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女与西厢》 楔子 “杭泊醇!” 唔……是谁在喊我。 好痛,撕裂般的痛。 “杭泊醇!你快起来!我求求你,不要再后退了!我求求你!” 正了正身子,望向眼前浑身是血却满脸恐慌的男子。 呵……是郑裘啊。 张了张口,却发现喉咙酸涩腥甜。 他眼中的女人,是我吗? 一袭被血浸染得猩红的蓝裙迎风摇曳,胸口前的枪洞正汨汨的淌出一道道蜿蜒的血痕,黏住了缕缕在风中飘扬着的发丝,仿佛地狱中刚爬出来的艳鬼。 我,我这是要死了么。 原来。 他们说的二十六岁必陨。 终于轮到了。 “郑……裘” 我勾了勾唇角,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他身*着枪的手正在微微颤动着。 原来。 原来我信任了十多年的伙伴竟然是最终夺去我生命的刽子手,可真是笑话啊。 “呵……” 绝望的闭上了双眼,我侧了侧身子,发现自己正站在码头大桥的堤岸上,桥下的江水翻腾怒吼着,墨蓝色的水面起了层层的波澜,与漆黑的夜空混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江水,哪里是地平线……刺骨的寒风吹散了我的意识。我晃了晃身子,勾起一抹致命的微笑。 似乎再后退一步,就是解脱了呢。 “杭泊醇!我错了!是我不对我该死!我不应该背叛组织!你不要再动了!求求你了!” 假意仁慈的走狗!表面装作一副悔过的嘴脸,而心里却是早早的盼我掉下去吧……叛徒! “郑裘……最后你终会被绳之以法的……” 胸口的疼痛感更加强烈了,我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流失着。 也好,就这样终结自己的生命吧。 至少我问心无愧。 只是,那身象征着荣耀的警衣……那块背着荣辱的警徽……我怕是再也碰不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与耳边呼啸着的风声混在了一起,在空中急速降落的我安详的闭上了双眼,坠入了滚滚的江水中,猩红的液体将墨色的江水染成赤色。冰冷的江水啃噬着我的骨肉,带着我的安稳沉入海底。大脑的意识渐渐涣散着,耳边只传来江水灌入身体和衣袖时所发出的咕咚声。 “杭泊醇!” 趴在桥沿上的郑裘撕心裂肺的大吼着,他真的很后悔之前那一枪,终究,是他背叛了组织,背叛了所有人。 只是……貌似这个惩罚,比让他死还残酷。 郑裘勾唇。 身体摇晃着。 他望向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一排排警车,眸中着绝望的笑。 抬起颤抖的手。 子弹穿膛的声音响彻天际,码头桥上,带着微笑的男子闭了眼,静谧的倒在桥沿边。 他说。 这一枪,算我还给你了。 东方,微微透出一抹亮光,鱼肚白的天空升起了一轮朦胧的朝阳。 那一轮朝阳中仿佛映着一抹蓝色的身影,但却在一点一地碎成光影,消失在东方的第一缕阳光里。 这不是故事的结局,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第一章 重新开始 痛,是撕裂般的疼痛。 耳边怎么会喧闹嘈杂,犹如几百架飞机在轰鸣般,让人头痛剧烈。 我、我这是死了吗。 “醒了?”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我额头上方响起,我难以置信的皱了皱细眉,艰难的睁开双眼。 男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我不禁惊艳的倒吸了一口气,估计要不是听见了他那低沉如大提琴般嗓音的话,我会以为这个人是女生的吧。 男子身着一袭袍摆飘飘、未染丝毫污尘的白衣。那白衣仿佛是为他定做般一样,勾勒出他黄金比例的身材。襟口淡鹅黄色的衣领衬托出他牛奶般的肌肤,那娇嫩的皮肤,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细滑。顺着他那如瓷器般无暇的脖颈向上望去,是一张精致温润的清秀面庞。虽没有平常男子般冷厉英气的的魄力,却是染了些许女气的棱角分明。这么乍一看,倒是有些许耐看的意味。 “我、我是死了吗。” 我疑惑地打量着这个古香古色的木屋,木质的墙壁,木制的桌椅,木制的床榻……似乎一切都是木制的,并且没有一点现代科技的什么意味,全然一副古装剧里的场景。 动了动被压麻的手臂,想直一直身子,却不料全身突然传来粉碎般的疼痛。 “别动!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我的发丝,将我歪扭的身子扶得正了一些。这一动作使我不禁脸色一红,我承认我很没骨气,但是如果你对面也坐了这样一个男子,恐怕你也会忍不住动心吧。 “我死了吗?” 拥有锲而不舍精神的我再次问了一遍,我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而这里又是哪?这个男人有是谁……这一切似乎都是一个个未解的谜团,萦绕在我的脑海,让我滋生出些许不安的感觉。 “没有。” 男子似乎很惜字如金,似乎除了提醒我伤势的话之外,他很不希望和我有语言接触。他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声线如一的低沉,眼里是我从看不懂的情愫。 “没死……是你救了我吗?” 我疑惑着,突然注意到他那一袭不符合现代人的长袍,这…… 这到底是哪里! “你且好生歇息。” 男人说着便要拂袖离去,将思绪远去的我拉扯回来。 我立马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他的衣襟。 “诶!那个,你能把手机借我用下吗?我和身边人已经数去联系了很久,如果再不通知他们的话他们会着急的!” “手机?那是何物?” 男子疑惑的挣脱开我的手,皱了皱好看的剑眉。 “你当真不知道?” 我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淡漠独傲的男子,他是故意的吗?看这样子也不像没有手机的人啊。 “什么手机?姑娘说话着实让人难测。”男子面无表情的甩了甩衣袖,似是想起什么的样子,说着将一杯散发着浓浓苦涩味道的褐色液体递给我,“喝掉。” “这是什么?” 暂时不追究手机的事情,我皱了皱黛眉,推开了那杯散发着苦涩味道的东西。 “药。” “我不!看起来就很苦。” 我撇了撇嘴,像个孩子般的别过头去。 “不喝伤怎好?” 似乎是我听错了的原因,这番话怎么有点带着温柔讨好的意味?转头望去,男子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听。 “我怕苦。” 在男子冰封的目光下,只好不情愿的接过那浓苦的中药。 他既然救我,就应当不会害我。 “我出去一趟,别乱走。” 男子将我喝掉的药渣残羹放在了木桌上,轻声嘱咐道。 “对了!这是哪啊!” 在男子将要将门扣上的时候我急忙喊住,就在我急忙期盼他说出21世纪现有国度及地区的时候,他的一句话,顿时使我如雷劈般定格。 “青丘箕尾。” ————————————————————————————————————————————— 本文纯属虚构.切勿当真. 第二章 箕尾之山 “青丘箕尾……” 我黛眉轻皱,这是什么地方?我自小就详尽世界各地地域名称,可以说,这世界上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但这个青丘箕尾,可真是听都未听说过。 “箕尾……啊!这……莫不是山海经里位于南山经之首鹊山里尾部踞于东海之中,青丘再向东三百五十里的箕尾之山!” 我顿时哑然失色。 如果这里是青丘箕尾,那…… 现在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古代的地名、古风古色的木屋、男子古代人的说话风格、古代人的长袍古装…… 我……我我我我我我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本来以为小说狗血电视剧都是瞎演的,随便把女主安排在古代就由其改变历史再遇见一个心仪的男主他们一见钟情相爱相杀最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然后大结局皆大欢喜……可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一切现在正在我身边上演! 不对……我没有心仪的男主也没改变历史……可以说,我现在充其量就是个无意中穿越给这段历史当炮灰陪衬的! 关键是……谁也不会知道我的存在……我……根本就没有参与过这个历史! “不要慌,杭泊醇,你不可以慌。” 我安慰着自己。 现在要解决的燃眉之急就是弄清楚这里的情况地境然后等时机成熟再寻找能从这里回到21世纪的方法,要不然我在古代有人供有人养却因为伤心欲绝然后又死了那也太失败了!在勾心斗角的未来我死了,现在在古代我再死一次那我的人生岂不是一整套悲剧? “哎呦喂,那个小白脸的药真是好用哈,这么一会就感觉身上的伤没有之前那么痛了!嗯……回头临走时多管他要几包,到了未来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我小心翼翼的活动着手臂,步伐略有些沉重的跳下床榻,一双如水明眸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不大却又一应俱全的小房子。 “嘿……这个小杯子真是好看。” 我好奇的摆弄着书案上一对小巧精致的白瓷杯,一双水灵灵的双眸滴溜溜的打量着手中把玩的新鲜玩应。 突然,我的目光被窗棂前的铜镜吸引。 “一个大男人,屋子里摆什么镜子啊。” 我嘟囔着,执起那精致古朴的铜镜,却被镜子里反映出的镜像吓得跌倒在地。 “啊!” 我惊跌在地,瞳孔骤然间放大,眼前的这一幕令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是谁! 这不是我! 铜镜中反映出的女子一张白皙娇嫩皓如凝脂的鹅蛋脸,不施粉黛而颜色却如朝霞映雪美不胜收。清纯而又不张扬的五官般般入画,美中却透露出丝丝病态。唇色朱樱一点遐遐入目,颇有古代西施的病态美颜。身形高挑而修长,略微有那么一点古代的‘窈窕淑女’的架势。 固然容貌美艳……但……这却不是我!如此稚嫩的脸庞估摸着最多也只是十八九的光景,可……可我明明已早有二十五六……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怎么不是我了! 我想起身,却发现身体软绵绵的,竟丝毫力气也使不上来。 抬手,无意打翻了窗棂前堆积如山的卷轴,欺身而下的书卷将我掩埋在书海里,此时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一味地想离开这个地方。不顾白皙的纤纤玉手早已血迹斑斑;不顾胸口的缠绕的白布早已渗透丝丝血色…… 慌乱之中,我只听得一声浑厚而具有磁性的低咒,随后身子便被人拦腰抱起。 抬头,是那名救下我的男子。 第三章 得扬仙裙 “你、你回来了啊,我正想去寻你呢。” 我狼狈的依偎在他怀中,眸色尴尬的抓了抓头发,希望他不要注意到身后那被我翻得凌乱的书海。 无言。 “喂?” 抬头,我满脸鄙夷,被男子深邃的看不出一丝情愫的眸眼盯得直发毛。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是叫你不要轻易走动吗?左不过一刻钟你就又添新伤,再这样下去,我可要不得你了。” 男子轻轻地将我放在床榻上,颇为无奈的拿起木桌上的手帕,动作轻柔的替我擦拭着手臂上已渗透出血丝的划痕。 这一刻,我觉得他像极了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你去干什么了?” 我蜷了蜷身子,慵懒的半眯着双眸,任由男子将带着暑热气息的白纱缠在我受伤的地方。 “找衣服。” 男子惜字如金,似乎刚才他待我的尽数细腻温柔都只是我的幻想。 忽然,一件绸裙被丢到我眼前。 白丝细绸,锦绣纹雕,细腻而光滑,舒适而轻柔,上面似乎还带着某种说不出名字的花香,在我的鼻腔萦绕,清爽而舒畅。 我轻轻地将绸裙展开,原本波澜不惊的如水明眸印出了满满的讶叹。 长遮脚踝如细纱薄缕般的浅色裘裙被镶嵌在如欧根纱丝制成的及膝外套里,大体看上去有股圣洁而不失温婉的感觉。胸前垂下的纱织绸带系成蝴蝶状扣在腰侧,仿佛如真的蝴蝶驻留一般。 “这扬仙裙你暂且先收着,待我日后细细替你寻了一件好的再换下。” 男子淡淡的说道,不自觉的垂了眸。 “扬仙裙?” 我勾了勾唇。 如若在现代,就这一件货真价实的衣物,恐怕也得被珍惜在文物保护馆里,价值连城了吧,现如今竟被我穿在身上,真是不枉此来啊。 “诶……你怎么会弄到女人的绸裙……” 我打趣般的眯了眯眸,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一抹调侃般的弧度。 “这……不用你管。”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男子竟微微红了脸,不自在的别过头。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我脑海一闪而过…… 莫……莫不是他在人家姑娘身上扒下来的拿给我吧?!! 天啊……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个龌龊的人……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仿佛看出了我那不纯洁的思想般,男子无奈的撇撇嘴:“这是我一个已故挚友的东西,不要乱想。” “真的吗?” 我疑惑的皱了皱眉,如猫般敏捷的双眸向他望去。 当我傻吗? 如果真的只是挚友的东西又怎么会起如此反应…… 良久,不语。 “那个……在你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还……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一双如水明眸微微慵懒的半眯着。 “与你无关……” 男子面无表情的从一旁的竹椅上站起,褪去刚才那羞涩时刻的稚气,浑身萦绕着一股属于君王的桀骜气息。 “……” 我略微……不对!是十分尴尬的看着某男子,好歹给点面子啊。 “喂……我说你这个人怎么……” “衣服穿上。” 男子打断了我原本的言语,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好看的剑眉,催促道。 怔住。 “我,在这里换?” 我指了指自己,微微张大了嘴巴,讶异道。 “不错。” “你你你你你……你看着我换……” 还未说完,只听得一声巨大的扣门声,生生的打断了我想说出的话…… 他又走了。 第四章 团扇之魂 “我说这个人怎么回事,来无影去无踪的……这什么鬼地方啊……” 我将白色绸裙腰侧的最后一个蝴蝶花结打上,对着面前的铜镜抓了抓垂在腰后烂糟糟的黑发,这里也没个梳子,他难道不用梳头的吗? 无奈,只得用手指将如海藻般的秀发扯顺。 等到头发已经被我捋顺时,抬头望了望,外面已经是晌午了。 好饿。 我顺手将书桌上绑着竹片的白色丝带扯下来,缠绕在我的头发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一袭白色的绣纱绸裙像是为我量身定做般,和我如牛奶般细腻白皙的肌肤映衬。纤细高挑的身材被绸裙这么一裹,仿佛刚落凡间不懂尘俗的仙子般亭亭玉立。如海藻般细滑柔顺的秀发在脑后低低的系着,精致清纯的小脸带着一丝不理世俗的清高,五官并不太过张扬,但细细品琢却又精致无比。给人一种不理世俗的倨傲和淡泊。 美。 真的很美。 我满意的勾了勾唇,一双慵懒而又带着丝丝淡泊的樱花双眸无聊的打量着整个早已被我用目光洗礼了无数遍的木屋。 窗外,清脆的鸟鸣与清风流水谱着曲,偶尔有几只不怕生的小鸟,飞到木屋的窗棂前,冲着我轻叫几声。 突然,我真想出去看看这木屋之外的景色。 青丘箕尾,山海经里描写的那神秘而又美丽的地方,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若有所思的定了定眸,我伸了个懒腰,抬手推了推面前紧锁的精致木门。 “奇怪,明明没有上锁啊。” 我皱了皱黛眉,一双晶亮的眸子微微有些嗔怒。 我后退。 抬手将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可木门却还是纹丝未动,仿佛我根本没有抬手推它一般。 “难不成这是从外面给我锁上了?” 我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一双清澈晶莹的如水明眸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纹丝不动的木门。 哼,不让我从正门出去,我还不能从别的地方出去吗? 我孩子气的踹了踹那依旧屹立不倒的木门,转身打量着这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鸟鸣再次袭来,我如猫般倔强的好奇更加强烈,抬眸,被木棍支起的窗棂外渗入徐徐微风…… 窗棂…… 我勾了勾唇,一双晶亮的眸子透出一抹狡黠…… …… 窗前,只见一抹蹑手蹑脚的倩影轻轻地爬上了摆满竹本的书案,恶狠狠地将窗棂前驻留的鸟儿赶飞…… 没错,那个人是我…… 将留在屋子中的团扇拿了出来,我轻轻地扣上半开的窗棂。 “呼,总算出来了!” 我微眯着双眸,长长的舒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现在,我只要轻轻的一跃,就可以饱览这壮丽无比的一山美景了! 现在心里有些小得意呢。~ 快睁眼,快睁眼! 心里有个声音不住地催促着我。 欣喜的睁开双眸…… 原本因为逃出来而沾沾自喜的我,在看清周围的地理情况后,不禁微微抽搐着嘴角。 现在有一个比出来更重要的问题…… “啊!!!!” 娇躯一震,我不禁吞了吞口水,一双美眸不知不觉刻满了深深的恐惧。 这…… 这个木屋…… 它居然漂浮在离地面三四米的半空中! 怎么回事! 稳了稳身子,我摸索着抓住身后紧扣的窗棂,却发现窗棂早已因为我的过度用力死死地扣住了。 不是吧……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身体因恐高而疯狂的战栗着。 这下可好了,回不去出不来的…… 努了努嘴,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我不死也得半身不遂啊,救命呐,这是老天你又容不下我的节奏了嘛……我不要再死一次啊! 我吞了吞口水,一双樱花般美丽的双眸涣散着如钻石般的星星点点,委屈的仿佛要溢出水般。 “嘶……” 皱了皱眉,看向已经酸麻得发抖的双腿。 松开紧握窗沿的左手,弯腰,我欲揉揉已经酸得麻掉的双腿。 就在手指即将碰到裙摆的时候……忽然握着团扇紧扒窗沿的右手一阵无力,我顿时大惊失色,本能的求生欲望使我抬起手想抓住身边的窗沿,却被沉沉的万有引力将重心向下拉去…… 眼前一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的下坠着。 没想到,这自由落体的感觉我又体验了一遍。 只不过……这次, 我怕是真的要遭到这一举动带来的后果了吧…… 阴差阳错的穿越、莫名其妙的男子……我又要向已经熟悉的一切告别了。 果然…… 迟早是要承受一遍的…… 不过那样也好,算是解脱了呢…… 抿了抿唇,我合上了眸子,等待着身体触碰地面的那一刻。 “啊!” 我轻吟一声,原本预期般的疼痛感却并没有袭来。 微微张了张双眸,我讶异的望向四周。 是什么。 一股清凉而又流速缓慢的气流在我身侧萦绕,将我笼罩在空中,如白烟般带着缕缕青丝,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良久,我才恍然清醒的从气流罩内轻轻的跃下,发现自己居然完好无损的从那三四米高的木屋上下来了! 而且……好像是飞下来…… 微微咧了咧嘴角,我好奇地盯之前那一缕将我笼罩起来白烟。 指尖轻触,那些白烟却因为我的触碰四散开来,在空中微微染了些粉红色。 “嘿……是害羞了吗?” 我轻笑一声,抬手拾起慌乱之中被丢弃在地的团扇,新奇的打量着在我身侧围绕着的白烟。 殊不知,手中的团扇蓦地闪了闪金光,微微燥热起来。 第五章 是摄青鬼 我瞳孔微张,满脸讶异的看向在我手中变得燥热狂躁的团扇。 似乎连这空气都可以熔化的热浪此刻正不断的冲击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蓦地,那一股炽流忽然顺着我的指尖向上蔓延,吞噬着我的手臂,与那鲜红的血管交织缠绵,如火般灼痛的感觉刺激着我身体的每一处皮肉。 我想叫,可是我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团扇仿佛长在了我的手上般,无论我怎么甩,也挣脱不了它半分。 那如熊熊烈火般的热浪已经快将我白皙的肌肤渐渐烤的焦糊,而我却仿佛坏死了中枢神经般做不出任何动作。 眼看那热浪已经波及到我的耳畔,似乎下一秒,我就会葬身火海。 “哈哈哈哈哈,蠢女人。” 忽然,一阵难辨雄雌的声线不知从何地穿出,我不禁面目狰狞的扯了扯嘴角。 诶?不痛了! 摸了摸刚才被灼伤的手臂,却发现根本从上面找不出一丝损伤,葱白得全然没有刚才如烤羊腿般的焦黑。 “靠,怎么回事?” 我像个第一次见到手机的买菜大妈般,来到了青丘,我似乎很少变得那么文明。 “这就叫做引火*,啧啧啧。” 那忽男忽女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谁啊,装神弄鬼的。” 我紧紧的扣住手中的团扇。 “装神弄鬼?要不是本尊刚才及时收手,你说不定就变成一堆焦炭了。” “合着就是你刚才偷袭我!”我气结的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就给我出来,我我我我可不怕你,我可有高神保佑!” 想起之前救起我的男子,我心中的恐惧顿时消了大半,看男子那一副仙道风骨的模样,应该是个得道高人,他既救了我,就应该是帮着我的吧。 “哈哈哈,口气不小,可是你先召唤我的,如今反倒武断起我来。” 那声音忽然缥缈起来,玩味的口气顿时将我愠怒的心浇得滚烫。 我皱了皱柳叶般的黛眉,一双迷离的桃花眼半眯着,现在任何的表情已经表现不出我此时的怒气。 “哦吼,小野猫要吃人喽。” 我猛地一回眸,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袭墨袍,裁剪的尤其合身,骨节分明的长手撑着一把玄色的纸伞,织锦做成的布靴轻轻的踩在水里,却沾染不上半点水色。伞沿下,男子不羁的黑发随意的狂舞着,包裹住他苍白如玉的脸,明眸皓齿,雄浑飒姿,妖魅极致,狂妄随之。 天哪,杭泊醇,你是走了桃花运了么……… 我惊艳的瞪大双眼,极不淑女的打量着对面帅气的不可一世的男子,仿佛我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不愉快。 “别用你那恶心至极的眼光玷污本尊。” 男子薄唇微启,满脸嫌弃的瞥着我。 “你这人简直了。” 原本对他的好感立马一闪而过,我复杂的看着男子。 “说吧,你不惜以烧伤自己来召唤我,有何用意。” “我召唤你?还烧伤我自己?” 我疑惑的看向男子,这人有病吧……明明自己冒出来的还故意赖我…… “嗯哼。” 男子冷冷的轻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将我全然笼罩在他的身影之下。 “拜托,我根本不认识你好不好,你谁啊。” 我不耐的抽了抽眼角。 万籁俱寂。 忽然,原本站在我面前的男子一个闪身不见了。 “喂……” 我一惊,下意识的去寻找男子的身影。 可惜眺望四周,去再也不见那人的半分踪迹。 “古代的人都这么鬼畜么……”我挑了挑眉,“算了算了,本小姐是要欣赏这青丘山水的,可不要被这么一个变态打搅兴致。” 转身,却不料撞上一堵墨色的肉墙。 “摄青鬼,治姬。” 第六章 此名甚好 “摄、摄青鬼!” 我顿时浑身汗毛竖起。 传说中有着深仇大恨却又不能报的冤魂,比红衣鬼更可怕,不是正式的鬼,也不是人,是出三界之物的游离魂魄! “嗯哼。” 治姬勾唇,往后退了几步。 “……” 我敛了敛眸子,思绪万千。 治姬又勾唇,看向我的眸子却染上几分蔑视。 又是一个生得好看内心却满是歧视的人。 他踩着锦黑的布鞋,背过身子,正欲离开。 “……好……好酷啊!” 蓦地,我抬眸,难掩激动的笑道。 “额……你不怕本尊?” 治姬转身,显然被我这副样子吓到了,嘴角抽搐着。那双蔑视的双眸全然清澈起来,再次细看,那眸中存在的,竟是些许真诚。 “我第一次见鬼诶,我从小就想有阴阳眼,没想到死了一次真的实现了诶。” 我释然的吐了吐粉舌,纯净而又白皙的小脸微微仰起,看着面前比我高有一个头多的治姬,不得不说,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明眸皓齿,俊朗的有些过分。 “这样啊。” 治姬低头吟笑。 “哦,对了!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本尊是这团扇之魂。” “团扇之魂?”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绢丝密缝的扇子。 “嗯,四百年前,本尊因为怨气只身屠了大半个箕尾,有只自持清高的老凤凰就自作主张的将本尊封印在了这团扇中。” 治姬慵懒的晃了晃手中的纸伞,薄唇微启。 “凤凰?” 我皱着眉头,注意的终点完全在后半句。 “就是救起你的那个人,他是只凤凰,哦,不对,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凤凰。” 治姬满脸不屑,似乎对那男子并没有什么好感。 “凤、凤凰?”我不禁瞠目结舌,“会涅般重生的凤凰?” 治姬不耐烦的点了点头。 “你真会开玩笑。”我说。 “信不信随你。”治姬傲然的昂了昂首,一双与生桀骜的眸子淡淡的瞥过我,“但你别忘了,这里是神坻净土的青丘。” 青丘。 我失了神色,深深地沉浸在惊诧里。 我的天啊,原来古代山海经里记载的都是真的,真的有在浴火中展翅的神兽,真的有凤凰! “他将本尊封印在这团扇中四百年,本尊不杀他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治姬的话将我从惊异中抽回,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也对,在你风华正茂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半路冒出来的人莫名其妙的把你封印进一把团扇里,换谁谁都会抓狂吧。可看治姬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像被封印四百年的不是他一般。 治姬,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对了,凤凰有名字吗?” 我猛的抬头问道。 “……” 治姬对我这种花痴的行为似乎很是不满,愠怒的甩头。 “你怎么了,治姬?” 我叫了他的名。 “你……你难道不应该将重点放在本尊身上吗?” 治姬低吼。 “啊喂,你这人吼什么啊。” 我对治姬这种喜怒无常的性格表示很不欣赏。 “你!你名什么!” 治姬狂妄不羁的拢了拢额前挡住视线的发丝,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邪魅的野性。 “我啊,”微微勾了勾唇,我学着治姬的样子邪魅的挑眉,“杭泊醇。” “杭泊醇……” 治姬低头呢喃。 “对!杭、泊、醇。” 我笑靥如花。 “甚好,泓泉泊汩颦笑靥,倾城醇黛媚千生,此名甚好。” 治姬又笑。 看着他的笑容,我一时恍了神。 治姬,他真的是如太阳般耀眼的男子。 对着他粲然一笑,我暗自记下治姬的诗。 泓泉泊汩颦笑靥,倾城醇黛媚千生。 治姬,谢谢你。 第七章 伞骨故事 我浅笑,现在看来,治姬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嘛,还会作诗。 “怎么,爱上本尊了?” 治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双黑墨色的双眸刻着满满的玩味。 “不敢,不敢,我可真怕您怨气太重,一个不小心啊,再把我给杀了。” 我调侃着他,漫不经心的提起已经染上些许水色的裙摆。 “你是第一个敢与本尊这样说话的人。” 治姬微微勾了勾唇,动作轻柔的抚摸着黑伞的伞骨。 “那真是荣幸之至。” 我挑了挑眉,墨黑的眸掺着纯净的笑意。 “伶牙俐齿。” “你们鬼都是怕阳光的吗?” 我仰起脸,疑惑的注视着这个身形颀长的男子。 “别认我倒是不知道,只是,我不怕。” 治姬不着痕迹的移开与我对视的视线,坦然道。 “那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却成天打着一把伞,成何体统。” 我笑着,趁他不注意,一把从治姬的手中夺过纸伞,细细的打量着。 黑白相间的伞。 玄色的蜡纸将一根根莹白的伞骨裹住,白而剔透的伞骨有着竹子般的关节,却不是竹料制成,握起来轻巧无比,又散发着阵阵凉气。 很精致。 “把伞还给本尊!” 治姬冷声喝道,凌厉的剑眉蹙了起来,不断的冲我放出危险的警告。 我是第一次见治姬这样。 “不就是一把伞嘛。” 我无辜的晃了晃手中的纸伞,手指轻盈的划过伞柄。 好奇怪的感觉…… 我又细细的端详着伞柄。 丝滑又粗粝,竹节般的曲线,冰凉且森白……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忽而,我惊恐的看了纸伞莹白的伞柄,终于知道这把伞为什么会比其他伞轻的原因了。 当了四年的警察,经常随法医穿梭各个解剖台,这种感觉,我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你……”我战栗着,“你……你居然撑着一把……由人骨打制的伞!” 我惶恐着,如扔烫手山芋般将纸伞丢开,慌乱的指尖划过一根根伞骨。 时间在这一刻似是慢了下来,我恍然着,仿佛看见治姬苍白的脸渐渐铁青。 刹那间,我忽而脑海里闪过一幅倒影,是治姬,同一个比他年岁小些的男子。 两人凭湖而立,清风明月。 那男子眼角带笑,字字清晰。 他喊治姬,师父。 “喀。” 一声脆响,将我的思绪带回。 竟是伞撑间的一根伞骨断了。 那断裂开来的伞骨在我眼前似是被放大了无数倍,骨头折断的脆响也在我脑海中被放大无数倍。 治姬的伞坏了。 “本尊的伞……” 治姬失了神色,踉跄着,失魂落魄的将被我丢弃在地的伞拾起,修长葱白的手指轻轻地划过伞骨被折断的那一端,他颤抖着,痛苦得仿佛那是他的骨头被折断般。 “本尊的伞!” 他忽然抬头,原本痛苦的双眸忽地变得充满戾气,桀骜狠恶,冲我露出一个诡异十足的笑。 “你……” 我惊恐的向后退着,墨黑色的双眸溢出满满的悚然。 蓦地,话未完,一阵墨色的黑影闪现在我身前。 我的颈间突然被治姬修长有力的手掌擒住,刺骨的冷意和碾压的痛楚一并向我袭来,我呜咽着,拳脚相加的挣扎着。 “放……唔……放开……我。” 我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话语,对治姬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尤为惊恐。原本白净的小脸也顿时涨的通红,胸前未好的痂口撕裂开来,鲜红色的血水浸染了我胸前雪白的裘裙。 可治姬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根本不理会我的挣扎和哀求。 我的双脚渐渐与地面分离。 “你为什么要毁本尊的伞!为什么!” 治姬狰狞着面孔冲我嘶吼,眸中透露出的,是满满的愤怒与细数痛苦。 “咳……治……姬……” 我奋力的想掰开治姬的手,可却不料他的力气如此之大,仿佛下一秒就能碾碎我的喉骨般。 我不知道,这看似一个无意的举动,却是触及到了他内心最深的痛。 我慢慢的阖上了双眸,手中的挣扎也渐渐停止,乌黑的青丝在风中狂舞,已然灰白的薄唇微启。 治姬说,那时候的我,着实像个破败的陶瓷娃娃。 “若再不松手,她可就真的要命丧黄泉了。” 是谁? 仅存的一丝意识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艰难的张开双眸,望向岩石边那一抹灿白的身影。 勾了勾唇,我释然。 你终于来救我了。 “夙杳!” 治姬一把将我甩开,恼怒地看向来人。 “没想到你竟然从封印里逃了出来,这四百年,你过得可好?嗯?” 夙杳微微昂首,一字一顿的说道。 “四百年前没能杀死你,是本尊的疏忽,现如今,看你如何再逃脱本尊的杀戮。” 被夙杳的话激怒,说着,治姬变得怒不可遏,邪魅舔了舔指尖,原本漆黑的眸子散发出嗜血般的光芒,左手蓦地化为森森尖利的白骨,径直朝夙杳的面门冲去。 “自不量力。” 夙杳勾唇一笑,侧身躲过了治姬的攻击。左手燃起一团赤红的烈火,打向治姬手中断了伞骨的的黑伞。 可治姬也不是吃素的,他迅速后退,将那黑伞向上空一抛,使火焰扑了个空,处理了那火,治姬转身稳稳的接住了纸伞,动作流畅连贯的好像在演舞台剧般。 “你居然敢打本尊伞的主意。” 治姬恼怒的撑着断了伞骨的伞,身上不断的散发出寒冰的气息。 “把她还我。” 夙杳敛了敛眸,身旁燃起的,是烈欲般的火。 “她弄坏了本尊的伞,应当死!” 治姬一把将奄奄一息的我扯起,恶狠狠的剜着我。 “不过一把伞。” 夙杳冷冷的说。 “一把伞?这是他最后的遗骨!他生前本尊没能好好对他,他死后本尊难道还会让他再受到伤害吗!” 治姬痛苦的嘶吼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般,晶莹的泪水如雨般挥洒着。 时间似乎霎时间又凝固了,我侧目。 治姬瓷白的脸毫无血色。 这个身高八尺多的男人,竟是哭了。 我蹙着眉,复杂的看着身旁泣不成声的治姬。 “执着。” 良久,夙杳面无表情的开口。 “执着?那你呢?你也是执着吗!” 治姬狂笑着,眼中透露的是满满的绝望。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灰飞烟灭!” 夙杳似乎已经没有了耐心,身后巨大的还在燃烧的凤凰火翼若隐若现,夹杂着满是热流的浪气,铺卷而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夙杳,你真是让本尊刮目相看。”治姬勾着唇,目光狠戾的看着我,“她毁了本尊的伞骨,你说应当怎么办!” “我可以修好它。” 夙杳微启薄唇,说着,泛着白光手指冲黑伞一挥,那伞骨竟奇迹般的被连接在一起,组成一条完整的伞骨,紧贴在原来的位置上。 “……可惜,它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治姬冰冷的手指轻轻的划过那根被连接起来的伞骨,眸色微凉。 我垂了垂眸,是啊,那条伞骨虽然被连接上,但还是有之前断裂过的痕迹。 虽然治姬曾将想过杀死自己,但眼下,我却一点也恨不起他来。 这样的治姬,很疯狂,但也令人心疼。 惆怅间,肩上治姬的手渐渐放了力气,他瘫坐在地上,像个失去灵魂的傀儡般,只目光木讷的抱着伞。 夙杳用法术将我拉到他的身边,眸色复杂的看了看我,将我横抱而起,信步离开。 “对不起。” 我用着只有我和治姬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 夙杳走的很快,治姬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我的视线中,他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也没动。 —————————————————————————————————————————————— 作者:是的.治姬说的“他”是男他.我没有打错哦.嘻嘻嘻.你们懂的. 第八章 更名换姓 满身的疼痛。 敷了药,夙杳温了壶茶,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 刚才的事,他却是只字未提。 抿了口手中的茶,唇齿留香。 只是,清风艳日,却是有些冷清。 “你叫……夙杳?” 我攥着拳,望着夙杳的背影,小心翼翼的张口。 窗子吹来的风似是暖了暖。 夙杳不语,脊背挺拔着,仙风道骨。 突然,我觉得夙杳真的很温润,很英发。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陌上桑的这一句,形容夙杳,再恰当不过。 “你叫杭泊醇。” 忽而,夙杳转了身子,望向我,眸眼尽是深邃。 “是啊,杭泊醇。” 我费力的跳下床榻,站在夙杳的身前。 动了动被压麻的手臂,身体似是轻了些。 年轻的感觉就是好。 良久,夙杳才点了点头。 “治姬和你……是不是有些误会?” 我站在他身旁,侧目。 “几百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夙杳顿了顿,抿了口茶,笑的儒雅。 “几百年?”我咽了口水,突然感觉夙杳有些高大,“你,你不会是只青丘老狐狸吧。”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裙,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半步。 “青丘,就只有狐狸吗。” 夙杳放下茶杯,忽而望向我。 “青丘难道不是盛产狐狸的吗?” 我皱着眉。 “那我就一定要是狐狸?” “那你是人?” “……” 似是觉得我有些聒噪,夙杳垂了眸,不作声。 我撇撇嘴,自讨无趣的坐到了一旁。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外面的太阳暗了下来,风吹进来有些冷。 不一会,天空突然飘满了白絮。 如鹅毛般。 似是……下了雪。 “下……下雪了!” 我突然站起,疾步走到窗棂旁,观看着漫天飘絮。 “哇……” 我咧了嘴,满目新鲜。 夙杳看着我,抿了口茶,嘴角微微勾起笑意。 “可现在明明是夏日,怎么突然下了雪。” 我皱眉,不解的望向身旁的夙杳。 “何为夏日?” 夙杳抬眸,向着满天雪花。 “这山清水秀的……难不成是冬季?”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觉得夙杳有点好笑。 “青丘从来都是没有季节的,夏日打雷,冬季飘雪,春日播种,秋季结果,都是同时进行的。” 夙杳捧了茶杯,凭栏而立。 我有点被抨击的说不出话来。 “那岂不是乱了套?” 我抬手关上窗子,挡住将吹进来风雪。 “青丘,从来都不会乱套。” 夙杳说着,开了门,冷风吹进来,扬起他半束的墨发。 白袍加身,身形挺拔。 有些迷住我的眼。 “不想出去?” 夙杳眸眼向前,背对着我,声线有些不太明朗。 “啊?” 我微微瞠目,望向夙杳,不明所以。 “拉住我。” 夙杳伸出衣袖。 我走上前,看着夙杳,扯住他的雪白的袖管。 夙杳忽而笑了,如十里桃花和春风拂面。 乍暖。 夙杳迈出门槛,本以为他会一点点腾云驾雾之术,我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服,一动也不敢动。 却不料他竟在空中站定。 仿佛踩着台阶,他往下走了两步,却在是走不下去了。 “你倒是走下来。” 夙杳想继续走,无奈,被我扯着衣袍。 “我不走,你有法术才没事,我一个凡人,下去准得摔死。” 我躲在木屋里,看着夙杳,摇头。 “下来。” 夙杳说着,似是早已没了耐心。 “我不。” “……” 夙杳闭了眼,似是在隐忍着,微微攥了拳头,忽然用力,竟是将我从木屋里拽了出来。 “啊!” 我轻呼,战栗着。 却是没摔下去。 “嘿,真的没事啊。” 我小心翼翼的往前挪了一步,却好似如履平地。 “现在可以走了吧。” 夙杳敛了眉眼,兀自走了下去。 待踩到土地时,我才松了口气。 睁眼,雪却早已停了。 高山流水,和先前没什么两样。 “还有一处,雪没停。” 夙杳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将衣袍从我的手里扯出来,转身。 我看着夙杳的背影,半晌,才跟上去。 “我们去哪?” 我随夙杳踏上停靠在湖边的小舟,随手薅了两根白嫩的芦苇。 “漾湖亭。” 夙杳说着,立在舟头。 茫茫天地之间,疾风劲来,吹的我有些睁不开眼。 走了一会,天地渐渐进入粉妆玉彻,也比先前冷了许多。 我抱住手臂,忽然感觉鼻尖一凉。 抬头,雪又下了起来。 “夙杳你快看!又下雪了!” 我站起来,伸手接住那些飘落的雪花。 回头,湖的那边却依旧艳阳高照,丝毫没有下雪的痕迹。 “只有漾湖亭,才每日都下雪。” 夙杳说着,抛给我一条裘衣。 裹在身上,果然暖了很多。 望向夙杳,他的白衣似是与这洁净的雪景融在一起。 万籁寂静,只听得雪在身旁簌簌的落雪声。 夙杳低眉,一身素衣,胜过万紫千红。 “喜欢青丘吗?” 夙杳低语,下了船,走向一旁的亭子。 鞋子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作响,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点点头。 “明日清早,你便离开。” 夙杳拂去身上的雪,指尖泛红。 “为什么?” 我皱着眉。 “你不属于青丘。” 他说着,倚着红木柱子,眸子有些暗沉。 我低眉,终不语。 山长水远,霜严雪寒。 “我想留在这里。” 良久,我才开口。 我的命,是眼前这个男子给的,况且我对这里暂不熟悉,离开这里,活下来,多半是不可能的。 “我青丘不养闲人。” 夙杳说。 “我可以和你学习法术。” 我说着,抹了抹冻得通红的鼻尖。 “凡人学习法术?” 夙杳突然笑了。 “我知道我是个凡人,但是,凡人也照样可以学习法术的。”我看向他,拉住他的衣袖,“你给我一次机会。” “潜心修法,更名换姓,没有我的口令你踏不出青丘半步。”夙杳说着,语锋一转,“这样,你也愿意?” “愿意。” 我深吸一口气,眸眼坚定。 “凡人修法的过程,可是很艰难的。” “我不怕。” 我说。 “好,从此,你便不再叫杭泊醇。” 夙杳扬了扬下巴,看向我的眼神暖了十度。 “叫,夙茕。” 第九章 予以法器 第二日起来时,不见夙杳。 穿好衣服,床榻边,团扇静静地躺在那。 我沉了沉眸子,拿起。 不知道治姬在不在里面。 思忖半晌,还是将扇子放下了。 推开门,我小心翼翼的走下去,果然还是有些许不适应。 昨日夙杳在漾湖亭住下,也不知,这时,起了没。 暖风徐徐拂过,艳日初冉。 走到青石铺盖的溪水旁,我轻轻蹲下,取一捧,将脸浸在里面。 真凉。 将垂下的碎发挽到耳后,清泉映出我的脸庞。 黛眉朱唇桃花眸。 我忽而想起夙杳说的话。 从今往后,我便不再叫杭泊醇。 叫夙茕。 夙杳,夙茕。 我真是随了他的姓了。 站起,回身,却见夙杳。 “起了?” 夙杳说着,看向我。 “恩。” 我抿着唇,点点头。 昨日后,夙杳似是变了个人。 变得细腻且温柔。 “去漾湖亭。” 夙杳说着,站在我的身旁。 我不语,点点头,侧目,偷瞄着他。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踢开石板路上的小石子,将手被在身后。 “每日尚且。” 夙杳说着,满面闲适。 我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对夙杳的话并不赞同。 “你可想好要教我什么法术了?” 我转头,满眼笑意。 “你资质这么差,我还当真没想好教你什么。” 夙杳说着,戏谑的看着我。 是的,戏谑。 “你不会是不想教我吧。” 我有些愠怒,停住脚步,努了努嘴。 “此话怎讲。” 夙杳将舟中的裘衣递给我,坐在船厢一侧,抿了口茶。 “你说要教我法术,又不知道要教给我什么,你这不是言而无信?” 我站在船厢的一旁,紧了紧身上的裘衣。 万籁俱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周围静的可怕。 夙杳似是有些许无奈,摇了摇头,不作声。 下了雪的漾湖亭仿若仙境,红木金顶的亭子在寒风中屹立着,摆着黑子白棋的石桌被风雪掩埋的看不出原先的样子,往后走,就是粉砖黛瓦的屋居。 下了船,脚下松松软软的泥土湿答答的,湖水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轻轻踩上去就开裂。 “先吃过饭菜吧。” 夙杳从厨下端出几个热腾腾的碗碟,菜香就扑面而来,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已经两天没有吃过饭的我,确实很饿。 “你不吃的吗?” 我接过夙杳递给我的碗筷,却发现他没有半点要就餐的意愿。 “修道之人,无需这些。” 夙杳沏了茶,坐在我的对面,慵懒的靠着靠着椅背。 黑鬓,墨发,白衣,红唇,简直摄人心魄。 “那你怎么会做?” 我囫囵着盘中的饭菜,口齿不清的问他。 “你话怎么这么多。” 夙杳轻轻地看了我一眼,抿了口茶。 撇了撇嘴,我咬着口中的餐食,突然得出了一个结论。 夙杳的饭,很好吃。 一顿风卷残云过后,我摸着肚子,满意的吧咂吧咂嘴。 夙杳站在窗前,漫天的雪花落在他的眼上,鼻尖上,空明的积雪将他映衬得更加白皙。 我拿了火钳,摆弄着炉中烧得通红的煤炭,双眼时不时向夙杳的方向瞟过去。 “夙杳。”我站起来,冻得发红的手算是暖和了一点,“你什么时候教我法术啊。” 我打着寒噤,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塞进碳炉。 “学什么法术。” 夙杳转过身子,合上窗户。 “都可以啊,就像……就像你上次和治姬打起来时候用的那种。” 我弄了弄冻得发红的鼻子。 “这种法术,你学不来。” 夙杳坐在桌案旁,喝着那杯一千年也喝不完的茶。 “我怎么不能学啊,除了这种法术,也没有可以学的了啊。” 我提着裙子,跑到桌案前,席地而坐。 “世间之法,千千万万,岂一门而止?” 夙杳给我斟了杯茶,不紧不慢的说着。 “你可知晓通天之术?” 我疑惑地看着夙杳,晃了晃脑袋。 “祈福拜天,唤风助雨,可以降祸,也可以顺运。青丘曾出过两位懂得通天法术的人,一位离开了青丘,两百年来杳无音讯。一位,在保护本国百万士军时法力尽竭而死。” 夙杳说,表情有些许阴晦。 “你也会通天之术吗?” 我抿了口茶,微微润了润唇。 “这种法术,大多为女子修炼。” 夙杳抬起头,满眼深邃。 深邃的可怕。 “你,是想让我学这个?” 我放了茶杯,对上夙杳的眼。 “目前为止,只有这个适合你。” 夙杳说着,漫不经心的喝茶。 “学了,我就可以留在青丘吗?” 我说。 “是。” 夙杳抿了茶,良久,才道。 “学了之后,就可以代替我去国都觐见君王,造福于百姓。”夙杳顿了顿,“我们青丘,世世代代就是守护王朝的。” 我看着眉眼满是坚毅的夙杳,心中没由来的软。 这个把守护家国当做己任的男人,肩负的,似乎远比我想象的要多。 “你可想好要学了?” 夙杳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起来,他的眸眼低睨着我,看不出任何情愫。 我低下头,似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 夙杳伸出手,将我拉起,葱白的手向我灌输着余余的温暖。 我低头看向他拉着我的手,心尖忽然酥麻了一下。 夙杳拉着我走到漾湖亭旁,粼粼的湖水透着清莹的白,澄澈的无法言喻。 他低眉,看了我一眼,向前走了两步,修长的手臂有力的扬起,只听得窸窸窣窣中,湖冰之下,似是有种律动在与他相互呼应,忽而,碎裂的冰声传来,扑面的寒气吹的我睁不开眼,空气骤冷,不知何时,夙杳的掌心多了一抹白色的光团。 他眼角弯起,身子移到我面前,手中的光团逐渐幻化成一根白玉做成的手杖。 精致而华贵。 通体晶莹的乳白色杖身散发着阵阵凉意,接过手杖,顺着美丽花纹向上摸去,杖柄处张牙长啸龙首雕刻的惟妙惟肖,两颗红玉镶嵌的龙眼似是能洞穿一切的审视众生,手杖底部缀一颗晶莹圆润的红石宝玉,一赤一白,交相辉映,增添着灵动的气息。 “它果然适合你。” 夙杳微微扬了嘴角,看着满眼讶异的我。 “这是给我的?” 我惊艳的捧着手杖,溢出满眼的欢喜。 “以后,它便是你的法器了。” 夙杳低眉,看着我,晃了晃神,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情。 他转身,走向漾湖亭。 “我的夙茕,回来了。” 风雪依稀中,夙杳的声音被压了下去,我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只看见,他的脊背挺的似是更直了。 第十章 凤阴华庸 拿了这白玉手杖已有两个多时辰,却独独不会用。 看向夙杳,他似乎心情不太好,坐在石桌前,只顾喝茶。 我把弄着有人高的手杖,无聊透顶。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我的衣服上,我身后的雪地上。 只听得我与夙杳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我攒了地上尺高的雪絮,白皙的小手冻得通红。 “杭、泊、醇。” 我小声的呢喃着,拿了树枝,在雪地上一笔一画的写着。 “你在干什么。” 不知何时,夙杳站在了我的身后。 身上披着厚重的白色披风,棉绒绒的。 “我,我在写字啊。” 我动了动蹲得发麻的双腿,往右侧窜了窜,使夙杳的目光可以所及身前的雪地。 夙杳皱着眉,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奇妙。 “你不会写字?” 夙杳半蹲在我的身边,看着我,白色的哈气将他笼罩起来,我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我会啊。” 我看向夙杳,指了指地上写的颇算工整的字。 “这算什么字?” 夙杳笑着,雪白的长袍曳在地上,与银装素裹的大地融合在一起。 我瞠目,忽而想起,现在是古代,还没有普及现代汉字。 “那,什么才叫字?” 我随手抹掉了雪地上的字迹,将树枝递给了夙杳。 夙杳抬手接过树枝,找了块空白的雪地。 他轻皱着眉,一笔一画都极为认真。 我看着夙杳写下的字,也皱了眉。 父亲曾是古典文学的爱好者,更痴迷于对古代文字的剖析,从小耳濡目染,我也认得不少每个朝代的专属字体,可独独却不认得这种字体。 像是小篆,却又不是小篆。 我拿起另一根树枝,试图将夙杳的字体转化为现代汉字。 小篆与汉字的差别本就不大,更何况夙杳写的字同小篆相比,更有现代字体的色彩。 夙杳。 我停笔,看着雪地上翻译过来的文字。 “你写的是你的名字?” 我侧目,看向夙杳。 “是。”夙杳点了点头,看向我,“你写的是什么。” “我写的也是你的名字。” 我讲雪地上夙杳的名字画了个圈,不去理会他的诧异。 “我们那个地方,就是这么写字的。” 我说着。 夙杳轻皱着眉,拿起木棍,模仿着我写出的字。 一笔一画,清秀有力,高度还原。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学习的天赋。” 我把弄着树枝,冲夙杳笑着。 夙杳不语。 “要不然这样吧,我教你我那个地方的字,你教我你这个地方的字。” 我扔了树枝,站起来,腿麻的已经没了知觉。 夙杳仰起头,看着我,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 “也好,日后教你法咒时也省了一份劲。” 夙杳抬手将身上的雪花拂去。 “对了,你还不曾告诉我,现在是何朝哪个皇帝统治。” 我疾步跟上夙杳,抱着手杖,同他站在湖边。 “国为凤阴国,王为华庸王。” 夙杳裹着披风,声线在劲风中不太明朗。 “凤阴国,华庸王……” 我皱了眉,脑海翻动,却始终找不到正解。 “那国姓是什么?” 我急急问了那华庸王的姓氏。 十之八九,我来到了一个史书从未记载过的国家。 “张姓。” 夙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良久才开口。 我失神的看着洁白的湖面,脚下踉跄着。 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凤阴国,华庸王,青丘山…… 陌生,陌生,一切都是陌生的。 这段历史从来没在任何一本书上记载,就连零星的提及都没有。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会知道这个国家的存在、兴盛与覆灭。 到底是什么,发生了什么,掩埋了这一切。 “你要记住,你叫夙茕,不叫杭泊醇。” 夙杳启唇,看着我,一字一顿。 我被夙杳的话道醒,低眉,忽而笑了。 那,既来之,则安之。 十一章 夜中溪流 吃过了晚饭,我就离开了漾湖亭。 夜晚的青丘很美,偶尔几只发着微光的萤火虫在我身前盘旋,我也只当没有看见。 “治姬,你在,对吧。” 我坐在溪边的青石上,晃动着双脚,漫不经心的说。 回复我的是寂寥且无声的夜。 “对不起。” 我低头抿了唇,望着足尖发呆。 “你还不知道吧,夙杳要教我法术了。” 我歪着头,喃喃道。 耳侧,传来一阵轻微的吸气声。 我侧目,治姬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撑着伞,神色不明。 我扬了扬唇,按照夙杳教的方法,把手杖收进了乾坤袖里。 “张娖,当今储君。” 治姬薄唇微启,目无神采。 我低着头,笑出了声。 看来,今天我和夙杳的句句交谈,他都听了去。 “你为什么一直在?” 我拿了团扇,轻轻的摇了摇。 “团扇在,我便在。” 治姬从漆黑的剪影中走了出来,月明清辉洒在他挺直的脊背上,伞下他的神情不太明朗,殷红的唇诱人得很。 我恍然的点了点头,他好像是说过,夙杳把他封印在了这团扇里,想必,他也不能离团扇太远而活动。 是一度的无言。 头顶的月亮圆得很,墨蓝色的苍穹包裹了云与地,只有脚下的溪流显出勃勃生机,无风,却不闷热。 萤火依稀中,我站在溪源的左侧,治姬站在右侧,他墨色的长袍与我纯白的罗裙一暗一明。 治姬代表着我从未见过的黑暗。 而我只能扮演着同夙杳一样的光明。 大义众生的光明。 我何尝不想做一个坏人,惩恶扬善的久了,也会疲惫,也会累。 “你和他很像。” 治姬叹了口气,唇齿清明。 “夙杳吗?” 我拨弄着小溪中会发光的锦鲤,仰起头,看向治姬。 “不。”治姬把眸子移向远方,“像我的徒儿。” “哪里像?” 我站了起来,看这他。 “坚强,清高。” 治姬看着我,仿佛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他笑得很好看,好看中夹杂着苦涩。 “他现在在哪?” 我问。 治姬怔了怔,攥着纸伞的手紧了紧。 “京城。” 治姬笑着,低下头。 “若是得空,你可带他来青丘游玩。” 我笑着,提着裙摆,走到了治姬的身旁。 他清瘦的脊背挺得直直的,显得有些许落寞。 “他,怕是不能来了。” 治姬低着头,轻声说道。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治姬打断。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周围静得只听得见小溪流过的水声。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云梦泽。 这是我给夙杳那个小木屋起的名字。 点了蜡烛,我谨记夙杳在漾湖亭对我说的话,认真的翻看着那些写了法咒的竹简。 微凉的风吹的我倦意满满。 我做了个梦。 梦中的我似乎才五七八岁。 在一片桃花林里,我迈着不稳的步子,口齿不清的大喊着。 而在桃林的另一头,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朦胧着。 说。 夙茕。 过来。 十二章 择日进宫 转眼间,同夙杳学习法术已经有了小半个月。 而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我的生活会变成这样。 青丘,夙杳。 我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一切的。 “夙杳,你多大了。” 我大大的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口齿不清的问着他。 “活得久了,也就忘了自己的年龄了。” 夙杳抿了口茶,拿着一片大大的芭蕉叶,给我扇风。 是我强求他来到云梦泽的。 当然,也是我强求他给我扇风的。 “我这些日子教你的法术没学会?” 夙杳淡淡的问。 “学会了啊,学的可好了。” 我美滋滋的靠在大藤椅上,享受着夙杳的服务。 来自青丘第一强的服务。 “你不用法术,也不让我用法术,到底想做什么。” 夙杳黑了黑脸,看着满脸欠揍的我。 “你懂什么,用法术扇出来的风是没有灵魂的风。” 我坐起来,看着夙杳,脸色十分正经。 “我不懂,你找治姬给你扇吧。” 夙杳放下叶子,转身想要离开。 “诶诶诶,夙杳。别生气嘛。” 我三步并两步,挡在夙杳的面前,嘟着嘴,表现得极其无辜。 “我成天待在这儿无所事事,难过的要死,你要是在不陪我,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我抱着夙杳的袖子,冲他眨眨眼。 我也不知道何时,同夙杳的关系变得越发的好。 可能是在我若干次弄脏了他的衣服,若干次捅漏他的窗户纸,若干次去他那里蹭饭之后吧。 若是要我在第一天就和夙杳这么好,我可能也就不会成天独自一人在云梦泽陪小鸟小兔玩了。 现在的夙杳,被我的死缠烂打弄得越发的没脾气。 “漾湖亭凉快。” 夙杳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不去,晚上黑魆魆的,我上次差点没被淹死在漾湖。” 我拉着夙杳,坐了回去,抬了抬手,芭蕉叶便好像活了一般,悬浮着冲我扇着风。 “你不是说用法术扇出来的风没有灵魂吗?” 夙杳坐下,继续喝着茶。 这杯茶自打我来到青丘就一直在,也没见他喝完。 “法力是资产,不用会浪费的。” 我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看着夙杳。 “你总看我做什么。” 夙杳低着头,仿佛不用抬头他也知道我在看他。 “养眼。” 我笑的愈发灿烂。 眼前的夙杳,白衣墨发红唇,粉面剑眉皓齿。 俊朗的有些过分。 “明日,我想带你进宫。” 夙杳放下茶杯,波澜不惊的眸子注视着我,微微深情。 “啥?进宫?” 我咧了咧殷红的唇,一下子扑到夙杳的面前。 “恩。” 夙杳无视我的激动,不紧不慢的喝着茶。 “真的吗?我这个,就是,我也可以去吗?” 我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平日懒散的眸子变得一下子亮了起来。 皇宫。 一个、一个只在电视剧上看过的地方。 我可以去皇宫! 这简直比我得了年终奖还高兴。 我惊喜欲狂抱住夙杳。 夙杳的身子僵硬了一下,脸色绯红。 “你别高兴的太早。” 夙杳不自在的咳了几声,缓缓地把我从他的身上扒下来。 “恩?” “你,女扮男装。” “啊?” 我皱着眉,仿佛不可思议这四个大字正写在我脸上。 开什么玩笑。 我?女扮男装? “你还没有成为我青丘的神女,不可轻易的在平民百姓面前现身。” 夙杳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泥土。 “那我就非得扮成男的嘛?” 我扭捏着,嘟着嘴,冲夙杳撒娇。 是的,这是我来青丘新学会的一个技能,撒娇。 这一招,对夙杳极为的好用。 “那你还是别去了。” 夙杳迈了步子,走开。 “诶!别啊,我……我主要是怕那些个公子看我生的白嫩,要和我做断袖。” 我拉住夙杳的衣摆,谄媚的看着他。 在青丘无聊的要死,若是再不出去透透气,我当真是要发了霉了。 女扮男装就女扮男装,能出去玩就好。 “有我在,没人有那个胆子接近你。” 夙杳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地说。 我点了点头,笑着。 他,好像总是那么让人有安全感。 让我安全的甘愿沉溺。 沉溺在他的海洋。 晚上,怕我冷清,夙杳留在了云梦泽。 他烫了些酒,喝的痛快,我无聊的眼馋,也抢着喝了几口。 于是我就醉了。 我迷迷糊糊的梦呓着,倒在云梦泽的无形梯上。 夙杳扔了酒坛,抱起我。 日暮时分的微风有些发冷,我打了个喷嚏,钻在夙杳的怀里。 暖。 夙杳的身子真暖。 替我盖上被褥,夙杳坐在竹椅上,看着我,不发一言。 蝉声窸窣,皓月千里。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我感觉额头覆上一抹柔软。 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我不敢动弹,直到他的唇离开。 “希望你永远是我的夙茕。” 十三章 已到城中 次日。 是进宫的日子。 今天我醒的格外早,早得不见太阳。 我推开窗子,早上的青丘白茫茫的,林间的雾气还未散去。树林与平原仿佛白烟隆起的仙境。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漾湖蒸汽腾腾。 青丘太美了,美得那么不真实。 像一张水墨画。 走下无形梯,我才看见夙杳。 他的棉袍白得出奇,以至于我在这一片素色的山水间竟一时没发现他的存在。 我突然想起。 昨天的那个吻。 带着温情与喘息的吻。 “醒的真早。” 夙杳看见我,呼出一口白气,扬了扬唇,沉声道。 “我们现在就走吗?” 我拢了拢散落在腰间的长发,迫不及待的问。 “走到是可以随时走。”夙杳低着头,墨色的长发和他的白袍交织着,鲜明的很,“但,前提你是个男人。” “嗐,那还不简单,你随便弄个法术,咻咻咻!把我打扮成男人不就好了。” 我与夙杳并肩,手舞足蹈的同他说。 “不必那么麻烦。” 夙杳走着,踏上了小舟。 我叹了口气,披上那件厚的不能再厚的裘衣。 又去漾湖亭。 真讨厌。 下了船,我便央央的跑到山雪居的房檐下。 对,山雪居。 就像云梦泽一样,我也给夙杳的阁楼题了个名。 “去里屋。” 夙杳推开了门,我就如同鱼儿遇见了水。 漾湖亭绝对比极地还要冷上十倍,我打赌。 夙杳好笑的看着我,用火折点了炉火。 烧了炭,点了火,屋子顿时就暖和起来了。 掀开里屋的帘子,有个半透明用纱布围住的隔间,里面放了浴桶和热水。 我褪了衣服,躺在水中,闭了眼,只露出嘴巴呼吸。 码头大桥坠海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来到青丘,也似乎是刚才。 我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溺在水里。 溺在自己的那一泓清泉里。 假寐了一会,我才渐渐觉得精神了一些。 起身,我才看到夙杳为我准备的衣服。 简单而又张扬的色系——红。 而我素喜白。 只是不知道,而后的年间,我竟发现自己爱上了红。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这个衣服是……” 正当我为如何系上腰带而发愁时,夙杳忽而走了进来。 当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才发现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发尾湿润,白皙的小脸因微热水蒸气而略略酡红,红色的中衣半遮半掩,露出精致的锁骨与香肩,下颚偶尔滴下水珠,酥胸微露,春光乍泄,双目迷离,粉唇微启。 妖媚。 这是我唯一能对自己做出的最褒义的评价。 我平生第一次发现我竟然可以这么香艳。 夙杳呆讷了一两秒,便慌忙低下头。 那双甚是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灼热。 我赶忙拢了上衣,脸烧的发烫。 以后该怎么面对夙杳啊。 尴尬时分,我忽然觉得眼前一暗,夙杳竟站了过来。 我娇羞的仰了头,却又被他按下。他温暖而修长的手划过我的腰间,为我系着腰带。 我不禁缩了缩身子,我最敏感自己的腰部。 空气静极了,只听得我轻微的吸气声和他沉重的呼气声。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当他终于忙活完时,我才发现衣服早已整整齐齐的穿在我的身上。 他又为我束好了发,长长的马尾顺着脊背,看起来十分干练。 我缄默着,不敢相信自己竟是铜镜里那个张扬而又不羁的男人。 “我反倒觉得,你比我还要俊朗几分。” 夙杳坐在一旁,扒拉几下炭盆中的煤块,似笑非笑。 “那是自然。” 我慵懒地卧在贵妃榻上,翘着二郎腿,往嘴里扔了瓣橘子。 “走吧。” 夙杳放下火钳,拂了拂衣袖上未融化的雪迹。 我咧了嘴,慌忙将手中剩下的橘子全都塞进嘴里,疾步走到他身旁。 “把外衣披上。” 夙杳裹了裹身上的棉袍,冲我扬了扬下巴。 “不要,一会到了京城会热死的。”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 “凤阴现在正是寒冬时节。” “得嘞,我这就披上。” 我是极怕冷的。 复行数十步,便是山雪居的后院。 “我们这是去哪啊?” 我看着院外一望无际的雪原,抽了抽嘴角。 夙杳不语,推了栅门,走到一片空旷的雪地上。 他仰了头,伸出葱白的双手,举至胸前。 只见原本澄澈的空气变了淡淡的紫色,周遭气流飞速流动着,将夙杳的长发微微吹起。 他冻得发红的指尖汇聚了一团白色的极光,轻轻地点了一下那道紫色的屏障。 那紫色的屏障顿时分裂开来,露出一个灰暗且狭窄的通道。 夙杳收了手,转身看了我一眼,走进那个没有光亮的门路。 我识趣的立马跟了上去,门内昏黄昏黄的,有些许寂寥。 直到我最后一只脚也迈了进去,那道屏障才消失。 直到喧杂的人马声才将我的意识唤回。 真的来到京城了。 十四章 无事生端 正值午时,却不见太阳,鹅毛般的雪轻飘飘的洒在地上,踩起来软软的,发出吱吱的响声。 都城银装素裹,粉妆玉砌,繁华古朴的街道却还人声鼎沸,仿佛这寒冬也阻挡不了这座城池散发它本应华贵的魅力。 “欢迎来到,重光。” 夙杳笑着,朱唇微启。 我裹了裹身上的棉袍,咧了殷红的唇。 这儿是重光。 凤阴都城,重光。 我疾步走到街上,站在人群中,尽管我的红衣是如此的突兀。 望,这大好河山。 这都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 夙杳就站在那,满眼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 原来,上天你也不曾亏待我。 至少,你给了我一个我可以看得见的未来。 夙杳低下头,眼中是我没注意到的哀恸。 “杭泊醇,对不起。”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我,朗润的声线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只是,多年之后我才发现,这句对不起,有着怎样的意义。 “我们可以在这里多留几日吗?” 我咬着手中夙杳刚买的糖葫芦,又抱了袋鲜热的炒栗子,才央求着问夙杳。 其实我觉得我还可以买几个果脯。 “算上进宫,最多三日。” 夙杳拎着五颜六色的糕点,沉声道。 “才这么几天啊,我还没玩够呢。” 我嘟了嘟唇,抱着夙杳的胳膊摇了摇。 “可是,你不觉得你已经很出名了吗。” 夙杳笑着,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戏谑。 顺着他的目光,我才发现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对着我和夙杳指指点点。 准确来说,是对我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的公子哥,生的好生俊朗。” “第一次来重光吧,瞧把他高兴的。” “这红衣的公子生的好是俊朗,不知可否看上我。” “没想到上个街还能看到这么粉嫩的公子。” 我皱着眉,羞红了脸。 怪不得夙杳要把自己打扮的那么严实。 我拉着身上的袍子,心中没由来的恼怒。 “看来,你很受欢迎。” 夙杳大笑着。 “你还笑我!” 我胡乱的遮住了脸,躲在夙杳的身后。 “好了,你先且在这里等我,我去寻一家得体的客栈歇息。” 夙杳接过我手中的糖炒栗子,浅笑道。 我撇了撇嘴,点头。 其实,我内心是有些许开心的。 你说,这些目光能证明什么? 证明他们没素质? 证明我太张扬? 错! 证明我帅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我勾了勾唇,美滋滋的转身,却撞上了一堵墙。 一堵肉墙。 还是那种自带铁甲的。 “嘶!” 我坐在地上,倒吸一口冷气。 撞完治姬撞夙杳,撞完夙杳撞铁皮。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大胆!你可知罪!” 一名身着甲胄的青年走到我旁边,剑身出鞘。 我皱着眉,踉跄了几步。 明明是你不长眼。 正欲还口,抬眸,却见身前竟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一支训练有素的羽林军。 “我问你话呢!” 见我不理会他,青年拔出利剑,架在我的颈部,神色愠怒。 “得罪了。” 我欠了欠身,作揖,便径直越过那名青年,朝夙杳离开的方向走去。 轻轻地扫了一眼那青年,白面高挑,却满脸乳臭未干。 姐姐我当刑警的时候,你娘还在家里奶你呢。 “谁家的公子,这般无礼。” 循声望去,见那众军都让了路,走出一个婷婷袅袅的女人。 紫袍盈纱,金钗满冠,体格风骚,风韵娉婷。 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妖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看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儿。 十五章 花天酒地 “须小姐,这里卑职自会处理。” 青年收起剑,在看清来人之后,目光凛然。 “扶桑,还轮不到你来教导我。” 女人一副盛气凌人,扬着下颚,目光灼灼的看向我。 “小女子须庭秋,不知公子雅名。” 须庭秋冲我欠了欠身,虽敛了刚才那股子傲劲,却还是给人一种唯我独尊的意味。 娇生惯养久了吧。 “姑娘说笑了,在下一介布衣,不敢污姑娘慧耳。” 我勾了勾唇,点点的雪落在我煞红的衣袍上,显得极其的放荡不羁。 这种痞坏,老少通吃。 “须小姐,卑职劝你还是不要参与这等闲杂事。” 扶桑语气恶劣,在一旁幽幽的开口。 这俩人是有什么过节吧…… “扶桑!你别以为亲王不在你就可以只手遮天!” 须庭秋怒视着扶桑,那股寒意令我悚然。 女人恼怒起来,十个杀人犯都抵其不过。 “须小姐,亲王临走前委托我整治羽林军,你和亲王的事八字还没一撇,还是不要无事生非的好。” 扶桑正色,看向须庭秋的眸子深邃的毫无边界。 “好你个扶桑,我倒要看看,是谁赢到底。” 须庭秋用力的推开扶桑,又羞又恼的看了我一眼,气呼呼的走了回去。 而扶桑则好像不痛不痒,置若罔闻。 要不是他眼底的那抹痛意,我真就被他这幅大义凛然的样子蒙蔽了。 狗血剧里这个好像叫口是心非。 “扶桑?要不要一起去喝茶……” “滚开!” 扶桑冲我大吼了一声,将腰背挺得直直的,率领羽林军向前。 我抹了把脸上的口水,向旁边退了两步。 亏他还叫扶桑,一点也没有神树的气质,怎么乱喷口水。 我又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了一个多时辰,直至天色将晚,我和夙杳才汇合。 今日的泛泛之事,我也没有提起。 无关紧要,说也无用。 我依靠在窗棂前,享受着傍晚徐徐的微风。 直至现在,我还没有从来到京城的忻然中走出来。 傍晚,雪映得窗子发亮,传来的是三三两两的闲谈之声,各家门前立盏,即使在黑夜,也依旧暖应人心。 百姓无忧,军纪严明。 重光,仿若一个繁华的桃花源。 我走到隔壁的门前,却见夙杳刚好吹了灯。 我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浅笑。 终于睡下了。 我换了身墨色的长袍,戴上早晨从店小二那里顺手牵羊来的白色半遮面具,蹑手蹑脚的溜出了旅馆。气喘吁吁地站在一幢在夜间还灯火通明不时传来莺声燕语的楼前。 不踏入这自古名胜之地,就是白来重光了。 我瞅了瞅牌匾上金晃晃的几个大字,心下痒痒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不明的笑意。 君莫离。 重光最有名的青楼。 果然是烟花之地。 我躲开几个涂脂抹粉的姑娘,摇着折扇,若有所思的打量着。 绕过几个烂醉如泥的嫖客,我走到二楼的榭台上,下面花花绿绿的人们莺歌燕舞,纸醉金迷,空气中充满了暧昧的因子。 七情六欲的丑态尽显无疑。 我独自坐在桌前,品茶,看着那些人们如何夜夜笙歌。 “如此良辰美景,月下佳人,公子为何独酌。” 我闻声抬头,却见对面站了个身披粉袍的男子。 墨发长泄,白面红潮,朱唇微启,桃花眸中满目玩味,身形颀长,胸膛微露。 要是说治姬是妖魅,那么,这个男人就是妖媚。 但妖媚中不乏清雅之气。 “我不是断袖。” 抿了口茶,我沉了沉声,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变得低沉。 “公子,此话怎讲啊?” 男子慵懒的靠在对面的木椅上,轻笑着,眸子里全然戏谑。 “没事。” 我摇了摇头,不去理会那灼人的目光,兀自喝着茶。 “你可真有趣。” 男子扬着唇,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覆上我的手背。 “公子,时候不早了,告辞。” 我猛地起身,欠身,潇洒的走开。 男子看着我的背影,若有所思般,拾起我遗落在桌上的折扇,眼中的笑意愈发的浓。 十六章 紫禁城外 今天是三日的最后一天。 就是入宫的日子。 可是。 “我们为什么要坐驴车……” 我绕着这辆看起来奢华宽敞的车厢走了三圈,嘴角抽搐着,指着那匹白色的驴子。 “你这公子,你没见过马也就算了,但你也不能侮辱它是驴啊。” 坐在马车上的车夫甩了甩马鞭,冲我翻了个白眼。 这可是皇家御马,竟然被这个毛头小子说成是驴。 “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能说我侮辱它呢,我认为驴就很好看啊……” “你这等不识抬举,是怎么跟着夙杳大人的” “嘿呀,你还跟我来劲是吧。” 我咬了咬牙,撸了袖子。 好久都没和人进行灵魂的交谈了。 吵架什么的,我最会了。 “好了。” 夙杳拉住我,带着我上了马车。 “你今天心情似乎很好。” 夙杳掀开窗帘,看着我。 “那是自然。” 我咬了一口前日夙杳买回来的糕点,慵懒的靠在白色的毛毡上,看着对面的夙杳。 “待会入了宫,不许乱跑,紧跟着我。” 夙杳沉声道。 “你还不放心我?我这么听话。” “你要是听话,就把腿拿走。” 我噤声,嘟了嘟唇,把架在夙杳胳膊上的腿拿走。 放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小气鬼。 过了有一柱香的时间,马车便停了下来。 “夙杳大人,到地了。” 车夫扯着嗓子大喊着。 “吵什么吵!烦死了。” 我将盒中最后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含糊不清的大喊。 夙杳递给我一盏茶,掀了门帘。 我拍了拍手,满足的吧砸吧砸嘴,扶着夙杳的肩膀下了车。 这就是紫禁城啊。 高高的城墙毫无边际的连接着,仿佛遮天蔽日,给人满是压抑森严,墙外一队又一队的军兵手执长矛腰配利剑,不知疲惫的巡逻着,烽火不灭,旌旗飘扬。 好生威严。 “这儿也没什么好的,比青丘差多了。” 我挥了挥衣袖,撇撇嘴。 差? 简直比青丘好玩上一万倍啊啊啊啊啊! “你你你你!你竟敢说皇宫差!” 车夫跳下马车,指着我的鼻子,气结。 “你什么你啊,赶紧牵着你的驴消失!”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大摇大摆的走开。 “你又胡闹。” 夙杳冲我摇了摇头,看向眼前的建筑。 时隔多年,这里还是一如既往。 只是。 物是人非。 “诶?扶桑!” 我瞪大了眸子,看向城墙上鼎立的那个人。 似是听到了我的叫喊,扶桑转了身子。 他怔住了身,讶异于我的出现。 夙杳皱了皱眉,看向我的眼神满带复杂。 “开门。” 扶桑挥了挥手。 夙杳大人怎么会和这个疯子在一起? “夙杳,快走!” 我跑向前,却发现夙杳没有跟上来,牵了他的手,我拉着他向前。 “夙杳大人。” 扶桑作揖。 夙杳点点头,而我却有点不开心了。 “诶!神树,你不认识我啦。” 我伸出手来,在扶桑的面前晃了又晃。 “谁是神树。” “你啊,传说中的扶桑不就是神树吗?你叫扶桑,那你会不会结果啊,你的叶子呢?” 扶桑黑着脸,恨不得掐死我的样子。 “将军见谅,我这徒弟性格顽劣不知礼数,冒犯了。” 夙杳侧着脸,将我拉到身后。 “我什么时候成你徒……唔唔唔” 我哼唧着,怒视着夙杳的后脑勺。 不是说不能随便用法术的吗! 不让我说话! 破夙杳!烂夙杳!臭夙杳! “无妨,王还在里面等您。” 扶桑侧身,眼神看向我却有着满满的杀意。 夙杳点点头,推着我走向门内。 看什么看! 我要是能说话就骂死你! 我冲扶桑扭着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十七章 圣意难测 “夙杳大人,您这边请。” 一个生的白净的宫女向夙杳行礼,乖巧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小姐姐! 嘿嘿嘿。 我冲她勾勾唇,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双丫髻。 宫女惊吓的退到一旁,粉嫩的小脸红扑扑的。 这么可爱,就算认作当妹妹也是很不错的啊。 “走吧,徒儿。” 夙杳揪住我的后衣领子,将我提起,将徒儿这两个字重重的咬死。 我恋恋不舍的看着前面小宫女,却无奈被夙杳牵制着。 走了好久,我才觉得上下唇轻松了起来。 终于能说话了。 “放我下来!喂!夙杳!你听见没!” 我扭动着身子,罪恶的双手伸向夙杳。 这是你逼我的! “咯叽咯叽……” “……” “诶?你不痒吗?” “……” 我撇撇嘴,才发现身边的景色竟是这样的美。 “诶诶诶!秋千!” 我双手乱扑腾着,就要向那边的秋千奔去。 “再胡闹就把你埋在秋千下面。” 夙杳重重的将我扯到他的眼前,一只手拦住我的腰。 我就这样被他半拖半拉的拽到了皇宫。 “你放下我!放下我啊!救命啊!来人啊!”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冲那些士兵们大喊,他们却只顾着偷乐。 “诶,看见没,这就是你们的夙杳大人,惨无人道啊!虐待未成年美少……男啊!” “你们还懂不懂什么叫拔刀相助啊!” “来人啊!我大声喧哗!把我抓走啊!” “你说我容易吗!来个皇宫还要坐驴车,然后就被生拉硬拽拖到这儿,我还想看看你们的御花园啊!” 一旁的小宫女偷偷地瞄了我一眼,笑着摇摇头。 “小妹妹,你笑什么啊。” 我撒泼累了,看这个小姑娘觉得甚是好玩。 走完百阶梯,才终于站在大殿外。 我识趣的闭上了嘴,冲夙杳扮了个鬼脸。 “夙杳大人,王已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一个公公咧着那副尖嘴猴腮的脸,细着嗓子说。 夙杳看了我一眼,冲那公公点点头。 紧接着,那扇高高的木门便被两个侍卫推开。 我好奇地迈了步子,大殿宽敞极了,房顶高高的。 眼下左右两侧都摆了桌案,坐着三三两两的人。 琵琶琴瑟,丝竹管弦,钟磬作响,歌舞升平,一舞惊鸿,歌声莹莹。 好个会享受。 门一推开,那些身段姣好的舞姬就停了下来,自觉地退到一旁。 “大人来了。” 我抬头,看向王座上的那个男子,也就是张娖。 他咧着殷红的唇,粉面春潮,胸膛袒露,披着黑色的毛毡大衣,如墨般倾泻的长发随意的扎起,若不是满朝人中只有他身着金龙绣衣脚踩黄龙锦靴,我怕是不会将他认作是王。 这年纪,也就才十八九吧。 张娖放下手中的酒壶,驱散了身旁三三两两的妃子,冲夙杳点点头。 “陛下。” 夙杳欠了欠身子,好像不需要行什么大礼。 “给大人赐座。” 张娖挥了挥手,突然眼眸一亮。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我移到夙杳的身后,想借他的身子挡住自己。 但好像并没有用。 “你!露出脸来给寡人看看!” 张娖指了指夙杳身后的我,一时来了兴趣。 我深吸了口气,甚是不情愿的把自己移了出去。 夙杳说过,张娖是个极其难缠的主子。 我深吸了口气,看向王位上那个年纪不大却无时无刻不在给我压迫的男子。 张娖。 “陛下。” 我深吸了口气,咧了殷红的唇,向他欠身,行了个绅士礼。 “你是谁?” 张娖歪了歪脑袋,提高了嗓音,眼神晦暗不明。 小兔崽子,话怎么这么多。 “草民……” “陛下,这是我的徒儿,杭泊醇。” 我笑笑,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徒儿就徒儿,过了今天,谁还会在乎我是谁。 “你,走近些,让寡人看看。” 张娖向前探了探身子,摘了颗葡萄扔进嘴里。 得寸进尺。 我故作潇洒的扬了扬头,从容的走到距离他最近的一个桌案旁。 张娖起身,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起来。 虽然年纪轻轻,散发却散发着惊人的戾气。 我对上他那双凌厉的眸子,他修长的手指覆在我的下颚上,力气大的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一般。 我忍着痛,眼中却是没有半分怯意。 “多谢大人替我送来得意门生。”张娖松开手,勾了勾唇,眼中深不可邃,“杭泊醇,这个人,我要下了。” 十八章 离间之计 我怔住了身子,难以置信的看向夙杳。 他依旧低着头,嗅着香茗,拿起杯盏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再看向张娖,满脸的小人得志。 要我作甚。 我一不会陪酒作乐。 二不会莺歌燕舞。 “陛下,夙杳就这一个徒儿。” 夙杳端正的坐在软垫上,浅尝着杯中的云雾,眼皮都不抬一下。 “哦?大人可不知,寡人的百姓们,心心念念的可都是大人你。” 张娖的眼神愈发的阴狠,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 只知夙杳,不知张娖。 我瞳孔极具的收缩,看向张娖。 臣得民心而王不得,这种事件在每代王朝都屡见不鲜。 只是,居然发生在了夙杳身上。 他是要慢慢的瓦解掉青丘在百姓心内的形象,而操纵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挫一挫夙杳的锐气。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我于青丘而言,并不是重要的存在。 夙杳,这个以天下为己任的男人,现在内心,是该有多么难过。 那一个清高的男子,怎能受的这种猜疑。 他世世代代守护的王国,到最后,竟要剥夺他曾经的一切。 甚至,可能会置他于死地。 “大人莫恼,大人每日诸多事宜缠身,不如这个杭泊醇,虽初出茅庐,却也资质惊人,这些日子王正在为与周国开战一事伤神,这小公子看起来也算机灵,也可以多多辅佐朝政。” 坐在张娖身旁的女子开口。 她大概是张娖的某个妃子或者是王后吧。 看起来还算端庄得体,一点也不像那些只会涂脂抹粉的庸俗女子。 “夙杳,就这一个徒儿。” 夙杳放下茶盏,定定的看向张娖。 “青丘世世代代都是为辅佐君王、匡扶天下而存在,大人去匡扶天下,您的徒儿,自然就来辅佐君王。”那女子不缓不急的说着,好似胜券在握,“这规矩,是您在先帝登基前立下的,相信您的母亲如果还在世,也会这般决定。” 好一张能言善辩之嘴。 夙杳深吸了口气,说到母亲这个词,他的眸眼变得十分的晦暗,晦暗的令人害怕。 空气突然凝固起来,灯影之下,门外好似站着许多拿着刺枪的侍卫。 仿佛这殿内只要再发出一点声动,他们就会冲进来,将我们乱刀赐死。 “师父,徒儿愿入宫辅佐圣贤。” 气氛紧张的一触即发,我攥紧了手,生怕夙杳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夙杳,你千万不要。 不要冲动。 “好啊,这就好了,大人,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女子拍了拍手,掩嘴轻笑。 多嘴! 我轻跺了两下脚,暗示夙杳。 夙杳和我对视一眼,不语,自顾自的喝茶。 他压制着怒气,正如他手臂上暴露的青筋。 “杭公子,您请这边坐。” 那边,刚巧是王座的左侧,与夙杳相隔有些远。 我作揖,默默地坐下。 他们故意疏远夙杳,亲近我,就是想让夙杳对我心生芥蒂,这样一来,我与夙杳关系崩裂,他们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好一招离间计。 不可,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张娖盯着我,笑着揽过坐在他身旁的女子,满眼戏谑。 我默不作声,无暇理会身前的莺歌燕舞。 忽而,我抬头,突然发现对面做了个眼熟的人。 一袭粉袍,墨色长发。 昨日在青楼见的那个断袖。 夙杳说,西国的大皇子在凤阴做客。 而那大皇子,偏生爱粉。 身份一目了然。 他冲我笑笑,摇着我昨天遗落在桌案上的折扇。 一想到他昨天轻浮的举动,我就起鸡皮疙瘩。 这方席甚是漫长。 我坐如针毡,直至两个时辰过去了,这席才方散。 十九章 前尘之事 “夙杳!” 我随夙杳一直走到御花园。 寒冬凛冽之中,几朵傲寒的梅花钻出,在这皑皑白雪中显得颇有灵气。 “你没事吧。” 我走到他的身旁,他伸手轻轻的折下一朵梅花,凑到鼻尖。 “无妨。” 夙杳看着我,笑笑。 “你千万不要被张娖那个小人……” “放心,我都懂。” 我看着夙杳,却觉得当下心中十分的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难受。 “这天下都是他的,我自然不会去与他争。” 夙杳将那朵梅花递给我,走向御花园深处,“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自幼天资愚笨,时常被其他的皇子们欺负。” “对他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大皇子张嫡,一个便是我。” 夙杳坐下,笑吟吟的看着我。 这笑,掺杂着些许苦涩。 “还记得他七岁那年,其他的皇子们在狩猎中都打到了大大小小的猎物,偏偏他没有,所以他父皇什么奖励也没给他,他伤心极了,晚上悄悄溜出去,坐在大石头上吹箫,他那时候吹箫吹的还很青涩,二皇子性格乖张,说他故意制造噪音惹得大家睡不着,因此还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宿。” 夙杳说到这儿,轻轻的笑了。 “那……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坐在夙杳的旁边,拨弄着那朵小梅花。 “在他十六岁那年,他母亲便因后宫嫔妃的陷害,被先帝赐死了。” 夙杳说。 我攥紧了手。 陷害。 当初,我何尝不是被陷害致死。 世界上最令人惧怕的不是鬼怪妖魔,而是人心。 满含嫉妒的人心。 “母亲的死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变得越发的阴暗,开始疏远任何人,甚至有时候连我和张嫡都不肯见。到了他十九岁那年,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皇。” 我一惊,还消化不了这么大的消息。 十九岁。 还记得二十二岁那年。 卧底的身份败露后,我被按到了化学池的硫酸桶旁。 那种丑恶的嘴脸,我至今都忘不掉。 所以,我第一次用一把刀,刺穿了一个毒贩的左胸。 这成为我一生当中彻夜难眠的一道疤痕。 张娖,他到底是被逼到了什么程度,才亲手杀死了他的父皇。 他已经被仇恨包装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了。 最美好的岁月中,他没有母妃的爱抚,没有父皇的夸奖,只有饱受欺凌的日复一日。 因为害怕,所以不在接近任何人。 因为害怕,所以变得愈发阴暗。 因为害怕失去和被欺负。 “他龙袍加身的那天,赐死了包括诬陷他母妃和欺凌过他在内的十九个皇子嫔妃,大殿之上,满朝缄默,那一刻,我在想,一定是我害了他。我没有在他最受伤的时候去开导他,保护他。所以,才造成了他现如今的样子。” 夙杳站起来,定定的看向我。 “杭泊醇,张娖其实并不可怕,只是他不愿意再去信任,再去付出,他曾经是个很可怜很可怜的孩子,所以,请你照顾好他。”夙杳拉住我,眸眼坚定,“这是我唯一对你的要求,” 我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 张娖,他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 但仇恨在他心中所萌发的不是一颗幼苗,而是一棵参天大树。 伴君如伴虎。 张娖,你是圣贤明君,千万,不要变成虎。 二十章 孑然一身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 觉得腰酸背痛。 昨晚我和夙杳倚着城墙聊了太久。 找我回宫的是扶桑。 “丹青。” 我揉了揉额头,坐在床榻上,觉得嗓子干哑的很,喊了一声。 “杭公子。” 昨日那个被我调戏的小宫女闻讯赶来,站在我身旁,行了个礼。 她叫丹青,张娖指派给我的贴身婢女。 “倒些水来。” 我散着发,穿着中衣,走到桌旁。 丹青倒了水,递给我,一双闪着星光的杏眼忍不住上下打量。 我接过杯盏,一饮而尽,眯了眼,向丹青勾勾唇。 “你要是看呢,就大大方方的看。” 我站起身来,虽然我不比夙杳身形高大,但个子也并不算矮,所以在气势上,还是压了丹青一头。 “公子……” “直说。” “您……您该不会是个女的吧。” 我深吸了口气,瞪大了眸子。 她、她她她她她她怎么看出来的。 大殿之上,张娖与我如此近距离接触,也不曾看出来我是个女人。 丹青。 不简单。 “何出此言?” 我沉了沉气,眼底的涟漪恢复了平静。 “奴婢觉得,您……您比贵妃娘娘还要好看。” 丹青低着头,不敢看我,声音更是小的像蚊子。 “哈哈哈。” 我忍俊不禁,捏了捏丹青的发髻。 这小丫头。 我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丹青为我束发。 恬静而乖巧。 心底对她的那抹怀疑彻底烟消云散。 “丹青,长的好看的不一定都是女人。” 良久,我轻轻地启唇。 还有夙杳。 那个集伟岸与清高于一身的男子。 他生的,就比女人好看。 “奴婢知道,杭公子就不是女人,但也很好看。” 丹青轻轻地为我梳理着长发,笑笑。 我也笑。 “陛下知道您喜欢红,特地准备了好多套衣裳。” 丹青的指尖不自觉的划过我的胸口。 我看她眸眼一沉,便猜透了她的心思。 还好我束了胸。 果然还是不信任我。 “这些红衣的款式都差不多。” 我低睨着她,眼神深邃的吓人,缓缓开口。 “啊……那个……您要是不喜欢,奴婢可以向陛下说。” 丹青的手抖了抖,心虚的看向我。 “不必。” 我走到她身旁,微微俯首。 丹青感觉到我喷洒出来的热空气,不禁红了脸颊,向后退了两步。 我勾勾唇。 果然,怀疑前和信任后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女性也好,男人也罢。 不管我以什么身份处世。 我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活在只属于我的当下。 我笑笑,过了棉袍,走到门外。 廊檐屋下,都是厚厚的积雪。 头顶的太阳暖洋洋的,让人暂时忘记这寒冬的冷气。 丹青给我抱了个暖炉。 我愣了愣,手中传来暖炉徐徐的热意。 一切,都好陌生。 走下台阶,偌大的庭院里,三三两两的宫女拿着扫把,开出一片空地。 回廊中,阶梯下,宫门口。 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我呼出一口白气,鼻尖被冻得发红。 手中的暖炉还是很热,但我的心还是有着丝丝凉意。 那个肯为我烧起一方炭火的男子,此时正在彼方。 暖炉虽烫,但不如他的灼心。 餐食虽好,但不比他的可口。 夙杳,你此刻,身在何方。 是在青丘做闲散杂人。 还是在四海匡扶天下。 “丹青,这个庭院叫什么名字。” 我坐在石凳上,望着天空,思绪万千。 “公子,这是长阆苑,往东走,就是陛下的仁政殿。” 丹青说。 果然,张娖把我安排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一可体现他对我的重视。 二可对我进行监管,我这里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双眼。 他怎么就认为夙杳会因为这些而与我反目成仇呢。 张娖,真是傻得可以。 我叹了口气。 紫禁城如何,长阆苑又怎样。 眼前,没有青丘的山水。 没有云梦泽。 没有漾湖亭。 没有山雪居。 没有那个与我月下长谈的治姬。 也没有为我点燃炭中篝火的夙杳。 二一章 忘忧灵琴 “公子,西国左六太子谒见。” 一个侍女向我行礼,说道。 “他来找我作甚。” 我皱了皱眉,不高兴道。 他叫左骘君。 西国的六皇子。 王室中最游手好闲的散人。 丹青说,他此次前来意为和亲,怕是不住上个半载是不会回去。 况且他还调戏过我。 “不见。” 我摆了摆手。 见那个断袖,就等于是羊入虎口。 “左六太子说,您要是不见,他便日日来,等您见他。” 我眯了眯眼。 这个左骘君怎么这么难缠。 到哪都有他。 早知道我就以女儿身进宫了。 “让他进来吧。” 我坐在回廊的石桌旁,抿了口丹青刚沏的云雾。 “嘿,这个院子好生雅致啊,不错,不错。” 我仰头饮尽杯中的茶水,看向这银装素裹中的那一抹艳色。 果然是那个断袖。 “左六太子。” 我作揖。 “杭公子。” 左骘君笑笑,冲我颔首。 “请坐。” “多谢。” 我眼皮不抬的端坐着,并不想与左骘君说话。 可我总是高估了左骘君的素养。 “公子,你初来乍到,都还习惯吗。” 左骘君单手托腮,一双桃花眸上下流连。 “还好。” 我示意丹青倒茶。 “早就听说公子雅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左骘君笑笑,示意身旁的侍女走上前。 早听说过? 我来青丘也不出半月,且未踏出青丘半步,他何曾听过我的名讳。 真是荒谬。 “客套话就免了,不知左六太子,来此何事。” 我勾了勾唇,看着眼前的左骘君,缓缓开口。 “公子果真了解我。”左骘君接过一旁侍女抱着的长盒,放在石桌上,“这琴名为忘忧,是三年前一个道士赠予我的。” 我眸眼一沉。 忘忧。 左骘君还未将琴拿出来,我就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灵力。 古籍中记载,上古天地初开,大荒山有一灵女,曾作琴,其音能幻映人心之丑恶,可破天地,统六荒。 那灵琴,就叫做忘忧。 直到那股灵力直逼我眼下,我才明白左骘君的用意。 我倏地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那灵力却不曾收敛,似是认准了我一般,向我攻来。 我侧身,堪堪躲过。 这攻击来势凶猛,竟然直夺我性命般。 看向身旁的左骘君,他正眯着眼,咧了唇,悠哉悠哉的看着我。 果然。 他一定是来试探我的。 “公子,您可要小心啊。” 左骘君戏谑的笑笑,捧着茶杯,乐不可支。 我冷冷的勾了勾唇。 哼。 想试探我的虚实。 做梦! 我闭眼,凝集丹田内的灵力,一股细细的灵力慢慢涌出,汇聚在指尖。 我睁开眼,左手向地面猛地一击,一个流光的防御圈便将我笼盖起来,抵御着那忘忧琴的攻击。 左骘君眼中闪过惊异,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该死的。 我举起右手,食指中指相并,向左手掌心划过,在空中画了个咒语,一股灵力便将那忘忧琴包裹起来。 可忘忧琴灵力虽然不强,但终归是上古神器,和我的灵力不相上下,一直分出枝干来侧击。 我皱了皱眉。 我虽然同夙杳习法多日,但终归是凡人,灵力不强。 我的体能只能勉强我再接十招。 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我继续加大了灵力,洁白的额头密布着丝丝汗水。 眼看那股灵力即将压迫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团墨绿色的火光打断了忘忧琴的攻击。 我没有心思去顾那团火光,看准了时机,加大灵力。 忘忧琴在双重压迫下很快灵力敛去,变作普通琴瑟模样。 我重重的喘着气,良久才平稳了气息。 “左骘君,你这样的做法,实在是不明智。” 收了那忘忧琴,我低睨着左骘君。 “青丘果然倍出人才啊,今日一见,在下佩服。” 左骘君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他怎么还敢把这把扇子带在身上。 他不怕我扒了他的皮么。 “左六太子如果无事,那就请回吧,长阆苑太热闹了,我倒是喜欢清净。” 我将忘忧琴放在桌案上,转身离开。 “公子,这忘忧琴是在下送给您的见面礼,还望笑纳。” 左骘君看着我的背影,勾唇。 二二章 毫无灵力 “咳咳。” 才走到卧房,我便觉得喉咙一阵腥甜。 我有气无力的阖上门,只觉得头脑眩晕,呼吸堵塞。 “公子,您怎么了?” 丹青守在门外,焦急的问道。 “无妨。” 我支起身子,踉跄着走到桌案旁,颤抖着倒了杯水。 “公子您别吓奴婢啊。” 丹青趴在门上,似乎听到了我隐忍的咳嗽声。 “你去,把左骘君给我赶走。” 我咬着牙,眸眼晦暗的冲门外喊道。 “可是公子您……” “去啊!” 直到门外的那个身影离开,我才把压在喉咙的一口血吐出来。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指缝间的灵力一点点流失。 “你怎么会一点灵力也没有。” 我眼前一暗,一抹高大的身影蹲在我身前,漆黑的墨发垂到我的脸侧。 他优雅的把手中的纸伞收起来,不急不缓的开口。 是治姬。 “我本就是凡胎肉体,何来灵力之说。”我笑笑,抹了抹嘴角的血,“这灵力,是夙杳的。” “我说怎么那么熟悉。” 治姬不可置否的勾唇,把我扶起来。 “若不是他渡给我的这一成灵力,我怕是早就露馅了。” 我坐在床榻上,平复着身体。 “你在青丘的半月,竟是一点灵力也没练成。” 治姬好笑的用团扇掩了嘴,坐在我的身侧。 我咬了牙,只能用眼神来怒斥治姬。 让你笑,等我有力气了,把你打成猪头。 看你还怎么嚣张。 “你没有灵力,这很让人费解。” 治姬说。 “何来此说。” “我见过你用法术让芭蕉叶给你扇风。。” 治姬自顾自的说着,没有看我。 我皱了皱眉,不语。 的确不太对劲。 在青丘的半月,我已经可以如鱼得水的使用一些简单的法术了。 如果没有灵力,如何施展法术。 可是自从我离开了青丘之后,便是一点法术也施展不出来。 倘若没有夙杳渡给我的一成灵力,我怕连忘忧琴的边都接近不了。 可这又是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夙杳为什么会事先给你输送灵力?” 治姬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我,蹙着眉。 “他告诉我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说着,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小了下去。 以备不时之需。 他怎么会知道我有不时之需。 他怎么能知道这股灵力一定能派上用场。 除非…… 我看着治姬。 治姬面色略微凝重的看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 我小声呢喃着,拼命地摇头。 不可能。 夙杳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我事先勘察过,紫禁城外被设过一个很强大的结界,阵法很繁杂,好像已经存在了千年以上,至于它是做什么,我无从考究。” 治姬好不容易变得正经一点。 我眸子一沉,当下就有了答案。 在宫外,我可以自由的使用灵力。 可进了宫就不能。 这个结界的作用可想而知。 “不对,如果这个结界是限制灵力的,那我又为何能用的出夙杳的灵力。” 我摇摇头,坚定的说。 “你都说了,这灵力是夙杳的。” 治姬勾勾唇,一语中的。 “这个结界……只限制我的灵力?” 我颤抖着,原本腥甜的喉咙再次涌上血意。 “错,这个阵法存在已有千年,你才到青丘不足半月。” “莫非……它限制的是修行人自身的灵力。” 治姬点点头,摇着团扇,手执一缕青丝把玩。 刹那间,我仿佛被雷霆击中。 对上了…… 一切都对上了。 怪不得在我大喊大叫的时候夙杳没有用灵力禁言,而是点了我的哑门穴。 怪不得在大殿内夙杳那么快的就向张娖妥协。 怪不得夙杳将我留在这里,因为张娖对他虎视眈眈。 而我,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夙杳。 你也知道,我在宫中,形同废人。 没有灵力,就如同没有了底牌。 我怎么能保障自己能活着走出紫禁城。 二三章 留我一人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疗伤?” 治姬走过来,站在我的身侧,开口。 “你的鬼力,我消受不起。” 我看着他,半晌才开口。 “你终于肯说话了。” 治姬抬起头,看着院子里那几棵才冒出花骨朵的梅树。 的确。 自从我知道了自己已经没了灵力之后,已经整整一个上午没有说过话了。 因为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不怪夙杳。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这样的做法,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可我却很难受。 难受的说不出话。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静静的坐在回廊边,望着渐渐被乌云遮蔽的太阳,思绪万千。 院子里的侍女都已经让我遣散回房了,冰天雪地中,冷冷清清的。 “治姬,你快乐吗?” 我望着天,缓缓开口。 “快乐怎样,不快乐又怎样。” 治姬低下头,浅笑。 我知道他的笑很难过。 可他却不愿同我说他的难过。 “我的父亲,母亲,兄长,分别在我三岁,十二岁,十七岁的时候时候离开了我。” 良久,我垂下头,咬着唇,缓缓地开口。 治姬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说这些。 他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上天却偏偏要带走他们。” “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我而去,即使我抓再多的坏人,即使我获得再高的荣誉,他们也都不会回来。” 我的心一阵抽痛,脑海里关于之前的记忆不断地浮现。 “我哥哥死的时候告诉我,要活的快乐。”我笑笑,“我努力的忘记所有的不开心,努力的去快乐。” “可是你知道吗?这世间除了炎凉的世态根本就不会有快乐。” 我转过头,望着治姬,一双明眸里噙满了泪水。 “我和父亲哥哥一样,惩恶扬善,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背叛与死亡。” “我信赖的,喜欢的,拥有的,亲近的,都会一个个的离我而去。” 我哽咽着,抱着膝盖,把头埋了下去。 治姬低下眸子,站在我旁边,原本想搭在我肩上的手攥了攥,又收回去。 我失声痛哭着。 我将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委屈与痛苦,尽数发泄了出来。 我也希望一直去惩恶扬善。 可,路有尽头,水有源头,人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 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但是上天却总是在我要放下一切的时候给我一个雷霆重击。 往往会置我于死地。 而在我选择死亡的时候,却又让我涅槃重生。 我就被这种生生死死一直折磨着。 天啊,如果你在看,就请告诉我。 世人都说天善,为什么天,就偏偏不善给我看。 我变了相貌,变了名字,一切都变了。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放下一切,放下我的伪装和盔甲去拥抱全新的一切。 可是现在,我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还是孑然一身。 夙杳,我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我选择留在宫中。 因为我失去了太多。 你教我通天之术,予我白玉手杖。 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每天穿梭在云梦泽和山雪居之间。 你待我如待己。 可是,你知道吗。 我现在脆弱的要命。 我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 今天我差一点就又死了。 你回来好不好。 别留我一人在长阆苑里独自凋零。 别留我一人面对这些豺狼虎豹。 别留我一人。 二四章 对不起你 不知不觉,我竟然哭了一个下午。 哭累了,就倒在廊檐下,任凭治姬怎么劝都不肯回房。 我知道,我只会任由自己放肆这么一次。 索性就哭个痛快。 明天我就会忘记一切。 当我悠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治姬听我哭听烦了,自己回房休息了。 我摸了摸红肿的眼睛,感觉十分的冷。 “公子……你眼睛怎么肿了,是不是哭过。” 丹青挑着灯,隐隐约约看到回廊上有人,没想到竟是我。 “我?哭?怎么可能?” 我笑笑,原本勾人的桃花眼因为红肿更加的迷人。 “公子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和丹青说。” 丹青说着,巴掌大的小脸很是认真,她把纸灯笼搁在一旁,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暖炉,塞给我。 “你不怕冷?” 我掂量着手中的暖炉,看着眼前的丹青。 “奴婢不冷,奴婢知道您怕冷。” 丹青摇摇头,白净的小脸微微扬起,嘴角漾开一抹笑意。 清辉的月光洒泻在庭院内,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所以夜晚没再透出更凛冽的寒意。 我低下头,便撞上丹青那一双纯真,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星眸,她笑着,鼻尖通红。 我心下一软,这个小姑娘之前对我颇有怀疑,可现在一看,她已经完全的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这世间,最难得的就是真心。 况且还是冰释前嫌后的真心。 我笑笑,伸手摸了摸丹青的头。 “天色已晚,公子回房歇息吧。” 丹青说着,提着灯笼,站在我的身后。 我点点头,回到了卧房,刚想倒在床榻上却被丹青拉到了一旁的贵妃榻上。 “公子,奴婢来帮您铺床吧。” 丹青点上卧房的蜡烛,暗黑的屋子一下子被照的如同白昼。 我懒洋洋的趴在贵妃榻上,忽然觉得肚子饿了,便爬下榻,走到桌案旁。 “丹青,这些个糕点每日都会换吗?” 我咬着手中糯糯的栗粉糕,喝了口茶,觉得无比的美味。 “对啊,糕点坏掉之后再吃是会引起腹泻呕吐的。” 丹青铺好了床,又试了试隔间浴桶中水的温度。 “公子,这水是戌时准备的,已经不热了,奴婢再去给您换。” 说着,丹青便拿起灯笼,为我去准备洗澡水。 “不用不用。”我拉住丹青,让她在桌案旁坐下,“你生怕自己闲着是吧。” “公子……。” 丹青扭捏着,仿佛凳子上有钉子,左扭右扭的。 “公子什么啊?” 我笑着,饮下一口茶,见丹青还要说些什么,我便拿起一块栗粉糕,塞进了她的嘴里。 “好吃吗?” 我期待的看着她,丹青满脸通红,僵硬的动了动下巴,点点头。 “喝口茶,别腻着。” 我伸手替她倒了杯茶,伸手又将一块糕点送入自己的口中。 “公子……” 丹青轻喋了口茶,不好意思的开口。 “还有呢,别客气。” “不了不了,公子,天色不早了,您、您早点休息,奴婢告退了。” 丹青连忙站了起来,拿起灯笼快速地说着,便夺门而出,出去的时候还被门框绊了一下。 我勾勾唇,看着手忙脚乱的丹青,心下顿时愉快起来。 直到将那一盘栗粉糕全部吃完,我才缓缓地起身。 我褪去衣服,坐在浴桶中,水温温的,舒服极了。 这一泡,就泡了一个时辰。 我起身,用湿布擦了脸,半透明的屏风后,隐约可见一抹曼妙。 忽然,我感觉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我心下一惊,不自觉的勾了唇角。 “你总喜欢在别人洗澡的时候闯进来对吗?” 我不慌不忙的穿上中衣,缓缓地走到屏风外,看着眼前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你到挺有警觉。” 夙杳笑笑,雪白的棉袍还沾着雪,他呼出一口白气,朦胧了他的脸。 看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忽然有点生气。 “你疯了吗?居然敢偷偷来王宫,你不知道如果被发现了后果多严重吗……” “茕儿,对不起。” 夙杳此刻紧紧的抱住我,他将我裹在带雪的棉袍里,缓缓才开口。 我一愣,想说的话统统都滑回了喉咙里。 烛火摇曳中,夙杳还是一如既往。 温柔的让我深陷其中。 我叹了口气。 这一句对不起,抵得上任何动听的千言万语。 而我,不是杭泊醇,也不是杭公子。 只是夙杳的夙茕。 二五章 吸入幻境 “给你看样东西。” 我裹上棉袍,拉着夙杳,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殿内的偏厅。 “你在自家的院子里怎么跟做贼似的。” 夙杳好笑的看看我,倚着门,清明的眸子低睨着我,仿佛能洞穿世间万物。 “嘘。” 我拉住他的袖子,把手指放在嘴边。 轻轻地关上门之后,我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对夙杳招招手。 夙杳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跟着我,七扭八拐,来到了偏厅内最偏僻的一个房间。 “你看。” 我点上蜡烛,扬了扬下巴,示意夙杳去看那个摆放在条几上的黑布包裹。 夙杳走到条几旁,皱了皱眉,犹豫着,掀开包裹上的黑布。 忘忧琴。 此时它正安安分分的摆在条几上,周遭围绕着青色的荧光,忽明忽暗,一点也没有早晨的那般跋扈。 “忘忧琴。” 夙杳看向我,修长的指尖划过透明的琴弦,拨弄出几个音符,在这安静的空气中掀起了一漾尾波。 “你猜,是谁送给我的。” 我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冲夙杳挑挑眉。 “谁?” “西国左六太子,左骘君。” 我话音刚落,夙杳好看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忘忧琴乃我青丘神器,四百年前因为一次事故不幸遗失,怎会在他手里?” 夙杳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攥拳。 四百年前,大概就是指治姬血洗青丘的时候吧。 “我也不知道,他今日携了这琴来见我,害得我险些丧命。”我摇头,沉了沉眸,“只是,这忘忧琴的灵力,为如此微弱?” 夙杳不语,伸手抚摸着忘忧琴的琴骨,若有所思的移开眸子。 “上古天地初开,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一灵女,不谙世事,不理俗尘。” 夙杳沉默了半晌,才看着我,缓缓道。 “修行百年,终无乐趣,猎出而游,遇一书生,情投意合,私定终生。山内多兽,书生取水遇兽,辄亡。灵女悲恸,杀兽取皮,葬书生于桐树,砍树,作琴,桐木染书生之魄,其琴音如流水,听之令人乱其臆想。灵女予琴毕生修为,于书圣墓前,伏琴而亡,唯留忘忧两字。” 夙杳站在窗前,明月的清辉洒泄在他近乎完美的侧脸上,一双甚是明亮的双眸遥望白月,声音琅琅。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忘忧琴承载了灵女的毕生修为,难以操控,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如此微弱。” 夙杳转过身子,看向我,缓缓道。 “一成灵力就能将其压制,还不算微弱?” “你可曾想过,不在我青丘的几百年,这忘忧琴,到底经过多少人的手。” 我皱起眉,深吸了口气,看向夙杳,咬了咬唇。 没错,忘忧琴灵力太强,难以夺取,但流落在外,难免不会被人加几个封印,难保不会有人做过手脚。 “你同忘忧琴交过手?” 夙杳看向我,微微启唇。 “对。”我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语锋一转,“可为什么那忘忧琴会攻击我。” “攻击你?” “对啊,我本来想仔细看看它的模样,没想到它却一下子就迸发出一股灵力,直朝我而来。” 夙杳皱着眉,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我,忽而抓起我的手,疾步走到忘忧琴的旁边。 而那忘忧琴却在我的不断接近中同时溢出更多的灵力,等我走到它身旁的时候,已经被几股极强的灵力包围住,寸步难行。 “夙杳!你干什么!喂!” “别动!” 正当我奋力挣扎着忘忧琴的束缚时,夙杳突然大喝。 我一下子被吓住了,不敢动弹分毫。 夙杳抓住我的手腕,一点点的朝忘忧琴靠近。 而每靠近一分,我就觉得那股灵力又深深的刺入了我皮肤一分。 当我的手颤抖着贴在忘忧琴的琴骨上时,那股灵力刹那间发出一道极亮的白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下一秒,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视线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十分模糊。 感觉自己被吸入了一个黑漆漆的漩涡中,逃不得,走不开。 二六章 遇见忘忧 等我醒来时,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沌,欲裂般的头痛令我不得不清醒过来。 我堪堪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 我勉强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十分缥缈,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动了动腿部,却发现我的下身径直在半空中飘了起来。 前一刻,我明明还在长阆苑。 前一刻,我明明和夙杳在一起。 我他妈的又穿越了? 这次我连身体也没带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到底在哪? 我攥了攥拳,在虚无的黑暗中四处游荡着。 “别白费力气了,你走不出去的。” 忽而,我的头顶上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我抬起头,发现原本黑暗的上空忽而出现一道莹蓝色的光屏,上面映出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女童。 她扎着两个小巧可爱的双丫髻,白净的小脸上嵌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红樱小口,模样十分惹人喜欢。 此时她微微启唇,一双冰冷的眸子在我身上上下流连。 那神色,丝毫不像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童。 “你是谁?” 我向后退了两步,皱紧了眉,伸手便想去摸乾坤袖里的手杖。 “我都告诉你了,别白费力气,你的法器,在我这里是不管用的。” 女童不屑的冷哼一声,似早就看穿了我的意图一般,冷冷的开口。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撇了撇嘴,干脆不再做任何反抗。 “我叫忘忧。” 那女童定定的看着我,半晌,才开口。 “你?你你你、你就是那把破琴?” 我张大了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清秀的小姑娘和那把嚣张跋扈的忘忧琴联系在一起。 女童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好吧。 我又说错话了。 “我叫忘忧,是这把琴的琴灵。” 忘忧本不想再理我,但似乎想到了什么事,不耐烦地看着我,生硬的开口。 “灵女死后,把毕生的修为都寄存在我的身上,但同时加固了忘忧琴的封印,我的灵体承受不住,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别看我小,但论起辈分来,连夙杳那只老凤凰都要叫我一声姑奶奶。” 忘忧跋扈的说着,有些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我却觉得她有些可爱。 “是是是,姑奶奶,您最大。”我谄媚的笑着,向忘忧面前凑了凑,“那,姑奶奶,您、您什么时候放我走啊。” “放你走?” 忘忧忽然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你、你不打算放我走?” 我微微愠怒的看向忘忧,突然又觉得她不那么可爱了。 “放你走也可以,但,你得帮我办一件事。” 忘忧见我有些生气,立马有些慌,生怕我不肯帮忙,小心翼翼的冲我说。 我看着她那张明媚的小脸,心里的怒气微微消下去。 果然,女人真的是一种视觉动物。 “什么事?” “你知道这忘忧琴背后的故事吗?” 忘忧深吸了口气,看向我,原本明亮的眸子忽然黯淡了几分。 “知道啊,灵女遇见书生,一见倾心,书生死后,灵女作琴,殉情。” 我摊耸了耸肩,漫不经心的看向忘忧。 “不。” 忘忧看着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垂下头,原本明亮的眸子里噙满了泪花。 “故事才不是这样的。” 二七章 荒山桐树 忘忧小手一挥,我的面前忽然又出现一个莹蓝色的光屏,里面映出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 他应该就是误入大荒山的那个书生。 “你好好看看吧。” 忘忧说着,忽而从蓝色光屏中走了出来,她身着粉红色的广袖对襟襦裙,模样小巧。 我抿了抿唇,将眸子从她身上移开。 上古时代,大荒山还是一片凄凉贫瘠的土地。 少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身着白衣,长相不算好看,倒也清秀。 他背着一个圆鼓鼓的包袱,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站在一块较大的岩石上,向远处望了望。 他不停歇的向前走着,却好像被困在了这里一样。 当他第六次走到同一个地方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 他擦擦脸上的汗水,坐在刚才那块较大的岩石上,背后依靠着这大荒山上唯一的一棵桐树。 忽然,他好像饿了一般,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少年咽了咽口水,将包袱放在地上,缓缓地打开。 里面只有几本破旧的书和半个看起来硬邦邦的馒头。 他笑着拿出馒头,欢快的咬着,并不觉得有丝毫的难以下咽。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少年吃了馒头,便起身起来找可以生火的东西。 他抱着一大堆枯草,堆起了一个小堆,用火折子点燃,可枯草很快就烧完了。 在几次搬运枯草之后,他似乎意识到,也总不能这么来回跑。 他四下搜寻着,忽然注意到了身后的那棵桐树。 那树长的枝繁叶茂,在这贫瘠的土地上,算得上是一大奇观。 少年勾了勾唇,撸起袖子,三下五除二的便爬上了桐树,抬手刚折下一段树枝。 “诶呀!” 忽然,一身尖叫。 少年惊异的看向四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你个小屁孩!快从老娘的身上下去!” 那阵声音继续传来。 “鬼鬼鬼鬼鬼鬼啊!” 少年惊慌的扔掉树枝,大叫着,想爬下树,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径直摔向地面。 这一幕令人心惊胆战。 就在他坠落到距离地面不过十厘米的地方时,忽而,一条条绿色的藤蔓包裹住了他的身躯,将他轻轻地托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妖怪啊!” 少年大叫着,惊恐的双眸中竟掺杂了丝丝泪水。 在死亡面前,他也忘记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 “鬼叫什么啊!你再叫,老娘就把你扔下去!” 少年左看看,又看看,终于发现了端倪。 竟然是这棵桐树在说话! “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我我我我、我已经很多天不洗澡了,不好吃的。” 少年继续在藤蔓里挣扎,一阵求爷爷告奶奶,丝毫没有一个身为读书人的教养。 “谁说我要吃你了。”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少年觉得身上的藤蔓渐渐放松。 忽然,眼前一阵金光闪烁,在白金色的光芒中,一位女子款款走出。 她、她简直比仙女还要美。 那女子身着金色散纱流仙裙,墨色的长发铺在地面上,身后不断涌动着条条绿色的藤蔓。 美中不足的是,她左手的小拇指断了一截,正不断流出青色的汁液。 少年停止了挣扎,但他也丝毫没有松懈。 他只是很惊讶。 这世界上,连妖怪也这么美吗? 我看到这里,忽然觉得那女子的面相竟然有几分眼熟。 我皱起眉,忽而扭头看向一旁的忘忧。 忘忧静静的站在那里,眸中含笑。 那含笑的明眸和小脸,分明就是画面中女子的缩小版。 原来,书生先遇到的,不是灵女。 而是忘忧。 二八章 君可记我 那名女子,也就是忘忧,抬起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 一举一动,尽为妩媚。 原来,忘忧长大之后的样子,竟然这么美。 “我在这大荒山存活了上千年,第一次见到你这么个东西。” 忘忧收起身后的藤蔓,走到跌坐在地上的少年面前,笑的灿烂。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您别杀我,您别杀我。” 少年跌坐在地上,向后挪动屁股,任凭泥土弄脏他的白衣,场面有些许滑稽。 “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凡人吧。” 忘忧新奇的拉起少年,好像拿到了心爱的玩具,一双漂亮的眸子不断在打量着他。 “果然,灵女说的没错,凡人长得,就是没有我们妖灵好看。” 忘忧笑了起来,在少年身旁转了个圈,扬起下巴,摸了摸少年的脸。 “诶诶诶,姑娘自重,姑娘自重。” 少年立马用袖子遮住了脸,白净的脸上浮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小家伙,你可真有意思。”忘忧收起身后的藤蔓,圆润的指尖绕起一缕青丝,笑,“你看这大荒山,满目疮痍,不如,你留下来,和我做个伴?” 这简直就是*裸的暗示好吗! 还在犹豫什么!上啊! 我瞪大了双眼,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实则波澜壮阔。 少年瞠目结舌,红着脸,不敢看忘忧,支支吾吾的,张口欲言。 “我……” 忽而,莹蓝色的光盘变得模糊起来,发出类似于故障的声音。 所有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整个空间都在回荡着少年的那个“我”字,仿佛卡带了一般。 随即,画面一转,眼前一片猩红。 血、血…… 到处都是血。 还是那棵苍劲的桐树,而桐树下,却只有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他跌坐在巨石上,难以置信低下头,望向那只穿过他胸膛的手。 顺着那粉白的藕臂向上…… 忘忧!居然是忘忧! 她歪着头,诡异的笑着,左手的手臂赫然穿过了少年的左胸。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手腕流到了手肘,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隐没在她泛着金光的皮肉之下。 少年张着嘴,吐出一口鲜血,明亮的双眸刻着深深的绝望与惊异,逐渐变得浑浊。 忘忧笑着,精致的小脸忽然变得扭曲,脸皮如碎掉的瓷片一般剥落下来。 “啊!” 一阵痛苦的尖叫传来,画面中,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忘忧。 两个忘忧! 原本的‘忘忧’站起身来,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一个无脸的怪物。 “灵女!” 忘忧大叫着,声音尖利而刺耳,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身后浮涌出来无数绿色的藤蔓。 大荒山上,原本贫瘠的黄沙土地忽然一阵抖动,忽而,从地下钻出无数的绿色藤蔓,带满了黑色的倒刺。 “忘忧,这么难过做何。” 那个女人妖媚的声音响起,此时她已经变回了自己的样子。 薄纱绕身,青发洒地。 原来,她就是灵女。 原来…… “我要杀了你!” 忘忧痛苦地大叫着,重重的喘着粗气,双目猩红,随着她情绪的暴动,她身下的藤蔓更是蠢蠢欲动。 “我是神!你是妖,别忘了尊卑!” 灵女腾空,没有五官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显然,她的怒火已经被忘忧点燃。 “还我!你把他还我!” 忘忧说着,身下的藤蔓像空中伸去,那一条条粗壮的藤蔓势如破竹,眨眼间就将灵女捆缚了起来。 “忘忧!你好大的胆子!” 灵女被藤蔓捆住,不敢挣扎,倘若她敢动分毫,那浸过毒汁的黑刺就会刺入她的肌肤。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只要我再帮你杀十个人,你就放了他!” 忘忧双目猩红的大吼着,洁白的脸颊上暴起了许多条绿色的血管。 “哈哈哈哈哈哈,忘忧,你居然真的爱上了他!哈哈哈哈哈哈……” 灵女忽然大笑了起来,没有五官的脸看起来甚是恐怖。 “不!不!是你……是你滥杀无辜!” 忘忧低下头,低声嘶吼,眼中噙满了泪水。 画面忽然又发生了变化。 书生站在忘忧的身前,左手穿过了她的胸膛。 可想而知,书生怎么可能是书生。 忘忧身后的藤蔓霎时间都委顿在地,她笑着,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忘忧,别忘了,我是神。” 灵女伏在忘忧的耳畔,轻轻地低语。 忘忧忽然大笑起来,那双也曾有过温情的眸子渐渐浑浊。 “若我窈窕兮君记否,红桥绿袖兮勿忘我。” 忘忧说完最后一句话,身体迅速木化,化作了一段桐木。 小书生,我来了。 二九章 忘情忘忧 莹蓝色的光屏忽然消失,只留下忘忧的那句话在不断地重复。 原来,这才是忘忧琴背后真正的故事。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皱着眉,惊慌的望向忘忧。 她大口的喘着气,双目猩红,捂住头,发出了一阵痛苦而低咽的咆哮。 整个空间开始晃动起来,如山崩地裂般,四面八方不断地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 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怒吼,夹杂着痛苦与凄凉,隐忍和绝望。 “忘忧,忘忧!” 我跪坐在地上,抓住忘忧的手臂,捧起她渐渐变得扭曲的小脸,奋力的摇着头。 这个空间是忘忧创立的,与心相连、与魂所契。倘若她有情绪上的波动或者受到伤害,那整个结界就会随之变幻,甚至土崩瓦解。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稍有不慎,我们都会永远被困在这里,魂飞魄散。 “不,忘忧,不。” 我慌乱的拉住她,却发现她的灵体忽然变得十分缥缈,她皱着眉,痛苦的大叫,看向我,眼神竟流露出一抹恐惧。 “杭泊醇……” 忘忧咳出一口鲜血,伏在我身旁,颤抖着叫出我的名字。 “你……” 我抱着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忘忧费力的支起身子,有气无力的说,她抓住我的手,目光坚定。 “千年来,我作了多少孽,沾了多少血,我心里清楚。”忘忧说着,又发出一阵痛苦的尖叫,“可是我不甘,我不甘!我才是真正爱着他的人!” 我摇着头,双眸噙满了泪,看着忘忧。 她浑身是血,仿佛破败的布偶娃娃。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抱着她,摇着头,低咽。 “我的时间不多了……” “不,不,你会好起来的,忘忧,你会好起来的……” 我跪在地上,紧紧地抱住忘忧,生怕她会像千年一样,化为一截枯木。 “杭泊醇……小心……小心那个男人……” 忘忧重重的喘着粗气,抓住我的手臂,咳出一口血。 “忘忧……” 我疑惑的皱了眉,却发现忘忧的灵体更加的虚弱了。 正当我还没来得及问她的时候,忘忧忽然挣开了我,身后涌出一股磅礴的灵力。 “小心……”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股磅礴的灵力忽然向我袭来,我只觉得手足都被禁锢了起来,动弹不得。 忘忧微微启唇,嘈杂中,我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的唇一张一合,仿佛在演绎着慢动作。 我惊慌的大叫着她的名字,感觉浑身上下一阵刺痛。 她的身后,数以千计只有着森森白骨的手悄然伸来。 黑色的空间地动天摇,忘忧站在上面,看着我,笑了。 好似明媚的春花。 我知道,一笑可以泯恩仇。 却换不回忘忧。 好黑,好吵。 我被蓝色的灵气包裹着,下坠着,疾风吹散了我的长发。 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我只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忘忧了。 那个拼尽全力也把要我推出来,自己承受万手分尸之痛的姑娘。 那个长发金纱的树妖,那个模样小巧的女童。 原来,千年之前,大荒山上。 不仅有书生,不仅有灵女。 还有个你。 三十章 谁敢撒野 黄土飞沙,阴暗的天中满布乌云,似乎暴风雨马上就要袭来。 “西国军士?” 骑在灰马上的男子轻蔑的笑了笑,手持一柄红缨长枪,淡淡的看向了远方。 城门外,两支军队剑拔弩张,已经僵持了近一个时辰。 “回校尉,是西国军士。” 一名兵卒双手作揖,满身灰土,脸上还有着斑斑血迹,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报!” 还未等男子开口,又一阵急促的高呼声传来。 这已经是他听见的第六个“报”字了,可每次传来的都不是捷报。 “王副统领失言辱骂了几句,被西国的常胜将军斩下马了。” 男子摆了摆手,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常胜将军,又是这个常胜将军。 “常胜将军?”男子勾了勾唇,望向不远处有重兵把守的大帐,缓缓开口,“打开城门,我倒要会会这个常胜将军。” 大帐内。 “王威被斩下马了?” 帐内,一名男子不可置信的大吼。 此人名唤班朗,字元杏,身长七尺九寸,凤眼朱唇,凤阴军副统领。 “一群废物!” 班朗一脚踹在屋内的炭炉上,抄起一旁的佩剑,准备杀出去。 “元杏!” 坐在貂皮椅上的男人不紧不慢的擦着剑,背对着大帐的门口,醇厚的声线如大提琴一般低沉,掀不起半点涟漪。 他身着灰色的铠甲,如墨般的长发高高竖起,用一支铁簪固定住,暗红色的披风拖在地上,脚踩黑色刺绣锦靴,手持一把刻有龙纹的长剑,剑身寒光凛凛,带着些许杀戮的戾气。 天生的王者。 这是所有人能找出对他的唯一的形容。 “人家都跑到我们头上欺负来了!我们还这样坐以待毙吗!” 班朗抓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咬着牙,疾步走到男人身前,大声的质问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男人转过身子,朱唇微启。 他看起来竟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 如玉琢般的脖颈向上,一张英俊而张扬的脸简直惊艳。 殷红的唇,高挺的鼻梁,凌厉的剑眉下嵌着一双淡到了极点的双凤眼,深灰色瞳孔深邃得不见底,仿佛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吸引力,引人沉沦。 身长八尺,黄金比例。 “你还不知道呢吧,商云那小子比我还沉不住气,已经打开城门迎战了。” 班朗气愤的坐在沙盘桌上,双手环胸。 “迎战?” 男人看向班朗,皱了皱眉,将剑入鞘,俊逸的脸微微有些愠怒。 “我就料定他不会同你商量。” 班朗一副无奈又气愤的样子,仿佛在怪男人的犹豫。 “他当那个常胜将军是何许人物?迎战?真是愚蠢至极!” *起身,身旁萦绕着一股皇族的贵气,他沉了沉眸子,看向班朗,眼底有明显的怒气。 “我就纳闷了,这西国那个小娘炮太子还在这儿,他们的狼子野心这么快就按耐不住,连自己家的主子都不要了?” 班朗掀起大帐的幔帘,一想起西国的那个半男不女的左六太子就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所以,今天的这一仗,不是西国要和我们打。” 男人扬了扬唇,走出大帐。 “啊?你说甚呢?那常胜……” 班朗还未说完话,男人早就飞跃上马,将手中的剑扔给他。 班朗接过剑,不明所以的看着男人。 “出城!迎战!” 男人仰起头,跨骑白马,暗红色的披风在风中飞扬着,一双深邃的双眸望不见底,高声道。 黄土铺路中,漫天黄沙,他的背影坚毅而挺拔,仿若昏暗中的一抹光,足以带领他们走出泥泞,披荆斩棘。 男人矗立在城门前,目光所至,仿佛战火燃起。 他看着徐徐打开的大门,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一个驱使他出城迎战的道理。 他不仅是凤阴的大将军,也不仅是凤阴的长亲王。 他更是张娖的兄长,商云的挚友。 父王这一生驰骋沙场,用无数的枯骨和鲜血换来了凤阴的安宁。 他要保护好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不为别的,就为了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军士、官员、百姓。 为了父王的遗愿,为了张娖…… 他绝对不会,也不允许,有人打破这份持续了百年的安宁。 凤阴,他的地盘,谁敢撒野! 三一章 看上亲王 “叫你们将军出来!” 商云傲立于马上,手持一柄红缨长枪,枪头直挑敌军正中。 “哼,终于出来一个管事的了。” 对面,一名男子轻笑了一声,跨骑黄马,暗红色的披风摇曳在空中,缓缓走到城门前,冲商云呲了呲牙。 样貌,气质,都不出众,甚至,有那么一些些平庸。 商云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对面这个人竟然斩杀了他凤阴的三员大将。 “你就是将军,常胜?” 商云被对方的挑衅激怒,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 “不错,我乃西国第一将军,人称常胜。” 那人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扬起下巴,自始至终,都没有用正眼看商云。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常胜将军,是不是浪得虚名。” 商云话音刚落,夹紧马腹,手持长枪,直冲那人首级刺去。 可那那人却仿佛早料想到一般,弯腰伏在马背上,反手握住了商云的长枪。 商云见长枪抽不出来,以枪为杆,夹紧马腹,冲滑到了那人的身前,左掌竖起,向那人的手臂劈去,可不料那人仿佛没有痛感一般,商云连劈了七下,且不说他连动都没动,竟连眼皮也不带眨一下。 那人冷哼一声,将手一扭,长枪便落入他的手中,他轻蔑的冲商云笑笑,左手起掌,向商云的后颈砍去。 “啊!” 商云还没反应过来,却只听得那人一声惨叫,一柄短矛在商云脸侧飞过,擦过他的脸颊,断了几丝青发,没入了那条原本要砍向他脖颈的手臂。 商云转过头,发现城门大开。 数以计万的凤阴军士如潮水般涌出,站成一队方阵,簇拥着两名男子。 “发什么楞,还不拿着你的破枪滚回来!” 班朗一声怒吼,吓得商云不敢恋战,夺过长枪,骑着马,灰溜溜的赶了回来。 西国军士忽然骚动起来,蠢蠢欲动。 “何人偷袭!” 那人捂住流血的手臂,怒吼着,眼中喷火。 “我要见的是常胜,不是你这个冒牌货。” 男人与班朗并列,暗红色的披风摇曳在空中,满身王气。 “老子就他娘的是常胜!” 那人啐了一口吐沫,骂道。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男人目光凛冽,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鬼,满目猩红。 “交给我。” 班朗伸手挡住男人,冲他眨眨眼,嘴角不由得扬起一抹浅笑。 “看来你不吃点苦头是不会屈服了。” 班朗扬起手中的佩剑,驾着马,眸子阴暗。 “区区毛头小儿,何出此狂言!” 那人怒吼一声,蜡黄的面皮涨得通红,抄起身后将士的一柄板斧就策马而来。 那锋利的尖刃直奔班朗首级而来。 有勇无谋。 班朗扬起佩剑,抵住了那板斧,战马和人却没抵住那股蛮力,后退了几步。 班朗看着被砍出一个细小豁口的佩剑,顿时感觉心在滴血,抬起头,已是满眼怒气。 一击不中,那人反手便将板斧向班朗战马的马头抡去。 班朗用剑挡住那板斧,他咬咬牙,得又豁出一个口。 他愤恨的瞠目,扬起剑砍向那人,那人抬起板斧抵住,却不料班朗剑峰一转,刺入刚才那人另一只受伤的手臂。 “班朗!” 身后忽然传来商云的大叫,班朗来不及思索,只觉得肩头一痛,一只细细的羽剑没入他的肩头,力道大的似要把他的肩膀刺穿。 “住手!” 一阵低沉却悦耳的女中音传来,声音不大却急剧穿透力,喝住了正欲将板斧劈向班朗的那人。 “将军!” 那人皱了皱眉,愤恨的看了班朗一眼,收了手,调转马头向后。 班朗忍着痛,折断了羽箭,被商云拉了回去。 男人勾了勾唇,看向不远处树林里的一摸身影,那身影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盛气凌人的扔了弓,驾着马,缓缓走出阴翳。 暗红色的披风摇曳在微风中,如墨般的发高高束起,肤色白皙,典型的疆外面孔,五官立体而深邃,容貌风情,放在凤阴虽谈不上多美丽,但足以让人惊艳。 那一抹倩影缓缓映入眼帘,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没想到,那威名赫赫的常胜将军,竟是个女人。 “就是这厮刚才冲我放暗器?还是个娘们!” 班朗抬起剑,瞠目结舌,大叫。 “元杏!不得对常胜将军无礼!” 男人大喝,看向那女子,扬起下颚。 “她?常胜将军?” 班朗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正欲开口说话,却被打断。 “张嫡,久仰大名。” 那女子冷哼一声,一颦一态皆透露着盛气凌人。 “她不是……”商云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前些日子去西国接左骘君的时候见过她……” “然后呢?” “但是我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别说废话……” 眼见商云和班朗你一言我一语马上就吵起来了,张嫡挥挥手,两人立刻噤了声。 “左月,对吗?” 张嫡微微启唇,似是早就看穿了一般,歪歪头,扬起一摸浅笑。 左月看向张嫡,忽而心跳漏了一拍,挑了挑眉,点点头。 “看来,凤阴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微微聪明的人。” 左月赞许的看向张嫡和商云,目光及至班朗,却翻了个白眼。 “这个娘们……” 班朗张大了嘴,气结,看向张嫡,却没得到的回应。 “凤阴和大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半月前,贵国左六太子作为和亲使臣来我凤阴以示友好,可不知将军此次私自带兵侵入我凤阴边境,意欲何为?” 张嫡扬声,字字铿锵有力。 “没什么意思。”左月勾了勾唇,看向张嫡,目光突然变得柔和,“就是想来会会你。” 张嫡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就听左月忽然一声大喊。 “张嫡!我常胜将军欣赏你很久了!不知你看我如何?” 此话一出,万军忽然一阵窸窣,此起彼伏的惊讶声、吸气声混在一起。 “她说个啥?她她她她……” 班朗结巴,看向商云。 “她的意思,大概是看上亲王了……” 商云吞了口口水,小声说。 “看上……唔!” 班朗大吼一声,却被商云捂住嘴,商云冲他挤挤眼,班朗顺着商云的眼光看过去,发现张嫡的脸色不太好。 三二章 鸿门赴宴 我猛的惊醒,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 我轻哼一声,感觉四肢百骸如被拆开般的疼痛。 “公子,公子你醒了!” 丹青急切的声音想起,我眼前一片模糊,堪堪的睁开眼,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居然在自己的卧房里。 夙杳呢? “我怎么在这儿……” 我抬手按揉着眉心,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穿来一阵阵刺痛。 “公子,你可把丹青吓坏了,昨天晚上我去锁门,看你一个人倒在偏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拖回来。” 丹青赶忙倒了杯水,递了上来。 “我一个人?” 我接过水,看向丹青。 “对啊,公子一个人。” 我点点头,看丹青的样子不像撒谎,夙杳大概是怕被发现躲起来了。 “我睡了多久。” 我站起身来,感觉浑身上下还是有点酸痛,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缓缓道。 “一天一夜。” 丹青歪着头掰了掰手指。 “没人来过吧。” “昨天左六太子来过一次,我说公子已经就寝了才把他打发走……然后……”丹青皱了皱眉,忽然提高了声调,“对了!刚才有宫女来传,今天大王要在大殿设宴,请公子务必出席。” 我皱了皱眉,对于这类酒宴菜席并没有过大的兴趣。 “推了吧,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我起身走向卧榻,感觉头脑浑浑噩噩的,闷闷的说。 “别的都可以推,唯独今天的这一场不可以推。” 丹青疾步绕到我身前,一副惊恐的样子,疯狂的摆着手。 “为什么?” 我绕开她,一头扎在卧榻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诶呀公子,你别睡了。” 丹青看我不紧不慢的样子,急得直跺脚,她扯过我的被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非去不可。” 我用手支起脑袋,侧躺着,无奈至极。 “今儿个长亲王回来,他刚刚平复了焉疆的叛军,听说又劝退了常胜将军,大王高兴,要为他接风洗尘。” “长亲王?可是张娖的哥哥,张嫡?” 我忽而想起,夙杳也和我讲起过这个人。 凤阴大皇子,凤阴军的大将军,羽林军的统领,这么多身份累积起来,可谓名副其实的只手遮天。 “就是他。”丹青看向我,语气凝重了几分,“公子,你作为青丘来使,自然要熟络朝中重臣,如果不去,没有益处不说,难免以后落人口舌,如若这样,想在这凤阴立足,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我看向丹青,目光复杂。 她说的不无道理,可这番话如若左骘君对我说我倒还能接受,可居然是从她口中说出,不由让我咋舌。 “那,便去。” 我沉吟半晌,抬起头,笑眯眯的看向丹青。 看来,今天这场鸿门宴,我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只是这凤阴乃豺狼虎豹之地,张娖现在和夙杳的关系着实难以猜测,这场宴席,我也说不出会发生什么。 没有好事就对了。 “丹青……丹青替公子梳发。” 我换好衣服出来,丹青看了我一会儿,脸色晕红,结巴道。 我好笑的摇了摇头,暗叹她个没出息的。 我踩着白色的锦靴,白衣如雪,怕冷的系了个绣着红丝锦鲤的白色马褂。 丹青为了配合我这身装扮,特地找了根红色的丝带替我束了发,带子有点长,留出老长。 白衣中一袭黑发,墨色中一抹鲜红。 用丹青说的话说,就是仙人下凡。 出了长阆苑,便碰上了左骘君。 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今天没有穿的花里胡哨的,难得的着了一身墨绿色的衣裳。 “哟,左六太子今儿个不与鲜花比美了?” 我抱着暖炉,看着左骘君这一身海草般的打扮,忍不住想讥讽。 丹青冲我挤挤眉,示意我不要招惹他。 我报以她一个安心的笑,挑衅的看向左骘君。 叫你刁难我,今天我一定要让你死的很难看。 “公子今天不也是淡雅出场么。” 左骘君笑笑,摇着折扇,和我并肩走着。 我看着那把折扇,眼中又多出几分对他的愤恨。 “左六太子可知,前几日,西国军队攻我疆边城池一事。” 我歪了歪头,此时已经走到了大殿外,中间来往着不少朝廷官员。 “公子这个攻字,用的未免重了些。” 左骘君面不改色,轻笑一声,仿佛身为局外人。 我点点头,看见他的眸子沉了几分,便也不再难为他。 作为和亲使臣,本国却偏偏与和亲国在这个时候起了冲突,也确实让他骑虎难下。 我虽对他没什么好感,可也知道,凡事也不能做的太过,倘若我继续这样问,难免会引来一些目光,到时候,左骘君可真所谓是众矢之的了。 这次就先作罢,我知道,我们的交集,很快就会增加的。 见我不再发难,左骘君长舒了口气,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松了口。 我冲他笑笑,走进大殿。 三三章 为时过急 “西国左六太子,青丘杭公子到。” 我和左骘君刚迈进大殿一只脚,便听身旁的宫女喊了一嗓子,并冲我们弯腰行礼。 我点点头,看向左骘君,他神态自若,仿佛早就于此熟悉之至。 “杭公子,这边坐。” 张娖坐在龙椅上,正举杯痛饮,听见我的名字眼前一亮,指了指他身旁早已准备好的座位。 “谢王上。” 我作揖,这个座位离张娖,似乎比上一次更近。 左骘君则被安排在我的左侧。 “王上倒是很重视你。” 左骘君冲我挑挑眉,低声说。 “左六太子若是愿意,此等恩宠不妨让给你。” 我笑,将暖炉与外披一并递给丹青,到了杯酒,饮下。 “哈哈哈哈,我可不敢当。” 左骘君笑得爽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又不是什么肥美的好事,自然不愿意。 宴席还没看开始,对面的座位,还没有人。 看来今天,不得不要会会这个长亲王了。 “长亲王到!” 我应声抬头,只见两侧的宫女都弯下腰行礼,丝竹管弦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在恭候这位长亲王的驾到。 看见张嫡的一刹那,我也同丹青一伙人一样,怔住了。 张嫡身着一袭暗红色的长袍,上绣金色麒麟,墨色的发高高束起,一张俊美异常的脸满是淡泊,挺拔高大,器宇不凡,周身围绕着一股子皇族的贵气。 我本以为这长亲王早已年过不惑,没想到却竟是如此的年轻,仪表堂堂。 怪不得那常胜将军铤而走险也要见一见他,他的确是每个闺中女子都梦寐的优秀男人。 除了夙杳之外,他大概是第二个让我惊艳的人。 “王上,微臣来晚了。” 张嫡单跪在地,清冽悦耳的声音如夜中的溪流,淌过我的心田。 “大哥快平身,来人,赐座。” 我看向张娖,从张嫡进来的一刹那,他虽笑意盈盈,但眼中实则没有半分的高兴。 张嫡果然也坐在了离张娖最近的位置,也就是我的对面。 他看见我,皱了皱眉,随即便将那疑惑掩盖。 我冲他点点头,忽而看见了一旁的扶桑,冲扶桑呲了呲牙。 扶桑选择无视我,安静的站在一旁。 张娖挥了挥手,宴席便算开始了。 美人起舞,丝竹管弦助兴,殿内歌舞升平。 几个舞姬,皆荷袂蹁跹,羽衣飘舞。 我随便扒拉了几下案前的菜食,却无心下咽。 “大哥这次平叛焉疆,一路凶险,寡人敬你一杯。” 张娖扬起酒杯,冲张嫡说,张嫡也抬了酒杯,点头。 “听说这次,你还与那西国的第一女将,常胜,打了个照面?” 张娖笑笑,目光不自觉的略过左骘君。后者一顿,竖耳。 “不提也罢。” 张嫡摇摇头,听到常胜这个名字,他就头疼。 “长亲王的魅力可真大,竟连那常胜将军都被折服,实在是佩服。” 左侧的官员冲张嫡抱拳,大殿内的官员也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这件事可是传遍了整个京城啊。” “听说那常胜也是个美人,不知长亲王您怎么看。” 我看向张嫡,他仰头饮酒,不语。 不过,我倒是真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左六太子,这常胜可是你西国的女官,别的暂且不说,忽而犯我凤阴边地,你总得给个解释吧。” 左骘君没想到会问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场内气氛一度尴尬。 而张娖仿佛达到了目的般,舒服的眯起了眼,坐在最高处看戏。 仿佛陷入了死局。 “虽长亲王为我凤阴重臣,常胜为西国将军,但两人之事毕竟也不是国事,大家何必强人所难呢。” 我笑笑,清嗓而言。 左骘君感激的看向我,我笑笑,酒过咽喉。 在我说出这一番话之后,面前的那抹目光就没从我身上移开过。 张嫡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勾了勾唇。 我抬头,冲他笑笑。 “杭公子说的不无道理,今天是长亲王的接风宴,大家都别扫了兴。” 一阵清冷却极具魅惑的声音冷不防的响起。 我抬头,是我与夙杳那日同来时为我们打圆场的女人。 她唤作娀亚康,张娖身边最得宠的妃子,封号婷,周边游牧民族向凤阴进贡的最大礼物。 娀亚康笑笑,冲我举杯。 我也举杯,毕竟这类能在政治上参透一二的女人,绝非善茬。 “这些时日,杭公子住的可还习惯?” 张娖眯了眯眼,冷声道。 “多谢王上关心,微臣每日都过得很好,只是即便如此,却也有美中不足之处。” 我扬起下巴,看着眼前这个才只有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心里暗笑。 果然还是年纪太小,喜怒哀乐都掩藏不住。 我此话一出,便听得一阵吸气声。 看向那些官员,都噤了声,仿佛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哦?” 张娖挑了挑眉,语调极其不满。 “王上可记得,我为何来这凤阴?” “杭公子是想说,已经想要替我管一管这凤阴了,是吗?” 张娖靠在座椅上,握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仿佛要将杯子捏碎一般。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陛下您说的。” “这的确是王上说的不错。”娀亚康笑笑,“可我凤阴的大将军刚一回朝,杭公子便如此按耐不住,不觉得为时过急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时过急?”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似乎觉得和这两个小娃娃斗嘴,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三四章 三天期限 酒入肠胃,我竟已有了些醉意。 “不想让我参与朝政,却还非要把我留下,张娖,你也不小了,还想让我陪你玩过家家吗?” 我冷声,一把将酒杯摔在地上,歌姬们被我吓得不轻,纷纷退到一旁。 “杭泊醇!你别太过分!” 一名官员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大喊。 “我过分?” 我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眼中流出难掩的怒气。 “张娖,你只知你在位的这一年锦衣玉食,尽享富贵荣华,一副假象的国泰民安,实则作奸犯科、烧杀抢掠之事数不胜数!而你却不闻不问,只一味的想扩大疆土,增加赋税,填充国库,全然不顾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如此暴虐百姓、挥霍无度,我若是再不管你,这百年基业全会付之东流!” 我攥紧拳头,字字铿锵。 张嫡看向我,眼中满是复杂。 凤阴在张娖的管理下,的确日况俞下。 他没有做声,因为他知道,这些话我不说,他也一定会找时机说。 但若说他是虎,那张娖也绝非豺狼一类。 况且,张娖是他的亲弟弟,如若忤逆他,势必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仅他于心不忍,对凤阴也属实不利,如今西有焉疆虎视眈眈,北有西国跃跃欲试,在这种境况下,唯有安抚张娖,才是稳住江山的最有效的办法。 这才是他迟迟不肯开口的原因。 “如若你执意一意孤行,那便别怪我与这凤阴撕破脸。”我站起身,直视张娖,“你别忘了,我的灵力,可不受你这阵法的束缚。” 我看向左骘君,只见后者一愣,低下头。 “你是想让我这忘忧血洗王城,还是稳稳妥妥的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你!” 张娖站起身,一脚踹翻身前的桌案,却被娀亚康拉住。 “夙杳疼你我知道,所以把你惯成现在这个样子,可你别忘了,青丘,现在不只有夙杳,还有我,杭泊醇。” 我拂袖离开,站在大门前。 “三天之后,你若不应,别怪我让这凤阴,翻天覆地。” 三五章 来日方长 “王上,这杭泊醇简直大逆不道,冒犯王上,如若再纵容他,这凤阴上下便无人会再尊重王上了。” 一名官员跪在地上,拉着长声,惊恐的看着张娖。 一人跪,众人也跪。 “你们都给我滚!” 张娖抓起身旁的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吼。 “王上!” “滚啊!” 大殿哑声,无人再语。 小王上的脾气不好惹,没有人愿意去碰钉子。 好好的一场接风宴,竟变得如此。 “王上,忠言逆耳,利于行。” 张嫡站在殿中央,微微躬身,看向张娖。 两人的目光相遇,在空气中激起万千涟漪,仿佛火堆中啪啪作响的火花跳跃。 一时间,花火万千。 “你的意思,寡人的确是个昏聩无能的君主!” 张娖一把甩开身旁的娀亚康,浑身颤抖着走下王位,难以置信的看向张嫡。 “王上,别胡闹了。”张嫡皱着眉,向张娖行了个礼,“天色不早了,微臣告退。” 张娖张大了嘴,看着张嫡的背影,攥紧了拳,一双漆黑的眸子映出满满的怒火。 那火,滔滔连天,包裹着整个大殿,也包裹着整个凤阴。 另一边。 “吓死我了。” 我站在御花园里,看着治姬,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今天免不了一场恶战呢。” 治姬耸耸肩,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那又如何,我不是有你这个秘密武器在嘛。” 我笑笑,坐在治姬的身旁,满脸的谄媚。 “你答应我的,可别忘。” “不就是找个人嘛,就我现在这地位,这身价,这种事情,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挑挑眉,笑着靠在秋千上。 治姬抽了抽嘴角,暗自腹诽。 我找了四百年都没找到的人,要能一下就找到,我就不叫你去办了。 “你不受限于三界的鬼力,再加上我机智的头脑,整个凤阴还不在我们的指掌间。” 我坐起身,美滋滋的遐想。 “这么晚了,杭公子还在这里赏月,真是好雅兴。” 我一惊,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轮明月下,张嫡逆光而立,身边站着两个随从。 “长亲王不也如此么。” 我笑笑,坐在秋千上,荡啊荡。 “看来外界传闻果然不假。”张嫡走近两步,笑吟吟的看向我,“杭公子,果然是千年奇才。” 我皱了皱眉,看向张嫡,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治姬是鬼,张嫡这类凡人如果没开阴阳眼,自然是看不见他。 所以现在他们看见的场景应该就是我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没人有推却荡的厉害。 “多谢夸奖。” 我笑笑,站起身。 “诶,这秋千怎么还荡呢?” 张嫡身后的随从指了指继续摇晃的秋千,难以置信。 嗯? 我转过身,就见治姬满脸傲娇的看着我,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 都不知道配合我一下…… 我冲那个随从笑笑,抬手一巴掌拍在治姬的脑袋上,治姬被我这一拍,立马停了下来,嘟着嘴,满脸怒气的看向那个随从。 “亲王,这儿怎么突然这么冷啊。” 那个随从打了个寒噤抱着手臂搓了搓,小声说。 “杭公子今日之举,着实让本王大开眼界。” 张嫡凑到我身边,迈着方步,不紧不慢的说。 “还请亲王赐教。” 我背手而立,看着身边这个被凤阴百姓誉为战神的大将军,暗自打量。 “你知道,我是绝不会让人打破重光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将军言重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成为打破常规的刽子手。” 我轻笑一声,看着眼前明里暗里用话点我的张嫡。 威胁我就威胁我,怎么还这么别别扭扭的。 “哼,但愿如此。” 张嫡扬起下巴,抬手捻起一朵梅花,细细嗅了嗅,随后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碾。 我抽了抽眼角,克制住揍他的冲动。 “这梅花开的好生慢,不如杭公子施个法,让它开的快点,也好让本王开开眼。” 张嫡笑着看向我,眼中有着分明的挑衅。 “杭某不是戏子,也不会讨人欢心,我青丘的术法也不是杂技,从不为王权和富贵服务。”我毫不示弱的抬眼,笑,“若是亲王真想看红梅傲寒,还不如看看那些城内风华正茂的名门闺秀,她们,可比红梅艳多了。” 张嫡咬了咬牙,扬起嘴角,脸色一阵青绿。 “无论如何,我说过的,都言出必行。” 我转过身,径直离开了御花园。 张嫡看着我的背影,不甘心的咬了咬唇。 杭泊醇,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