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轶传》 第一章 初識 「呼呼,哈呼」按着胸口那不知何时,会迸裂而出的心跳,少年强忍着剧烈的鼻息,瑟缩在不知名的低矮灌木丛里。 「……于正,于正你出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嘛!」 那摩擦草皮与枝桠的脚步声,正在步步逼近,他温言软语地像条色彩斑斓的毒蛇,要不是在朦胧的月光下,映出那把冷冽的刀身,少年可能真的傻不隆冬地就走了出去。 「该死的…」两日前,因车祸翻下山坡,少年右腿那撕裂见骨的疼楚,让他光是站立就已经相当勉强。 「于正!你他妈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刘建斌已不似先前般软语,他胡乱地舞着手中的水果刀,怒不可遏的咆啸着。 是了,小卉已经死了!就在几小时以前;银白的刀身此起彼落,血水像是喷泉一样,一道又一道鲜红的液体泊泊而出,静谧的夜色满是腥锈的气味,于正拽着那只不中用的右腿,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连一点赶到悲恸的时间,都没有。 刘建斌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啪擦」一声,黑暗中燃起了火苗。 「死瘸子,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里?」 长时间地蹲坐,令于正的肌腱越发难以负荷,徐徐的山风,吹不干那自掌心和背脊不断渗出的冷汗,在这生死一瞬之际,他全身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仿佛只要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便会硬生生将它扯断。 「于正,给老子滚出来!」刘建斌的咆啸声回荡着山谷。 突然间,于正颈子传出一阵挠痒,这压死骆驼地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一个激灵地失声大叫,跌坐在身后的山壁。 刘建斌啐了一口道:「妈的,原来在那儿」 于正的声音早已泄漏了他的藏身之所,远方那逐步迫近的脚步声,「嚓跶」地狠狠踩在于正的胸口上,他像是哮喘发作的患者,尽管张大了口鼻,仍汲取不到一丝氧气。 「这,这是?」慌乱间,于正摸到了身后的窟窿。 说也奇怪,一个人形的窟窿,就这样矗立在他面前,这里边黑呼呼的,不知有几十,不,几百尺那么深!在这僻壤的山林里,究竟是谁凿了这么个玩意儿? 「浑小子,我看你往哪儿跑!」刘建斌晃了晃手中的刀械,似是在欣赏一头待宰羔羊,最后的奋力演出。 「别,别过来!」 于正一步、一步地向山壁退去,这时他不知打哪来的想法,头也不回地朝洞口钻了进去。 「(横竖不过一个死,只能一切交给上天了!)」于正默祷着。 黑幕低垂,反而使得这疙瘩土石和黑洞洞的窟窿色调相仿,加上于正方才身形与月映下的身影,巧妙地形成了天然的保护色;刘建斌一个迟疑,便给他溜了过去。 「我操!哪来的山洞!」 四周的砂石刮得于正每一处隐隐生疼,那僵直的右腿,活像个倔脾气的死孩子,但危机却还没有结束… 「跑,再跑啊!」刘建斌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好似一伸手便能拽着他的胳膊,于正像企鹅走路似的,只能拼命地,朝着不知通往何处的山口前进;这洞口越发前行,却越益狭窄,坚硬的土石更甚刀械地撕咬着每一寸肌肤,又像是嗜血的怪客,每每见血,却越发猖狂。 于正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不停向前,那伤口的脓血混杂着砂石,他的身体感到热烫烫的,不知何时开始,刘建斌的怒斥声,已然随着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就,就差一点了」求生的意志,驱策着他挪动那已毫无知觉的双脚,于正想也没想过,为了生存,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恍惚间,一道强光直逼得无法睁开双眼,当缓缓睁开眼廉的刹那,一棵棵桃树洒下如少女脂粉的花瓣,空气中充斥着甜腻、又沁人心脾的香气;树林间,一个穿着黑袖长服,镶着金丝纹案的少女,穿梭在落英缤纷间,朵朵红花霎时相形失色,少女一举手、一投足,环绕着气旋花舞,宛若是花间的精灵。 「呀!你,你是谁?」 少女似乎被陡然窜出的人影吓了一跳,于正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血气上涌,便「咚」的一声,什么也记不清了。 「喂,喂!你醒醒,爷爷,爷爷快来帮忙,有人晕倒了!」 ------------------------------------------------------------------------------------------------- 「是梦吧?我们压根儿没有计画去山里露营,没有从山崖上翻车,而小卉,小卉也还…等,等等,露营?翻车?小卉?这些是什么?我怎么,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那,那个桃花仙子呢?)」 「唔…呃,这里,这里是哪里?」于正扶着肿胀的脑袋说着 「躺着吧!你的伤可还没痊愈呢!」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一股清甜的香气令于正的眼皮渐渐沉重,就这样不知道昏沉了多久,直到他的咽喉,像火团一样,从里烧到外。 「水,水…」于正气若游丝地说着。 一女子焦急地说道:「…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于正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睁开一丝眼缝,他好像看见了桃花仙子,只是,他已无力再去多想了。就这样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梦见和三人一同开车旅行,不知怎地刹车失灵,整台车翻下了山崖,这内一阵天悬地转,「磅」的一声,他看见了好多好多的血水,从车门内流了出来;场景突然急转直下,他不知像在躲避什么,拼命的在林子里奔窜,那到底是什么?「嚓跶嚓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怎,怎么了?」一双细白的足踝,将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了床榻前,黑色袖袍卷至手肘,露出了雪白无瑕的肌肤,右手半握着一条沾着污渍的湿毛巾,还在答答地滴着水珠子。 「桃、桃花仙子?」于正瞪大了眼睛叫道。 只见那乌黑的长发,轻抚着姣好的面庞,溽气使得少女的两颊泛起了粉嫩的晕红,柳叶细眉下的杏眼,水灵灵的眸子秋波微转,玲珑小巧的鼻子下,薄翼的朱唇贝齿,像极了匠人的艺品。 少女咯咯地娇笑,如葱般的手指微掩说道:「胡说什么呢你!」 「(这,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于正怔怔地想着。 少女见于正傻楞楞地看着自己,便说道:「瞧着我作什?我脸上有什么吗?」 「呃不,不是」 「怎么脸这么红?该不是烧还没退吧?」少女说着便将额头凑了上来,于正赶忙将背脊向后一缩,躲了开来,慌忙地说道:「呃,不,没有,没什么!」 「是么?」少女狐疑地看着他。 少女的发丝依偎着面庞,他和她不到十来公分的距离,那慑人心魄的是花香?脂粉香?抑或是少女的体香?于正撇开了眼神,心脏无预警的砰砰作响,一阵炙热便从颈子烧上了面庞。 「呀!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是墨蝶」 「于正」 「你是天上人吧?怎地晕倒在那种地方?没有同行的伙伴吗?」 「天上人?」于正疑惑地问着。 「对呀!从岛外来地,我们都唤作天上人」少女歪着头,好像于正摔着脑袋似的看着他。 「(岛外?哪个岛?她到底在说什么?)」 「嗯…那你的同伴呢?」 「同伴…」 「对呀」 「(好像有那么几个人,是三个?不,是四个吗?该死的,那模糊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从哪来的?)」于正脑袋闪过片片断断的画面,那片段的空白处,几乎要胀破了他的脑袋。 「嘶啊!」 「呀!人家不问了,快些躺下休息,我这便去叫爷爷来,爷爷,爷爷!」她将被褥给他盖上,便转身叫唤。 不一会儿,一个面庞清瞿、鹤发斑白的老者,便蹒跚地踱了进来,他搭着于正的手,眯缝的黄眼白转了几圈,随后便转身嘱咐道:「西萝菊一把,松甘油一升,麴子…」 第二章 天上人 当于正下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向晚。 「咦?醒了吗?要不,先用膳好吗?」少女卷着发丝玩着,一面说道。 「不,没关…」于正话还没说完,肚子便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地嚷着。 少女抿嘴娇笑,转身便捧了个木盘,四五个小碟子载着馒头,和些他从未见过的野蔬、果子一类的清淡小馔,这时他也顾不得丑态,一个劲儿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慢点儿吃」少女撩起黑袖,斟着热茶,斗室瞬间满是花果香。 「嗅,嗅,这是什么茶?」 少女将杯子递过来说道:「这是碧螺仙魁,来」 藏绿色的杯具,衬着黄澄清彻的茶水,一杯下肚,先苦而后甘甜、清腻而又沁脾,于正只觉茶水所到之处,如一股暖流窜动,将体内所阻所塞之地,全然一扫而空。 「对了,你是从岛外来的吧?岛外有些什么好玩呢?」 「啊?」于正睁着眼睛看着他,停下手中塞到一半的馒头。 「说嘛!爷爷总不和我说岛外的事,以前他总说,这世上就咱们一个岛,后来拗不过我,才说漏了嘴」墨蝶吐了吐舌头, 又继续说道:「你是天上人吧!一定知道岛外有什么好玩的?天上人平常都做些什么?」她一个劲儿的说着,眼中绽着异样的色彩。 「(怎么和她说才好呢?我根本不是什么天上人,真要住在天上,那是神、是仙;若真有,我还真想见见呢!)」于正思忖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 「恩,恩」少女连声点头,竖起了耳朵听着。 「我不是,什么天上人」于正说完便低下了头,将筷子和在蔬食中,其实也不是真要镊夹来吃,只是不忍看少女失落的表情。 「你就是嘛!」 少女柳眉倒竖,气嘟嘟地将碟子一把端走,看来她真的生气了。 于正慌忙地解释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和妳說,但,但我…」 她股着腮帮子审视着他,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墨老伯走了进来。 「小蝶啊!他才大病初愈,别老扰着人家」他陡然板起面孔说道。 「可,可是,哼!算了,你们都欺负我,人家会自己找着答案的!」少女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故意将脚步踱得踏踏作响地离去。 老伯缓缓踱到了床边,于正正想起身相迎,却被他冷冷地开口制止道:「躺着吧!你的右腿还不便下床行走呢!」 「呃…老伯」 「行了,别乱动」只见墨老伯从一金色小盒里,挖出了紫褐色的凝土,敷在于正的右腿上;于正只觉一阵冰凉,旋即开始有些刺痒,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墨老伯那厚老茧的手掌,传来一股热能,伤口如同万蚁钻动般奇痒无比。 「耐着点」 于正咬紧了牙关,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不断落下,一条条如蚯蚓般的青筋暴起,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感觉才逐渐消停。 「结,结痂了?谢,谢谢你啊,老伯」于正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原本撕裂见骨的疮口。 「你要真感谢我这老头子,便早早养好伤,回你的天上国去」墨老伯说完,便转身离去。 「就说了我不是什么天上人嘛!」于正无奈地笑着。 于正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出神;就在他辗转反侧了千百次,眼皮稍有沉重的时候,屋外嘈杂的争吵声,夺去了他的睡意,他将左耳附在墙板上听着。 「……妳该知道,几百年来司命间的斗争不断,偏巧妳却捡了个天上人回来,这不是又要兴起一阵血雨吗?」 「爷爷您平日不是常说与人为善吗?既然救了,怎能半途而废呢?」 「傻ㄚ头,这俩事能混为一谈吗?」 「我不管,天上人和我们同样是人,岂能见死不救呢?」 于正只听得两人争执不下,不知「司命」是谁?又怎会引起腥风血雨?而他们口中的天上人,只怕正是自己吧? 「罢了、罢了!那便待他伤势痊愈,即刻送他出岛便是」 「谢谢爷爷」少女撒娇地说着 「这之间,莫要让他在岛上露面,还有,妳也莫要缠着他给妳講天上国的事」 「是,是,小蝶明白」 于正只是默默在墙上刻下了两笔,这夜晚,只怕是得漫长了。 隔日一早,待墨老伯换过药后,墨蝶便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爷爷都和你说些什么?」 「什么说什么?」 「就是,就是…算了算了!你和爷爷总拿人家当孩子看,人家都已经十六岁了!」少女敲了敲头上那只银簪,嵌红眼珠的凤簪子说道。 「是是是(十六岁?大约也就是个高中生吧?)」于正一面想着,一边敷衍地回答。 「瞧你这口气,那你又多大岁数了?」 于正抠了抠鼻尖,骄傲地说道:「嘿嘿,二十!」 「呿,不过长人家四岁,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正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地问道:「对了,妳說我是什么天上人,那天上人为什么叫做天上人?」 「嘻,什么为什么呀!这没头没尾的」 「哎呀,就是,这总该有个理由吧?比方说,是有个地方叫做天上,还是因为住在天上?」 「你这个天上人,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啧啧,答案嘛!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该不是妳年纪太小,所以只有妳不知道?」于正问没三句,见她憨傻可爱,便想出言调侃她。 「我,我当然知道」 「那便说来听听啊!」 「那可不能白白便宜你,我若说了,你也要告诉我天上国的事」 「说这么多,该不是不知道吧?」 「说便说,嗯,我听爷爷说,天上人是乘大鸟从天而降的,至于,至于是不是住在天上…」 「原来妳真不知道啊?」于正一脸坏笑地说着。 「那,那自然是住在天上的,你说,如果不住在天上,又怎么能成大鹏鸟而来,想必,想必是如此的」 墨蝶下巴微扬,装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他哪里知道,于正其实根本也不知道答案。 「这样啊!那既然我是天上来的贵客,又长了你四岁,理所当然地该叫我声于正哥是吧?」 「那便如何呢?」墨蝶似懂非懂地听着。 「既然同时身为贵客又是兄长,我们天上人最最讲求的就是,呃这个长幼…长幼有序,对!长幼有序该听过吧?」 墨蝶傻傻地点点头。 「所谓长幼有序呢,就是,就是兄长说什么,就要做什么,所以我说,妳先出去吧!妳于正哥还想再睡一会儿呢!」 于正伸了个懒腰说道。 「嗯」墨蝶傻呼呼地就要转身出去,但她隐约听见于正传来窃笑声,才恍然地嗔道:「不对,你、你想抵赖!」 「欸?我怎么抵赖了?刚才妳也点头同意了,故事嘛!我是会说的,只是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呢?」 「等我想说得时候吧!」 「你,你就知道欺负人!好呀!看一会儿谁给你送午饭」墨蝶说完便跺脚转身离去。 「该不是真生气了吧?」 于正大字型地躺着,一边想着早晨换药时,墨老伯说得话。 「昨儿个夜里,你都听见了吧?」他一边换药,一边说着。 「啊?什么?」 「行了,老夫行医了大半辈子,人在清醒和睡梦中,呼吸地匀称和节律自是大不相同。」 「喔…」于正半信半疑地听着。 「那么你该知道,老夫本不打算救你」墨老伯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小蝶这孩子,打小便被我惯坏了;你若是真感激他,便莫要在她面前提起天上国一事」 他收拾了药箱,捋了捋银须,一面走、一面说道:「你们天上人哪!终归是要回去的,老夫希望,你什么别带走,什么也别留下」说道后面,他不知是在对谁说着:「…是离不开这岛的,要是琴儿、正儿能早些明白便好了」 于正想着想着,很快地,便到了中午了。 「怎么回事,啊?出了什么事?」 「于正,于正哥他,他刚才吃了马黛和蕀皮果,就一直嚷着胃疼、头疼的,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只是,人家只是想作弄他一下,可是...可是怎么知道...」墨蝶抽抽噎噎个没完,这下于正可觉得自己玩得过火了,但事态都发展到这个 分上,只好待墨老伯诊完了脉,再吃个几帖药,便也就罢了! 墨老伯见他面色红润,并无病虚之兆,再一搭上他的脉搏,只觉稳健而略促,又听得他呼吸急快,早猜得十之八九,便假意将手指轻压于肚脐眼下三指处,然后轻叹了一声:「没救了!」 「(什...什么?)」瞧他一副医术高深的模样,于正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蝶,别难过了,一会儿爷爷给他买口棺,咱俩给他埋了吧!」 墨蝶唤了声爷爷,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该死的庸医,不是真想埋了我吧?)」于正暗骂道 「爷爷这就去请妳白叔叔,给他造一口棺」他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好好一个大活人,被诊成了死人,这下于正真要火烧屁股了! 「不,不劳你费心了」于正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于,于正你!」墨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哼!这下子又活过来了?老大也不小了,行事还如此乖张,要是真惊动了村民,这责任你担得起吗?」墨老伯说着便将墨蝶拉了出去。 他一出房门,便扣下了机关,只听得齿轮转动,门外便「喀拉」一声,上了六道木锁。 「爷爷,你这是干嘛呢!」 「要不如此,保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 「可,可是这样,这样于正哥不是太可怜了吗?」 「可怜?他本就该命丧芳华林,要不是妳多事,爷爷犯得着多此一举吗?」 「这,这根本是强词夺理,爷爷最讨厌了!」墨蝶气鼓鼓地便跑了出去。 「喂!喂!这不是开玩笑的吧?老伯?老伯你还在吗?」 于正又敲又撞的,木制的旧门,开关时,还常传出刺耳的腐朽声响,想不到现在却是坚若磐石!怎么推也纹丝不动,他颓然地靠在门上,看来他真的闯大祸了。 第三章 囚拘 这几日,墨蝶便挨着小窗子和他说话,木窗间还隔了两条木条,于正看起来就像是牢里的囚犯;墨蝶将馒头割了三道,放了些脯醢,或是将肉末、蔬食卷入团子中,才勉强能穿过窗缝中。 「爷爷这次真得太过了!怎么说也不该将一个大活人关在房里,可、可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墨蝶小心翼翼地说着。 于正将右腿挪下床,扶着床缘说道:「算了吧!」 「你不生气啦?」 于正扶着墙面,一面试着走路、一面冷冷地说着:「我哪那么??小心眼」 「欸,欸你当心点儿啊!」 一日、两日他还受得了,但随着十天半月地过了,于正腿伤亦逐渐痊愈,对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来说,这种圈禁,无异于是一种酷刑。 「小蝶姑娘,拜托行行好吧?」 「不行的,爷爷房里的机关那么复杂,再者,人家对机关术是一窍不通的」 于正突然一股无名的怒火袭上心头,踹着门厉声喝道:「他妈的,这什么鬼地方?早说了老子不是什么鬼天上人,一开始把别人当成天上人也就算了,没来由的又把人关在这五、六坪左右的鸟地方,这叫软禁、非法居留妳知不知道?对,我是很感谢你们救了我,但如果要在这里关上一辈子,还不如当初放着我死掉算了!我也有亲人、有朋友,我的父母都还在等我回去,可是现在可好了,生不生、死不死的,这地方连只电话也没有,只有他妈的这扇踹不破的烂门!」 「父母吗….....?」墨蝶背对着墙面,坐了下来。 于正气吁吁的怒气未平,恨不得将内里的家具全杂个稀巴烂,但他忽然发现,来到这里这么久,他也从未见过墨蝶的父母。 「妳,妳干嘛不说话?说,说我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烂人什么的啊?欸,妳还在吧?」 「你,你知道回去的方法了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于正挠了挠头,才说道:「我想,我想只要回去晕倒的那个地方,一定就能回去吧?」 「这样啊」 「嗯…」 两个人隔着一道墙,却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墨蝶揉了揉眼睛说道:「于正哥,明儿个回去以前,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她顿了一顿,续说道:「你说过要听我的话的,好嘛?」 「你真的要放我出去吗?别说一个地方,一百个都可以」于正抓着木窗喜出望外地说道,但他还是礼貌性地问:「可,可是你爷爷」 「放心吧!明天便是予能祭,爷爷一早定会去一趟神农圃,届时本姑娘自有办法!」 待墨蝶离开后,于正喜孜孜地在木墙上刻下一笔,这些记号,代表着他来到这儿的天数,而这将是他最后一笔了。 果真翌日清晨,墨老伯便出门去了,墨蝶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不消多时,她便拽了个少年过来;只见他发长齐耳,玻璃珠般褐色的眸子仍睡眼惺忪,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 「就他?」于正轻蔑地上下打量,就连宿舍外一般的锁匠,也都三四十左右的年纪,眼前这连个吃饭的家伙也没带,两手空空、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有多大本事? 「少瞧不起人了!他可是村里第一神匠,白世常,白叔叔的儿子,是吧?」墨蝶说完,便转头看着少年。 「唔」少年羞赧的挠了挠头。 「那我们快点开始吧!」 「瞧你急得咧!」墨蝶咯咯地笑着,接着便转头对少年说道:「昊天,咱么快些开始吧,要是一会儿爷爷回来可就糟了」 「等,等会儿,里面关的可是谁啊?」白昊天怯生生地问。 「你管他是谁,只管开门便是了」 「妳,妳是说,妳没经过墨爷爷同意?」 「这要是他同意了,叫他来开便是,人家干麻还要拜托你帮忙?」 「啊?那、那不成的」 「为什么?」 「你爷爷和我父亲感情历来不睦,要是,要是被他知道,那可就糟了」 「你不说,我不说,他更不会说,又有谁会知道呢?要是爷爷真怪罪下来,就说是我一人做的,爷爷最疼我了!」 「还是别罢!这,这不妥的」 墨蝶气急败坏地顿足说道:「你,你这不是摆明要我失信于人吗?」 「我没这个意思」白昊天的声音,几乎小到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我知道了!其实你是不会对吧?」 「才,才没这回事」 「那便撬开来看看便是?」 「不行的,这…」 「算了算了,早知道你不会,我一早便拜托白叔叔便是,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颜面尽失」 「谁说我不会了!」 于正见他傻楞楞地上了钩,暗暗觉得好笑,这年纪的男孩果然是激不得的!只见白昊天右掌抚着木锁,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六道木锁便「喀」地一齐打了开来! 「挖塞,真有你的!」 白昊天虽然内心感到几分神气,但仍不忘怯生生地叮嘱道:「我可提醒过你们了,到时候可别把我给供出来」说完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回去。 「挪!换上吧!」墨蝶递了一身黑衫白衬底的袍子说道 于正看了看自己这身破烂的牛仔裤、t恤,也是该汰旧换新了!便顺手地脱下上衣,正当他要解开裤子的时候,才发现墨蝶仍晾在一旁。 「妳…我在换衣服」 「可是,你会穿我们的绣繻吗?」 「我,我,我当然会,而且、而且那不是重点吧!」 墨蝶耸了耸肩,才转身出去。 但她可真的说得对极了!这袍子究竟该长得什么样儿?他平时看墨爷爷穿得稀松平常,想不到这内衬有三条带子,外衫又有两条,谁和谁该凑成一对,于正 上比下比、左拼右凑的,可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又将墨蝶唤了回来。 墨蝶嗔怪道:「早说了吧!」 她的手无意地处碰到他的肌肤,这感觉甚是奇妙,有那么一瞬,于正感觉就像是妻子为丈夫系上领带似的。 「嘻,好了,果然合身」她全身上下审视了一遍,才满意地点头说道。 于正见她穿了一袭桃红间白的料子,衬得她的肌肤格外地白里透红,本来脂粉未施的她,淡妆罗黛后,别有一番美态。 「快些走吧!」墨蝶拉着他的手说着。 于正只觉她的手掌好小,细滑如凝脂,起先本有些迟疑,但见她毫不介意地份上,便不自主地握得更紧了。 这是他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了这木屋。只见屋外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池,桑、竹一类映入眼帘,田间小道、阡陌交通,村人往来种作,各执其份。再望远,对街熙熙攘攘地好不热闹!墨蝶抓着于正的手,便赶了过去。 街上林立的摊贩都还在准备工作,架棚地架棚、炊米的炊米、搭戏台的搭戏台,似乎一切都还未准备就绪,只是庆典的心情早已感染了两人;墨蝶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哪家的馅儿好、哪家的手艺好,古玩珍奇在小方台上一一展示,待于正回过神来,大街上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了。 「你在这儿等会,我去前面买些麦饼,沾白糖,挺好吃的!」 「唔」于正应诺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锣钹管乐之声四起,像是庙会还是古装片里娶亲一样,原本摩肩接踵的道路,行人纷纷侧于两旁,于正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簇拥着向前挤。 「咦?于正哥呢?」 第四章 吻 两旁的乐手震得于正耳膜欲裂,他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到了一个似是乡下婚宴办桌搭建的戏台,大红的戏台上坐了六人,穿着黑与白的纱袍,各个审官模样,有男亦有女。 「开始了,开始了!」商贩、村客纷纷放下手中的动作,全围了过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只听得他们嚷嚷着什么要开始了,于正只见台上的,大都是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一个个神色肃穆,又带着藏不住的紧张。 「(该不是要表演什么吧?相声?杂耍?魔术还是歌仔戏?)」于正胡乱地想着,有些手足无措;就在这个时候,远远地便看见了两坛像是帝王宫游的步辇,一黑一白地朝这儿过来,所到之处,无分老幼,全数下跪叩首,一时间偌大的市集,顿然鸦雀无声,只剩下八个抬轿人的脚步声。 「挖赛!这真的太扯了」于正瞠目结舌地看傻了眼。 待步辇稍近一些,于正才看清两人的面貌,黑的那人五六十岁模样,灰黑的头发盘起,戴了一头黑色的高纱帽,高纱帽的顶端镶着太极图示,两条细绳的组缨,系在棱棱角角的面庞,面庞是藏不住的皱纹满布,紫棠色的面容看起来一板一眼,一副不怒而自威的神态;另一侧的白步辇上,一个头戴缟白纱冠,面前垂着至颈的素纱,将五官遮得滴水不漏的,一身地白袍子透着仙风道骨的气息,显得格外神神秘秘的。 只听得前方的轿夫喝斥道:「什么人!见到司命大人还不速速跪下!」 墨蝶赶忙地拽着他的衣袖,示意要他低头跪下,一面小声地责怪道:「跑哪去了你!」 当白步辇经过于正身畔时,缓缓地将珠帘微揭,不一会儿又放了下来;待那两人坐定位后,八名黑白的轿夫,纷纷垂手而立于后方,宛如寺庙中,主神陪侍的护法一般。六位审官模样的男女,看了看紫棠面容的那人,待他一点头,整出表演,才得以开始。 少男少女一个个井然有序地上前,六名审官口中喃喃地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予尔之民,质能俱现!」,接着便从袋里握了一把紫色的粉末,轻轻一吹,紫雾弥漫,奇怪的事便随之而来!少男少女们身上散发着奇特的光芒,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于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红橙绿蓝的光芒。 「他们在变什么魔术啊?」于正问道 「什么?」 「那个奇怪的粉和光啊!」 「嘘,小声点,那是克罗埃的种子」 「克罗埃?」 「就是一种朝生暮萎的花朵,七年只开这么一次花的」墨蝶顿了顿便接着说:「那个光便是予能的颜色」 「予能?」 「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天赋啊,予能祭便是鉴定人们的天赋,再依其予能而发展所学」 台上戴高纱帽的那人轻唤了一声,后方的轿夫旋即欠身附耳过去。 「方才那个男的,是什么来历?」 「这,禀司大司命大人,小的从未见过此人」 「行了」他摆了摆手,轿夫又退了回去。 「(方才那不规律,却又若有似无的气,莫不是…)」他一面思忖,一面偷偷望着戴白纱那人。 「所以就是依照体内的,什么什么能?」 「予能」 「予能区分宗派是吧?这也太玄了」于正左右地看了自己一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此时只听得六名审官模样的男女,一一像报数似地喊着「红」「橙」「绿」「蓝」的颜色。 「什么名字?」 「刘政!」「秦于霜!」几名少年男女报着自己的名字,六人则拿起毛笔一一记下。 就在这个时候,墨蝶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爷,爷爷?」她赶忙地拉着于正的手,拨开了人群,一个劲儿的向村外奔去。 「等,等等啊!」 两人奔了几里路,终于出了村口,村外的桃红花开了满树,墨蝶说过,那不是桃树,而唤作「芳华」;于正远远地便望见了那团像是红云的芳华林,陡然一阵强风,吹得枝干颤动,远看似是降下了绯红大雪,道不尽地诗情画意;路上卷曲似蕨类的杂草遍布,墨蝶小心地搀着他快步走着,使得于正没在半路跌个狗吃屎。 「干麻、干麻走得这么急啊!」于正喘吁吁地说道 「方才在人群中,我好像看到了爷爷,再不走,可就真的走不了啦!」墨蝶甩了甩长袖,抖落了衣衫上的花瓣。 「真美呢!」 「嘻,怎地突然说这个了」墨蝶一时红云欺上了双颊。 「我是说这芳华树」于正抚着这粗皮纹理的枝干说着。 「我,我当然知道!」墨蝶恼羞地转头不再搭理他。 芳华的树干很粗,即便三个成年男子张开双臂,都未必能围住树干,墨蝶将麦饼递给了他,两人就这样蹭着芳华树坐着。 「你是不是真要回去了?」 「怎么,舍不得啊?」 「才不呢!只是你答应要说天上国的故事给我听得嘛!而且,而且还说过要听人家的话…」 「小蝶…」 这蘸着白糖霜的麦饼,理应是甜的才对,怎地于正吃起来,却一点味儿也没有呢? 「呀,不谈这个了。定是爷爷不准你说天上国的事,那说说你的事吧?」 「对呀」 「该怎么说呢?…」 于正拇指托着下巴思忖着,仔细想想,好像活了二十载,扣掉八岁以前那模糊得像是打了马赛克的记忆,生活不外乎就是补习和学校,父母是个双薪的上班族,他们忙、于正也忙,连吃顿饭的时间,大都在讨论公事,或者更多,是他的课业。真的好不容易,于正挨到了十八岁,瞒着父母,偷偷填了个北部的学校,开始过着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在那里他认识了那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叫…… 「啊!怎么,怎么想不起来」于正用力地槌打着脑袋,她很清楚这个女孩一定很重要,和他为什么会到这个鬼地方一定有着什么关联。 「于正哥?」 「嘶啊,别…别管我,一定,一定要想起来」于正的脑袋像是正在被撕裂开一般,额上如蚯蚓大的青筋暴起,每每他好像靠近了记忆中的女孩一步,脑中就像泼墨一样地淋上了血红色的染料,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于,于正哥,你,你没事吧?」墨蝶扶着他,于正就这样瘫倒在她的肩上。 「没,就、就这样,别动,一会,一会儿就好」于正气吁吁地说道。 女孩的发丝拂着于正的面庞,他就要回去了,尽管他一点也想不起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不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属于这里,就像墨老伯说过的,「 天上人,终有一天是要回去的」,尽管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上人。 「小蝶」于正缓缓将她推开,扶着她的肩膀说道:「我该走了」 「我…我送你吧?」 「别了吧!没完没了的,再不会去,妳又要挨爷爷的骂了!」 临走前,他冷不防地吻了她。 他无暇去体会是否真如小说笔下那般如云如泥的柔软,只觉得那短短几秒钟,他的心脏几乎随时要迸出了胸口,这不是于正的初吻,但却比初吻更来得铭心刻骨。 于正转身朝着洞口跑去,墨蝶没有拦他,于正内心一阵酸溜溜地,「能回去了,不是该开心吗?」,于正反反覆覆地对自己说着,他一步步地迈向那漆黑的洞口,光源渐渐在余光内消失,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来时的去路,就像是做了一场, 很美、很美的梦吧?他想着。 第五章 驟變 「奇…奇怪,怎么,怎么没有?」于正伸长胳膊,抚着这些坑疤的石壁,但怎么也找不着那人型的窟窿。 「不,不可能啊!怎么会没有?」他急得汗流浃背的,难道有人将洞口填平了吗?他挖着那泥石的山壁,表层泥沙脱落后,是坚硬的石壁,于正的手都挖得渗血,却仍旧是纹风不动。 「妈的!玩我啊!」 于正颓然地坐倒在地,一颗心直坠入冰窖,他懊恼、他愤慨,他低落,但不得不否认的,是有那么几分高兴的。他躺在地上放声大笑,已经出来半个多月了,不知道学校那边怎么样了?或许被扣考了吧?朋友们都还好吗?还是天天混吧买醉么?爸妈呢?要是知道他翘了半个多月的课,定会一路开车杀上北部吧? 「啊,不想了!」 他猛然一个跃起,现在就连回不回得去,都还是个未知数,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踱到了出口前,但却又立刻后悔了。 「(该死,早知道就不要…)」 方才他自以为偶像剧的离场,现在又这么窝囊地折了回去,搞得像是死而复生的拖台钱长寿剧,于正摸了摸鼻子,脑中转了千百种说词,但却没有一个派得上用场。 他咬了咬牙,还是豁了出去:「啊!真的麻烦死了!」 一出了山洞,他便四处寻觅着那熟悉的身影,但只剩芳华一片。 「呿!什么嘛!害我白担心了一场」 但这也让他松了口气,毕竟他和她不过相识了短短十数日,他对于她,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喜欢,而她对于他呢?那没来由的一吻,她和他算是什么样的关系? 再者自己方才蘑菇了这么久,她先回去,这也是应该的。 但才走没几步路,他便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于,于正哥?」芳华树后人影一闪,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走了出来。 「你、你不回去了吗?」 「唔」 「嘻,瞧你弄得脏兮兮的!」墨蝶一面说,一面用袖子抹了抹他的脸。 「衣服…会脏的(该死,我怎么净说些无关紧要的?)」 「那有什么关系!」墨蝶嫣然一笑,拉着他的手就要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百尺外,一男子拂袖而出,掌风化作一股气团,初时簌簌扬起残花败叶,旋即如风龙窜动,霎时风卷残云,嗡嗡飒飒声不绝,于正和墨蝶宛如身在暴风核心,飞叶黄土辨不清天南地北,于正还搞不清发生何事,便觉得一阵清风入体,顷刻间,如掌揪心,「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于正哥!」 这变故来得太快,墨蝶连声叫唤,然于正却是双目反白,恍若充耳不闻!且鼻息急促、四肢抽搐不已,犹如癫痫之症,一拉手??,方觉得他身子渐冷,竟是濒死之兆! 此时那人杀意未歇,立时又翻掌而出,直欲取墨蝶之性命,这墨蝶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是此人的对手?眼看着转瞬间,便有性命之忧;男子风驰电掣,掌力挟带雷霆之势、劈面就要往墨蝶身上招呼!说时迟、那时快,墨蝶眼前白光一闪,一面戴白纱,身着白袍的男子,挡住了他的面前;男子右掌一出,双掌交锋,霎时间以两人为核心,一道强风便自中心向外圆袭来,四方芳华为之一震,抖落了数万红花。 「(好身手)」白衣男子倒退三步,张口说道:「来者何人?」 「(哼,老狐狸)」男子冷笑一声,旋即如追风逐电,化作轻烟一阵,片刻间便没了踪影。 这时听得远处脚步声迫近,墨蝶一回首,却见方才祭典上那只白步辇,四名轿夫举步生风,林子里蓝尾飞禽如墨彩随笔,一时间啁啾鸟鸣声四起。墨蝶这才如释重负地叫道:「是爷爷来了!」 「(村中竟有这等身手,怎地老夫以前从未见过,这身法与劲道可谓是一等一的高手,莫不是…)」 「爷,爷爷...于正哥他」 「小蝶,不可无礼,还不拜见少司命大人」 「墨蝶拜见…」 「免了免了」少司命挥了挥手,转头对墨峰说道:「墨神医,救人要紧阿」 「是」 墨峰一把脉搏,只觉得血气且暂且走,于正此时犹如是风中残烛,随时便可能撒手人寰。 「可还有救?」少司命白纱颤动,语气间不免透漏一丝焦虑。 「这…若是一般由内劲所伤,掌力在体内无法消融,尚可以金针引渡之法,由表皮毛孔放血引渡,只是、只是此人功力甚是雄厚,且掌法老练,竟能在百步之遥不偏不倚地击中背心;如今内劲于脏器间游走,若依常法而治,稍有失准,便恐伤及心脉,属下、属下也没有十足把握。」 「无论如何,还望神医相助便是」 「墨峰惭愧!」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于正,向北走了约二、三里,便见林外子竹围绕、三屋相邻,砖瓦屋上间歇冒着袅袅黑烟,竹林中一潭碧水悠悠,更胜喧嚣外地闲逸雅致;墨峰上前叩了门,内里应了一声,一个约莫三十五来岁,边幅未修、满面油汗的 男人前来应门。 「啊!墨老前辈」男人抹了抹面上的油汗,神情有些尴尬。 少司命旋即说道:「世常,可否借你铸房一用?」 「少,少司命大人!」 「…另外,还得跟你借一樽偶人」 「是,世常这便去准备」 「少司命那儿可有动静?」 「禀大司命大人,小的亲眼见少司命和轿人一同回到墨峰家中,少司命亲自下辇步行,那辇中似乎还抬着什么人」 「行了,退下吧!」 他一挥衣袖,一面品茗地望着屏风露出一抹微笑,思忖道:「(中了本座的蟪蛄春秋,不消一刻钟,便会心脉阻塞、四肢发黑而亡,自芳华林回到村中,少说也要半个时辰,这天上人是必死无疑)」 「哼,老狐狸,只怕这回是本座赢了!」 那屏风上画的正是螳螂捕蝉,而黄雀立于树梢,一副跃跃欲试之貌。 「爷爷…爷爷!」 「莫要让我分神,妳只管看好那竹心火苗,切莫让其中一盏熄灭,明白吗?」 「嗯」墨蝶点了点头答着。 只见于正周围环绕十二截紫叶竹心,竹心内焚着五檀香膏,袅袅烟气蒸得众人大汗淋漓的;墨峰端起一只青釉盖盅,不由分说地,便朝于正嘴里灌了下去,这药气薰天的汤药,没两下就给于正呕出了大半,墨峰却又嘱咐她再去熬煮。 「爷爷,这药性太烈了!您用了熊胆、斑螯、金线白花蛇等十二味药材,于正哥的身体是吃不消的!」 「妳若想要他活命,便只管熬药」 这十二味药材分别为熊胆、丹蔘、狐尾蒌蒿、益母草、班螯、金钱白花蛇、生川乌、生草乌、生南星、半生夏、春纥酥以及五檀香。 这几味药材多为活血化瘀之功效,能帮助气血顺行,然这斑螯属热性,虽说最是破结攻毒、得以除血积、利水道,而金钱白花蛇,是将银环蛇类之幼蛇,除去内脏,撑开烘干之物,这金钱白花蛇则以治祛风,通络,止痉等疗效,然而此二味药材终究毒性未驱,这也是其用药乃以「以毒攻毒」,方显其疗效之故。然这斑螯乃是一类甲虫,本身具有毒素,金钱白花蛇,更是保有其神经毒素,再加之生川乌、生草乌、生南星、半生夏是俗称之「四生散」,药性较猛,故须以狐尾蒌蒿、春纥酥为药引子,且将之调和,并再以五檀香疏通病患之气脉;但这五檀香保存极为不易,且焚烧之时,又即容易搀和不洁之气,故须放置于这紫叶竹心中,以竹身之清香,为之净化,这便是其何以如此繁复之故。 但这药性还是太过刚猛,苦涩中又带有腥膻之味;就这样一喂一吐的,往返了三、四轮,墨峰便将于正手、脚黑血放出,然他的四肢仍旧冰冷地毫无知觉,墨峰深吸了一口气,体内劲力化至掌心,狠狠地朝他的胸口这么一拍,于正立时呕出了大口鲜血,墨峰这才吁了一口气;要知道,这药膳一脉,要将真气打入他人体内,须得有一定修为,而打入后,又得将体内掌气缓缓导出,这才是最难之处!再加上于正心脉阻塞后,血液不顺,故得用药放血,使气血活络后,方可治其根本。 在这药物与薰香之催化下,于正的体内窜出了数百条细如丝般的气流,而细丝粗细有异、长短有别,宛如琴弦似的。墨峰小心翼翼,如拨琴弄弦般,细丝在他的指与指间翻飞,而他的十指轻巧地穿梭在百来道气弦之中;他井然有序的,如谱奏一支曲子,时而悠然、时而紧凑,时而勾、时而剔、时而双抹、时而又反撮,他每一次的拨弄,那十二只竹心便依位灯心飘忽,墨蝶是看不着那气丝的!然正是因为她看不到,那额上斗大的汗水,显示其凝神以待,分秒间,更是不敢松懈! 「(是……是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在耳边回荡,是呢喃吗?或许更像是梦呓吧!她的声音很近很近,像在耳刮子里吹气一般,于正还能闻到那刺激费洛蒙的香气,她曾来过的,是吧?他顺着那淡淡的香水味走着、走着,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好似这黑暗中永远没有尽头;忽然间,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短发的女孩,着着一袭淡蓝色的洋装,踩着鹅黄色的高跟鞋,她背对着他,像一朵风中摆荡的鸢尾花,是那么的淡雅、却又令人流连。 「我们,认识吧?」于正缓缓地朝她走去,记忆中,他曾无数次看过这个身影一那个令男人,不由自主地,想保护她的身影。 「(对了!是在梦里,是在梦里没错!)」于正猛然想起,正是那个屡屡在他梦中 出现的女孩! 「妳等等!别、别走啊!妳到底是谁?」 第六章 緣由 女孩轻踏着步伐,于正在后头急起直追,但不知怎地,她和他却自始至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于正无暇去多想,一个劲儿的朝女孩跑去,跑着、跑着,他只觉得胸口郁闷地使不上力,好似如鲠在喉那般地不痛快!他和她的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眼看着,女孩就快要在他眼前化作一颗黑点。 「开,开什么玩笑!谁,谁准妳擅自,擅自出现在别人梦里,又,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他不顾那欲胀破胸口的疼痛,发足地狂奔着,即便就这么的一命呜呼,他也决计不能接受这不明不白的答案。 「终于…终于被我…被我给找到妳了,妳……」 于正话还没说完,女孩便朝着光亮处前进,临走前,她转过身来,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便彻底消失在光芒中。 「别、别走!别走啊!」 且说这于正已经昏迷了将近六个时辰,这六个时辰内,墨峰、墨蝶连个眼也不敢眨一下,深怕稍有一点失神,便会前功尽弃;而一旁地白世常,则长立待命,紧张之情,亦不亚于二人。 「白叔叔,要不,你先坐下歇会儿吧?」墨蝶柔声地劝道。 「不,在下不要紧」 「哼,由他站着去吧!小蝶,老夫说过,切莫分神」 「是,爷爷」墨蝶嘴上虽答应着,却歉然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墨峰的手指隔空地或推、或拉,如无形地穿针引线那般,如今已到了最后缝合气丝的关头;他每一次的推拉,十二只紫叶竹心,便灯心飘忽,好像真有什么东西,从于正的体内被抽了出来;待到了屋外鸡鸣,于正那冰冷地身躯,才逐渐有了一丝血色。 「成了!」墨峰大吁了一口气,毕竟年事的干系,加上天生予能上受到地限制,药膳一脉于内力上,并不如阅能、降灵二宗,而于「气」的精密使用上,却又不如匠、解二宗,再加上这十二竹心谱琴之法,他也只曾于古籍上看过,这对他来说,可还是头一遭。 「小蝶,妳赶紧收拾收拾,即刻回家一趟」 「可是…」 「先莫要多问,照爷爷的话去做!」 「好吧」墨蝶虽然不明所以,但仍是乖乖照做。 「记着,回屋里后,声儿可不能太小,还有,这药单…一定要记住啊!」墨峰再三嘱咐道。 「知道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于正忽然一声大叫,嚷着:「不要走!」,额上还渗出了冷汗一把。 「醒了?」 「唔,这,这里是?」于正见四处皆是陶制匠艺,里边热气冲天的!偌大的屋里,只剩他和墨峰二人,不免有些尴尬。 「这是铸房」他一面收拾着器皿,一面说着。 「哦…谢,谢谢」于正见他这副模样,大概也猜着了是他救了他一命,但他仍不住地自言自语思忖道:「不过,我是为什么昏倒呢?是先天性心脏病吗?还是遗传性隐疾呢?」 「呵,你说什么,老夫是不太懂,但你是背心中了某人一掌,此人功力颇深,且掌法精湛,你小子掌气入心,而未死全,自是老天认为你小子命不该绝!」 不知是不是于正多心,他总觉得墨峰对他的态度,似乎不像以往那样冰冷。 「掌,掌气?这可能吗?」于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似乎只存于武侠小说中的名词。 「老夫又为何要骗你?若不是老夫及时以这”十二竹心谱琴法”,将你体内掌气疏导,由皮孔循序散去,只怕你早已命赴九泉了!」他顿了顿便接着说道:「你莫要怪老夫先前将你囚于屋中,这是唯一能保全你性命之法」 「蛤?」于正起先脑筋有些昏沉,此时方想起,最初他可是拜托墨蝶带他偷溜出来,且他自来到这里以来,足不出户,又怎能与人结怨?要是归根究柢,若不是他墨峰将他给关了起来,或许他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在那个时间点遭人误伤,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你小子是不是在想,自至岛上以来,足不出户,断然不可能与他人结怨?只怕这中掌之事,还多少与老夫脱不了干系?」 「岛…岛上?」 「千年前,你们祖先随仙人,乘着大鹏鸟自天上而来,见到这鸟语花香、僻静幽美,宛如世外桃源!便起了个”鸟语幻境”之名,并就此定居了下来;然天上人总是聪慧、狡狯,你们将劣等的物资和我们做交换,将算计和贪婪,像疾病一样的带了过来,那是岛上千年来,空前的大灾厄!人们开始争吵、猜忌、妒恨!于是,仙人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便只好带着天上人离开,并在岛上设下了结界,我们才又回到了平和的生活。」 「(搞…搞什么鬼?我怎么会没来由地到另一个岛上来了?而…而且,什么仙人、天上人的,原来这天上人真住在天上?还是仙人载着天上人,自另一个岛上而来呢?)」 墨峰半眯着眼睛,娓娓道来,说得煞有其事似的。 「老伯,那,那天上人,真住在天上吗?」 「唔,你这天上人,怎么反倒问起老夫来了?」墨峰笑了笑,但旋即说道:「这点,老夫也不明就里,当初小蝶是在芳华林那儿发现你的,这岛上四面环山,除了那终年环雾的滨海之界,其余根本无从下海,而历来的天上人,皆是于海陆交界处给人发现的,于山洞附近,你可还是第一个。」 「历来天上人?这么说,还有其他的天上人喽?」 「由于这结界是当初仙人亲自设下的,几百年来,添上你,也不过就五位天上人误入,据史载,要穿越这结界,需要耗费强大的精神力;曾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天上人,说着古怪的语言,其声时而扬、时而抑,好似自成一家,但却连当时最渊博的司命大人,都没能知晓!只怕是穿越了结界,受到了仙人的惩罚吧?」 于正越听越觉越发难以置信,这故事不禁让他想起了巴别塔。而那所谓的仙人、鹏鸟…,但他转念一想,我国华夏不亦有盘古开天、旱魃为虐等种种神话轶闻吗?不过,这与他遭人袭击有何关联? 「可是老伯,这和我…」 「自是大有关系,历来司命间为天上人斗争不断,老夫虽然活到这把年纪,但究竟为何争斗?又为何是天上人?仍旧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墨峰顿了顿,接着说道:「虽然你现下为少司命所救,但老夫仍不能判定,少司命意欲为何?而欲杀你之人,是否为大司命所派,这也还未可断言」 于正只觉得有些头昏脑胀,现下连谁想杀他都还没能确定,而少司命又是何人?若真要杀他,那又何必要救他呢? 「老夫的话,就说到这里了,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墨峰整理了行囊,便欲离去。 「老…老伯,墨蝶,墨蝶还好吧?」于正关心地问道。 「算你小子还有良心,放心吧!他是老夫的孙女,自然是安然无恙!」 且说这墨蝶回到家中,便故意嚷嚷着说道:「爷爷,您要的紫叶竹心,我给您带来了!」 这屋里其实空无一人,而墨峰此时可还在铸房内呢!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墨蝶才轻装而去,假意左回右顾地鬼祟离去。而此时,屋外伏着的三人,打了个暗号,一人便轻巧地离去,而第二人便尾随着墨蝶,最后留守的那人,便蹑手蹑脚地在屋外张望,想一窥屋内的景象。 只听得「簌」的一声,一只金针不偏不倚地,朝着那人脑门一飞,他立时手麻脚软地倒了下去。 「看来真如少司命所料」墨峰一面说道,一面将探子给拖进屋哩,换上了于正的衣裳。 第七章 鬥智 「禀大司命大人!」 「说」大司命正好整以暇地沏着茶说道。 「是,方才听闻墨峰托其孙女,带回来紫叶竹心,之后她便又往市集的方向前去,罗威正跟踪其孙女,而罗平则留守墨家」 「(他要这竹心意欲为何?)」大司命蹙着眉头,隐隐觉着有些不妥。 而这时,罗威恰巧赶至,他连忙说道:「快说」 「是,墨峰孙女正在市集购买这十二味药材,这便是药单」说着便将药单递给了他。 「(奇了,这十二味药材怎地如此古怪?这四生散乃是活血之物、药性猛烈,怎地会搭上仙鹤草、艾叶,这等凝血背道之物?再者,班螯这等虫蚁,又岂可随意纳入药中?若无善加调和,莫说要疏通掌气,这毒性要是蔓入五脏六腑,即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救治!)」大司命虽不至精通药理,然怎么也知道这生川乌、生草乌、生南星以及半生夏,此四物便是中医俗称的「四生散」,这四生散最是活络气血,然药性刚猛,并不可随意入药,而墨峰却将这活血之物与凝血之艾叶、仙鹤草同时入药,又再加上这班螯、金钱白花蛇这等毒性猛烈之物,药引子却是苦芜子、齐菘草这两样温性沁脾之物,外加之用汀兰香焚烧,以疏通气脉;若这毒性进入体内,无中性调和之物,加之汀兰香的催化,莫要说治病,不到一时半刻的,此人便已是回天乏术!但大司命旋即又转念一想,难道,真有这起死回生之法吗?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因这今夜便是「绯红之瞳」,他虽不曾怀疑自身的功力,但这十二味药此未免太过古怪!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厉声问道:「当初少司命归来之时,你们可曾有见到墨峰?」 「这…」罗威和罗平相望了一眼,那时两人在远处观望,经这么一想,似乎并不能确定,这墨峰是否混于其中,但罗平立时答道:「是的,大司命大人,属下确认墨峰当时身处其中」 「难道,是本座多心了?无妨,离绯红之瞳不到几个时辰,切莫打草惊蛇!你二人即刻召集”暗部”,给我把天上人擒来!本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说完,便一掌朝桌台打去,青石造的台子便狠狠被削去了一脚,「磅」的一声飞了出去,而余下的石桌,先是一震,立时就化作了粉齑。 罗平和罗威互望了一眼,齐声答道:「是,大司命大人」 眼看着黑幕将至,夕阳缓缓坠入层峦高山中,外出觅食的禽鸟,亦一一归巢,深怕随着余晖的消匿,而一并被黑夜吞噬殆尽;另一方面,墨蝶早早便取回了药材,回到了墨宅,而墨峰则将齐菘草和苦芜子捣了个粉碎,悄悄地撒满了屋里屋外; 原来他这十二味假药单,半虚半实,一来是为了欺敌,且这齐菘草与苦芜子混入其中,好让大司命误以为是药引子,以此便能暗渡这两味药材为己所用,而深知大司命的少司命,知其向来自负,虽不精通药理,然碍于心高气傲,定然不会将这药单交给其他人过目,再加之他心思缜密、向来多疑,定能混淆视听。 待这一切准备就绪了,夜晚早已无声地来袭。 墨峰将门户大开,若无其事地蹲坐在门槛,抬头仰望天空,只见空中漆黑一片,竟无半颗晨星,大朵大朵地灰云遮蔽了悄然攀升的月轮,正中央一粒黑色的斑点,宛若是一只渗血的眼球,俯瞰着地表上的一切;此时,月下风影摇动,只听得枝叶簌簌,一声如禽鸟哀鸣之声,拉开了一夜序幕。 「来了!」墨峰自言自语地说道。 林子中银光窜动,霎时令人炫目,百来发箭镞破空而来,墨老爷子大袖一挥,空中一虹金光四散,一招「苦海渡神劫」激射出九九八十一只金针!箭羽在空中便立时化作了团团火球,乍看之下,恍若是此起彼落的鬼火。 且说这罗平和罗威,率着暗部伏于四方,然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罗明的身影,此时却只见墨峰将门户大开,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态,一时间竟逼得众人不敢躁进。眼看着时间分分秒秒地逝去,墨峰亦不见有什么动静,罗平便一声鸣哨,发箭而至,这每一只箭镞上,皆绑着「胭脂虫」,何谓胭脂虫呢?正是因虫体内,饱含脂肪,干晒后,便可磨粉加工制成脂粉涂抹;然正是因其特性,此虫一受到惊吓,便会从体内分泌大量恶臭油脂,再加上箭镞的速度与冲击力,便会化作只只火箭,此法相较于一般火箭,更能利于奇袭!但他万万想不到,这墨峰似乎早料此一着,针针瞄准了箭头,使箭只偏离轨道,一时间,罗平竟也无可奈何。 「大哥,何不冲上去,结果了这老头?」罗威说道。 「蠢货,这墨老头素稔奇花异草,若是欺身进犯,哪还有胜算?」罗平说完,便转向对暗部喝道:「别全招呼那老头,朝屋里射去!」 瞬时间,夜空银光交错,铁器碰撞屋瓦「叮叮」声不绝于耳,然屋里屋外,却是丝毫没有起火燃烧。 「奇了…这,这」 「别管,你们只管放箭!」罗平并不搭理,即使房屋并未起火,然屋中那人定是无法全身而退。 「无耻小辈」墨峰眼见火羽蔽空,自四面八方而至,尽管他金针连发,亦无从防范,只见他从兜里拿出一片竹叶,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声,林间一时躁动,数百只鸟儿振翅凌空,一时间气流四旋,撞得窗子啪啪作响;仅仅一瞬,便将箭羽全数抖落。 罗平眼见方才万箭覆没,便往腰间一揣,随即掷出七枚飞花,这七枚铁制的芙蓉花,便凭虚御风,一个劲儿地自转,空中鸟儿仍不明所以,纷纷舞着双翼,欲将之击坠;此时风声呼呼四起,然芙蓉花遇风,恍若是于潭中摆渡。 此时这七朵芙蓉兀自自转不休,花心「咭咭」作响,如齿轮转动之声,旋即自花叶处,甩出条条铁链,如鞭子似的舞将开来!这每一条铁链前端,分别坠着一颗如磁石的坠子,这七朵飞花,纷纷朝着另外六朵射出铁链,坠子一见飞花,便 「嗖」地吸了上去。 霎时间,空中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数十只鸟儿避之不及,全给纠缠在了一块儿!而被缠住的鸟儿,慌乱地拍振着羽翅,岂知如此一来,铁链便收得越紧,再加之成团鸟儿的重量,芙蓉花逐渐紧收下坠,数十只鸟儿便化作了铁线一团,是动弹不得! 原来这暗器名唤作「铁芙蓉」,本是用于猎捕大型猛兽之物,而罗平眼见鸟羽蔽天,宛如是一只硕大飞鸿,便心生一计,想不到却意外地派上了用场。 这时,数十只鸟儿相继出走,而墨峰的动作已不似先前般迅捷,囊中的金针早已所剩无几,然那自林中而发的箭雨,仍如蝗虫过境般地那样没完没了!墨峰挟着老弱残兵,额上的汗水滴低落下,仍旧孤军奋战,然敌人却是分毫未损,长此以往,只怕是孤掌难鸣!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远方上空,似银河倾泻,金银的粉末没来由地不住流泄而下,此时屋外的残兵败将,一一往林子上空飞去;起先是箭雨歇停,不消一会儿,林子中便火光四起,断断续续地火箭自火海中跃出,凄厉的叫喊声,惊动了附近的居民,一个个浑身着火的人,在街道中东奔西窜,两三幢房子随之起火!寂静的夜晚立时闹地沸沸扬扬,本来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村民们各个都出来灭火。 「小蝶,快,快走!」墨峰一把将瘫软的罗明负在背上,爷孙俩赶忙朝屋外奔去。两人还没来得及出村口,便听得一声巨响,屋子在一瞬间崩塌成废墟一片,村里人嚷嚷声不绝,墨峰并没有回头,好似一切皆在他的预料中一般。 「快,照我说的做」 「可,可是爷爷」 「没时间磨磨蹭蹭的了,爷爷一会儿就去找妳,好吗?」 墨蝶点了点头,内心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安,但还是照着他的话,自西村口而出,而墨峰则背着罗明,朝南面而出;这村儿东临滨海之界,西接芳华林,南面神农圃,北邻山外山。 这神农圃便是一座小型的药园,一畦一畦地种著奇花异草,而四面古木参天,像极了一座未开化的生态丛林。莫瞧着墨峰平日老态龙钟地踽踽模样,这时他可是举步生风,即使背上负着一人,仍旧如风驰电掣那般敏捷。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棵又一棵的大树应声而倒,直阻着墨峰的去路。 墨峰眉头紧蹙,暗叫一声:「不好!」,旋即停下了脚步,张口高声喝道:「既是老友来访,何不露面相见?」 「呵呵,师父,别来无恙啊!」 第八章 开局 且说墨峰一路向南奔去,然身后大树却随之倾倒,他不及回神之际,眼前一棵参天大树陡然应声而倒,阻去了墨峰的去路,墨峰眉头紧蹙,暗叫一声:「不好!」,旋即停下了脚步,张口高声喝道:「既是老友来访,何不露面相见?」 「呵呵,师父,别来无恙啊!」 他循声望去,绯红的月光映出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双腿悬荡地坐在树干上,一身白衣在晚风中飘呀飘的,宛如鬼魅一般。 你道这人是谁?此人正是大司命麾下四宗的膳药宗-姚粲,听二人间的谈话,曾似是师徒关系,然墨峰脸上尽管掩饰得泰然,但氛围中那股不谐和感,就算是局外人,亦能明显地感觉出来。戴面具的男人一跃而下,即使从四、五呎高的地方落下,仍旧是一点声响也没发出,就好似墨峰先前并未察觉他的存在一般!他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尘说道:「看在咱俩师徒情谊多年的分上,能否让徒儿即早交差了事?」 「呵!」墨峰向后退了半步说道:「这可是少司命大人的指示?」 姚粲并没有正面回答,从袖里拿出了个似木片的东西,冷冰冰地说道:「墨神医,我要的只是你身后的天上人,至于您爷孙俩想怎么去,本药宗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罢了!」 墨峰心头一惊,从于正昏厥,少司命便命人将人藏置铸房之中,并向白世常借了尊偶人,藏于辇轿之中,再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回到村中,这大张旗鼓的排场,为的就是让大司命的耳目,错认辇轿中的偶人是奄奄一息的于正,他们料定大司命不敢明目张胆的出手,必然是先暗中观察,待得入夜后,方才出手!于是便伪造假药单,故布疑阵,让墨碟先返回墨宅,假意让罗平等人误以为墨峰一直在墨宅中施救,待得绯红之瞳到来,便可将于正送出岛外,这事且稍后再提。 但量他这般料事如神,却还是未料到大司命竟和姚灿有所牵连。 现下,他竟以自己孙女作为要胁,好在他俩兵分二路,眼下也只能拖得一时,算一时了。 「哼!说得到轻巧,方才一夕将老夫宅邸化作了断垣残壁,若非老夫及早发觉,只怕爷孙俩早已尸骨无全了!」 「看来您还是和当年一般执拗阿!」 「多说无益」墨峰话一说完,便哨声一出,方才的赤腹蓝鸟便旋即赶到。 「您的宝贝青鸟都所剩无几了,犯得着为身后那毫不相干的人,拼上一把老骨头吗?」 「别人不了解你,难道老夫还不了解吗?」 另一方面的铸房内,于正浑然身处战火之外,他虽然一点都不自觉,然已许久未见着墨蝶,仍旧有几分挂心;这时白世常拿了半截剖半的竹筒,递给了他。 「啊,谢,谢谢」于正只见竹筒内装着稀松平常的茶水,竹筒的杯缘剖得粗犷,显得高度有些不一,然衬着竹筒的清香,倒也是有几分雅致;他喝了两口,便开口问道:「呃,大叔,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小兄弟但说无妨」 这白世常外表虽有些放浪,然声字语调间,却是那般文诌诌的,这反倒让于正有些个不自在。 「这…少司命和大司命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杀天上人呢?」 白世常箕踞地在他对面坐下来说道:「这可是墨前辈和你说的?」 「也不全然啦!他只说了司命间向来斗争不断,而救我的少司命,又可能是想杀我的,但我猜想若是他想杀我,那又干麻要救我呢?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大司命想杀我呢?」 「小兄弟所言也不无道理,但若真如你所推测,这便糟了!」 「糟了?」 「是的,这岛上千年来,便是由少、大二司命统御,而两司命各别掌管四宗,分别为膳药、匠、武、阅能,与巫蛊、解、气、降灵八宗,而各宗又掌管十师、百使以及学徒,若真如你所言,这情况便十分不妙」 「天上人到底招谁惹谁了?」于正苦笑着,即便他说明了自己不是什么天上人,只怕这笔烂帐,还是得算在他身上,他也懒得再去多费唇舌了! 「这事儿,世常也不甚明白,毕竟知晓这些事理的耆老,大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有一事,世常甚是好奇,小兄弟方才说,救你的少司命,又可能是想杀你的,这可是墨老前辈亲口所言?」 「是啊!」 白世常凝神思忖着,似乎知晓些什么。 且说这神农圃,墨峰和姚粲二人展开一场恶斗,只听得簧片之声一响,旋即「叽叽」声充斥林间,数以万计的虫蚁,黑压压的大举袭来,所到之处,花花草草无不立时凋萎,只见这周遭大树相继倒下,原本静谧的林子里,动物们无不东奔西窜,闹了个是鸡犬不宁! 「师父,别瞎折腾了!」姚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俯视着那被大树压倒在地的墨峰。 「咳,嗯…咳」墨峰口吐血水,露出诡异的笑容说道:「这,这是一点回礼」 说时迟、那时快,空中落下一条条如蚯蚓般肥硕的胭脂虫,一触及地面便燃起了朵朵火花,火星不消一会儿,便如蛇蟒一般,将三人是团团围住。 「哼,您可真是老了!我的”蚀骨蚁”可是不怕火的」 「咳…咳,这老夫可还没忘」 姚粲并不理睬他,径自朝那人走去,待他近身一看,赫然发现,此人竟是大司命暗部里的探子,罗明! 「你!」尽管他戴着面具,但白面具下那因愤怒而颤抖的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 姚粲一声怪笑,不屑地甩了甩衣袖,批开了一道火口,从里边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并说道:「拖个一时半会儿的,该我的,不终归还是我的吗?」;他自怀中掏出一枚茧蛹,只见他掌心微握,待他将手掌松开之时,茧蛹便羽化成了一只蝴蝶;男人临走前,朝着火蛇的缺口中望了一眼,但那块缺口,旋即又被环绕了起来。 「去吧!」 那只萤光绿翅的怪蝶,前端触须左右摆动,像是猎犬秀气味儿似的,它唤作「犬鼻蝶」,原来这姚粲老早便在两人身上撒了母蝶的费洛蒙,然那时村中起火,他便率先前去查看,岂知一八岁大的男童,拉着他直嚷嚷道:「叔叔,林中,坏人...坏、坏人,好多火、火箭,他们,他们要烧房子」 姚粲便蹲了下来,温言说道:「小弟弟,这事情,你可有与别人说?」 那小孩一见姚粲戴了个面具,飘飘乎如鬼魅打扮,吓得张口大叫!姚粲恐事态有变,便迅捷地了结了那一两家口子,旋即循着犬鼻蝶,一路赶上了墨峰。而墨峰正因为于正救命,方使展完「十二竹心谱琴法」,且又独身力敌暗部,故竟连姚粲先来后至,都未能察觉。 此时火势渐蔓,水气蒸散到空中,不消多时,便听得雷声「隆隆」,而绯红之瞳那夜,本就水气饱含,即易降水,再加之这么一个变故,待姚粲赶至芳华林时,早已是倾盆大雨。 墨蝶起先听得林中大树应声倒塌之声此起彼落,心头一惊,便又加紧了脚步;然旋即乌云四布,大雨而至,芳华林便得泥泞不堪、窒碍难行,墨蝶在雨中奔逃着,衣衫早已被枝桠钩得残破,虽听得「叽叽」之声随雨声消弥,她依旧不敢慢下脚步,直往铸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