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一朵警花》 第一章 乔家小铺，四个软糯的圆体字，写在面包店门头上的招牌上，招牌的背景色，是月光白，照亮了店门口一方小小的空间。 小铺地方不大，玻璃橱窗上，摆满了各式甜点、面包，大都是乔米雪亲手做成，香甜的气味，充满了整个小铺。 面包含水，临近盛夏，保质期短，只有短短的三天，不吃进肚子里，就过期了。 这是浪费，罪大恶极。 好在生意不错，小半年忙活下来，连本带利全都赚回，让乔米雪少了几分负罪感，多了几分自食其力的喜悦。 新闻联播之后，墙上挂着的圆形时钟，渐渐指向了八点，面包店里的人渐渐稀少，玻璃门外已漆黑一片，只有远远近近的灯光，或静或动。 天花板上，雪白的吊灯照亮小铺，光洁一新的玻璃门，几乎变成了一面镜子，映出了乔米雪姣好的面容。 二十六岁的乔米雪，喜欢随手描眉，涂上裸色唇膏，为自己画上清浅的妆容，她的五官足够精致艳丽，不需要太多修饰。 年轻的老板娘一袭浅蓝圆领连衣裙，背脊靠着黑色皮椅，坐在收银台前，面对两排玻璃橱窗里，一大堆即将过期的面包，沉默发呆。 这时，一只橘猫溜达过来，乔米雪正巧看到。 橘猫好似受到，面包香味蛊惑，来到乔家小铺门口，停住了脚步，没有离开。 乔米雪微微侧目，漂亮的眼眸，直勾勾的盯住橘猫，像星辰一样微微发亮。 她喜欢狗，也喜欢猫，她喜欢一切毛茸茸的哺乳动物。 橘猫弓起背，懒懒的伸直了小腿，目光悠悠转了一圈，露出馋意，乔米雪隔着一扇玻璃门，与它对视，面露笑意。 橘猫在门口转了一圈，抬起小爪子扒了扒门，没能进去，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与不甘，两颊的猫须颤颤的向下一搭，十分的恋恋不舍。 这时，橘猫才注意到屋里，除了香甜松软的小面包，还有一个比它大上几十倍的生物，大活人。 它望着乔米雪，微微警惕的弓起了猫背，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也是定在乔米雪脸上一刻都没有离开。 “怕啥呀，给你好吃的。”乔米雪自以为亲和的笑了笑，拿起手边一袋面包边角料，从收银台后的小皮椅上，站起了身，想要起身为流浪猫开门，喂它吃面包。 可是这一举动，在小小的橘猫眼里，就像怪兽步步紧逼，要把它活活捉了，连毛吞下。 小橘猫顿时炸了毛，拔腿就跑，一溜烟就没了影。 乔米雪站在门前，双手缓缓垂下，手中的塑料袋，擦过裙摆，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响。 这时，门口有人路过，是一对情侣，黑白t恤上一个印了“yes”，一个印了“no”，黑白相配，是标准的淘宝爆款情侣装。 女孩梳着齐刘海，看上去稚气乖巧，她沉浸在甜蜜里，唇角漾起甜甜的浅笑，闻到了面包店香甜的气息，她不禁停住脚步，向店内望去。 乔米雪身材高挑，这时，正站在店门口，距离之近，几乎就要贴上玻璃。 齐刘海女孩微抬眼帘，视线触及乔米雪，这个白得耀眼的姑娘，仿佛被人间至美晃到了眼睛，匆匆移开视线，看向自己的脚尖。 乔米雪唇角带着淡笑，平静的注视往来的行人，还有这对十来岁的小情侣。 少年愣了一两秒，被齐刘海女孩抓着手，拉着走开。 “她好白。”齐刘海女孩，握紧了少年的手，视线刚好和少年的肩膀平齐。 少年下巴微扬，看着远方颗颗闪烁的星辰，回味起刚才的惊鸿一瞥：“肤白貌美气质佳。” 肤白、貌美、气质佳，掰着手指头数下来，是点了三个赞。 齐刘海女孩嘟起了嘴，心中升起了一股醋意，摇着少年的胳膊，不依不饶：“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少年反手抱住她，笑眼弯弯低头凝视怀里的女孩：“我看上了她家的面包，美容养颜，特别适合我的小可爱。” 齐刘海女孩知道他贫嘴，娇嗔的推了他一把。 少年笑呵呵的转去了奶茶铺子，趴在柜台前，与奶茶小姐姐，贫嘴：“给我来一杯美容奶茶。” “美容？”奶茶小姐姐愣了一愣，目光从两人脸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 齐刘海女孩面上一红，又推了少年一把，清了清嗓子：“别听他胡说，一杯雪顶玫瑰奶茶，不要热的。” 少年笑着掏出零钱买单，把奶茶捧到女孩面前，博君一笑，继续逛街。 夜风温柔，徐徐吹来。少年微微侧目，看着女朋友捧在胸前的奶茶，视线落在了，最上面一层如雪似冰的奶盖上，想起了刚才那个蓝裙飘飘的美女店主，她皮肤真的就像这奶盖，是雪一样白色…… 乔米雪在店里站着，没听到小情侣的话，不过她天生丽质，肤白貌美，不止一次听过有人夸她漂亮。 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可是太白了，再加上一身白衣服，乔米雪的朋友就会戏称她为雪人，只有雪人从头白到脚，从里白到外；她若是穿上黑色的衣服，也会被人调侃，那些闹腾的朋友们，会直接笑呼乔米雪为黑白配，围着她起哄。 时间久了，乔米雪难免不好意思，穿衣搭配，就会避开黑白二色，五颜六色换着穿，一个星期不重样，就像翻页的日历。 今天她选择淡蓝，淡蓝的连衣裙，剪裁合理，勾勒出她的玲珑曲线，清浅的颜色，更是将她的皮肤衬得白皙动人。 蓝色看着舒服，穿着雅致，什么都好，可就是有一点不好，招蚊子。 蚊子喜欢蓝色，爱它就吸它的血，乔米雪身上红斑点点，阵阵发痒，没少被叮。 门外，蚊子绕着灯光，一团团飞舞，壮观得让人害怕。 乔米雪抬头看了看蚊子，头皮一阵发麻，随即移开了视线，她后退一步，想要将手中的一小袋面包边角料，放回收银台上，这时却看到，一抹熟悉的橘黄闪入视野，消失在道路两旁的绿化柏树当中。 不，橘猫没有消失。 乔米雪清楚的看见，橘猫从树后探头，一双眼睛还像刚才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店里的面包。 呵呵，小猫贼你还惦记着呢…… 就像应证乔米雪想法似的，小橘猫还隔空，喵喵的叫了两声。 乔米雪捂嘴偷笑，推开玻璃门，弯下腰把一小袋面包边角，放到门外的地上，等着小橘猫上门来吃。 乔米雪做完这些，就赶快拉开玻璃门，回到了小店当中。 回来的时候，乔米雪感觉有些异样，是有些痒，痒在手臂上。 大概是外面蚊子凶猛，见缝插针逮着活人，就叮上了吧…… 乔米雪微微垂眸，盯着手臂上一块隆起的红点，回到收银台旁，抽开白色抽屉，拿出用了一半的六神花露水，拇指按下喷头，激射出一股雾状的水花。 胳膊上一阵清凉，乔米雪感觉没那么痒了。 只是花露水味无处不在，弥散在空中，整个面包店升腾起一股奇异的味道。 乔米雪嗅了嗅，觉得有点像消毒水。 香喷喷的面包店里，不该有这样的味道。 她皱了皱鼻子，将花露水放回抽屉，推上去关严。 乔米雪翻了会账目，目光中渐渐有了喜色，收获颇丰呐，看完了最后一个数字，她忽然抬头，清亮的眼眸里，映着远远近近的灯光。 她稍稍向下看去，只见小橘猫已经悄悄来到了门前，徘徊在面包袋旁边，目光之中透着馋意。 吃吧，吃吧。 乔米雪在心里默默的劝它，可是这小猫看到“庞然大物”紧盯着自己，竟警觉的后退一步，暂时收起了馋心。 好吧，我不看你了。 乔米雪移开视线，眼见硕大的母蚊子，在自己面前飞过，她连忙点上电蚊香，待蚊香液缓缓挥发，她便以手托腮看向，玻璃门外更远一点的地方。 a省医科大学，那么近，那样远，隔着一条川流不息的街道，与乔家小铺遥遥相望。 在乔米雪眼里，夜晚的时候，医科大学特别像一个手术室，校门口悬着七八盏镁光灯，光线簇拥在一起，把人的影子都照没了，就像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具有消灭影子的效果。 那里住的人，是未来的医生，她现在的顾客，感情就是你来我往，买来卖去，浅得很。 乔米雪看了一会，伸了个懒腰，舒服的靠在皮椅上，望向更远的东方。 时至八点，远方的教学楼，都是星星点点灯光，医科大附属中学，那里是她笑过哭过的地方。 她看着那里，看了很久，想起自己当年桌上，一本本《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累在一起的吓人厚度，想起当年叛逆的学生时光。 是的，那个时候，乔米雪是另一幅模样，看起来远不是现在的乖乖女，耳朵上五六个耳洞，头发在理发店烫出各种形状，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给头上添点颜色，集齐一束彩虹，并且甩甩头，自以为很漂亮，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年少轻狂。 她常常翘掉晚自习，和一帮朋友们，化着自以为个性的妆，三五成群嬉笑玩闹，出去吃吃逛逛，兴致勃勃的玩到宿舍关门之前。 那时候，医科大附属中学，还没抱上大学的大腿，论排名排到了十六，十六中，正宗的普通中学。 论行为出格，根本就没她乔米雪的排位，当时，她“坏”得心安理得，认为自己只是随心所欲，释放天性。 回首往昔做派，乔米雪只是淡然发笑，心中云淡风轻。 年少轻狂，青春无悔，笑过，闹过，哭过，都成了心底里珍藏的记忆。 门口突然传来一响亮的嗓子，将乔米雪从回忆中瞬间拉回现实。 “卫生检查，开面包店，养宠物猫不行啊，来卫生所交罚款。” “罚款没有，过期面包一堆。”乔米雪清亮的声音，从店里传来。 门口的男人见着乔米雪，立刻咧嘴发笑，不装了，恭恭敬敬的喊了声：“老板娘。” “别抬举我。”乔米雪含笑望着他，看他接连耍宝。 “好勒。”杜良梓说着，隔着一层透明玻璃，抬手向乔米雪敬了个军礼。 杜良梓退伍多年，军礼还算标准。 乔米雪稍稍欣赏了一下他的军姿，顺便多看了一眼，他新修的发型，根根直立，两边剃光，明显是楼上发廊发型总监tony的手笔。 杜良梓推开玻璃门，迈着两条大长腿，西裤带风走进面包房，人模狗样的站在了，乔米雪的面前，露出了球星般的笑容。 乔米雪抬眸打量他，只见杜良梓沐浴在白炽灯光中，白衬衫领子挺硬，西裤挺直，有那么一瞬，她误以为杜良梓刚从相亲场上下来。 第二章 她看向他的那一瞬，他却看向了别的地方。 杜良梓环视整个小铺，鼻翼翕动，吸了一会气，忽然说道：“你这真干净，消毒水味快要盖过面包味了。” 消毒水，哈哈…… 乔米雪在心里暗笑，没告诉他真相，反而一本正经的与他胡扯：“我总得应付卫生检查吧。” “是，是……”杜良梓说了两个是，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什么，马上改口：“不是，不是。屋里的味儿是花露水，我这鼻子是怎么了，早晨在家里才用过，怎么就闻不出来了……” “你也知道你鼻子不好。”乔米雪咯咯的笑了。 杜良梓摸了摸鼻子，讪笑不已，忽然一只蚊子嗡嗡振翅，飞过眼前，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掌风贴脸扫过，巴掌几乎扇到了自己的脸。 蚊子没打着，飞到了货架上面，隔着玻璃纸包装袋，伸着腿儿，好像在跟杜良梓耀武扬威。 杜良梓轻手轻脚走过去，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抬起手，之后迅速落下，用尽全部臂力。 啪—— 面包拍扁了，扁成了一个圆饼，蚊子变成掌心刺眼的一滩血泥，杜良梓吹了吹手心，蚊子尸骸粘在手上，纹丝不动。 他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又看了看面包外面裹着的包装袋，举在半空中的手，最终移向了香喷喷、软绵绵的面包。 蹭到包装袋上算了，反正面包拍扁了，卖也卖不出去。 乔米雪看出来他要做什么，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叫停：“面包送你了，别乱抹了，手脏了用肥皂洗，讲点卫生。” 面包送你了。 杜良梓听到这句话，精神一振，眼睛放光，洗手的事完全没放进脑子里。 “都送我了？”杜良梓指了指货架上，一大堆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到期的面包，问乔米雪。 乔米雪摆摆手，笑着说：“你没吃饭，就多拿些。吃进肚子，比浪费好，丢掉多可惜。” 杜良梓一听这话，却把面包放下了，看向乔米雪略嫌丰腴的脸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想骗我多吃，像你一样长肉，我可不干，我是八块腹肌小王子。” 听到“腹肌”这两个字，乔米雪目光下移，看向了自己的肚子，浅蓝连衣裙有点紧身，脂肪堆积的下腹，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凸出的形状。 她的确是吃胖了…… 每天抓紧时间消灭，大量快要过期的面包甜食，发胖的速度，自然是嗖嗖的快。 乔米雪手伸向小腹，捏了一把肚皮，游泳圈还真有点壮观…… 乔米雪松开手，眼睛余光幽幽一转，落在杜良梓劲瘦的腰杆上，确实，隔着衬衫衣料，看不出一丝赘肉。 她不禁开始相信，杜良梓天天自吹的八块腹肌，也许货真价实。 杜良梓发现，乔米雪目光审视的看着他，就像在验货，伸手就要撩起衬衫下摆，证明给他看。 门口路过两个医大女生，正要推门进来买宵夜，看到店里面有男人，要当众脱衣，不禁尖叫一声，笑着捂嘴逃开。 太尴尬了，太不雅了，太赶客了…… 乔米雪冲他摆摆手，劝他穿上：“得，得。谁不知道你是八块腹肌小娘子。” 杜良梓知道自己，有伤风化，没和乔米雪争辩什么，动手把衬衫下面的几颗纽扣，重新扣上。 杜良梓，稍微读快一点就是杜娘子，从小到大，被人娘子、杜娘子，叫个不停。 小时候，他细皮嫩肉，举止斯文，被人叫成娘子，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一个男孩子，被人娘子来、娘子去的叫着，心里自然不爽，他上了中学之后，怎么阳刚怎么来，喝酒、抽烟、打架、翘课、爆粗口，什么都干过。 可是，好巧不巧，他被分到了十六中里有名的混混班，十六班，一堆小痞子聚在一块，各显神通，比他还能逞凶斗狠，杜良梓很快，就成了大家的娘子。 那时候，班里女生当中，传看一本书，书名叫做《邪王爱妾：娘子有毒》。 好巧不巧，这本书的女主角，就姓杜，里面通篇都是，杜娘子如何被王爷巧取豪夺、虐身虐心的狗血大戏。 大家翻看这本书的时候，目光纷纷投给了杜良梓，几个女生捧书窃笑，想的都是古代版的杜良梓与王爷如何狗血搞基。 更有好事的人，起哄编了个顺口溜，带着调儿，当众在班里唱：杜良梓，毒娘子，娘子有毒。 乔米雪不是纯良小白花，嘴却不毒，不会跟着起哄娘子有毒，两人关系极好，有时候杜良梓把她惹毛了，乔米雪顶多戏称他一句娘子就算了。 店里许久没人进来，杜良梓心安理得的站在货架旁边，慢慢挑选。 他一声不吭，那边只有玻璃纸包装袋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杜良梓抱起两大包吐司，夹在胳膊弯里，就像前些年的超生妇女，一手抱着一个娃。 他兴冲冲的来到，乔米雪面前，正好对上她望来的目光。 没等乔米雪开口，杜良梓便已两眼发光，兴奋的说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乔米雪看着他，上下打量，缓缓问了句：“什么想法？” 杜良梓一脸神秘：“你等着，嘿嘿。” 嘿嘿…… 一声诡异的嘿嘿，在乔米雪心头回响，她坐在皮椅里，愣了好一会，目送杜良梓抱着一大堆面包，艰难推开玻璃门，消失在视野当中。 说来奇怪，杜良梓一走，乔米雪的生意，就奇迹般的好了起来，顾客三三两两的来，前前后后，一共来了大概十来个。 货架上的提拉米苏、小蛋糕、水果慕斯、酸奶布丁、甜甜圈，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大多数都卖掉了。 乔米雪趁着客人走了，拿着夹子，把货架上的甜食，好好整理了一下。 这些甜食，都是她亲手做的，每一件都能唤起一段香甜的回忆。 小铺后面，修了一个小小的厨房，里面设备一应俱全，满满当当都是厨具，偌大的橱柜里，堆着几袋面粉白糖、三五只面盆、一些黄油抹茶奶油配料。 每天清早，她都会早早赶来店铺，用洗手液仔仔细细的洗手，围上围裙，带上厨师帽，亲自下厨。 她和面的时候，下手时快时缓，时轻时重，拿捏得极其到位，她喜欢和面的感觉，双手按进面里，手心手背都是面团的柔软与韧性，这样的感觉不要太好。 面包做成之后，她带上隔热手套，小心翼翼的把各种馅料的面团，放到烤盘上，精心烘焙。 看着面包在烤箱里，慢慢膨胀，然后心满意足的调配奶油，裱花做蛋糕。 看着自己亲手做好的东西，慢慢成形，松软可口，散发出香甜的气味儿，乔米雪的心里简直幸福得冒泡。 烘焙是她的多年的夙愿，早在不良少女时期，愿望清单里，列出了面包店店主，这样一个不难实现的理想。 半年来，乔米雪起早贪黑，烘焙各种甜点美食，在厨房里忙个不停，就像一个停歇不了的陀螺。 天道酬勤，乔米雪的付出，很快就有了回报。 化妆品店改成面包店后，乔米雪终于将妈妈经营化妆品，半年来的亏空，给补了上去。 赶在房租大涨价前，她甚至小有盈余，足以支撑她在接下来的双十一购物节里，把购物车里的宝贝们，清空十来遍。 如果没遇到房租大涨，即将入不敷出，乔米雪应该还会继续开店，把烘焙当成事业一直做下去，做个一年两年三年，哪怕天天吃临期面包，哪怕吃成肥婆，体重狂飙。 这年头赚钱不容易，总得有所牺牲，你说是不？ 然而，有些人不选择牺牲，选择玩噱头。 杜良梓抱着一大堆吐司面包，旋风一样的归来，站在面包店门口，神秘一笑，露出八颗小白牙。 乔米雪定定的望过去，只见面包一个个都换上了纸包装，面包原先的玻璃纸包装，全都被他给换了。 面包里面一定加了什么吧…… 乔米雪走过去，为他开门，目光落在包装纸袋上，看到些许晕开油渍，她凑近了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杜良梓迫不及待扒开纸袋，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展示给乔米雪看：“你看，你看，中西合璧，黄焖鸡三明治。” 乔米雪看着，两片吐司之间，夹满了鸡肉土豆浓酱馅料，汁浓肉多，几乎就要溢出来。 她屏息打量了片刻，给杜良梓一个意味深长的评价：“呃，你真是思路清奇……” 其实，杜良梓玩出这一招，一点都不奇怪。 他家做鸡，卖黄焖鸡米饭。 他家与乔米雪一样，每天做出大量的菜，免不了剩菜一堆，扔了浪费。 杜良梓自信满满，把三明治摆到货架上，笑眯眯的看向乔米雪，耍宝自吹：“我的点子很好，咱家卖不掉的鸡肉碎，和你家剩下的面包，组合一下，负负得正，一定是爆款” “你可以多吃点，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不能你一个人瘦哇。”乔米雪微微侧目，顺势瞄了眼，他平坦的小腹，精瘦的胳膊。 杜良梓挺起胸膛，一拍肚上八块腹肌，表明决心：“浪费什么，都不能牺牲我的八块腹肌。” 乔米雪笑得肚子疼，摆摆手让他安分点：“得嘞。你安分的等着，看你的‘中西合璧’，能不能卖掉。” 杜良梓在货架前站定，腰杆挺直，下巴微扬，气势陡然抬升八度。 他大手一挥，豪言壮语脱口而出：“卖不掉，本少爷就把它们打包买走，都是我的心血，绝不浪费！” 满屋子都是乔米雪的心血，她也不想浪费。 可是杜良梓这架势，也太夸张了吧…… 乔米雪定定的打量他，手指几乎僵住，片刻之后，启唇送他四个字：“土豪本壕。” 近几年，黄焖鸡米饭火遍大江南北，杜家作为一开始的加盟商， 杜家的小门店，装修一新，而且扩成了三家，在都是在繁华商业街，直接买下商铺，连炒房带炒鸡一块做，在小富即安的小商户圈中，确实对得起一个壕字。 杜良梓开心认领，无声的笑了，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请叫我黄焖鸡米饭小开。” 小开，嗯，好像是个港台词汇。 乔米雪忽然想起，先前看到一则港台八卦新闻，某不老女神恋上马桶小开。 当时，她盯着“马桶小开”这四个字，噗嗤一声笑出来。 乔米雪总觉得，马桶小开和黄焖鸡米饭小开，有点儿谜之相似，都让她谜之想笑。 可是，她忍住了。 乔米雪捂住嘴巴，忍住没笑出声来，让好朋友太难堪不好，说不定会留下心理阴影。 杜良梓似乎什么都没发觉，拿起他的新发明，一包引以为傲的黄焖鸡三明治，倨傲的走到玻璃门前，自我感觉好得不行。 玻璃门就像一面落地镜，映出他新修的发型，根根直立的头发，怎么看怎么满意，他不禁抬手摸了摸，感受头顶直立的发梢，挠过指腹的异样触觉。 忽然，杜良梓的手停在半空，很久之后才缓缓放下。 他不再顾影自怜，目光穿过人群和夜色，落在路边的一辆白色路虎上。 杜良梓买得起路虎，他关注的不是车，是车上的人。 贴着黑膜的车窗，缓缓摇下，杜良梓看清了，车里的人的相貌，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位白衣美人，这位白衣美人正缓缓侧过头去，黑框眼镜下秀气双眸，正好望向了乔家小铺里面。 目光遥遥相触的瞬间，杜良梓心跳漏了半拍。 斯斯文文的书卷气，由内而外散发 淑女高材生，文质彬彬，安安静静，是他杜良梓最喜欢的那种女孩。 美女与车上的人交谈了两句，拿起菱格小包，打开车门，下了车，踩着极细的黑高跟，长发飘飘，一路缓缓走来。 杜良梓看直了眼睛，心跳就像打鼓，越来越快。 美女绕过绿化带，左右稍稍顾盼了一下，迈开脚步，穿过人多拥挤的步行路，黑高跟一前一后踏上店门口的水泥台阶。 没错，美女的目标，就是乔家小铺，她想要买些面包充饥。 杜良梓站在门口，隔着一扇玻璃门，与美女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两米。 他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美女飘扬的发丝，根根细柔，那么软，那么顺，光泽是那样的迷人…… 杜良梓只看到了女人，却没有注意到，路虎车上还坐着一个男人。 乔米雪注意到了他，距离太远，只能看到男人干净利落的侧面剪影。 她凝视着男人的剪影，想起了一个多年未见的人，心跳蓦然加速。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来往车辆亮着车灯，红红白白的灯光，流水般逝去，流动的灯光在车厢之中快速闪过，遮掩了男人修长的眼眸中，愈发复杂的情绪。 胸腔里的一颗心乱了节奏。 喜悲交加，百感交集。 多年之后，他与她遥遥对视，惊鸿一瞥，心中竟是如此的难以释怀。 握在方向盘上的修长大手，不觉间慢慢收紧，男人发觉时，已是骨节发白，他蓦然松手，看着前方来来往往的车流，沉默不语。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也许是心里太乱，他曲起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击身侧的皮椅，漫无目的。 男人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当初，她那样对他，他却没法放下她。 他自嘲一笑，按耐不住心中冲动，侧过头去，再看她一眼。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店门口的两道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男人略感失望，移开视线，看向前方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川流不息的人群。 “请进。”杜良梓保持微笑，绅士的为她开门，开门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手中，还拿着一个不伦不类的三明治，顿时有点心虚，撑不住气场。 然而，美女似乎没在看他，也没看到他手里的三明治，简单道谢之后，来到了摆满面包的货架前面。 第三章 精致的玻璃橱柜里，摆满了奶油小蛋糕、提拉米苏、熔岩蛋糕、抹茶慕斯、草莓冻芝士蛋糕、焦糖布丁。 这些甜食，色泽诱人，各有各的风味，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美女四下扫视，看到了玻璃橱柜里冷藏的甜点，黑框眼镜背后的目光，惊艳了一秒，随即快速移开。 她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想发胖，大晚上吃进去太多卡路里，肚子上会长出游泳圈。 另一个货架上，摆了一些低卡路里的食品，比如一些健康的全麦面包。 全麦面包无添加，但是用料上等，烘烤出来，香气四溢，乔米雪的烘焙手艺，一直非常好。 黑框美女在货架前站定，目光徘徊在一二两排的面包上，神色犹豫不定。 货架第二排，摆放凌乱的纸袋，引起了她的注意。 纸袋里面是三明治，只是三明治的馅料看上去，有点儿乡土，好像平时吃的黄焖鸡米饭。 美女凑近一看，还真的是黄焖鸡米饭馅。 货架上塞进去，十来个黄焖鸡三明治，把原来摆放在那的芝士三明治，挤到了角落里。 杜良梓心血来潮，玩个噱头，乔米雪一笑了之，没当回事，还没来得及为黄焖鸡三明治定价。 黄焖鸡三明治，价格不明。 美女推了推眼镜，视线稍稍下移，正好看到了芝士三明治的价格，大甩卖惊爆价，十元两个。 合算。 美女想了两个字，决定购买，标签上的小字内容，她没有细看，拿了两包，走向收银台。 乔米雪心不在焉，想着心事，客人来了，她忘了招呼。 美女沉默着，从菱格小包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钱夹，抽出一张十元纸币，递到玻璃柜台上。 乔米雪后知后觉，讷讷的收下，至始至终没说一个字。 美女飘然离去，飘动的发丝带起一阵洗发水的香风，将杜良梓吹得恍恍惚惚。 杜良梓为她开门，目送她离去，直到美女上了车，他才回过头去，激动的对乔米雪大声说道：“她买了两个，两个！她一定是我的知音。” 他的声音太响，就像暴风刮来，乔米雪揉了揉耳朵，不置可否，目光在杜良梓身上停留一秒，随即看向更远的地方。 杜良梓转过身去，目光飘向路虎车，恋恋不舍，要目送她到最后一眼。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神情陡然沮丧，十分泄气：“车上还有一个人。” 是个年轻男人。 男女同乘一车，稍微想象一下，想得偏一点，杜良梓顿时体会到了，一种失恋般的心痛。 隔壁面馆的刘大妈，掀掉脸上的面膜，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剪指甲。 杜良梓的丧气话，飘到刘大妈耳中，她手上的动作略微一停，抬起眼皮，盯着几乎趴在玻璃门上的杜良梓，说话的口吻十分意味深长：“你才看到啊，我早就注意那辆车了。车里面那个男的，看上去就是矜贵人。” 杜良梓顿时觉得，人家郎才女貌，没自己什么事了。 他悻悻的搓了搓手：“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自己做的菜，合了客人的口味，高兴而已，人家姑娘纯属路过，还不知道家住哪呢，哪会跟我发生什么……” 刘大妈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继续低头剪指甲，断掉的碎指甲到处乱飞，落得满地都是。 刘大妈修好指甲以后，不紧不慢的拿起扫把，把店门口、水泥台阶，全都扫了一通。 刘大妈扫完地，慢慢直起腰，把扫把放到墙边，眯眼望向街边的路虎，正好看到车里面长发美女，与驾驶座上的男人，低头说话。 驾驶位太暗，男人的表情什么看不清，女孩态度亲切，脸颊上带着一抹红晕。 刘大妈动用她五十年的人生经验，双手叉腰，做出了一番揣测：“我看呐，吃什么东西，不是姑娘的口味，小两口的口味。” 刘大妈自信的认定，这两个人一定有戏，说不定结婚证都打了。 小两口，这三个字传入了乔米雪的耳朵，她神色一僵，默默的垂下头，拿起桌上的花露水，按住喷头一个劲的往手臂上喷，整条胳膊很快变得湿漉漉的，几乎就能滴下水来。 刘大妈在门口待了那么久，自然没少喂蚊子，她挠着胳膊，推门走进店里，目光落在了乔米雪手中的花露水上。 “我就喜欢这味，一到夏天什么香水，都不行，就得靠六神。”刘大妈笑着伸手，向乔米雪讨要借用，“我的见底了，小雪你的借我喷一下。” 乔米雪心不在焉，愣了愣神，才递过去，还没交到刘大妈手中，乔米雪正好一个手滑，花露水从手中脱出，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想什么呢，小心点。”刘大妈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关心的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拿着花露水向门外走去。 她站在门边回头，知会乔米雪一声：“我到外面喷去，味太大，影响你做生意。” 乔米雪点点头，微笑着目送刘大妈推门离开。 面馆和面包店，卖的都是面食，面馆卖主食，面包店卖零食，两家店业务没有竞争，作为邻居，关系一直都很好。 刘大妈常年开门做生意，店里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看人的眼光非常准。 半年前，化妆店撤了，乔米雪忙着装修蛋糕店，她第一天看到乔米雪，就知道这丫头不错，勤快，心善，是个可以相处的人。 她有事没事，会来店里转转，和乔米雪说说话，送来鸭脖小吃，乔米雪也常常回赠些甜品，刘大妈血糖有点高，乔米雪送的点心，大多留给了她的小孙子，小孙子尝过点心之后，立马惊为天人，把乔米雪当神仙姐姐看待，时常送烤鸭过来换点心，乔米雪有时见小孩馋了，也会主动拿两个给小孩吃。 刘大妈还来了花露水，还拎了个塑料袋，两样一起放到了收银台上，推到了乔米雪面前：“鸭脖、鸭架、鸭头，刚刚出炉，还热乎呢，给你尝尝。” 乔米雪想要推辞，却见刘大妈十分热情，几乎就要把一袋鸭杂，塞进乔米雪的手里：“千万别说不要，我家小孙子早就想感谢你了，我这是替他谢你呢。” 盛情难却，乔米雪只得接受。 站在一边的杜良梓，看到这一幕，却闹了意见：“阿姨偏心，不说我吃……” 杜良梓和刘大妈同在一条街上开店，抬头不见低头见，熟得很，他这是在跟大妈开玩笑。 大妈跟杜良梓虽熟，却不太待见他。 杜良梓发型太潮，穿衣打扮流里流气，从头到脚哪一点，大妈都不喜欢。 大妈反问：“你家那么多鸡，稀罕我家的鸭吗？” 杜良梓故意大声喊出两个字：“稀罕。” 刘大妈不禁笑了，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只鸭脖，往他脑门上轻敲一下，塞进他的嘴里，堵住了杜良梓 时间将近九点，店里没了客人。 三个店主凑在一块，热热闹闹，气氛好得不行。 与此同时，路虎车里，一对孤男寡女，却要清净许多。 男人名叫苏定辰，美女当然也有名字，叫做魏彩年。 路虎车厢里飘着一股浓郁黄焖鸡味，苏定辰坐在驾驶位上，早早的摇下四面车窗通风透气，默默等着魏彩年吃完三明治，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魏彩年小口细嚼慢咽，吃完了一包，打开车门下了车，把纸袋扔进最近的垃圾桶，这才曼斯条理的抽出纸巾，细细的擦拭指尖沾染的油渍。 擦手的时候，魏彩年忽然抬头，看向了刚才去过的乔家小铺，凝视了片刻，若有所思。 她记得刚才，苏定辰一言不发，却时不时的看向这家铺子。 魏彩年再次望了过去，透过黑框眼镜，她只能看到，店铺里三个人热情洋溢，似乎聊得很开心。 魏彩年凝视片刻，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很平常的一幕，没什么好看的，大概是我多心了…… 魏彩年转过身去，上了车，系好安全带，行云流水的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却没发现苏定辰凝望的眼睛里，时常倒映着街道对面的店铺中、一个蓝裙飘飘的女人。 魏彩年刚想将另一个三明治收进包里，作为今晚通宵的宵夜，忽然想到一件事，把三明治递向苏定辰，一双漂亮的眼睛隔着黑框眼镜，含着笑凝望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我记得你没吃饭，给你。” 苏定辰微微垂眸，看着她手里的三明治，没有去接。 魏彩年略感尴尬，却依然保持微笑：“苏哥，上次大伙聚餐，你买单请了我们，我也请你一回吧，三明治很便宜，定辰哥不要嫌弃。” 苏定辰道谢接过，一开始没吃，凝视三明治里的馅料，声音清淡的开了口：“你买了这个，很特别。” “刚才我说想买晚餐，你把我带到这儿，我以为是一家特别的店，就从她家店里，挑了一个非常特别的东西，虽说是三明治，味道特别像黄焖鸡米饭，是不是很奇怪？”魏彩年卖力的说着，笑容温柔精致，期盼男人多给她一点回应。 苏定辰嗯了一声，没再搭话，眉心却显而易见的蹙起。 凭着黄焖鸡这一条线索，苏定辰猜出了，刚才在面包店里，与乔米雪相谈甚欢的男人，究竟是谁。 是乔米雪当年的同班同学，男闺蜜，杜良梓。 八年过去了，当年的好朋友，依然是好朋友。 曾今相爱的他们，却形同陌路，物是人非。 想到这里，苏定辰不由的眸色一黯，薄唇几不可见的抿紧。 常年军训之下、长出薄茧的手指，按在三明治纸袋上，力道渐渐加重，纸袋在他的掌心里慢慢变形，发出一声咔嚓声响。 车厢内一片寂静，这声细微的响动，听在两人耳中格外清晰。 魏彩年愣了一下，瞥见苏定辰眼中的复杂，两道弯眉本能的蹙起。 车顶上方的后视镜，映出男人清冷俊逸的面容，此刻，他面无表情，把一切情绪都压制在心底深处。 魏彩年察觉氛围有异，不敢再说。 苏定辰将三明治扔在了一边，薄唇紧抿，暂时不吃。 片刻之后，他发动汽车，打亮转向灯，将车缓缓驶入大路。 苏定辰一直没有加速，他微微侧目，瞥了一眼医科大的正门，打一把方向盘，将车开入了医科大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