这个?这……这也能叫衣服?” 小太监们低下头齐声回答:“这是规矩,还望小公子莫要为难奴才。” 慕夕泽无奈,苦笑两声穿上了那薄如蝉翼,半透明的,将人体线条完全展现出来的,满是诱惑力的衣裳。 好在穿成这身极富诱惑感衣服的慕夕泽是被人塞进轿子里运到长乐宫的,并没有让更多的宫人看到他几乎算是脱光了的身体。 长乐宫书房,灯光异常明亮,叶凝香正坐在主位上专心致志地批阅着奏折。她的右手边是一个样貌不比慕夕泽差了多少,年纪大概二十多岁的美男子。这美男子大概是被叶凝香宠了有些日子了,眼下正十分胆大地给叶凝香研磨。 叶凝香的左手边是个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容貌上乘却称不上绝色的少年。 虽然长乐宫中并不炎热,但这美少年竟然是在给叶凝香扇扇子,不过动作速度恨不得比树懒还要慢。大概是实在找不到什么活计,又不想什么都不做,硬找了这么个多此一举的活,好在叶凝香专心批阅奏折,并未在意这少年的所作所为。 慕夕泽进入书房时见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他那颗燥热的心瞬间就跌到了冰点。他原本以为叶凝香花了这么大功夫又是让他沐浴,又是给他穿这引人遐想的衣服,就是想要同他发生什么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叶凝香竟是在批奏折,而她身旁还有两个比他还早到许久的面首。 叶凝香见慕夕泽进了书房又跪地准备问安,也许是大脑沉浸在政务之中没能抽离,竟抢在慕夕泽开口之前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这话一出,慕夕泽这满腔烈火瞬间被浇得连烟儿都不剩,他强忍着怒意,和颜悦色道:“在下小木。” 真是岂有此理,叶凝香这个臭女人,白天才问过他的名字,这晚上就不记得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叶凝香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白天那种种出格的行为也没什么特殊的寓意,不过是慕夕泽多想罢了。 “哦,对对对,小木。” 叶凝香一拍脑门,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微笑,低声道:“朕还要忙,你先到旁处坐着便好。” 慕夕泽没流露半点不满,真的按照叶凝香的指示退到一角,蹲坐下来,接着一声不吭,一直沉默。 在争宠这件事上,不论女人还是男人,永远不会存在手下留情之说。慕夕泽坐在旁处的一个多时辰里,那两个贴在叶凝香身旁的面首无时无刻不在攀比着夺取叶凝香的欢心。 研磨和扇扇子都是最初级的行为,随着慕夕泽的加入,男宠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这两人,一会儿给叶凝香喂水果,一会儿给叶凝香按腰捏背,甚至还能很有眼力价的为叶凝香及时换上新烛灯。 他二人对叶凝香做的所有事,叶凝香都欣然接受了,不过好像这么多事情依然没有让叶凝香忘记了慕夕泽的存在。她放下朱笔,伸展了身子,看向慕夕泽。 “小木,你在那里坐了那么久,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说实话,此刻的慕夕泽是真的没什么话说,刚进书房那是气得说不出话,后来是不想打扰叶凝香不说话,现在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但是一直挺着不回答也不好,无论什么回答,总要先堵了叶凝香的问话才好。 “我……我冷。” 话说出口,慕夕泽双眼瞪得老大,似乎根本不相信这两个字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了。这简直是他说过最蹩脚,最虚假,最没含金量的假话了。 冷?自从他长出了六条尾巴,他就不再知道冷是个什么概念,能够由穿着单薄想到冷,并把这理由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慕夕泽都有些佩服自己强大的脑回路。 这话一说出口,叶凝香干脆从座位上起身,径直走到慕夕泽面前,蹲下身,似乎要把慕夕泽隔着薄衣之下的每一寸肌肤都看穿。 “嗯,你身材不错,肤质更是上层,不过你这衣裳确实太薄了些,这大冷天在这冻了这么久,也是辛苦了。阿碧,去去给小木拿件衣裳过来。” 阿碧也是害怕叶凝香责怪她办事不利,竟特意拿一件厚实大棉袍递给慕夕泽。慕夕泽对着那大棉袍苦笑两声,心中很不情愿地将大棉袍穿上了身。 叶凝香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又望了望窗外,开口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子时了。” 扇扇子的少年抢着答话说道。 有些时候这争宠还是有很大效果的,叶凝香转头看了看整晚都很卖力的扇扇子少年,低声道:“朕好像从没召你服侍过朕睡觉,今夜就由你来服侍朕吧!” 那少年绝对没想过这争强得来的一句话竟给他带来这样大的机遇,连忙感激地朝叶凝香连磕了三个响头,起身的一刹还颇为得意地瞥了瞥那样貌绝色的男子以及跪在远处似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慕夕泽。 绝色男子低着头,眼珠却瞪得老大,恨不得有种一口要将扇子男一口吞了的感觉。叶凝香并没注意这些,带着她这新宠朝寝宫走去。慕夕泽以为他与那绝色男子也应该跟着叶凝香身后去她寝宫的,不过看着绝色男子虽然愤怒,却立在那里半天没动地方,心中也疑惑起来。 “这位公子,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慕夕泽先是起身朝那男子恭敬一揖才开口问话,不过这问话换来的不是答案而是一句冷哼,一甩衣袖,以及满怀恨意的眼神。 慕夕泽表示他真的相当的无辜,抢了他盛宠的是那扇子男,而他慕夕泽整个晚上只开口说了两个字,还是那两个最无脑的字,眼下被这人这样怨恨,真是不公平,不合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心中有情 慕夕泽走出长乐宫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徐公公大概不放心初出茅庐的慕夕泽,竟一直在长乐宫外等候,时时刻刻关注着长乐宫内的情况。 看着慕夕泽披了件厚棉袍,略显狼狈地独自出来,满怀期待的徐公公瞬间把脸拉得老长,双手背后,后背半弯着,叹息声一声接着一声。 见到徐公公的一瞬,明明什么过错都没有的慕夕泽竟还生出了些许愧疚,苦笑道:“呵呵,我对争宠这种事实在不在行,不过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 此话一出,徐公公叹息声更重,话语中竟都带着哭腔:“以后?小公子恐怕没有以后了。小公子无权无势,又不是什么王公贵胄献给皇上的,皇上怎么可能再给你次机会,再宠幸你一次呢?” 徐公公不再多言,摇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长乐宫。 大瑞皇宫传消息的迅速程度比大离皇宫还快了不知多少倍,慕夕泽刚回到龙华宫就已经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氛。那些还没歇息的宫人,或是没什么存在感的面首,见了他就好像见了瘟神一样,十分明显刻意地躲避他,好像他是个什么大灾星似的。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恐怕他今日在叶凝香书房中被当了整晚的空气这事已经传遍了龙华宫,甚至皇宫中的各个宫殿。而这整个皇宫应该也都知晓白日里那个出尽风头又样貌极美的面首不知晚上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皇上,一夜之间失了宠。 就算慕夕泽内心超乎常人的强大,可是面对眼前这景象还是不自觉地不舒服。他这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竟也会有朝一日陷入后宫嫔妃般尔虞我诈的争宠境地。 龙华宫的管事知晓慕夕泽失了宠,又仅仅是个老太监举荐来的,没什么根基,于是对待慕夕泽的态度也是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将他安排在位置最偏僻还阴冷潮湿的房间,还对他冷言冷语,与慕夕泽面圣前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春天来了,这雨也会比平时更多些,这日虽还没下雨,不过天阴沉得厉害,黑压压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日一大早,慕夕泽就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心里慌慌的,十分不安。思忖一会儿他为何会突然有这样的感觉,慕夕泽猛然想起一个人,马忠。 难道说是马忠? 慕夕泽仓促穿好衣服,寻到龙华宫的管事,一把抓着管事的衣领,用暴力的手段套出马忠此刻身处的宫殿,接着风一般飞快进入马忠的住处。 这个世界上,酒肉朋友多,真心朋友少,想要利用你的人多,想要帮助你的人少。马忠此刻的境遇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大瑞皇宫品阶最高的总管太监此刻竟是一个人苟延残喘地躺在床上,身边竟没一个照顾的人,床旁边有个打碎了的药碗,慕夕泽猜测这碗是马忠喝药时体力不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慕夕泽只知道马忠生了病,却从未料到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若不是这日一早他身体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可能都不会这样早的去拜会马忠。 可是看到曾经古灵精怪的马忠此刻满脸憔悴、脸颊凹陷,气若游丝地躺在病床上,慕夕泽悲从中来,难以压制悲痛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 在几次喉结微微颤动后,慕夕泽终于开了口:“马……马忠。” 他的声音很低,很小,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甚至有些吐字不清,可就是这样两个发音含糊的字却将昏睡中的马忠唤醒。他吃力地睁开已经瘦得凹陷下去的双眼,正看到已经跪在他面前的慕夕泽。 马忠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却又好像并不熟悉了的男人,剧烈的哽咽让他几乎难以呼吸,拼尽力气平静片刻后,他艰难地开了口。 “爷……殿下……是你吗?” 慕夕泽说不出话,他紧抓着马忠已经没什么温度的双手,不停地含泪点头。黄泉路上无老少,可是上天有时候真的是不公平,他马忠这辈子从未做过任何坏事,怎么就不能长命百岁?怎么就不能身体康健? “离国国灭的时候,我听别人讲殿下并非人类,而是长了六条尾巴的怪物,我原本是不信的,可今日却……咳咳……却不得不信了。” “马忠,你别说话,别激动。你听我说,顾连城已经派人去找魏询了,魏询知道神医宋天翁高徒的下落。只要找到宋天翁的高徒,你这病就有救了。” 大概慕夕泽自己也觉得找寻宋天翁高徒的事情恐怕会用时过长,接着连忙改口道:“我这心脏受损,不能做救你性命的药引,不过你只要再撑两日便好,我这就回青溟山,我去将如墨舅舅的心脏取出来给你炼制救命丹药。” 马忠那双被慕夕泽紧握着的手突然动了动,接着他再次艰难地开了口:“爷……不必了,我这一生……知足了。能够临死前再见你一面……我死而无憾。” “不行,马忠,你不许死,你不许死,我不准你死!” 慕夕泽一边晃动马忠的身体,一边拼命大喊,幽黑的眼眸甚至都因为情绪的过于激动泛起了红光。 徐公公是走到马忠所在宫殿的门口听到慕夕泽的叫喊,顿时满脸狐疑,一边思忖着是谁在屋内大呼小叫,一边加快脚步走进马忠所在的宫殿。 “小公子,你怎么在这?” 慕夕泽全部心思都在马忠身上,既没想过会有其他人来探望马忠,也没感应到他的身后突然多出了个人来。听到这一生问话,慕夕泽心底一惊,连忙闭眼,平稳心绪,又狠狠擦了擦挂在脸上的泪痕。 慕夕泽本想露出温润之色面对徐公公的,可是他却罕见地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张苍白的脸容阴沉得厉害,声音微微沙哑,似乎是因为过度压抑心中情绪所致。 “想不到徐公公竟会来这里看望马总管。” 徐公公看到马忠将死的模样,再次长叹了口气,面上挂满了同情之色。 “马总管虽然官阶比我高,可是因年纪比我小,从来都对我毕恭毕敬,如今我能有幸参与皇宫的管理也全仗着马总管的提携。只是这宫中之人从来都是唯利是从,知道马总管的了不治之症,便纷纷避之不及,生怕给他们带来晦气。” 说话间,徐公公竟还十分感性地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似乎比躺在床上的马忠更显得可怜。 “一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临死前却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我徐光可看不下去这个。所以只要我有空,都会过来看看马总管。” 慕夕泽以为徐公公与其他宫人无异,巴不得盼着马忠早死,然后好接了马忠的班,听到徐公公的话语,顿时有些惭愧。 “对不起……我以为徐公公也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是我错怪你了。” 悲痛一阵过后的徐公公突然缓过神来,继续回到他询问慕夕泽的第一个问题,继续问道:“小公子,您还没回答我呢,您怎么在这啊?” 慕夕泽刚想回答些什么,只见刚刚已经陷入昏睡的马忠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嘴巴大张着,似乎很费力地吸收着周围的空气。不过好像他不是在吸收空气而是将体内的空气不断输送到体外,片刻功夫他的脸颊已经铁青。 “马忠,马忠,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慕夕泽一面安慰着马忠,一面将徐公公带来的丹药递送到马忠嘴边。 “马忠,快,快把这药吃了。” 马忠没有吃药,面目狰狞痛苦,很快眉心舒展,满怀不舍地望着慕夕泽,咽气前嘴角上扬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是睁着眼睛挂着笑离世的,不是死不瞑目,却是难以割舍。他不是个有多大追求的人,也很容易满足,所以对生命,对世界都充满了留恋。他想临死前多看一看他曾生活的世界,多记一记慕夕泽的样貌,就算上了黄泉,过了忘川,他也不会忘记他在意的人,他在意的事。 最终,慕夕泽也没有向徐公公做更多的解释,徐公公作为马忠的下属以及皇宫中的掌事公公之一,不再过多理会慕夕泽的存在,连忙寻人来操办马忠的后事。 暴雨滂沱。污浊的天空就好像破了个大洞,不知从何处堆积出来的水拼了命地向下倾斜,好像不再规定时间落在地上就是犯了大忌,会遭天谴似的。 这样的暴雨天,本不会有人淋雨乱走的,可是慕夕泽却是个特例。他没有打伞,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近乎虚假的雨雾之中,湿透了的衣裳紧贴在他的身躯,显现出他身躯颀长、瘦削的线条,更显示出一种绝无仅有的落寞。 隐藏在宫殿长廊中的宫人瞧见这疯子一般的慕夕泽,纷纷指指点点,好像认定了这个刚刚失宠了的面首受不了打击,已经完全疯掉。 慕夕泽毫不在意这些,或者说他的眼中根本就没看到这些躲在暗处嚼舌根的人。 淋雨可以让人冷静,可以让人的情绪得到最大程度的宣泄,慕夕泽干脆站在雨雾当中,抬起头,任凭冰冷的如铁箭一般垂直而下的雨滴刮刻着他细嫩的脸颊。 又是一次生离死别,他活在这世上算起来也有将近五十年,须臾数十年,可是经历的离愁别苦却是越来越多,越多就越不舍,越不舍就越心痛,越心痛就越会做出今日这般出格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因为他心中有情,心有牵挂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独揽圣宠 刚下了早朝就遇上暴雨的叶凝香此刻正被迫在一处宫殿的房檐下避雨,也就是这样颇为巧合地见到了正在雨中发疯的慕夕泽。 叶凝香总觉得慕夕泽这人虽然样貌倾国倾城,年纪似乎也不大,可是却与其他应召入宫的面首有很大不同,好像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又好像心思深沉不见底。 说白了就是她看不透他,所以她才会故意召他侍寝,却又冷落了他一夜,所以她才会向宫人们表露出她嫌弃他的神情。 所以,当看到慕夕泽在暴雨中发疯之时,叶凝香浑身上下连脚指甲盖儿都透着浓烈的震惊,震惊之余更是止不住的好奇。 这个男人实在太奇怪了,从头到脚都奇怪,本以为就是个靠脸吃饭的美少年,可是言谈举止中又会不自觉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本该是个沉稳之人吧,眼下却又像犯了疯病似的在暴雨中驻足。 “去,给朕准备一把雨伞。” 随行的侍从不知叶凝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询问,顺从地递给叶凝香一把质地极佳的雨伞。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叶凝香竟然独自一人撑起伞离开房檐下,末了还扔下一句话:“都别跟过来。” 强烈的好奇让她有种想要马上来到慕夕泽身边的冲动,于是她并未多想,几乎有些鲁莽地撑着伞穿过雨雾来到慕夕泽身边。宽大的雨伞阻隔了落在慕夕泽身上的源源不断的雨滴,他疑惑地转过身,正看见为他撑伞的叶凝香。 叶凝香不理解面前这个小郎君为何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不是震惊,不是恐慌,也不是喜悦,他的双眸中似乎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而正是这说不清的东西让他这双眼显现出一种与其他面首不同的独特。 虽不知慕夕泽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叶凝香看得出此刻的他心情忧伤到了极点,不觉让她生出一种想要给予他关切之意的心思,叶凝香眼神闪烁几下后,终于开了口:“你……” 想要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叶凝香便觉得有股强大的力量缠绕住她的腰身,她的身体迅速前倾,那被她握在手中的雨伞也随着这力量而落在地上。 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这个九五至尊竟然是……竟然是被眼前这个发了疯的小郎君搂在了怀里。慕夕泽手上的力度很强,叶凝香几经挣扎却没从慕夕泽怀中挣脱开。 自从萧青羽死后,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对她放肆,更不会有谁不经她的允许就对她动手动脚。可说来也奇怪,小木这个人对她着实做了太多大不敬的事,不过她却并没有半分怒意,仿佛此时的小木亵渎她的权威,对她毫不尊敬都是理所应当,根本没有一丝的过错。 或许对于小木,她真的是多心了,小木这个美少年不过就只是个内心脆弱敏感,又孤独无助的孩子,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他只是想着叶凝香能够放下皇帝的身段,像个贴心姐姐或是亲密爱人似的安慰安慰他受伤的心。 “小木,朕……” 叶凝香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想要摆脱眼下这个尴尬的姿势,可是眼前这男人越发放肆起来,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丝毫不让她移动分毫。 “让我抱抱你,不要……不要离开我。” 简短的话语从小木的口中说出,在叶凝香听来就好像眼前这个人已经认识她许久,字里行间都涌动着不可泯灭的思念,甚至是爱恋。叶凝香不理解,更不相信这简短的一句话从小木的口中说出竟会蕴藏着如此深沉的感情。 叶凝香本是无情之人,可是面对小木她却是三番两次的破例。她没有责怪他大不敬的话语,没有再拒绝他的要求,顺从地站在暴雨之中,任由这个内心受了重伤的男人向她宣泄他隐藏不住的悲伤。 极度疯狂过后,慕夕泽也要为他疯狂的举动承担责任。此刻,浑身湿透的慕夕泽正恭敬跪在长乐宫的主殿,等待着叶凝香对于他发疯举动的惩罚。 为了安慰慕夕泽,叶凝香跟着他在暴雨中淋了大半个时辰的雨,回到长乐宫时浑身也是湿得透透的,所以她并未理会慕夕泽这个疯子,而是先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叶凝香再见慕夕泽时,并未做太多的修饰,长发披散着,身上裹着个厚实华贵却并不正式的棉衣。 叶凝香朝慕夕泽走来,并不是阴沉着脸,也好像并没有想要怪罪他的意思,她面带微笑,带着少有的关切之意开口道:“你可疯够了?” 慕夕泽抬起头对上叶凝香的眼,随后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又连忙扭过头去,连眨了几下眼,吞了口唾沫,回答道:“嗯……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实……其实你可以叫人把我拖走的,你也可以……” 慕夕泽还想说些什么话,嘴巴却突然被叶凝香的手掌赌上,发不出任何声响。他震惊地望着叶凝香,只见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此时竟蹲下身,视线与他平齐。 “朕不怪你,你也不用再说道歉的话。你能这样发泄出来,朕很高兴。” 她轻轻摸了摸慕夕泽的脸颊,发梢,又瞧了瞧他周围那渗了一地的雨水,轻轻叹息道:“你也回去好好洗个澡,再喝些姜茶吧。今夜,到朕寝宫来陪朕。” 慕夕泽诧异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叶凝香,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朕的话,你没听到吗?” “没……我听到了,我这就回去准备。” 徐公公办事的效率是极高的,不到半日,马忠的一切丧葬事宜都已安排妥当。宫里不比宫外,死人这种事向来都是宫中的大忌,什么停棺三日再出殡之说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所以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徐公公带着他那小跟班已经拉着马忠的棺材走出了宫门。不过他们刚出了宫门,棺材竟被人劫了,劫棺材的不是别人正是位高权重的大司农顾连城以及靖安王世子慕思唐。 大明月宫以西一处景色极美的山峦埋藏了无数人的尸骨,这些人或是为大明月宫牺牲,或是为大离牺牲,或是满怀忠肝义胆却英年早逝的人。 今日,这埋骨的坟场又要多填一人,一个与这里的人有很大区别的人。 马忠的棺椁已经深埋入土,精致的墓碑前燃着几注香,摆着几碟水果和吃食。站在最前列参拜他的是顾连城、慕思唐、程阿九,以及一个带着面具的神秘黑衣人。 黑衣人跪在墓前,用衣袖仔细擦拭着挂在墓碑上的灰尘,眼中似乎还含着热泪。 顾连城也跪到黑衣人身边,低声朝他说道:“公子,时候不早了,若您再耽搁下去恐怕会引起叶凝香的怀疑。” “好,我这就回去。” 叶凝香寝宫阴暗角落里最隐秘的地方竟藏了个人,这人此刻正恭敬地跪在地上,好像是在请罪。 “你说你派去调查小木的人全都失踪了?” “属下无能,请皇上责罚。” 原来这小木的身份还真是不一般,不仅知道她派人查他,还能够悄无声息地将那些调查他的人铲除。叶凝香双手握拳,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目光深邃,似乎显现出些许兴奋。 “小木啊小木,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皇上,小公子到了。” 屋外宫女的声响打断了叶凝香的思绪,叶凝香警觉地朝她的下属使了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而那下属也并不多言,动作敏捷地跳出窗户,从长乐宫消失。 “小公子,你可是有些迟到了啊!” 叶凝香本想着拿话来诈一诈慕夕泽,好从中得出一些他隐藏了的讯息。可是当这张温润无害甚至有些害羞的脸庞再次出现在叶凝香面前时,她却怎么也说不出质问慕夕泽的话。 “我……我淋了雨,洗澡洗得时间长了些。” 说完这理由,慕夕泽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个大嘴巴,哪有人洗澡会洗上三个时辰?此话一出,就算叶凝香心中不怀疑他,他自己都怀疑他自己。 叶凝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囧态百出的少年,非但没有因为他的谎话愤怒,反而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管他用意如何,眼下却只是一个初出茅庐,极易害羞,又不会说谎的楚楚动人的美少年。 而这独特的小少年正带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欢愉,所以她还不忍心早早就将这轻松与欢愉打破。 “朕今日累了,不想批阅奏折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叶凝香本以为这少年会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爬上她的被窝,却没曾想他竟会当场反驳。 “皇上,眼下时辰尚早,小木觉得奏折还是应该批阅的。” 叶凝香挑了挑眉,颇有几分挑逗的意味说道:“你不一直很想进到我的被窝吗,怎么突然转性了?你就不怕我再在这里晾你一个晚上?” 慕夕泽面上的窘态终于一扫而空,露出个沉稳由衷的笑回应道:“小木有很多时间等着皇上宠幸,不过百姓却是等不起的。既然皇上选择这条守护国家之路,就该永远从一而终,永远尽职尽责才是。” 这一番话竟令叶凝香觉得惭愧起来,没有怪罪慕夕泽的顶撞之罪,反而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低声道:“是朕的错。你去帮朕研磨吧。” 夜已深,慕夕泽身上紧紧裹了一层被,好像个僵尸似的硬邦邦、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尽管他努力平稳情绪,可是他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感受到还没怎么长好的九尾狐心砰砰砰地乱跳。 叶凝香就躺在他身旁,身上的衣裳与昨夜他见她时穿着的衣裳差不多,都是薄如蝉翼,透明度极高。 叶凝香没有要发生什么的意思,慕夕泽也并未主动,甚至还将身子侧了侧,避开了叶凝香的目光。 “小木,朕知道你接近朕目的不纯,可是朕还是让你睡到了朕的床上。这样的恩惠还没有人得到过。” 叶凝香突然起身,将嘴唇凑到慕夕泽耳边,低声细语道:“所以不要继续为你的主上做事了,就安心做朕的男人吧,朕会让你独揽圣宠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享乐 出乎叶凝香意料的是一直害羞着的慕夕泽突然转了身,险些就不小心吻到了她的唇。她佯装镇定,却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向后退了退。她越往后退,慕夕泽就越往前上,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意思。 就在她马上要大声制止的时候,慕夕泽终于开了口:“皇上多虑了,无论你是否宠幸我,召见我,在我心里你都是最重要的一个,我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这样表决心的话语换做别人来说,叶凝香会因话语太过虚假,毫无真情而大发雷霆。可是这明明就是万分虚假的话语从慕夕泽的口中说出来却自带毋庸置疑的真诚。 按着她多年来识人的本事,叶凝香觉得小木这个人心中藏着些事是真的,可是不会伤害她也是真的,是一个她可以相信或是真正宠幸的人。 “朕信你。” 夜已深,宫外亮着的灯笼也已经熄灭,黑漆漆的床榻上寻不到什么光亮。不过躺在床上的叶凝香和慕夕泽却依旧没有睡去,叶凝香平躺着,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想小木的身份、想政务中棘手的问题,以及一些不知从哪蹦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事。 慕夕泽的眼睛也是大睁着,不过不是想事情,却是在死死盯着叶凝香。满是魅惑力的桃花眼中满含笑意,就像是个贫穷的乞丐瞬间成了全世界最富有的人,满怀欣喜却又害怕失去。 叶凝香这夜睡得很是香甜,早上还是阿碧大胆入内请安才将她叫醒。她睁眼那一瞬却瞧见她的面前正有一双绝色大眼盯着自己看,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深情。 “你不会盯着我看了一宿吧!” 慕夕泽笑了笑,不扭捏,不隐藏,直接朝叶凝香点了点头。 坐在铜镜旁的叶凝香满脸疑问,服侍她的小宫女们见着她心情不好一个个低着头、绷着脸,生怕她一个发怒将她们的性命要了去。有一两个胆大的宫女还故意朝慕夕泽使眼色,让他劝慰劝慰不知为何生气的叶凝香。 “皇上,你为何一大早就阴沉着脸?” 慕夕泽丝毫也不见外,接过梳头婢女的木梳,十分放肆地给叶凝香梳头,一边梳还一边看着镜中的叶凝香,似乎等待着叶凝香的回答。 “朕老了,青春不在了,你看这左侧的鬓角都已经生出白发了。你要朕怎么相信你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美男子会喜欢朕这个老女人。朕不需要你喜欢朕,朕要听的是实话。” “胡说!” 也许是与叶凝香太熟了,也许是他对叶凝香太过上心,凡是与叶凝香接触,慕夕泽就总会做出一些不经大脑的事,比如这句脱口而出的话。 胡说?他竟然敢将叶凝香深思熟虑思考了大半夜的话说成是胡说?他竟敢公开质疑叶凝香的话语? 这一次,叶凝香终于没忍住怒气,直接回应道:“小木,你大胆!” 正常人在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下跪磕头,或是吓得屁滚尿流,可是慕夕泽却与常人不同,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对……对不起,我也不知怎么了,一与你说话总胡乱说些不经大脑的话。” 虽然叶凝香对于小木还有很强的戒备心理,可是她却实在太喜欢小木说错话时窘态百出的样子了。委委屈屈的脸蛋总有种让人摸两把的冲动,结结巴巴不连贯的话语所展现出的憨态可掬总让人忍不住笑意。 听了慕夕泽的话,叶凝香果真不气了,嘴角竟罕见地露出笑意,而这笑一直保持到了早朝之上。 这日早朝,叶凝香做了件大事情,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起了向她赠送面首的事情,并直言她已寻到中意的面首,短期内不想再换其他,所以请求这些被选进宫的面首们的主子们将各家的面首领回去,以免浪费皇宫中的粮食。 简而言之就是你们这些皇亲贵胄挑选出来的绝色美男她叶凝香没有兴趣,摆在皇宫里,她看着心烦,赶紧让人给他们领走,好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赠送面首的官员各个垂丧着脸,心中颇有怨言却碍于叶凝香的权势憋在心里不敢表露。没赠送面首的就有些幸灾乐祸了,虽然低垂着头,却依旧掩盖不了他们心中的喜悦。 不过官员之中还有个特例,御史大夫孙灏很不回避地长叹了口气,露出十分明显地失望之色。 “孙灏,你好像对朕面首一事很不满意啊!” 孙灏为官数十载,就凭着一身的刚正不阿文明,大瑞几代君主看中他身上的特质,又想向世人宣告他们海纳百川的包容之心,不仅一直留着孙灏的性命,反而让孙灏的官越做越大,如今更是成为大瑞资历最高官员。 “皇上,自古以来都是后宫误国,就算您宠幸的人是个男子,可这样貌绝色的男子多半都是胸无点墨,毫无内涵的,还望皇上不要因为这样的男子误了国事。” 孙灏这个老头叶凝香厌烦得很,可是要想国家治理的好,这样一个无时无刻都会叨叨叨的臭老头却也缺少不得,谁让孙老头这忠心可鉴天地呢! “孙大人,您的话朕都记下了,您放心,朕是不会因为儿女情事误了国政的。” 慕夕泽的宠幸来得太过猛烈,以至于叶凝香上早朝都不让他回住处得闲,非要他站在崇明殿外等着叶凝香下朝。一个人站在宫殿外虽说无聊了些,可是慕夕泽的心中却是甜得很,想象着日后与叶凝香在宫中共处的日子,有好几次,慕夕泽甚至都笑出了声。 崇明殿宫门大开,文武百官有序走出宫殿,然后都会朝慕夕泽这边看一眼,不过眼中的情绪各不相同,赞叹的,为之欣喜的,不满的,或是瞧不起的,各种情绪应有尽有。 不过在慕夕泽看来这些官员中只有一个人是比较难对付的,御史大夫孙灏。因为这老头不光瞪了他一眼,而且还满带恨意又很大声地对着他说:“奸佞小人!” 最让慕夕泽气恼的不是孙灏对他的不尊敬,而是他的心腹顾连城竟是寸步不离、屁颠屁颠地紧跟在孙灏的身后,在他看来这孙灏在顾连城心中的地位甚至比他慕夕泽还要高。 心里的巨大不平衡让慕夕泽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要将他的顾连城召唤回来。很不巧的是这一幕却一点不差全都被叶凝香看在了眼里。 叶凝香瞪大眼睛望着他,又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似乎洞察到了慕夕泽心中所有的秘密。 慕夕泽先是一副做贼被抓的尴尬神态,随后面露微笑,伸出去的手顺势收回,还在空中摆了摆手,好像在同叶凝香打招呼。 “呵呵,皇上……你辛苦。” 叶凝香一挑眉,大步走到前面,故意冷下脸道:“朕不辛苦,倒是小木你辛苦得很。怎么还不肯说实话吗?廷尉府中的化骨池水可是好久都没用过了。” 慕夕泽知道叶凝香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叶凝香知道顾连城和整个大明月宫都是效忠于她的,所以与顾连城有些什么瓜葛的人就算藏了些小秘密也绝对不会是要谋害她的人,而她也不会擅自杀了他而与她的有力后盾大明月宫决裂。 慕夕泽笑了笑,这次的笑很自然,就好像是被叶凝香这冷言冷语逗笑似的。 “我就说嘛,只要与你在一起我呀就总会做一些不经大脑的事。” “敢在朕生气的时候傻笑,你也真算得上是第一人。” 慕夕泽不光冲着叶凝香笑,手还很不老实地抚上叶凝香的肩膀,又给随行的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暂时退下。 “我本想着多隐瞒皇上些时日的,没想到皇上心思敏捷,这么早就发现了我与顾大人的关系。没错,我是大明月宫的人,顾大人的朋友。进宫当面首一是帮你解闷,二是为了报答大明月宫的救命之恩。” 慕夕泽突然停下脚步,正了正身子,抓住叶凝香的双手,满怀深情道:“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 对着叶凝香这个冷血之人说这样肉麻的情话只能称作是浪费口舌,因为叶凝香对慕夕泽的回答再次浇灭了慕夕泽的满腔热血。 “小木,我不喜欢你总讲些肉麻的情话,况且我不想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我如今宠幸你不过是觉得你与我从前认识的男子不同,对你多些好奇罢了,不过你也莫要将这好奇当作真情,免得他日失宠时承受不住痛苦。” 绝情药当真是能让人一辈子绝情绝义,一辈子冷血无情,慕夕泽的表情变得很复杂,在几经变换后终于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我知道。”煽情的话已经说到了头,慕夕泽抑制住内心的感情,故意转移话题道:“今日风和日丽,天气甚好,据我所知近日朝中并没有什么烦心之事,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可不能虚度。” 慕夕泽将脸凑到叶凝香身边,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继续道:“我们得好好享乐一番。” “享乐?” 慕夕泽看着满脸疑问的叶凝香,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御花园之北有个又大又宽的湖,这时候正是湖中的鱼长膘儿的时候,皇上一定没试过驾着个小竹筏在御花园中捕鱼吧!” 没想到这见了叶凝香就会错误百出的小木脑袋里面的鬼点子倒是匪夷所思,不过这匪夷所思的点子正对叶凝香的胃口。 她几乎连犹豫都没有犹豫,直接开口回应:“好,距离中午还早,我们现在就往那里去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湖中捕鱼 大瑞皇宫中的宫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都是强大至极,一听说叶凝香要带着慕夕泽去御花园的游湖中捕鱼,连忙以最高的效率在游湖边准备了好几只不同种类的游船等待着叶凝香和慕夕泽的挑选。 “这大瑞皇宫中的奴婢们倒是机灵懂事得很嘛!” 慕夕泽一边点着头,一边赞叹着宫人们卓越的工作能力。 “我们选哪只船最为合适?” 慕夕泽看了看似乎充满好奇心的叶凝香,十分得意地笑了笑,说道:“这大游船太大,太笨重,不合适,这小木船太小,不安全,这个竹筏不错,就是它了。” 临上竹筏前,慕夕泽特意凑到叶凝香耳边郑重道:“皇上,你真的决定了,不反悔?毕竟这事实在是有些荒唐。” 叶凝香早就觉得在主要作为观赏之用的游湖上捕鱼是件荒唐至极的事情,不过大概是她身居高位太久,每日每夜都紧绷着神经,让她几乎丧失了一切做人的乐趣,所以尽管荒唐,她却抑制不住想要荒唐一把的冲动。况且这天下都是她的,偶尔荒唐发疯一次也无可厚非。 “朕为何要反悔?” 说罢,叶凝香大步流星地上了竹筏,随后转身恶狠狠地瞪了她身后的侍从一眼,示意他们不要跟来。 “皇上,你可要坐稳了!” 话音刚落,慕夕泽便撑起竹竿将竹筏滑到湖中去。 水中泛舟的经历叶凝香有过,可是在御花园的湖水中泛舟对于叶凝香来讲绝对是第一次,人们对于第一次体验的事物总会是满怀欣喜,甚至明知所做之事有错,也要知错而为之,好好叛逆一次。 眼下,叶凝香就好像释放了天性似的,抢过慕夕泽手中的长竹竿,不顾疲累地在湖中泛舟。相比沉浸在兴奋中不能自拔,自愿进行体力劳动的叶凝香,慕夕泽却是潇洒自在得很,干脆躺在竹筏上,还很放肆地翘起了二郎腿。 沉浸在兴奋中的叶凝香看到她的面首像个大爷似的竟需要她来伺候,好像吃了枪药,瞬间火冒三丈,朝着慕夕泽吼道。 “小木,你快起来!” 慕夕泽动作慵懒,只是缓慢地将翘起的脚落下,倒并未急于站起来。鉴于他动作这样缓慢,他的耳畔再次响起一阵狂轰烂炸。 “小木,你知不知道你一躺下去竹筏重心不稳,摇晃厉害,不少湖中水都进入到了竹筏里。” 接着,叶凝香少有地露出个受了委屈的模样,低着头看着那双被湖水浸湿了的鞋子。 慕夕泽却并不领情,稍稍转了身,用手拄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叶凝香道:“到湖中游玩不湿身怎么行呢!你看,我这全身上下不是都被水浸湿了嘛。” 这个小木,认识越久,越熟悉就越调皮,越不把她当回事,叶凝香虽然心里生气却还舍不得治了慕夕泽的罪,咬着牙,一屁股坐在了竹筏之上。 只是这剧烈的震颤,震得几乎将慕夕泽震到竹筏下面去,他很慌乱地爬起来,那双迷离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的眼神很直白地向叶凝香宣告着他被叶凝香突然的举动吓坏了。 缓了几口气,慕夕泽才开口道:“皇上,要是都像你这么玩,这游湖啊还得多填好几具冤死的尸体啊!” 叶凝香瞪大眼,好像没懂慕夕泽话中的意思。 随后慕夕泽继续补充道:“因为啊,和你一同游玩的人不是掉进水里淹死就是会被你吓死的。” 这个又冷又无厘头的解释竟出乎意料地让叶凝香笑了半天。回过神的叶凝香故意咳了两声,沉着脸道:“小木,你不说要来这里捉鱼吗,什么时候行动?” “就现在。” 简短回应后,慕夕泽竟然在竹筏上滚了两圈,随后重重地跌进了水里。叶凝香站起身,心中不自觉地担忧起来。她认识小木的时间不长,也根本不知道小木的水性如何,不知道就会不踏实,眼下叶凝香看着湖中渐渐消失的波纹,心中不安得很。 她蹲下身,不顾湖水沾湿裙摆,连声呼唤着:“小木,小木,你在哪儿?” 正当她呼唤之时,她的面前突然涌出一个水柱,水柱中冒出一个人,浑身湿漉漉的慕夕泽正正好好出现在她面前,只要慕夕泽的动作再大一些,他恐怕都会撞了叶凝香的脑袋。 慕夕泽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条还未死去的巨大号的鲫鱼。他捏着鲫鱼的鱼鳃让那鲫鱼的口有韵律地一张一合,然后将整张脸躲到了鲫鱼身后。 “皇上,我是游湖中最最大的鲫鱼,已经准备好牺牲自己成全您的胃!您对我这条大肥鱼可还满意?” 模仿一只鲫鱼说话,这种卖萌耍宝的方式亏这小木能想出来。慕夕泽还没从鲫鱼身后将脸露出来,叶凝香已经笑得不可开交,双手捂在肚子上,半弯着腰,那本就晃晃悠悠的竹筏因为叶凝香剧烈的笑正在最大程度的颤抖。 慕夕泽费了些力气爬上了竹筏,看着叶凝香傻笑不停也是微笑着回应:“捕个鱼都能让你笑成这样,那以后我们要是再玩些个新点子,你可不是要将这皇宫都掀个了!” 叶凝香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看了看对面浑身湿透却满脸欣喜之色的慕夕泽,低声道:“小木,谢谢你。今日,朕很开心。” 叶凝香和慕夕泽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发现早该离开皇宫的孙灏以及顾连城竟在长乐宫外等候着,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同叶凝香讲。自然,叶凝香与她的新宠一块去游湖捕鱼一事也是又快又准地传进了这两个人的耳朵。 孙灏脸拉得老长,本就深沟万壑的褶子好像有深了几层,就连那张脸都因愤怒而苍白。与孙灏相反,顾连城虽说面无表情,可是心里却乐开了花,还不停在心中赞叹他这主子慕夕泽撩妹功底的强劲。 “皇上,老臣有要事需要与您当面协商。” 又是孙灏这个粘人的膏药,叶凝香恨恨地撇了撇嘴,冷语道:“跟朕进来。” 见叶凝香进了殿,慕夕泽装作不经意间绕到顾连城身后,话语阴冷得似乎自带寒冰,听得顾连城浑身不自在。 “顾连城,你和那孙灏究竟是什么关系?” 被慕夕泽这一问,顾连城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不敢看向慕夕泽,故意转移话题道:“公子,我们的人在西北找到了魏询的下落,魏询给了我们一个地址,说……说那里就是宋天翁之徒的住处。” “你别想转移话题!” “他……我……公子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到了成亲的年纪了,恰巧这孙府的大小姐尚未婚配,所以我就……” 顾连城还想解释什么,不过慕夕泽很识趣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前一刻还满脸愤怒,此时面上已经乐出了好几朵花。 “原来是这样!这事是我的疏忽,这些年来竟也没张罗给你娶个老婆,害得你独自一人将小妹抚养长大,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都没有。” 长乐宫正殿上,孙灏故意朝叶凝香行了个大礼,随后长跪地上不起,颇有宣泄心中不满的意思。叶凝香看着拉着个驴脸的孙灏,满心欢喜被消磨得一点不剩,同样也是阴沉着脸对着孙灏。 “孙大人这么着急找朕可是有什么要事?” “确有要事。老臣听说皇上您要派太学生齐桓主管庐州水灾,臣以为此事不妥。”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其实将从没有过什么政绩的齐桓派出去治理庐州水灾她叶凝香心底里也是不愿的,但毕竟齐桓是顾连城的义子,看在顾连城多年来尽心尽力劳苦功高的份上,叶凝香觉得还是应该给他义子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叶凝香话语决绝,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她虽未多言可是她眼角透露出的阴冷之气早已宣告着重用齐桓是她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她的决定。 “皇上,您这么做是在拿数万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啊!” 孙灏一边诉说,一边朝叶凝香磕头,苍老的脸颊上竟还挂着泪,因为过度忧愤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这一副暮年老人苦苦哀求的模样任凭谁看了都会为之心痛的。 九尾狐族的听力总要比人类敏锐些,被堵在宫外的慕夕泽自从叶凝香和孙灏进了主殿便十分特意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殿内二人的对话。 “公子。” “嘘--” 慕夕泽在顾连城刚要说话的当口连忙开口阻止,接着十分胆大地走到门口,几乎是趴在门上窃听屋内的谈话。 “公子,你偷听得这么明显,皇上她会发现的。” 没想到慕夕泽却是狡黠一笑道:“我就是让她发现我在偷听。里面起了争执,我们也需要进去看看情况。” 正如慕夕泽所料,叶凝香察觉慕夕泽在门外偷听,非但未怪罪他,反而将他和顾连城召进殿内。 “恰巧你们都在,那就进来讨论讨论任用齐桓南下赈灾到底可不可行?” 叶凝香这话虽然是个问话,可是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之所以还将慕夕泽和顾连城召见进来无非就是向孙灏展示他孙灏的观点错误而大多数人都是支持她叶凝香的。 叶凝香本以为慕夕泽和顾连城会毫不犹豫就站到她叶凝香的阵营,却没想到站在孙灏面前的这两人竟像事先商量过了似的一块儿打了马虎眼。 慕夕泽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躬身答道:“皇上,您这问话可是为难小木了,你要问吃喝玩乐之事小木自是最为在行,可是您要问这政事,小木真是爱莫能助。” 顾连城的回答更令叶凝香气愤,他直接谦虚地跪在地上,不说任用也不说不任用反倒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什么齐桓人很聪明啊,也有什么不足啊,庐州灾祸很大啊,反正一句话也没说到点子上。 第二百二十六章 撸猫 “行了。” 叶凝香一边手指按着太阳穴,一边态度恶劣地制止了顾连城没完没了的话。 “朕记得顾大人从前总是沉默寡言的,如今是年纪大了吗,竟也跟个八婆似的啰里啰嗦。” 叶凝香说这话时心中是很愤怒的,可是这愤怒的话听进慕夕泽的耳朵却显得既有趣又可爱,于是慕夕泽又做了一件不经大脑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木,你别以为朕宠幸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你要是活腻了大可以明说。” 慕夕泽似乎笃定了叶凝香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虽说敛去笑意,可是面部表情松弛得很,总给人一种嬉皮笑脸的感觉。 “皇上,不如选一个折中的法子吧,让顾大人与齐桓同去治理庐州,一来顾大人精明强干定不会辱没使命,二来又给齐桓一个锻炼的机会。” 叶凝香听了慕夕泽的答话不自觉地挑了挑眉,眉心皱出来的沟壑也舒展开来,阴沉的脸容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孙大人,你看这样决定你可满意?” 孙灏对于顾连城这个出身江湖的草莽向来心中存在偏见,所以听到这样的安排,他的心中也是不满,不过意识到这样做已经是叶凝香所做的最大的让步,孙灏犹豫片刻不情愿地点了头。 因为孙灏的缘故,叶凝香整个下午情绪不是很高,晚膳也往后推迟了一两个时辰。晚膳的主打菜品自然是白日里她与慕夕泽在湖中捕上来的鱼,又小又瘦的鱼被御膳房留下养了起来,至于那只最最肥大的鲫鱼此刻正板板整整躺在餐盘上等待着叶凝香享用。 “这鱼……口味怎么有点不同?” 刚吃第一口,叶凝香就觉得这鲫鱼似乎并非出自御膳房之手,一边看着坐在对面的慕夕泽,一边狐疑发问。 “这难道不是出自御厨之手?” 慕夕泽十分得意地点了点头,甚至有种想要上天的飘飘欲仙之感。 “我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是不是可以把御厨的饭碗给抢了?” 叶凝香摇了摇头,故意沉下脸来冷语道:“很难吃,小木你以后还是少做饭为好。”不过话音刚落,叶凝香的嘴角却是勾起一抹浅笑,明显告诉慕夕泽她是在故意逗他。 慕夕泽倒也不退缩,十分大胆地将鱼盘子端走,笑嘻嘻道:“那既然难吃我这就去倒了去,眼不见心不烦。” 说完,慕夕泽抱着个盘子向躲猫猫似的在叶凝香寝宫中乱晃,而叶凝香却也不恼,追着慕夕泽身后跑,乐此不疲地跟着慕夕泽玩着这种弱智的游戏。 “好了,不闹了,朕承认你这鱼朕喜欢极了。” 慕夕泽放下鱼盘子,含笑的桃花眼凝望着摆脱阴冷神情的叶凝香,不说话,却也不转移视线,翻涌而来的浓情蜜意几乎都要将叶凝香这个绝情绝义之人淹没。 “你……你看什么,吃饭。” 被这一吼,慕夕泽重新回过神来,不舍地挪开双眼,似乎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深夜,慕夕泽如昨夜一样与叶凝香躺进了同一个被窝儿,也如昨夜一样并未对叶凝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小木,没想到你不光人长得美,这厨艺也是一流,你这厨艺是谁教你的?” 慕夕泽放肆地摆弄着叶凝香的头发,回答得相当随意。 “天生的,我天生厨艺就好,什么菜看一遍就会。” 叶凝香这是在变着法地套慕夕泽的话,想要询问慕夕泽真正的来历,心思深沉的慕夕泽自然知道叶凝香心中所想,半个有价值的话语都没向叶凝香透露。 叶凝香心中一气,猛一转身,准备完全背对慕夕泽,不想再与这个表面呆萌实际深不可测的男人说话。不过这身还没转到位,只听叶凝香的口中少见地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就是慕夕泽双手抬起赔礼道歉的声响。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突然转身,头发……那个……扯疼你了吧!” “小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玩弄皇帝的头发,你……你给朕滚下去。” 慕夕泽睁大双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叶凝香,换来的却是叶凝香的冷眼相待以及近乎咄咄逼人的话语。 “还不快下去。” 慕夕泽眨了眨勾人心魂的桃花眼,动作缓慢地下了床,不过他却并没离开叶凝香的寝宫,而是席地而卧,一双大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叶凝香看。 “我滚下来了,现在我不会对你做坏事了,所以你也不要把我赶出去好不好?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很脆弱。” 叶凝香转过身,不再理会这个爱撒娇的少年。可是她却有种很不安的感觉,总觉得心间有个地方痒痒的,好像被什么温柔的东西抚摸着,奇怪,更奇妙。 “皇上,我从徐公公那里要了一只小玩意,逗你开心的,估么着明日就会送到。有了它,你工作时就不会那么疲累了。” 叶凝香强忍着好奇,闭紧了嘴巴,又向上提了提被角,将耳朵包在了被里,终于忍住不向慕夕泽发问。 夜,寂静无人。顾连城的房间虽没点灯,可他却并未睡去。因为他在等人。慕夕泽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不过好在他还是无声无息地来了。 “连城,你白日说宋天翁高徒的住处你们知道了,那么请这高徒出山就该指日可待了吧。” 顾连城倒还是老样子,一聊到正经事就还像个下属似的对慕夕泽尊敬的要命,他微微颔首回应道:“属下已经派小妹去寻他了,相信不出十日定能找到神医的下落。” 看着顾连城这股份严肃的模样,慕夕泽忍不住拍了拍顾连城的后背,又露出个极为和善的微笑。 “齐桓这孩子性情浮躁,虽天资聪颖,但定力不够,与他爹齐昇有着天壤之别,此次庐州之行连城可要好好调.教他才行,” “那是自然,否则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他父亲齐昇。” “还有,”慕夕泽一边笑着一边看着似乎正经过头了的顾连城道:“以后不要盲目地跟在孙灏后面,你看他今日把你儿子卖了你都不知道,甚至还在后面帮着人家数钱!” 被这话一说顾连城顿时委屈至极,沉着脸,噘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慕夕泽重新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叶凝香已经陷入深度睡眠,胸口均匀地上下起伏,眉宇舒展,似乎睡得安详、惬意。 慕夕泽再不舍得闭眼睡去,雕塑一般站在距离叶凝香最近却又不会影响到她睡眠的位置,满眼陶醉地望着睡梦中的叶凝香。 士兵,浑身是血。层层叠叠的士兵出现在叶凝香面前,不过他们不是在围攻她,而是在围攻一个身材瘦削,高挑的男子。 只一瞬的功夫那独自立在士兵之中的男子就因为士兵的刀劈斧砍化成了一摊血水,而他的头颅从那摊血水中分离嗖地飞到她的面前,头上的血肉飞快散去,只剩下一块惊悚的骷髅头,而那骷髅头竟是在冲着她笑! 叶凝香是被慕夕泽叫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大概是惊魂未定,叶凝香坐在床上许久都一动未动。 “做噩梦了?” 叶凝香抬起迷离的双眼看向慕夕泽,嘴巴却是倔强得很:“没有。” 过了良久,等到叶凝香梳妆准备上朝时,她才继续开了口:“小木,你有没有忘记过什么人,就是有一些人你明明见过,明明在一起经历过事情,可是现在你忘记了,不记得那些人是谁,更不记得那些人的样貌。” 慕夕泽心中一颤,那只梳头的手也停了下来。 “没……没有过,皇……皇上可是有什么忘记的人?” 忘记的人,也许有吧,可是叶凝香却不记得,偶尔会觉得心中空唠唠的,可她却始终寻不到所遗忘之人的半点记忆。 最终,叶凝香并未回答。 因为庐州灾祸以及送别顾连城和齐桓,这日的早朝时间尤其长了些。叶凝香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不过原本疲惫不堪的叶凝香见到怀抱一只黑色大肥猫的慕夕泽时,瞬间倦意全无,连心中的压抑都消减不少。 “这就是你朝徐光要来的小玩意?” 慕夕泽宠溺地摸了摸大肥猫的脑门,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始终挂着温暖的笑。 “我总觉得这皇宫中死气沉沉的,没生气,就想着寻个漂亮可爱的宠物为皇上解闷,没想到徐公公竟寻来个这样可爱的大肥猫!” 猫这种动物好像生来就是被人宠幸的,就连叶凝香这样心中本无情的人见了这只长相蠢萌的大肥猫都忍不住一把抱起好好宠一宠,*。 这猫似乎也很势利眼,被慕夕泽抱在怀里的时候,将那黑得透亮的大眼睛半眯着,似乎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情绪在里面。可是当叶凝香抱上它的时候,这大肥猫还故意喵喵喵地叫了几声,又用小脸蹭了蹭叶凝香的手臂,那双眼睛也睁得老大,简直就是把卖萌发挥到了极致。 慕夕泽气不过,装作很用力地打了几下猫屁股,恨恨说道:“势利眼的小杂种,忘了谁刚刚为你小鱼干啦!有了娘就忘了爹!” “你刚刚说什么?” 有了娘就忘了爹?慕夕泽竟敢说出这样的话,叶凝香顿时火冒三丈,恶狠狠地瞪着慕夕泽。 祸不单行,这边被叶凝香质问,那边势利眼的大肥猫一看慕夕泽是个没有话语权的主,很放肆地炸起了一身的黑毛,猫眼睛里似乎透着杀气,叫声都因愤怒而变了调。 慕夕泽这次沉了脸冷冷看了肥猫一眼,就那么静静看了肥猫一瞬,那肥猫炸起来的毛竟然软了下来,就连那双透亮的眼睛都没了怒意,怯怯地望着慕夕泽,喵喵叫了两声分明就是在为它冒失的举动赔礼道歉。 慕夕泽十分大胆地从叶凝香怀中接过大肥猫,呵呵朝叶凝香笑了两声道:“刚刚我都是胡说的,皇上不必当真,你也知道我一见了你总会干出些不经大脑的事。” 说这话时,大肥猫似乎听懂了慕夕泽的意思,十分配合地朝叶凝香点了点头,又喵喵叫了几声。 “以后不准在这样口无遮拦了。” 叶凝香倒并未过分怪罪慕夕泽,只是象征性地给了慕夕泽一个警告。 “还不知道这猫叫什么名字?” 慕夕泽狡猾一笑,又故意摸了摸肥猫的屁股,说道:“徐公公送来这猫时,这猫还没名字。不过看这猫这么肥,不如就叫它大胖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 怀疑 大胖似乎对于自己的新名字很是抵触,喵喵叫变成了嗷嗷叫,那双玻璃球似的大眼睛竟都湿润了,好像就要委屈得流下了泪。几经挣扎无用后,大胖闭上了眼,缩着脖子,好像死猫似的趴在慕夕泽怀里一动不动。 “这小家伙气性还挺大,大胖,大胖!” 慕夕泽觉得养猫的目的就是逗猫,不仅要逗猫的身体,更要逗猫的内心,在慕夕泽对大胖的身体和心灵一顿猛烈玩弄后,大胖生无可恋地摇了下尾巴,俊俏的小脸蛋难看得要死,喉咙里还不受控制地发出呜呜的声响。 自从这大胖进了宫,大胖似乎就被迫黏在了慕夕泽身上。无论慕夕泽去哪里,怀里总要抱着大胖,抱累了就命令它跟在慕夕泽身后走。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大胖尽管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不过就好像被慕夕泽用术法控制了似的,半点都不敢忤逆了慕夕泽的意思。 这日一早,叶凝香如往常一样上了早朝,慕夕泽一个人坐在长乐宫十分无聊地跟着只猫对话。对话的意思大概就是大肥猫你落在我的手里只有乖乖听话的命,谁让我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半身九尾呢! “小公子。” 徐公公似乎来得很急,一路跑到慕夕泽面前,话语既透着焦虑,又显得十分恳切。 “您如今独揽盛宠,可是您答应咱家的事可不能不算话啊!” 慕夕泽笑了笑,一把把碍事的肥猫扔出去,随后起身,正视徐光双眼,一本正经答道:“徐公公也太心急了些,这大总管的位置不是还没定呢嘛,你相信我,只要我还不失宠,这大总管早晚都是你的。” 慕夕泽这话说得巧妙至极,只要他还不失宠一切都好商量,如果他失宠了,那他先前答应的一切事情就全都泡汤,别说大总管,他徐公公如今的职位能不能保住都是个未知数! 徐公公不敢多言,睁着泪眼,既心酸又憔悴地离开了长乐宫。 夜晚,叶凝香忙完政事,批完奏折回到寝宫的时候,慕夕泽正十分放肆地躺在大胖的肚子上,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着干果,姿态放松甚至到了放肆的地步。 “小木。” 慕夕泽笑了笑,慵懒地从猫肚子上爬起来,一双桃花大眼醉眼迷离地望着叶凝香。 “皇上,你回来啦,这一上午不见你小木很是寂寞呢!” 说话间,慕夕泽已经放肆地走到叶凝香身前,就要动手将叶凝香搂在怀里,却被叶凝香猛然伸出的手臂一打硬生生将慕夕泽的手臂打到了一旁。 “小木,这些时日你行事太过高调,今日朝堂上已经有官员向朕反应说你凭借圣宠蛊惑君心。” 慕夕泽止住手上的动作,不过却是笑着回应道:“是孙灏吧!” 说话间,慕夕泽又朝叶凝香走了两步,虽未对叶凝香动手动脚,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柔情似水,将那魅惑人心的功力显现得淋漓尽致。 “我小木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更没用花言巧语蛊惑您,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惧怕孙灏的诬告。再说了,这不还有皇上呢嘛,皇上您一定会护着我的。” 叶凝香不语,倒是很自然地躺在了床榻之上,随后朝慕夕泽使了个眼色,接着很享受地闭上了眼。 慕夕泽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坐在叶凝香身旁,轻轻揉捏叶凝香并不怎么坚硬厚实的脖颈与后腰。 “皇上若是再这样日夜操劳,就算我日日为你点穴按摩也丝毫改变不了你腰肌骨骼劳损的速度。” 叶凝香轻轻嗯了一声,慵懒得再不想答话。只听慕夕泽的叹息声更重,接着继续说道:“其实你完全不必这样辛劳的。权势地位就真的那么重要?” 说到此处,叶凝香终于有了反应,转了身,正对着慕夕泽,双眉紧蹙,似乎不能理解只懂享乐又有几分呆萌的小木会说出这样的话。 “小木,你今日怎的与从前不同?” 听到叶凝香这样发问,慕夕泽当即意识到是自己对自己的计划操之过急了,于是浅笑着打起了哈哈:“不同?哪有什么不同,哦,是有一点不同,我这按摩的手艺比前些日子更加精湛了呢!” 随后,慕夕泽装作专心按摩不再讲话,而叶凝香明知慕夕泽的反常却故意停止询问,将怀疑藏在心中。 顾小妹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吃软饭的娇小姐,十分豪爽地接下了寻找宋天翁之徒的重任,经过十几天的长途跋涉,又拿着魏询事先传递给大明月宫的信物,说明了魏询与宋天翁的关系,这才将这避世的神医请出了山。 这神医是在宋天翁百岁高龄是收下的徒弟,悉心教导十年,等到宋天翁去世时,他已经继承了宋天翁的全部衣钵。这神医的性情与宋天翁很是不同,古怪刁钻,又不喜与人交际,多年来隐居山林,很不好相处。 顾小妹一路忐忑,直到亲手将这神医送到了建阳王府,她这颗悬了一路的心才算稍稍安稳下来。 “宋神医,我家王爷的腿可还有治?” 顾小妹一边挽着萧成邕的胳膊,一边面露忧色问道。 宋神医沉着脸,好像对于他出山行医一事颇有微词。 “这世上还没有老朽不能治的病,不过就看建阳王忍不忍得了。王爷的伤腿骨骼长得畸形,老朽必须将其双腿打断再重新拼接,才能使这双腿完好如初。王爷可要忍受这碎骨之痛?” 萧成邕觉得这十几年活下来,跛足对于他来说除了影响了形象,倒也没什么不妥,若是按他自己拿主意,他倒愿意就这样瘸下去,也省得碍了叶凝香的眼。 可是如今,这事情就变得有些不同了,因为这神医是顾小妹亲自请来的,无论他要忍受什么样的痛苦,或是将要应对什么样的压力,他都绝对不会弃顾小妹的情义于不顾,于是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开了口:“神医,动手吧。” 深夜,慕夕泽如往常一样躺进叶凝香的被窝,为了不被徐公公看成是个不守信用的人,整个晚上,慕夕泽都在有意无意地向叶凝香推销徐公公的好,尤其是拿大胖来说事。 叶凝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随后闭了眼睡了过去。这夜慕夕泽本不该悄悄离开长乐宫的,可是他实在担心正在被宋神医治腿的萧成邕,几经犹豫后,还是不带一丝声响地走出了叶凝香的寝宫。 这边慕夕泽刚出了寝宫的门,那边叶凝香就睁开了眼,只是那双眼少了从前的温柔,多了致命的凌厉。她紧握双拳,心中早已怒不可遏:果然,小木接近她另有目的,如今竟胆大到敢在她叶凝香眼皮子底下溜走! 建阳王府。 萧成邕的那双腿被宋神医重新绑了绷带,又在伤患处配上了他的独门秘方。服用的药,良药苦口,外敷的药却是良药痛身。此刻的萧成邕虽然一声不吭,可是从他苍白的脸颊,以及那永不消散的虚汗,顾小妹可以断定萧成邕正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 “萧成邕,你若觉得疼便喊出来,喊出来就不疼了。” 萧成邕看了看顾小妹,强撑着露出一抹微笑,随后坚强地摇了摇头。 同样守在一旁的慕思唐不时焦急地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时刻留意着时辰。终于在子时之末,丑时之初,慕思唐匆匆朝王府之外走去。 王府门外有个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影,那黑影似乎已在这里等候了些许时间,不停踱来踱去,似乎很是焦急。 “三伯伯,你来得真准时,没让皇上发现什么破绽吧?” 慕夕泽并未回答慕思唐这个不经大脑的问题,开门见山问道:“萧成邕的腿怎么样,治好了吗?” 慕思唐点了点头,面露同情与敬佩之色,回应道:“治了。不过他却遭了天大的罪,眼下正因为疼痛虚汗淋漓。宋神医说百日之后,成邕便会如正常人一样行走了。” “这点罪都受不了将来如何统领江山!好了,既然一切正常,我便先回了。” 话音刚落,慕夕泽便在一阵狂风之中消失不见。 还好,叶凝香依旧还在熟睡着,回到长乐宫的慕夕泽见到叶凝香熟睡的可爱模样,竟还十分放肆地摸了摸叶凝香的脸颊,确定没有半点问题后,他又轻手轻脚的回到了被窝。 不过他没料到的是被他刚刚摸了脸的叶凝香,此刻竟睁开了双眼,眼中除了凌厉,更多的却是好奇:小木刚刚究竟去了哪里? 第二日,叶凝香借着沐浴的机会屏退了侍从,再次召见了那个为她效命的影子。 “昨夜,你可跟上了小木?” 这问话竟给影子问愣了,影子紧张跪地,疑惑道:“昨……昨夜,小木又出去了?” 叶凝香冷笑:“朕听说你师父是季凌辰,是如今天宗一门的掌门,朕选你作为朕的暗线,也看中了你懂得些术法,又武功高强,是常人无可企及的。可是如今你竟能次次将小木跟丢!” 叶凝香的脸阴沉得可怕,言语中透着无尽的不满。 “难道说你的实力本就这么差,从前你是骗朕的了?若是真的,今后你也不必效忠于朕,就留个全尸吧,也好给父母亲人一个交代。” 影子惊恐跪地,哀求道:“皇上,求您再给影子一个机会,影子一定将这小木的底细以及他在您身边的用意查清。” 这影子是叶凝香费了好大力气收罗到自己手中的,是个业务能力极强,又心甘情愿只效忠她一人的人,就算影子办事不利,叶凝香也不会将他杀死,至于以死相要挟不过就是给影子施加些压力外加抒发抒发她心中的愤懑。 所以听到影子这样的回应,叶凝香故意阴沉着脸装出一副很勉强的模样道:“好,若是你再失误,可不要怪朕手下无情。” 第二百二十八章 绝情的女人 皇宫中的*肃穆更衬托出夜晚的寂静,这样一个安静得会让人生出寂寞的夜晚,叶凝香却罕见地没让慕夕泽睡在她的寝宫。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是满心不愿,甚至会做出找叶凝香当面理论这种不经大脑的事。可如今,叶凝香这日这反常的做法却是正和他意。 一转眼,慕夕泽独揽圣宠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每日能够见到自己心间儿上的女人固然令他欣喜,可天天都在叶凝香的眼皮子底下,慕夕泽的自由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以至于他心中计划的那件大事情几乎没什么进展。 这夜是个绝好的机会,可以让他安安心心地做一些他想要做的事情。 影子不愧称之为影子,尽管连慕夕泽是如何巧妙地避开皇宫的守卫独自跑出宫去都不曾知晓,影子还是在慕夕泽刚刚出宫就跟上了慕夕泽的行踪。 害怕似乎深不可测的慕夕泽发现他的踪迹,影子故意跟得慢一些,全身上下每一片神经紧绷得就像撑得笔直的皮筋,面纱之上那双外露的眼时时刻刻盯着慕夕泽,生怕再次将慕夕泽跟丢。 空旷的郢都街道空无一人,而最令影子惊慌的是他一直暗中跟踪的人竟在眨眼一瞬不见了。怎么可能不见了呢?他连忙环顾四周,又朝周围的巷子张望,寻找着慕夕泽的踪迹。 “你是在找我吗?” 低沉的,好似鬼魅一般的声响传到影子的耳畔,刺激着影子耳朵周围每一片神经。影子大惊,连忙转身朝那声音寻去,只见他身后不远处正站立着一个人。 那人埋在漆黑的夜色里,几乎难以让人看清样貌,可是影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正是他前一刻还跟踪着的慕夕泽。 “你……你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瞬间绕到他身后去,这根本非人力所为。影子一边狐疑着,一边拔出佩剑,准备着与慕夕泽做一场殊死决斗。 “我听说你是季凌辰的徒弟,看你能在皇上手下做事估计也不算是凌辰的嫡传弟子,他那一身斩妖除恶的本事你恐怕也就学了个花架子。” 慕夕泽一边数落着影子的无能,一边如鬼魅一般走到影子面前。 “不过你一定知道我也并非常人,能够在眨眼之间摆脱你的跟踪,自然也能在眨眼之间要了你的性命。我知道你是皇上的死士,能够为皇上死对于你来说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可要苦了你那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了。我听说你那孩子再过三个月就满两岁了,两岁应该是会叫爹爹的年纪了吧!” 慕夕泽说到要了影子性命时,影子尚能泰然自若,甚至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可当影子听到他女儿时,他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支撑,整个人虽还站着却好像已经瘫倒在那里。 叶凝香都不知道他还有个不到两岁的女儿存在,眼前这个绝色少年竟知晓,不仅知晓,眼下竟还用他女儿的性命逼他就范。父爱亲情与忠义道德他究竟该如何抉择? “当今圣上是出了名的无情无义,就算你为她肝脑涂地,恐怕她也不会领你的情,可是你女儿就不同了,女儿只有一个,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在慕夕泽几次三番地劝说之后,影子的心理防线全面崩盘,他长叹了口气,仰望天空,语气中透着散不尽的悲凉:“小公子你要我如何做?” “简单,你只需按着我教你的话报告给皇上即可,皇上不会为难你的。” 卯时,早朝之前,影子无声无息潜入叶凝香的寝宫,单膝跪地,好似一只温顺的绵羊。 “回皇上,影子查到了。昨夜小木逃出皇宫是去了一个叫做醉生梦死楼的地方,是……是去见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 明明就是简短的一句话,可是到了影子实际说出口时还是不受控制地结巴起来。也就是这一处不该存在的结巴引起了叶凝香的疑心,不过叶凝香却并未表露出任何怀疑的情绪,反倒是面带微笑地朝影子回应。 “影子,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前些日对你的态度差了些,都是朕的过错,这样,你先回去歇息歇息,若是有需要,朕会再召见你。” 心思单纯的影子并未多想,反而心中好似有大石头落了地,瞬间顺畅不少,随即磕头谢恩退出了叶凝香的寝宫。 影子走后,叶凝香露出个邪恶的笑,双眼燃起不可磨灭的杀意,口中叫着的竟是小木的名字。 春季阳光明媚,百花齐放,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实在不该窝在宫里,于是叶凝香寻了个闲暇的时间带着慕夕泽出了宫,不过去的地方却是孙灏的府邸。 “怎么,小木你似乎很不希望去这孙府啊!” 叶凝香看着一路上情绪不高的慕夕泽,早意料想到慕夕泽心中的不情愿,却还是故意朝慕夕泽问道。 慕夕泽也装作颇有怨言地瞪了叶凝香一眼,大概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太过幼稚,竟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 “刚刚是我幼稚过头了,孙大人向来对我不满,这次皇上能亲自带我会见他缓和我们的关系,说实话我心中还是十分感动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 叶凝香同样以笑回应,然而沉浸在与叶凝香独处的喜悦之中的慕夕泽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此时叶凝香的笑容已经温润得到了虚假的地步。 出于人臣应该遵守的礼节,孙灏是带着全家老小恭敬跪地迎接叶凝香到来的,不过仅仅是迎接叶凝香,对于叶凝香身边这个男版狐狸精,孙灏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可是与孙灏懒得看相反,慕夕泽此时正专心致志地端详着孙家人的样貌,判断着顾连城中意那女子究竟是谁。 “孙大人,小木自知他不讨您喜欢,特意恳请让朕带着他给您赔礼。” 慕夕泽没想到叶凝香会这样直白地说明此次来孙府的用意,有那么一瞬他竟没能反应过来,或者说他没能参透叶凝香的真实用意。 既然已经反映迟钝,再用话去弥补终究是越描越黑,慕夕泽干脆不上嘴不说话,只是恭敬地朝孙灏鞠了一躬。 尽管孙灏始终绷着个脸,但碍于叶凝香的面子,他还是将慕夕泽请进了屋。只是在慕夕泽与孙灏接触的过程中,无论慕夕泽怎样的低三下四,怎样的表露忠君之心,这孙灏好像丢了耳朵似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孙灏非但没听进去,反而因为慕夕泽的拜访对于慕夕泽的偏见更深,在叶凝香面前强忍着一腔怒火才没对慕夕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在心爱女人面前的慕夕泽判断力和警觉性全都直线下降,竟没意识到来孙府见孙灏本就是她叶凝香设计的一个局。 孙灏是个执拗的人,他认准的事情通常是十匹马都拉不回的,他不喜欢慕夕泽,那么无论慕夕泽再怎么讨他欢心终究还是徒劳,若是慕夕泽视孙灏不存在也还好,若是他百般讨好孙灏那只能加重他在孙灏心中的妖男形象,却是半点都改变不了慕夕泽在孙灏心中的印象的。 慕夕泽虽深谋远虑,可对于孙灏的性情毕竟不甚了解,偏偏与孙灏有过接触的顾连城又远在庐州,所以向来运筹帷幄的慕夕泽竟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叶凝香下了套,不仅没意识到叶凝香是在故意挑唆他与孙灏之间的关系,心中竟还念叨着叶凝香的好。 那日过后,孙灏果然如叶凝香所料,几乎日日在朝堂上公然指责叶凝香这男宠的不是,虽说每每提及慕夕泽,叶凝香总会装出一副愤怒之色,可却从未有过要给孙灏治罪的意思。 相反,在孙灏的言语攻击下,朝堂上那些不大熟识慕夕泽的官员也对慕夕泽生出极差的印象,甚至到了跟着孙灏一块儿数落慕夕泽的不好来。 叶凝香这夜心情格外舒畅,就连批奏折的速度都提升不少,早早就召慕夕泽前来侍寝。龙床之上,叶凝香闭着眼,尽情享受着慕夕泽揉捏她颈间的舒适之感,有那么几次她都险些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不过叶凝香还不能这样早就入睡,她还要向慕夕泽传达一些事情。 “小木,你按摩的手法真是越来越好了,要是你能一直按下去就好了。” 说这话时,叶凝香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甜甜的,也很轻易地将慕夕泽的心裹上了一层蜜糖。她微微起身,又将身子朝慕夕泽的大腿凑了凑,随后转了个身,躺在慕夕泽的腿上,冷峻的眼眸中竟少有的带了些许情义。 “小木,朕觉得你就是上天赐给朕的礼物,时时刻刻都能让朕舒心,让朕愉悦。” 暧昧的话说多了就会变得虚假,于是叶凝香说了这两句后故意沉默不语,再次闭上眼,好像极享受眼下这放松的时光。果然不出叶凝香所料,慕夕泽的心情极好,几乎掩藏不了心中的喜悦,若她不是女皇,恐怕这个绝色美男今夜就会把持不住将她睡了。 趁着慕夕泽心中喜悦,放松警惕的时候,叶凝香突然转移话题道:“朕听说建阳王寻了个神医治腿,现在正在康复中。朕这个做母亲的也是不称职,这么多天了竟连见他都不曾见他一面。” 慕夕泽笑了笑,很自然地握住叶凝香的手,声音温柔却极富磁性:“皇上日理万机,哪可能将方方面面都顾及得到!” “所以朕觉得应该将他请进宫里与朕吃个家常便饭,毕竟这些年来朕也做了太多对不起他的事情。” “这样也好。” “那就将日子定在明天吧,明天你也与朕一块儿同建阳王吃个饭,再叫上顾连城的女儿,就当是我们一家人聚个会,顺便再说说成邕和小妹的婚事。”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慕夕泽虽然觉得叶凝香这样的安排有那么一点反常,却也并未多想,只想着她想让他做的事他就应该顺着她的意去做,这样的话她就会开心,她开心,他也就开心了。 “小木遵旨。”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又是阴谋 人要是能力不够又运气不佳,那就得寻个对的人,好好抱紧那人大腿,靠着那人得道而升天。一辈子没什么好运气的徐光抱紧了慕夕泽的大腿后,好运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来了。 不知是慕夕泽日夜在叶凝香耳旁吹枕边风的缘故,还是叶凝香在马忠死后就突然发现了徐光的好,两日前竟毫无预兆地册封徐光为新任总管大太监,接替了马忠的位置。 慕夕泽想着徐公公新官上任定是有好多事情需要交接、处理,于是这拜访、贺喜也就生生推到了徐公公上任的第三日。 徐大总管身份变了,居住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叶凝香特意为他配了个独立的宫殿,除了没有专门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他的吃穿用度简直与主子毫无差别。 然而就这样一步登天的徐公公眼下正坐在台阶上,发愁。 “徐公公,怎么升了官反倒犯愁起来了?” 慕夕泽面带微笑,走路带风,兴高采烈地走到了徐公公面前。徐公公见到慕夕泽这个大恩人本该感激涕零地拜谢他,可是此刻徐公公却是半点兴致都调不起来。 “哎,这大总管,难啊!” “徐公公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徐公公又是长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今日建阳王还有未来的建阳王妃要进宫来,皇上说吃腻了御膳房的菜,吩咐要给他们做几道与御膳房做出来的味道不同的菜。可是整个皇宫的膳食供应都是由御膳房负责,想要做出与御膳房口味不同的菜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嘛!” “建阳王午时左右就会到,眼下去宫外请个像样的厨子时间上也来不及,皇上这也真算是为难你了。” 正当这时,焦急得几乎眼角泛泪的徐公公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猛一拍大腿,看着慕夕泽的眼中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希望。 “咱家要是没记错的话,皇上好像很喜欢您做菜的味道。不如您发发善心帮帮我这次可好?” 慕夕泽一边笑着,一边摆手,推辞道:“我怎能和厨师相比,不过就是知晓皇上的口味,投其所好罢了,至于做菜的水平真是挺一般。” 徐公公就好像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死不松手,一边握住慕夕泽摆动的手,一边诚恳地跪在地上,随后竟哭了起来。 “小公子,咱家知道您向来心善,要不咱家也不会这样顺利就当上了大总管,可是皇上的个性您也是知道的,若是今日我不能让她满意,恐怕我这性命难保啊!您就行行好再帮我一次吧,就算您做的不好吃,可皇上那样宠信您,也一定不会怪罪您的。” 这几日,慕夕泽的心情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根本看不下去徐公公满眼泪痕的模样,在徐公公磨了几次后,慕夕泽微微皱眉,不大情愿地应了徐公公的请求。 为了让叶凝香满意,慕夕泽很快就离开了徐公公的住处,来到御膳房为叶凝香准备午饭。而慕夕泽没想到的是他刚刚离开徐公公的住处,叶凝香竟十分低调地进入到徐公公的住处。 叶凝香是从偏门进入的,身后没有跟随一个婢女,心中隐秘到几乎没人知道叶凝香独自一人来找徐公公。 见到叶凝香的徐公公当即大惊,慌张跪地,浑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皇上,一切都按皇上的吩咐做好了,小……小公子并未有什么怀疑。” 叶凝香却是微笑着将徐公公扶起,低声细语道:“徐公公,今日事成,朕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德,这件事辛苦你了!” 说话间,叶凝香从袖口掏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小瓶,交到徐公公的手上。 “徐公公,这是你最后一项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接过药瓶的徐公公更加惊慌,虚汗顺着额角不停地往下流。看到他这样紧张,叶凝香也不再多说什么给他施加压力,递过药瓶后便转身从偏门离开了徐公公的住处。 春日的正午,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叶凝香破天荒地早早来到御花园的一处八角亭等候着萧成邕和顾小妹,小宫女正恭敬地跪在她身旁为她扇扇子解暑。 萧成邕的腿已经养了些时日,疼痛感减弱,依靠他人的外力已经能够行走。萧成邕虽说是个不争不抢的个性,可也并不想被叶凝香看扁了,丢了他父皇的脸,强烈坚持着不坐轮椅,依靠步行面见叶凝香。 还好与他青梅竹马的顾小妹一直搀扶着他,照顾着他,让他这一路行来并未遇到什么困难。顾小妹虽说因为照顾萧成邕而身体疲累了些,可她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欣喜,因为这次皇上召他们二人入宫,不仅是要加深皇上与萧成邕的感情,更重要的是定下她与萧成邕的婚期。 八角亭内,萧成邕与顾小妹也已经入座,却唯独缺了小木的身影。叶凝香装作愤怒的样子说道:“小木呢,没人去龙华宫请他吗?” 小太监慌张跪地,拖着瑟瑟发抖的声音答道:“回皇上,小公子眼下正在御膳房为您和王爷准备膳食。” “他去准备膳食,他为什么去准备膳食?” 被叶凝香这样问,那小太监更加惊慌,连话都说不出了。还好,就是在这样的当口,千呼万唤的慕夕泽抱着大胖脚下带风,朝叶凝香走来。 “还不是为了给皇上你换换胃口,讨你欢心嘛!” 慕夕泽一边笑着,一边回头看向他身后那一排拿着食盒的侍女,继续道:“皇上,这些菜都是我费了好大心思做的,你可要好好品尝才是!” 顾小妹看着慕夕泽这近乎谄媚的讨好之态,心中生出鄙夷之感,转过头去,撅起嘴巴,一副嫌弃姿态跃然于脸上。还好她的身边还有个年龄比她稍小些可心智却成熟得很的萧成邕。 萧成邕轻轻拍了拍顾小妹的手,又朝顾小妹使了个眼色,这才让顾小妹撅起的嘴巴归回原位。 慕夕泽入了座,可他怀里的大胖却没有半点想要从他身上下来的意思,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刚刚摆上桌的佳肴。 见到大胖这憨态可掬的模样,顾小妹早忘了她先前对慕夕泽的嫌弃,竟主动朝慕夕泽说起话来。 “小公子,这黑猫是你养的?这也太可爱了吧!” 慕夕泽颇为得意地点点头,又摸了摸大胖的后背,令大胖发出两声舒服惬意的猫叫。 “从前它是很嫌弃我的,如今它已是片刻都离不开我了。” 说话间,慕夕泽竟是宠溺地为大胖夹了一大块鱼肉递到大胖嘴边,而他自己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满怀自豪地品尝了自己所做的鲫鱼汤。 萧成邕与顾小妹也相继动了筷,不过叶凝香的行为却反常得很,她少有的微笑着面对众人,可除了喝了口茶,却是连一口慕夕泽所做的膳食都没有吃。 渐渐的慕夕泽面上的笑意散了,那双柔情蜜意的眼笼罩一层疑虑,怔怔地望着叶凝香,好像意识到什么,又好像强迫自己不去相信他心中的猜测。 最先倒在地上的是最会粘人、最会撒娇的大胖,它四肢伸展着躺在地上,叫声微弱,眼睛却是死死盯着慕夕泽,好像在向他寻求帮助,更像是不想就这样死去。 叶凝香逼迫徐公公下的这毒药无色无味,毒性却极强,大胖虽长得肥胖,可毕竟只是个刚成年的黑猫,对于这毒药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很快,大胖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腹部不停地上下起伏,可起伏的幅度却是越来越微弱,直至没有了起伏。 “小木,你给大胖吃了什么东西?” 叶凝香装作不知情的模样,急切向慕夕泽问道,可就在发问的当口,萧成邕与顾小妹的身体也出现了异样。他们先是腹部疼痛难忍,随后脸色铁青,连话都没扔下一句便纷纷昏倒在地。 这一系列的进程太快,快到让慕夕泽根本没法接受。他本以为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是真心关心他,真心离不开他,他本以为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绝情绝义的丹药,叶凝香从心底里还是爱他的,他甚至还幻想着在今后数十年的岁月里日日陪伴她,*护她,两人像从前一样相亲相爱,白首不离。 原来一切全都是他自作多情,叶凝香对他好只是因为她看不懂他,只是因为她对他好奇,或者说只是为了要除去他。 “来人,来人!” 慕夕泽的女人,他为了她放弃了皇位,甘愿变痴变傻,甘愿忍受桃木匕首穿刺心脏那灰飞烟灭的苦楚,容颜尽老,生命衰竭之时也愿以性命护她周全。他为这个女人真是做得太多太多,而她却再不能给出她半点真心,在这样生死关头,她竟还是在跟他演戏。 慕夕泽本可逃走的,狂风肆起时,他便可隐匿狂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可以将他留下的痕迹抹杀得一点不剩。可是当禁卫军士将他团团围住,当数十把长刀无情地架到他脖间之时,他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没有反抗,没有惊恐,甚至连悲痛的情绪都寻不到半点,他就那样好像魂魄抽离似的讷讷地跪坐在那里,一双桃花眼从未有过的失神。 看到这副模样的慕夕泽,叶凝香竟也狠不下心继续演戏下去,有那么一瞬就这样坐在慕夕泽对面,双眉紧皱着,似乎是不知所措,亦或是独自在心中后悔。 直到萧成邕和顾小妹被抬走,直到慕夕泽被禁卫军押走,慕夕泽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可是叶凝香感觉得到他心中那深彻见底的失望,那是只针对她一人的失望,甚至是怨。 不知为何,叶凝香觉得心口发紧,就好像被好多只长了刺的手一块儿揉捏着,疼得她鼻尖发酸,几乎就要不受控制地流出了泪。 她使劲按压着心口,满心疑惑地起了身。小木深不可测,虽说是顾连城的人,暗地里却在做些可能连顾连城都不知道的勾当,这样的人她不能留在身边,陷害他是她很早之前就下了的决定,是势在必行更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当一切按照叶凝香的计划天衣无缝地进行过后,叶凝香的心却不受自己控制了,因为她好像根本就舍不得小木死,根本就舍不得看到小木受苦。 第二百三十章 留他条生路 这日下午,文武百官齐聚崇明殿,为的就是皇帝的男宠小木公然毒杀皇帝与建阳王一事。官员恭敬有序地分列在崇明殿两侧,虽低着头,却纷纷瞥向身戴厚重铁链刑具却依旧样貌极美的男子。 男子束发的发簪被人拿去,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配上苍白的脸容和那只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美貌,实在让人心生爱怜。 弑君是必死无疑的重罪,就算他们对慕夕泽有怜悯之心也绝对不会有人站出来为面前这个与自己不相干的男人求情,况且因为孙灏的缘故,这些官员先前对慕夕泽的印象很差,就算今日慕夕泽被判了死罪,在这些官员看来也不过就是咎由自取。 这个时候慌慌张张进来的人是皇上刚刚册封的总管大太监徐光。徐光双腿发抖,几乎是爬着上了崇明殿,见到被铁链束缚着的慕夕泽,徐光更是做贼心虚地直接跪到了地上。 “参……参见皇上。” 拖着颤颤巍巍的声音,徐光总算把请安的话说出了口,可是无意中对上慕夕泽那幽冷的目光,徐光刚刚松下来的心再次揪紧,虚汗不住从额间滑落。 “徐公公,朕问你,今日朕与建阳王的午膳可全都是由小木准备的?” 徐公公再次一惊,一边磕头,一边回答:“是……全都是小公子一人准备的,奴……奴才并不知晓小公子在饭菜下毒的事情,还……还请皇上饶命!” 人终究还是趋利避害的多,舍生取义的少,徐公公原本也是仕途走到尽头的人了,全因为慕夕泽看他辛劳多年,心地也还不错,一时起了善念才让他一跃成为大瑞皇宫最尊贵的奴仆。 然而在性命与道义面前,这奴仆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向他的恩人做出了苟且邪恶的事情。慕夕泽露出一抹浅笑,随即闭上了眼,又长吁了口气,对于徐公公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听了徐公公的答话,叶凝香叹了口气,起了身,不顾周围大臣的劝阻径直走到慕夕泽面前,厉声道:“小木,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慕夕泽并未答话,却是紧闭着嘴巴,很猛烈地咳嗽几声,随后,他的喉结十分明显的上下一动,苍白的嘴唇中央竟有一抹鲜红向周围晕染开来。 叶凝香满脸震惊地望着她曾经要置于死地的男人,神情错愕,面目狰狞。她与他不过一人左右的距离,她不会看错,她也不能看错,小木他……他刚刚是将喉间上涌出来的鲜血又硬生生地咽回到了肚子里,而那少许浸在唇上的血正是失去控制不小心从口中溢出的。 其实只要慕夕泽肯跪下身来向她服个软,就像从前将她搂在怀里朝她甜言蜜语撒娇一样说一些让她舒心的话,叶凝香都会改了主意,在朝堂上颠倒黑白,将这次的中毒事故说成一个误会,是个乌龙。 叶凝香心中期盼着慕夕泽会如她想的那样做,那样她便有了反悔的余地,一切都能回到原点。然而他却并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做。 他就那样毅然决然地跪在她的面前,抬起那张似乎已经泛着青色的脸,望着她的桃花眼藏着浓烈的疲惫,却少了从前的温情与甜蜜。 “毒是我下的,是我要杀害你。” 说这话时,慕夕泽却是在笑着,是那种悲痛到了极致才能发出的,每一声都能将人的心剜出血的凄惨的笑。他宁愿笑着承担一切莫须有的罪名,都不愿向叶凝香求个情,向她服个软,向她撒个娇。 叶凝香不喜欢这样的挫败感,更不喜欢慕夕泽心灰意冷的模样,她一把抓住慕夕泽的肩膀,不受控制地说出了本不该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只要你告诉朕你接近朕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要你向朕服个软,只要你从今以后只效忠朕一人,朕就放了你,你还是朕最受宠信的男人。” 与叶凝香几乎失去理智的暴躁不同,慕夕泽依旧平静得过分,他敛去笑意,声音微弱却能叫人听清楚他所讲的每一个字。 “这么说建阳王与顾小姐应该是性命无忧了。” 听了这话,叶凝香眼神闪躲,松开了抓住慕夕泽肩膀的手,因为心虚,连连后退几步,佯装镇定道:“太医院的太医齐心协力已配制出你那毒药的解药,萧成邕和顾小妹的毒已解,你的阴谋并未得逞。” “如此……甚好。” 慕夕泽的气息瞬间变得微弱至极,跪在地上的双膝甚至都虚弱得到了支撑不了他整个躯体的地步。 看到这慕夕泽这副模样,叶凝香由原来的焦躁转化为浓烈的担忧,她知道慕夕泽是吃了毒药的,吐血是因为毒发,如今这样奄奄一息也是因为毒发,可她又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他解药吃。如果不吃解药,他会不会毒发身亡? 正当叶凝香忧虑万分之时,久不作声的孙灏终于开了口:“小木公然谋害皇上,谋害皇族宗亲,罪无可赦,还望皇上早些判了小木死罪以儆效尤。” 众臣看着孙灏发了声也不再扭捏作态,一齐跪地祈求道:“请皇上将小木赐死,以儆效尤!” 这时慕夕泽因为毒药的缘故,腹部剧痛,浑身脱力,蜷缩着卧在地上,呼吸急促,身体因为虚弱和剧痛正微微发抖。 叶凝香再看不下小木这般凄惨的境况,更害怕这毒药真的将小木拖死,于是并未理会群臣的建议,直接开口道:“将小木押入天牢,具体罪责日后再做定夺。” 天牢之中从来都是不分昼夜,叶凝香借着微弱的烛光心怀忐忑地进入到关押慕夕泽的地点。一间不算太大的囚室中,因为潮湿而有些发霉了的枯草上侧卧着她想见的人。 他半弓着身子,雪白的衣衫早已脏污不堪,叶凝香看不到他的脸,甚至不清楚躺在那里的人是不是还活着。 “把门打开。” 阴冷、严厉的话语传到狱卒的耳朵,让狱卒根本不敢有任何反抗,顺从地打开牢门,为叶凝香开路。 叶凝香几乎难以隐藏焦躁不堪的心,三两步就冲到了慕夕泽面前,见他双目紧闭又连忙将手伸到他的鼻尖下方,好在还有呼吸,叶凝香一屁股坐到枯草上,松了一大口气。 平静片刻后,她从袖口掏出个精致的小木盒,又将小木盒中装着的一粒丹药拿出,小心翼翼地将丹药放到慕夕泽的唇边。可是还没等她将药硬塞进慕夕泽的嘴里,慕夕泽那紧闭的嘴巴竟突然张开,又快又准地将丹药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叶凝香大惊,连忙缩回递药的手,整个人退到墙角,试探地开口道:“你……你装睡?” 慕夕泽终于缓缓睁开眼,只是那双眼依旧透着疲惫,配上那副苍白的脸容,看起来就好像是依旧处在死亡边缘的人。 他的嘴角勾出一抹让人心痛的浅笑,望着叶凝香的眼再次生出些许情义,只是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难以让人听清他的话语。 “我……我还以为你是……你是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没想到你竟敢冒着被杀的风险到这里为我送解药。” 确定慕夕泽真的身体虚弱至极,叶凝香紧张的心才稍稍放松下来,稍稍朝靠近慕夕泽的方向移了移,坐在他的身边低语道:“朕知道你瞒着朕做一些事情,你甚至能在我俩同床共枕之时偷偷溜出宫门,你还能将朕最信赖的影子收买,你要朕怎么才能安心留你在身边。” 慕夕泽闭上眼,再次轻叹了口气道:“说到底还是我欠考虑。” “你就不能将你的秘密告诉朕吗,或者你就干脆安安心心效忠于朕,安安心心替顾连城做事也好!” 慕夕泽没有答话,却是很放肆地抓住叶凝香的手,冰凉的好像从深冰中拉出来的手刚一触碰到叶凝香的手背,便令她生出一层冷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叶凝香破天荒地没有挣脱慕夕泽的手,却是静静望着他,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慕夕泽再次睁开眼,温润的眼角似乎笼罩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的眼中没有笑意,却展现着前所未有的温情,那样熟悉的眼神几乎就要召唤起叶凝香冰冻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不知为何,叶凝香的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上下奔腾,这些年来什么样的大风大浪她都经历过了,可是她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里慌乱得让她不知所措,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你放肆。” 匆匆扔下这一句话,叶凝香便连忙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天牢。 徐公公是深夜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天牢的,正撞见天牢的狱卒仗着自身身高体胖,皮糙肉厚,合起伙儿来欺凌慕夕泽。 “小郎君,我这天牢中还从没来过像你这样容貌俊美的男子。”说话的狱卒还十分放肆地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慕夕泽白皙的脸蛋。“我们哥几个玩女人是玩了好多个,可是男人嘛,今儿个可算是头一遭,哥几个们来啊,一块上啊!” 此时的慕夕泽被这几个狱卒堵在角落,蜷缩着腿,整个一副受了气可怜巴巴的模样。这一次,做了错事心中无比愧疚的徐公公终于鼓起勇气,朝着狱卒厉声呵斥道:“你们在做什么,让开,都让开!” 徐公公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围在慕夕泽身边的狱卒,随后整个人都挡在慕夕泽面前,大张着手臂,生怕狱卒再伤害慕夕泽分毫。 在他身后的慕夕泽非但不恐惧,反而朝他笑了笑,拍着他的手臂,令他大张着的手臂收起。 “徐公公今日倒有些视死如归的勇气了,不过这勇气用在朝堂之上多好,在这里逞英雄有什么用?” 这话说中了徐公公的痛楚,他不再言语,整个人似乎都萎靡起来,低垂着头,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好了,陪你们玩了大半夜,也被你们欺负了大半夜,也该玩够闹够了,你们也都会去歇息吧,我与徐公公还有事要谈。” 这话慕夕泽是对着那几个凶神恶煞的狱卒说的,言语中根本听不出任何尊敬之意,反倒他像是他们的主子似的,之前受到他们的欺凌好像也是他自愿,觉得好玩而故意放任他们为之。 “你这个逆犯,好大的胆子!” 为首的狱卒挥舞皮鞭朝慕夕泽袭来,不过皮鞭打上的不是慕夕泽的身体而是枯草。在所有人都没看清的情况下,慕夕泽竟悄无声息地转到那人身后,低沉的话语透着从未流露过的阴冷甚至邪恶。 “我向来胆子大得很。” 见着慕夕泽这似乎沾了邪气的样子,强势的狱卒纷纷丢盔卸甲,眨眼功夫就逃出了天牢之外。 “说吧,徐公公大半夜来看我所为何事啊?” 说话间,慕夕泽已经坐回到原来坐着的草垛之上,眼底也变得温润无害,纯良可欺。被慕夕泽先前举动吓坏了的徐公公,整个人瘫到在地上,大喘着气,费了好大劲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咱家夜里偷瞄到了皇上拟好的圣旨,上面说……上面说饶了您的死罪,却要给您贬到御史大夫的府邸,去做孙灏的……去做孙灏的……” “做什么?说个话吞吞吐吐的。” “私奴。” 第二百三十一章 低贱的奴仆 私奴!亏她叶凝香能想得出来,慕夕泽很不出意料地呛了口唾沫,连咳了好几声,随后躺在枯草上,转过身子,不想再说话。 “其实小公子,您要是心痛就哭出来,或者您打我几下也好。孙大人那人其实也还不错,没听他有过什么打骂奴仆或是喜男不喜女的不良嗜好,再说了孙大人都那样大年岁了应该不会对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 “行了行了,徐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天牢湿气重,您还是快些回宫去吧!” 看着慕夕泽虽然转了身背对自己,可是他还能正常言语,对于他还算没什么恶意,徐公公紧揪着的心总算放松下来。 “凝香,我爱你,你……你爱我吗?” 叶凝香的耳畔毫无预兆地响起这句话,是一个声音低沉却又虚弱至极的男声,可这声音近得几乎就是贴着叶凝香的耳朵响起,随后如一道闪电直击入她的内心。 她从睡梦中惊醒时浑身尽被冷汗浸透,她双目迷离,似乎忘记了她刚刚做过的惊人心魂的梦,梦中的人,梦中的事她统统忘得一干二净,却只有那句痛彻心扉的话语在她的耳畔萦绕。 毫无来由的,也不知道从谁口中说出的话语就像是个魔咒,不停地在叶凝香的耳畔回响。她几乎就要失控大叫,甚至要做些暴虐的事情,不过最终她还是将心中的愤怒与疑惑压了下来。 春季的夜晚,就连微微的晚风似乎都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叶凝香推开窗,颇有些无奈地望着悬挂在天上的明月。大半夜失眠真是个十分头疼的事,叶凝香一边望着月亮,一边想着的却是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事。 第二日一早,阿碧准备服侍叶凝香洗漱时见到的就是趴在窗台上似睡非睡的叶凝香。只是眼下这叶凝香面容憔悴得很,半点君王的气势都不剩,倒像是个被人吸了阳气,眼圈黑得要命的女鬼。 “阿碧,小木呢,送去孙府了?” “是。” 听了这简短利落的回答,叶凝香竟一时有些伤感,沉下脸来,不再言语。也不知道昨夜小木在天牢过得怎样,今日去了孙府会不会被孙灏百般刁难。 明明是她叶凝香故意给他出的难题,可是难题真正实施了她却又很犯贱地去忧心小木究竟过得是好是坏,有很多时候,叶凝香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好好治一治自己这作死又犯贱的病症。 慕夕泽来到孙府的时候,孙灏已经早早就在大门口等候,原本慕夕泽还幻想他那小侄子慕思唐会来送送他这个不小心翻到阴沟里的三伯伯,可是天不随人愿,慕思唐在这个紧要关头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最终只留他一人应对孙府中那一群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 孙灏给他出的第一个难题就是爬狗洞。按着孙灏的说法是小木出身低微,又靠着卖弄色相上位,这样的人来到他这百年望族的家中本就已经是给他掉价,根本不能让他从正门进府。孙府的侧门都是给府中的女眷或是未出阁的小姐准备的,自然也不能让慕夕泽从那里进入,于是狗洞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羞辱慕夕泽是孙灏的最终目的,他一次又一次触碰慕夕泽的底线,目的就是将这个两日前还被宠到天上去的绝色美男一把拉入地狱,埋起来,永世不得翻身。 慕夕泽的反应却与他所想千差万别,不仅毫无怨言地钻了狗洞,还能保持微笑地面对着府中众人。 孙府中最低贱的奴仆,就连最底层的下人也有权力肆意辱骂,毫无反抗权力地接受所有人安排下来的难以完成的活计。 才到孙府的第一天,慕夕泽需要干的活已经排得满满当当,甚至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而他居住的地方也是个没有窗户又四下漏雨的破仓库。 孙灏故意躲在暗处明知慕夕泽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却始终一言不发,他就想看到小木痛哭流涕跪在他面前朝他求饶的样子,好证明这个男狐狸精果真就是只会骗人、胸无点墨的孬种。 不过他又是错了,这个小木好像确实与他曾经见识过的出卖色相的美男子不同,他很欣然接受了一切不公正的待遇后,还将他需要完成的工作进行了合理的分配,虽说他一整天也都在忙碌着,可他的工作却能始终保持有条不紊地进行,几乎算得上是在有效的时间将效率提升到了最高。 第二日一早,慕夕泽开门准备新一天的劳作之时却发现他的房门口站着一个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的少妇。这少妇见到慕夕泽时先是尴尬一笑,随后竟是朝他赔礼。 “都是家父的错,让小公子在这里受委屈了。昨夜又下了雨,小公子这住处棚顶漏雨,想来也定会受了雨水的凉气,我这药瓶中装着的是驱寒健体的良药,还请小公子将它服下去,莫要因此生了病。” 慕夕泽接过那药,却并未喝下,微笑着看着眼前这少妇,说道:“小姐的心意,小木心领了,不过这药我不需要,我先帮你收着,等日后你心尖儿上的人回来了,我在将这药交给他,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你……你知道我的事?” 慕夕泽点了点头,对那女子流露出敬佩之色。 “我有个挚交好友叫顾连城,他同我说他与孙大人府中的大小姐相互倾心,奈何这大小姐却是守了寡的,孙家这名门望族不许她改嫁,是以这两人拖了好多年都没能真正在一起。我猜测小姐您就是连城心仪之人,孙府的大小姐孙怡。” 慕夕泽的话似乎说到了孙怡的痛处,孙怡微微低头,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鼻尖却是红红的,就好像快要哭出来似的。 “小公子,对不起,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匆匆扔下这句话,强压着心中悲痛之情的孙怡仓皇离去。看着孙怡远去的背影,慕夕泽不禁长叹了口气,死死盯着那药瓶,久久未曾离去。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仅仅一夜,孙府花园中的各式花朵竞相盛开,香气四溢。慕夕泽提着个大扫帚,很用心地在对花园中的石板路清扫。 花是个美妙的东西,它释放出来的香气,它表露出的形态太容易勾起人曾经的记忆,太容易引得人们思绪泛滥。慕夕泽几乎是无意识地抚上一支开得正艳的小花,他的笑却比花儿更甜。 要是一切都像花一样香甜就好了,要是他与她的故事永远停留在依水村,要是她没有受到萧青羽的挑唆,要是她没有吃下忘情药,就好了。 记忆犹如开了闸的洪水,一经唤醒便再难以回去。他与她的过往一幕幕的涌现在他的脑海。记得好多年前,他还很年少的时候,他将她带到凌云峰最美的花海,他牵她的手,陪着她在花海中舞蹈,蝴蝶因为他的灵气齐聚一堂,以各式各样的舞姿陪着他们享受那终身难忘的欢愉。 数十年弹指一挥间,离国亡了,他的师父,他的兄弟,他最可敬的对手,还有他与她唯一的孩子,全都永远离他而去。在这岁月长河里,他认识的人都在一点一点离他远去,或是一点一点的容颜老去。 纵使他的容貌重新恢复到最年轻、最貌美、最能蛊惑人心的时候,可他的心境又怎能与二十多年前相同?表现得潇洒无知,不过是他自欺欺人,怕惹人烦忧罢了。 “小公子,小公子!” 连声的呼唤将慕夕泽及时从过往的思绪中拽回,他抬头寻声望去,只见匆匆朝他跑来的人竟是失踪了两三日的慕思唐。只见慕思唐气喘吁吁,额间浸满了厚厚一层汗渍。 “世子这是怎么了,如此焦急?还有你身边这姑娘是谁?” “小公子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姑娘听着慕夕泽的问话似乎有些不满,脸上笑容凝住,沉下脸颇为委屈地说道:“昨日你到我们孙府时我还特意朝你打招呼呢,你不记得了?我叫孙甯,孙灏的长孙女。” 慕夕泽显然还是记不得有这么一号人朝他打过招呼,不过他却是故意猛拍了下大腿,回应道:“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甯小姐啊!” “世子说有急事找你,可这孙府说起来也不小,他害怕走了弯路误了时间,所以来请我帮忙。” 能够让慕思唐这个平日里处事还很冷静的人慌乱成这个样子,慕夕泽料定他要说的事情要么是棘手难办,要么是灾祸已经发生无法挽回。他不再多言,静静等待慕思唐的回应。 “是顾大人和齐桓。他们已经同大明月宫失联好久了,阿九哥数日前就派暗影卫去庐州探查,今日刚刚传来消息,说他们被庐州的暴民围困,生死未卜。” 能够让慕思唐焦急成这个样子想来顾连城的处境应当是十分艰难了,慕夕泽双眉紧皱,沉默许久才再次开了口。 “得让萧成邕去趟庐州了,这样,你陪着他去,他腿脚不方便,有你在能护他周全。” “好,我这就去安排。” 正当慕思唐迅速朝孙府外走去时,慕夕泽却又从他身后叫住了他。 “思唐,不要怪我帮助萧成邕,而……而将本可属于你的江山拱手相送。” 慕思唐却是满脸真挚地笑了笑,回应道:“我不怪你,这天下由谁统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要生活得幸福安康。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为百姓做事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恍若一场梦 慕夕泽已经没入孙府七日有余了,这几日叶凝香夜夜噩梦连连,每每惊醒之时第一个想要寻觅的人总是慕夕泽。她与这个小郎君明明没认识多久的,可是当她将他逐出宫后,她却总会在最无助、最不知所措的时候想起他。 细算起来,今日应该是她第八天没见到小木了,叶凝香的心中莫名的不安,接着她十分任性地以身体不适为由罢了早朝。而实际上她却是悄无声息地女扮男装溜出皇宫去了孙灏的府邸。 一大清早,孙灏就没让慕夕泽得闲,他听说今日叶凝香罢了早朝,早上满满的精力无处安放便全都用在了折磨慕夕泽上面来。不仅将各个房中的换洗衣物交由慕夕泽来清洗,更强制要求他在午时之前将府中所有马桶清洗干净。 叶凝香悄悄潜入孙府的时候正瞧见身着粗布麻衣的慕夕泽正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刷马桶,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他身旁不远处坐在藤椅上安心看着他受辱的正是孙灏。 叶凝香趴在房顶上并未急于下来,暗中观察着庭院中的一切,而对于孙灏的厌恶却直线上升。她从前总觉得孙灏是个直言不讳,刚正不阿的人,却不曾想这样一个有君王镜子美誉的人心胸却是如此狭隘,竟会费尽心思折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 “小木,我倒真没想过你竟能在我府上挨了这么多日。” 孙灏站起身,走到慕夕泽身边,低着头俯视他,倒真有些主子看待奴隶的意味。 慕夕泽停下手中的活计,不卑不亢地抬起头,言语中没有什么尊敬反倒是一种失望。 “我也没想过孙大人却是这样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为了证明你对我的偏见是正确的,不惜怂恿下人们千方百计折磨我。人人都称赞大人不畏强权,是帝王之明镜,而事实上有多少次你都是为了显示你的不畏强权而故意夸大事态的严重性,故意在圣上面前显露你的刚正不阿。” 这话成功激怒了等着看慕夕泽出丑的孙灏,孙灏猛甩衣袖朝慕夕泽怒道:“你不过就是个弑君未果的逆犯,胆敢在这里出言不逊!” 慕夕泽不再看向孙灏,重新拾起马桶刷继续清洗那一个个污秽的马桶。 “弑君逆犯?我是不是弑君逆犯孙大人难道不清楚吗?我若真的有弑君之心恐怕现在也不会落到你的手里。大人,我这里臭气熏天实在不适合你在这里长待,您还是回您屋里忙正” “事”字还未说出口,只听房顶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便从房顶掉落一个巨大号的重物。好在慕夕泽眼疾手快,才使那重物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地落在了他的双臂之上。 落在慕夕泽手臂上那一瞬,叶凝香像是个炸毛的鸡似的,一把挣脱慕夕泽的手臂,又猛地推开慕夕泽的身子,致使她自己也从慕夕泽的手臂摔到了地上。 “小叶子!” 强烈的震惊以及害怕叶凝香跌倒受伤的担忧之心让慕夕泽不暇思索地叫出了那久违了的三个字。 叶凝香忍着伤痛从地上爬起,双眼瞪得老大,恨不得这一刻就将慕夕泽看穿。 “你刚刚叫朕什么?” 被叶凝香这样一问,慕夕泽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情急之下失了口,连忙打着马虎眼道:“我……我说什么了?小心,对我刚刚就说的是小心。哦对了,皇上,您怎么会跑房顶上啊?” “胡说,你……你刚刚明明说的是小叶子,你怎么知道这个称呼?” 问出这句话后,叶凝香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语,就好像曾经真的有个人常常这样称呼她,就好像她从心底里就很在意这个称呼,更在意这个人,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她记不起来,一点一点都记不起来,甚至她觉得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慕夕泽顿了顿,心绪稍稍平稳后,继续开了口:“皇上,你不是想知道我向你隐瞒的事情吗,今日我便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木,你大胆,戴罪之身竟敢跟朕谈条件?” 岂料慕夕泽竟十分放肆地挽住叶凝香的手臂,话语中竟还夹杂着嘤嘤嘤的撒娇味道。 “我的要求又不过分,你就陪我上街上逛一逛,玩一玩就好,就我们两个人。” 慕夕泽又晃了晃叶凝香的手臂,说话的语气更加的温润软糯,让人有种浑身酥软的感觉。 “皇上,你今早罢了早朝,如今又跑到房顶上偷看我,不就是舍不得我,想和我在一块儿嘛,反正你是偷跑出宫的,我俩就偷偷玩上个半日也不会有谁知道的,皇上你就从了我吧!” 说话间,慕夕泽那极具魅惑力的桃花眼故意忽闪忽闪的朝叶凝香放电,浑身上下显露出的可怜巴巴的气质简直让叶凝香不忍拒绝。 “好……好吧,朕答应你陪你出宫半日,不过你也要确保将你的秘密全都告知于朕,否则的话,朕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这马桶……” 让慕夕泽刷马桶这事情叶凝香本就看着心中恼火,此刻慕夕泽发问,她也就毫不留情地开了口:“孙灏,反正你在府上也是无事可做,这马桶就由你来刷吧!” 听了这话的孙灏只觉胸口有一股热血上涌开来,险些就从口中喷了出来,他苍老的眼眸满怀恨意地望着慕夕泽,可是双腿却是很没骨气地跪在了地上。 “臣遵旨。” 也不知道是她叶凝香治国有方,还是郢都城原本就是这样发达,因为叶凝香真正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走在郢都街道上时才发觉原来郢都竟是这样的热闹。 郢都街面上的集市还未散去,随处可以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商贩相互攀比着的叫卖声。吃的,穿的,用的,各式各样的物品呈现在集市上,应有尽有,琳良满目。 主街道一处很显眼的位置有个看起来似乎刚刚装修好了的二层商铺,商铺之外堆了好几层的花环,悬挂在牌匾两侧的是两段长长的鞭炮。大概是看出了这是家即将开业的新店,不少百姓老早就围在店门口,就等着新店打折捡些便宜货回去。 叶凝香和慕夕泽来到这新店门口时,正赶上新店门口放着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几乎都要将人的耳膜震碎,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不少从鞭炮中溢出来的*之类的烟尘。 叶凝香一边将落到身上的鞭炮纸拿去,一边满是怒意地抱怨:“究竟是哪个混蛋发明的鞭炮,等朕回宫了定要颁道圣旨禁了这鞭炮。” 慕夕泽却是始终微笑着看着她,并未征得叶凝香同意便抓起她的手,将她朝店内领。 “小木,你做什么,放手,你放开朕。” 叶凝香挣扎着,一边捶打着慕夕泽的胳膊,一边拽着门板不愿入内。 “皇上,你说的,这半日要陪我的,我现在饿了,就想到这许记饭馆吃饭,来嘛,跟我进来!” 说这话时,慕夕泽故意挑了挑眉,上扬的嘴角仿佛含了块磁石,几乎都要将叶凝香的心吸走,让她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动力。 最终他们二人在一处并不大显眼的二人桌处入了座。许记饭馆的掌柜是个三十出头一表人才的年轻人。待宾客入座后,他站在饭馆中央,不急不慢地开了口。 “鄙人姓许,本是在靖安经营馄饨摊的,初到郢都落脚,承蒙大家抬爱,今日饭馆开业圆满,为表示许某对大家的敬意,今日菜品一律免费。不过可要事先说好,菜多点可以,可不能浪费啊!” 这姓许的倒是颇有几分经商的头脑,用他一天的收入和成本换来的却是他这饭馆在郢都城的商誉,叶凝香敢肯定不出半年,许记饭馆定能成为郢都之中数一数二的名餐馆。 正当她心中感叹这位许公子的经商之才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许公子的声音。 “恩人?” 许公子几乎是跑到慕夕泽面前,可是到了他面前那一瞬,他却愣住了,半天没有说话,可是喉结还在不停上下颤动,似乎是欲言又止。 “你刚刚说什么?” 叶凝香虽说满心的不解,可是问话的态度却是既阴冷又严肃,吼得那许公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是……是我认错人了。二十年前,我家的馄饨摊遇上了个瞎了眼的贵人,那贵人赠给了我奶奶五片金叶子,我们许家就是靠着那五片金叶子将生意一步步做大的。那时我躲在暗处,死死记住了贵人的样貌,就等着日后有缘再见时好好报答他。” 慕夕泽微微蹙了下眉,随后才是呵呵笑着说道:“那你是认错人了,二十年前的恩人,现在岂不应该人到中年,或满脸胡茬,或大腹便便了!” 那许公子一听这话,连忙给慕夕泽赔不是,还特意给他们上了许记饭馆的拿手招牌--手工小馄饨。 不过慕夕泽看得出,许公子直到离去脑袋里都满是疑问,好像是在质疑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相貌如此相像的人。而慕夕泽呢,在许公子提到馄饨摊时就想起了当年那桩旧事。 靖安城永安街道一处拐角,一个最会煮馄饨的老婆婆带着个小孙子讨生活。他为苏家人收尸时险些将小孙子撞死,后来眼盲时,他又带着叶凝香误打误撞地来到小馄饨摊吃馄饨。 想到这,慕夕泽无意间摇了摇头,昔日的过往再次重现在他的眼前。 “你怎么了,难道说你真的是许公子所说的贵人?” 看着叶凝香一本正经的模样,慕夕泽敛去愁容,重新堆出一脸笑意,十分宠溺地拍了拍叶凝香的手背,柔声细语道:“小馄饨来了,你若再不吃就该坨了。” 这味道,这汤汁,怎么……怎么好像吃到过似的?叶凝香越疑惑,吃得也就越起劲,好像也没用多长时间,整整一大碗馄饨就全进了她的肚子。 “看来皇上是真饿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一大碗馄饨就见底了。” 叶凝香突然放下碗筷,眼底的神色变得异常复杂,她的话语中似乎带着某种情绪,好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不受控制地在她的心间翻涌。刚刚那话好像,好像从前也有个什么人对她讲过似的,可那人究竟是谁呢? “你……你刚刚说什么?” 面对叶凝香的质问,慕夕泽愣了片刻才回应道:“我没说什么,就是觉得你吃得太快了。” 这种突如而来的,几乎让她失控的情绪让叶凝香不知所措,她一边靠着不停往口中塞食物来压制心中那说不清的情绪,一边思忖着开启一个崭新的话题。 “小木,朕已经陪你逛了街,眼下又陪你吃了美食,应该是时候轮到你向朕坦白了吧!” 慕夕泽放下碗筷,很是郑重地望着叶凝香,思索了许久才开了口。 “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告诉你的好,免得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叶凝香本想开口怒骂,可是慕夕泽接下来的话语却让她什么话都骂不出来。 “皇上,对不起,我要走了,你可能不会再见到我,不过你也不必过分怀念我,你就将我们的一切当作一场梦就好,梦醒过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从此天各一方,永不再见。”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又是一年万花节 “小苏,我已经向父皇求了亲,父皇说下个月就能让我们完婚。” “小苏,今日我们在这月老庙下求了姻缘符,挂了姻缘线,你就是我的女人了,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分开。” “此生遇见你,是最美好的事。化成雨,化成风,我会化成这些,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 是谁,这是谁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响?叶凝香的心口正在被无数锐利的刀剜刻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痛楚让她不受控制地惨叫。随着这一声惨叫,她才猛然睁开眼,抬眼看到的却是一派熟悉的景象。 这里竟然是长乐宫,她如今竟是躺在了她自己的床上!她不是在和小木在许记饭馆吃饭,她还刚吃了一大碗馄饨,怎么,怎么会突然跑到她自己的床上? 叶凝香毫不留情地抓起一个小婢女的衣领,怒目圆睁,几乎都要将那宫女吓破了胆。 “说,朕怎么会在这里?是谁将朕送回来的?” 小宫女惊恐得几乎都要说不出话来,嘴唇抖得厉害,说出的话也是一字一顿的,可将这一个字一个字连在一起,叶凝香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叶凝香因为身体不适推了早朝后就一直在寝宫休息,从未离开过寝宫,也就是说小宫女根本没看到她叶凝香是如何被人送回的,甚至根本不知道叶凝香借口身体有恙溜出宫门去见慕夕泽。 是小木,一定是小木。叶凝香几乎笃定了是小木用了某种手段将她迷晕,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回了长乐宫。可是如今小木去了哪里呢? “你们有没有看到小木?小木他在哪里?” “小……小木?皇上说的可是小公子?小公子他不是被皇上贬去御史大夫的府邸了吗!” “徐光,徐光!” 一直候在门外不敢出声的徐公公听到叶凝香怒不可遏的呼唤,连忙跑进屋,额间因为恐惧浸上一层虚汗。 “吩咐下去,全城戒严,全力缉拿小木。” “诺。” 叶凝香重新回到孙府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可怜的御史大夫孙灏依旧坐在那个偏僻的小院子刷马桶。不过与慕夕泽不同的是他的周围围满了孙府的人,主子仆人一个个都死死盯着孙灏,一步也不敢移动。 孙灏被盯得脸红,可那些盯着孙灏的人却因为孙灏这不公平的遭遇或多或少地悲愤落泪。 “孙灏,朕问你小木可曾回来过?” 孙灏放下满是臭气的马桶,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有气无力地答道:“回皇上,微臣这一整日都在此处刷马桶,并未见到小木归来。” 见询问孙灏未果,叶凝香把头转向那一群不知所措的主仆。 “你们呢,见没见到过小木?” 与孙灏的反应一致,这些人纷纷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小木。 几乎失去理智的叶凝香似乎又想起她失去意识前慕夕泽对她讲的话,他说他要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好像也就是因为听完了他讲的这话她才失去意识的。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就消失不见,再也不会出现了?叶凝香对于他没有爱,可是她却不想永远见不到他,这个世界上只要是她想见的人,只要是她想拥有的人,谁都不可能逃出她的手心,小木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接下来的时日里,叶凝香就好像发疯了似的调动全京城的兵力挨家挨户地搜查慕夕泽的下落,甚至连大明月宫和醉生梦死楼都没放过。然而一个月过去了,负责抓捕的官兵抓了好些个与慕夕泽有些相似的嫌犯,却始终都不是叶凝香想要寻找的慕夕泽。 再过三天又是一年一度的万花节,今年的万花节注定要比以往更要热闹,因为困扰了大瑞数月的庐州灾祸已经被偷偷跑去庐州的萧成邕解除,而今日正是萧成邕与顾连城等人班师回朝的日子。 城中的百姓虽未明目张胆地跪拜这个被叶凝香废了皇帝之位的萧成邕,可是他们的眼中却满藏着敬佩和怜惜,甚至在为这个虽有才华却被处处压制的少年鸣不平。 叶凝香虽然被慕夕泽失踪一事搅得心神不宁,可是在正经的大事上面却还没乱了阵脚。闻言偷跑出去治理庐州之祸的萧成邕大张旗鼓地凯旋归来,叶凝香连颁了三道圣旨召他觐见。 长乐宫正殿之内,叶凝香身着盛装,居高临下望着站在下方的萧成邕,眼中透着的尽是不可磨灭的杀意。 “建阳王真是好才干啊,年纪轻轻的便可轻易解了这庐州之围,平了这暴民之乱,倒是比你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这一番称赞的话语传进萧成邕的耳朵却直叫他有种被生吞活剥之感,空气中弥漫的*气息几乎将周遭的一切事物凝结。 叶凝香是个怎样狠毒的女人他是见识过的,尽管他也长成个有勇有谋的青年才俊,可是叶凝香对于他留下的那一个个童年阴影却还是重重压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就算在外人眼中,他萧成邕算是个才华卓绝的亲王,可是面对叶凝香,他还是会不自觉地心生畏惧,甚至害怕他会因为觐见而被叶凝香随便寻个由头杀害。 萧成邕连忙跪在地上,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再看叶凝香一眼,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发抖,也不知是真的恐惧到了发抖还是故意在叶凝香面前装成这个样子。 “你也不用紧张成这个样子,说到底还是你亲自解了庐州之围,于情于理朕都是该赏赐你的,你说朕该赏你些什么东西好呢?” 被叶凝香这样问,萧成邕表现得更加慌乱,似乎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了完整的句子。 “皇……皇上,臣……臣为国尽忠,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不……不需要您的奖赏。况且臣此次没经您同意便私自赶往庐州,往大了说就是抗旨不尊,是该受罚的。” “哦,你倒是说说朕该怎样罚你啊?” 瞧着叶凝香面上的怒意消减许多,萧成邕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壮着胆子抬起头,对上了叶凝香的眼眸。 “如今我的双腿已经痊愈,可以如正常人一样行走跑跳,更不会再给他人拖后腿。所以臣想着要去西北边境戍边,既能稳定军心,还能好好历练一番。” 西北边境驻守的士兵大多都是前离遗留下来的兵士,大瑞灭了大离,虽说如今慕景濂被封为亲王封地靖安,享受前离大半的控制权,可说到底这离国也还是不在了,成千上万个驻守离国的士兵也都失去了性命。 所以对于前离的兵士而言,萧成邕作为萧青羽唯一的儿子,那便是他们的仇人,就算他们不会杀了他,也绝对不会听从他的号令,更不会让他好过。 叶凝香知道去往西北边境是他萧成邕想出的保命之法,虽说这法子对于他着实残酷了些,可是对于叶凝香这个恨不得立马杀了萧成邕的女皇来说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好啊,难得建阳王有这份护国之心,等过了万花节,你便去西北吧。” 总算是死里逃生了,萧成邕心中长舒了口气,心间那根紧绷着的弦也总算断了开来。 萧成邕走出长乐宫,朝着等候在长乐宫外的顾连城颇为深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庐州风波过去,叶凝香暂时不会要了他的性命。顾连城同样点头回应,用眼神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切不可再触及叶凝香的底线。 顾连城进入殿内的时候,叶凝香因为连日的疲累正浑身瘫软在龙椅上,再不想移动分毫。 “皇上。” 发觉进来的人是顾连城,叶凝香就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鼠,腾地一下就蹦了起来,三两步跑到顾连城面前,声音因为过于激动都显得有些沙哑。 “你可有小木的下落?” “小……小木?他失踪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顾连城一直忙于处理庐州的政务,根本没有心思去向程阿九询问近日来郢都发生过的大事,也根本不知道好不容易以正常人的姿态重新回到叶凝香身边的慕夕泽会突然无故消失。 慕夕泽怎么会消失呢?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将他的身体与如墨的内丹相融合,后来又独自前往青溟山潜心修炼,为的就是在叶凝香有生之年还能以正常人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能够与她共度剩下来的时光。心中有着这样强大信念的慕夕泽怎么可能会抛弃叶凝香消失不见呢? 正当顾连城不明所以满心疑惑之时,叶凝香再次开口发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与小木不甚熟识,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从长乐宫出来的顾连城片刻未歇息,快马加鞭赶去了大明月宫。他猜测着从大明月宫入手,恐怕还能探查出慕夕泽的一些讯息。不过他的想法确实正确得很,因为他要找的人不在别处,就藏在了他顾连城在大明月宫的居所。 “连城,我在这等你好几日了。” 见到慕夕泽没有消失不见,顾连城欣喜得几乎喜极而泣,一把搂住慕夕泽肩膀,脸上各种情绪混杂,竟有那么两滴清泪不受控制地滑下。 “公子,连城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了呢!” 慕夕泽拍了拍顾连城的后背以示安慰,随后直接切入正题道:“连城,跟你说个正事,我想在万花节那日强行唤醒小叶子的记忆,然后带走她。不过这个过程中不能产生任何纰漏,还有你要确保那些肯为萧成邕效命的人不会在紧要关头背叛他。” “公子,若是叶凝香想不起来你们之间的过往,若是……” 顾连城还要再说些什么话,却被慕夕泽生生拦住:“我不管,不管她记不记得我,我都要带她走,她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会再让她离我而去的。” 今年是徐公公第一次负责皇宫中万花节的布置工作,在宫人们日日夜夜高强度的劳作之下,皇宫中的各个角落都显示出一派过节了的景象。 徐公公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可是这时机却不对。这些时日叶凝香因为小木凭空消失一事心神不宁,对于萧成邕这个继子也是千提万防,根本没心思去注意徐公公花费十足精力为万花节做出的努力。 按着叶凝香的想法,若不是这过万花节已经成了大瑞的传统,她可能都会下令免了今年的万花节,好省了这些个忙里忙外的破事。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再嫁我一次 萧成邕因为庐州的事情出尽了风头,便想着今年的万花节就以生病为由不再入宫成为活靶子。可是与他的低调不同,他那两个好兄长却是吵着嚷着要带着他去皇宫,非说什么今年的万花节有百年难遇的好戏看,让他一定要出席。可是当他询问究竟是什么好戏时,他们却只说是顾连城告诉他们的,具体是什么戏,他们也不知道。 在慕思唐和齐桓,甚至还有顾小妹的软磨硬泡下,萧成邕终于还是心怀忐忑地入了宫,刚进到宴会场地的他见到的就是一个身着血色红衣的妖物公然亲吻着他们的女皇。 座下的大臣们似乎都被眼前这举动惊呆了,纷纷大睁着眼一句话都不敢说。 很快那长着六条白色长尾,满头似雪白发的男子带着叶凝香重新落到地上,他们身边那些个浮在空中的花瓣却依旧悬在空中,好似让人有种置身于梦境的感觉。 那妖孽的尾巴已经收拢,似雪的白发已经恢复到正常的颜色,这个时候萧成邕才认出这个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此等放肆之事的人究竟是谁。 小木?这男子竟会是小木?小木竟能冲破层层阻碍,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闯进宴会现场,最关键的一点是小木竟然不是普通人类! 正当萧成邕以及在场众人满心疑问与震惊,正当成百上千的禁卫军士朝叶凝香和慕夕泽包围时,那个平日里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甚至阴郁狡诈的女皇陛下竟在对着她面前的妖孽笑。笑容是甜的,是真的,是满怀深情的,那样的笑是萧成邕这辈子都未曾见过的。 “夕泽……” 叶凝香叫出这个久违了多年的名字的时候突然哽咽了,泪水似洪水一般从她的眼角滑落,可是她的嘴角却是上扬的,好像是喜极而泣,又好像不想让她眼前的男子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小苏……” 慕夕泽虽在拭去叶凝香眼角的泪痕,可他在看到他心爱的女人哭泣之时竟也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他稍稍停顿,似乎在稳定内心翻涌的情绪,随后露出个浅浅的微笑。 “又是一年万花节……你可愿再嫁我一次?这一次我不会抛弃你,你也不要抛弃我,我们白首不相离。” 叶凝香环顾着周围那围满了的士兵,惊恐又好奇的官员,眼中尽是痛彻心扉的绝望。 “夕泽,我是个坏女人,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我玩弄权术,我让大瑞血雨腥风,我甚至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我……” 柔软的似乎沾了泪滴的唇再一次紧紧触碰到她的唇瓣,泪水悄然无声地浸透到她的牙齿,触碰到她的舌尖,温热的,腥咸的,却不知是谁的眼泪。 “这些,不是你的错。” 她的男人,无论她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无论她做了多少伤害他的事,无论她怎样恶毒,怎样不要脸,他竟是始终如一地接受她,包容她,爱护她,他竟是始终如一地甘愿将那一片赤诚之心刨出来给她看。 她这辈子好事做了一些,可坏事做了不少,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个对她忠贞不渝的夫君,这一生,值得了。 叶凝香微笑着,紧紧握住慕夕泽的手,又转过身,看向宴会之上所有的兵士和官员,再次流露出一种气势恢宏的气概。 “永宁三年五月初十万花节,朕与前离宁王殿下慕氏夕泽结为夫妇,永生永世不离不弃。从今日起,朕将禅位于建阳王殿下,再不插手任何政事。” 简明扼要的两句话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震惊错愕、不知所措。那个站在他们女皇身边妖孽竟是传说中早已在靖安城外灰飞烟灭的半妖王爷慕夕泽!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向来视权力为珍宝的叶凝香竟主动将所有权力交还给了萧成邕!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就那样傻傻立在那里,等到慕夕泽带着叶凝香从飓风中消失,这群人都没能做出什么举动。 慕夕泽带着叶凝香最先去的地方是距离大明月宫不远的一处遮阴避暑却又温和湿润的山洞。山洞的最深处有个上等金丝楠木的棺材,棺材盖敞开着,棺材之中躺着一个人。 慕夕泽一边拉着叶凝香朝里走,一边开口说着:“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先带你过来见见他。我的这条命是他给的,若是没有他,我就真的在靖安城外灰飞烟灭了。” 听到慕夕泽提到灰飞烟灭,叶凝香那刚刚才压回心中的愧疚之心再次翻涌而出,她愧疚得不敢再看向慕夕泽,低下头道歉道:“对不起,我……如墨!救你的人是如墨?” 也就是在叶凝香低头的当口,她瞧清楚了躺在棺材中男子的样貌,竟然是消失将近二十年的如墨。 “舅舅耗尽法力将我散成碎片的本体重聚,又逼出体内修炼千年的内丹与我的本体相容,这才使得我如今能够以人的姿态站在你面前。” “那他呢,他是已经死了吗?” 慕夕泽摇了摇头,又十分放肆地捏了捏如墨那张依旧满富弹性的脸,话语中颇有几分调皮的味道。 “没有,他就是暂时睡去了,这些年我也试着用各种方法叫醒他,不过都失败了,大概是因为他将内丹给了我的缘故吧。不过小叶子……” 说到这里,慕夕泽突然顿住了,好像接下来的话语有些难以说出口。 “我们以后可能会有个麻烦事,你看舅舅是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不能把他仍在这山洞不管他了对不对!” 叶凝香一听慕夕泽这样讲,当即了解了慕夕泽心中所想,不等他继续开口便继续道:“自然不能将他扔到这里的,不如今后我们去哪,就带他去哪,反正他不吵也不闹,生的又是这样好看,带在身边也是赏心悦目不是,免得日日只看夫君这张脸,再生出厌恶之心来!” “小叶子,你又调皮了不是!” 说话间,慕夕泽已经开始装作怒气冲冲地追着叶凝香跑,叶凝香倒也不甘示弱,像个腿脚极其灵便的大兔子,愣是让慕夕泽跑了好几个会合都没被捉到。 “哎呀!” 随着叶凝香一声尖叫,慕夕泽那两只宽大温暖的手终于成功地扣住了叶凝香的腰肢,这一系列动作迅速却并不粗鲁。慕夕泽满脸笑意,将头埋在叶凝香的颈间,声音柔得几乎就要勾起叶凝香心底那一丝冲动。 “跑得比兔子都快,抓都抓不住你,不过还好又落我手里了。小叶子,你要我怎么惩罚你啊!” 叶凝香被慕夕泽撩拨得满脸通红,强压着心底那翻涌着的躁动,口不对心地拒绝道:“你放开,快放开!” “不放,不放,不放不放不放不放就是不放。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带着既撒娇又赌气的情绪说完了这句话,慕夕泽迅速绕到叶凝香身前,连个喘气儿的机会都没给叶凝香,直接就是吻上了她的唇。唇齿相碰之间就好像遇到了电光火石,好似一团热烈的火在二人身间游走。 慕夕泽先是吻上了叶凝香的唇,接着是脸颊,耳朵,脖颈,随后有些急不可耐地解开叶凝香的外衣。叶凝香也是主动应和着,一点一点地接受慕夕泽投射来的爱意,品味着慕夕泽身上独有的味道。 叶凝香的外衣被解开,慕夕泽的衣服也退到了肩膀,就在二人*中烧,就要做成了什么事的时候,山洞之中竟突然传来十分清晰的咳嗽之声,还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叶凝香与慕夕泽大惊,紧紧相拥的两个躯体瞬间弹开。叶凝香是“鬼啊鬼啊”地叫个不停,慕夕泽也因为大惊,“啊啊”地叫了好几声。 惊魂未定的两人连忙穿好凌乱的衣衫,随后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他们身后那躺在棺材里沉睡许多年的如墨。 “夕泽,你不是说如墨他睡着了吗,刚刚那声音不会是他发出来的吧?” 说话间,叶凝香已经拉着慕夕泽的手朝如墨走来,躺在棺材中的如墨依旧双目紧闭,好像熟睡了的模样。就在二人刚刚松了口气的当口,熟睡中的如墨竟再次发出了声音。 “是我。你们在我身边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话音刚落,如墨的周围突然闪现出金红色的光晕,好像无数精灵在他的周身围绕。 原来不知何时起,如墨就已经苏醒,只是没有了内丹,他的本体无法真正醒来,而附在本体上的元神却是早早地清醒过来,还在无声无息间将叶凝香和慕夕泽刚刚那见不得人的举动全看在眼里。大概是实在忍受不了欣赏这两人的二人世界,他才忍不住开了口,告诉了他已苏醒的秘密。 叶凝香和慕夕泽突然有种被人当场捉奸的尴尬,先是有些残忍地将敞开的棺材盖盖在了如墨躺着的棺材上,随后纷纷捂脸狂奔出了山洞。 这一日万花节,萧成邕过得是千回百转,惊心动魄,早上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受待见的王爷,到了晚上竟成了接受百官朝拜的新皇。 眼下,他正有些不明所以地坐在崇明殿的龙椅上,接受着百官的朝拜和贺喜。直到叶凝香重新出现在崇明殿,他都觉得今日这一切都是个虚幻的梦。 叶凝香是大步流星走进崇明殿的,身旁寸步不离的人正是慕夕泽。被慕夕泽唤醒了记忆后的叶凝香就好像是换了个人,样子温润纯良,在萧成邕看来倒像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虽然叶凝香禅位给他,可这么多年叶凝香的根基仍在,萧成邕无法判定叶凝香此刻的做法是不是为了试探他。于是他几乎是飞奔到叶凝香面前,恭敬地朝叶凝香磕了头,行了个大礼。 叶凝香想起自己绝情绝义时对萧成邕做过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顿时满心愧疚,连忙扶起萧成邕。 “你……你这是做什么,我受不起,受不起!我今夜来就是为了给你样东西。” 说话间,叶凝香从怀中掏出块做工精致的雕刻着老虎头的铜制令牌。 “白日里走得匆忙忘记将这个东西给你,这兵符你可要收好,还有这段时间夕泽暗地里帮你安排了许多事,又助你在庐州之事上立了功,若要重掌皇权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听了叶凝香的话,萧成邕眼中闪现惊诧之色,看向那个似乎不务正业只会卖弄美色的小公子。慕夕泽是前离最负盛名的王爷,只要他愿意,他重掌天下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而如今他却是在帮着他运筹帷幄,帮着他巩固势力,萧成邕顿时感激涕零,朝慕夕泽狠狠磕了个响头。 “成邕多谢宁王殿下提携之恩!” “治国不比治家,上位者须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更要明辨是非,剔除奸佞,若是你守不好萧青羽为你打造的太平盛世,可别怪我回来同你抢夺这至尊之位。” “成邕定不负众望,励精图治,让国运昌盛,百姓安康。” 第二百三十五章 尾声 大瑞新皇的婚礼是在万花节后两个月举行的,据说那婚礼的盛状百年难得一遇。不光因为皇家婚礼气派、奢华,更是因为新皇与他岳父大人的婚礼竟是定在了同一天。 这一日,似火的红一直从皇宫蔓延到了郢都城门。百姓在这十里红妆中为他们的主君朝拜,显示他们对于皇室永恒的尊敬与爱戴。郢都街头好像过年了似的,各家各户的孩童换上了新衣,随处都可听到鞭炮啼鸣的声响。 皇宫之中的欢喜程度丝毫不比民间逊色,这一日天还没亮,顾小妹就在数十宫女的簇拥下换上凤袍,带上凤冠,在她身旁与她接受同样殊荣的是她未来的继母,那个顾连城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崇明殿外,从未成过亲的萧成邕和顾连城紧张得浑身上下都无处安放,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场面尴尬到了不行。还好,叶凝香和慕夕泽从昨日就回到皇宫,此刻就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做主心骨。 孙灏这个老头儿也不知是嫉妒慕夕泽的才华,还是因为数月前被逼刷马桶依旧怀恨在心,至始至终都没同慕夕泽说上一句话,就连看都不看慕夕泽一眼。 孙老头子是个执拗的主,总觉得他闺女改嫁就是给他们孙家蒙了羞,碍于皇帝的圣旨才不得不同意将这宝贝女儿嫁给顾连城,因为心中有着怨气,勉强撑到了婚礼仪式结束,便以身体不适回到了孙府。 这场盛世婚礼的代价就是叶凝香和慕夕泽陪掉了半个家当。晚上等到新人都入了洞房,叶凝香才卸下温柔的面具,那一副阴狠的嘴脸恨不得将慕夕泽生吞活剥了去。 “夕泽,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没多少银钱啦?我们还有好些个地方没走,好些个地方没玩,我们接下来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用钱?可是你……你竟然把一大半的银钱都用来随礼!你知不知道萧成邕是皇上,顾连城是国丈,你倒是说说他们哪个不比你有钱?” 叶凝香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一边捶打慕夕泽的后背,一边呜咽着好像就要委屈得哭了出来。 慕夕泽很有眼力价地从后面抱住叶凝香,轻声细语安慰道:“娘子,你别伤心,这不是这次成亲的对象有些特别嘛,我们这做长辈的就应该多花些钱,再说了这钱我还剩下不少呢,足够我们花一辈子的。” 叶凝香听了这话,非但怒意不减,反而火冒三丈,直接转身,毫不留情地掐住慕夕泽的耳朵,那凶狠的模样倒像是个撒了泼的母老虎。 “夕泽,你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偷藏私房钱!把私房钱拿出来,拿出来!” 这一场因为礼金引发的战争由慕夕泽举白旗宣告投降而结束,代价就是他的私房钱全都被叶凝香抢走,浑身上下连个铜板都没剩下。 顾连城可怜他,故意送了他好些件名贵的桑蚕丝衣,说是日后偷偷卖了换钱,好给自己留着偷偷用。 不过更悲催的是叶凝香临走的时候突然瞧见郢都城中来了那么一伙衣不蔽体的小乞丐,也不知道是叶凝香一时心软还是早就看出了顾连城的用意,竟十分慷慨大方地将全部的桑蚕丝衣送给了那些小乞丐。 站在叶凝香和慕夕泽身后不远处的顾连城转身就是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女人啊,女人……” “女人怎么了?” 说话的是他刚刚迎娶进门的自家夫人,这娶妻之前,孙怡是既温婉又贤惠,只要她一开口,那顾连城的心都被抓得痒痒的,这才娶妻不到五日,孙怡就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完全就是第二个叶凝香嘛!每每想到这里,顾连城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恨不得抱住慕夕泽嚎啕大哭一场,然后跟他讲:不如我们都休了妻,两兄弟一起过得了! “没……没怎么,我是说夫人貌美如花,性格温婉,我顾某娶了夫人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孙怡听了这回答,顿时笑靥如花,挽着她的夫君朝家中走去。 春去秋来,又一年,郢都城中又要迎来另一件天大的大喜事。靖安王世子慕思唐也要成亲了,娶的女人正是孙灏的孙女孙甯。 自己的女儿是皇帝的岳母,自己的孙女是世子妃,说起来孙灏这个倔老头倒成了人生赢家,这子女们过得幸福安康,他的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单从这样貌看上去,倒颇有些返老还童的感觉。 原本他应该去世子府参加慕思唐婚礼的,可是他女儿如今怀了将近九个月的身孕,他实在放心不下他那即将出生的小外孙,便称病留在了府里。 世子府里忙里忙外的都是人,靖安王慕景濂特意从靖安赶过来参加儿子的婚礼,也不知是与这世子府中的奴婢们没有默契,还是他指挥的不对,总觉得在他的领导下,这场婚礼却是越忙越乱。 迟到了的叶凝香和慕夕泽是在人堆儿的夹缝里发现了慕景濂的踪迹,随后两人,一人抓慕景濂一只胳膊,死死不松手,就怕慕景濂挑他们迟到的礼。 有过去年观看别人婚礼的经验,慕思唐成亲时倒是冷静大方得多,温柔得体地牵起新娘子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走到慕景濂的面前,生怕速度快了,孙甯一个不小心踩到裙角摔倒。 孙甯头上的红盖头遮得并不严实,随着微风的吹拂而微微腾起,露出孙甯那张娇羞的,透着淡淡笑意的脸庞。 叶凝香却是轻叹了口气,好像有些伤感,她看了看依旧年轻俊美如初的慕夕泽,面上的伤感之色更浓,随后开口道:“哎,还是年轻好啊,只要稍稍打扮打扮,那就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不像我,都人老珠黄了,不管怎样用心打扮也是又老又丑。” 话音刚落,叶凝香便觉得嘴唇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好像蜻蜓点水似的,一闪而过。慕夕泽颇为得意地用舌尖舔了下嘴唇,好像对他刚刚的偷袭洋洋得意。 “不管你是老是丑,我都会时刻跟在你身边,爱你,疼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着你的。” 叶凝香虽然心中觉得慕夕泽的话十分的肉麻,可是面上还是没有半点推辞就完全接受了慕夕泽的话,末了还颇为羞涩扭捏地朝慕夕泽点了点头,一通恩爱秀得不要太过分。 慕夕泽抢在新人拜天地之前,亲手交到慕思唐手中一个做工精致的毛绒绒挂件,神色严肃正经得很。 “侄子成婚,做长辈的也没什么好送的,我思来想去,又特意经过了这挂件原主的同意决定将它送给你,它可保你后代福寿常在。” 慕思唐并不知道这挂件是如墨身上的一小截尾巴,沾着灵气,有驱邪集福的功效,他欢天喜地地接过挂件,贴心地将挂件带在孙甯的腰间,随后朝慕夕泽行了个大礼以示感谢。 就在这新郎新娘拜天地的时候,场地中间突然冲出一个人来。齐桓冲过人群,直跑到慕景濂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皇后娘娘要生了。” 慕景濂笑了笑回应道:“生就生了呗,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那个……好像是难产,皇后点名要……要慕先生去帮忙。” 结结巴巴说完这话,齐桓将目光投向了慕夕泽,那恳切的模样好像慕夕泽不去帮忙就是天理难容似的。 慕夕泽长叹口气,脸颊因为害羞而绯红,双手抱头,样子好像是个作奸犯科的罪犯。 “那……那走吧。” 永宁宫外,萧成邕焦急得踱来踱去移动不停,屋里的顾小妹每叫一声,他的心就紧揪一下,他预感恐怕顾小妹这孩子还没生出来,他就会因担惊受怕而吓死了。 “皇上,奴婢无能为力了,娘娘难产,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头朝下啊!” 产婆急匆匆跑出来,扑通跪地,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向萧成邕禀告实情。 正当萧成邕欲破口大骂时,慕夕泽红着脸匆匆赶来。 “恩人,恩人,你可来了,小妹告诉朕她出生的时候,她娘也是难产,就是你在她娘肚子上一摸,她就出来了。如今小妹也难产,恩人再帮帮忙也到小妹的肚子上摸上一摸,小妹的孩子一定就能平安出生。” 听到这里,慕夕泽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而叶凝香却再也绷不住,竟笑出了声。慕夕泽撅着嘴巴,回头瞪了叶凝香一眼,颇不情愿地跟着产婆进了产房。 果然半身九尾狐的能耐不可限量,慕夕泽刚一入了产房,顾小妹的叫声就停止了,也不知道慕夕泽就单单摸了摸顾小妹的肚子,还是又做了什么别的事,总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顾小妹的孩子就顺利出生了。 大概是又一次救了个小生命,慕夕泽的心情好了很多,从产房出来的时候,面露微笑,不过这微笑却又在瞬间冻结。 “呵呵,夕泽。” 叶凝香好像很过意不去地朝慕夕泽开口,尴尬地笑了好几声才继续说道:“那个,刚刚孙灏来过了,说孙怡也要生了,他说要是你不去给他女儿助产,他就……他就变着法地不让顾连城好过。” 慕夕泽瞪大眼睛,仰天长啸一声,随后直接坐到地上,双手捂头,委屈的模样看着让人心痛。 “没事啊,不就是进产房接个生嘛,你娘子我不在乎啊,不在乎!要不日后你就给人当产婆吧,照你这速度,全国的孕妇的生产都交给你也是不在话下的。” 慕夕泽只觉胸口一股热血上涌,站起身,抱上个大柱子,以头撞柱。 “别人欺负我,娘子你也欺负我,我活不起啦,活不起啦!” 最后的结局是慕夕泽乖乖地去了顾府,帮助孙怡顺利产子,又很没颜面地对自己先前撞柱子的鲁莽行径向叶凝香赔了礼道了歉,还答应为叶凝香无偿做三年的饭。 * 青溟山草屋旁。落日的余晖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似镜面的湖水中,升腾起一道道金红色的光晕。 叶凝香依偎在慕夕泽的怀中,早已苍老得深沟万壑的脸庞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能够在有生之年再回到这个地方,能够靠在慕夕泽的肩膀,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一点地跌入山峦之下,能够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在她爱人的陪伴下,静静享受这片暖入骨髓的宁静,她,死而无憾。 “夕泽,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吗?那个时候你要报复我,故意冷落我,却唯独在这里向我讲述了你童年的过往。也是同样的时辰,落日的余晖将整个天边映成红色,湖面上好似层层的金子洒在上面,金光闪闪的……那真是太久之前的事了。” 慕夕泽抱住叶凝香的手又紧了紧,低下头吻上叶凝香的额头,低语道:“娘子,你累了,不要再说话了。” “夕泽,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叶凝香却是笑着,慈爱的,不夹杂一丝一毫的贪嗔,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迎接死亡的到来。 “我这辈子能够与你日夜相守六十年,游遍名山大川,吃遍山珍海味,做遍了想做的事,享遍了可享的乐。我真的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叶凝香几乎是拼尽全力从慕夕泽的怀中起身,侧过头,正视着眼角似乎挂着泪的慕夕泽。她抬起苍老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慕夕泽的眼角,湿滑的泪滴落在手指尖被风一吹倒透出几分凉意。 “夕泽,是人都会死的,我这是寿终正寝,你可不要为我伤心难过啊!” 慕夕泽止住眼泪,嘴角上扬,流露出摄人心魂的微笑,这笑直接穿透叶凝香的内心,好似一团火点燃了她几乎冰冷了的身躯。 “我家夕泽还是这样英俊潇洒,还是这一副……魅惑众生的模样。” 叶凝香的手抚摸着慕夕泽的脸颊,久久不忍放开。 “夕泽……” 番外 三百年后 山洞中,棺材旁,慕夕泽就静静地跪在那里,看着棺材中似乎沉睡着的如墨,眼中流露着释然与洒脱。 “你来啦……要走了吗?” 如墨的周身再次升腾起红色的光晕,虚弱空灵的声响传入了慕夕泽的耳畔,听起来竟带着几许感伤。 “我是来与你告别的,恐怕我死后留不下什么尸骨,就请你将我身上的衣服与小叶子合葬。还有……谢谢你。” 转瞬之间,山洞之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夹杂着秋日里枯黄的落叶一股脑儿地盘旋在慕夕泽的周围。当狂风消散,当围在慕夕泽周身的东西下落,他的胸前突然升腾出一颗透着白色光亮的似乎晶莹剔透的珠子。 那珠子不受重力的影响,就在空中悬着,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吸引,它周身的光亮都投向那大敞开的棺材中,渐渐的那珠子就好像被如墨吸进了身体里,再无半点踪迹可寻。 山洞之中闪现出金红色的灰烬,那灰烬是从慕夕泽身体中一片一片剥离开的,好似烧着了的慕夕泽的血肉。慕夕泽那张已经残缺不全的脸上却是挂着心满意足的笑,与叶凝香离世之时一样,似乎对这尘世毫无怨言,似乎对他的人生满心感激。 这一世,能够与他心爱的女人相亲相爱,相知相伴,他,此生无憾。 * 三百年后。 郢都,大兴朝皇宫。 暮云婉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女儿,她活了这七年日日夜夜都被她父皇捧在手心儿里宠爱,不过她却不开心,相当的不开心。因为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出过宫,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听宫女们说,皇宫外面有集市,有错落有致的街道,有熙熙攘攘的人,有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美貌丑陋,各式各样的人。在暮云婉看来,外面的世界就是天堂,是人间仙境,而她所在的这个地方不过就是个暗无天日的牢笼。 暮云婉偷偷在心里盘算了好久,终于挨到了五月初十万花节这一天。这一天她的父皇会按照惯例宴请文武百官以及皇亲贵胄入宫来参加宴会,到时候鱼龙混杂,就算再牢固的皇宫守卫也总不会时时刻刻尽心尽力,不出任何差错。 事情还果真如暮云婉预料得那样,为了给宴会筹备食材,御膳房特意从宫外定了大量的蔬菜以及肉食。暮云婉就是在宫人们给装食材的货车卸货的时候,偷偷藏进了一个货车的空箱子里,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商贩运出了皇宫。 第一次无拘无束地行走在郢都的街道上,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见识到了宫女们口中所讲的梦幻般的世界,暮云婉的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可是这郢都城好大啊,每条街道都被鲜花装点着,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别,街上的人太多了,摩肩接踵的,好像都要把她这瘦小的身子挤扁了。站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暮云婉渐渐有些慌了,有些害怕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周围有好多人,这些人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大事,你挤我我挤你,飞奔着朝同一个方向赶去。暮云婉害怕迷路,她想着若是她跟着这些人走,也许就能去到一个著名的地方,也许就能找到回宫的路了! 这些人最终停在了一个门脸不怎么大的地方,暮云婉虽然认字不全,可牌匾上的那几个字她却是认得的:醉生梦死楼。暮云婉心中疑惑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可是双脚却不自觉地跟着人流踏进了醉生梦死楼的大门。 想不到这醉生梦死楼倒是别有一番天地,楼内金碧辉煌,雕栏画栋,看起来倒并不比她居住的皇宫差多少。 她与后来进入醉生梦死楼的人一样傻傻地站在大厅,不过别人都是有所追求,她却是傻呵呵地连自己为何会来这里都不知道。 醉生梦死楼大厅二楼长廊上缓缓走出个风姿绰约的少女,虽然暮云婉离那少女很远,可单是远远望去,她都觉得这少女美若天仙,比她父皇后宫里的女人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这女子一出场,喧闹的大厅瞬间就安静了,暮云婉看得出宾客们那一副副渴望激动的模样,她将她的耳朵竖起老长,生怕听不到女子将要说出的重要讯息。 “今日是我们醉生梦死楼的琴师归来的日子,琴师今日心情好,会破例为大家多弹几首曲子,大家可以尽情享受!” 原来是弹琴啊!知道这一结果的暮云婉很是受伤,她还不满三岁,话都没说全的时候,父皇就很不留情地派个宫廷乐师教授她琴技,她大哭大闹了整整三日夜,最后在父皇的冷眼漠视下,被迫做了第一件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可也是从那以后,琴就成了暮云婉最讨厌的东西。 暮云婉本想寻个夹缝偷偷溜走的,可是当她见到琴师时,她那双腿就好像黏在地上似的再也动弹不得。琴师一袭黑衣,面上的黑纱遮住了他大半的容貌,可单看那挺拔高挑的身姿,还有那半束着的黑得发亮的头发,暮云婉就断定他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琴音不急不缓地传入她的耳朵,就好像埋藏了数百年的情感一股脑地汇入了她的身体,她的心头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毛也不禁竖立起来。 果然,这位琴师与皇宫中教她琴技的师父是不同的,一个是浮于皮毛、花拳绣腿,一个是质朴纯真、直击心灵。 要是琴师能将面纱去了就好了!暮云婉坐在台阶上,双手住着下巴,直愣愣地看着琴师发呆,心中幻想着琴师那张似乎超凡脱俗的脸。 令人陶醉的时光总是短促,琴师在众人的期盼和爱戴中破天荒地演奏了三支曲子,随后优雅地起身,抱起那只似乎陪伴他好久,又似乎存在数百年的古琴,恭敬地朝那些不辞辛劳赶到醉生梦死楼听琴的宾客鞠了一躬,离开了暮云婉的视线。 暮云婉对这琴师好奇,也着实喜欢这琴师,自然舍不得这琴师离开,她费尽力气穿过拥挤的人群,就想着能追上琴师,亲手将琴师的面纱揭下,好满足了自己的心愿。 “小姑娘,你是去找琴师的吗?” 耳后突然传来的询问让暮云婉眼前一亮,单纯的暮云婉满心期待地转过头,重重地朝说话那人点了点头。 “我能帮你找到他,你跟我走。” 暮云婉狐疑地望着这个穿金戴银虎背熊腰,长得有那么几分邪气的壮汉,犹豫好久,还是乖乖地跟在了那人的身后。 暮云婉跟在那男人身后走了好久,渐渐的,她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就连街道两旁的房屋都变得萧索冷清。她怯怯地停住脚步,不敢上前,那双透着惊恐的眼睛睁得老大,似乎已经笃定她落入了那壮汉设置的骗局当中。 “小姑娘,怎么不走了,不想去见你的琴师哥哥吗?” “你骗人!” 鼓足了勇气喊出了这三个字,暮云婉转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却没想到她的身后突然围上来四个足足有自己两个半高的壮汉,他们各个凶神恶煞,顷刻之间就能要了暮云婉的性命。 “这小姑娘长得真水灵,要是卖到窑子里赚的钱估摸着够哥几个花上个一年半载的,是不是啊!” 粗鲁邪恶的男人们长着大口,露出焦黄的大牙瓣,冲着孤立无援的暮云婉大笑。深宫之中的暮云婉哪里见到过这样的阵仗,当即坐到地上,双手抱头,啊啊啊地哭个不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暮云婉周围的笑声停止了,那些个扬言要将她卖到窑子里的男人却迟迟不向她动手,她紧张地撤开挡在她面前的双手,怯怯地抬起头,那些个威胁她的男人们竟都统统消失不见了,她的面前竟是站立着一个身着黑衣,背着古琴的男子。 男子转过身,蹲下来,顺泽的秀发几乎垂到了地上,那双宛若包容了星辰大海的眼眸中似乎还挂着笑。 “别怕,他们都被我赶走了。” 暮云婉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美少年,她从未见过这样貌美的男子,秀美不失刚毅,温润之中却带着一丝冷峻,就算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都觉得她胸口那条小鹿正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你是……你是醉生梦死楼中的琴师?” 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真的是琴师?太好了,我还以为这辈子我都见不到你的样貌了呢!” 还是个孩子的暮云婉瞬间将被挟持的恐惧抛到了脑后,开心兴奋得几乎都要飞了起来。 男子的问话却显得与这样的场面格格不入:“你脖子上挂着的饰物真好看。” 暮云婉好像并不喜欢这个毛绒绒的挂饰,撅起嘴巴不情愿地答道:“这饰物是我父……是我父亲硬要我带上的,说是能招福纳瑞保平安,可我却觉得这饰物又大又丑,一点也不好看。” 男子止住了笑,眼中似乎翻涌着好多种暮云婉还无法理解的情绪,许久才继续开了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我叫暮云婉,家在……家在……我还不到哥哥叫什么名字呢?” 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家在何处的暮云婉突然转移了话题,面露微笑,一双不算太大的眼睛弯成两枚浅浅的月牙儿,嘴角勾出的梨涡若隐若现。 “如墨。” “如墨,这名字真好听!那你姓什么?” “姓……姓什么?我……我不知道我姓什么,要不你帮我起一个算了。” 如墨低下头,白皙的脸容映出几许红晕,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那就姓温吧,温文儒雅,正适合你。” “好。” 如墨的嘴角再次上扬,露出个迷人的微笑,他轻松抱起坐在地上的暮云婉,朝街道中央走去。 “如墨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回家。” “可你不知道我家在哪儿!”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