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皇图》 楔子 生命在于yy! 曾几何时,他明明出身山村小子,软弱自卑,却又yy变身豪门大少,冷酷傲娇;他明明是火箭班的学渣,黯然失落,自我逃避,却又yy成为全年级的学霸,迎难而上,挑战智商之极限;他明明是职场的木讷杂役,饱受冷眼,却又yy晋升精英白领,指点江山;他明明五体不勤,手无缚鸡之力,却又yy成为运动健将,球场横行不败;他明明情商低下,似乎永远甩不掉单身狗的影子,寂寞难耐,却又yy点亮滥情渣男的光环,左拥右抱;他明明猥琐龌龊,谨小慎微,却又yy着有朝一日潇洒倜傥,意气风发;他明明得过且过,一事无成,却又yy今后志存高远,建功立业;他明明拙于交际,无奈沦为宅男穷吊丝,年纪越大,朋友越少,却又yy化身男神高富帅,谈笑风生,知己满堂……当yy成为执念,执念化作信念,信念升华为意志,意志具现为第二人格,于是“他”悍然觉醒! 家人视他为怪物,医生说他有脑病,都要他下决心消灭掉“他”……但他却坚信,自己终于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而且是真爱! 渐渐地,他明悟到,所有人内心深处都潜藏着第二人格,道家谓之天性,儒教谓之本心,佛门谓之真我…… 直到那一天,他与“他”溜出了精神病院,在河边垂钓时钓起一颗神秘能量球,紫光一闪! …… …… 《后汉书·天文志》——孝桓延熹三年三月甲寅夜,流星大如瓜,光烛地,色朱紫,气妖冶,入东海。占曰:“内生乱臣,外有兵丧。” 第一章 配角? 青铜剑嗖的脱手。 雷哲胸口挨了重重一脚,闷哼不及便已在雪地里跌了几个滚,险些背过气去。 还不等他灵醒过来,劲风扑面,未开锋的青铜剑尖稳稳抵在他咽喉处。 “我输了!” 雷哲吐了口气,抬指拨开对手的剑,揉了揉犹自阵痛的胸膛站起身来。 对面身形微胖的少年得意一笑,随手将青铜剑插在雪地里,抱拳一礼,“阿哲,承让了!” “未曾想数日不见,你已练成了真气……可喜可贺!” 雷哲苦笑一下,同样抱拳还礼,右手的动作略显僵硬。 毕竟之前他并非输在了招数上,而是在交锋中被雷硠剑上传来的猛烈内劲一次次摧震右手经脉,直至筋骨酥麻,青铜剑方才脱手而去…… 练就内气者运气发劲,谓之内劲或内力,乃是完全有别于筋骨之力的另一重劲力,可透过兵刃直接攻伐对手的经脉,窍穴,至乎脏腑! 似雷哲这般未曾练成内气者与之交锋,无异于只能挨打而无法还手,若非他本就筋骨坚韧、气血浑厚,恐怕之前在雷硠手下也撑不了三四十招。 亏得雷硠内劲初成,还不至于给他造成内伤,只是手臂的麻木不免要好一会儿才能恢复罢了。 胜负已分,周遭环列跪坐在薄薄冰雪上观战的三位大汉及数十少年目光各异,大多在扫视雷哲之时毫不掩饰轻蔑之色。 “呜呜呜……” 呼呼寒风灌进山谷,激荡回响直似厉鬼呜咽。 雷哲和雷硠候立在场中好一会儿,仍不闻担任裁判的三位族叔宣布名次,一时间颇为尴尬。 …… “哎……朽木不可雕也!” 锦服中年劲松般负手屹立在谷后断崖上,俯瞰着下方模样狼狈的雷哲,摇头轻叹。 “人各有才,哲弟习武资质平平,但在诗书、医药方面却颇具悟性……父亲何必苛求太多?” 落后半个身位的青年微笑劝道,殷然一位剑眉星目、气度昂扬的年轻俊杰! 山风狂猛,二人浑身衣袍却寂然不动,宛如两尊凛然不可侵犯的雕像。 锦服中年回首看着英姿勃勃的儿子,眼中闪过欣慰之色,“骏儿你天赋异禀,又知刻苦用功,年纪轻轻便已尽得为父真传,所差不过火候而已……不说族里年轻一辈难望你之项背,就连大多数长辈都颇有不如! 将来你继任为父的族长之位,族人该当无有不服……然而独木难支广厦,任你如何出类拔萃,若无忠诚得力的左膀右臂辅佐,恐怕也难以真正掌握族中大权……” “父亲所言甚是!” 青年一脸若有所思。 锦服中年再度俯视谷中情势,目中精芒隐现,似能洞察众少年及三位裁判此刻的种种心思,更对他们各自背后的身影了然无遗,语气却颇显无奈:“便如为父,在位七载有余,上有威望卓著的两位长老掣肘,下有羽翼丰满的旁系兄弟分权,以致于部族整体实力不升反降……皆因我长房嫡系子嗣不丰,俊杰难觅,为父一直孤掌难鸣。” “纵然当初为父与你二叔不曾交恶,凭他那始终不成器的武艺,也无法助为父压服旁系诸人……” “不料如今的哲儿竟与你二叔少时如出一辙,均是长于文才,拙于武艺,否则但凡哲儿可堪造就,我这作大伯的又岂会吝啬栽培之资?又岂不愿为骏儿你添一得力臂助?” “可惜!可叹!” 中年说着眼神闪烁,意味莫名。 “并非一定要武艺超群,只消哲弟尽得二叔之诗书、医药真传,何尝不是一贤良臂助?” 青年言下对雷哲不乏回护之意,随即沉吟着问:“今次父亲带我同去拜会庄氏部族,是否有意引之为外援?” 不同于他们雷氏部族依山立寨而居,耕猎为生,庄氏部族在西北方向百多里外的平原沃野地带,建庄结堡聚居,耕牧传家,乃是不输于雷氏的千人大族。 近百年来,雷、庄两族关系时好时坏,平日里鲜少往来,不过也并未真的断绝音信。 锦服中年眉头一扬,轻抚长须,“不止如此,为父还准备替你向庄氏嫡女提亲,两家藉此结盟,岂非更加可靠?” 青年浑身一震,吃惊之余,又迅速醒悟过来,父亲此议定然暗中绸缪已久,却从不露半点口风,直到临行前才告知自己,显然大有深意。 锦服中年不管儿子心头如何翻腾,转身淡淡道:“走吧,岩管家该备好聘礼了,是时候出发了。” 说着率先飘身下山,不见他如何屈膝弹跳,但却越石跨沟如履平地。 …… “雷硠首战得胜,晋级中上!雷哲一胜一负,降为中下!” 跪坐在众少年之前的三位裁判终于出声了,却是居中的疤脸大汉面无表情地宣布排名,同时目光似刀子般在两个少年脸上刮来刮去,令二者刚发的一身热汗尽化冰凉,噤若寒蝉。 局左的瘦高汉子则呵呵一笑,“力哥不必苛求太过,阿硠内劲终成,阿哲的剑术亦稍有进益,觞叔我当初这个年纪之时,也你们强不到哪里去!” 居右的魁梧男子却是满脸凶恶地盯着雷哲,“蹉跎数年还摸不着真气的门槛,简直丢尽了雷氏嫡系的脸,你父母便是因不修武艺而丧命于豺狼之口,莫非你还想步其后尘……” 雷哲低垂的双手蓦地紧握,旋又松开——经过数年来的留心观察,其实他早已大致摸准了三位武学教习的底子,疤脸的雷力面恶心正,眼里容不下沙子,一派严师风范;瘦高的雷觞貌似和善,实则圆滑;唯有魁梧的雷辎以凶悍鲁莽为掩饰,行事最为阴狠毒辣,居心叵测…… 此刻雷辎的疾言厉色,与其说是训斥他,不如说是在拐弯抹角地打击雷氏嫡系的声望。 果然,雷力饶有深意地瞥了眼雷辎,令其闭嘴,冷哼一声,“下一对,雷陶!雷禹!” 雷哲、雷硠连忙退入观战的众少年中跪坐下来,同时另一对比他们略显年长的健硕少年起身入场,行礼之后便即举剑对攻…… 青光铺洒,剑影森罗! 这两个十四五岁少年的功底可远非雷哲、雷硠所能比拟,甫一交手便杀招迭出,精彩纷呈,霎时间牢牢吸住了所有观战者的视线。 青铜剑刃交击声尖锐刺耳,连绵不绝,似与呼啸寒风合奏着充满肃杀意味的交响曲。 犹令人心惊的是,二人的青铜剑刃破空时无不带着嗤嗤之声,犀利而短促,仅仅耳闻便予人以锋锐、强劲之感! 眼明心细者更注意到,二人腿脚腾跃间带起的冰屑碎雪屡屡飞溅在剑路轨迹上,然而还不等青铜剑刃真正切中,冰屑碎雪已先一瞬嗤的一分为二,就像青铜剑刃之外凭空延展着一抹儿无形气刃。 “真气有成就是不一样,凭着充沛内劲的加持,剑刃所携的劲风虽然还远远称不上剑气,更不能像真正的剑气那般切金断玉如若等闲,但也是剑气的最初雏形,其锋锐凌厉赫然比深冬狂风强得多。 先不管这剑刃劲风能否破皮伤人,单就有跟没有,本质上已是两个层次……哎!” 雷哲轻声呢喃着,看向场中二位族兄尽情挥洒的目光,与众少年一般毫不掩饰羡慕之色,然而放在腿上的双手却悄然握拳,青筋毕露。 瑞雪连绵,恰逢族中年轻一辈岁末大考,可惜他注定要再次扮演吊车尾。 大考成绩分为上中下三阶九等,中下已是第六等,再降一等便会被剥夺学武资格,一辈子沦为农户工匠。当年他父亲便是因此无奈转去学医,若非博学强记、精通文赋,争得族学塾师一职,恐怕下场堪忧。 学渣生涯一次就够,没必要再来第二次! 尽管脱胎重生于此已有十二年,雷哲早就彻底融入了这片山水的生活轨迹,却仍时不时感到惆怅和困惑。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域,以及陌生的文明主流! 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迄今为止,雷哲仍未弄清楚自己所在的雷氏部族及聚居的雷鸣山隶到底属于什么朝代,亦或什么国度,也不确定所谓的“雷鸣山”究竟是哪座山脉的支脉,是否还在炎黄版图之内,更难以相信全民尚武、耕猎传家的极端风气,是出自于他曾经所熟稔的中华文明的某一时间段…… 他只从族学启蒙的《仓颉篇》、《爰历篇》、《博学篇》,家藏的《诗经》、《易经》、《楚辞》、《孙子兵法》等古籍,以及所习的小篆、隶书字体大致得出,这是秦朝之后,而从雷氏族人席地跪坐、男女服饰等生活习俗来看,应该是南北朝之前,有很大可能处于汉代时期。 然而诡异的是,他在这里竟然从未听过汉朝、汉人等字眼! 更诡异的……则是这里空前热衷且尊崇的古武体系,犹其是真气内劲的存在,使得武学升华到近乎超自然的力量! 雷哲总感觉,相对于如今简陋的文明构架,精微奥妙的真气体系不管起源,还是发展,都稍显突兀、超前,就像外星或异界舶来的黑科技。 “武学之路,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而唯有练成真气,方才算是筑基有成,正式入门!” “之所以如此,其实不难理解!” “筋骨皮之力本是借自大地,由腿到腰,由腰至臂,由臂至指,节节贯穿……终不免受到人体筋骨的物理架构和发力动作所限,外力明发,变化有限,很容易被对手看穿发力路数; 反之,真气发劲虽亦受奇经八脉、周天窍穴所制,但其潜气内转,发于无形,千变万化更是存乎一心。 仅此一点,便可知外功与内功,或者说明劲与暗劲、外家拳与内家拳的高下之别,更遑论真气一道还上通天地造化之奥秘! 当然,雷氏部族的武学系统仍自古朴粗犷,亦不完善,初级阶段只以是否练成真气内劲为分水岭,更别提细化出什么明劲、暗劲,亦或外家拳、内家拳等等称谓……” 雷哲脑海里另一个冷峻声音兀自侃侃而谈,让他忍不禁一脸不明觉厉的蛋**疼表情,心里回了一句:“珍爱生命,远离学霸……大哲啊,理论再好有什么用?实际练成真气才是正经!” “哼!” 那冷峻声音固然不悦,却也没有反驳。 “大哲”不是系统,也不是老爷爷,更不是什么外星智脑,而是雷哲前世由宅男熬成宅神后所觉醒的第二人格,与处处平庸的雷哲恰恰相反,“大哲”冷傲,机智,坚韧,学霸值满点…… 穿越重生之后,“大哲”的人格愈趋完美,更隐隐然透出一股邪异的个性魅力! 两颗截然不同的心灵共存于一身,如若一枚铜元的两面,“大哲”性子强势,自居为“大”,雷哲不愿相争,甘居于“小”,唯有拿“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无小何来其大的至理自我安慰。 然而正是因为相信“大哲”的理论水平,雷哲明明感到体内气血精力蓬勃欲发,早已具备了练出真气的必要基础,只要以族中千锤百炼的基础导引术依法施为,即可随时在丹田中凝炼出第一缕真气,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强忍住这种诱***惑,隐而不发。 第二章 犯病 真气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源自生命的奇异力量,潜藏在每一个人身的经脉窍穴之内。 习武之士,通过精神肉***体的刻苦锻炼,一点点激发潜能,萌生气感,再以种种导引行气之术加以驾驭……成就之高低,便是强将、弱兵之别。 不错,如今尚未出现“气功”、“内功”之名,只是根据各自侧重而称作“吐纳”、“行气”、“布气”、“服气”、“调气”、“导引”,甚至不乏有人唤之为“舞”。 就在雷哲走神之时,场中两个族兄的动作都已慢了下来,出剑劲力不住衰减,终于其中一人一个疏漏,被对手横剑在颈,无奈拱手认输。 雷哲旁观者清,不由暗呼可惜。 无论如何,武者炼出真气之后,比之前的最大优势,正在于气力更为充沛,战斗起来也就更为持久! 这两个族兄固然受年龄和体魄所限,功力尚浅,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气力不济,只因二人不通虚虚实实之法,招招式式运足真气,如此死拼硬耗之下,那点儿丹田之气自然撑不住一时半刻。 “哈哈哈……好!雷陶气势如虹,胜得利落!雷禹死战力竭,虽败犹荣!” 不等首席教习雷力发话,雷辎已抢先高声表扬,“若你二人继续如此勇猛精进,日后成就不输于公子骏!” “不敢当淄叔夸赞!” 雷陶、雷禹连忙躬身谦逊,然而脸上笑容,眼中狂热斗志,无不表明雷辎的话起到了预想中的效果。 雷力目中闪过一丝怒色,公子骏除了是族中年轻一辈第一人,还是族长之位的第一继承人,雷陶、雷禹明明远逊于当年的公子骏,雷辎如此说辞可谓包藏祸心,既不动声色地分薄公子骏的声望,又挑动雷陶、雷禹二人与公子骏一争长短之心,顺便还让二人对他好感大增,为将来拉拢二人埋下伏笔。 “一石三鸟,好家伙!我若为族长,定要将他收为己用,否则就得辣手除之!” 冷酷的话语在雷哲脑中回荡,“大哲”一如既往的犀利,然而其中透出的勃勃野心,却让雷哲暗自苦笑。 “堂兄雷骏无论才智武功都超人一等,年轻一辈无不信服,更是族长大伯的嫡子,可谓继承族长之位的不二人选,我们这‘吊车尾’与他相比无异于云泥之别……当族长?大哲你想多了!” “桀桀桀……” “大哲”笑得很是邪异,“厚积才能薄发!我根据《道德经》、《易经》、《黄帝内经》,人体医学,以及前世那些内丹术理论,苦苦钻研而得的独门练气术绝对错不了!只要我们依此修行成功,定可突飞猛进,何惧区区一个雷骏?” “罢了……既然已经坚持了三年,那再坚持一年半载又何妨?” 雷哲叹了口气,一提起伯父和堂兄,忽然想起一事,转而问道:“他们还在崖顶?” “大哲”冷哼一声:“早走了!” “你不早说!” 雷哲抬头瞥了眼崖顶,那对父子的身影果然已经不在了,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除了“大哲”之外,在场再没人能察觉到那对父子何时登上崖顶,更不知他们何时离去,就连武功不俗的三位教习族叔都不行。 那对父子的武学造诣的确令人心惊! “大哲”之所以能够发现他们的窥探,并非出于武者超人一筹的感官,而是穿越机缘,那颗紫色光球有限的馈赠之一,更类似于被动性的精神感知…… 雷哲对那对父子的感情颇为复杂,堂兄雷骏还好,但族长大伯自从七年前与父亲交恶伊始,对他的态度一反之前的宠溺,而且绝非疏离和怒其不争这般简单,那若有若无的恶意,杀机,连他都隐隐有所察觉,何况更为敏感的“大哲”? 其实他的根骨虽非绝佳,但也算得中人之姿,再加上他二世为人,远比一般少年成熟的心智、丰富的知识、刻苦的修炼,在九岁那年他就已铸就了练成真气的根基,之所以压制修为,除了转修“大哲”独创的练气术之外,更重要的是害怕大伯可能因他的“天才”而对他下黑手! “外宽内忌,好谋无断,又是一个袁绍型人物……继任族长之位七年还未能完全收拢大权,其能力可见一斑!” 这是“大哲”留心观察数年,给予大伯的最终评价。 时间越久,雷哲越庆幸自己有“大哲”的帮助,否则他不确信自己能够在这个蛮荒时代活到今日。 “什么老爷爷,什么系统,哪及得上我家‘大哲’之万一!” 雷哲眯起双眸,得意地笑。 “那是必须的!” “大哲”傲娇依旧,同样得意地笑。 恍惚间,两张相似而迥异的笑脸重叠为一。 …… 傍晚时分。 众少年乘风踏雪,三五结伴,快步而归。 雷哲踉踉跄跄,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孤身落在后面,可脸上却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倒是未曾料到,今日‘霉运’当头,先后与三个练成真气的族兄交手,虽然全都惨败,精疲力竭,但一次次经受内劲的冲击,刺激,竟让我这一身浑厚气血又凝炼了一分,愈发勃勃欲发……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 脐后三寸处,丹田内原本如赫赫长虹般华而不实的灼热感,此刻已沉凝不少,隐约有了一丁点儿沉甸甸的的感觉。 那就像,虚浮摇曳的火焰变成了炽热粘稠的岩浆! 雷哲从未想过,气感只不过是浑身气血凝化出第一缕真气的一种前兆,竟还能产生这种变化! “先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感,代表的只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 绕过山脊,前方视野豁然开阔,雪皑皑山头连绵远去,直到天际尽头。脚下山脉亦银装素裹,如白龙蛰伏,山上山下房屋罗布,人烟憧憧,使这萧瑟天地多了几分生气。 山曰雷鸣山,人曰雷氏部族。 相传部族并非此地原住民,部族姓氏亦非雷氏,只因祖辈们迁徙途经此地之时,恰逢天降旱雷轰击此山之顶,大地轰鸣,皆以为上天示意,钦赐灵山沃土,不取恐获罪于天,遂在此山安家立寨,繁衍生息,并唤此山曰雷鸣山; 又遵照以地域之名为姓氏的上古习俗,改部族姓氏为雷氏,至今已近四百年矣。 这些本没什么,然而真正让雷哲惊疑的是,雷氏部族法规森严之极,族中少年自幼统一习文修武,每月初十、二十、三十,雷打不动的轮番操练剑术、刀盾、矛戈、弓弩,尽皆章法严明,岁末大考更是优胜劣汰……凡此种种,绝非区区一个蛮荒部族所能创立的规制! “还有一些蛛丝马迹,也颇为耐人寻味!” 转角处,一座茅庐赫然呈现。 “呼呼……” 炉火将熄,点点火星悠悠飘散,为凛冽寒风掺入些许暖意。 雷哲站在铁匠火炉边,向屋里呼唤:“锭叔,锭叔可在?” “来了来了!” 铃音先至,布裙荆钗随之飘然出门,乌溜溜的大眼睛闪亮动人,十三四岁的姑娘正值由孩童纯真向少女青涩过渡之时,两者兼而有之,别具一番青春风姿。 雷哲即使心不在焉,也不由眼前一亮,她长得并非很漂亮,却很耐看,刚刚开始发育的身条流露出一抹儿窈窕娇俏,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身上那与其祖父、父亲一脉相承的沉稳坚韧气质,仿佛随着铁匠庐里日复一日的千锤百炼而沉淀在血脉深处。 她是他有限的朋友之一,从不因他资质愚鲁而蔑视他,二人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是落英啊,锭叔何在?我想顺便取两斤箭镞……” 落英看了看自己沾满白乎乎面粉的双手,原来刚刚她正在揉面,只能不好意思道:“你自己拿吧!” 雷哲笑了笑,绕过淬火的大水缸,走到墙角的木架前,麻利地从摆满的铜铁物件中揽了两把青铜箭镞,转身正要离去,却忽然在水缸边顿了顿。 目光落处,缸里水面如镜,映照出一张稚气未脱,略显儒雅的面庞,然而恍惚间,这张面庞一个扭曲,平和的眼神现出锐利精芒,肤色变得白皙透亮,表情浮现出高高在上的傲然冷峻…… 乍看有如一尊水晶雕成的神像,超越了世上众生的美态! 一对眼睛闪烁着黑珍珠般引人着迷的幽邃深沉,整个人充满了一种邪异的魅力,使人欲罢不能,又心胆俱寒。 “惨了……惨了!我又看见大哲你了,难道幻觉症又犯了?” 雷哲用尽了全部毅力才勉强挪开视线,表面维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离去,心里却似炸了锅,惊呼不止。 “不……不会吧!难道是我近来太活跃,令脑神经不堪重负?这里可没有精神病院配发的非典型抗精神病药物……” “大哲”极其罕见的慌了神。 不要以为精神病人不害怕自己犯病! 精神分裂症的临床症状复杂多样,可涉及感知觉、思维、情感、意志行为及认知功能等方面,最突出的感知觉障碍是幻觉,包括幻听、幻视、幻嗅、幻味及幻触等,而幻听最为常见。 “如今这时节出现幻视症状,睁目如盲,万一不幸走路坠了崖、打水落了井、切菜剁了手、生火烧了身……” 雷哲想想都不寒而栗! 第三章 突袭 飞雪时断时续,地上愈积愈厚。 三日一晃而过。 雷哲所担心的幻觉丛生并未出现,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之余,“大哲”亦不得不减少了“上线”的次数,以免截然不同的两种精神波动频繁交汇而造成脑神经紊乱。 与此同时,他与“大哲”也将这次昙花一现的幻视默默记在心底,时不时思索缓着解至乎治疗的方法。 岁末大考渐入尾声,强强碰撞的频率越来越高,年长的族兄们似乎都对前三名情有独钟。 毕竟,他们再过一两年就该离开武学堂,补进族中部曲作新丁,为护卫族地,清理野兽,防备宿敌山蛮而尽心尽力。 若能在最后两次岁末大考中搏个好名次,来日进了部曲,无论起始的任职,还是往后的晋升,都大有裨益。 如此一来,雷哲等劣等生大多数时间都沦为场外陪衬,每每看到族兄们暗自苦修了一年半载的压箱底绝招大放异彩,都情不自禁地欢呼出声,恨不能以身相代,亲自上场拆解一番。 尽管众少年所学的刀剑拳脚均是族中统一传授的基础招数,是先辈们千锤百炼的结晶,皆以精简迅猛,切合实战为首要之义,但总有悟性出色的族兄或独自钻研、或在父母长辈的提点下,从中演化出威力更强,更适合自己的特色杀招。 其中一些绝妙招数,甚至经过了一代代人修改完善之后,还可当作独门秘技传诸子孙。 朴实而含蓄的文化氛围,决定了雷氏族人们对“天才”这个头衔相当吝啬,更极少宣之于口! 唯有像公子骏那般百年一出、少年老成的真正俊秀,才能成为大家众口一词的“天赋异禀”,余者亦只有寥寥几人能够让族人们笑赞一句“好后生!”、“好小子!”,已是莫大荣焉。 即使如此,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还是很容易收获不菲的影响力和凝聚力,最终这影响力和凝聚力会演变成他们人生的第一笔声望,亦是他们培植羽翼,争权夺利的启动资金。 雷哲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却羡慕不来。 在这相对封闭、以物易物的雷氏部族,钱财的观念聊胜于无,与之相反,名望的作用被无限放大,有名望说话才有人听,因此名就是权,名就是利! 而名望又来源于庇护族人、为族而战的功绩,来源于愿意追随他的族人所聚集的声势……但这一切都以强大的个人武力为大前提,否则弱者拥有巨大的人望,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后果可想而知。 换言之,武功虽非一切,却是一切的根本! 亦因如此,雷哲宁愿在这落后的生产生活方式下苦中作乐,也从未想过搞出任何小发明来改善部落并引起族人们的重视。 “阿哲愣着干嘛?快看啊,雷陶和雷举终于碰上了,此一战可决定着谁能打入前三!” 紧挨着跪坐在最外围,雷硠胖乎乎的手拍了拍雷哲的肩膀,满脸兴奋。 “嗯嗯……” 雷哲随意应了声,便也集中注意力观战。 雷陶刚刚十五出头,比雷举小了一岁多,但却生得五大三粗,无论筋骨劲力,还是真元内力,都略胜雷举一筹。 因此雷陶一开打就双手持剑横劈竖斩,大开大合,剑下卷起阵阵劲风,力争发挥自己气力充沛的最大优势,凭借狂猛抢攻逼迫雷举全力防守。 一旦得逞,雷举久守必失,败势难挽。 可惜雷举年长的一岁到底并非白给,其招数之老辣远胜于雷陶,腾跃飘忽中不仅完全避开了雷陶的锋芒最盛处,反而每每剑出如风,从下盘或侧面袭向雷陶,使得雷陶如虹的气势一直难以攀升到最巅峰。 “刚与柔,力与巧,重与轻……好一番虎扑蛇行!” 雷哲双眸异彩连连,口中喃喃。 旁边的雷硠闻言咧嘴一笑,“读的书多到底不一样,听你分析就是舒坦,我虽看得明白,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如此精准透彻的见解……” 雷哲却没空理会,鲜少看到这般截然相反的两种剑招路数的激烈对决,此刻他正灵感丛生,隐隐然一股明悟呼之欲出。 “危险!” 脑海中突兀暴起的一声冷喝,打乱了他的思绪。 不等他恼怒发问,一阵咻咻锐响斜刺里从天而降,令他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就膝盖用力,上身后仰,整个人向后倒射而出。 同一瞬间,疤脸雷力的暴喝传来:“敌袭!躲避箭矢!” 众少年或愕然,或惊骇,或不明所以,但因雷力这首席教习平日里积威甚重,大都下意识地遵照命令,各自躲闪。 “嗤嗤嗤……啊!” 寥寥无几的惨呼证明,大部分箭矢都落空钉在雪地上。 到底操练了上十年武艺和兵阵,而且同样精熟弓弩之术,少年们各施手段避开这一波箭雨之后,第一时间在场中疏散开来,以避免在第二波箭雨的集中攒射下伤亡惨重。 武功最高的雷力更是一跃三丈,来到场中堆积青铜刀剑处,手脚并用,将刀剑掷向四周的少年。 “都接着!” 雷觞、雷辎落后一瞬,同样如此施为。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武功拔尖的那部分少年第一时间就接到了兵刃。 雷硠运气极好,先是捡了一柄青铜战刀,又有一把匕首当头落下,他一见不远处的雷哲仍自两手空空,连忙一挥战刀,磕得匕首转飞向雷哲,“给你!” 雷哲扬手接住,面向箭矢来袭的方向凝神戒备。 人! 源源不断涌过山脊的人! 原本铺满积雪的素白山坡仿似正被杂乱污渍飞速吞噬,密密麻麻的黑黄人影嗷嗷怪叫着冲了下来,斜刺里截断了出谷的道路。 他们个个身披皮袍,头插禽羽,项戴兽牙,手持的长矛似的兵器更是粗糙简陋,或是竹矛,或是以尖锐的鹿角或兽骨为矛头的木矛,只有少部分使用的是铜铁兵器。 “是山蛮人……” 一些少年当即惊呼出声。 雷哲神色一震,山蛮人怎会突然来袭?寨子外围巡逻的族丁哪里去了,为何不曾发出预警?还有,山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族长父子外出的时候来……而且一来就是四五百山蛮精锐! 眨眼间,前世曾经久受阴谋论荼毒的他,脑中便已闪过诸多猜疑,又忍不禁想起上次山蛮来袭的情景。 那还是七八年前,山蛮尽起上千勇士,强攻雷氏部族的山寨,双方浴血厮杀大半日,伤亡惨重,山蛮见取胜无望,方才主动退却。 纵然如此,雷氏部族的寨子也给毁得七零八落,妇孺死伤颇多,部落元气大伤。 那时候,雷哲一家还随祖父住在山上的族长大宅,享受着最严密的防御守护,然而也是在那一战,祖父与山蛮酋长两败俱伤,不久即逝。 之后大伯率领族中部曲报复山蛮部落,亲手摘回了山蛮新任女酋长之夫的头颅,这才坐稳了族长之位…… …… “吼……” 雷力忽地引颈长啸,声震山野,显是在向族人求援。 “嗤嗤!” 两道白芒一闪而至,直袭雷力的咽喉,强烈的危机令他脸色剧变,连忙挥刀格挡,啸声戛然而止。 “叮、叮!” 白芒爆开,石屑迸溅,原来竟是两枚菱形尖石。 同一时间,雷力魁梧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满脸骇然地望向发射白骨梭镖的那个山蛮妇人。 “数年不见,羽鹄这婆娘的内劲竟精进如斯?” 那山蛮妇人徐娘半老,身形娇巧,发饰上织满了白鹄羽绒,此刻奔行飞掠之姿直如鹄鸟展翅,轻盈优雅,快似疾风。 “羽鹄”之名,半点不虚! 见到了她,雷力当即明白为何外围的巡逻哨不曾发出示警。 “哼!” 羽鹄不屑地瞥了眼雷力,却并未上前与他交手,而是率领大半山蛮勇士涌向谷口,反倒是她身旁一个身披黑光重甲,仿似人型凶兽的山蛮大汉持着宽大的青铜重斧狠狠劈向雷力。 “山甲!” 雷力低呼一声,目中闪过忌惮之色,不敢硬接大汉开碑裂石的重斧,刚要闪避忽觉两股劲气狂飙先重斧而至,分左右将他的身形牢牢钳制,只得提聚全部内劲,横刀招架。 “锵!” 精铁战刀应斧而折,雷力喷血倒跌出去,不知死活。 大汉一声狞笑,举斧直奔不远处的雷觞、雷辎而去,二人尽管心中惊惧,却也对视一眼,强打精神分左右牵制。 山甲乃羽鹄之夫,人如其名,雄伟如山,身披重甲。 此人天生神力且又练就了一身刀剑难伤的硬功,配上黑铁重甲、青铜重斧,一出手即予人重山压顶之势,挡者披靡。 夫妻二人一擅刺探追踪,一擅硬战攻坚,相辅相成,合称“羽山”,意谓如羽之轻,如山之重,实乃该部山蛮酋长的左膀右臂,十多年来战绩彪炳,直令方圆百里的各个部族谈之色变。 在见到这对夫妻亲自充任先锋之时,雷觞、雷辎便知大事不妙,此次该部山蛮纵然不是倾巢而出,也差不了多少! “呜呜……” 尖锐的骨哨声自谷外传来。 山甲面色一紧,手中重斧更增三分劲力,卷起狂飙阵阵。 雷觞、雷辎先是一喜,知晓族中援军已到谷外,正在突破羽鹄所率山蛮的阻截,旋又面色一苦,他们本就在山甲的漫天斧影下左支右绌,岌岌可危,此刻山甲全力爆发,连施杀招,两三回合就令他们惨哼挫退…… 第四章 装死? “坑爹啊!” 雷哲持着青铜匕首在山蛮人的长矛攒刺下束手束脚,步步后退,数次险死还生之后,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古语云,一寸长,一寸强。 犹其在这种混战场面,偏于偷袭刺杀的匕首全无用武之地,更何况匕首还不是铁的,而是青铜的,更坑的是这匕首的刃口还没开过锋! 出于某些考量,这处少年专用的校场从不囤积铁质兵器,除了三位教习自身所配的精铁刀剑,其余训练所用刀具尽是清一色的未开锋青铜兵器。 此时此刻,被手中兵器坑得不轻的远不止雷哲一个,恐怕唯有内力最强的那几个族兄才能用这种兵器正常杀敌。 且战且退中,雷哲与雷硠凑到了一起,当即背靠背互为助力,勉强应付着四五个山蛮人的围攻。 “你刚刚够机灵的啊,都赶上力叔了!” 雷硠语气忿忿,显然对之前雷哲先一步发现箭雨并躲避时不曾提醒他而耿耿于怀,“现在烦劳你提点提点,我俩如何才能活下来?” 雷哲丝毫没有内疚的样子,趁隙打量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少数的族兄族弟伤亡倒地之外,剩余的大部分人都在有意识地相互汇合,并向着谷口方向凝聚。 雷氏部族的军事素养绝非白给! 少年们也曾年复一年的操练过军阵队列,堪称族中部曲的预备役,现下度过初临战阵的紧张慌乱之后,头脑灵光者已明白过来,己方兵力处于劣势,还缺乏影响战局的高手,唯有集结兵力,一鼓作气突围而出,方有一线生机。 更有甚者,若能冲出谷口,与前来支援的族中精锐前后夹击羽鹄所部,即可一举反败为胜! “慢慢靠过去!” 雷哲抬脚踢开刺来的一柄竹矛,示意雷硠跟着自己向人数最多的那伙族兄移动。 “好!”雷硠向来眼尖,也看出那处已经聚集了二三十族兄,还大都是武功拔尖的那部分,此刻仍有许多族兄陆陆续续汇了过去。 恰在此时,一声暴喝宛如晴空霹雳。 山甲那高大狂猛的身形一路横冲直撞,向着那疾奔而去,飞舞的大斧还顺便砸得两个雷氏少年喷血跌飞,眼看是凶多吉少了。 不论是正朝着那处汇去的雷哲、雷硠等人,还是那处已经结成阵势的三十余族兄,无不神色剧变,山甲的凶威,刚刚他们可都看在眼里,绝非他们这些初上沙场的小雏鸟所能抵挡。 “走!” 没有过多犹豫,其中一人大喝一声,青铜剑如毒蛇出洞,瞬间划过两个山蛮的咽喉,身随剑走率先冲向谷口,三十余少年紧随其后,竟是之前曾与雷陶势均力敌的雷举! 山甲疯虎般狂追过去,手中斧影如怒风咆哮,将落在最后的两个少年吞噬,却骇得前方的少年们纷纷爆发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向前冲。 雷哲和雷硠眼睁睁看着他们飞速远去的背影被一重重山蛮勇士隔断,自己却给越来越多的长矛围着,压力越来越大,忍不禁现出绝望之色。 “咋办?” 雷硠面色如土,颤声问道。 雷哲此刻也心里打鼓:“大哲,咋办?” “大哲”语气凝重:“两个选择,要么战死,要么装死!” 装死? 雷哲直接忽略了第一个选择,眼角余光扫了下身后的雷硠,暗忖:装死这法子明显只适合一个人……那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于是一边环视周遭各色长矛,一边豪情万丈地高喊:“咋办?死战而已!我雷氏子孙没有孬种,临死也要拉一两个垫背的!” 话落不等雷硠回应,他便嗷嗷叫着向精心选定的那个山蛮人扑去,“一起死吧!” 只见那山蛮人身形瘦弱,恐怕是全部落垫底的存在,手持的兵器更是一支粗制滥造的竹矛,还在先前的战斗中断了矛尖! 此刻见雷哲来势汹汹,那山蛮人登时心生怯意,但还是大吼一声,举矛狠狠刺向他的胸膛。 时间似乎变慢了! 雷哲集中精神死死盯着刺来的矛头…… “你必须在矛头及身的一刹那,用左手将之握住,再以右手的匕首将之硬生生斩断,然后就这么顶着“插在”胸前的断矛,绕过矛杆,拼着最后一口气用匕首刺入那个瘦弱山蛮的小腹,并与之滚作一团,再也没能爬起来……” 一次装死行动,脑海中的“大哲”硬是给设计出了一个天衣无缝、悲壮无比的剧本! 然而就在光秃秃的矛尖刺至,雷哲左手果断抓过去的一瞬,一阵衣袂拂飞声自身后传来,随即他便感觉右手背一疼,匕首脱落,同时颈后衣领一紧,整个人已给提着飞掠而起…… “叽里呱啦!” 女子的厉吒声自身旁传了开去,正在狠下杀手的诸多山蛮人闻之立即转而开始抓活的。 “我去!” 回过神来的雷哲气得肝疼,自己早上出门肯定踩了狗屎! 他忍不住挣扎两下,那女子冷哼一声,提着他衣领的手轻轻一抖,登时让他浑身筋骨如遭重击,酥麻无力。 “遇上高手了……不会就是那个羽鹄吧?” 雷哲心下明了,当即认怂,乖乖任她提着飞掠。 “呱啦咕噜!” 羽鹄再次以山蛮语厉喝发令,同扬手一撒,五枚白芒电射而出,分袭五个负隅顽抗的雷氏子弟。 “叮叮叮……” 五柄兵刃陆续落地,雷哲又多了五个同病相怜的伙伴。 山蛮人听见女子的喝令,当下开始押着一个个俘虏奔向来时那山坡,似要大举撤退。 腾云驾雾般,雷哲被羽鹄带到了山坡顶上,他发誓,自己从没有爬山爬得这般快过! “轻功……我何时才能练成这等高绝轻功?” 羽鹄没给他太多羡慕嫉妒恨的闲工夫,抖手将他扔下了山坡的另一面…… 顺着积雪骨碌碌滚下山坡,跌得五荤八素的雷哲忽闻山坡上空响起一声雷霆怒吼:“尔敢!!!” 匆忙一瞥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跃过山坡,凌空与羽鹄闪电般对攻数招,双双倒翻而落…… “是髯叔!” 雷哲暗呼一声,不等他庆幸救兵终至,已给两个雄壮山蛮人左右架起,沿着崎岖小路飞奔下山。 看了看漫山遍野的山蛮人,以及前面不远处的山甲,雷哲果断打消了反抗逃跑的念头——身为第一个俘虏,很容易成为对方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 山脊上。 一粗一细,两道身影交错扑闪,兵刃交击声密如疾雨,滚滚气浪卷起漫天积雪。 身形壮硕的雷髯冷哼一声,忽而落在一块巨石上,而羽鹄却化作鬼魅般的轻烟,由四方八面加以进击,手中精铁短匕化成万千芒影,水银泻地又似浪潮般往敌手攻去,无休无止。 雷髯的方脸神情肃穆,除右手的铁剑章法森严外,左手还或拳或抓或掌,间中举脚疾踢,像变戏法般与灵动无方的羽鹄全力抢攻。 双方厮杀中翻过山脊的人群虽都有意隔了足有三四丈远,但激战中暴起的劲旋,仍刮得他们肤痛欲裂,避之不及。 雷髯心中焦急,之前屡次摆脱羽鹄,想要追上去救回被俘的雷氏子弟,奈何羽鹄主持断后,断然不会让他如意,每每凭着胜他一筹的身法将他再次截住,缠斗,令他不胜其烦,偏又无计可施。 “只盼冗兄能够截住山甲,救下小子们,否则我等有何颜面去见族人?” 他与雷冗乃是族中仅次于族长的高手,在族长外出未归的情况下,自该当仁不让主持大局,若给山蛮来去自如,杀掠子弟,他与雷冗必将威望大衰,再难与族长分庭抗礼。 “而且,此次山蛮人来得的确蹊跷……” 激战中,雷髯浓眉紧皱,心头不安之感愈来愈重,此次突袭,山蛮的作战风格一反从前的粗犷凶猛,变得精准、严密、狡猾…… 余光所见,山蛮人且战且退,不多时已跑得所剩无几,山地作战双方都施展不开,雷氏精锐追杀时束手束脚,战果寥寥。 第五章 失望 “轻点儿!轻点儿……” 队伍行进中,雷硠大呼小叫,却任由山蛮人捆住双手而不敢有丝毫反抗。 旁边已经历过同样待遇的雷哲瞧得直翻白眼,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他俩这对难兄难弟这么快就又凑到了一起。 雷哲当然不会不打自招,说自己刚刚果断抛弃了他,反正他也没发现不是? “死吧!” 熟悉的声音忽地响起。 一道魁梧身影暴起发难,眨眼间击倒两个山蛮人,夺路而逃,他身旁两个雷氏子弟见有隙可乘,连忙也各选一个方向亡命奔逃。 “是雷陶!”雷硠看着那率先脱逃的背影,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不知死活!” “大哲”冷酷的声音在雷哲脑中响起,令他目露忧色。 果然,前方率队的山甲怒吼一声,小山似的身形拔地而起,自众人上空横掠三四丈,一下子就来到疾奔的雷陶斜上方,不等双脚落地便即挥斧斜斩…… “噗嗤!” 人头高高抛起。 雷陶不及惨叫便已身首分离,喷涌着血泉的无头尸身兀自向前奔了两步才栽倒在地。 雷哲脸上一凉,眼睁睁看着脚下多了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不由眼角抽搐,无语问苍天……鬼使神差地抬手在脸上一抹。 血! 族兄雷陶的血! 换了前世,雷哲身临此境,定会吓得失魂落魄,然后胃里翻江倒海,大吐特吐,然而今生见惯血腥残尸,人与兽,人与人,他自己更是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猎手,曾亲手宰割剥皮过上百头野兔野鹿,自然不会那般不堪。 然而即使如此,他与雷硠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惧意及兔死狐悲之感,一时间面色惨然。 “噗嗤!” “噗嗤!” 又是两下斩首之声,大胆逃走的三人全军覆没,剩下的二十余雷氏子弟俘虏登时噤若寒蝉,老实下来。 雷氏子弟从不缺热血斗志,但没人愿意这样白白送命! “哇啦!” 一个山蛮大声呵斥着踹了雷哲一脚,用矛尖逼着他快步前行,令他敢怒不敢言。 翻过几个白馒头似的雪丛矮丘,前方现出一片茂密树林,一道修长身影自林中徐徐漫步而出,负手立定。 气度从容闲适之处,竟丝毫不像是前来阻截宿敌,而是来踏雪赏景一样。 “是冗叔!太好了,山甲定非他对手!” 雷硠就像看到了大救星,一脸惊喜。 “但愿吧!”雷哲不抱什么希望,或许冗叔的武功高过山甲,但山甲可是握有他们二十来个人质,足以令冗叔投鼠忌器。 听说高手交锋,心中但有一丝顾忌都会成为致败之因! 山甲挥手止住了队伍,独自上前三步,神色凝重地盯着老对手雷冗,他忽然发现,雷冗迎面走来,身后的雪地上竟未留下半个脚印。 他虽走的势大力沉路数,但身为羽鹄之夫,他对轻身之术亦有深刻了解,知晓踏雪无痕的层次绝非单纯的技巧所能达到,更需要极高深的内气为支撑! “咕噜哈啦,玛哈哩咕哒唻嘀喱!” 冗叔断喝一句,用的却是山蛮语。 山甲闻之顿时脸色涨红,一副被小觑的愤怒模样,握着斧柄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却未动手,而是挥斧指向队伍中的二十余俘虏,冷笑一声,“哈哩咕哒,唛嘻咕噜……” 雷冗眉眼一冷,左手轻扬。 后方树林里立时传来一片脚踩雪地的沙沙声,随之又是一阵弓弦吃力的紧绷声…… 山甲立觉强烈的危机笼罩着自己,显然已被被精锐弓手锁定,但他若无其事地瞥了眼林中掩在树干后影影绰绰的雷氏精锐,一挥重斧,立即便有部下押了三个虏获的雷氏子弟过来。 “哈哩咕哒!” 山甲神色凶残,手中重斧徐徐举过一个雷氏子弟的头顶。 雷冗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那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却又咬牙一声不吭的三个晚辈,又向山蛮队伍中被牢牢拘押的二十余人瞥了眼,瞳孔深处莫名之色一闪而逝,再次重复之前那句话:“咕噜哈啦,玛哈哩咕哒唻嘀喱!” 即使对山蛮语半懂不懂的雷哲等人,也明白那句话的大意不外乎是:放开人质,我可以任你们从容撤退! 山甲丑陋的脸颊荡起丝丝狞笑,手臂一沉,青铜重斧闪电挥落,切南瓜般斩掉了那个雷氏子弟的半颗脑袋…… 另两个同处重斧下的雷氏子弟顿时满脸冷汗,瘫软在地,显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连仍在后方队伍里的雷哲、雷硠等人也是个个背心透凉,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像那三人一般倒霉,成为第一批牺牲品。 雷冗眼角一缩,一时间迟疑不定,他丝毫不怀疑若不放山甲离去,山甲定会这般一个个杀下去,直到杀掉所有俘虏。 那时他即便杀了山甲为他们报仇,也必然会招致他们亲人的怨恨,更会因此而影响他在族里的人望,对他筹谋已久的大计极为不利。 更何况,其实他未必留得住山甲…… 山甲一看这招果然有效,又知后面羽鹄所部挡不了雷氏部族主力多长时间,自己不宜再耽搁下去,当下再次举斧对准第二个雷氏子弟…… 雷冗脸色一阵变幻,最终无奈一叹,转身走回了树林边缘,留下一句平静却坚定的山蛮语:“呱哩希瓦……” “如此轻易就放走山蛮,任由我们……” 雷硠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雷哲同样颇为不甘,但却比雷硠想得更多,以不太确定的口吻道:“冗叔刚才那句话,应该是要求山蛮保全我们的性命,之后部族会拿俘获的山蛮和其它物资赎回我们……”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雷硠大大松了口气,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山甲指挥族人押着俘虏赶紧撤离,他自己却立在原地,防备雷冗。 雪地疾行中,雷哲脑海里忽然响起“大哲”凝重的声音:“刚刚雷冗看了我们一眼……” 雷哲摸不着头脑:“他看了我们所有人一眼啊?” “大哲”冷哼一声,“但他在看你我之时,眼中闪过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 雷哲更糊涂了,“这几年来,族里哪个人看我不带失望、鄙夷之色?” “大哲”幽幽道:“可是,我总觉得雷冗刚刚是因为被山甲斧刃加身的那三人里没有你我而失望之极,以致于眼神露了馅儿……” 雷哲心头猛地一跳,“雷冗想我死,而且是不动声色地除掉我?” 霎时间,雷哲久受阴谋论荼毒的思维又活跃起来,却碍于所知信息太少,搜索枯肠,仍无法理清头绪。 …… 树林里。 二十名精锐武士汇在一处,等候着雷冗的命令,不远处许多树干后面,还倚着套上了衣服的草人。 那是下山时顺便从麦地里拔来的,本是插在地里恐吓鸟兽,防止它们破坏庄稼。 原来,之前事情紧急,雷冗麾下大部分人手都派去助雷髯追击羽鹄所部,而他自己只带了二十名精锐好手绕路前来拦截山甲所部,为防力孤,才有了虚张声势的法子。 不曾想山甲如此狠辣,动辄斩杀俘虏,而且所部山蛮勇士多达两百人,虚张声势之举没能起到理想的效果。 沉吟片刻,雷冗叹道:“为今之计,唯有回去与部族主力夹击羽鹄所部,尽量多抓些俘虏,免得换回人质时,山蛮部落索求太多……” 不同于雷氏一族文明开化、孝义当先,山蛮人一向不在乎同胞的牺牲或被俘,也不会同意交换俘虏,除非俘虏的数量相当多,多到山蛮酋长无法拒绝。 “尔等先去吧!” “是!” 简练整齐的回应充满军伍气息,二十精锐迅速远去。 唯余雷冗立在原地,默默沉思。 片刻后,一道窈窕身影悄然到来,黑色劲装的勾勒不仅突出了她那曼妙的身姿,更为她平添了三分英气。 “冗哥,”女子看向雷冗的目光温润如水,“没能拦住山甲所部吗?” 雷冗轻嗯一声,“之后的事更为重要,若我为击杀山甲而负伤,耽搁了之后的事,那我等此前三年的辛苦布局就前功尽弃了!” 女子俏脸浮现忧色,显然认为他所言的“之后的事”非常危险,更胜于击杀山甲,但她亦知多劝无益,转而禀报:“那小子未曾战死,亦不在山谷里……” “我知道……”雷冗神色阴沉,“方才我见到他了,就在山蛮所俘的人之中。” 女子毫不犹豫,“我去跟着山蛮人,伺机下手!” 雷冗断然拒绝:“不可,山甲武技高强,又经验老辣,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山甲追不上我的!”女子宛然一笑,“你放心,我定然谨慎行事,绝不会在山蛮面前暴露行踪。” 雷冗迟疑片刻,终于点头应允,又张开双臂揽住女子香肩,凝声道:“露兮,等你此行归来,我必定已将族长之位收入囊中,到时你就是我的族长夫人!” 露兮轻嗯一声,臻首轻轻枕着他强健炽热,充满男子气概的胸膛。 然而还不等她真正陶醉,雷冗又轻轻推开了她,“我该赶去拦截羽鹄所部……你自己小心!” “你也小心!” 露兮眼中闪过一丝幽怨,却毅然转身向着山甲所部撤离的方向飞掠而去。 雷冗瞧着她青春动人的背影,眼睛渐渐眯起,闪烁着冷酷无情的光芒。 其实他很清楚,羽鹄那婆娘狡猾非常,此刻定已让她率领的那三百山蛮战士分散逃离,在这山林密布的雪地里,雷氏部曲根本没可能追上犹擅于攀山越岭的山蛮。 第六章 选婿 “哇啦兮呱!” 高台上,鹤发鸡皮的女酋长举着鹿角手杖缓缓横移,最终杖头指向雷哲蓦地一声大喝,强有力的动作引得头顶高高竖起的艳彩翎羽好一阵摇曳,脖颈垂下的三圈熊牙串亦相互碰撞,哗啦激响。 片刻的沉寂过后,簇拥着高台的数百山蛮人猛地一阵哗然,一部分青年男子激动地冲着女酋长大喊大叫,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更有几人红着眼扒开身前的族人,冲向高台脚下俘虏队伍里的雷哲,似欲将他生撕活剥…… 猝然成为焦点的雷哲却一脸懵逼,旋即额角隐现冷汗,满心惊慌:不……不会吧!不要啊!放过我吧……我还是个孩子,虽然发育快了点儿! 然而“大哲”邪气凛然的声音随之浮现在脑海:“桀桀桀……本少爷果然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使身陷囹圄,也有野蛮女王抢着投怀送抱!不过嘛,这种庸脂俗粉本少爷向来敬谢不敏……小哲,她归你了!” “什么嘛,大哲你又潜水!” 雷哲不满地嘀咕着,声音低不可闻。 今天已是俘虏生涯的第三日,一路奔波劳累,露宿雪林,他们终是给山蛮人押回了部落。 雷哲自忖很有做俘虏的觉悟,一直有意无意“深藏”在二十余个俘虏的中间位置,既不像最前面几人那般惹眼,也不像最后面几人那般遭恨,恰到好处的让山蛮人忽视自己的存在,以此避免不必要的危机。 可这一切努力,随着女酋长这神来一指,霎时付诸东流! “砰!” 一声巨响震彻全场。 木屑飞溅中,女酋长保持着挥杖的凌厉动作,狭长的眼睛精芒暴射,怒喝一声:“哈拉密西!” 鹿角杖头所在,高台栏杆一根粗木桩的上半截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似从来没有存在过! 冬日里惨淡的阳光下,她胸前熊牙串表面的釉质闪烁着森冷而耀眼的光泽,让所有人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凶戾残忍、力大无穷的母暴熊的影子,又隐隐然与女酋长重叠为一。 一时间,台下众多山蛮人尽皆鸦雀无声,惶然垂首。 女酋长冷哼一声,施施然收回鹿角杖。 此情此景,落在雷哲等外族俘虏的眼里,颇觉不可思议,须知山蛮人一向无法无天,凶悍残暴,此时竟如此轻易便屈服在区区一老妪的雌威之下? 不过,抬眼看了看被女酋长随手一杖击碎的栏杆木桩,雷哲倒吸冷气之余,又觉释然。 那是高山铁梨木,坚硬非常,雷哲自忖即使自己炼出了真气,手持精铁刀剑全力劈斩,也难以一下子切断这根粗木桩,更遑论将之击得粉碎? 放眼整个雷氏部族,或许不乏能够将这铁梨木桩一击而碎之人,但肯定没有几人能够像老妪这般举重若轻。 这老妪能够驾驭羽鹄、山甲那等悍将,统摄上千人的山蛮部落硬扛雷氏部族,果然不是盖的! 可是,就算你是传说级的高手,我也绝对不能接受!老牛吃嫩草,也不带这样的……这里这里帅哥、壮男应有尽有,为何偏偏选我? 我会誓死不从的!!! 雷哲内心咆哮着,脸颊肌肉抽动,使得还算清秀的面庞透出几分狰狞之色,可惜闪烁不定的眼神,暴露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 慌乱之中,他被绳索紧紧捆住的双手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依然毫无效果。 紧挨着他的雷硠轻哼一声,不屑道:“没用的!这是野牛筋混合麻丝、藤皮搓成的绳索,又糙又韧,做成套子连三五百斤的大野猪都挣脱不了,更别提你那小胳膊腿儿了!” 雷哲恼羞成怒:“还用你说?设套打猎我比你内行!” 雷硠没有反驳,虽说部落里大多数男子都有过狩猎经验,但论及这经验之丰富,恐怕还真没几个比得上雷哲,毕竟自他父母丧身狼吻之后这两三年来,他正是靠狩猎的手段养活自己…… 于是嘿嘿一笑,“恭喜恭喜,眼看你就成了酋长之夫,在此山蛮部落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好兄弟……最好你能把女酋长伺候得舒舒服服,指不定她一高兴就放我们回去!” 雷哲面无表情,“一世人两兄弟,我有了荣华富贵,岂能不分你一半?到时我自会跟酋长说,不介意你我二男共侍一妇……你不会等太久的!” 雷硠顿时一脸讪讪。 经他一番打岔,雷哲初时的惊怒之情消去不少,冷静下来之后,方才察觉到这酋长选夫的事儿有些不对。 “现在才发现不对,真够迟钝的!” 脑中响起“大哲”的不屑冷哼,“纵然这老妪酋长身份尊贵、位高权重,也不可能让整个山蛮部落的未婚男子对她如此迷恋痴狂吧? 而且,放眼当场,不说上百山蛮青年里本就有很多英武壮硕的猛男,就连二十多俘虏之中,也不乏远比我们孔武有力者,这老妪酋长晚年再婚,不是应该选个龙精虎猛的吗,为何偏偏选中了我们这小雏鸟?” “也是!”雷哲摸着鼻子,自忖外貌方面,除了从小习武打熬出的一副结实身板,十二岁已经长得跟普通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差不离之外,实在别无出彩之处。 即使这一点,沦为俘虏的二十多个雷氏子弟哪个不是如此? 疑惑间,雷哲不经意瞧见高台的木屋缝隙内里隐隐然人影憧憧,绚丽衣袂一闪而逝,心底不由浮起一个念头——莫非搞错了? 不等他理清头绪,台上老妪酋长用山蛮语叽哩哇啦一阵仿佛开幕式的宣讲过后,在场山蛮男子的气氛迅速燥热起来,只是迫于老妪的威严,仍在强自按捺。 最终,仿佛猛兽巡视领地般,老妪再次俯瞰了众人一眼,这才抬起鹿角手杖指着雷哲,用他最熟悉的语言道:“你跟我来!” 悚然一惊的同时,雷哲脱口而出:“等等!我还没同意呢!” 然而话音未落,雷哲再吃一惊,抬眼看向高台之后的木屋,刚刚那里竟有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跟他说了同样的话! “我不要选夫!” 银铃般的声音再次传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靓丽身影,一瞬间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白皙而冷傲的脸蛋儿,盘旋挽起如琼楼般的孤高发髻,碧玉长簪,珍珠耳坠,青色素锦束腰长裙所散发的出尘气质……一切的一切,都与满身兽皮禽羽贝片的黝黑山蛮人如此的格格不入! “我眼花了吧?” 雷硠直勾勾盯着这仿佛图画里走出来的美丽少女,满脸难以置信之色,“她真是山蛮人?如此一身珠玉锦缎,恐怕族长千金也穿不起吧?” “我堂姐当然穿不起!” 雷哲同样心头震撼,但比之雷硠纯粹的少见多怪,他的视线一直在少女发髻、玉簪、长裙样式等细节处反复徘徊。 “这绝不是雷氏部族惯有的衣饰造型!” “大哲”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山蛮连织布都不会,更遑论纺织锦缎,裁缝衣裙? 在此之前,山蛮人有限的布衣都是从雷氏、庄氏等文明部族处抢掠而来,只供酋长等高层穿用,可少女身上这些精致物什,就连雷氏、庄氏部族都没有,甚至做不出来,山蛮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雷哲心底深深怀疑着,隐隐然一个猜想呼之欲出,那将为他一直以来对这个时代、这片地域的惆怅和困惑揭晓答案。 看着台前上百山蛮青年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雷哲豁然开悟,难怪刚刚老妪甫一选中自己便惹了众怒,原来是在给这美丽少女选夫,恐怕这少女就是这整个山蛮部落的明珠,亦是所有山蛮青年心目中的女神! 说不准,山蛮部落此次偷袭雷氏部族之前的动员大会上,老妪酋长还曾向青年们暗示,谁功劳大,谁就能成为少女的夫婿……不曾想回来后,老妪酋长不仅没有兑现诺言,反而从俘虏中随便点了一个做少女的夫婿! 换了自己是山蛮青年,肯定也会忿忿不平! 雷哲眨了眨眼,自动将此事脑补得八九不离十。 想想这么多人的女神差点儿就要跟自己牵手入洞***房,他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前途晦暗的俘虏生涯也亮起了一丝曙光! 莫非我连日来的晦气终于去尽,时来运转了? “大哲”也不甘寂寞起来:“嗯哼……本少爷的魅力无可抵挡,女神又如何?勇敢地上吧小哲!” 雷哲满满的无奈:“拜托,这不是重点,还是先想想怎么保全自身吧,刚刚可是犯了众怒啊……也不知族里什么时候才来赎回我们。” 此时,台上老妪酋长一反之前的强硬做派,对少女温声道:“阿罗莜,你要相信阿母数十年以降的观人眼光,今后你会发现,阿母为你挑选的丈夫才最是合你心意!” “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阿罗莜蹙起黛眉,语气并非宠坏了的孩子那般无理取闹,而是予人郑重其事,据理力争的感触。 老妪酋长轻笃了一下鹿角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阿母知道你去了一趟汉人的花花江山,心就野了,眼光也高了……可阿母还没老糊涂,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如何做是为你好!” “为我好,阿母你就不要急赶着为我选夫……” 阿罗莜挽住老妪的手臂转身走向后面的木屋,从头到尾看也没看那个险些成为她夫婿的外族俘虏。 母女二人之后的话雷哲再没听到,但他满脑子都反复回荡着一个词汇:“汉人……汉人……汉人?!!!” “果然……她的衣裙首饰全是汉朝士女款式,莫非她刚从汉人那儿回来?那她肯定知晓如何去汉人那儿……或许,汉人离这里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近得多!” 一时间,雷哲又惊又喜,踌躇难言,忍不禁愣在当场。 “好一个窈窕淑女……可惜她看不上你!” 雷硠貌似遗憾的声音将雷哲唤醒过来,奈何语气中怎么也掩不住那股子酸味儿。 “区区蛮女,何足挂齿?” 雷哲嘴上不屑一顾,心里却暗自拿堂姐蕙兮与这少女相互比较,不得不承认,堂姐蕙兮固然是雷氏部族数一数二的美女,又深得族长大伯的宠爱,彩衣华服、珠玉首饰一应不缺,但比之这少女,总少了一分难言的气质。 “或许,那气质正是她在泱泱大汉深受熏陶而成!” “话说回来,有这么个掌上明珠,老妪酋长在选婿之事上正该眼高于顶,精挑细选,为何会一眼相中我这个其貌不扬的俘虏?” “……” “真是的,一遇到想不通的事大哲你就潜水,鄙视你!” 第七章 雄心 “呜嗷……” 就在酋长母女步入木屋的那一刻,场中的山蛮人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只把雷哲吓了一跳。 转眼看去,山蛮青年们全都引颈长啸,如狼嚎,似鹤鸣,又带着浓重的口哨音色,数十上百哨音争奇斗艳,各不相让,场面殊为壮观……而他们各自目光所向之处,均有三三两两的山蛮少女翘首以盼,而且穿着隆重,满身饰品……其奇装异服、多姿多彩之处,直让雷哲等初次得见的外族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间或有山蛮少女落落大方地奔入场中,将备好的件礼物塞入一个男子手中,然后牵着男子快步离去……看那方向,该当是少女的住处! 原来,这竟是一场浩大的相亲选夫盛会! “化外蛮夷,毫无羞耻……” “无媒苟合,不知礼仪……” 雷硠等俘虏纷纷唾弃不已,以前他们也曾或多或少听说过山蛮人恋爱自由、男嫁女家以及吹口哨示爱等等离奇传闻,但此刻亲眼所见仍不免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雷哲脑中却响起“大哲”的凝重呢喃:“这些山蛮年轻一辈固然罕有练成真气者,但余者也都个个啸声悠扬,久久不歇,显是精完气壮,离着练出真气不过毫厘之差而已!” “若非山蛮部落的内功法门过于粗糙,恐怕……难怪这些山蛮部落能够与雷氏部族抗衡百多年,且还互有输赢!” “若我为雷氏族长,为长远计,定要除此大患!” 雷哲挠了挠后脑勺,暗暗苦恼:“大哲,你到底对族长之位有多大的怨念?” “没出息的宅男!” “大哲”猛地提高了声调,一副怒其不争,恨其不为的语气,“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何况生逢乱世,正该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熙熙攘攘间,他们这伙俘虏给奋力呼哨的山蛮青年们有意无意地挤到了高台一侧的旮旯里,恰是少女们的视线死角。 狼多羊少,无怪乎一向憨直的山蛮青年们忽然小肚鸡肠起来。 …… 木屋敞亮,四壁在鹿角、虎皮、禽羽、狼头骨等陈设的装饰下,充满一股野蛮而古朴的庄重肃穆。 但这一切,落在阿罗莜的眼里却感到格格不入! 前往汉人国度的三年中,她曾跟随老师传道千余里,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形形色色的人她都见过,亦游览过各种各样的亭台楼阁,富贵者有之,华美者有之,精致者有之,幽雅者有之,质朴者亦有之,但无不充斥着一股文明风气。 那风气非千百年人文演变不能成形,而且早已深深沉淀在汉人的骨子里! 她向往,钦慕那种风气,更希望自己的部落也能具有那种风气,于是她毅然决然辞别敬爱的老师,渡海归家,想要为自己的部落注入文明的火种。 可改造部落,教化族人的前提是,她得先从母亲手中接过部落酋长之位! 然而当她从母亲口中了解了部落的一点一滴之后,她才恍然发现,酋长的责任远非她想象的那般容易担当,今冬以来,便有三个棘手难题亟待酋长解决。 第一,今年又轮到三年一次的相亲大会,可部落近年来人丁增长迅速,却男女失衡,适婚男子是女子的两倍有余,大会过后,至少会有七八十个男子仍旧单身,他们年轻气盛,很容易酿出乱子; 第二,今冬大雪来得格外早,族人们采集、狩猎所储存的食物严重不足,恐怕撑不到冬去春来; 第三,部落派去潜伏在雷氏部族的探子回报,雷氏族长正密谋与庄氏部族联姻,结盟,欲要趁着深冬那段部落最难熬的日子里,两族联兵来攻部落,彻底扫除这个百年大患。 此三者固然麻烦,而她想要顺利执掌酋长大权,亦需要威望,需要向族人证明自己的能力,需要一次实战检验出那些族人值得为她所用,至乎成为她赖以信重的左膀右臂…… 综上种种,她最终策划了这次针对宿敌雷氏部落的精密突袭,而且,此次突袭只是第一步…… 但此一步,已淘汰了近百孱弱男丁,掳来了二十余雷氏子弟,为她解决了男女失衡、粮食不足两大难题。 不过,接下来的第三难题,可不像前两个那般容易解决! 此时此刻,听着外面族中男女其乐融融,阿罗莜展颜一笑,连日来如弓弦般紧绷的心神亦舒缓不少。 老妪酋长在旁瞧着女儿眉眼间抹不去的疲色,不由心生怜意,又暗暗叹息,由衷而言,她本不想将部落的重担全部压在女儿尚还稚嫩的肩头,然而女儿既有雄心壮志,她这为娘的,岂能不全力支持? 除此之外,她亦只能为女儿选一个合适的夫婿,让她有一个缓解疲惫的贴心人,多一些女儿家的欢乐…… 更何况,她之所以选中那个雷氏子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看得出来,女儿自从去了一趟汉人的地域,从里到外都变了模样,身上多了些她看不太懂的东西,而那个雷氏子弟身上,也有这种东西,这是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山蛮族人与其余雷氏子弟所没有的,无关乎武力强弱! 她相信自己绝不会看错,也相信女儿与那个雷氏子弟接触之后,定会相处融洽。 至于那雷氏子弟愿不愿意……呵呵,此类事情并非没有先例,想当年,她父亲就是她阿母从雷氏部族掳来的,初时也是不情不愿,后来日子一久,还不是夫妻和睦,其乐融融? “阿罗莜,其实那个雷氏子弟还是很不错的……” “阿母你别闹了!” 阿罗莜娇嗔一句,害怕母亲揪着不放,连忙对等候良久的羽鹄问道:“如何了?雷氏族长是否离开了庄氏领地?” “已经探明,雷氏族长……正在归途,走的是……西线小路,而非去……去时的东线大路!” 羽鹄吃力地咬着字眼应答,心里正抱怨不已,真不知新酋长为何非要他们使用与雷氏部族相同的语言。 “好个老狐狸!”老妪酋长重重笃了下鹿角杖,冷笑一声,她从不敢小觑这个老对手。 “确实狡猾……”阿罗莜轻轻颔首,直勾勾盯着羽鹄的双眼,锋芒毕露的目光似乎要刺进她心坎里,“小心监视,可不要被他发现了。” 羽鹄低头避开新酋长的视线,“不会,妾身所训练的诸多禽鸟中,就属黄爪最为机灵,且从未暴露给雷氏一族,妾身只命它远远跟随,定不会给雷氏族长发现踪迹。” 曾几何时,她也对酋长之位虎视眈眈,但许久之后,她才苦涩地发现,自己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部落需要的是一个战力彪悍,既能压制族中所有男人,又能带领族人与外敌正面抗衡的强者为酋长,而非一个大多数时间行走在阴影里的刺客,斥候。 “如此甚好!”阿罗莜当然知道单凭策划一场成功的突袭战尚不足以让羽鹄夫妇对她彻底归心,但她自信,那一刻已然不远。 念及于此,她轻抚着腰间所悬的精美羌笛,这是老师亲手以湘妃竹所制,通体满布云纹紫斑,同时赠予她的,还有《太平经·方术补遗》之仙乐篇。 “我三年如一日地苦修此篇秘术,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恰是应在了杀父仇人身上,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 不错,现任雷氏族长,正是七年前率人杀入部落,摘走她父亲头颅的罪魁祸首! “七年了,是时候血债血偿了!” 老妪酋长眼眶微红,浑身杀气乍盛,满头银丝无风自动,向后扬起。 一直沉默的山甲受此感染,忍不住战意蓬勃,豪气道:“雷氏族长父子一死,必然全族大乱,人心惶惶,我等再倾巢而出,必可一举将之击灭!”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汉语竟词义清晰,流畅之极。 阿罗莜深深看了他一眼,却转而吩咐羽鹄:“你去召集人手,不必太多,三十人即可,但要个个精干,弓箭娴熟……山甲留守部落,派人通告雷氏部族,若想迎回俘虏,便拿三百铁剑、百石五谷来换!” 山甲颇为不甘,欲言又止,终是垂首领命,山蛮诸部落一直以来全是男嫁女家,女子主事,他虽为核心战力之一,可也不敢以身试法,挑战酋长母女的威严。 阿罗莜暗暗摇头,她何尝不想一鼓作气灭了雷氏部族,但去过了大汉,她才明白,雷氏部族、庄氏部族的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他们绝非一般的化外之人,而很可能是数百年前自中原渡海迁徙而来的隐世家族。 她曾听老师提过,中原史上,每逢改朝换代之时,总有一些豪杰因种种迫不得已之由而举族隐退到人迹罕至之地,后来或是就此消泯,或是择一时机重新入世,重振声威。 更有甚者,雷氏、庄氏的家族原本在中原也是世家豪族之中的佼佼者,至少,如今的中原地域,有能力冶金炼铁、私造兵刃的家族也不多,何况数百年前? 而且雷氏举族尚武,兵阵传家,俨然一派将门世家的风范……此间大有可疑! 相较之下,仍在凿石为器,削骨为刃,鹿角为矛,青石为镞,以采集、狩猎为主的山蛮部落,想要彻底击败底蕴深厚的雷氏部落,其难度可想而知。 …… 夜幕初临。 一行三十余人悄然下山,抄捷径直往东北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山下雪林里闪现一个窈窕黑影,正是一路尾随山甲所部而来,欲要伺机潜入山蛮部落的露兮。 “山蛮人入瓮了……回去便杀了那个山蛮探子,冗哥的前后布局就再无外泄之虞!” 但见她一脸喜色的望着那三十余人消失在夜色下的方向,刚刚她没敢细看那三十余人具体是哪些人,因为雷冗跟她说过,武学到了羽鹄、山甲那等层次,对别人的目光注视极为敏感,犹其是带有敌意的目光,可她猜也能猜到,那三十余人之中,必然会有山蛮酋长,亦唯有山蛮酋长,才有力敌雷氏族长的实力! 曾经的血海深仇,足以让两人一见面就殊死相搏! 又等了片刻,露兮转头看向山上,山蛮部落在夜色下隐现轮廓,“哼!好运的小子,此次看你还往哪里躲?” 她正欲潜伏上山,忽然脸色一变,连忙转身极目望向雪林对面,那处隐隐约约不知有多少人影潜行而来。 “是谁?族中部曲主力?不对,多半是雷髯!” 一念至此,她脸色又变,毫不犹豫地掠出雪林,消失在夜幕之中。 “刚刚那一眼,凭雷髯的武功,定然已经察觉了我的存在……” …… “是谁?莫不是山蛮人的暗哨?” 带着近百部曲踏雪疾行的雷髯忽地皱起浓眉,旋即深吸口气,低声喝令:“行踪已泄,即刻全速前进,一鼓作气杀上山蛮部落,救出人质!” 第八章 一血 等雷哲从沉睡中恋恋不舍地醒过来的时候,厮杀声已传入了关押俘虏的山洞,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怎么回事……” 雷哲迷迷糊糊的脑袋立时清醒了大半,就见到周围所有族兄全都盯着隐隐透入火把亮光的洞口,貌似自己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不由很是恼火:“大哲,为何不早些唤醒我?” “大哲”幽幽道:“早早唤醒你干嘛?你个懒货莫非还会第一个冲出洞去作死啊?否则的话,还不如多睡会儿养精蓄锐呢!” “稍后若能冲出山蛮部落,往后的两三日,恐怕是一段亡命奔逃的苦日子!” “哦?!!”雷哲眨了眨眼,他处处平庸,唯独自知之明不差,因而一直很能虚心纳谏,一听英明睿智的“大哲”如此说,当下也不起身,就这么倚在山洞石壁上闭目养神。 原本凑向洞口的雷硠见此,眼珠转了转,走回来站在雷哲身旁,“应该是族中部曲夜袭攻山,来救我等回去,只不知带队的是冗叔,还是髯叔……对了,稍后我俩出去了走哪条路?” 这个愚蠢的问题用不着“大哲”提醒,雷哲眼也不睁道:“还我俩?冲出去了赶紧分头跑,能跑一个是一个……你不会以为来救我等的长辈们还有余力一路护送我等回去吧?” “险些忘了他们还得断后阻截山蛮追兵……” 雷硠尴尬地挠了挠头,“罢了,我还是直接冲着部族的方向拼命狂奔就是,否则万一迷路了,再给山蛮抓回来,岂非呜呼哀哉?” “呜呜呜……” 恰在此时,闷在喉咙的惨哼声在洞口接连响起。 下一刻,洞口木栏给人一脚踹开,两个雷氏长辈现身招呼道:“快出来,直接往山下……”话未说完,慌忙转身挥刀,迎住三个山蛮袭来的兵刃。 “走!” 雷氏子弟们发一声喊,纷纷冲出了山洞,并按照族人的指使,径直奔向下山的路口。 雷哲落在最后,想了想俯身在洞外倒毙的四个山蛮人后腰处翻了翻,竟真的给他摸到了一柄青铜匕首。 这次可是开了刃的,而且磨得锋快! 一路疾追,雷哲既没落得太远,又不跟得太近,恰恰好顺着前方族兄们开辟的道路畅行无阻。 到处都是狂奔乱走的山蛮人,很多还衣衫不整,不少木屋都着了火,不住蔓延的火势让场面光暗斑驳,更显混乱昏沉。 其实很明显就可发现,此行前来夜袭的雷氏部曲并不算多,似乎还不足一百,但山蛮人的纪律性更是聊胜于无,猝遭突袭的混乱久久未能平息不说,就连站出来喝止混乱、重整秩序的人也没几个…… 眼看着脱困的雷氏子弟就要这么一路横冲直撞下了山,却在一个拐角处猛地停住,更仿似遭遇了洪水猛兽般狂退不止! “铿!” 山甲自拐角处大步踏出,单手持着一个高可及人的圆形大铁盾,边缘满布打磨锋快的锯齿,把他的身体自胸膛以下完全遮盖着。 这时雷髯也从斜刺里奔出,双手平举一支长达丈八的大铁矛。 一矛一盾拦路对峙,配上两人高达七尺的身形,垂地甲裙,满脸虬髯,一般无二的威武雄壮。 雷髯哈哈一笑,豪气顿生,“多谢山甲你盛情邀请我族子弟来此,现下客已作过,理当告辞,你又何必殷勤相送?” 山甲面色阴沉,对雷髯手中那支长矛忌惮非常,心下庆幸自己出门时随手拎上了自己收藏的大铁盾,嘴上却不愿弱了气势,“髯兄不必见外,既然来了,便一同留下作客吧!” 雷髯微微一惊,未想到山甲的雷氏族语说得如此流利,目光掠过山甲身前那面造型狰狞的大铁盾时,不由暗呼棘手。 上次给山蛮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才面对羽鹄那快似飞鸟的轻身之术有力难施,但这次他可是有备而来,早想好了各种境况的应对之法,手中这支丈八长矛正是其中之一。 长矛通体纯钢打成,矛头更经过几次特别的淬火,锋锐无比又不易断折,任是山甲的硬功何等了得、身穿何等宝甲,也逃不了一矛两洞的结局。 纵然以雷氏一族数百年的积蓄,这样的神兵利器都拿不出几件……哪曾想,山甲手中竟也有一件,而且刚好克制他的大铁矛! 那面特制的大铁盾他少时曾见过一次,就在雷氏一族的兵器库里,后来听说被族长赐予了一位即将出战的族叔,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 “庸人误族啊!” 雷髯对那个送装备给山蛮的族叔满是怨念,旋又收拾心情,山蛮人已经渐渐聚拢起来了,不能再让山甲堵着路口,必须速战速决。 当即运腕一振,大铁矛化做一连串的寒芒,在身前两丈的空间狂飞乱舞,同时双脚一步一步向山甲推进。 矛劲把山道上的沙尘带起,雷氏子弟都感到一股使人窒息的压力迫体而来,他们离着拦路交锋的两人最少有五丈的距离,仍感到这一矛的凶威,身在攻击核心的山甲所受的压力,可以想见。 但见山甲仍旧保持着持盾的动作,只是浑身气势变得凝重如山,巍然不可撼动。 一动一静,二人形成鲜明而又诡异的对比! 雷哲跟族兄们一样看得目不转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层次的高手交锋,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携着雷霆万钧、震撼全场的威猛姿态,直令他如痴如醉。 …… 矛尖离山甲只有四尺时,雷髯虎目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心知自己以势压人迫其抢先出手,以使大铁盾露出空隙的打算落空,当即又是一声大喝,猛地跃身而起,运集功力,居高临下全速攻去。 大铁矛化出重重矛影,罩向山甲唯一露在大铁盾之外的头颈。 这一矛凝聚了雷髯一生武技的精华! 他知道山甲御使大铁盾的招数必然至重至拙,自己若在力量和耐力方面和山甲比高低,无疑自寻死路,所以倾尽变化之巧,这一矛快似闪电,纯以速度、角度、气势取胜,凌厉非常。 铁矛破风声,震悚全场。 观战的雷氏子弟如痴如狂,忍不住大喝助威,气氛愈发激烈。 山甲冷哼一声,似慢实快的举盾遮在头顶,雷髯看着山甲的视线被铁盾阻断,嘴角溢出一缕危险的狞笑,手腕翻转,矛势突变。 “嗤!”的一声,矛尖竟闪电般点在了大铁盾的最下边,溅起一蓬明亮的火花,身在半空的雷髯借力一个翻腾,越过山甲头顶到了他身后。 大铁盾之下,山甲却是面色剧变,只觉大铁盾蓦地一沉,自敌手矛尖注入的一股雄浑内劲出乎预料的没有攻向他持盾的手掌,而是施加在大铁盾上,拖着大铁盾狠狠下坠。 身后雷髯再次刺来的凌厉一矛比他预计的更快更猛,待他化去盾上敌劲,持盾回防已然不及! 当此之时,他或是一手扯着铁盾,控制着铁盾下沿触地,化去这股敌劲,同时转身单凭另一只手拔出腰刀抵御雷髯的大铁矛,或是直接弃盾转身,双手应付大铁矛,但那时,雷髯绝不会给他抽手再次握住大铁盾的机会…… 然而没了大铁盾,他在雷髯那支锋锐无双的大铁矛下又定然凶多吉少! 电光火石间,山甲虎目狠色一闪,拼着可能重伤的后果采取了第一个选择,左手持盾不变,右手松开,闪电般转身,拔刀,全力劈向袭来的大铁矛。 可入目所见之景让他大吃一惊,闪电般刺来的不是锐利矛尖,而是圆溜溜的矛尾,反倒是持矛的雷髯嘴角溢血,一副受了内伤的模样! “原来如此……” 山甲恍然明悟到雷髯的大铁矛为何比第一招时更快了一分,原来刚刚那次矛盾交触,雷髯竟未化解他透过大铁盾注入矛尖的那股内劲,反而拼着身受内伤的代价,强行借用那股内劲调转矛尾加速攻他。 “叮!” 腰刀斩中矛杆,将之荡开。 然而山甲却面色再变,矛尾确实没击中他,但却与他擦腰而过,狠狠戳中了他身后的大铁盾。 “镗!” 一声巨响,大铁盾应矛而飞。 “哈哈哈……” 雷髯大笑着一振铁矛,刹那间,山甲身外上下前后左右尽是矛影,但见他闷哼声中,不住左跌又退,尽管拼命挥刀格挡,然而雷髯的矛势还是在眨眼间扩展至极限,无穷无尽的矛影似若长江大河,浩浩荡荡,将山甲的身形彻底淹没。 “嗤!” 血花飞溅的声音被大铁矛那惊天动地的呼啸声淹没,但却让山甲自己的心直沉了下去……果然,紧接着他的肩头、腰侧、腿侧等处不断被矛尖擦伤,一次次绽放血花。 这代表着他的防守正不断崩溃! 终于,矛影乍散,山甲惨嘶一声,腰刀脱手飞前三丈有余,身体却倒跌向后,口中喷出一股血箭,又蓬的一声反跌回地上。 最后一番交锋委实太快,雷哲等人根本没看清山甲是如何败的,只见得雷髯最后一个动作是倒持铁矛,矛尾斜斜向上,此刻兀自保持不变,但他却双眼紧闭,气喘如牛,全身微微颤抖,大汗淋漓仿似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嘴角垂下的血线更不断延长…… “快杀了山甲!” 雷哲脑中忽地响起“大哲”急切的声音。 “什么?” 雷哲一怔,没反应过来。 “大哲”再次急切呵斥:“快杀了山甲……刺他眼睛!” 出于一直以来的信任,雷哲毫不犹豫地飞奔过去,在一众族兄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双手高举匕首,一个飞身扑出,寒光闪闪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山甲紧闭的左眼缝,直入脑髓。 “呃……” 山甲全身一震,仅剩的右眼猛地睁开,放大的瞳孔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雷哲,下一瞬,便开始缓缓涣散。 雷哲仿佛魔怔了一般,直愣愣地与这只眼睛对视,似乎那扩大的黑漆漆瞳孔将他的魂都吸了进去。 好一会儿,直到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拍在他背上,才将他惊醒过来,转头便看到雷髯那豹子头般的狰狞面庞。 “好小子!如此多人,就属你最机灵,知道趁他病要他命,否则……” 雷髯看向雷哲的目光首次闪过赞许之色,同时闪现的还有一抹儿惊诧,警惕…… 原来刚刚他虽以矛尾狠狠戳中山甲的小腹丹田要害,但他知晓山甲一身硬功非同小可,只是被震散了真气,一时之间无法动弹罢了。 反倒是他自己,先是借御山甲的真劲而负了内伤,又以最耗真气的打法狂攻数十招,对经脉的负担极重,若不急急调息缓和,定然会对他的根基造成严重损伤,日后再无精进之余地。 雷髯固然自忖会比山甲先一步恢复过来,然后了结了山甲的性命,可凡事总有万一……雷哲那一下补刀不可谓不及时! 更难得的是,电光火石之间,雷哲竟还考虑到了山甲一身硬功的因素,匕首不刺心,不抹喉,直接插眼,还插的是眼皮缝……如此眼力,如此心思! “哦……哦……” 雷哲勉强回过神来,傻傻地摸了摸后脑勺,眨了眨眼睛,“我看山甲那般凶横,怕他不死……而且他杀了好些个族兄,我恨不得将他扒皮鞭尸……” “又惧又恨么?” 雷髯眼中疑色一闪而逝,转头扫视了一番山上山下的战况,见到山蛮人已经越聚越多,正对自己的部下形成包围绞杀之势,当即大喝一声:“杀下山去!” 众族人闻令开始聚集突围,山蛮人却纠缠不放,雷髯便一摆长矛,冲过去相助,而雷哲等人则继续向山下冲去。 这次可不像之前那般容易,就连故意落在队伍最后的雷哲都陆续与三个山蛮了几招才得以脱身。 眼看终于到了山脚,身后竟汇聚了近百山蛮紧追不舍,同时山上还传来诸多山蛮的大吼大叫,悲伤而又愤恨,追来的山蛮闻之,无不双目通红,追得更为卖力,用山蛮语大吼大叫着同样的话。 “用屁***股想也知道,他们发现山甲战死了,说要杀光我们,为山甲报仇!” 雷哲脑中响起“大哲”的嘿嘿冷笑,透着一股子得意味儿。 “我的一血啊,就以这种令人不齿的方式断送了……”雷哲颇为牙疼,“而且这次表现太突兀,太出彩,分明已经引起雷髯的怀疑和猜忌了!” 刚刚他在雷髯面前虽然及时装傻充愣,但能有积分效果,委实难说得很。 “大哲”很是不屑:“不出彩又如何引得族人另眼相看,如何获得名望,如何争夺族长之位?……还有,不止是一血,就连你人生中第一次神补刀也一并送出去了!” 雷哲有股吐血的冲动,不等他回应,“大哲”却忽又开口:“前方三丈左侧是个斜坡,一直通往平地,佯装失足跌下去!” 三丈眨眼即至,雷哲想也不想就左脚踏空,身子一歪就滑倒在斜坡上,顺着厚厚的积雪骨碌碌滚了下去。 后面路过的山蛮看也不看斜坡一眼,径直追着前方的雷氏子弟而去。 …… 摔得晕头转向的雷哲刚爬起身来,“大哲”的指引又在脑中响起:“顺着平地一直跑,先远离山蛮部落再说!” 于是乎,雷哲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好一会儿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方向反了,雷氏部族在南边,我们怎么向北边跑?” 话虽如此,他却越跑越快,丝毫没有暂停一下的意思。 “大哲”幽幽道:“正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白日里上山时我留意到,南边多山岭,此时夜色下不辨路径,根本跑不快,很容易被山蛮追上……反而北边有很长一段平地,我们向北边跑,只要远离了山蛮的活动范围,再绕个圈子,便可平平安安的回到雷鸣山。” 雷哲心服口服:“大哲你好尖诈哦!” “桀桀桀……” 第九章 厮杀 模模糊糊不知跑了多久,亦不知跑了多远,雷哲只记得自己已经磕磕绊绊翻过了三座不小的山林,只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精疲力竭,而且腹中咕咕叫个不停。 “希望方向偏得不要太多……呼呼!” 雷哲手扶一株大树,气喘如牛,却又强提意志向前踉跄踱步。 尽管很想坐下,至乎躺下休息,但无论是教习力叔的教诲,还是他自己的经验,都告诉他,此刻万万不能骤然止步不动,否则除了狂涌的血液会损害身体之外,还对武学修行极其不利。 若他已然练就真气,尚可强撑着打坐调息,搬运气血,恢复精力,然而偏偏他未曾练就真气,那便只能通过慢慢减弱运动强度的方法缓和身体气血。 武学一途,起步之初,究其本质不外乎发掘自身潜力,粗分为锤炼身体和磨砺意志! 前者重在打熬筋骨,积精累气,纯化气血,为提炼真气打下良好的物质基础,后者重在提升对身体每一寸每一分的掌控力,感应力,执行力,为感察自身元气的存在和运行,以及引动元气,而提聚出足够精微而坚定的意识强度。 二者很多时候都是一而二,二而一,不分彼此,譬如打熬筋骨,那种艰苦疲累和持之以恒的枯燥本就很是考验意志; 当然,亦有互不干涉的时候,譬如享用食补、药膳、药浴,可以一定程度上助长精气,纯化气血,至乎延年益寿,却对意志力没什么帮助,反之,静心入定,琴棋书画,至乎久经世事沉浮,均可一点一滴的磨砺心灵,提升智慧,增强意志,却又唯独长不了筋骨气力…… 此间奥妙,纵然没有“大哲”的存在,雷哲凭着前世科学辨证观念的熏陶,经过十多年来由浅入深的观察,钻研,至乎亲身修炼验证,也能摸得门清,而学霸值的“大哲”,更是给出了更进一步的理论猜测,可惜他还未练成真气,不能切实验证,暂且不提。 大道至简! 人体皆有精气神三元之存在和运行,武者所要做的,仅仅是在体内发现它们,调动它们,直至开启它们的力量引以为用。 当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和精神意志均达到了一定强度,或许只需要一个偶然的契机,便可感察到己身元气之波动,也即萌发气感,养之蓄之,渐渐在丹田中化生出第一缕真气,从此踏上武道之路。 不得不说,这个发现一度让雷哲难以接受,最终却又不得不承认,仅仅练成真气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内功秘笈,也不需要认什么经脉穴位,甚至不需要打坐调息! 至少,对于在丹田内练出第一缕真气这一关卡,内功法门、经穴知识、入定心法都止于有固然可喜,没有亦不必在意的尴尬地位。 这让曾经身为武侠神功迷的雷哲情何以堪? 然而这里偏偏就有许多活生生的例子——山蛮人,不知内功为何物,不知经穴为何物,更不知入定为何物,只是根骨颇为出色的山蛮人! 在山蛮人里,除了酋长等极其有限的家庭承袭祖宗遗泽,可能存有或完整或残缺,但大都十分粗糙的导引行气之术外,其余的绝大部分山蛮人都没有导引行气之术的概念,这也是酋长等少数家庭能够一代又一代凌驾至乎奴役大多数山蛮人的凭依。 而没有导引行气概念的底层山蛮人,只知日复一日的爬山采集、狩猎之余,通过一定的摔跤搏斗、打熬气力,“幸运者”有可能会在体内激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量,最初的征兆就是小腹内一个部位发热…… 惊愕! 沉思! 将信将疑! 当初俘获山蛮勇士,逼问出这个供词的雷氏先辈,也跟雷哲初次听闻此事一样,不敢置信,因此往后的数百年,又有许多山蛮勇士被俘后惨遭酷刑加身,可所得口供却如出一辙。 甚至有不止一个山蛮高手招供,自其练成真气之后,从不讲究什么吐纳调息、搬运周天,只将真气当体力一般使用,干活也好,狩猎也罢,征战亦然,久而久之,体内真气自然日渐深厚,遂成高手。 想当年,雷哲从父亲口中得闻这个答案之时,亦曾久久无语,如此简单就熬成了高手,莫非什么奇经八脉、周天大穴、上乘气功全是子虚乌有? 后来还是“大哲”点醒了他,那种山蛮高手,能够自行练成真气,并且成为高手,显然天赋异禀,却很少活过四五十岁,分明是不通养气、炼气各具其妙,只一味粗鲁压榨身体本元化生真气。 如此天长日久,真气固然愈见雄厚,身体本元却不知不觉间给摧伐殆尽,最终盛年早逝。 …… 待得雷哲倚着一块巨石休息得差不多了,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当即开始凭着三年来练得炉火纯青的狩猎之术满雪地寻找野兽的爪印,行迹。 毕竟,做俘虏这几天,山蛮不可能给他们吃大鱼大肉,反而只提供少量干果,直让顿顿无肉不欢的雷哲嘴里淡出鸟来不说,还耽误他一直以来通过大量肉食和药膳增补气血的修炼进度。 “怪哉!为何我们一路翻山越岭,竟未撞见什么豺狼虎豹,就连兔鹿猪獾都没有?什么时候,林子里会像这般干净,安宁?” 好一会儿,一无所获的雷哲皱起眉头。 “确实诡异!”“大哲”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从未听闻山林里有什么兽潮之类,即使老虎或狼群的领地,也从不会短了食草动物……” “还有,随处可见的野鸡斑鸠怎么全不见了?” 雷哲有些傻眼,同时心里忍不住生出一股不安之感。 “扑棱棱!” 翅膀扇动的声音隐约传来。 “有了……”雷哲连忙窜到空处,望向夜空,可惜入目一片黑漆漆毫无所获,忍不住唉声叹气,继续搜寻。 满林乱钻,他终于看到一片新鲜的狼爪印,并沿着它们追入了一个山沟。 “呜呜呜……” 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传来,同时出现的还有荆棘丛后那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 “终于见到肉了……一头,两头,三头,四头!” 雷哲紧了紧青铜匕首,轻轻一笑,他不知道,此刻他自己的眼睛也透着贪婪的绿光。 “你们不过来我就过去!” 没有迟疑,他紧盯着那四双绿油油的眼睛,一步一步逼了过去。 “嗷呜!” 仿似感受到他的杀意,四头恶狼先后动了起来,当先两头冲出荆棘丛,飞奔如风,一左一右向他狂冲而来,另两头则紧随其后。 狼吼声不绝于耳。 雷哲夷然不惧,狂冲两步主动迎了过去,面对当先飞扑而至的双狼,但见他上身左摇右晃间忽地一转,右手匕首先是精准挑中一狼侧颈动脉,使之跌飞出去,同时左肘一下撞在一狼肋间,骨裂声中,那狼呜咽坠地,鼻孔喷血。 眼前一花,又是两狼一前一后跃空扑击的身影,雷哲却猛地后仰倒地,向前滑行,让两狼扑了个空。 “嗯?” 雷哲忽觉鼻翼一凉,最后那头狼腹部竟滴下了一连串的不明液体,下一瞬,窜入鼻腔的血腥味儿让他心头一惊:“这头狼受过伤?” 没给他多想的时间,落地的两狼又转身扑来。 雷哲冷笑一声,也不起身,就这么左手抓地用力,使得身体硬生生打横,一记鞭腿狠狠甩出,正中当先那狼的腹部伤口处,将之踢上半空,他又借力打个滚,恰好避开了后面那狼的扑咬,趁它抬头的瞬间,匕首闪电般捅入它的喉咙,又用力将它推了开去…… 一对四,两个回合,胜负已分! 雷哲喘了口气,起身看着正挣扎断气的四头灰狼。 这时他才发现,除了其中一头狼腹部带伤之外,还有一头狼的后背此前也受过伤,而且伤口狭长,血渍新鲜,深可入骨,分明是刀剑所伤! “事情不对啊!” 雷哲眉头紧皱,先是满山禽兽不见踪影,后有狼群曾与人搏杀,伤痕累累还只剩了区区四头……谁这么无聊,冰天雪地的大半夜与狼群过不去? “扑棱棱!” 似曾相熟的翅膀扇动声忽然又从山沟高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衣袂拂飞声紧随其后…… 雷哲一惊,倏地转过身去,便见一袭眼熟的青影从荆棘丛上空飞掠而来,还不等他看清对方的容颜,“锵!”的一声悦耳剑吟,随之而来的是瀑布银川般倾泻而下的千百剑光。 雷哲大骇,退之不及,咬牙挥着青铜匕首迎击,脑中却忽地响起“大哲”的提醒:“剑光只为扰你目光,真正杀着却是下面飞起的一脚,正踢向你的心口……” “叮叮叮……” 剑匕交击,数声脆音连串掠过,雷哲持匕的右臂已是一片麻木,乍散的剑光后果然闪出一只布帛鞋裹着的纤足,足尖离他的心口已不足半尺。 惊怒之中,雷哲空着的左手握拳截向足尖。 第十章 虎鞭 “蓬!” 手**击。 雷哲身不由己地先后跌退,却趁机借力转身飞逃,只觉一道寒气,由后袭近,当即全力加速,往前冲去。 背后寒气有增无减,使他清楚感到自己全在对方利器的笼罩里,不由暗暗叫苦。 恰在此时,雷哲感到渐渐恢复知觉的右臂里竟有一丝奇寒无比的劲气,正沿着经脉一路游走,直往胸口而去。 雷哲骇得魂飞魄散,若给这丝寒气攻入心脉,保证立时一命呜呼,到这时他才知道对方的内劲别走蹊径,阴柔之极,与自己所熟悉的雷氏一族的刚烈内劲截然相反,可惜知道的已经太迟了。 闪念间,雷哲一边大叫着:“我投降……我投降……”,一边缓缓减速,之所以不敢立即止步,只因害怕对方一时没收住手,一剑将他穿背而过。 背后寒气应声而消,但冰凉的剑刃却架在了他脖子上,可他却顾不得多说一句,左手飞快地从腰带里摸出三枚金针,并一一刺入右肩窝处的三个穴位。 直到经脉里那丝奇寒之气给三枚金针截断、分割,又给自身气血冲散化解,他这才长舒了口气,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小心翼翼道:“姑娘,有话好说……” 银铃般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些微惊讶:“你会医术?” 雷哲故作谦逊:“家传小术,略通一二,让姑娘见笑……是你?”说道最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这银铃般声音的主人岂不就是那个险些成了自己便宜老婆的山蛮新酋长阿罗莜吗? 当即心里暗暗叫苦,若是给她抓回部落,得知是自己杀了山甲,说不得会将自己扒皮抽筋还是千刀万剐…… “咦?”阿罗莜显然也觉得他声音耳熟,“你转过身来!” 雷哲伸出手指挡住架在脖子上的锋利剑刃,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身,入眼果然是阿罗莜那冷傲的脸蛋儿。 阿罗莜看清了他的面貌,不由神色遽变,“你如何逃出来的?” 雷哲苦笑道:“族中部曲趁夜施救,二十余子弟皆已脱出樊笼,唯有我失足滚落山坡,夜色下不辨路径,跑到此处来了……” 阿罗莜闻言脸色更差,即使对方略过不说,她也猜得到部落的情况不是很好。 此次截杀雷氏族长一事功败垂成不说,现在还给人趁虚而入破了老巢,这让她更加肯定了此前的一个猜测——此番一连串事件,她和麾下山蛮部都给一只幕后黑手利用了! 思忖片刻,阿罗莜收回宝剑,冷冷道:“你随我来!” 雷哲一怔,暗暗松了口气,又指着之前杀死的那四头灰狼,喉咙滚动,恳求道:“能不能带上它们?我饿得都快走不动了……” “不行!” 阿罗莜毫不犹豫地拒绝,率先转身迈步向着山沟上方走去,丝毫不顾忌背对着雷哲,显是自信不怕他偷袭。 雷哲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四头灰狼一眼,不情不愿地紧随而去。 左拐又绕,一团火光在前方蓦然闪现,昏黄的火光照耀出周遭岩壁狰狞可怖的轮廓,竟是一个浅浅的山洞。 老妪酋长的身影映入眼帘的一刻,雷哲眸光一闪,同时脑中响起“大哲”贱贱的声音:“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小哲,你本色演出的时候到了!” 在此见到雷哲,老妪酋长也是一惊,旋即目中了然之色一闪而过,又平复如常。 阿罗莜刚欲开口诉说部落遭袭的事,老妪已然轻轻摇头,平静道:“意料之中……阿罗莜不必担忧,此番看来,雷氏一族亦是内讧激烈,不大可能倾巢而出攻我部落,再加上山甲坐镇部落,损失该当不会太大。” 阿罗莜闻言神色微松。 雷哲心道:普通蛮人的损失或许不算什么,要是你知道山甲给我杀了,失了一条臂膀,还不知你能否如现在这般平静自若?不行,我必须在跟她们回部落之前脱身,否则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无论如何,得先让她们对我放松警惕…… 一念至此,待走到近处时,雷哲毫无征兆地普通一声跪下叩头:“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老妪和阿罗莜一齐愕然,旋即老妪呵呵一笑,阿罗莜俏脸火烧火燎,羞愤交加,握着宝剑的素手暴起青筋,显是强忍着杀人的冲动。 老妪一脸揶揄地看着雷哲,“老身犹记得,白日里你说了不同意吧?” 雷哲抬头讪笑道:“小婿三日之间先后两次给女子劫持,料想此乃上天在暗示我此生难逃女子掌心,既然我与阿罗莜有缘,索性就此认命的好!” 老妪乐得老脸开了花,连连点头正要开口,阿罗莜抢先恼怒道:“谁与你有缘?谁要娶你个手下败将?” 雷哲大言不惭:“常言道:夫妻一体,岂分彼此?我与娘子既为夫妻,又何必斤斤计较武技胜败?” 阿罗莜气得火冒三丈,举起宝剑就要行凶,老妪连忙道:“好了好了……此事以后再说,阿罗莜不会无缘无故带他来此吧?” 阿罗莜在雷哲背上踢了一脚,指着山洞里的干草堆,“去给她疗伤,但凡出了一丁点儿差错,我便取了你的狗命!” “我的一切永远属于你,何吝于区区一条贱命?” 雷哲嘴上说着没营养的情话,这才看见干草堆上躺了一个娇巧身影,竟是之前俘获他的羽鹄,而且,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老妪酋长那鸡皮般的老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之色。 “她受了很重的内伤!莫非……她们之前与什么高手激战过?” 念头急转,最终大伯父子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究竟哪一方胜了?那对父子现在是否还在这附近? 雷哲强忍住脱口发问的冲动,起身深吸口气,暂时摒弃杂念,走到干草堆前,一眼就看到羽鹄那傲人的胸脯上露出半截断剑。 “怪不得她们不敢冒然动手治疗,这断剑很可能伤及了羽鹄的肺叶……不过,她们竟懂得点穴止血这种高级手段,应该是阿罗莜自汉人处学来!” 此刻的羽鹄,再不复之前那白天鹅般的飞扬风采,昏迷中眉宇间还残留着痛楚之色,嘴角残挂着血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雷哲抓过她的左腕开始切脉,指尖的滑腻触感让他心头一荡,好一会儿才进入状态…… 在老妪酋长和阿罗莜紧张的注视下,他一直神色自若,切完左腕脉再切右腕脉,之后又切颈动脉,接着翻眼皮,看舌苔,测鼻息…… “看他这手法,好像很有些真材实料!” 阿罗莜对比着自己曾经见过的汉人医匠诊病的场景,心里暗暗下了结论,其实她的老师同样精擅医术,可惜她志不在此,从未留心学过。 好一会儿,雷哲终于结束了诊断,指着断剑创口转头道:“值得庆幸,断剑并未刺入肺叶……” 阿罗莜冷冷道:“那她为何昏迷不醒,鼻息衰微?” 雷哲翻了个白眼:“这断剑乃是由雷氏族长以白阳真劲硬生生震断并刺入她胸腔,断剑虽未刺入肺叶,可白阳真劲却侵入肺叶,伤了肺叶的经脉……她这伤就算治好了,今后也有碍呼吸,阻塞气脉,轻身之术必将大打折扣!” 闻言,阿罗莜俏脸沉了下去,老妪酋长倒是不动声色,反而问道:“如此说来,你对雷氏族长的白阳真劲很是了解?” 雷哲心中打了个突,脸色不露丝毫破绽:“族长一脉的绝学,大名鼎鼎,谁不仰慕?” “内经曰:西方白色,入通于肺,开窍于鼻,藏精于肺……其味辛,其类金。故此白阳真劲融合肺金之气,最是刚猛凌厉,伤人经脉脏腑直似利刃切割,令人疼痛不堪,且极难根治!” “你且看着治吧!”老妪酋长看似随意,心中却暗暗惊疑,莫非我想错了,这孩子与雷氏族长无甚关系? 雷哲两手一摊,“治疗金创、内伤均要细心备至,我现在饿得全身发颤,如何治得了伤?” 阿罗莜俏脸一冷,正要呵斥,却给老妪酋长抬手止住,又指着洞外不远处石壁上斜伸着的树干上的东西,说道:“你且看那合不合口味?” 雷哲出洞靠近几步,看清那东西后不由吃了一惊,“老虎?” 但见一头斑斓巨虎拦腰横放在树干上,虎皮染血,一条后腿不翼而飞,似是死后给人砍去了。 这娘俩胃口挺大啊,吃得了这么大一条虎腿? “虎肉好!好极了!” 雷哲连连点头,又转身为难道:“这个……治疗金创最忌双手不洁,若我自己烤肉,手上定会沾染虎血、油脂,难以清洗……” 老妪酋长不等女儿冷嘲热讽,抢先吩咐道:“阿罗莜,你去给他烤肉!” 阿罗莜冷冷看了雷哲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提剑走向死虎。 雷哲笑呵呵道:“我要一条前腿、一条后腿……嗯,虎鞭不能浪费,也一并给我烤了吧!” 黑暗中,阿罗莜的俏脸红得几欲滴血,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 第十一章 疗伤 当雷哲一边滋滋有味地吃着腥膻的烤虎鞭,一边笑意盈盈盯着阿罗莜目不转睛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似乎下一刻,她便会暴起发难,将手中烤得半生不熟的两条虎腿,狠狠砸在他那小人得志的脸上。 无论在汉人国度,雷氏一族,还是山蛮部落,女子做壮****阳补品给男子吃,其中呼之欲出的意味,从来都有且只有一个! 七八年的压抑,低调,谨小慎微,雷哲没憋出病来已是意志坚韧,此刻扬眉吐气,但觉从头到脚都像浸在温泉里一般,怎一个爽字了得,于是硬生生把这无油、无盐、无佐料的三无烤虎鞭,吃出了奥尔良烤翅的味儿。 “噼啪……” 摇曳的篝火轻轻爆响。 老妪酋长老神在在地眯着眼,暗忖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个准女婿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其风姿气度,完全迥异于一般雷氏族人,让她都有种看不透、摸不准的感觉。 一整根重逾两斤的虎鞭下肚,雷哲只觉丝丝热流源源不断自胃部涌出,随着血液行遍四肢百骸,滋润着每一个细胞。 最终仍有大半热流又汇入小腹部位,那处本已虚弱之极的热感,此刻又一点点充实起来,一俟他屏息凝神,意守丹田,顿感一阵阵火烧火燎,似欲将整个丹田彻底熔化。 长久以来的疯狂食补,为他锻炼出了一个强大的胃,可将吞入腹中的任何食物迅速消化成后天精气,加入气血循环,补充精神体力。 惟其如此,他才能在十二岁时就拥有一副十五六岁模样的结实身板。 穷文富武! 练武之人每日所消耗的精力汗水确为读书人的数倍、数十倍,若无足够的肉食补药支撑这种恐怖消耗,强行练武只是取死之道。 不多时,雷哲丹田里的热感愈积愈烈,如沸腾的岩浆般不住翻滚,渐渐开始自动下行,注入任脉,直达会阴,却在肛后尾闾处戛然止步,如撞上堤坝的河水般翻涌许久,却怎么也冲不过去。 此刻只消他深吸口气,沉入丹田,即可为热感加一把猛力,然后集中意念引导它贯穿尾闾流入督脉之始的长强穴,然后逆着脊柱中的督脉上升,过头顶百会穴再自面门而下,及至下颌注入任脉,一路顺行向下又回到丹田,即为一个完整的小周天循环……亦是雷氏一族基础导引术之精要所在。 说来简单,然而其中肛后尾闾、腰背夹脊、脑后玉枕实乃三道大关,热感初次行至此处时阻力重重又痛苦不堪,需要大毅力将之一一打通,而且每通一关之后都需要一段时间积蓄精气,方有余力通过下一关。 唯有深吸一口气能够完成一整次循环,才算练成了小周天功夫,才能一呼一吸间藉此周天循环源源不断向四肢百骸输送真气,化成内劲。 这便是所谓的“内练一口气”! 而这口气亦颇有讲究,非是一般的呼吸,乃是长年累月方才练成自身本能的腹式呼吸。 整个小周天,与蒸汽机的运作原理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人体丹田为藏精蓄气之所,如同蒸汽锅炉,精气如锅中之水,意念如锅底之火,而呼吸之气,正是能够助长火势的狂风……意守丹田,息息相依,则水火风齐聚一炉,蒸汽(真气)乃生,呼啸而出! 然而,有一得必有一失! 如此以有意之意强行导引,以呼吸之气强行贯穿的小周天行气,同样也反受意识和呼吸的限制。 每吸一口气沉入丹田,所激发的真气都如一波浪头般一起一落,唯有趁着浪头抬升至最高峰的一瞬间释放出去,才能产生最强劲的内力,因此与敌交手之时,无论驭气,还是出招,都得严格按照呼吸节奏来。 简而言之,每次呼吸便是一波攻势,其间能出几招就是几招,劲力能达多远就是多远,再不能强求一分……根本不可能随心所欲,此其一也! 其二,此真气既需有意之意强行导引才能完整的周天循环,那么就只有夜深人静,打坐调息之时,方可炼精化气,其修炼效率可想而知。 其三,平日生活中没有着意行气之时,丹田真气也不会自发护身,出其不意的一把匕首亦可轻易结束一个高手的性命,更别提剧毒、迷香之类,一旦中了招再运气抵御已然太迟。 这不是雷哲想要的真气!更不是雷哲想要的小周天! 当年初次掀开真气的神秘面纱后,他不禁大失所望,这种“残疾版”小周天内功,“阉****割版”真气内劲,显然离他梦寐以求的,那种随心所欲的超能力相差甚远。 之后,才有了“大哲”呕心沥血的研究改良,完整版小周天的设想,才有了他三年如一日宁可自我压抑,忍受族人冷眼鄙夷,也不愿练出第一缕真气的隐忍。 或许,他有些好高骛远。 然而不试一试,他又怎能甘心? …… 有了虎鞭垫肚,又闭目修养片刻,雷哲不等阿罗莜手中那两条虎腿烤好,在她和老妪酋长惊讶的目光中忽地长身而起,正色道:“为防万一,我还是先给她取出断剑,止血包扎……” 说着他便在洞外山石上积雪厚处取雪擦手,还擦了一遍又一遍,直搓得满手通红,又在篝火上烤干,这才走向干草堆上的羽鹄。 阿罗莜和老妪酋长耸然动容,显是给他如此郑重且严谨的态度所感染,一时间对他戒心稍减。 “至少d罩杯!” “好强的内劲!” 视线再次投注到羽鹄鼓囊囊的胸部,雷哲脑中响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声音。 “可悲的小处男……”“大哲”很是鄙夷,又不忘提醒:“认出那柄断剑了吗?那其实是羽鹄自己的匕首,能够硬生生震断羽鹄灌满内劲的匕首并反刺入她胸中……恐怕我们所见过的高手里,唯有雷氏族长有此功力!” 雷哲强行让自己转回注意力,暗自沉吟:“如此功力,恐怕已极为接近了‘残疾版’小周天的极限了吧?” “纵然不是,也相差不远……“说着“大哲”似乎害怕雷哲意志不坚,经不住这“残疾版”小周天的诱**惑,连忙又补了一句:“当然,比起我们所设想的完整版小周天仍有云泥之别!” “嗯……” 雷哲不置可否,终是屏住呼吸,把手缓缓伸向羽鹄那微微起伏的胸脯…… “你手别抖啊!太丢人了!” “大哲”对他的糗态实在看不过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眼瞧着效果不大,当即转换路子:“桀桀桀……小哲啊,杀其夫而占其妻你已即将完成,接下来再谋其部而居其山,那你就提前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啦!” 雷哲哭笑不得,窘迫之情不知不觉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即一咬牙放手撕开羽鹄的衣襟,露出血肉翻卷的创口和那一片雪腻高耸…… 强忍着心头旎丽,雷哲的手指轻轻按压创口周遭的肌体,感受其所蕴含的活性,各种内劲的存在,使得这种伤势不能以寻常外伤来看待。 犹其是雷氏族长的白阳真劲非同一般,很可能已经震碎,割裂了创口周遭的细小经脉,令这巴掌大一片肌体内积满死血又无法被羽鹄自身的新陈代谢化去,若只按寻常外伤那般止血包扎,保证她活不过三五日,而且死状很不雅。 极度专注于指尖触感的他没发现,羽鹄紧闭的眼皮动了动,睫毛微微颤抖…… “还好……这婆娘的功力也是不凡,竟能化去八九成劲气,经脉损伤不大,以金针放去淤血即可,否则以此刻的窘迫条件,那可难办得紧。” 雷哲暗自稍稍松了口气,确定了不至于把人治死,但面上却神情凝重,盯着那片白花花,貌似在思忖治疗方案。 实则心思急转:“大哲,快想想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能让我们寻机逃走?” “桀桀桀……你小子总算还没色迷心窍,如此这般……” …… 片刻后,雷哲转向阿罗莜道:“烤肉先放一放,去把老虎的苦胆挖出来,等下给她敷伤口用……” 不等阿罗莜答应,又向老妪酋长说道:“外伤好治,内伤难愈!天亮之后,我等最好向东走一段路,往东地势越来越低,没有积雪,应该可以采集到治疗内伤的草药,最好还能采到一些蜂蜜,为她滋养肺叶……” 老妪想了想,没有从他言语中听出什么异样,便微微颔首:“疗伤要紧,便如你所言吧!” …… 待得阿罗莜捧着虎苦胆来到雷哲身边时,便见到羽鹄胸前那曾让她束手无策的断剑,已给他拔出扔在一旁,此刻创口周围的穴位更插满金针,除了少量的暗红淤血,竟未新添什么血渍,不由暗暗佩服。 然而下一刻,雷哲便接过虎苦胆径直撕破,在她目瞪口呆之中,拿沾满胆汁的双手自羽鹄的伤口处抹开,在大片雪肌上揉来揉去,捏来捏去,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将之彻底染成了黄绿色…… 第十二章 真假 天色初明,灰蒙蒙透着无穷压抑。 雷髯抱剑倚着一株大树闭目盘坐,略显苍白的方脸上掩不住浓浓疲色,眼缝射出一丝微光点算着周遭稀稀拉拉,或躺,或坐的身影,心头阴沉不定。 此次夜袭,被俘的二十余后辈成功救出来了十五六人,斩杀了山蛮大将山甲及近百山蛮族人,虽然自家部曲也损失近二十人,可怎么算也是一场大胜,足以让他在族中的声望更上重楼。 然而事到如今,他如何不知此次一连串事件别有内幕,远未结束? 昨夜之前,纵使隐隐然猜到幕后黑手是谁,但他既失了先手,便不免一直处于被动应对的位置,在漩涡里勉力挣扎却仍越陷越深,直到有朝一日忽然一败涂地,失去一切。 好在,昨夜甘冒大险击杀山甲,终是让他扳回了半局,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最后杀死山甲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毛头小子! “若非此事,我还不知自己从前看走了眼,不,是所有人都看走了眼……此子真真好生坚忍!” 念及于此,雷髯再次扫量了一遍人群,依然未曾见到那道不起眼的身影,莫非他昨夜死在了山蛮的追杀中? 不!绝对不会!此子隐忍数年而不露破绽,可见其心思之缜密,狡诈,怎会死在区区山蛮小卒手里? …… 远处雪丘后,露兮一袭劲装勾勒的窈窕身影静静潜伏,悄然注视着雷髯一行人,每次视线移到雷髯处都会刻意略过,唯如此才不会给雷髯察觉。 她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向与那小子臭味相投的小胖子雷硠,却唯独没发现那小子的身影。 藏头露尾,辛苦跟踪了一夜就落了这么个结果,她心里很是不甘,可总不能冲过去揪着雷硠等人质问那小子去哪里了吧? “难道,雷髯看穿了冗哥的谋划,提前派人将那小子护送会族地了?” “不!绝无可能!” “冗哥的计划连我都一知半解,雷髯如何看得透?” 思忖半响,露兮美目闪过坚定之色,毅然决然回身直往山蛮部落而去……为了冗哥的大计,她必须重新搜索一遍山蛮部落周边。 冰天雪地,就不信那小子不留下哪怕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 北风呼呼,却带不走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腥咸味道。 “果然,东面临海!” 雷哲暗呼一声,面上不动声色,紧随着阿罗莜和老妪酋长健步如飞中,横抱着美妇羽鹄的双手又一次紧了紧,目光犀利地四处扫视。 此处已远离了高山丛林,地上全不见丝毫积雪,枯草丛里偶然闪现几抹儿生机勃勃的青绿,仿佛与山林地带的一片素白完全是两个天地。 本来背着伤员赶路才不耽搁速度,但羽鹄伤在胸前尴尬处,碰不得,硌不得,剩下的便只有似这公主抱的暧**昧***姿势了。 羽鹄俏脸苍白,双臂无力地环住雷哲的脖子,感受着紧贴自己胸侧和大腿的掌心透出的一阵阵火热,羞涩之余,心里不免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滋味,直让她恨不得自己一直昏迷未醒。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丈夫山甲以外的男子如此亲***密***接触,雄性气息不住扑鼻而入,撩**动心扉,偏偏对方还是个可以做她儿子,血气方刚的小男人…… “且慢!那株草似乎可堪一用,连根掘起……” 路过一道沟壑时,雷哲盯着沟壁处一株褐色直立状的草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阿罗莜柳眉一挑,“锵!”,寒光一过,银晃晃的剑身上已多了一株连根带茎的植株,在雷哲眼前停了一瞬之后,给她收入了手中的虎皮包裹里。 那里面,已装了野山参、何首乌、麦冬等一大包新鲜药材及两窝蜂蜜,正是他们一路而来的收获。 不得不说,这个原始而贫乏的时代最丰富的好东西之一,便是随处可见的野生药材,其中不乏动辄上百年份的极品货色。 雷哲继续向前疾行,无聊的撇撇嘴,低头对怀里的羽鹄道:“你运气不错,刚刚那株甘草可少见得很,功效补脾益气,清热解毒,祛痰止咳,缓急止痛,调和诸药,堪称药中宿老……恰是对你这症状!” “……”羽鹄闭目不言,女人的直觉,让她感到对方的视线借机徘徊在自己那鼓囊囊的胸脯上,不由又羞又气。 雷哲大感无趣,转眼又盯着前方阿罗莜那一袭青色罗裙裹着的曼妙身影,直令对方犹如芒刺在背,悄然间耳根绯红。 就在阿罗莜的素手忍不住伸向剑柄的一瞬,雷哲又抢先道:“药材差不多了,等到了海边再采些海草、海贝,回去即可将所有药材平分成五份,每份煎三次,记得用陶罐,三碗水煎成一碗,早中晚各服一次。” “吃完这些药,估摸就好的差不多了……往后注意时不时饮用一碗蜜水即可。” 阿罗莜冷哼一声,“如此言无不尽,莫非你还想逃走或是等着雷氏一族来赎你不成?” 雷哲无奈苦笑,“我知娘子你恨不得回了部落便将我立时收押在地牢,因此早早交待,免受皮肉之苦……只盼娘子不要再像前些天那般把我饿得死去活来!” 阿罗莜冷笑不止,显然打定主意要如此做。 老妪酋长微微摇头,笑眯眯道:“但要你在部落安分守己,老身做主绝不会饿着你!” 雷哲嘿嘿一笑,“有岳母大人此言,我便放心了……”说着还冲回头瞪他的阿罗莜眨了眨眼,一副小人得志模样。 “听!海浪声!” 雷哲三步化作两步登上了一座小山包,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顿时映入视界,忍不住一脸兴奋:“小婿此生还是首次得见汪洋大海……娘子且陪我去海边赋诗一首,歌以咏志!” 说着便蹲身放下羽鹄,“你有伤在身,吹不得海风,便在此休息片刻。” 阿罗莜见得风高浪大、浩荡汪洋的海景,亦觉给他频频搅乱的心境为之一旷,竟罕见地没有与他唱反调。 老妪酋长盘膝坐在羽鹄身旁,笑着道:“你们去吧。”似乎有意营造二人独处的机会。 雷哲大踏步而出,忽地仰头高声唱道:“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要拿执着将命运的锁打破。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让我不低头更精彩的活……” 阿罗莜听着这前所未闻,沧桑而豪迈的“异域腔调”,感受着其中由衷而发的那股穿越黑暗、挑战逆境的强烈生命气息,情不自禁地俏脸一动,首次正色看了雷哲一眼,心情复杂。 身为《太平经·方术补遗》之仙乐篇的当世传人,她如何不知,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琴箫鼓瑟,一味饰词炫技终不免落于下乘,唯有以情动人、以境引人、以意感人方为个中上乘,届时动念之间,既可使人如登九天仙境,亦可将人打入九幽地狱,伤人于无形之中。 此时此刻,雷哲的歌声直抒胸臆,令她听不出丝毫作伪之处,放在这与歌词无比契合的环境里,犹显得人景相融,不分彼此。 “哈哈哈哈……” 当雷哲站在海岸断崖上,张开双臂拥抱大海,迎着猎猎海风笑得无比猖狂,畅快的一瞬,此世数年来的一切压抑倏地消散一空,令他只觉整个人都轻了三分,整颗心也清了三分…… 阿罗莜在旁看着他,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咳咳……” 雷哲清了清嗓子,作出酝酿诗情的模样,忽地大吼道:“大海啊!你全是水!鲸鱼啊!你没长腿!” 在阿罗莜懵逼的神色中,他转过头来对她吼道:“美女啊!你说你多美?鼻子下面居然长着嘴……啵!” 一个飞吻! 不等阿罗莜脸红,他已猛地跃向海里,“拜拜了您呐!” 阿罗莜眼睁睁看着他飞鱼般扎入海面,激起一蓬高高的水柱,一时间愣愣然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儿,发现他再没浮出海面,她才俏脸一阵青一阵白,气急败坏地连连跺脚,怒骂不止:“混账雷哲!你给姑奶奶滚出来!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老妪酋长的身影忽地闪现在阿罗莜旁边,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在海上搜索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苦笑摇头:“好个混小子!竟把老身也骗过了!” 阿罗莜又骂了几句,似乎想起什么,俏脸再变:“那些药材该不会是假的吧?” 老妪酋长轻轻摇头:“不会!此子隐忍如斯,狡诈如斯,为了不露破绽,他定然尽量少说假话……除了来海边采集海草、海贝是混肴视听之外,其余的药材,甚至歌声都都真的不能再真!” 阿罗莜冷哼一声,欲言又止。 “去吧!去把他抓回来……”老妪莞尔一笑:“自古以来,我家女儿谁不是亲手俘获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 “昨夜部落出了事,肯定会派人来寻我们,阿母在此处等一等无甚大碍,你放心去吧!” 阿罗莜俏脸一红,“女儿是要把他抓回来千刀万剐,可不是做夫婿!” “阿母知道了,是千刀万剐……”老妪笑呵呵一脸促狭,“总要抓活的才能千刀万剐吧?” “阿母……”阿罗莜跺了跺脚,又羞又气,索性转身掐指在唇边吹了声口哨,一连串扑棱棱的扇动翅膀声中,一只黄爪隼鸟应召而来,在半空徘徊不去。 “黄爪,走!” 阿罗莜回头看了母亲一眼,顺着黄爪隼鸟的指引飞掠而去。 …… “阿欠……阿欠……阿欠!” 雷哲浑身湿漉漉地爬上海岸礁石,一边连连打着喷嚏,一边沿着海边高高低低的礁石群向着南方奔去。 他可不敢大意,阿罗莜和羽鹄都是养鸟行家,昨夜就是她们养的黄爪隼鸟发现了他,才引来阿罗莜的袭击。 “冬天海泳,真不想再来一次!” 但这实则是他摆脱阿罗莜三女的唯一办法,毕竟这时代,可没几个女子会游泳! “哲儿?怎的是你?” 一把熟悉的声音突如其来。 “……”雷哲如遭雷殛,硬邦邦地转过身去,顿时在风中凌乱了,“伯……伯父?” 第十三章 突破 身形狼狈的雷氏族长自树林里走出,数日不见,他鬓角竟添了几分霜色,神色阴郁,身上的锦袍也破口处处,血迹斑斑,再不复往日高高在上的威严气度。 在看清雷哲浑身衣衫湿漉漉往下滴水的一瞬,他目光一闪,心下冷笑:好个小杂种,从前老夫便怀疑你隐忍藏拙,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原来,他之所以沿着海岸边的树林隐匿前进,正是预备在危急关头跳海潜水,以脱离山蛮酋长的追杀,却未料自家侄子英雄所见略同不说,而且似乎已经付诸行动了。 雷哲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眼珠转了转,也猜到了伯父的心思,不由暗骂一声老狐狸! 不过,听闻伯父父子出发前往庄氏部族之时,可是带了十多个侍从,还押送着六大车铜铁布帛作礼物,如今只剩了伯父孤零零一人,还身负伤势,那就是说…… 霎时间,雷哲暗暗警惕起来,鬼知道这个猝然丧子的老家伙会发什么疯? 他可心知肚明,老家伙想要除掉他已经很久了,只是碍于自身在族人眼中的形象,才强忍着没付诸行动,如今在这荒郊野外,就算老家伙杀了他,族人也不会知晓,正是动手的好机会。 雷氏族长久经世事,当然看得出雷哲的防备,不由苦笑道:“哲儿不必如此见外,如今你骏哥已去,你便是我嫡脉下一代的唯一男丁,将来我这族长之位还有着落在你身上……” “怎会如此?”雷哲面色剧变,嘶声道:“骏哥他……伯父节哀啊!” 心下暗忖:果然,堂兄雷骏没能逃过此劫……毕竟,连羽鹄那等高手都伤得命垂一线,可见战斗之激烈! 不过,雷哲一听伯父之言,不仅没有放下戒心,反而愈发警惕,实在是这位伯父多年来给他的负面印象太深刻了,无论何等好话,听在他耳中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更何况,这话还不尽不实,伯父正当盛年,完全可以再娶几房妾室,再生几个儿子,哪里轮得到他继承族长之位? “不知伯父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骏哥他……”雷哲明知故问。 “一言难尽啊……”雷氏族长摆了摆手,不动声色地迈步走向雷哲,“你又为何在此?” “伯父有所不知,四日前山蛮人大举偷袭族地,将我等武学堂的二十多子弟都掳回了山蛮部落,昨夜髯叔率部来救,我等各自逃亡,不料侄儿迷了路,遭遇到山蛮酋长一行,惊慌之下便跳海逃生……” 雷哲一边娓娓道来,一边暗叫苦也,早知如此,还不如跟阿罗莜三人待在一起,至少还有油水可揩,如今若是落到这老狐狸手里,小命随时不保。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伯父的左掌用布条缠着,隐现血渍,看来伯父重伤羽鹄那一下,并非毫无代价,莫非……是羽鹄杀了堂兄雷骏,然后伯父盛怒之下,不顾一切地杀羽鹄报仇? 眨眼间,雷哲又忍不住发挥自己的脑补特长起来,不过,当他的视线掠过伯父锦袍上那些似乎是虎狼爪牙留下的血痕时,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难道伯父运气这么差,还遭遇过猛虎或狼群? 眼看着伯父越走越近,即将跨过警戒线,雷哲心下愈发犹疑不定,走?还是留? 若留,那便是将性命交予大伯之手,看他眼色行事;若走,那便该当机立断,不能再迟疑,然而一旦如此,大伯回到了族中,那便再容不下自己! 恰在此时,脑中响起“大哲”的嘿嘿冷笑:“事情没这么简单,老家伙未必回得去,我们留在他身边,纯属白白给他挡刀子……” “那就是走了喽?” 雷哲心下一狠,蓦地转身狂奔,冲向海面。 “站住!你跑什么……” 雷氏族长一怔之后,连忙喝止,同时心里忍不住泛起重重疑忌,莫非自己此次遭遇与这小杂种脱不开干系? 当即他提气疾掠如飞,狂追雷哲,眼看到了六七丈之内,又猛地一跃而起,鹰隼般扑向雷哲。 “好家伙!” 雷哲听着身后疾速扑近的衣袂拂飞声,暗暗咂舌,毫无征兆地反手一扬,三缕金光一闪即逝。 “哼!” 雷氏族长右掌吐劲,画个大圈,三枚金针应掌而堕,可他凌空横掠的身形亦不免受到影响,慢了下来。 原本他可轻易捞住这三枚金针,并反射向雷哲,定可将雷哲留下,但他生性谨慎,深悉雷哲父子精通医药,难保不会在金针上涂毒,哪敢以身试险? 如此一缓,雷哲已到了海边,扑通一声扎入水中。 雷氏族长站在礁石上,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形如游鱼般越潜越深,一时间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没有下水去追。 毕竟,一旦到了水下,他的武功再难挥洒自如,单凭水性他未必追得上雷哲。 等了片刻,他无奈轻叹口气,略显落寞地转身离去。 …… 水下两丈处。 雷哲紧抱着礁石,一动不动,两腮鼓得大大的,只想凭憋住的这口气尽可能潜伏更长时间。 其实他并未趁机深潜或远游,而是估摸着海水阻断了伯父的视线后,便在他投水之处的前下方寻了这个好位置藏着。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怪他太过谨小慎微,实在是他也摸不透那个伯父的心思,不知伯父会在岸边守候多久,亦或沿着海岸搜寻他,尽管“大哲”曾给了这个伯父“外宽内忌,好谋无断,又是一个袁绍型人物……”的判断,但这伯父到底身经百战,什么手段没见过?还是谨慎些好。 …… 胸中一口气渐渐变浊。 雷哲屏息凝神,心不外驰,全身尽量放松,务求避免因情绪紧张、肌肉紧绷而无谓的多耗氧气。 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排除杂念,意守丹田,本就是雷氏一族导引术的基本功,他自幼开始修炼了足足七八年,早已深入骨髓,无以复加。 而之后这三年,他转修“大哲”所推演的完整版小周天,在心法上追求更高一重的无为而为,无意之意,清净而微,神机自动。 其间微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亦无法强求。 在静坐入定中,有时万念并发,此灭彼起,大有“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之概;有时欲收拾愈不能收拾,有如“红杏枝头春意闹,绿杨墙外出秋千”者是;有时欲斩截愈不能斩截,有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者是……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苦修三年还难以真正有所成就。 …… 海水冰凉刺骨,不住带走热量。 雷哲初时尚且感到浑身越来越冷,然而谨守心法渐入佳境之后,再不觉丝毫难受,反而渐渐感到积聚在丹田里的滚滚暖气如丝如缕般散化到全身,往来循环,其轨迹似虚似实,繁复无比,更贯串着密密麻麻如遥远星光般的节点,仿若蕴含着天地造化之无穷奥妙。 “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周天窍穴……”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全身经脉窍穴的存在和元气的运转,或许仍稍逊于传说中的内视,但比之此前那种主要集中在丹田的气感,不知已强出了多少倍。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 “嘿!再耽搁下去就要窒息而死了!” 脑中忽然响起“大哲”的冷喝。 雷哲如梦初醒,顿感一阵阵头晕,当即松开礁石,一边缓缓吐出浊气,一边飞速上游升向水面。 “呼哧……呼哧……憋死我了!” 脑袋终于探出海面,雷哲急急喘着粗气,同时眼睛扫向岸边,搜寻着伯父可能存在的身影,然而满脸的笑容,暴露出他的心情相当愉悦。 此次短暂的精简版内视,证明了他三年如一日的修行没有走错路,而且卓有成效,即将迎来收获的季节。 “就这么泡在海里,浪高风大,迟早冻死……不管了!” 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伯父的踪迹,雷哲一咬牙,三两下游过去上了岸,迈开脚步,翻山越岭,直往雷氏部族方向而去。 既然大伯不敢远离海岸线,那他索性弃了海岸线,大不了再被阿罗莜她们抓回去。 第十四章 谋杀 “雷耿?” 海边丛林里,雷氏族长又遇上一人,是他麾下直属的亲信部曲之一。 “族长!” 雷耿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留着山羊胡子的尖脸上先是惊喜,后又一惊,“族长为何落得如此模样?公子骏呢?” 雷氏族长不动声色道:“半夜遭遇狼群袭击,我与骏儿他们走散了……” 雷耿不疑有他,焦急道:“族长,快回去吧!族里出了大事,山蛮偷袭族地掳走了二十多个孩子,两位族老与雷冗、雷髯在赎人和出动部曲救人的问题上争执不下,亟待族长回去主持大局……” “哦?”雷氏族长眼中精光一闪,沉吟道:“你离开时,雷髯、雷冗还未出动部曲救人吗?” “不错。”雷耿不觉有异,如实道:“雷髯是主张出动部曲营救,砧叔觉得有些犯险,于是坚决反对,两人吵了起来,斌叔和雷冗居中说和,提议派人分走各大路小路前往庄氏部族通知族长回来主持大局,最终族老选了我等几个脚力好的出来……” 雷氏族长眉头一挑,心思急转,砧叔是铁匠出身,当选族老之后便掌管着族中铁匠、木匠、石匠、皮匠等所有匠户及兵器作坊,未免遭族人非议他吝惜物资而罔顾族中子弟的性命,当然是支持赎人,反倒是雷冗一向足智多谋,为何此次却一反常态不求进取,和稀泥? 还有斌叔……斌叔是雷冗之父,亦是自己的亲叔叔,可却是庶出,这父子二人连续两代数十年对族长之位虎视眈眈,而且拉拢了很大一批庶出和旁系族人,势力之雄厚,比我族长嫡系有过之而无不及。 雷冗提议派人迎接我? 嘿嘿…… 雷氏族长心中冷笑,看着雷耿的目光悄然生出变化。 雷耿犹自不觉,催促道:“族长,咱们赶紧回去吧!” 雷氏族长摆了摆手,“我与狼群激战一场,又赶了半宿的路,如今正饥肠辘辘,还是先寻些吃食……” 雷耿不假思索道:“此处距我午时进餐的溪流不远,溪中多鱼,我留在溪边的篝火应该仍未熄灭……” 雷氏族长的眼神愈发意味难明,却毫不犹豫道:“如此甚好……走吧!” …… 半个时辰后。 “族长,撒上盐巴便可吃了。” 雷耿翻转着架在篝火上三条烤鱼,摘下腰间的小葫芦,给烤鱼一一撒上灰黄色的盐粉。 “嗯……” 在旁打坐调息的雷氏族长微微睁开的眼缝里,丝丝阴冷光芒一闪而逝。 “族长请用!”雷耿恭敬地将一条烤鱼递到族长。 雷氏族长接过烤鱼,却未凑到嘴边,反而放在眼前看来看去,神色愈发古怪。 雷耿不明所以:“族长……?” 雷氏族长漠然片刻,忽地问道:“雷耿,你跟了我多少年?” “差不多二十年了。” “是啊!二十年了……”雷氏族长轻叹一声,抬手轻拍雷耿肩头,蓦地化掌为爪,扣住了雷耿的肩胛骨,大喝一声:“可你为何叛我?” 雷耿浑身一僵,但觉族长手心注入一股刚烈真气摧枯拉朽般冲散了自身的真气,制住了自身各大经脉窍穴,令自己再动弹不得,不由大惊失色:“族……族长?” 雷氏族长自顾自道:“二十年了,我竟从来不知你是个细心人,仓促出门,还不忘带着盐巴?” “让我猜猜,里面究竟掺了何物?是七步断肠的剧毒,还是软筋酥骨的麻药,亦或是散化内气的邪物?” “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 雷耿用力摇头,却只能微微抖动脑袋,惊慌失措道:“族长,冤枉啊!小的如何敢谋害族长?” 雷氏族长一松手,任由烤鱼堕落在地,同样摇头不止,“做都做了,何必否认?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么?” 雷耿不断摇头,近乎哭嚎着:“族长,我可跟了你二十年啊!” “诶……”雷氏族长不以为然,“正因为跟了我二十年,你的背叛才能卖个高价……” 雷耿一脸不敢置信,“族长如若不信,我可先试吃烤鱼……” “冥顽不灵!”雷氏族长微微一笑,“你以为我猜不出你先服了解药么?” 雷耿绝望了。 “无话可说了?”雷氏族长眼中露出冷酷之色,“看在你侍奉我二十年的份上,我可让你死得少些痛苦。”说着手心真气一吐即收。 雷耿只觉心口一痛,嘴角溢出鲜血,浑身渐渐没了知觉,便知自己心脉已被震碎,纵然扁鹊再世亦回天乏术,不由面露惨然。 “族长……不管你信不信,可我真的没有背叛你!” 说着,他无力地仆倒在地,但仍挣扎着伸手抓起地上的烤鱼塞到嘴里,咬了一口使劲往下咽,却不由自主地咳了两口血,喷了出来。 “你当真……” 雷氏族长浑身一震,脸色变幻不定,一时间心乱如麻。 “轰!” 恰在此时,小溪毫无征兆地暴起漫天水花。 其中隐约传出雷氏族长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气劲交击的巨响,然后是连串闷雷般的声音,无数水珠炸散成弥漫一切的水雾。 “轰!” 又是一声震耳巨响,溪水再次炸开。 “哗啦啦……” 水花落尽,原地仅剩七窍流血的雷氏族长,“果然是你……”,他猛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厉啸,声势惊人之极,整个溪水都抖震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他便直挺挺向后倒下,再不见丝毫生机。 …… 山头上。 全力飞奔的雷哲蓦地浑身一震,脸色变幻一下,果断掐灭了去那厉啸传来之处查看的念头,反而脚下加速远去。 无论那里谁胜谁负,都不是他这个连真气都没练成的小子所能插手的! 不过,在他看来,此番伯父分明落入算计,一直落于被动,连天赋异禀的儿子都没保住,恐怕没有翻盘的希望。 “雷氏一族,要变天了!” “可惜未能从阿罗莜口中套出通往汉人国度的路线,否则我何妨心一狠舍了雷氏部族,前去汉人国度?” …… 正沿着海岸线飞掠的阿罗莜同样俏脸一变,旋即冷笑一声,“便宜那老贼了!” 她既精通音律,自是听得出来,刚刚那隐隐传来的厉啸出自雷氏族长之口,而且充满了临死前的悲愤和绝望之意。 “还好他与雷氏族长没在一起,否则……” 阿罗莜美目闪过庆幸之色,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想把那坏小子抓到手里,抓来身边…… 她摸了摸腰间的紫纹羌笛,剑术从来都不是她的强项,“此次看你怎么逃……” …… 傍晚时分。 雷髯忽地转头看向某一方向,同时挥手止住身后的队伍。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两个部下出现在众人视野内,并疾速掠近。 “是冗叔!” 有少年叫了起来。 雷髯眼角微微一眯,旋又恢复如常,主动迎上两步,“冗兄……” “髯弟可让我一番好找。” 雷冗满脸笑容,先是寒暄一句,这才转眼徐徐打量后方的队伍,每个人都感到他看的是自己,都感到油然而生的尊重。 “看来损失不大,好极!好极!” “为兄惭愧,晚来一日,未能与髯弟并肩作战” 这时候,陆陆续续都大批族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加入回归的队伍,似乎雷冗的部曲之前都分散开来寻找他们。 然而雷髯总觉得哪里不对,犹其是,之前雷冗疾掠到身前停下,由极动化为极静的那一瞬,身形似乎闪过一丝僵硬,远不如之前那般游刃有余。 莫非他受了内伤了? 不可能啊! 第十五章 笛音 夜色深沉,茂密山林再次化作猎食者的乐园。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中,野狗哀嚎着打横跌飞。 雷哲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青铜匕首一出即收,在野狗颈动脉开了个血洞,然后他便举起野狗,把血洞凑到嘴边。 潺潺热血由喉入腹,为他干涸的身体补充着一丝丝能量,同时涌入鼻腔的,还有野狗皮毛间那股浓浓的腥臭,直让他恶心欲呕。 但他没得选! 他不敢点燃篝火,火光在漆黑的夜色下无疑是自曝行踪,不论是阿罗莜母女,还是白日里发出那声惊人厉啸的人及其对手,皆非现在的他他所能抗衡,谨慎起见,还是低调些好。 丢下快要变成干尸的野狗,雷哲擦了擦嘴角,轻叹口气,“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感慨过后,他便寻了方干净的巨石盘膝入定,再次开始了三年如一日的静功修行,白日里昙花一现的内视让他对“大哲”所推演的心法信心大增。 可惜这心法最忌急功近利,越蓄意越是事倍功半,反而平常心更容易渐入佳境。 不同于雷氏一族的导引术直奔意守丹田而去,调整鼻息为的是气沉丹田,尽可能激发真气,他这心法虽同样自调息开始,但旨在静心凝神。 二者修炼之后,外象均是鼻息悠长而均匀,族人看不出异样,然而内里却截然相反,雷氏导引术只求气脉强劲悠长而不可得,可他这心法偏要心意如调息绵绵无间,似有似无勿断。 这正是源自《道德经》所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的上乘奥义,要旨尽在“心息相依”四字。 当调息时,宜注心在息,息息绵绵,若存若亡,若有若无;则息自虚凝,而心息自住;任运自然,而怡然寂照……最后而至身心俱泯,内外两忘;便自得定境。 此即他为自创心法所设想的第一层境界。 心静则神清,而元气动,心定则神凝,而元气运,如此心神无意之意自然与身中元气交感化合,真气浩然沛然,充乎四体,滔滔似潮生,汹涌澎湃,自可贯通任督,小周天行之不殆。 想当初,他和“大哲”为了从无到有草创法门,曾像前世大学立项研究一般精益求精,在大自然遍寻各种动物,观察它们的动静呼吸,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费尽心思。 最终才得出了“静极而嘘,如春沼鱼;动极而吸,如百虫蛰。春鱼得气而动,其动极微;寒虫含气而蛰,其蛰无迹。绵绵密密,幽幽微微;呼则百骸万窍气随以出,吸则百骸万窍气随以入。”的精妙口诀。 诚可谓字字如金! …… 不知过了多久。 仿似露珠滴落心湖,波澜乍起…… 雷哲倏地从入定中醒来,不由惊呼道:“怎么回事?” 这还是他修习静定之术以来,第一次在入定时出现这种毫无征兆的现象,一惊一乍,莫名心慌。 “如此心血来潮,显是大祸将至的先兆!” “大哲”前所未有的欣喜若狂,“哈哈……下者守形,上者守神,神乎神,机兆乎动,本少爷所创的独门心法果真不凡,虽未大成,已有些许破除我执,灵觉天机的端倪!” “大祸将至?”雷哲一惊之余,立即四处扫视,戒备起来,“祸从何来?往哪个方向跑?” 下一刻,夜空中一连串的翅膀扑扇声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遭了……阿罗莜来了!” 雷哲拔腿就跑,同时又心生疑窦,阿罗莜是怎么发现我的?区区一只黄爪隼鸟,若真如此灵锐,怎会让伯父成功逃离? …… 慌不择路间,雷哲刚下到一道山涧里,忽觉一缕笛声若隐若现,萦绕耳际,他定了定神,回头一瞥,黑漆漆一无所见,但箫声远远传来,却非梦境。 恍惚间,他仿似看见阿罗莜正亭亭玉立在那山巅,幽幽吹笛,俏脸冷笑。 激灵灵打个寒颤,雷哲跑得更快了。 片刻后,前后左右的山林里尽皆传来细微异响,让他再吃一惊,没人比他这狩猎好手更清楚,那是各种猛兽疾速穿梭山林的动静。 “怎么回事?” 疑惑之中,刚爬上了半山腰,雷哲便与一头黑豹迎面遭遇,大骇之下,纵然他反应迅疾,也是拼着挨了黑豹一爪子,才险之又险地以青铜匕首划断了黑豹的前肢筋腱,使其再也追不上自己,便不再管它,继续向上攀爬。 中爪的左胸火辣辣的疼。 笛声自背后越追越近,越来越清晰,情致飘忽,缠绵宛转,便似一个女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呻****吟,一会儿又软语温存,柔声叫唤。 与此同时,猛兽穿梭山林的动静越来越大,其中最多的,还是那些绿油油的眼珠,低沉的咆哮,似乎有不止一群狼包抄而来。 “驭兽宗?” “这画风不对啊……难道这里不是古武世界,而是仙魔世界?” 雷哲纵然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些丛林掠食者均为笛音所操纵,否则它们一见面就要相互打起来,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如有灵智,合力包围他?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昨夜他刚杀了四头恶狼便引来了阿罗莜,为何阿罗莜三女所在的山洞外备着一头死虎,为何伯父的身上带着那般多的虎狼爪痕! 还有,自己今夜明明小心又小心,仍不免给阿罗莜寻到踪迹,亦是因为她控制的猎食者嗅到了自己捕杀野狗的血腥味,自己终究棋差一招。 “快别爬了……阿罗莜应该就在上方山巅等我们自投罗网!” “大哲”从未如此后知后觉,显然亦对阿罗莜这一招措手不及,“快右转,那个方向的动静最小,应该就是包围圈的薄弱点!” “不错……”雷哲恍然大悟,立即放弃爬山,右转沿着山腰打横狂奔,再也不在乎那笛音是否已追至背后不远处。 “阿罗莜既然能以笛音控制野兽,自然也能操控笛音的传播方向,使我生出笛音自背后而来的假象……” “吼……” 低吼声中,三头恶狼拦路扑来。 “这还是包围圈的薄弱点?” 雷哲深吸口气,摒除杂念,脚下猛地再加一分速度,左闪右避,一把扯住最后那狼的后腿,旋身将之狠狠砸在旁边的树干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狂奔,任由扑空的两狼回身紧追在屁股后面狂吠。 这一连串动作只在瞬息之间,熟极而流,连贯之极,仿佛提前演练过千百遍一般! 他敢发誓,刚刚那绝对是他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超常发挥,此刻纵然他想要再来一遍恐怕也做不到。 生死危机确是最能发掘人的潜力! 幸好这是在山上,荆棘处处,石坎多多,很是迟滞了狼群的奔行速度,反而他可如猿猴般灵活攀越,否则他也不敢如此做。 似乎未曾料到他这么快就察觉了笛音的欺骗招数,数息之间笛音还来不及调动野兽们改变阵型,竟真的给他突出了包围圈,只能调集野兽们紧追在后。 同时笛音蓦地一变,忽高忽低,忽前忽后,时而在西,倏尔在南,似乎有十多人伏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吹笛戏弄他一般,直让他一阵阵心烦气躁。 “哎呦……” 终于他一脚踏错,自一块巨石上滚了下来,跌了个四仰八叉,不由暗暗叫糟,只以为这次再难逃狼吻了。 “呜呜……” 两狼紧随而来,试了两下,既跳不上巨石顶上,又找不到绕过来的路,在巨石后急得乱窜,不住呜咽,却也让雷哲吓出一身冷汗。 “好险!好险!” 雷哲爬起来拍了拍砰砰直跳的心口,继续飞逃,可算是趁机拉开了一段距离。 “大哲”及时提醒:“默运心法,定心凝神,内外两忘……否则你摆脱不了笛音灌耳的干扰!” “这种情况下调息静定,开玩笑吧?” 雷哲已是满头大汗,不是他不自信,而是这难度太大了,现在可是在狂奔逃命啊,如何静得下来? “唯有行住坐卧,皆能摄念归静,存心于内而不外驰,返居神室,而无思无虑,无念无欲,寂然不动,方为静功大成,心息合一!” “这也是心法静功的必经之路,或早或晚而已!” “大哲”再次强调,语气冷冽而严肃。 雷哲无奈,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总要尽力试一试,当即默念调息口诀:“静极而嘘,如春沼鱼;动极而吸,如百虫蛰……” 第十六章 怒火 另一座山上。 一身黑衣劲装的露兮顾目四盼,猎豹般敏捷腾跃之间,姣好身材尽展惊人弹性,美感十足,忽地她跃上一个树杈,做出侧耳凝听的姿态。 “荒山野岭如何会有萧笛之音传来?而且这音符之间还蕴含着若有若无,阴柔怪异的真气,惑人感官……会否与那小子有关?” 露兮美目一凝,当即蒙上面纱,跃下大树,追踪着笛音的来源而去。 …… 待雷哲全力翻过两个山梁后,已是汗流浃背。 “不行了……不行了,一边跑一边摄念静心难度太大,而且,我现在都快气喘如牛了,这要是心息相依,岂非连带着心乱如麻?” “男人怎能说不行?”“大哲”鄙夷一句,这才叹了口气:“罢了……不必强求!” “毕竟我们这具身体也才区区十二岁,纵然发育的像是十五六岁,但本元精气终究极其有限,丝毫做不得假!” “干脆点儿,投降吧!” 雷哲哭笑不得,“你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怎么着我们也要冷酷到底,哦不,是坚持到底!” 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们还有这个!” 雷哲摸了下怀里的一小包药草,这是他离开海岸线之后,一路过来顺手采摘的,“只要让阿罗莜受伤,我们就有机会……” “况且,她以笛音操控野兽,那双手就不能离开竹笛,也就不能出招御敌,我们只要找到她的位置,便有可能击伤她。” “即使不能,亦可迫使她放弃以笛音控制野兽,那时野兽们或是自乱阵脚,或是围攻我们俩,怎么着都有机可乘!” “说得容易,你知道她在何处?”“大哲”冷笑一声,“一开始,她定然是在我们正面的山顶上守株待兔,后来我们改变方向逃走,她为了让笛音能够有效控制野兽,自然也得跟着转移……此时此刻,你知道她转移到了何处?” 雷哲诡异一笑,“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投降’啊!” “哈哈……在本少爷日久天长的熏陶下,你终于开窍了!” 没有犹豫,雷哲猛地攀攀上一株大树,三下两下到了高处的树杈上,任由最先追至的十来只恶狼在树下狂吠,仰头大吼道:“小姑奶奶……我投降了!投降了……” 声音远远传开,在山壁间反复回荡。 笛音果真应声而变,不再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而是直线从左上方的山脊上传来,先是控制正在爬树的黑豹及树下的狼群缓缓散开,形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再在通往左上方的山坡留下一个丈许宽的通道,两侧夹着数只恶狼,似乎是专门留给雷哲的通道。 “这小娘皮好生谨慎!” 雷哲嘀咕一句,跃下树来,乖乖顺着那特别通道,在二十多头恶狼、猎豹的“护送”下,不疾不徐地向着山脊爬去。 不多时,便已模模糊糊看见一道倩影卓立在一方巨石上,一袭青裙随风飘扬,煞有气势。 “嗤!” 恰在此时,一道若有若无的破空声直奔那倩影而去。 笛音倏止! 阿罗莜厉吒一声,挥动竹笛迎着袭来的石子打去,“啪!”的一声,竟将这粒注满内劲的石子击得原路反射回去,且她本身更如飞鸟掠空般紧随其后。 “快走!” 来者厉喝一声,听声音竟也是个妙龄女子,而且让雷哲颇为耳熟。 下一刻,她便与阿罗莜交起手来,“叮叮叮……”,一时间剑刃交击声如雨打银盘,连绵不绝,间或传出女子好听的娇吒。 变故突生,雷哲反应却不慢,先是狂冲几步,从仍在愣神的兽群头上跃过,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奔向右上方的山脊,显是准备翻过山头,继续向雷氏族地行进。 毕竟,若那施以援手的女子是雷氏族人,自然也会走这个方向。 不出雷哲所料,恢复自由的野兽们第一时间就相互打了起来,狼与豹,狼与狼,撕咬得远比之前追杀雷哲更为卖力,声势反而盖过了阿罗莜两女。 …… 煮熟的鸭子飞了,阿罗莜出离的愤怒,手中宝剑一招比一招杀机凌厉,直让那黑衣劲装的蒙面女子苦不堪言,不得不左手拔出匕首,配合着右手的短剑共同抵挡。 这妙龄女子虽蒙着面,但阿罗莜所习的《太平经·方术补遗》之仙乐篇,除了讲述声音的奥秘及如何以真气催发出各具妙用的声音之外,还记载了一些听音辨物、听音辨人之术,因此一听这蒙面女子的声音,便知她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然而这更让阿罗莜多出一股莫名怒火,仿似这蒙面女子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黑衣女子初时给阿罗莜的凶猛攻势打得心生骇然,但勉力坚持了一会儿之后,瞧见阿罗莜俏脸粉颈上均满布细密汗珠,便悄然松了口气。 其实想也知道,阿罗莜驭气吹笛,无论这秘术有多么精妙,同时操控二十来头野兽也难免对真气消耗甚巨,此时又以这种最耗真气的打法狂攻不歇,纵然她天资卓越,如此年纪也不可能修成多么高深的功力,显然坚持不了多久。 片刻之后,阿罗莜也想到此点,强行让自己从怒火之中脱离出来,转而使出自己从中原学到的精妙剑术,进退得宜,攻守严明。 黑衣女子惊怒地发现,对手的攻势放缓之后,自己依然不是对手,明明对手的年龄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而自己的内外功底可是胜过了雷氏一族里绝大多数的同龄男子! 数招之后,阿罗莜卖个破绽,果然引得黑衣女子上钩,心下一狠,杀招迭出,直欲将黑衣女子一剑枭首。 黑衣女子纵然凭着苦练十数年的轻身之术险之又险的躲开了大多数杀招,仍不免给最后一剑在脖子上留下一条血线,更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即趁着阿罗莜猛攻一波之后的回气间隙脱身而逃。 阿罗莜本欲去追,不料丹田真气一阵虚弱,显是消耗太过,又见黑衣女子身法极快,无奈放弃了追击之念,况且,这黑衣女子是否还有同伙亦未可知。 最让她奇怪的是,雷哲在雷氏一族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有高手跋山涉水来救他? 莫非,他是这黑衣女子的未婚夫,或是她心上人? 一念至此,阿罗莜的俏脸登时涌现一层寒霜,决定待自己打坐调息,恢复部分真元之后,再追上去弄个明白。 第十七章 伤药 翻过山脊便尽是下坡路,雷哲速度徒增,初时还惦念着阿罗莜与那黑衣女子的交锋谁胜谁负,但跑着跑着,他忽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雷氏一族谁会大费周折、不辞艰险来救我?” 扪心自问,他的低调让他在雷氏一族人缘惨淡,除了与铁匠铺的少女落英青梅竹马,交情甚笃,与小胖子雷硠一起吊车尾而同病相怜之外,与其余族人,包括他的堂姐蕙兮在内,都因各种各样的缘由而处于路人甲的关系。 落英或许想救他,但没这个能力,其余人则根本不会生出救他这个想法。 念及落英,雷哲忽然想起为何刚刚那个黑衣女人的声音那般熟悉,她正是落英的姐姐,铁匠铺锭叔的大女儿,族老砧阿公的大孙女,露兮! 蕙兮,露兮,落英……这些名字都是出自《楚辞》。 原本这时代的女孩子一般不取大名,在家时按排行唤作大丫、二丫之类,出嫁了随夫家姓,叫钱孙氏、赵李氏等等,这三个名字还是当初她们混在族学听课时,主持族学的父亲给她们取的。 想当初,父亲给铁匠铺姐妹取的名字本为坠露、落英,出自“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一句,但坠露与族长千金蕙兮自从被评为部族的两颗明珠开始,一直互别苗头,后来坠露更因此而将名字改成了露兮。 自那时起,雷哲就感觉这女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之后她更凭借非凡的习武资质力压众多同龄男子,一枝独秀,更引得族人们连连惊叹。 “我与她素来关系一般,她为何会来救我……难道是因为妹妹落英的请求?” “不!不大可能……落英或许会做出请求,但她们的父母、祖父肯定不会允许!” 雷哲脑子里闪过诸多念头,最终慎独多疑的本性,还是促使他一咬牙改变了奔逃方向,并尽可能遮掩行迹。 …… 露兮兔起鹘落般飞逃了一阵,发现阿罗莜并未追来,当即辨别方位,直往雷哲离去的路线追踪而去。 夜色深沉,寻踪觅迹的难度可想而知。 露兮又不像阿罗莜那般豢养了以目力著称的隼鸟,自然屡屡丢失雷哲的踪迹,唯有凭借远胜于雷哲的脚力,一次次往返搜寻,才不致彻底跟丢,可这效率也低得令人发指…… 两个时辰过去。 就在她追得心烦气躁,几欲放弃之时,终于发现雷哲的足迹在一座山壁附近彻底断绝,黑纱下的俏脸忍不住浮现无声冷笑:“小子,精疲力竭了吧?” 目光在山壁上来回扫视一遍,她便径直走向一蓬枯藤处,伸手将之拨开,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 似乎听到动静,里面传来雷哲警惕的声音:“是露兮姐姐吗?” 露兮娇躯轻颤,纤纤素手握住了腰间的匕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哲弟还好吗?” “果真是露兮姐姐……”雷哲的语气里透出无限惊喜,接着隐隐传来鼻孔抽动的声音,“风里有股血腥味儿,露兮姐姐受伤了吗?快进来让我看看!我这里还有一包伤药!” 露兮柳眉微蹙,感觉到粉颈上的剑痕因自己长时间疾行,气血奔涌而流血不止,更生出一阵阵火辣辣疼痛,犹豫一瞬,她还是松开了匕首,摘下面纱,暗自戒备着走进山洞。 “咔嚓!咔嚓……” 木棍折断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雷哲正在整理干柴堆成一堆。 “露兮姐姐,麻烦你生个火……” 说着还将他的青铜匕首递给了露兮。 黑暗中,露兮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旋又收拾心情,在柴堆前盘坐下来,拔出自己的精铁匕首,与雷哲的青铜匕首剑脊相抵,运足真气狠狠一挫。 “刺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一串明亮的火星坠入柴堆上的干草中。 火星明灭,青烟袅袅。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迅速升起一堆篝火,温暖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山洞。 雷哲一眼就看到露兮疲惫中泛着一丝细汗、一丝苍白的俏脸及其粉颈上的长长血痕,一如从前帮父亲打下手那般落落大方地来到她身侧,伸手去拨她的衣领,“姐姐因我而负伤,真让我过意不去……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露兮的警惕不动声色间提至最高,却见他脸色疲惫之极,偏又神态专注之极,不由心情更为复杂难言。 雪腻粉颈引人遐想,更有处子幽香混合着丝丝花草芬芳不住涌入鼻孔,雷哲却眸光清明,毫无异色,“姐姐这伤口不算深,只是出血多了点儿,至紧要不能留下疤痕,否则必会影响姐姐的完美姿容……” 露兮闻言柳眉蹙起,显是很在意自己的容貌,不知冗哥会否因此而嫌弃我?可恨的山蛮女! 雷哲及时道:“幸好我今日留意收集了一包上好伤药,定可让姐姐粉雕玉彻的肌肤恢复如初!” “嗯……犹记得上次为姐姐疗伤,还是五年前姐姐习武有成,初次与冗叔交手而不慎受之时!” 露兮美目扑闪,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如水温柔。 雷哲貌似毫无所觉,一边从怀里掏出小块虎皮包裹着的药草,一边絮絮叨叨:“姐姐是否带了多余的布帛?我身上的麻布脏透了,怕污了姐姐的冰肌玉肤……” “嗯……”露兮取出黑色面纱递了过去。 雷哲接过黑纱,将一包药草麻利地掐成碎片,并分成一大一小两份,大份的以黑纱裹了一层又一层,摁在干净的石头上以木块细细砸碾,直到里面的药草变成一团均匀药泥,这才展开黑纱,为露兮包扎…… 露兮美目幽幽,没放过任何一丝可能让他有捣鬼机会的细节,同时注意到他左胸带着个血色爪痕,猜测那小份的药草是留给他自己的,不由放心不少。 黑纱裹颈,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为她平添一抹儿神秘魅力,剑伤处源源不断渗入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感,如水灭火般瞬间驱散了那种火辣辣的疼痛。 露兮立时松了口气,不为疼痛缓解,只为药力如此神效,伤愈无痕的几率显然很大,不由暗暗感慨雷哲父子医术之精湛,若非为了冗哥的大计,她也不会狠心暗杀雷哲。 片刻之后,雷哲已将剩下的那小份药草研碎涂抹在自己左胸给黑豹抓伤的位置,又给篝火添了些柴,微笑着看向露兮:“姐姐是否佩戴着我送给落英的香囊?我闻到它的味道了……” 原本都是女子送男子香囊以示爱意,男子送女子匕首以保贞洁,但到了他和落英这一医家、一铁匠庐之间,恰恰颠倒过来,他送给落英驱虫熏香的药草香囊,落英则送他杀敌护身的匕首、铁剑。 这让他们之间很有种另类的情***调……反正他自己是这么觉得! “是戴了,”露兮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绣花锦囊,“每个季节,落英都会送我一个,不曾想是你做的……” 雷哲眼神一闪,“熏香药草是我配制的,但锦囊是落英自己绣的,不过,这些香草适合落英,却未必适合姐姐……若姐姐喜欢,等回了族中我再给姐姐专门配制一副方子!” 露兮听他再三提到妹妹落英,默然垂首,神色变幻不定。 好一会儿,忽然抬头幽幽道:“恐怕姐姐没这个福气了!” 说着缓缓抽出腰间的短剑,眼神冷冽。 “姐姐确实没这个福气!”雷哲淡淡颔首,却一副深以为然的口气。 “你……” 露兮一惊,本能地提聚真气,然而她不运气还好,一运气便觉一阵头晕目眩,直至此刻她才发现,以自己颈部剑伤为中心,上至头顶,下至胸腹,不知何时竟一片麻木,没了知觉。 “叮!” 随着她手上最后一丝力气被麻木感吞噬,短剑跌在了地上。 “桀桀桀……” 一阵诡异的冷笑自雷哲嘴角传出。 第十八章 反咬 纵然昏昏欲倒,露兮也感觉一阵阵寒意渗入骨髓,她从不敢想象,世上竟有如此邪恶的笑声,更不敢相信,这笑声是从一向软弱的雷哲口中发出。 不知何时,他那温纯无害的脸庞变得狰狞,邪异,双眸如直通地狱的深潭般漆黑难测,却又充满仿佛能引人灵魂沉醉堕落的美态和魅力。 邪笑声中,他起身来到露兮身侧,将指缝间的一枚金针一点点刺入露兮头顶的百会穴,直没至尾。 从始至终,徐徐瘫软下来的露兮都没有生出一丝反抗。 事实上,她的头部早已没有一丝知觉! 雷哲探身自她手中取出那个香囊放入自己怀里,莫名一笑,手指自她光洁的额角开始,缓缓顺着羊脂白玉般的脸蛋儿轻抚而下,直至下巴,又从下往上抚摸,最后拔出百会穴的金针,这才转而去解她脖子上他亲手所扎的药泥黑纱…… “药是好药,神经毒素!可惜不能治伤,只能止痛……难道没人告诉过你,本少爷最怕受伤,最怕痛,所以专门给自己配制了一副麻醉药?” “少用怡情,多用挺尸,强用永垂不朽……实乃居家旅行、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坑蒙拐骗、掩面路过之必备良品!” “啧啧……自你踏足洞口,本少爷就感受到你散发的强烈杀机,偏偏你还自以为以为那点儿拙劣的隐藏和演技可以掩盖杀机,想骗本少爷为你治伤?还想无声无息解决本少爷?” “之后本少爷故意提到雷冗,你又立时情意外露,真是唯恐本少爷不知你是雷冗派来的!” “再之后,我反复提落英,你就沉不住气了,还想给本少爷一个痛快是吗?” “桀桀桀……菇凉,你很傻很天真,你的冗哥知道吗?” “哦,他肯定知道,而且正是以此利用你……让我猜猜,他肯定是许诺等他登上族长之位,就娶你做族长夫人是吧?” “可惜,以你冗哥的野心观之,他若当上族长,定不甘心继续窝里斗,而是会盯上山蛮至乎庄氏部族,多半免不了从与庄氏部族联姻开始布局……到时候,菇凉你还不哭晕在茅厕?” “啵!” 雷哲俯身在她眉心轻轻一吻,“菇凉,下辈子做个心机***表吧!” 起身的过程中,他脸上的邪异气质以肉眼可见的消泯殆尽,以往那个稚嫩、儒雅、温和、懒散的雷哲又回来了! “呸呸……” 雷哲先狠狠吐了几下口水,又抬袖使劲儿擦着嘴,“大哲,我还以为你难得出来潇洒一次,肯定会先啥后杀,或者直接杀完啥尸,没想到你光顾着对着死人喷口水……” “还好你没忘记一开始就杀了她,否则我都险些要怀疑‘反派死于话多’的狗血剧会在我们身上上演!” 一边喋喋不休,他一边撕开从露兮手里搜来的香囊,从中挑出部分草药,又混入从她脖子上解下来的药泥黑纱里,重新开始研磨…… 片刻后,雷哲再次给篝火加满干柴,并将露兮的尸体扶起摆成盘膝而坐的姿势,又随手将重新配成的药泥黑纱丢入篝火,这才掩鼻出洞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 “簌簌簌……” 大群野兽穿山越林的声音已经令人毛骨悚然,一袭青裙的阿罗莜飞掠跟随,飘飘欲仙,更显气氛诡异。 但见她竹笛不离唇边,明明未有半点儿笛音响起,却可驱使十多头狼豹为之奔走。 这正是《太平经·方术补遗》之仙乐篇的精髓所在,亦是她以此结合山蛮部落故有驭兽经验,独创一门音攻之术的枢纽! 人与禽兽,至乎禽兽与禽兽,所能听到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有些声音,禽兽能够听到,人却听不到,至少,普通人及中低层次的武者听不到! 当她以真气吹笛驭兽攻敌时,其实同时发出两种笛音,一种驭兽布阵,一种扰敌心神,纵然其中一种被破,另一种仍能奏效。 若非如此,每次敌人一听见他的笛音便远远避开,那她的驭兽术岂不是就没了用武之地? “好胆……还敢生火?” 远远瞧见山壁枯藤缝隙间隐隐透出的火光,阿罗莜不由冷笑连连,当即吹笛指挥着群兽一连串扑入洞去,她自己亦紧随其后。 “嗷呜……” 甫一入洞,她便看见里面的狼、豹发疯般狂吼乱咬,连篝火都不怕,正将那个黑衣女子撕得血肉横飞。 “阿欠……阿欠……” 她刚要上前,忽觉整个山洞弥漫着一股辛辣刺鼻的药味儿,不由连连打喷嚏,同时就像服了安神醒脑的药物般,感到头脑灵醒不少。 “不好!” 下一瞬,野性毕露的狼、豹便对她“无声”笛音的指挥听而不闻,转身直扑她这大活人而来。 “混蛋雷哲!” “吼呜……” 阿罗莜气急败坏地冲出洞去,却仍被七八头恶狼疯狂追咬。 聪慧如她,如何不知雷哲已窥破她驭兽之术的破绽——她终究功力尚浅,笛音里那若有若无的真气虽可驱使野兽,但这驱使之力其实极为薄弱,一旦野兽遭遇不可抗拒的刺激,便会脱离控制,例如针对豺狼虎豹灵敏嗅觉的气味儿。 第十九章 觉悟 “终于回来了!” 踏足雷鸣山麓的一刻,雷哲长长舒了口气,颇有些数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慨,从未有如此一刻,雷鸣山和山上人烟让他感到格外亲切。 此番变故,就像在他低调而冷淡的生活浇下一瓢滚烫的沸油,随之一连串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让他这见惯各种狗血剧情的人也感目不暇接。 好在,他成功活下来了! 尽管,今后的生活定然已给这瓢“热油”烫得面目全非。 “吃一堑,长一智……雷氏部族的戒备的确严密了不少!” “大哲”辣手摧花之后,声音愈发冷酷,近乎有种魔性的魅力。 雷哲顺着他的指引,扭头瞥了眼百步外山丘上的一株茂密古松,抬腿缓步上山。 堆满积雪的古松树冠下,一个矮瘦的雷氏战士正蜷缩着藏身其中,只从眯起的眼睛射出些许微光,透出树冠的缝隙,投向雷哲的背影。 “好小子,如此机警!没想到他还能活着回来……” …… 粗木寨墙依山势曲曲折折,自山腰绵延绕往山顶,将好几座山头囊括在内,纵然雷氏族人多达千人,熙熙攘攘,亦从无拥挤之感。 平心而论,这寨子的规格确实有些虚大,以雷氏一族如今的人手,除了保证正常生产外,巡守如此大的寨子明显有所不足,此次给山蛮钻了空子也不乏这个缘由。 事实上,据雷哲通读族史典籍所知,雷氏一族几经起落,如今的规模远不是雷氏山寨的最大规模。 大约两百年前,雷氏一族曾一度繁衍到四五千人,连连吞灭了近十个山蛮部落,将方圆二三十里的平坦沃土尽数圈作耕地,牧场,可谓盛极一时。 当时的族长更曾放出豪言,必将率领族人在这片蛮荒的大地上创立第一个国度,以雷氏族人为核心的文明国度,称王建制,福泽千秋! 可惜好景不长,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一月之间让雷氏族人尸积如山,近七成的家庭满门绝户,余祸更造成了漫长的持续减员…… 蛮荒生存便是如此! 人少时,面对大群野兽、蛮人部落的威胁而朝不保夕;人多时,因资产、权位分配不均而引发的内耗还在其次,最可怕的还是各种从天而降的灾祸,瘟疫正是其中之一。 纵然雷氏一族来历神秘,底蕴深厚,巫医乐师百工之类皆有较为完整的传承,但在很多天灾人祸面前,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人道主流,固然争斗不休,波云诡谲,然而离群索居,远避蛮荒,同样大不易啊!” 雷哲感慨着,跨过了大块方石垒成的坚固寨门。 入目所见,山上山下的许多人家都挂上了素纱白幡,为牺牲的亲人治丧,可惜他们的悲哀之意,就像随着素纱白幡给漫山积雪冲淡了一般,所剩无几。 事实也是如此。 生死频繁的恶劣环境,尚武好战的极端氛围,造就了族人们大多轻生死,重传承的独特风气。 “现在怎么办,是回家窝着,还是直接去山上的族长大宅避难?” 眼看岔路口已然不远,雷哲眸光闪烁,仍自沉吟未决。 如今既知雷冗要杀自己,他当然得小心戒备,以雷冗的耳目之众,要不了一时半刻,他回来的消息就会传到雷冗的耳中,那时不论是雷冗亲自出手,还是再次派出麾下干将,他都将在劫难逃。 最不妙的是,他家所在的位置,正是住宅群落最外围的僻静之处,恰恰予人最佳可乘之机。 若论族地何处最为安全,毫无疑问非族长大宅莫属! 虽说族长大宅深处族中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不假,可同时也是族长一脉的护卫重点,而且与之比邻的祖祠,乃是更甚于族长大宅的重地,也有精锐部曲镇守。 族长大宅但有异常,不光会遭到这两股精锐的合力镇压,还会顷刻间引来全族瞩目,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者投鼠忌器。 “伯父、堂兄遇袭及堂兄的死讯应该还未传回来,若我现在去族长大宅,如何跟伯母、堂姐分说,难道跟提前她们报丧吗?” “那可吃力不讨好!既招人恨,又惹人疑,万一最后落个谋杀伯父及堂兄的罪名,那才呜呼哀哉!” 莫须有之罪,可谓源远流长,岳飞绝非第一个受害者,更不是最后一个! 雷哲势单力孤,正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选之一,犹其不能落人口实。 “可是现在回家的话,白日里还好,一旦入夜,那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罢了,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 叉路口处,雷哲咬了咬牙,还是踏上了回家的路。 “叮叮!叮叮……” 不一会儿,熟悉的打铁声入耳。 “咦?你小子还能安然归来,不简单啊……” 炉火熊熊,铁庐温暖。 铁砧前的中年壮汉随意锤打铁胚,白须白发的老者则懒洋洋倚着墙角立柱,举壶小啜,二人均一眼惊讶的看着雷哲。 “小子命大,侥幸化险为夷……让阿公、锭叔挂心了!” 雷哲摸了摸后脑勺,一副傻人有傻福的模样,完全没有因昨夜亲手杀死他们的孙女、女儿而露出丝毫心虚,愧疚,破绽。 杀人者,人恒杀之! 雷哲不管这是不是什么自古颠扑不破的真理,只是打心眼里认为,生命是平等的,是宇宙天地的最大恩赐,无论富贵贫贱,皆有且只有一次。 若论世间还有唯一一件公平之事,那便是人皆有一死! 莫说此次雷哲只是自卫反杀,纵然今后他主动杀人,至乎株连无辜,他也不会有丝毫愧疚,这无关乎冷血不冷血,无情不无情,更不是什么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道意志,而仅仅只是他今世见惯生死,有感而发的一点点觉悟罢了。 将来,若他想要杀某个人却被人反杀了,那时他绝不会有丝毫怨愤。 “阿哲……果然是你!” 在屋内听到声音的落英冲了出来,一见到雷哲,登时满脸惊喜。 雷哲心尖一跳,面对路人甲一般的砧公、锭叔,他可以杀了他们的孙女、女儿而心如止水,然而面对一向对他关怀备至的落英,他又如何能杀了她姐姐,令她伤心欲绝而不存一丝不忍? “大哲”也难得语气沉重,“杀都杀了……以后对落英好一点便是!” “落英啊……”雷哲对落英呵呵一笑,却很难确定自己的笑容是否一如往日般轻松,亲密,“都怪我武艺不精,让落英你担心了……” 好在落英一时满心欢喜,并未发现他的细微异常,“你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雷哲脸上露出一丝疲色,“折腾了好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先回去缓缓,我们改天再聊吧!” 落英连连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徐徐远去。 砧公、锭叔同样看着他的背影,但前者眼神微眯,后者眉头皱起,比起单纯的落英,父子二人知道得多,同样想得也多,此刻的心思一般无二:雷哲小子,藏得很深呐! …… 木桥简短,溪水潺潺。 两畔沃土遗留着稀稀拉拉的各色药草自残雪里冒出头来,一栋朴素的二层竹楼孤独的坐落在溪流对岸,断崖之下。 “小桥流水人家……雅致是雅致了,可这防御性也太差了!” 雷哲看着自家的竹楼,对当初选址并设计竹楼的便宜父亲暗暗吐糟。 犹其是紧邻着竹楼的那座断崖,只比竹楼屋顶高了不足一丈,若有人藏身于崖头边缘,即可居高临下将竹楼附近的一切动静尽收眼底;若想猝下杀手,更可随时跃向竹楼,直接踏破屋顶扑入楼里…… 想想都没安全感! “崖顶有人监视……” 雷哲刚刚踏上竹楼,脑中便响起“大哲”的提醒,顿时让他无语之极。 “雷冗也太心急了吧?”“大哲”嘿嘿冷笑着:“看来便宜伯父的确凶多吉少了,否则雷冗不会如此急着除去我们……” 不怪雷冗如此沉不住气,实在是雷氏一族但凡还剩一个族长嫡脉男丁,那么其余的庶出子孙继承族长之位,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雷氏族长,与其说是族长,不如说是家主,或是君主,集一族之军政大权于一身,其传承一向是严格依照嫡长子继承制,而非什么德高望重、行辈最高、众望所归。 至于比武决胜,强者为尊,那更是提都不消提,否则每次族长交接,都将演变成一场自相残杀,用不了几次,雷氏一族都得灭绝了。 当然,实际上每代族长,最终都会成为族中最强者之一,如此四百年来,族长之位竟从未脱离过嫡脉之手,嫡脉子孙的独特光环,毋庸多言。 说到底,雷哲父子堂堂嫡脉血裔,又文采医术出众,本不该人缘惨淡,之所以沦落到如今的尴尬境地,一者是因伯父的蓄意打压,另一者便是他们父子如出一辙的习武资质平平的拖累; 二者之中,又以前者犹为关键,如今前者已去,后者更另有隐情,不足为虑,不久的将来,一切都将大为不同。 近年来,族长嫡脉本就人丁单薄,在大伯、堂兄这嫡长房一脉一朝凋零之后,雷哲尽管只是嫡二房,却已然成为唯一的嫡脉子孙,登时变得扎眼无比,无论庶出旁支里谁想继承族长之位,都得先除去他。 这一点,雷哲固然身不由己,雷冗又何尝不是如此? …… 山蛮部落。 老妪酋长、阿罗莜、羽鹄赫然在座,下方跪伏着数个小头目一般的山蛮男女,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雷髯率人夜袭的具体过程。 羽鹄本已因为得闻丈夫山甲的阵亡而俏脸苍白,双目无神,待得听到山甲败于雷髯,却死于老妪酋长为阿罗莜所选的夫婿,那个毛头小子之手时,更是手捂心口,一阵阵窒息。 就连老妪酋长、阿罗莜的脸色也更难看了! 老妪酋长重重笃了下鹿角手杖,怒极反笑:“竖子欺我太甚!当初,当初……雷氏贼子,果然尽是一丘之貉!” 阿罗莜握了握手中紫纹竹笛,咬着嘴唇久久无语。 第二十章 火光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出现在小溪边,借着大树遮掩身形,先是看了看对岸的竹楼,又抬头瞥了眼高出竹楼的断崖,以及被崖头遮住半边的皎洁弯月,眉头微微皱起。 连日来均为阴蒙蒙的天气,昼不见日,夜不见月,不曾想今夜竟忽然放晴,皎月当空,为诸多夜行客添了不少麻烦,犹其是这种被别有用心之人瞩目的地方。 当然,凭他的武功,也仅是稍稍有点儿麻烦罢了。 趁着天际一朵乌云游过,遮住月光的一瞬,他倏地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到了竹楼之下,无声无息穿窗而入…… …… 矮榻上,雷哲和衣而眠,实则全无睡意,初时一直默运心法,可惜怎么也无法进入定境,心知不能强求,旋即作罢,只是暗自保持警惕。 若他所料不差,明日伯父和堂兄的死讯至乎尸体便会被送回族里,那时他即一跃而成族长第一继承人,全族瞩目,更会获得族长直属势力及一些投机族人的全力庇护,尽管族长父子双双暴毙必然会使族长一脉的声势一落千丈。 换言之,今夜就是雷冗杀他的最后机会,也是他此生以来最危险、最煎熬的一夜! 这让他多少有些心浮气躁,以致未能再像之前那般灵觉敏锐,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穿窗而入的不速之客,直到来者无声无息逼近床头丈许之内,他才后知后觉,被窝里的双手分别扣住了一柄青铜飞刀。 说起来,这一手飞刀技法,还是小时候堂兄雷骏传予他的。 “阿哲,是我!” 来者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下语气中一如既往的坚定沉稳。 “是髯叔么?” 雷哲睁开双眼,悄然把青铜飞刀收入袖筒,这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是我!”来者正是雷髯,但见他眉头一皱,“阿哲,你的警惕太差了,今时不同往日,你可得小心再小心,即使睡觉,最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了髯叔?” 雷哲明知故问,眼睛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略带疑惑地看着雷髯那包围着浓密胡须的古铜色方正面庞,下床走向桌子。 “不可点灯!”雷髯低声喝止了雷哲的意向,“不能让人知道我来过你家里……” 黑暗中,雷髯的瞳孔绽放着微弱奇光,像是定在空中的两只萤火虫。 雷哲眼底闪过羡慕和渴望的色彩,知道这是功力持续运集的现象——雷髯身在屋内,却在分心监察着竹楼附近的一切动静,显然谨慎非常。 不同于雷哲自己精修静定功夫所得的时灵时不灵的微妙灵觉,髯叔凭借一身浑厚真气,一旦全力运功加持耳目感官,方圆数十丈的任何动静顿时无有遗漏。 “看雷髯这般凝重模样,多半也猜到族长父子凶多吉少,雷冗蓄势待发,而他自己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如今看似风光如昔,实则处境微妙,若无远虑,必有近忧!” 对于“大哲”察言观色的揣摩结论,雷哲深表赞同,“他夤夜来此,不就是来挽回先机的吗?多半想通过我推动族长一脉跟雷冗死斗……呵呵!” 果然,雷髯语气沉重:“阿哲,你伯父和堂兄迟迟未归,族中人心浮动,不乏居心叵测者欲对你不利……” “对我不利?”雷哲眨了眨眼,“髯叔多虑了……” 雷髯闻言皱了皱眉,隐隐感到不对,从上次刺死山甲的表现,还有独自一人安然归来来看,这小子绝不该如此木讷、迟钝啊? 于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阿哲,你要相信髯叔的阅历和眼力,若真有人对你不利,凭你的武艺如何能够抵挡?” “为防不测,你便听我的,先随我去我家避避……” “髯叔的好意,小子心领了……”雷哲一脸无所畏惧,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然则族规严明,谁敢在族地对我痛下杀手?” 托庇于雷髯羽翼之下,他固然可以安然度过今夜之危,然而明日族长父子的死讯传来,此事必会成为他与雷髯受人怀疑的口实,更会因此而失去族长一脉部分死忠的拥护之心。 而且,万一雷髯铤而走险,杀了他然后把他的尸体栽赃给雷冗的属下,那他岂不呜呼哀哉? 雷髯暗叹一声,终于反应过来,雷哲这是信不过自己,越勉强越令雷哲生疑,偏偏现下雷冗一脉大势渐成,自己一脉已与雷哲继承的族长一脉若不唇齿相依,必将会给雷冗各个击破,因此自己绝不能与雷哲生出嫌隙。 为今之计,只盼这小子能够见机行事,保住小命。 于是郑重道:“阿哲,那你自己小心防备!” “髯叔关怀,小子铭记。”雷哲作出感激之色,躬身一礼,“髯叔慢走!” 轻嗯一声,雷髯蓦地化为一溜残影,箭矢般射出窗外。 雷哲呆坐一会儿,摘下床头墙壁上的带鞘铁剑,这是今秋月圆之时落英所赠。 “锵!” 两抹儿白刃乍现,寒光流转,中间夹着三指宽的黑漆漆剑身。 “一个武者,与其相信他人,不如相信自己手中之剑……” 轻轻抚摸着剑脊,指尖冰凉的触感让雷哲心头一清,迅速冷静下来,一时间眸光沉凝,只可惜,愈冷静,他愈明白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单凭手中之剑,他保护不了自己! “雷冗会怎么做呢……悄无声息地杀了我,留下一个无头悬案?还是,杀了我栽赃给雷髯?亦或是,杀了我栽赃给族长一脉?” 雷哲忽然笑了笑,随手把铁剑丢在榻上,把肚皮拍得砰砰响,“罢了!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先大鱼大肉一顿……”说着走向房梁下悬着的一排排肉干、鱼干。 近日来内气修行初见端倪,令他一身纯凝气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对食物的需求亦随之再增,幸好他不缺存货。 肉干下方的墙角摆放着三口大缸,缸里都是他日复一日以兽肉充当食补,所积存的各类油脂。 ……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盘膝调息的雷冗睁开眼来,锐芒一闪而逝,“进!” 来者快步近前,正是他的心腹部属之一,“百长,夜已深了,依然不见雷髯的人出现在竹楼周边……” 雷冗闻言默然不语,脸色凝重。 “百长”即为“百夫长”,是他在族中部曲里的正式头衔,数百年几经变迁,雷氏一族的部曲曾采用过各种编制,但最终仍用回这最原始的“伍长”、“什长”、“百长”三***级军阶,并固定下来。 “百夫长”的多寡根据族中部曲数量的变化而增减,一般在三至五名,已是仅次于族长的实权派。 近年来除了族长本人,他和雷髯便是唯二的百夫长,说是“百夫长”,实际上直属部下沾亲带故,再加长久经营,他们各自所能调动的人手远超百人,因能与族长分庭抗礼。 然而大丈夫宁为鸡首,不为凤尾,他怎甘心止步于与族长分庭抗礼? 为了完成父亲未竟之志,亦为了自己一展抱负,他苦心孤诣,布局三年,眼看着到了收官环节,不料却在最不起眼的一环出了岔子——露兮竟失手了!那小子活着回来了!!! 露兮的死活还在其次,他若不能及时除去那小子,那他此前一系列布局及袭杀族长之举,都将为那小子做了嫁衣。 原本,今夜最好由他亲自出手袭杀那小子,再栽赃给雷髯的人,可惜族长的临死反击给他造成的内伤至今未愈,若他行动时给雷髯截个正着,雷髯定然不介意趁机除去他。 此时看来,雷髯早有防备,自己更不能随意出手。 理清利害,雷冗肃然道:“罢了……你们动手吧!待我登位族长,雷铮你这‘十夫长’的位子也该升一升了!” 雷铮闻言一喜,“百长放心,我等必定做得首尾干净!” 言毕昂扬而去。 雷冗瞧着他的背影,双眼眯起,意味莫名。 …… “百夫长……” 疾速潜行中,雷铮默默叨念。 他在十夫长这位子上熬了十来年,苦劳多多,俨然已是仅次于雷冗、雷髯的强手之一,可惜族长并不愿再多一位百夫长分权,雷冗、雷冗又不会轻易挪位子,即使他再不甘又能如何? 而今更进一步的机会就在眼前,他需要做的,只是无声无息地解决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罢了,凭他的武功还不简单? 不多时,雷铮便到了紧挨着竹楼的断崖上,与一直在此监视的弟弟雷锐汇合,“如何了?那小子是否有异动?” 雷锐轻轻冷笑:“异动?那傻小子整个一酒囊饭袋,大半夜还起来煮肉吃……你闻闻,油腻味都传到崖上来了!” 雷铮抽了抽鼻子,同时俯瞰下方的竹楼,果然灯火通明,而且隐约可见一个身影啃着肉块从窗边经过,不由很是无语。 傻小子死到临头,可怜他自己还懵然无知! “小子,不要怨我心狠!” 雷铮眼露寒光,“下辈子……别再托生在嫡脉!” 正要蒙上面巾,却听弟弟雷锐一声惊呼:“似乎着火了……兄长快看,为何着火了?” 雷铮一怔,连忙看向窗口,只见竹楼里一片火舌摇曳,正飞快探出窗口,向外蔓延…… “兄长,还动手吗?” “且等等!”雷铮眉头皱起,眼神疑忌重重,“情况不对,万一是个陷阱,我们一下去岂不恰好给人逮个正着?” “快撤!” 二人疾速远去,回首一看,熊熊大火已经吞噬整个竹楼,更在呼呼北风的推波助澜下越烧越烈,火蛇乱窜。 耀眼火光冲天而起,山上山下远近可见。 不一会儿,本已陷入黑暗的族人住宅先后亮起灯光,零零星星的族人向着燃烧的竹楼飞快奔来。 第二十一章 变脸 族长大宅。 管家岩伯匆匆来到后堂,“夫人,哲公子居住的竹楼着火了,火势很大……” “着火了?” 灯火通明,正对着古帝王画像跪伏祷告的美妇人转过身来,略显憔悴的脸色变了变,更添一抹儿不安,“快……快去看看哲儿是否安好?” 顿了一瞬,又接着道:“若他安好,便将他接来大宅……命令左右,今晚加强戒备!” 岩伯应命而去。 美妇人忽地身子一软,歪倒在蒲团上,美目透出重重忧虑之色。 近日来族中气氛诡异,已经让她生出不好的猜测,如今侄子的住处突然起火,更加重了这猜测的可能性。 “夫君……骏儿……” 压抑的呜咽声在堂内幽幽回荡。 …… 丈许深的地窖里。 雷哲面戴重重口罩,怀抱铁剑,盘膝坐在潮湿的窖底,默默调息。 “滴答……滴答……” 头顶时不时落下几滴水珠,那是用浸过水的被子蒙在窖口所盖的石板之下,防止上面大火燃烧的浓烟灌入地窖。 “可惜了我的书简,药材,弓弩,还有肉干……” 一想到这些一点一滴,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藏品,全都给自己亲手付之一炬,雷哲就心疼得厉害,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没有舍,哪有得? 为今之计,保命为先,至于那些身外之物,只要度过这一关,终究还有还有失而复得的一天,而且这一天,已然为时不远。 竹子燃烧的噼啪爆响隐隐传至,随之而来的还有股油烟味儿,那亦是起火的源头——三大缸油脂。 原本雷哲借着煮肉的掩护,将那三大缸油脂尽数融化了泼在竹楼地板和四壁上,但也只是当作走投无路的最坏打算,因此迟迟未曾引燃。 可惜第二个“监视者”的到来,打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逼得他悍然点火烧楼,自身躲入地窖。 然而这毕竟不是狗血电视剧,某个幸运儿随随便便往水缸或地窖里一躲,就能在灭门火灾中存活下来。 实际操作中,雷哲纵然把地窖口的木盖换成了石板,又备好了浸水的口罩、被子,也没有十足把握逃过被烟气熏死、呛死或窒息而死的命运。 因此,他待在窖底就像之前为躲避伯父而潜藏海底时一般,全力默运调息心法,降低耗氧量。 静定而空,渐入佳境之后,虽未再次迎来那种内视的感觉,然而丹田精气满溢,那种沸腾岩浆般滚烫下行的热感却愈演愈烈,一波又一波不断自行冲击肛后尾闾,似乎不在这处铜墙铁壁上开个洞誓不罢休。 无论是雷氏导引术的残疾版小周天,还是雷哲自创的完整版小周天,初次行气逆上督脉,都要打通肛后尾闾、腰背夹脊、脑后玉枕三关,肛后尾闾是第一关,也是最难过的一关。 区别只在于,残疾版小周天在这三关时以意念引导和腹式呼吸强行鼓动真气桥接通关,而他的完整版小周天,则讲究无意之意,任其自然节节贯穿。 前者止于有形之法,后者直入无形之机,前者守形,后者守神,精气饱满,妄去神动,当机缘至时,神机自动,要旨只在有意无意间那种心境,故空而不空,清静而微,来不可逢,往不可追。 幸好雷哲此身终究刚满十二岁,精气自然滚滚下行之时,不会一股脑化作浊精从第五肢泄出,否则打通肛后尾闾的工程必将更为遥遥无期。 不知过了多久。 火焰爆裂声渐渐变小,人语喧哗隐约传来。 雷哲自入定中醒来,只是略感气闷,不由松了口气,“看来,这次危机总算过去了……” …… 溪水旁。 看着已经烧得仅剩寥寥炭火的竹楼,雷冗、雷冗及岩伯等人尽皆一脸阴沉,却又心思各异,变幻不定,周遭的两三百精壮族人隐隐分成三个派系,时不时交头接耳,气氛躁动。 其实他们之前也很想救火,可惜小楼纯以木材和竹子所建,又泼了油脂,一点就着,一烧就旺,很快就烧塌,烧尽了。 岩伯忍不住瞥了雷冗一眼,怒色一闪而逝。 作为侍奉了两代族长的管家,亦是看着雷哲出生、成长的长辈,岩伯对族中各方势态一清二楚,如今嫡二房的独苗突然遭难,他第一个便怀疑到了雷冗的头上。 雷冗当然发现了岩伯的怒火,却故作不知,他自己心里同样震怒之极,之前远远望见竹楼火光的一瞬,他就知道,自己再次失算了,更有所明悟,势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若不尽早绸缪,恐怕下场凄惨。 念及于此,雷冗看了雷髯一眼,意味深长。 雷髯险些忍不住怒瞪回去,谁又知道,他的震怒不比前两者逊色分毫,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明明警告过雷哲,这才过了区区一顿饭的功夫,这小子就给人毁尸灭迹了。 如今没了雷哲,族长一脉必将群龙无首,单凭他这一脉,在雷冗父子手下未必撑得了多久。 火焰渐熄,唯余一地白乎乎柴灰。 岩伯沉声道:“去清理一下,将哲公子的骨灰搜集起来……” 话犹未已,忽闻“蓬!”的一声,漫天柴灰纷扬中一块石板翻飞开去,雷哲那矫健身形随之跃现。 从未有如此一刻,众人感觉一向平凡的雷哲如此扎眼,如此神秘莫测! 岩伯神色一喜,旋即暗暗提聚真气,一边防备着有人对雷哲猝下杀手,一边迎向雷哲,关切道:“公子是否伤着了?” 雷哲拍打着身上的柴灰,“岩伯安心,小子无碍。” 岩伯眼中闪过若有所思之色,温声道:“公子的竹楼如何突然着了火?” 雷哲故意环视了周遭众人一遍,沉默片刻,这才神色僵硬道:“小子夜半腹饥,烹肉时不慎失火……” 众人或眉头皱起,或交换眼色,大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信和猜疑。 “原来如此……”岩伯貌似是唯一相信这个说法的人,却转而吩咐左右:“尔等送公子去山上大宅休息。” “公子请!” 雷哲抱着铁剑,乖乖在数十部曲的簇拥下快步离去。 岩伯转身看着雷冗、雷髯,神色一肃,厉声道:“族长外出未归,你二人自该多多费心,加派巡夜,若再麻痹大意,出了事故,你二人如何对族人交代?” 雷冗、雷髯心知岩伯余怒未消,面对这位堪比族老的长辈,唯有捏着鼻子认了,“我二人这便亲自带队巡夜……” 岩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雷冗、雷髯对视一眼,各自意味莫名,雷髯正要转身离去,雷冗忽然开口:“等等!我有话说……” 二人避开众人,走到小溪旁,雷冗这才沉声道:“先不论这把火是谁放的,如今族长未归,大宅只剩岩伯……你我未必不可合作一次!” 雷髯神色一动,沉吟不语。 …… “自从公子搬出去后,这房间虽未住人,可每逢旬日,老奴都会派人打扫一番……” “岩伯有心了。” 雷哲打量这自幼住了五年,之后又阔别了七八年的房间,果是分毫未变,纤尘不染,一时间感慨丛生。 “公子早些安歇,明早还要拜见夫人……” 岩伯转身走了几步,忽又止步回首:“公子……那竹楼,当真是烹肉时不慎失火吗?” 雷哲淡淡道:“当真是……也必须是!” “不错……必须是!”岩伯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突然问道:“公子在外游离数日,险死还生,可有所得?” 雷哲沉默片刻,答非所问:“我曾再度落入山蛮酋长之手,好不容易才跳海逃脱,其间曾见羽鹄身负重伤,疑似伯父的手段……” 岩伯身形一震,眼中神采似乎瞬间黯淡不少。 雷哲视若无睹,蓦地神色转冷,语气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意味:“岩伯接连侍奉祖父、伯父数十年,深得信重,想必知晓族长代代相传的那件东西在哪吧?” 岩伯脸色变了变,苦笑道:“那件东西,非是老奴一介下人所能擅动,请公子见谅!” “无妨……无妨……”雷哲笑了笑,双手负后,透出前所未有的冷傲与自信,“我还年轻,等得起……只盼到时候,那件东西仍在族长大宅!” 岩伯脸色再变,迟疑片刻,郑重躬身道:“公子暂且安歇……老奴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那件东西绝不会有失!” “希望如此!”雷哲转身坐上床榻,阖目调息。 岩伯吹灭油灯,恭敬退出,关上房门。 想了想,他并未去向夫人回禀亦或回房歇息,反而径直向着族长的书房走去。 房间里,雷哲睁开双目,眼珠转了转,俄尔自榻上下来,在房间里看来看去…… 第二十二章 算计 “吱呀!” 岩伯推开书房的门,夜风吹来,呼呼有声,他披肩的花白头发却纹丝不动。 跨过门槛,转入隔间,黑暗中一方几案及一排排书架的轮廓模糊不明。 岩伯目露奇光,也不点灯,径直来到第二排书架前,伸手扒开一堆竹简,取出掩藏的一方檀木匣子,正要塞入袖中。 就在此时,窗户“砰!”的爆成漫空木片。 黑影穿窗而入,一个闪烁便出现在第一排书架处,双掌狠狠推出。 “噼啪!” 不知多少书简爆开,无数竹片化作劲箭,劈头盖脸疾射岩伯。 岩伯一声厉喝,倏地转身,空着的右手疾速画圆,气劲罗布,将射来的竹片尽数弹开,左手则握着檀木匣子塞向怀里,同时整个人向后暴退,背脊弓起撞上书架。 “轰!” 橡木书架如同豆腐渣般拦腰破开,眼看着岩伯的身形就要完全没入缺口,两只大手仿似饿虎扑羊及时抓至。 “蓬蓬蓬……” 气劲交击的巨响如连串闷雷炸开。 黑影闷哼一声,蓦地电射而起。 “哗啦!” 一声破碎声响中,上方屋顶瓦砾激溅,竟硬生生给黑影破屋而出,几个闪跃,消失在夜幕之下。 一阵脚步声仓促赶来,巡逻的部曲涌入书房时,只见岩伯孤身屹立在东倒西歪的书架之间,两袖破烂,露出精瘦的双臂,脸上兀自挂着一阵冷笑。 倏地,岩伯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什么,也不管来援的部曲,径自掠出房门,赶往雷哲房间所在的方向。 …… 西厢房。 “吱吱……” 狂猛寒风吹得门窗抖动,从头到脚都蒙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的雷硕只觉四肢冻得透凉,心里却很是气闷,烦躁。 他是族长直属部曲的什长,原本明晚才轮到他这一什兄弟巡守族长大宅,可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让他不得不提前告别自家婆姨那温暖被窝里,来为哲公子守门。 对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嫡二房公子,雷硕一向是很瞧不起的,那种不求上进、偷奸耍滑的窝囊模样,简直丢尽了族长嫡脉的脸面。 为这种酒囊饭袋守门,而且还是像贴身丫鬟一样守在里间,雷硕自觉面上无光,日后指不定还会被一帮老兄弟嘲笑很长一段时间。 他一个小小的什长,自然不敢轻慢岩伯的命令,可让他更为忿忿的是,那毛头小子不仅没有安安分分的上榻睡觉,反而以自身衣物在火灾中沾满柴灰为名,要求借他衣服一用,前去堂兄骏公子的房间寻一套衣干净衣物。 好说歹说,他终是拗之不过,被那小子扒得精光,塞入被窝。 越想越气,雷硕暗暗发誓,明日一早就向岩伯告这小子一状,最不济也要让岩伯换一什人来干这窝囊事儿。 就在此时,外间异变突生。 外间房门像沙粒般碎飞开来,两个守在门内的精锐好手连反应都来不及,已离地拋飞,生死不知。 守在里间门口的两人惊觉时,一道黑影已飞临两人头顶,两爪分别在他们的天灵盖轻飘飘一按,两人便像没了骨头般软倒在地。 最骇人处,无论是碎门,凌空疾掠,守卫抛飞落地,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中,似乎正常的自然规律,在这人身上完全不起作用! 黑影没有片刻迟疑,双手贴住里间房门,轻轻一推…… 直至此刻,他背后破碎一空的外间房门处才尘埃落定,露出门槛外不知何时倒地的四个守卫。 里间榻上的雷硕犹自郁闷不已,懵然不知自己手下的兄弟已给人尽数放倒,生死不明。 房门开启,悄然无声,甚至未曾引动一丝气流,仿似灌入屋里的阵阵狂风都给闯入者周身弥漫的无形之力尽数消弭。 黑暗中,不速之客那精光灼灼的双眼第一时间盯向榻上坟起的被窝,顺带将床头衣架上那套沾满白乎乎柴灰的衣衫收入眼底,顿时心头一定:是那小子没错! 被窝里的雷硕忽感浑身发毛,心知这是自己身经百战所养成的对生死危机的直觉,尽管族长、岩伯那等高手,或可不声不响地潜伏靠近自己而令自己一无所知,可一旦对自己动手,自己立有所觉。 没有丝毫犹豫,雷硕本能般提气一掀,被子如裹着铁块似的飞扬起来,恰好挡在了闯入者斜斜切来的一记手刀之下。 黑影浑体剧震,显然一瞬间就明白榻上躺着的人绝不会雷哲,更对这陷阱设计之真实严密非常震惊,从头到尾,凭他的心思和眼力,竟没瞧出半点儿异常! “蓬!” 被子应手化作无数蝴蝶翩翩飞散。 雷硕闷哼吐血,背脊撞破床板,陷了进去,黑影却不乘胜追击,反而一个闪烁出了里间,直往外间门**去。 “好贼子!” 恰在此时,门口一花,岩伯老当益壮的身形赫然闪现,须发怒张,精赤双臂握拳捣向黑影胸腹,似缓实疾。 拳锋未至,惊人的气劲已压体而来。 黑影心头一凛,知道岩伯动了真火,含怒一击非比寻常,当即身形一扭,同时深吸口气,胸膛蓦地内凹三寸,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岩伯的拳劲,整个人斜斜撞向门框。 “轰!” 一声震耳巨响,右方门框连带着墙壁砖石激溅,竟硬生生给那黑影破壁而出,同时不忘侧身一脚踹向岩伯腰眼。 沙石溅射到岩伯身上,虽有真气护体,仍觉疼痛难忍,不由心惊此人内劲之强,委实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面对踹来的一脚更加不敢怠慢,运足真劲回肘一格。 “蓬!” 气劲交击。 岩伯老脸一白,瞬又恢复常色,黑影则凌空飞掠,借着这股反震之力加速远去,消失在墙头之外。 岩伯轻哼一声,心知追之徒劳,毕竟对黑影的身份他也有所猜测,然则只要对方一日不在族众面前犯下无可抵赖的罪过,一日不身败名裂,他便一日奈何不得对方。 此时此刻,哲公子的安危最重要! 岩伯疾步入屋,但见赤果果的雷硕正从床板下爬出,不由愕然:“为何是你,哲公子人呢?” “岩伯安心,哲公子去了东厢房……” 雷硕挂着血丝的嘴角苦涩不已,浑身气息兀自散乱如麻,心里却渐渐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己险些做了那毛头小子的替死鬼。 亏得自己还当他是窝囊废,一直瞧他不起,如今方知咬人的狗不叫。 此子不声不响便坑了自己不说,就连那个可怕的黑影也堕入瓮里而不自知……此子心思之狡诈,可畏可怖! 岩伯轻抚长须,同样猜出了几分关窍,不由略带同情地看了眼雷硕,转身出去查看八个守卫的情况。 片刻之后,岩伯大大松了口气,他们八人只是给人以重手法震昏了而已。 无论如何,八条性命非同小可,对方到底顾忌重重,不敢多下杀手,否则引起全族震恐,于对方的谋划同样不利。 更何况,留着这八个守卫的性命,事后亦方便将谋杀哲公子的罪名推到族长一派身上。 毕竟,族长对雷哲父子有意无意的打压,族人们无不知晓,又怎会相信刺客在重重护卫下杀了哲公子,而护卫却无一伤亡呢? 除却族长一派的自导自演,再无第二可能! 一串脚步声传来,岩伯自沉思中回神,转头看去,正是哲公子带着剩余的两个护卫回来了,不由暗赞一声好小子! 原来此刻的雷哲,一身借自雷硕的劲装甲胄不说,还挎着战刀,打着灯笼,龙行虎步,一副尽忠职守、威风凛凛的巡逻头目模样,足可鱼目混珠。 即使那来袭的黑影看到了他,匆忙之下,也极可能忽略他。 “这……?” 雷哲打量着满地碎渣,一脸惊讶,这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根据八个守卫全都刀不出鞘的情况稍稍逆推来袭者的具体行动之后,忍不住心有余悸。 此人武功已臻化境,兼且阴柔之极,行动又快如鬼魅,竟在门碎洒地的片刻之间无声无息击倒了八个精锐守卫。 若非自己料敌先机,早早避开,定然难免一死! 岩伯摆了摆手,“公子无恙便好!” “有劳岩伯挂怀……” 雷哲彬彬有礼,转头见到自屋里出来的雷硕一身狼狈,不由暗暗发笑,面上却是现出诚挚的关切之色:“硕叔气息不宁,可是受伤了?待我给你瞧瞧……” 说着伸手去切雷硕的腕脉。 雷硕本能地缩了下手,又乖乖递了过去,脸上勉强挤出谦卑的笑容:“劳烦哲公子了!” 眼瞧着雷哲两手空空,根本没按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去骏公子的房间取衣服,雷硕心头又忍不住一颤:果然……他早已算计透彻,却不明言相告,只拿我等当替死鬼,分明是信不过我们所有人! 雷哲抓着雷硕的手腕,阖目凝神片刻,断然道:“既已吐了口血,便无甚大碍……回去静坐调息半宿即可痊愈。” …… 偏僻的山坳。 两个黑衣人会面之后,相互戒备,其中一人迫不及待喝问:“东西到手了吗?” 另一人不答反问:“你得手了吗?” 先开口那人冷哼一声,答案不言而喻,再次催促:“东西呢?” 另一人同样冷哼一声,掏出一方檀木匣子扔了过去。 先开口那人看也不看,抬手一掌隔空击出,檀木匣子“砰”的一声爆碎开来,木渣纷飞中夹着不少写着字迹的绢布。 另一人轻咦一声:“你为何不打开看一看,万一是真的呢?” 先开口那人不屑道:“匣子里的东西若是真的,你会轻易给我吗?”顿了顿,又轻叹口气:“岩伯那老东西,岂是易与之辈?” 另一人冷笑不止:“岩伯当然非是易与之辈,否则你还会把这机会留给我?” 两人均心知肚明,此次与其说是分工合作,两路出击,倒不如说是两人相互算计,各怀鬼胎。 事实证明,无论岩伯,还是雷哲,均非易与之辈。 第二十三章 威逼 霹雳! 晴天霹雳! 公子骏死了!族长死了……两人的遗体已在今日凌晨和中午先后被运回山上! 绝大多数雷氏族人都给这一惊天噩耗震懵了,回过神来,只觉冬日本已阴沉沉的天空更加压抑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上了年纪的族人不免忧心忡忡,哀叹连连,对七八年前老族长传位时的那场混乱风暴犹自历历在目,彼时,曾经英雄了得的三个百夫长及诸多名望菲薄的勇士,都在风暴中落了个血淋淋的下场。 不管分属哪个支脉、派系,再迟钝的人也对这样的风暴心怀畏惧,区别只在于,有人竭力远避而不可得,有人随波逐流,和光同尘,当然也有人迎难而上,主动参与,意欲争得一席之地。 …… “伯母和堂姐醒了吗?” 雷哲在岩伯的侍奉下,一边穿上麻衣孝服,一边面色复杂地问道。 对于一向受到悉心呵护的两个柔弱女人来说,一下子失去两个血肉至亲的无穷悲痛,就像天塌下来一样,昏厥,正是她们最无奈,却又最适合的自我保护。 “醒是醒了,但都泣不成声,无力动弹……” 岩伯低沉地说着,半日之间,本就斑白的头发更添霜色,身形也佝偻了不少。 看了看一滴眼泪都没有的雷哲,岩伯不由皱了皱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族长与雷哲父子的恩怨,可雷哲对伯父、堂兄之死如此无动于衷的冷酷心性,还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不论如何,这总是一个孝义为先的时代! 一个不孝的上位者,不管如何英明神武,终究无法赢得身边之人的衷心爱戴。 似乎看透了岩伯的心思,雷哲脸上扯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僵硬表情,让岩伯一怔,旋即又在岩伯不解的眼神中,从腰间摸出一根金针,飞快地在自己双眼的晴明、迎香**分别扎了一下。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演技不足,装备来补!” 雷哲腹诽两句,使劲吸了口冷冽空气,直灌鼻腔,一片刺拉拉的感觉窜入鼻泪管,顷刻间便鼻涕外溢,泪盈满眶,顺颊而下……一副悲痛欲绝、嚎啕大哭的模样! 岩伯瞪大眼睛,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其实他很想问一句:公子将尔父所传的针灸之术用在这种事情上,不知九泉之下的尔父做何感想? 诸事具备,雷哲便随着岩伯直往前院灵堂而去。 并非他真的冷酷无情,而是他二世为人,与此身任何血亲之间都好像隔着一道朦胧鸿沟,一切情感皆似幻似真,平淡如水。 也难怪,视他为眼中钉的伯父且不说,堂兄雷骏一直待他不错,他也乐于见到雷骏顺利继承族长之位,如今雷骏英年早逝,他固然有些难过和感慨,但还远不到嚎啕大哭的程度。 更何况,他早两日就得了消息,今日再要流泪,也实在有些强他所难。 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却是自己的医术,得益于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常识,数年之间他的医术便打下了扎实根基,似刚刚那般轻扎晴明、迎香***刺激鼻泪管这种小计俩,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然而这终究是个存在真气的奇异世界,唯有充分利用真气,方可突破寻常针灸和外科手术的窠臼,做到许多在常人眼中匪夷所思的治疗效果。 从古医家所推崇的经脉和血气角度来看,世上尽管有千万种病症伤势,均起因于经脉受到伤害或闭塞,只要经脉畅通,其病自愈,其伤自痊,除非经脉肢体断去,否则任何肉身的创伤亦会复原,若能接回经脉,断肢亦可重生。 而要修复或打通经脉,再也没有比真气和针灸的完美结合更高明的手段了! “迟迟未能练成真气,的确已经严重耽搁了我在武功和医术两方面的进境……那东西,必须尽快拿到手!” 雷哲心头嘀咕着,表面上却是一路掩面哭丧,泪洒长空,引得宅中仆妇和族人感慨不已,无不称赞公子哲以德报怨,孝感动天,硬是把随后老泪纵横、情真意切的岩伯给压了下去。 有心人或许注意到,大多数人悄然一改此前对公子哲的疏离态度,一举一动间多了股恭敬和讨好。 灵堂隆重,白幡重重,青烟缭绕,气氛森肃。 雷哲到时,铁匠庐的砧公与雷冗、雷髯等族中高层已赫然在列,个个眼帘低垂,神色哀伤而肃穆。 为首者竟是一个相貌与雷冗有着六七分相似的虬髯老汉,气势雄浑,正是雷冗之父雷斌,如今族中辈分最高、势力最大的庶出族老。 在雷哲抬腿跨向门槛的一刹那,突感面上一热,似遭烈日直射,抬头看去,却是雷斌蓦地凝目向他看来,目中精芒电闪,同时一股无形却犹如实质的巨大压力凭空降在他身上,令他身子一僵,如陷泥淖。 “这老家伙好生无耻……不仅给我个下马威,还想让我在门槛处摔个狗啃泥,当众出丑!” 雷哲暗骂一声,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心息相依,法眼正藏,竟是以大毅力凝定意志,默运心法…… 稍稍落后半步的岩伯见雷斌如此以大欺小,忍不住神色一厉,提聚真气就要上前护住雷哲,却见雷哲面上哀容不变,脚下却坚定而稳重地跨过了门槛,似乎对雷斌的强大气势视若无物。 雷斌眼角一缩,脸上讶色乍现即隐,悄然收了气势,雷砧、雷冗、雷髯三人看在眼里,同样心思微动,对雷哲的表现颇为吃惊。 他们却不知,若是真的动手,雷哲自然不是他们任何一人一招之敌,然而想用这种精神气势迫雷哲就范,委实打错了算盘。 须知,雷哲的独门心法本就最重静心守神,摒弃妄念,不为外物所动,其定力之强,远超雷斌等人所料。 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计俩,在雷哲身上可作用不大。 “见过诸位阿公、叔伯……” “公子节哀……” 雷哲呜咽着行礼过后,径自跪在正中间的蒲团上叩过头后,按部就班开始了祭奠守灵,向一个个进来上香拜祭的族人郑重还礼…… 类似之事,三年前他已做过一次,算是驾轻就熟,即使雷斌父子抱着挑剔的眼光,也摘不出什么错。 半响之后,哭得梨花带雨、憔悴不堪的伯母和堂姐终于在仆妇的搀扶下勉强到来,堂内堂外一帮妇人的哭声顿时大了起来,撕心裂肺。 …… 入夜时分。 又一次哭晕的伯母和堂姐给送回了房间…… 雷哲孤零零跪在两副棺椁之前,一动不动,烛光摇曳,投在身后地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左摇右晃,仿似张牙舞爪的恶鬼,使灵堂更显阴森可怖。 岩伯这时进来,“公子,该用餐了……” “用餐且不急,”雷哲面无表情,“按照秘传族规,现下本公子已是唯一有资格执掌那件东西的人……岩伯,你说呢?” 岩伯迟疑一下,“那东西跑不了,公子又何必如此着急?” 雷哲转头看向他,眼神冰冷,隐隐然露出丝丝杀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岩伯,你是决心背叛我雷氏一族么,不知山蛮酋长向你许了何等好处?” 岩伯大惊失色,“公子何出此言?” 不怪他给一个毛头小子逼得难堪,委实是此言太重,不管他如何武艺高强,在族长大宅如何威望隆重,他都有一个无法弥补的硬伤,亦是历代族长不怕他背叛的依仗,那就是,他本非雷氏族人! 名字中那“岩”字的山字头,便代表着他的山蛮血统。 在他三岁那年,上代雷氏族长剿灭了他所在的山蛮小部落,把他掳了回来,充入族长大宅做奴仆,后又因根骨上佳、聪明伶俐被选为亲信种子……出生入死、勤勤恳恳三十年,他终于当上族长的管家,并且一做就是二十余年,知晓族长绝大多数的秘密和力量。 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欺瞒小主人,亦或为所欲为! 山蛮的血统决定了,他只能紧紧依附在族长主子身旁,一旦他背离了嫡脉,雷冗、雷髯等支脉更加不会信任他,如今只消雷哲对外吼一嗓子,说他背叛了雷氏一族,那他现下的一切权力、威望都将烟消云散,而雷冗、雷髯等人亦不介意趁机绞杀他。 他最害怕的,从来都不是雷斌、雷冗、雷髯等人的威逼利诱,而是新主人雷哲的不信任! 雷哲正因看准此点,这才有恃无恐,对他疾言厉色。 除非他当真决心叛逃,否则今后只能像侍奉前两任族长一样,勤勤恳恳地侍奉雷哲。 雷哲语气愈趋冰冷:“你没背叛我族,那便是说,你只背叛了我一人,还是你欺我年幼,欲要挟我以令全族么?” “公子言重了……” 岩伯脸色再变,其实他也心知肚明,雷哲未必当真怀疑他的忠心,只是在威胁他尽快交出那件东西,顺便拿捏一下他,让他明白谁是主,谁是仆,让他恪守上下尊卑。 “公子,老奴确实知道那东西放在何处,可打开那东西的钥匙,却掌握在夫人手中……” 雷哲皱了皱眉,“区区一把小锁,纵然以陨铁铸就又如何,凭岩伯你的功力还奈何不得么?本公子耐心有限,容不得一而再再而三托辞消遣!” “老奴明白……” 岩伯躬身退下。 他确实明白了,族长父子新丧,雷哲不愿亲自去向伯母逼要钥匙,而是想让他来做这个恶人,以为投名状。 第二十四章 天书 “夫人请公子前往正房一叙……” 丫鬟的传唤,让雷哲眉头一皱,想了想,觉得事到如今,伯母不可能对他不利,当即起身道:“前面引路吧!” 二人出了灵堂,打起灯笼,由前院直往后院正房。 正房坐北朝南,乃是一家之主的居所,因此正妻也称正房,或大房。后宅正房自然是族长夫妇的住处,久经历代族长精心布置,可比此前堂兄堂姐与雷哲分别居住的东西厢房要好上不知多少,唯有等今后雷哲正式继位族长后,才有资格搬进去。 “咦?” 眼瞧着丫鬟所走的方向并非是伯母的房间,雷哲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警惕起来。 不怪他疑神疑鬼,而是长年的疏离,让他们之间的信任度跌到了冰点,况且,久经狗血剧熏陶的雷哲有些担心,万一那个新近丧夫又丧子的妇人受不了打击,失心疯了,想让他陪着她的丈夫、儿子共赴黄泉怎么办? 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更不可无! 潜移默化之下,原本纯良和善的雷哲正在向着腹黑虚伪的“大哲”积极靠拢……反正,雷哲自己是如此认为的。 “好严密的防备!” 在丫鬟的指引下,来到正房东尽头一个房间的时候,雷哲忍不住暗暗咂舌,这间房比之七八年前他们一家还住在族长大宅的时候,可谓“脱胎换骨”,多半是他那便宜伯父继承族长之后的手笔。 但见该房间从外面看一如其它正房排间,平平无奇,唯有穿过一木制薄门、一青铜厚门两道门户进到里面,方可发现,该房间的墙壁厚达三尺,足足是寻常墙壁的三倍,而且似乎是以方石垒成,木制的窗棂之后亦掩藏着儿臂粗的青铜柱,上方瓦楞之下,更铺设了一层又一层的粗铜丝网…… 此时此刻,若是候在房中的伯母和岩伯告诉雷哲,墙壁里面夹了三层铁板,雷哲也愿意相信,而且他很怀疑,若非钢铁容易生锈,恐怕加固门窗所用都会是精钢,而非青铜。 “这等设计,任是雷冗等人的武功再高十倍,也难以偷袭……” 反倒是房内的陈设,颇为朴素,除了一书架、一几案、一矮榻之外,也就是竹席上摆着三五个蒲团罢了。 “哲儿来了,坐!” “伯母好些了吗?” 雷哲一副嘘寒问暖的孝敬模样,在伯母前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似乎完全忘记了此前正是他严辞逼迫岩伯向伯母讨要钥匙。 美妇依旧脸色憔悴,眼眶红肿,倒是神情已经平静下来,“此处是你伯父静坐调息所用的精舍,历代族长的武学心得及手札,也都存放在此处,安全无虞。”说着目光示意了下墙角书架上的各类书简。 原来是练功室啊! 雷哲心头恍然,残疾版小周天行气需要全心全意,最忌遭人打扰或偷袭,否则不免有真气走岔之虞,轻则内伤呕血,重则残废身亡,参考便宜伯父阴狠多疑的性子,的确很可能特意将练功房改造成这般铜墙铁壁的模样。 在这方面,他和“大哲”独创的完整版小周天功法则可有可无,若他俩推算无误,完整版小周天运气时只消心境不乱,真气便永无走岔之虞。 伯母继续道:“我知哲儿你自幼聪明伶俐,之所以迟迟未曾练成真气,想是另有深意……” “如今你伯父和兄长已去,我族宗脉之千钧重担一下子压在你肩上,其中艰难苦恨,我多少也能体会一二,想来哲儿你也亟待继承先祖的武学积累,获得一分自保之力,我又岂能不鼎力成全?” 说着,她幽幽一叹,“我和你姐姐蕙兮一心只盼哲儿你武艺有成,顺利承袭族长之位,励精图治,使我族长盛不衰,福泽绵延,如此我与你蕙兮姐姐方有颜面在百年之后与你伯父、兄长及列祖列宗泉下相会……” “伯母教诲,侄儿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雷哲稽首一礼,郑重以对,同时心下了然,这伯母如此多年的族长夫人到底不是白做的,一番话绕来绕去恐怕重点只在最后一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她们母女今日的支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面对残酷的现实,她不得不主动修复与雷哲的关系,即使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女儿蕙兮考虑,要知道,这两年蕙兮也该出嫁了,而为蕙兮选夫的决定权可是掌握在雷哲这未来族长的手里,万一雷哲故意使坏,蕙兮的一辈子可就毁了…… “侄儿三年来受尽了孤苦,如今得以与伯母、姐姐相依为命,定当孝顺伯母,爱护姐姐,绝不让伯母、姐姐受一丝委屈!” “哲儿有心了……” 伯母深深看了雷哲一眼,心下无奈一叹,只希望雷哲言出由衷,说到做到,如若不然,她们母女也没有更多办法。 双方关系的修复,本就难以一蹴而就,但他她相信,只要她日后以诚相待,关怀备至,天长地久,不难感动雷哲,毕竟不管雷哲如何心机深沉,总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父母早逝、缺乏关爱的孩子。 “至于族长代代相传的东西,便在那书架背后的暗格里……这是钥匙!” 说着她自袖中取出一个金灿灿手环,递了过去。 如此干脆,也是她的思量之一,与其拖拖拉拉、冷言冷语,更增双方嫌隙,亦或假手岩伯,反不如她亲自好言相赠,令雷哲承她人情。 “多谢伯母!” 雷哲恭恭敬敬,双手接过,出乎预料的是,手环串着的黄铜钥匙竟非一枚,而是两枚,一大一小。 伯母缓缓起身,“如今形势紧迫,哲儿你便在此静修,明早天亮前再回灵堂即可……我先回房了。” 雷哲恭送道:“伯母慢走,晚上好生歇息,保重身体。” 伯母走到门口,忽又止步,“我偶然听你伯父说过,那件东西,第一次观看效果最佳,而且最好心无杂念,先不要观看历代族长的武学手札……” 雷哲心头一动,这个细节不可谓不重要,自己之前对此一无所知,若非伯母主动提起,说不得等下就要吃了闷亏,当即更为恭敬道:“多谢伯母提醒!” 落寞的脚步声渐去渐远。 雷哲却并未急着去打开遗藏,沉吟了好一会儿,忽然对身旁候着的岩伯道:“劳烦岩伯去铁匠庐将落英带来,就说本公子胆小如鼠,不敢在夜间独自守灵,想让落英相伴左右。” 岩伯一怔,旋即领命而出。 夜下疾行,岩伯的眼神闪烁不定,比之什么胆小如鼠的托辞,他更愿意相信公子此举意味深长,把落英唤到身边,一来是想拉拢她爷爷砧公,取得匠户一脉的支持,二来不乏培养亲信臂助的意思。 他可知晓,落英的习武天赋,比她姐姐露兮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小年纪,就有了不菲的真气修为。 公子哲不愧是族长嫡脉,小小年纪已现枭雄之姿! …… 练功室内。 谨慎起见,雷哲落下青铜厚门的精钢门闩,这才到墙角挪开书架,乍一见到镶嵌在墙体内的青铜箱子,不由一怔,“保险柜?想不到,我这伯父的设计理念还有点儿划时代的影子……” 饶有兴致地观摩片刻,又轻轻摇头。 “可惜,伯父的见识到底局限在这蛮荒僻壤,不通机关术、密码锁,这保险柜只不过徒有其表罢了!” 雷哲眸中闪过炙热之色,捏着手环串着的那枚大号黄铜钥匙,插进了青铜箱子的锁孔,“啪嗒”一声将之打开。 一卷兽皮,一方黑铁匣子,箱子里的东西出奇的稀少,只占了不到五分之一的空间。 雷哲先拿起兽皮卷翻开,四个篆字当先映入眼帘,“果然是白阳秘卷……”。 谨记着伯母的叮嘱,他并未多看秘卷,转而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那方尺许长的黑铁匣子,插入小号黄铜钥匙,轻轻一拧。 “嘿,这匣子还真是陨铁所铸……比族长单传的白阳秘卷还多一道保险匣的,恐怕也有且只有这东西了——白玉天书!” 莹莹玉光绽放开来,一下子就吸引了雷哲的全部视线,令他喉咙滚动,心潮起伏。 说是天书,其实匣内所藏一目了然,不过是区区三块润白玉片,长逾半尺,宽约两指,厚达一指,正反两面均烙印着金黄之色,似鸟虫,又似云纹的上古篆字,黄白莹光交相辉映,古朴而奇异。 所谓白阳秘卷,其中之“白”,与其说是代指肺金之气,不如说是白玉天书的“白”,白阳秘卷本就是历代族长解读白玉书简一点一滴积累整编而来的练气秘笈。 雷氏上千族人无不对族长一脉代代相传的白阳秘卷如雷贯耳,但知晓其背后白玉书简之存在的人却不足双手之数,真正亲眼见过这东西的,更是只有历代族长自己。 族人们只以为白阳秘卷即为每代族长之所能能够力压绝大多数族人的依仗,岂不知区区一卷练气秘笈,如何能够压得住族中代代辈出的俊杰志士? 且不说在族中千锤百炼的基础导引术之上,不少家庭都通过一代代的累积推演而拥有了一套更为高明的导气秘术,单说如今,雷冗、雷髯的武功就与族长相差仿佛,有心算无心之下,以下克上非是难事。 历代族长的传承根本,其实从来都只是这三片玉简,而这,也是雷冗、雷髯真正觊觎的目标,甚至雷哲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到族内,不乏这白玉书简的非凡诱**惑。 更有甚者,雷哲隐隐怀疑,雷氏一族之所以远离中原,避居到这与世隔绝的蛮荒僻壤,很可能就是因为这白玉书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若这猜测是真,白玉书简价值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第二十五章 解读 “咚咚咚……” 叩门声响,岩伯的声音随之传来,“公子,落英来了。” 雷哲眉头一扬,岩伯动作够快的,看来之前的敲打卓有成效,当即过去重新打开青铜门,落英见到他气宇轩昂,大异于从前的模样,不由眉眼一弯,欣然不已。 雷哲一伸手将她拉了进来,又对岩伯道:“劳烦岩伯今夜守在门口,为我护法!”言毕不等岩伯应答,便又关门落闩。 岩伯站在门外苦笑,知道公子这是在暗示,对他的信任仍未达到生死相托的地步,还需他再接再厉,尽力表现。 任职管家如此多年,他如何不知,御下之术,旨在恩威并施,如今他已贵为管家,一人之下,数百人之上,公子对他再无殊恩可加,那便唯有对他立之以威,偏偏他还得甘之如饴,不能露出任何不满,只因这代表着公子预备长久重用他,欲扬先抑。 反之,若是公子此时对他和颜悦色、低声下气,那才代表着公子忌惮他,一旦权位稳固,必会第一时间一脚踹开他,至乎诛除他。 世情之妙,有时正是这般矛盾和怪异! …… 山腰一座仅次于族长大宅的院落。 雷冗送走客人,回到后院,却见父亲雷斌早已等候多时,“近两日铁庐的阿锭屡次寻你,是露兮那丫头出事了么?” 雷冗微微颔首,神色阴沉,“露兮武艺出众,又倾心于我,实乃难得的精干臂膀,之前我派她去除掉那小子,岂料她迟迟未归而那小子却安然归来,原本我以为她是遭遇了山蛮强手……如今看来,未必没可能是那小子以诡计暗害了露兮! 铁庐父子一向对露兮与我的事不支持也不反对,算是默许,可如今露兮一连数日未归,了无音讯,他们忧心之下来寻我要人,亦无可厚非……”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小子小小年纪,手段竟如此阴狠老辣!” 雷斌轻叹一声,“罢了……再派人去寻一寻,若是实在寻不到尸首,便对铁庐父子据实相告,即使与他们生了嫌隙也无妨。铁庐那老头子老奸巨猾,若你谎言相欺,唯恐适得其反!” “孩儿亦是如此作想。”雷冗面上现出无奈之色,“然则如此一来,铁庐父子必不会再支持孩儿……” 雷斌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族长大宅,“依据族规,明日就该在祖祠召开大会,议定新族长及就任祭天的日期……为父等会儿便去联络几个老伙计,拼着这张老脸也要将大会召开的时间拖延到三日之后。 在这三日里,你抓紧布置,务必要解决那小子!” 雷冗精神一振,沉吟道:“如今暗杀已行不通……孩儿今日已经有所布置,若再有三日时间转圜,孩儿还可再添后招!” “如此甚好……”雷斌看着儿子的目光带着浓浓欣慰,“你可知,为何我会给你起名一个‘冗’字?” 雷冗心中若有所思,面上却轻轻摇头,“还请父亲教诲!” 雷斌目中闪过回忆之色,神色渐渐狰狞起来,“‘冗’字意为无用,多余……你出生那日,恰逢我猎杀山蛮人负伤而归,在向你祖父回禀时,他雷霆大怒,当众叱骂我无能废物,活着也是多余。 其实我心知肚明,他这是在借机打压我的威望,为你伯父继任族长而提前铺路。 同为族长亲子,凭何嫡子就可安安稳稳坐等继任族长,而我等庶子拼死拼活,只落得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我一时气愤不过,便为刚刚出生的你取了个‘冗’字为名,用以警示你我父子奋发向上,绝不能甘做一个多余的庶子,此生此世,定要夺得族长之位!” “父亲……” 雷冗虎目含泪,只要想一想当初父亲那恨怒欲狂的心情,他就忍不禁握紧双拳,青筋毕露,近来计划连连遭挫所带来的些许气馁悄然消弭,复又雄心炽烈。 …… 练功室内。 灯烛通明。 落英倚在榻上翻阅着白阳秘卷,偶尔偷瞥一眼中央蒲团上盘膝静坐的雷哲。 白阳秘卷不愧是雷氏族人无不梦寐以求的练气秘术,原本她家数代人精研而成的行气术本已颇为高明,然而比之白阳秘卷,委实小巫见大巫。 好在雷氏一族的心法一脉相承,她转修白阳秘卷毫无滞涩,今后的功力进境必将远胜从前数倍。 不知何时。 雷哲睁开眼来,眸中神采湛然生辉,几不输于雷冗等高手,但面色却止水不波,予人以宁静虚无的道意禅境。 下一瞬,他的全部精神便随着视线倾注到手中的三片玉简上。 玄之又玄的感觉弥散开来。 恍惚间,在他眼中的玉简立时莹亮生辉,彩光流溢。 精神剧震一下,有若触电。 那是难以描述的一种强烈感觉。 就像玉简活了过来般,放射出无与伦比的无形感染力,要侵进他的脑袋和体内去,与他的灵魂意识强行链接在一起。 奇怪而陌生的景象纷纷呈现,令人烦躁得几欲疯狂大叫,似若陷身在不能自拔的噩梦里。 雷哲日复一日坚持静定的苦修终于得到回报,此刻犹自谨守心境,如如不动。 奇异的事发生了。 在他眼前,三片玉简的亮度不断剧增,连成一团,亮得有如天上明月,彩芒闪耀,诡异无比。 脑中诸般幻象,更是此起彼消,异景无穷。 不多时,他只觉浑身经脉欲裂,心中烦躁得似可随时爆炸,全身毛管直竖,眼耳口鼻像给封住了的难过得要命。 唯有眉心灵台仍有一点灵明,使他不致变成疯子。 雷哲福至心灵,刹那间抛开一切凡念,将精神贯注灵台之间,任得幻象纷呈,经脉剧痛,总之不存一念,不作一想。 浑浑沌沌,无外无内,无人无我,没有空间,没有时间。 尽去诸般外象。 灵神不断提升,众念化作一念,一念化作无念,虚虚灵灵,空而不空。肉身的苦痛虽然还存在,但似乎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不知道,这已是无数武学之士苦修经年而不可得的境地,意志完全驾驭肉体之上,以精神战胜物质。 便在此时,他浑身经脉抽丝拨茧般凝练出一丝一缕的热流汇入丹田处,不断壮大着那岩浆般翻滚沸腾的热气团,使之迅速膨胀……终于,就像火山喷发,那股“岩浆”轰然冲过肛后尾闾,沿着脊柱一路直上腰背夹脊、脑后玉枕,又在头顶百会穴处力尽回落,顺着面门、咽喉、胸腹重归丹田…… 日思夜想的完整版小周天顷刻间便已贯通运行,可惜他自己浑然不知。 …… 时间似若停顿,没有前一刹那,也没有后一刹那,对雷哲来说,再没有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时间流动。 不知过了多久,雷哲整个灵神化作无数上升的小点,向上不断提腾,凝聚在一个更高的层次和空间处。 他睁开心灵的慧眼,看到一个奇异美妙的景象。 无数的灵光霞彩,不断在胀缩间幻生幻灭,满天的星斗,广阔的虚空,奇异至不能形容的境界。 时空无限地延展着。 蓦地,诸般流光溢彩一下定住,化作一副朦胧画面。 似实还虚的圆圈之内,一个半透明人影蜷伏而眠,眼耳口鼻完全紧闭,腹中又含了个人,也是蜷伏而睡,眼耳口鼻亦是紧闭,姿态相同…… 一股明悟自心灵深处缓缓浮出,雷哲忽感天崩地裂般一阵剧痛,“眼”前异象烟消云散,全身经脉若爆炸开来似的,同时身体一震,猛地向后躺倒在地上,只懂喘气,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 他完全体会不到发生了甚么事,只觉所有经脉像膨胀起来,接着又立即收缩。一胀一缩,他的神经却像给无形的大铁锤重击了一下。 但他知道,一些极端奇妙的事情已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阿哲,你怎么了?” 落英扑了过来,小脸紧张不已。 雷哲呻****吟一声,勉强爬了起来,发觉自己浑身湿透,汗珠泛黑而味腥,但身体却舒泰轻松至极点。 “莫非这就传说中的‘洗筋伐髓’?” 睁目一看,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壁角远近的烛火像变成另一个物什似的,不但焰光色彩的层次和丰富度倍增,最动人处是一眼瞥去,便似能把握到火焰每一层光晕、每一丝毫芒在空气中散射的千姿百态。 雷哲内心油然涌起无与伦比的感动,至乎浑体猛震,跪了下来,热泪险些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昏黄的烛光从四面射来,投到他身上,从没有一刻,他像目下般感受到火光的温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生命的意义。 一阵阵欣喜和满足充斥心田,他只觉自己的身心再不假他求,那就像,从前的自己一直是残缺的,而此刻的自己才真正完整,圆满。 闭上眼睛,一股生机勃勃的精纯真气在任督二脉中周流循环,无始无终,内与外的天地藉由此循环,隐隐然水乳交融的浑成一体。 第二十六章 胎息 “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 雷哲此时心中所想,却不是自己终于贯通任督小周天,练成了真气,而是想起最后那异象崩溃时,自己心底灵光潮****涌,诸般感悟自然而然汇成的一句话。 而这句话,正是故老相传的神仙之术整个哲学所在,蕴含了天地人身的造化之秘。 人出生时,通过连系母亲的脐带,随母体一呼一吸,争取养分,生出后脐带剪断,始由先天内息呼吸,进入后天口鼻的呼吸。 所以修炼第一要诀,首要重归先天的呼吸,但母体已不存在,唯有发动体内自身的先天呼吸,以脊椎直上头上泥丸的督脉,再经印堂下胸前至肚脐之任脉,所谓打通任督生死玄关,结下能吸天地之气的仙胎。 此时此刻,雷哲不确定自身的任督小周天能否吸纳天地之气,但却知晓,自身内外气息与之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先天胎息!” 这正是雷哲独门调息心法梦寐以求的第二层境界,终于藉由这祖传白玉天书的神意交流而补足心法,并一蹴而就。 此法源自《道德经》:“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的上乘奥义,要旨尽在“心息相依”四字。 第一层静定,当调息时,宜注心在息,息息绵绵,若存若亡,若有若无;则息自虚凝,而心息自住;任运自然,而怡然寂照……最后而至身心俱泯,内外两忘;便自得定境。 第二层胎息,心住息住,气住脉住,心定息定,气定脉定。遍周身毛孔,息息出入,又息息若无,虚静凝寂,如如不动;便是【内呼吸】,或【先天胎息】的妙境。 两层心法,浓缩为一句话,岂不正是“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 静定而伏气,伏气而胎息,胎息则任督自通,真气周流,且必是参天地造化的先天真气,至精至纯,生生不息。 比之雷氏一族基础导引术那种,以后天呼吸贯穿小周天而轻易激发的后天真气,这种暗合天地造化,只在有意无意间始能修证的先天胎息显然难上了不知多少倍。 这也是雷哲一直不愿屈就与后天真气的原因,他害怕自己一旦习惯了后天真气,沉醉于后天真气的莫大威力,便再也没有决心持之以恒地追求这看似渺茫的先天胎息。 事实上,若非这白玉天书,雷哲自己也没有信心,究竟还需多长时间才能真正修成这先天胎息,之后再需要多长时间能够以先天胎息一一打通任督三关,成就先天真气。 这还是他年纪尚小,童身未破,元阳充沛且日益增长,修炼先天胎息事半功倍,将来若是人过中年,纵然后天真气修至极限,然而元阳渐衰,再想修炼先天胎息,可就事倍功半,成功几率愈趋渺茫。 不过,他直觉感到,自己这先天胎息只是初有所成,还远未圆满,任督二脉里周流不息的真气,充其量只是半先天。 唯有自身真气时时刻刻与天地之气交流往来,呼吸吞吐,方为真先天! 即使如此,雷哲也心满意足,无论如何,半先天也是先天,先天真气比之其他雷氏族人所修的后天真气已有了本质的区别。 尽管他的真气姗姗来迟,却后来居上,反而赢在起跑线上。 …… “阿哲,好臭啊!” 落英捂着鼻子,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雷哲手中的三片玉简,聪慧如她,如何不知雷哲须臾之间脱胎换骨、气息大变,正是得益于这三片玉简? 比之这三片神秘玉简,之前她所赞叹的白阳秘卷显然不值一提。 雷哲嗅了嗅通体臭汗,皱了皱眉,随手将玉简塞到落英手里,“阅览天书,要用心而非用眼……你先自己琢磨,我去洗洗。” 青铜门开。 岩伯瞥见玉简在落英手里,不由眼神一缩,本想劝谏公子,这玉简只有族长能看,但迟疑一瞬,终是欲言又止。 “公子心思缜密,或许此举另有深意……” 雷哲对岩伯的表情视而不见,顾目四盼,只觉整个天地清晰了很多,不但色彩丰富了,很多平时忽略了的细微情况,亦一一有感于心,至乎平时忽略了的风声细微变化,均漏不过他灵敏的听觉。 最神奇的是,无论天与地,一块石头、一株小草,都像跟他是相连地活着似的,而自己则成了它们其中的一分子,再不是两不相关了。 他隐约明白,这是自身气机外散的感触能力——心与气合,那么气机所触所感,均会一一反应于心,就像在眼、耳、鼻、舌、身五感之外,平添了一种无形的感官。 “十年磨一剑,终于踏入这片梦寐以求的神奇天地!” 雷哲深吸口气,眸中绽放出前所未有的锋锐精芒。 …… 沐浴之后。 雷哲重回练功室,一边体会真气的奇妙,一边对照白阳秘卷,琢磨两种小周天行气,或者说先天真气与后天真气的细微差别。 另一边,落英正死死盯着三片玉简黛眉紧蹙,似乎久久不得其妙。 其实这早在雷哲的意料之中,落英不像他自己,没有数年如一日的修行静定,自然无法像他一样轻易将全部精神意识凝聚并倾注到玉简之中。 这三片玉简之所以叫“天书”,正因不能像阅读寻常书简那般以眼睛看表面的上古篆字,事实上,也没人认识那些上古篆字是什么意思,解读这白玉天书的唯一途径,就是集中精神念力,与之建立一种纯意识上的链接。 一切信息的传递,都在这种意识层面进行,精神定力越强、越凝炼的人,解读天书时便可坚持的越久,解读的信息也更深入、更玄妙。 反之,精神力太差,根本无法与天书建立意识连接,定力太差,即使勉强与天书连接上了,也会迷失在重重幻象里迅速耗尽精神力而被迫断开连接,最终一无所得。 最奇妙的是,历代雷氏族长总结发现,每个人解读天书所得亦因人而异,好像都是各自心底最深刻的某些修行疑难的答案,却又似是而非,每每愈是刻意求问,愈是容易落入幻象,以致一无所得。 而且,若是在修行上已经先入为主,固有成见,那么解读天书所得便愈是狭隘、浅薄,反之,若在修行上懵懵懂懂,无所适从,那么解读天书时又浑浑噩噩,往往落得些摸不着头脑的模糊感悟,白白浪费时机。 这种矛盾的抉择,直让历代雷氏族长痛苦不已,几经反复才最终规定,历代传承者第一次解读天书之前不许接触基础导引术之外的任何高深行气术,白阳秘卷亦不例外。 尽管每个人第一次解读天书效果最佳,以后逐次递减,最终几至于无,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只能获得些许难以言述的模糊感悟,最多稍稍提升自身境界。 雷氏史上数十位族长,却只有寥寥几人获得过只言片语,都记载在白阳秘卷的正面。 而白阳秘卷的反面,才是根据这些只言片语、历代族长解读天书的感悟及修行经验所总结完善的白阳真劲的修行法门。 雷哲惊讶的发现,自己所解读出来的“胎从伏气中结,气从有胎中息”一句,在这些只言片语中已算是最完整、最深奥的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白阳秘卷很粗浅,恰恰相反,秘卷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最终竟也论及由后天入先天之路的轮廓。 原来,历代雷氏族长不乏智慧高绝者,他们在后天真气的路上走到尽头或是发现后天真气的局限后,推演尝试过诸多突破桎楛的方法。 其中有一些方法根本行不通,甚至可算是取死之道,另一些却颇具可行性,当后天真气积累到极限后量变产生质变,逐渐打通任督二脉的温和方法,便是其中之一,而且曾经有过成功个例。 只可惜,这个例似乎颇具侥幸和偶然,而且避居蛮荒的狭隘视野,严重限制了这位先天高手的发展和发挥,最终他也没能创出完善的先天阶段功法。 这让雷哲失望不已,没有现成的先天功法做参考,他与“大哲”也无法演化出契合自身的先天气功,唯有暂且根据白阳秘卷的后天气功一点一滴的小心尝试了。 他直觉感到,若是就此第二次解读白玉天书,恐怕会一无所得,纯属浪费机缘。 同样踌躇良久,“大哲”才在脑中沉吟道:“为今之计,首先要尽快适应真气,化为战力,其次,便是将奇经八脉中除却任督二脉之外的六脉及周身正穴中那些较为安全的部分逐一打通,既为运用内家武学打底,亦为今后的大周天功夫铺路……” 前世之时,雷哲饱受诸多无良武侠作品的荼毒,也曾以为练气功时舍却奇经八脉,直接去修十二正经是另辟蹊径的高明法子,然而今生学武又学医,方才汗颜发现,那纯属外行人的臆想,唯恐在作死的路上走得不够远。 奇经八脉之与十二正经,前者的循行错综于后者之间,且与后者在人体多处相互交会。 因而奇经八脉有涵蓄十二经气血和调节十二经盛衰的作用,当十二经脉及脏腑气血旺盛时,奇经八脉能加以蓄积;当人体功能活动需要时,奇经八脉又能渗灌供应。 形象而言,十二正经犹如长江大河,奇经八脉则如湖泊水库,修真练气即如逆水行舟,舍却奇经八脉,直接去修十二正经,便似舍康庄大道而取曲径狭路,何其不智也? 犹其关键的是,十二正经主持人体气血表里上下之正常营运,实乃一身之性命安危所系,稍有差池,立时非残即死。 纵然功力深湛者也不敢在十二正经上乱折腾,更遑论初学者? 反倒是很有“备胎”属性的奇经八脉,转圜余地颇大,即使一时出错,也有及时弥补的机会。 修奇经八脉,还是修十二正经,孰优孰劣,可想而知。 …… 夜尽天明,钩月淡去。 雷哲再次来到灵堂,静静跪伏下来,恢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等待着剩余族人的吊唁,但他心知肚明,灵堂之外的山上山下定然已是暗流汹涌。 而他唯一且明智的选择,便是继续蛰伏,以静制动。 第二十七章 内劲 落英神采奕奕地踏入家门,忽觉气氛不对。 围着火炉的父母和祖父端着饭碗,沉默不语,全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落英还在母亲那隐现浑浊的眼角瞥见点点泪花,登时敛去笑容,噤若寒蝉。 “是不是姐姐……?” 俄尔,落英反应过来,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没影儿的事……”雷锭呵斥着,“不必胡思乱想!” 落英松了口气,却不知祖父、父亲心底愈发沉重,对露兮能否生还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 雷锭看了眼女儿,叹了口气,问道:“昨夜公子哲寻你做甚?” 落英美目闪过一丝讶色,放在以前,父亲只会一口一个那小子,哲小子,如今竟也改口称“公子”了? 在族里,唯有族长的继承人才可称“公子”,尽管她与大多数族人一样,并不清楚“公子”为何物,只知那是故老相传的一个头衔,据说还与什么“封爵”有关。 “昨夜阿哲给我看了白阳秘卷……对了,还有三片莹白玉简……” 砧公听到此处,倏地老脸一变,断喝道:“闭嘴!” 落英给吓了一跳,满眼惊疑,有些委屈,“祖父?” 就连雷锭夫妻也惊疑地看向父亲,等着他的解释。 砧公花白胡须抖动,深吸口气,却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紧盯着落英沉声道:“落英你记着,不论昨夜及今后公子哲给你什么,亦或让你看什么,学什么,你尽可一一接受,全力以赴,但这事却必须烂在你自己心里,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和你父母在内……记住了吗?” 落英不明所以,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记住了!” 砧公长叹口气,整个身子佝偻下去,低头看着饭碗一动不动,似乎愈发没胃口了。 落英的母亲怔了好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眼中泪珠终是滚落下来,“先是露兮,掺和那事便让我终日提心吊胆,前些日子更一去无回……如今又是落英,万一……那可教我怎么活啊?呜呜呜……” 雷锭同样满心焦躁,不耐烦地呵斥道:“嚎个屁!要嚎回房去嚎……”说着自己先泄了气,低声抱怨着:“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匠户人家,从来都跟风囊里的老鼠一般,四处受气,不得安宁!” 落英看着父母、祖父如出一辙的忧闷无奈表情,一时间学得白阳秘卷的喜悦消失殆尽,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宇浮现一抹儿复杂,“阿哲……” …… 时近正午。 岩伯满脸阴沉地回到族长大宅,“公子,诸位耆老各执一词,或直言,或委婉,大都不愿今日在祖祠召开大会议定公子继任族长,说是要等三日之后,族长下葬了再议……真是岂有此理!” 平日里,除了族长外,族中权位最高,最具影响力和话语权的,当属雷斌、砧公两个族老和雷冗、雷髯两个百夫长,凡事皆由五人共议处置,往往族长还可一言而决。 但若在祖祠召开大会,却怎么也绕不过掌管祖祠的耆老,也就是族中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们。 祖祠大会必须得由三十多位耆老们共同主持,族长、族老、百夫长有权提议和表决,耆老们有权参与议论,而众多十夫长则只有权旁观,没资格发话。 大部分耆老建议将本该今日召开的祖祠大会延迟到三日后,这风向明显对雷哲很是不利。 “意料之中的事……” 雷哲淡然自若,手中铁剑随意轻挥两下,剑刃破空发出“嗤”的强劲锐响,他细细体悟着出剑时灌注真气与从前不灌注真气的具体区别。 上午最后一拨族人吊唁过后,他终于从守灵的枯燥俗务中解脱出来,抓紧时机练习运用真气。 “岩伯你空口白牙,自然抵不过雷斌那张老脸。” 岩伯一脸郝然,“老奴无用!” “不关你的事……那些老棺材瓤子大都是些墙头草,不足为虑!” 雷哲的声音不疾不徐,视线却片刻不离手中剑刃,一双眸子神采湛然,竟然在开口说话的同时还能将功力催运至巅峰,直让岩伯暗暗称奇。 他却不知,雷哲的先天内息虽然远未达到沟通天地精气的高深境界,甚至可以说得上还非常粗浅,但却已具备先天真气最基本的一个特征,那就是自行周流,无始无终,全然不像后天内息那样需要与呼吸同步,断断续续,不管功力如何深湛,都无法避免这个掣肘。 “午后岩伯你去雷髯家做客,不必深谈,只消拖着他饮茶闲聊一个时辰即可,然后你再一一拜访伯父直属的十夫长,告诉他们,所有人的年终粮帛在原有基础上添加三成,多出来的度支就从我的族长份额里扣……” 岩伯大惊失色,“公子不可!” 雷哲摆动长剑,“我为族长,当以身作则,勤俭自持,况且我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的优劣多寡……只要伯母和姐姐的用度照旧即可。” 这话并非全是虚情假意,而是受限于这时代贫乏的生活工艺和习惯,绫罗绸缎与兽皮粗布,大厨烹饪与水煮菜蔬,在雷哲看来区别真心不大,但在其他族人眼里心里,那都是一个天一个地,更是区分阶级的象征。 岩伯迟疑一下,正色道:“可是公子,别的都还好说,我等习武之士,顿顿无肉不欢,滋补药材更不可或缺……” “哦,昨日冻死了一头老耕牛,稍后公子的午膳便有五斤酱牛腰肉,若是不足,老奴即刻命人再添两三斤。” “不必!”雷哲轻轻摇头,“我自天书所悟得的真气法门与此前我族的行气术迥然有异,如今初有所成,最是扬清避浊……肉食虽好,惜乎浑浊秽气过重,稍食一二斤培养气血已绰绰有余,最好再佐以甘泉素果涤荡肠胃。” 岩伯神色一动,抚须道:“古籍有云: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此四者,由低到高,由凡而仙! 看来公子自天书所悟的法门确实非同小可,竟颇有些‘食气者’的征兆!” 雷哲一振长剑,直指岩伯,似笑非笑:“这法门是否高明,还请岩伯多多指教!” “公子客气了……尽管放手来攻!”岩伯一手负后,竟欲以单掌直撄雷哲的三尺青锋,非是他托大,而是知晓雷哲内劲初成,无论行气功法如何高明,剑上劲力终归有限。 “嗤!” 雷哲蓦地气势一变,挺剑进击,招式乍看中规中矩,但臂、肩、跨、腿的细微动作却似是而非,若重若轻,即使岩伯这种大高手,也有种摸不透他后招的感觉。 没有犹豫,岩伯单掌一圈,封死雷哲的剑路后招,旋即猛地翻掌拍中剑脊。 “锵!” 长剑震鸣。 雷哲浑身如遭雷殛,不由自己挫退三步,内息一阵紊乱,好一会儿才调匀过来。 岩伯眼中闪过讶色,原来他自忖公子真气初成,且解读天书获益匪浅,害怕少年人生了骄狂之心,于是他便刻意在掌上加重了三分内劲,欲要让雷哲晓得厉害,戒骄戒躁。 岂料手掌拍中对方剑脊时,只觉一股精纯而古怪的反震之力,由剑上传来,不但化去他近半劲力,还反侵入他体内,累得他也要运功化解。 “好奇异的内劲!” 就在岩伯闪念间,雷哲再次攻来,一反之前的四平八稳,此次他竟身随剑走,灵动异常,舍却强攻,专走偏锋。 岩伯见他一不因受挫而气馁,二不因出丑而愤怒,脸色依然平静如水,不由暗暗慨叹:若论天赋异禀,公子哲自是远逊于公子骏,但若论及这份儿荣辱不惊的坚定心性,公子哲却是更胜一筹!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公子哲数年来屡遭族长刻意打压,如今看来,反倒是福非祸,磨去棱角,更适于应对族长嫡脉此时的微妙处境! “铿铿铿……” 长剑震鸣不断传出。 分心他念,岩伯手上却是不慢,无论雷哲的三尺青锋从哪个方位迅疾袭来,他都身如孤松迎风立,一只精瘦大手或封,或拍,或切,或拨,间或屈指而弹,总能恰到好处令雷哲无功而返,真元飞速消耗。 第二十八章 刚柔 不多时,雷哲已是暗暗叫苦。 每一次被岩伯击中剑脊,只觉一股柔和但却难以抗拒的内劲送入了自己长剑内,由掌心扩散到手臂的经脉去,如若触电,好几次差点连长剑都丢掉,很是狼狈不堪。 由此他方才体悟到,自己的先天真气的确只是半瓶水,或许“先天”二字之前还要加个“伪”,伪先天! 他这伪先天真气,固然周流不息,无有断绝,比之同龄族兄需要频频换气的后天真气或许颇具优势,然则比之岩伯这等功力浑厚、气脉悠长的大高手,其中差别可就近似于无了。 而且,他这伪先天真气或许不需要口鼻吸气来催运真气,但是,每一股内息运用时由清转浊,却必须要自口鼻排出浊气,同样未能完全脱离呼吸的掣肘。 毕竟,胎息之法固然高明,可即使胎儿在母体里,也需要将浊气由脐带传给母体,再由母体的口鼻呼吸排出。 唯一让雷哲欣慰不已的是,果如他与“大哲”所料,只要他集聚精神,守心于一,任督真气自然循行不息,出招时往往想也不想,踏步旋身,挥臂递腕,动作一气呵成,内劲直透剑尖。 其间没有丝毫犹豫或停滞,颇有种心到手到,劲随剑发,痛快至极点的感觉。 这与后天真气那种每次提气发劲,都是先要运力作势,才可借势为之的情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岩伯却是另一番感受,近乎比雷哲自己更觉惊喜。 原来每次交锋,岩伯本是要把真劲攻入雷哲体内要穴,言传身教授他活用真劲之法,岂知真劲攻到了他肩膀处,时而若泥牛人海,消失无踪,黯然化去,时而又把他的气劲迫了回来,颇为霸道。 片刻后,雷哲精疲力竭,汗水津津,不得不停了下来。 终究是功力浅薄,难以持久。 岩伯思忖片刻,皱眉道:“公子的内劲自成一派,刚柔并蓄,变化莫测,自是潜力不可限量,然则当务之急,最好莫过于先自刚、柔二择其一,将之演练精熟,完全掌握,之后再演练另一种,最终可致刚柔变化存乎一心。” “若是甫一开始便不刚不柔,不偏不倚,看似两者得兼,实则两者具失。” “刚劲旨在练合求刚,柔劲却在练活求柔……” “练合求刚,练活求柔?”雷哲神情一动,知道岩伯是在倾囊相授,这等详尽备至的武学经验可不是区区一两卷秘笈所能尽述,一位名师的悉心指点足可省却徒弟经年累月的独自摸索。 真气不是查克拉,不是简单的性质变化和形态变化所能概括,具体应用更不是像查克拉那样输出体外变成丸子或火球。 真气的一切阴阳五行变化尽在体内经脉窍穴间完成,犹其需要各个经脉窍穴不同的阴阳五行气机予以引导和调和。 此间种种生克变化之神奇繁复,想想都让人头晕,除非穷究人体造化之秘的大智慧者,否则无人能够全知全能,了然无遗。 但刚柔变化却既在其中,又在其外! 真气的阴阳五行变化可以带动刚柔变化,可刚柔变化却不一定非要通过阴阳五行变化来进行。 基本上,只要掌握了相应技巧,任何一种属性的真气均可激发出刚、柔两种内劲,只不过只有其中一种比较容易激发,威力较大,更适合常用罢了。 譬如族长一脉秘传的白阳真气,激发刚猛凌厉的内劲则既容易又威力极大,反之,激发绵柔内劲难度颇大又威力平平,纯属事倍功半,因此历代族长的武功路数往往偏于刚猛霸道。 岩伯此刻所言,也仅仅是大众通用内劲刚柔变化的练法和用法,具体到各人,仍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内劲固然凌驾于筋骨所发的外力,但内劲唯有严密配合筋骨发力和动作招式,方能发挥最大威力。 很明显,刚柔内劲所搭配的招式路数截然不同。 刚劲练合求刚,所谓合,是要练得浑身上下内外各种劲力相合为一,不可分割,要点犹在一个整字,因此刚劲又称为整劲、绝劲、脆劲。 整劲又急又快,方为真刚,令敌手难以分解和卸御。 因此近身搏斗时,根据发劲距离的远近,又有尺劲和寸劲之分,发放劲力的距离愈短,到达目标的速度也就愈快。速度愈快,对方的防御和变化的难度也就愈大。 初学者多为尺劲,愈是高手,对劲力的运用愈是舍远而求近,弃尺而得寸,其目的就是要在最短的距离内,爆发出最大、最快的劲力来。 上乘寸劲,电光火石间激发,也能如石砲从天砸落,硬生生粉碎一切,然则过刚易折,同样刚猛的反震之力往往也会让自己筋骨粉碎。 柔劲练活求柔,所谓活,是活络不滞,变化莫测;柔,是劲似抽丝,连绵不断,不僵不直,沾缠粘随。 比之练刚劲筋骨强壮者颇具优势,练柔劲更为考验人的心意细腻,难练却可伤人于无形,犹其那种暗藏的劲,也即柔中含刚的韧劲,或称绵里藏针。 “刚与柔,以刚克柔?以柔克刚?……便宜伯父就是给人以阴柔之极的内劲偷袭破了刚猛的白阳真劲,震断经脉而亡。” “但似乎,那个山蛮老妪酋长的内劲偏于刚猛,阿罗莜的内劲虽然偏于阴柔,却功力不足,羽鹄更是个重伤号!” “这就是说,袭杀伯父的高手极可能是‘自己人’,或许这人为了杀伯父还处心积虑,专门苦修过柔劲,用以克制伯父的白阳真劲,那么,凶手就是……”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听着脑中“大哲”那极其装逼的酷酷声音,雷哲嘴角直抽抽,眼前似乎浮现一个一身学生西装,扶着眼镜,自信微笑的“自己”。 “呵呵……” …… 山脚下。 一支车队缓缓驶来。 雷斌父子率人远远迎了上去,一阵爽朗长笑,“庄族长,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 “老哥哥老当益壮,羡煞小弟……” 庄氏族长四十来岁,一身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股由内而外的儒雅气质,温润的眼神偶尔闪过的一丝厉芒,证明他并非表面那般良善可欺。 “令郎英武如斯,气宇轩昂,可是远胜老哥哥当年呐!” 庄氏族长打量着雷冗的表情饶有深意,同样如此的还有他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庄叔请上山!”雷冗罕见地收敛气势,姿态谦恭,又与那年轻人亲热把臂同行:“我与少族长一见如故,若少族长不怪我逾越,你我兄弟相称?” “你我迟早是一家人,何来逾越之说?” 年轻人同样言笑晏晏,眼中蓦地锐芒一闪,趁着自己的胳膊肘被雷冗握着的一瞬,悄然输了股柔韧内劲过去,却觉如石沉大海,杳然无踪,不由暗暗惊疑。 雷冗由始至终不动声色,令年轻的少族长更感高深莫测。 …… “庄氏族长父子突然率队到来,而且还直接住进了冗叔家中?” 当雷哲从雷髯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意外之余,不禁深深皱眉。 庄氏族长率队前来造访,按理应当派人先一步通报消息,然后由雷氏部族的高层一同隆重出迎,引领他们到族长大宅接风洗尘,宴饮招待,如今他们却一反常态,径直去了雷冗家,其中刻意透露的讯息,不言而喻。 当然,更让雷哲意外的是,雷髯竟会抢先岩伯一步前来通报这个消息,此举似有表露忠心之意。 不过,雷哲自不会就此轻信于他。 雷髯自己想来也明白这点,因此愈显谦卑:“不知公子意欲如何处置,是否要我陪公子去冗兄家中将庄氏父子请来大宅?” 雷哲冷笑两声,“恐怕他们现在正等着我拿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顿了顿,又沉吟道:“他们在雷冗家中久候我不至,多半会拿到灵堂祭拜伯父和堂兄的借口打上门来,无论如何,总要趁机辱我一顿,让我在族人们心中的形象愈发一落千丈才甘心……” 雷髯目光一闪,“公子英明!” 岩伯瞥了他一眼,隐露猜疑,这才说道:“总不能避而不见吧?” 雷哲原地踱了几步,蓦地神色一冷,“既然来客不善,那我也不必讲究主人气度……” 说着看向雷髯,“劳烦髯叔去雷冗家中代我向庄族长赔罪,就说我之前去慰藉伯母、堂姐之时,我三人思忆往事,悲戚过度,一同哭晕了过去,一直卧床不醒,实在不能接见他们父子。” 这也太假了! 简直就是唯恐不撕破脸皮! 雷髯脸颊抽了抽,却还是毫不犹豫领命而去。 他此来的目的已经达到,雷哲言语间再不称呼冗叔,而是直呼雷冗之名,显然表达了彻底决裂之意。 岩伯仍自疑惑道:“即使如此,恐怕也无法阻止庄氏父子来灵堂祭拜,到时候……” “当然不能阻止他们入府!”雷哲面色森然,杀气隐现,“岩伯你即刻前去调集族长直属部曲,然后尽起武库里的强弓劲弩,让他们埋伏在灵堂内外,等到雷冗带庄氏父子前来祭拜之时,岩伯你亲自接待,同时暗示所有伏兵弓满月,箭上弦,引而待发!” “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在大宅撒野,亦或久留?” 岩伯张大了嘴,“这……这……这也太……” 雷哲冷哼一声。 岩伯如梦初醒,“老奴遵命!” 雷哲犹在自言自语:“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我是小孩儿我怕谁?” “庄氏父子若是识相,快快滚蛋,还自罢了,若不识相,便让他们来得去不得,恰可到黄泉路上与伯父、堂兄做伴儿!” 还未走出房门的岩伯听得此言,只觉一股寒气自背脊直往上冒,头皮发麻。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雷氏一族的命运扑朔迷离起来,一个不慎,雷氏、庄氏两大部族不免血光弥漫,烽烟缭绕…… “唉……真不知道,让哲公子做族长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第二十九章 婚书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雷哲竖子竟敢如此轻慢我庄氏……” 离开族长大宅,转到山路小径处,憋得满面通红的庄氏少族长再也压抑不住心头愤恨,低声咆哮着。 想他们父子身为堂堂庄氏一族的族长、少族长,无论到了哪里,从来都被奉为上宾,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雷哲区区一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先是对他们父子的到来不闻不问,无礼之致,待他们主动前来灵堂祭拜之时又避而不见不说,还在灵堂内外及屋顶埋伏了上百个杀气腾腾的精锐弓弩手,防贼似的防着他们。 武艺再高,也怕寸铁! 深处上百劲箭的瞄准之中,他们四人在灵前焚香祭拜的全过程一直头皮发麻,神经紧绷,生怕一丁点儿异动便害得自己被射成筛子。 更为可气的是,当他忍不住质问管家意欲何为之时,管家竟振振有辞,说是部族近来屡遭山蛮袭扰,灵堂内外的重重防卫正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贵客”! 真真无耻之尤! 雷斌、雷冗父子瞧见一直温文尔雅的庄氏族长同样面沉似水,当即交换了个眼色,暗自窃喜。 原本庄氏族长固然明确表明支持他们父子,但实际上,双方的联系绝没有外人想象的那般密不可分,若是雷哲舍得给筹码,庄氏族长未必没有投向雷哲的可能。 然而刚刚灵堂那一场杀机毕露的冷战,无疑是雷哲主动将庄氏族长又向他们父子这边狠狠推了一把。 “雷哲小子,终究太嫩了!” 雷斌、雷冗不约而同地暗叹,却未发现庄氏族长瞳孔深处一闪即逝的惊喜。 比之只看到表面、只会发泄愤怒的儿子,庄氏族长却是见微知著,智珠在握:“如今看来,雷斌、雷冗父子所在的庶支固然势力庞大,可雷哲小子所在的嫡脉实力犹在,仍可稳守阵脚……那秘传之物定然落在雷哲小子手里!” “比之老谋深算的雷斌、雷冗父子,那小子不过是初生牛犊,于我谋取那秘传之物大为有利……” …… 夜色渐深。 一袭残影无声无息地掠出雷冗家的院墙,消失在上山的小径间。 …… 后院东厢。 雷斌、雷冗父子犹在挑灯对弈,忽闻属下来报:“庄氏族长潜往山上去了……” 父子对视一眼,雷冗不悦地冷哼一声:“那老狐狸,果是别有机心!” 雷斌眯眼思忖片刻,沉吟道:“暗哨如此快便发现了庄氏族长的动静,莫非是他刻意显露行迹,证明他仍未彻底放弃与雷哲小子合作的可能,以此敲打我父子,抬高合作的筹码……” 雷冗眼神一寒,“莫非那老狐狸还想左右逢源,然后坐山观虎斗,趁我们与嫡脉两败俱伤之际,吞并我雷氏一族……哼哼!也不嫌胃口太大,撑破了肚子?” 雷斌缓缓道:“我与庄氏族长相识多年,初时以为他是与上代庄氏族长那般的谦谦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然而经过数次合作才渐渐发现,此人表面温文儒雅,实则阴狠狡诈之至,是个深藏不露的伪君子!” “而且,此人野心极大,又自负他庄氏一族耕读传家,书香门第,丰衣足食,一向瞧不起我雷氏山民贫瘠,偏偏他庄氏屡遭山蛮侵扰劫掠,无计可施,反而我雷氏坐拥铜铁矿山,甲坚兵利,对山蛮又屡战屡胜,因此他很是忌惮并眼红我雷氏的兵甲战力……” “故老相传,我雷氏与庄氏是一脉相承,原本很可能同属一族……由此推之,我雷氏秘传之物,庄氏必然也有,而且与我雷氏的同出一源,可以合而共用!” “庄氏族长此次来访,与其说属意我父子所许诺的五百套兵甲及联姻联盟,剿灭山蛮,不如说他见我雷氏嫡庶内讧,以为对我雷氏秘传之物有机可乘……” 雷冗脸色一变,正欲开口却被父亲抬手阻止,但见雷斌继续不疾不徐道:“不必担心,雷哲小子或许嫩了点儿,岩伯侍奉了两代族长,老成持重,又忠心耿耿,谅也不致给庄氏族长轻易得逞。” 顿了顿,又轻叹一声,“怕就怕,迁延日久,夜长梦多啊!” 时至如今,他们父子看似声势强大,敢于正面抗衡至乎压制嫡脉,实则早已是骑虎难下,甚至不得不勾连外力,行险一搏。 犹其让他们束手束脚的是,不论他们多么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强自按耐,只因雷哲多活一日,嫡脉大义名分的影响力便强上一分,汇聚的人心和人力便多上一分。 反之,他们父子久久未能成事,那么他们凭借多年经营所拉拢的墙头早见势不妙,终将一一离他们而去,重新投入嫡脉的怀抱。 不远的来日,雷哲在岩伯的辅佐下,定可重掌大势,压服雷髯,最终携大义名分将他们父子碾压成渣。 …… 庄族长尽展身法潜入大宅,这才发现宅子的守卫外紧内松,气氛古怪,犹其是前厅灵堂附近,灯火通明,却又一个守卫也无。 正在他暗暗惊疑之时,忽闻灵堂内传出一阵清朗声音:“庄族长夤夜来访,寒舍蓬荜生辉,请入内一叙!” 庄族长心神一震,明白自己夤夜来此之举竟已被人提前猜知,并专门撤走灵堂附近的守卫,在此等候自己! 但他毕竟久经世事,如何会因失了一招先手而气馁?当即平复心情,施施然绕至灵堂正门,大步入内。 入目所见,一文质彬彬的少年正侧对着棺椁跪坐在蒲团上,一副孝子守灵的模样,管家岩伯则侧立在他身后,前方地上摆放着一个空余的蒲团,似乎是专门留给自己的。 “世伯请坐。” 少年的声音一如其气质,平和有礼。 庄族长却是心惊肉跳,此子伪善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神韵,不由暗暗警惕起来。 岂不知雷哲一见庄族长温文尔雅的气度,脑海中顿时响起“大哲”的邪魅冷笑,同时还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岳不群!” 跪坐下来,庄族长绝口不提白日里的无礼冷战,一副无限叹惋的口吻道:“未曾想与雷兄和贤侄一别数日,竟已是阴阳两隔……悲兮!哀兮!山蛮可恨!” 说到最后,已是声情并茂,眼中含泪。 “世伯与伯父款款深情,小子感佩!” 雷哲面上动容,恭敬一礼,实则心下冷笑不止,好个演技派!本公子自愧不如!可若想迷惑本公子这双火眼金睛,你还得再修炼五百年……指不定,此次伯父父子归途遭袭,还与你脱不了干洗! 庄族长抬袖拭了拭眼泪,转而换上一副惭愧表情,“贤侄恕罪……此前你伯父长从未对我提起过你,以致我获知你伯父和堂兄的噩耗后,只以为雷氏嫡脉后继无人,族长之位已是庶支雷冗父子囊中之物,因此我在山下未曾拒绝他们的邀请,入住其家……” 说到“族长之位已是庶支雷冗父子的囊中之物”一句时,他紧盯着雷哲的表情,似欲看出什么,但雷哲毫无所动,令他心里对雷哲的评价顿时提高不少。 “不知者不怪!” 雷哲欣然摆手,似乎毫不介怀,反而顺着他的话头道:“世伯勿怪小侄无礼,世伯也知小侄与雷冗父子势不两立,今日在灵堂埋伏弓手,绝非针对世伯,而是防范雷冗父子……还请世伯见谅!” “诶……贤侄见外了。” 庄族长一副恍然大悟,嫌隙尽去的模样,又颇有些难以启齿道:“我本不该夤夜来访,实在是雷族长生前曾与我约定,你堂姐下嫁给犬子,而你堂兄则会迎娶我的长女,贵我两家联姻结盟,围剿山蛮……如今你堂兄不幸遇难,若我谨遵前言,那我的长女岂非……哎!” 叹息中眉头紧皱,透出无尽苦涩。 “小侄理解世伯的苦心……”雷哲轻轻颔首,暗自嗤之以鼻,深知以自家伯父那针尖儿大的心眼,从来只占便宜不吃亏,让堂兄娶庄氏的女子是真,但绝不可能把心肝宝贝儿一般的堂姐蕙兮远嫁到庄氏。 这伪君子说话真真假假,真假夹杂,混肴视听,的确狡猾得紧! 不过,雷哲面上自是不露破绽,犹豫一番后,这才松口:“世伯爱女心切,小侄岂能不成人之美?反正之前伯父与世伯的婚约未曾公开宣示,就此作罢亦无不可!” “贤侄仁义!”庄族长喜出望外,又故作迟疑道:“你伯父与我相交莫逆,而今他刚刚辞世,我等便推翻他的诺言,岂非大不敬?” 雷哲仿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配合问道:“如此世伯有何高见?” 庄族长抚须一笑,“我以为姻亲之约可以继续,只不过具体人选换一换即可——不妨由贤侄你顶替你堂兄迎娶我的长女……” “如此贵我两家仍旧永结同好,想来你伯父泉下有知,亦是喜闻乐见,贤侄以为如何?” 岩伯面色一变,正欲劝阻,却给雷哲抬手止住,但见他迟疑片刻,缓缓道:“此议甚佳……有幸迎娶令媛,实是小侄便高攀了,然则我伯父、兄长刚刚辞世,我堂姐仍需守孝三年,岂非耽搁了庄家贤兄?” 庄族长摆摆手,“贤侄不必为难,我等可以先行写下婚书,待三年之后,再商议嫁娶之期不迟……反正,贤侄年纪还小。” “就依世伯所言!”雷哲回首对岩伯道:“取来笔墨,我要与世伯当面写下婚书!” 岩伯神色一急,“公子,终身大事,两族盟好,岂可轻率决定?” 雷哲怒哼一声,愤然起身,“你不去我去!” 说着自顾自出去寻找笔墨,留下岩伯怒瞪着庄族长。 岩伯初时的确愤怒,但一见公子并不训斥、逼迫自己遵命,反而自行出去寻找笔墨,便觉出异常,心里一回味,渐渐明白,公子此举分明是不愿意单独与庄氏族共处,信不过庄族长。 谨慎如斯,哪有半分“轻率”之意? 恐怕公子同意写下婚书,实乃另有深意! 便在岩伯仍未琢磨透彻之时,雷哲已去而复返,一手拿着笔墨,一手拿着几块绢布,就连朱砂印泥也没遗忘。 …… “贤婿的字别具神韵,自成一派,令我大开眼界啊!” “妇翁的字刚柔并济,风骨卓然,颇具古君子之风!” 摁下手印,交换婚书之后,两人开怀大笑,相互吹捧中更不约而同的以贤婿、妇翁相称,愈见亲密。 庄族长收好两份婚书,好似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肃,对雷哲道:“贤婿可要小心了!今日雷冗邀我入住他家,他曾提出欲要迎娶小女,给我婉言拒绝之后,他又提起,明日会以向我庄氏一族展现实力的借口,提议耆老们继续举行岁末大考,并要贤婿你亲自上场与族中俊杰一较高下,最后还要贤婿你与犬子比过一场……” “哦?” 雷哲神色惊疑,心知此言非虚,雷冗父子已是图穷匕见,而且直奔自己武艺低微的致命弱点,只要布置妥当,即可让族中俊杰在比武中“失手”重伤至乎杀死自己。 沉吟片刻,雷哲故作为难道:“还请妇翁暂且不要公布我二人签订婚书之事,并继续居住在雷冗家中,与他虚与委蛇,为小婿探听消息……” 庄族长心头暗喜,此言正合他意,当下大手一挥:“贤婿见外了,小事一桩尔!” “多谢妇翁!”雷哲感动不已,“妇翁还是快快回去,切莫让雷冗父子觉察你来过大宅!” “如此……我先告辞了!” 庄族长满意而去,似乎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岩伯功聚双耳,听得他的确走远了,转身正要对雷哲开口,却见雷哲竟拿出一份婚书放在灯火上点燃,不由一怔。 “公子?” 雷哲看着堂姐与庄氏少族长的婚书化作灰烬,又瞥了眼手中剩下的一份,也就是自己与庄氏大小姐的婚书,嘿嘿冷笑。 “这伪君子左右逢源,真真好算计!可惜……任你尖似鬼,也要喝本公子的洗脚水!” 说着抬手招过岩伯,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岩伯面色剧变,额头现出冷汗:“这……这……” 雷哲冷哼一声,不悦道:“不要说伯父没在雷冗府中安插眼线,也不要说那眼线地位太低,做不了此事……” 岩伯沉默片刻,叹气道:“族长的确在雷冗府中安插了眼线,而且不止雷冗,雷髯府中亦有……” “如此便好……”雷哲轻轻颔首,眸中寒光闪烁,“适用的东西我会在明晚之前备好,到时候你亲自送去,务必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看着岩伯忧惧交加的神色,雷哲暗叹一声,到底是关心则乱,岩伯对雷氏一族看得太重,且深陷其中,因此凡是涉及一族安危之事,都会患得患失,斟酌利害,反而不如自己无所拘泥,豁得出去。 “究其根本,我不光初掌大权,仍算半个局外人,旁观者清,更因自己对雷氏一族的感情如真似幻,乃至如今的一切,都有种玩儿益智和战略游戏的感觉,因此行事肆无忌惮……” “若是按照常理或狗血剧情,本公子该与庄族长虚与委蛇,软刀子交锋三百回合,最终艰难获胜,让他有苦说不出……可本公子偏偏懒得费这心思!” 第三十章 入彀 “如此说来,非要我参与前八名乃至最后决战,并接受庄氏少族长的挑战,方能显出我族年轻一辈的实力?可是……我好像记得,我之前的比武成绩敬陪末座,并未进入前八名啊?” 雷哲歪着脑袋,一脸迷惑,无辜,腼腆,纯洁小羊羔的模样,直叫前来邀请的雷斌、雷冗及三位耆老代表腹诽不已。【零↑九△小↓說△網】 雷冗皮笑肉不笑,“公子身份特殊,若避而不战,岂非显得我族心气不足?” 雷哲抓了抓后脑勺,愈加惊奇:“我身份特殊?何来特殊,我怎么不知道?” 纵然以雷斌的深沉,闻言也忍不住生出一掌拍死这小子的冲动,默然片刻,才拱手道:“公子身为我雷氏族长之唯一继承者,代表着我雷氏一族的脸面,若能在庄氏父子面前一展雄风,必可与之以震慑,为两族将来联合时的主次之争奠定胜机……” “我是雷氏族长的唯一继承者?”雷哲面上将信将疑,好像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叔公此言当真?” 雷斌从牙缝里迸出俩字:“当真!” 三位须发皆白,拄着手杖的耆老代表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这小子倚小卖小,竟能将雷斌父子压在下风,不简单啊! 听儿郎说,昨日这小子已经让雷斌父子和庄氏父子吃了次瘪,看来此言不虚! 不由地,三位耆老对自己此前的站队重新思量起来,虽未因此轻易转投雷哲,但也将他纳入考虑范围,或许之后凡事应该对他网开一面,也给自己留条退路。 “我是雷氏族长的唯一继承者……我是雷氏族长的唯一继承者……” 雷哲咧着嘴重复了两遍,直叫雷斌、雷冗父子面色愈发阴沉,忽又惊叫道:“不对啊!我是雷氏族长的唯一继承者,身系一族安危之重,岂可轻易参战涉险,逞匹夫之勇?” 雷斌父子给这话噎得够呛,就连三位族老也觉得雷哲有些得寸进尺。【零↑九△小↓說△網】 雷冗很有些后悔轻易说出“公子身为我雷氏族长之唯一继承者”之言,转念又想,若不说此言,以这小子的阴险,很可能挤对自己去与庄族长交手。 理由嘛,两族的顶尖强手交锋,岂不更能体现两族的战力和实力? 无奈之下,雷冗冷声道:“公子如此推三阻四,莫非怯战?” 雷哲皱眉看了他一眼,转身凑到岩伯耳边,轻声道:“瞧这激将法,浅薄之至……我真为冗叔的智力捉急,他够资格担任百夫长么?难怪上次他眼睁睁看着我们给山甲掳走而束手无策!” 看似咬耳朵,实则雷哲的声音绝对算不上小,而且在场几人的功力尽皆不俗,耳聪目明,将他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当事人雷冗固然刷一下满脸涨红,雷斌也眼神一寒,显然已到了忍耐的极限,三位族老则神色古怪,想笑而不能。 岩伯脸颊抽搐之余,一想到昨夜公子所说的决绝计划,仍感心情沉重,瞥向雷斌父子时眼瞳深处隐晦闪过怜悯之色,可惜已被雷哲的言语打乱心境的父子二人对此毫无所觉。 就在雷斌爆发的前一瞬,雷哲正色道:“罢了……为了我族脸面计,为两族联盟计,我出战又何妨?”说着一甩衣袖,带着岩伯施施然负手当先而行,一副大族长派头。 雷斌等人暗恼之余,紧跟而上,却又听见雷哲若有若无的嘀咕声:“难怪伯父为我族呕心沥血,最终却死得不明不白!” “……任谁摊上这些个愚不可及、大局观差又胳膊肘往外拐的叔伯,都是三生不幸啊!” “诶……没办法,能者多劳,我也只能尽量给他们擦屁*****股喽!” 雷斌、雷冗父子对视一眼,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同时心下冷笑:且任你小子得意!既已入我彀中,等会儿恐怕你想哭都没机会…… 一日未见,父子二人虽然发现雷哲的气质比之前天已有了莫名的变化,甚至肤色都白了不少,分明已练成真气,而且气脉相当绵密悠长,但料想短短一两日,他的功力无论如何也强不到哪里去。 …… “无礼的小子,你终于肯露面了!” 甫一踏入山谷校场,一个双眼泛红的青年便直冲雷哲奔来,含怒出拳。 雷斌、雷冗父子同时提聚真气,岩伯生出感应,同样提聚真气,精瘦的身躯稍稍一侧,护住雷哲后背,全神戒备。 当事人的雷哲反而最为平静,气机的感触,让他将身边一切形势了然于心,立知雷冗父子或是根据这青年的冲动而临时起意制衡岩伯,逼迫自己亲自出手接下这青年的攻击,以此试探自己的具体功力。 念头急转,雷哲的反应丝毫不慢,体内真气则以比平时快上数倍的速度迅疾运行,与之相反,来袭青年的奔行和出拳速度都仿佛慢了下来。 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又像没有一丝声音能漏过他的灵耳。 他清楚掌握到青年击向他这一拳所取的角度和到达的时间先后,甚至隐隐感到青年拳头及手臂经脉中充斥的那似柔实刚的真气波动。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绝对是平时难以想象的! 恰在青年的拳头欺近身前一尺范围的一瞬,雷哲蓦地提掌切向青年的腕脉,掌缘自自然然真劲流转,迅疾如风,竟有种冷月弯刀的韵味。 其实他还并未想出应付青年拳头的最佳方式,防御,格挡,闪避,截击,反制,种种念头一一掠过,然而他半步先天的气机感触告诉他,青年整个手臂中似若潺潺小溪的真气流,当属腕脉处最为浅薄。 “嗯?” 破绽遇截,青年的怒火给惊疑压下不少,但这一拳用劲太足太猛,大大有违自家武学不尽不实、留有余力之旨,此刻再想自如变招已然不及,唯有强自一扭手臂,在雷哲掌缘切至的一瞬间避开腕脉要害,代之以腕骨。 “蓬!” 雷哲浑身一震,退后一步险些撞在岩伯身上,但内外气息却丝毫不乱。 反之,青年固然一步未退,可手腕却不自觉扭动几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之色,显示吃了点儿闷亏。 从头到尾一直紧密关注着雷哲的雷斌、雷冗父子暗吃一惊,雷哲从前表现的有几斤几两他们可是一清二楚,如今练成真气后竟似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不光内劲颇有根底,就连实战的眼力和应变火候也今非昔比。 “原来是庄家贤兄。” 雷哲拱了拱手,落落大方。 “在下庄廉。” 青年良好的家教让他下意识回了一礼,心里却兀自对雷哲刚刚那高明的应对忌惮不已,不敢再贸然出手。 “世兄不愧是世代书香的俊杰,一身真气柔和沛然,颇具儒士大家气象……” 雷哲适时送上一记马屁,而且搔到庄氏自负耕读传家的痒处,先后一硬一软,顿时让庄廉此前的不满散去大半。 “久闻贤弟尽得世叔的诗书医理真传,如今方知,贤弟的行气术亦是别具一格,毫无烟火俗气,愚兄佩服。” “世兄谬赞了……请!” 雷哲阳光一笑,皓白的牙齿予庄廉以真诚爽朗的印象,顿时令他好感大增。 一行人直往校场正中而去。 两侧数百雷氏族人眼色各异的观望着,时不时窃窃私语,对他们来说,孩子们的岁末大考本不值得注意,然而庄氏族长父子的到访和参与,犹其是公子哲的亲身上场,已让这场比武较技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其中一定程度上彰显着雷、庄两族的未来命运! 脚步不停,雷哲脑中却在与“大哲”讨论着庄氏一族的内功路数,与雷氏族人修炼真气的主流是从刚猛凌厉入手不同,庄氏的核心行气术处处透着一股儒家风采,柔和却沛然。 前者如武将,后者似文士,乍看截然相反,然而细思之下,却隐隐然感到某些共通之处,那就像,路径两分,源头则一。 在“大哲”看来,庄廉的功力不弱,可惜气度稍差,只有文艺青年的热血冲动,却无博学鸿儒那种看似润物无声,实则坚韧不拔、浩然正大的意境。 庄族长固然同样没有,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如同官场宿老般的深沉晦暗。 “那该是庄氏心法的另一种发展方向……” 雷哲眸中闪过若有所思之色,隐隐然触类旁通,对自身武学心法的前路亦有了些许灵感。 可惜眼前的形势不容他静静思索。 雪化后冻得硬邦邦的湿地上,四个偌大的兵器架分四方矗立,中间围着十丈见方的空场,显是留作比武所用。 雷冗指着兵器架上摆满的刀枪剑戟诸般寒光闪闪的精铁兵刃,沉声道:“鉴于上次山蛮来袭,子弟们苦于兵刃不济而损失惨重,诸位长者议定今后在谷中除了原本的青铜钝刃之外,再常备一批开了刃的精铁兵器。 而且,今后凡是习武满三年以上的子弟,相互切磋时都改用开了刃的精铁兵器……即从此次大考开始!” “如此甚好!” 雷哲由衷赞叹,一派站在族长高位指点江山的风姿气度,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其中存在的陷阱,令一直注意观察他细微表情的雷斌父子暗暗猜疑。 实则他心里正冷笑不止:什么“诸位长者”,恐怕就是你父子二人首倡吧!改用真刀实枪,岂非更方便“失手”杀死我? 第三十一章 斗智 雷冗又指着兵器架下肃立的七个劲装少年,“他们便是此前岁末大考的前七名,再加上公子正好八人,可由八进四、四进二、二进一次第比武决胜,还请公子入……” 雷哲蓦然打断道:“且让他们快快开始吧!” 话落一挥衣袖,看也不看雷冗难看的脸色,径直来到北方主位摆放的几个草垫处,对候在此处的庄族长一拱手,“世伯有礼了……请坐!” 说着竟自顾自当先在最中央的主位上跪坐下来。 庄族长、雷斌等人神情各异,终是在他左右陆续跪坐下来,这一幕落在谷内围观的族人眼里,顿时引起一阵私语,大都赞扬公子哲气度非凡,直如鹤立鸡群,便连庄族长和族老也甘做陪衬云云。 无处可坐,只能侍立在父亲身后的雷冗听在耳中,犹觉窝火。 原本他欺雷哲不懂人情世故,准备让雷哲入场与那七位子弟站在一起,再故意将雷哲的比武场次安排在第四场,好让雷哲像傻子一样杵在那儿给人围观许久,以此大大落一落雷哲的面子。 岂料雷哲如此精于见缝插针,竟恰到好处截断他的话,还抢了个主位,反让他无处落座,好不尴尬。 收拾了下心情,雷冗大手一挥。 一人越众而出,高声唱名:“首场,雷禹!雷举!” “在!” 两名英挺少年应诺一声,快步入场,分别自兵器架上取下一刀一剑,相互一礼之后,迅速战作一团。 一时间刀光剑影,金铁激鸣。 二人奇招迭出,争抢先机,惹得观战的族人频频颔首,低声喝彩。 “好家伙……数日之间,雷禹、雷举的身手和气势都进步斐然啊!” “看来武者经历过生死血战跟没经历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雷禹、雷举在上次山蛮来袭时奋勇抵抗,都曾斩杀过不止一个山蛮,如今一招一式无不杀气隐现!” 雷哲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得益于上次山蛮危机,自己固然脱胎换骨,牺牲者且不必说,活下来的子弟们同样收获良多。 放诸全族,一得一失,倒也不好分说祸福。 转念间,雷哲又瞥向近场主持者,正是老熟人,从前因他嫡脉身份而总对她恶语相向、刻意打压的教习,雷辎! 山不转水转。 仅仅过了数日,他又因嫡脉身份而成为族长唯一继承人,令雷辎只能远远仰望。 人世之颠倒迷梦,往往出人意料,有人得意,必有人失意,然而正因如此,始能引得无数仁人志士追逐沉沦,难以自拔。 譬如雷辎身后不远处的雷力! 雷哲如今目力远胜从前,隔着老远,仍可清楚瞧见这昔日的首席教习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胸膛起伏时强时弱,分明气息紊乱,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 “唔……看来雷力上次硬抗山甲确实伤得不轻,而且,原本他也算是伯父的铁杆心腹,否则岂能得任武学堂首席教习一职?如今伯父猝去,他失了靠山,又重伤未愈,恐怕他自己也明白前途未卜……” “此人刚正不阿,尽忠职守,兼且心思缜密,精明过人,又与我有师生之谊,倒是可以收为己用,添一臂膀!” “或许,伯父之所以让他任职武学堂首席教习,广结人脉,正是有意栽培他,想为堂兄将来继位族长留一肱骨之臣……” 雷哲暗自沉吟不止,凭空跃居族长唯一继承人固然让自己不拘泥于故有框架,保持着半个局外人的超然视界,然而与此同时,自己势必难以完美承接伯父所掌控的各类资源,犹其是那些伯父苦心孤诣而并未告知岩伯的私自部署。 “罢了……强求无益,顺其自然吧!” 雷哲收敛神思,专心看向场中胜负渐见分晓的激战,虽说雷禹刀术功底深厚,但与之鏖战的雷举剑术更为老辣。 山蛮来袭那日,曾与雷举战成平手的雷陶,已死在山甲斧下,还溅了雷哲满脸鲜血,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雷举得胜!雷禹淘汰!下一场……” 伴随着雷辎洪亮的喝声,比武迅速进入第二场,比之前一场,这一场的两人似乎稍稍逊色一线,战得中规中矩,观众的喝彩声稀疏不少。 庄族长似乎看得索然无味,忽然道:“之前那位雷举贤侄的剑术灵巧刁钻,很是不俗……惜乎失之阴诡、偏狭,日后恐怕难成大家啊!” 什么意思?莫非这便宜岳父在隐晦的提醒我,雷冗父子对付我的杀手锏就是雷举? 雷哲心念电转,口中却爽快道:“世伯之言一针见血,小侄代雷举族兄谢过世伯的教诲。” 对于这伪君子便宜岳父,雷哲自是不敢全信,但也不能一点儿不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还需他自己斟酌利害,运筹帷幄。 对于雷冗父子的暗手,他同样反复分析过,已然有所猜测,雷举自然也是他的重点怀疑对象之一。 然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雷举固然可疑,但也很有可能只是雷冗父子用来转移视线的幌子。 …… “……下一场,雷贾!公子哲!” “原来我的对手是贾兄!” 雷哲飒然起身,向庄族长和庄廉微笑道:“世伯、世兄且看,我必在三招之内取胜!” 庄族长神色一奇,庄廉更撇撇嘴:“少说大话,我观那雷贾的身形气度,真力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胜于雄辩,世兄看我手段!” 雷哲说着稍一提气,不见如何作势,身形倏地腾空而起,衣袂飘拂,如大鸟般横渡四丈有余,轻飘飘落到兵器架下。 观者无不眼前一亮,提气纵掠四丈大有人可以做到,但要做到如他这般仿佛真正的大雁横空,充满轻逸逍遥的自然美感,可就颇为罕见了。 一举博得眼球,雷哲暗觉满意,先天真气随手自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铁剑便迈步进场,一直走到雷贾三步外这才驻足。 雷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大多数族兄入场时都隔着丈许外,罕有靠近到三步之近,几乎一出剑即可刺中对方。 眼看雷哲抱拳行礼,雷贾不及多想,同样抱拳行礼,朗声道:“请指教!” 岂料雷哲同时嘴唇开阖,说得却不是“请指教!”,而是低声飞快道:“贾兄,冗叔已经交代过了,让你装装样子便罢?” 说是疑问,实则语气极其肯定。 “你……” 雷贾瞳孔一缩,刚要细问,雷哲已挺剑来攻,迫得他连忙挥剑抵挡。 “叮!” 剑刃交击。 一方蓄谋而发,一方心不在焉,仓促应对,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雷贾蹬蹬蹬连退三步,雷哲乘势追击,手腕一抖,剑尖寒星霎时一化为六,列成六角,仿佛一朵迎风飘荡的纯洁雪花,紧接着雪花一晃,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 眨眼间八朵纯白雪花错乱飞舞,分别飘向雷贾的眉心、双眼、咽喉、双肩、心口、小腹八处要害。 “嘶……” 雷贾倒吸一口凉气,之前那一剑直来直去还没什么,然而这一招【乱雪飞花】却是切切实实的真功夫,令他自愧不如。 须知,纯粹的外功招式必须严格遵照筋骨构架及发力原理,否则拳脚无力或劲力不济,即使勉强打到敌人身上,也造不成什么伤害; 而练就真气之后,以真气发劲予以弥补和延展,即可演化出更多招式,甚至某些违背筋骨发力原理的招式也可赋予巨大杀伤力; 然而受各人功力所限,一口真气所发之劲强弱长短有别,同样会限制招式的发挥。 譬如这招【乱雪飞花】,只是雷氏一族基础剑术中最轻灵巧变,同时也最考验功力火候的一招,人人皆会。 可是未能练成真气者,纯凭腕力,瞬息间最多刺出六剑,凑成一朵完整的雪花;练出真气者,可以腕力与内劲交替配合,根据内劲和火候的强弱,可将剑花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 就像雷贾自己,一口真气全力以赴最多可挽出四朵剑花,非是技巧不熟,而是内劲不济,但雷哲竟可挽出八朵剑花,并且控制自如,显然内劲之纯之强,堪堪是自己的两倍。 那已可媲美大多数长辈! “这如何可能?” “纵然他修炼了族长单传的【白阳秘卷】,亦不可能跃进如斯!” 雷贾心波起伏,手中剑招愈见迟缓,却不知雷哲已施尽浑身解数,此刻剑花虽多,但剑上劲力实已是强弩之末,虚有其表。 究其根本,雷哲的完整版小周天固然比雷贾的残疾版小周天气脉悠长,但催发的内劲绝没有强出两倍那般离谱,至多是让雷哲换气的时间延后一倍,可以多出一招罢了。 其实每次硬碰硬,剑上内劲根本强不到哪里去! 雷哲见雷贾已是身心俱乱,当即低哼道:“忘记冗叔的叮嘱了么?还不撒手认输!” 雷贾恍然大悟,尽管雷冗的本意是让他与雷哲苦战数十招再卖个破绽故意输掉,但此情此景,他败局已定,倒也省了再做戏的功夫,当即将灌注在铁剑上的内劲散去七八分,并胡乱刺向袭来的其中一朵剑花。 “叮!” 雷贾的铁剑应声而飞,束手认输,唯一让他暗暗惊奇的是,对方剑上的劲力其实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强横。 可在观战的族人眼里心里,雷哲的内劲最多比雷贾强上一线,仗着招式精巧勉强将他的铁剑击飞,这才符合常理。 然而无论如何,他们也想象不到,一向武艺低微、敬陪末座的公子哲,竟可如此摧枯拉朽的击败杰出子弟雷贾,以致于眨眼般胜负已分后,满场寂静,久久无声。 “公子哲胜!雷贾淘汰!” 直到雷辎的宣判响起,围观的族人们才如梦初醒,大声喝彩,此起彼伏。 “临阵交锋,单凭武功可不行,想要省时省力,关键还得靠脑子!” 雷哲转过身去,面带微笑,饱含深意的视线对上兀自目瞪口呆的雷斌、雷冗父子,令他们原本势在必得的信心生出浓浓不安。 第三十二章 放过 “四进二,雷举又胜了,下一阵就是第一、二名的决战……难道雷冗的杀手真是他?” 雷哲眼神闪烁,缓缓起身,脑中闪过雷举的诸多拿手杀招,却又毅然摒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个道理我自己懂,雷冗、雷举同样也懂,那么雷举想要杀我,并且一招得手,伤重不治,就不能指望之前已经曝露出来的杀招。” “如此一来,雷举定然另有杀招,或是他自己所创,或是雷冗所传,会否是杀死伯父、专门克制族长一脉白阳真劲的招数?” “伯父的尸身我亲自勘验过,致命伤应该是出自一种阴柔狠毒之极的拳劲。” “常理来说,拳出如枪扎,无论冲拳、劈拳、抖拳,无不讲究一个整劲,又急又快,又刚又猛的整劲才让敌人无法卸御和借力。” “因此反其道而行之的阴柔拳劲,其威力要么不值一提,根本伤不了人,要么极其强大且诡秘难防。” “幸好我修练的不是白阳真气,又因时间太短,来不及练成白阳秘卷所载的刚猛内劲及招数,否则得意手段被克制,下场不堪设想。” “不过,现在可不是多想的时候……” 雷哲持着黑沉沉的铁剑,缓缓走入场中,看向自己这一场的对手,雷驰。 普普通通的相貌,泯然众人的衣着,平凡无奇的气质。 比之剑术别具一格的雷举及苦练杀招秘技的诸多族兄,雷驰无论内功还是刀术,一直中规中矩,屡屡克敌制胜所用的仍是基础招数,所凭不过基础招数熟极而流,对敌反应快上一线而已。 偏偏就是这一线,令诸多敌手来不及使出绝招便败了。 “嘶……” 雷哲暗吸一口凉气,却是忽然发现,尽管心里一再自我提醒雷举可能只是雷冗丢出来吸引视线的幌子,可惜出彩的东西到底更容易引人瞩目,犹其对于同龄武者来说,雷举的独特剑术十分值得借鉴。 反之,雷驰实在不起眼,以致自己多少有些忽略他了。【零↑九△小↓說△網】 咬人的狗不叫! 细细想来,雷驰家世浅白,因此无有秘技可学,可他家中上有一个兄长,下有三个弟妹,生活拮据。 若他想要出人头地亦或让家中兄弟出人头地,极可能接受雷冗的收买,来“误杀”自己。 一念至此,雷哲看向雷驰的目光顿时凝重而警惕。 “幸亏我准备充分……” 雷驰一如既往的面瘫,看不出丝毫异样表情,唯有眼神坚定不移,这让雷哲打消了像击败雷贾那般故技重施的打算,在雷驰对面两丈外立定。 “驰兄,请指教!” “公子请!” 雷驰的语气一如其表情,平静无波。 话落两人同时扑向对方,气势凛然。 “叮!” 刀剑争锋,两人齐齐退后一步。 雷哲心中有了底,对方的内力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若拼招式,自己这些年的汗水同样不是白流的。 反倒是雷驰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原本细细观摩了雷哲的第一场比试,他估摸雷哲的内力应该比自己高出一筹,岂料刚刚一招硬拼试探,他才发现雷哲的真材实料。 然而下一瞬,他再次色变,雷哲一退之后又毫无停顿地疾扑了过来,可他自己还需瞬息才能彻底化去之前硬拼的内力反震。 “果然……族长一脉的白阳秘卷么?” 雷驰心下一沉,咬牙迎击。 “幸好我的刀术已到了变化随心,行云流水的地步,否则单单行气术上的差距积少成多,便可令我招致败绩……” 三五招一过,两人均已攀至巅峰状态。 雷驰每出一刀无不浪到潮生,浑若天然,没半点儿斧凿痕迹,的确已将基础刀术运使到一个同龄人难以企及的高峰。 雷哲同样自愧不如,但他的优势在于半步先天的内功境界,一旦他摒弃杂念,浑忘生死,在对方仿若滚滚浪潮的刀光里,激发出自身求生的本能,自然而然会让他的身体反应跟上至乎反超对方的攻击节奏,劲随剑发,你来我往,分毫不让。 与岩伯、雷冗那种大高手给予的压迫性气势不同,此刻与相差仿佛的同龄人交锋,雷哲先天气机的敏锐感触,让他能够清晰把握到对手每一招每一式真气流转的强弱节点,往往藉此只用最少的内力便化解了对手最狂猛的攻势。 所谓先天,所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任督贯通及半吊子的先天真气,而是破除我执,灵觉天机,开启了人体深处所潜在的宝藏,获得精气神全方位的质的飞跃。 在种种压迫和绝境里,雷哲只要仍能谨守心境,便会自然发挥体内那宝藏的力量,让他飞速成长起来。 换言之,现在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将随着与各类高手的不断交锋而愈战愈强,直至某种极限。 …… 五六十招过后,两人先后额头现汗,雷驰咬牙强驱疲惫,不愿先一步露怯,否则必然一败涂地。 但观战族人中的眼力高明者,不难看出雷驰正渐渐落入下风,在两人都没有一招制敌的秘技杀招的情况下,公子哲显然更能对耗。 “如此下去不到二十招,雷驰便要败了……” 雷冗眼神闪烁,心弦渐渐绷紧,眼角余光瞥了眼身前的父亲,虽因角度看不见他的细微表情,但他放在腿上的手指已悄然并拢…… …… “可恶!”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只凭出身决定命运?雷哲以前明明不是我十招之敌,如今学了族长一脉的白阳秘卷,短短两三日便较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必须抉择了!再过十招,我所剩的内力恐怕已没有足够的把握……” 雷驰眼中最后一丝挣扎毅然消逝,蓦地低吼一声,尽起余勇,战刀狂舞,一时间气势大盛,硬生生把雷哲压入下风。 在场外众人看来,这是雷驰落败前的最后反扑。 唯有雷哲眼神一凝,谨守阵脚的同时,暗呼一声:来了!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雷驰三招狂攻过后,任凭自己气势回落,仍未有丝毫异动,仿佛真如外人所料的那般只是最后的反扑。 气机牵引,彼退我进。 雷哲仿佛本能般反击过去,手中铁剑嗤嗤有声,眨眼间化出四朵剑花,分袭雷驰剧烈爆发过后不可避免肌肉疲软、反应迟缓的右臂右肩,势在必得。 倏地一阵心悸涌现! “危险!” 雷哲心波一起,那种把握对手一切虚实的微妙感应顿时不复存在。 就在此时,雷驰不知何时收在腰侧的左手猛地一扬,四枚黑星眨眼掠过五尺距离,欺近了雷哲的咽喉、左肩、心口、小腹。 “甩手箭?” 匆忙之间,雷哲只来得及回剑挡住袭向咽喉、左肩的两枚短箭,心口、小腹同时一疼,令他闷哼出声,身形顿止。 然而下一瞬。 在场外岩伯目眦欲裂,雷冗父子强抑惊喜,众族人意外讶然,犹其面前雷驰怅然若失的眼神中,雷哲忽又纵身前扑,剑尖直抵雷驰咽喉,冷冷道:“你输了!” “你……你没事?” 雷驰不敢置信,脸色一阵变幻,最终尽化惨然。 “驰兄好俊的甩手箭,以前竟从未见驰兄用过……” 雷哲忽而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直让雷驰愈发心中没底,却见雷哲很是淡然的拔下插在自己心口和小腹的两枚短箭,箭镞竟无半丝鲜血,又俯身拾起跌落地上的两枚,一起塞进了自己的腰带里。 他如此做是什么意思? 雷驰眼中满是疑惑,动了动嘴唇,却无法问出口。 “公子哲胜,雷驰淘汰……休息两炷香,然后公子哲对决雷举。” 雷辎的宣判适时响起,引得雷哲深深看了他一眼,让他眼皮一跳,只觉自己的任何心思,在公子哲如炬的目光下都无所隐藏。 …… “公子的确进步斐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雷驰怎可用暗器?还全朝着要害招呼……” “公子哲好毅力,身中两箭而面不改色……” “雷驰这孩子苦啊!一直没有秘技可学,白白耽误了一身好资质,甩手箭或许便是他唯一的压箱底功夫,一时情急用了出来,不难理解……” “还是公子大度,竟轻轻放过雷驰冒犯之罪!” 族人们渐渐喧哗起来,即使原本与嫡脉有嫌隙的,此刻也不得不为公子哲表露的仁德所折服。 …… 雷冗父子眼底深处的惊喜变成了惊疑,遗憾,一转头便对上岩伯毫不掩饰恨意杀机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避了开去。 雷哲回到此处,从容跪坐下来。 岩伯关切道:“公子无恙否?” 庄族长同样不放心道:“贤侄若是受了伤,还是速速包扎为好!” “不碍事……幸亏我早有防备!” 雷哲淡淡一笑,稍稍掀开自己领口,露出两层锁子甲,其内还垫着不下三层绸缎里衣。 “这……” 纵然以庄族长的城府,亦不由嘴角抽了抽。 雷冗父子更暗骂不止,难怪这小子今天一身宽袍博带,还以为他卖弄风雅,原来是为了掩饰身上的护甲。 无论是锁子甲,还是丝绸衣衫,皆可有效防御箭矢、利器,更何况两者层层叠加? 凭雷驰的功力,功败垂成实属必然! “伯父特意给堂兄准备的锁甲确是精品,较之寻常锁甲更薄更细软,防御力反而犹有过之……” 雷哲转念之余,一边急急调气,为接下来对决雷举做准备,一边思索着之前危急关头自己心境失守之事,不由暗暗苦笑。 “终究是生死历练的经验不足……还需多多实战,加以磨砺!” 第三十三章 疯狂 两炷香眨眼即过。 雷哲施施然再次入场,站在雷举对面时,又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不但功力尽复,且还有了一丝精进。 一直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细节的雷冗,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雷哲小子那由内而外的饱满神采绝对做不得假,之前与雷驰一战他明明损耗了七八成真气,怎能如此快就恢复过来? 单凭白阳秘卷,似乎远不足以让他高明如斯! 念及于此,雷冗对自己计划的信心再降一分。 …… 雷举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阴冷,对前方三丈外的雷哲随便一抱拳,一派倨傲口吻道:“公子即将继位族长,千人之上,又何必与我等粗人争一时风头?” “万一磕磕碰碰,有所损伤,岂非不美?” 话虽如此,可他手中铁剑斜垂,气势沉凝,竟隐约有了一丝宗师气度,惜乎偏于阴狠的气质,让这气度大打折扣。 雷哲闻言丝毫不恼,微笑依然:“举兄该当知晓,我没那么娇贵,磕磕碰碰,跌打损伤,于我不过家常便饭,况且我还粗通医术,治疗些许小伤不在话下……” 或许是两人展露的气质对比鲜明,格格不入,亦或是两人的本质同样阴狠无情,势不相容…… 雷举一见到雷哲凭借这副伪善模样屡屡赢得族人的青睐,便觉心里极不舒服,此刻也不列外,当即冷哼一声,挺剑疾扑过去。 雷哲尽管不知自己的表现适得其反,但也没打算这种凭演技和魅力征服所有人。 面对雷举一上来就全力以赴的抢攻,他竟不进反退,剑负背后,身如柳絮随风,一连六次以毫厘之差险险避开雷举如毒蛇吐信般的毒辣剑锋。 “公子此乃何意……” 众多观者的疑惑,同样也是雷举的心声,他可不认为雷哲是有意谦让,换气之后,再次狂攻过去。 雷哲依然负剑在后,或闪或避,腾挪闪跃。 一时之间,众人只见雷举绕着公子哲迅快无伦的旋转,手中铁剑疾刺,每绕一个圈子,便刺出十余剑。 剑锋破空,出极响的嗤嗤之声,足见剑力强劲,又似毒蛇嘶鸣般予人毛骨悚然之感。 雷哲兔起鹘落的各种身姿在重重剑影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可能被剑影彻底吞没,但身形步伐百变千幻中若有若无的那丝从容气度,却一直顽强的存在着,令众人对他的信心不减反增。 雷举出剑越来越快,偶尔传出琴弦震颤般的铮然大响,却是他的剑锋好不容易捕捉到雷哲身法的破绽,寻隙而入,却给雷哲一直护在后心的铁剑于间不容之际精准格开。 “你这家伙……没跟我商量就乱来!” 雷哲全神贯注,在雷举密如疾雨的攻势中如湖面浮萍般飘摇不定,这种时时刻刻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极端状态,惹得一向冷酷决绝的“大哲”都心惊胆战,若他可以流汗,此刻恐怕已汗流浃背了。 “太疯狂了!” 事实上,雷哲背脊狂溢冷汗的糗态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没停过,浓烈无比的危机感一直紧紧裹攫着他,至乎要从他浑身亿万毛孔硬生生钻入体内。 或主动,或被动,他的精神已高度集中到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却仍时不时感到呼吸困难,并且频率越来越急,终于近乎窒息。 剎那间,近来所有深刻难忘的回忆,例如山蛮来袭的混乱厮杀,被羽鹄俘虏的风驰电掣,押送路上雷陶漫天洒血、山甲与雷冗的雪地对峙,山蛮部落老妪酋长横扫铁梨木桩的暴虐一击,阿罗莜的惊艳亮相及提到汉人的只言片语,雷髯与山甲的夹道对决,自己果断补刀山甲及他临死前的凝视,山林再遇阿罗莜的短暂交锋,给羽鹄疗伤的旎丽风光,辣手摧花害死露兮…… 一场场,一幕幕,就像一波接一波的浪头,滔滔洪水般冲过他心灵的大地,紧接着是一片空白。 他忽然又完全呼吸不到任何外气,内息却像火把般蓬的一下给点燃起来。 全身有若蚁行,真气往来不穷。 他似乎一下子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像一片落叶般随着剑锋激起的劲气狂飙飘飘荡荡。 无休无止的重重剑影,仿佛一个梦境,清晰而又模糊,近在咫尺而又远如隔世。 雷哲恍然间化身为遗世独立的唯一清醒者,与周遭的一切都若即若离,油然而生难以言喻的痛快,迷醉,自在。 那就像前世坐垂直过山车或跳蹦极,身体明明处于高运动、失重般的极端状态,心灵却可在一瞬间得到前所未有的空明宁静。 今世数年如一日的武者修行之后,那等游戏再不能让他感到刺激,就连刀尖上跳舞,悬崖上走钢丝,对准备充分的武者来说,也只是考验心理素质的难事,而非生死险关。 唯有在同辈佼佼者毫不留情的凌厉攻势中只闪不攻,至乎翩翩起舞,方能在身体和精神上,都给予堪堪达至他承受极限的压迫。 也唯有这种恰到好处的压迫,方能催逼出他半先天层次的身体和精神潜力,令他在短短片刻间做出难以想象的飞跃式突破。 这是平日里任何按部就班的刻苦修行都难以比拟的! “果然……我能成功分裂出第二人格不是没有原因的!” “或许我骨子里,内心深处,本就极具疯狂的潜质,只不过在此之前,罕有事物可以激起我的疯狂而已!” …… “这小子!好可怕的心志!更可怕的,是他精进的度……” 一直竭力伪装的雷冗,终于忍不住色变,眼神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公子……” 岩伯拳头紧握,一颗心悬在喉咙口居高不下,转而瞥向雷冗父子之时,对公子的浓浓担忧尽数化为怒火。 “若非他们父子咄咄相逼,公子千金之躯,何必以如此极端且危险的方式磨炼自己……” …… “竟敢……竟敢将我当成磨刀石?” 雷举的表情,由一开始的自负,阴狠,冷笑,渐渐僵硬下来,又变成难以置信,最终化为无尽不甘和落寞。 他有种预感,若他今次无法扼制公子哲的成长,那么以后,他将再难追上对方的脚步,反而越落越远,直至连对方的背影也望不到。 “原本我不想用那招的,是你逼我的!” 雷举瞳孔深处闪过毒蛇般的光芒,手下仍自剑出如风之余,体内真气运行的路径悄然改变,趁着雷哲再次腾空飘退的刹那,左手蓦地一拳击出。 “这……” 雷哲神色一变,飘掠的身形如被丝线牵扯的风筝般猛然一滞,慢了下来。 这两日刚刚放晴,天气回暖,可是雷举才出拳,周遭的空气立即变得阴冷下去,就像之前大雪天刮起的气旋。 换了是一般的拳劲,必会清清楚楚的生出一股狂猛拳风,击袭敌人,但雷举这一拳出的柔韧劲风,似无若有,就像四下的空气都给他带动了,由上下四方齐往雷哲挤压坍缩过来。 雷哲的身法,本就是凭着先天气机人一等的敏锐感触和反应,在雷举的剑劲狂扬里借势而为,就像鱼儿顺水畅游,自然事倍功半,此刻换了拳劲气旋,顿时让他如同鱼儿落入了暗流漩涡。 猝然之下,雷哲脚不沾地,无处借力,已是躲无可躲。 “这便是坑了便宜伯父的阴柔拳劲?竟是一种奇异无比的回旋劲!” 雷哲念头一闪,左掌毫不势弱的迎了过去,体内先天真气受对方拳内真劲散的无形波动所激,自然而然聚往手掌。 这种仿佛真气有生命般的感觉,奇妙难言。 “蓬!” 拳掌交触,一股涡漩劲风倒滚开去。 雷哲脸上抹过一丝红霞,倏又敛去,浑身气势丝毫不减。 “怎么回事,不是说此种拳劲是族长一脉的克星么……为何他竟若无其事?” 雷举满脸讶色,心下变了变,果断收势退后一步,先以只因两人才能听清的低声道:“若非髯叔早有交代,我宁可战至精疲力竭,两败俱伤……” 随即又高声道:“公子高明,雷举自愧不如,就此认输!” 雷哲眸光一闪,好一条毒蛇,先是奉雷冗之命欲以那种奇异拳劲暗算我,眼见奈何不得我,又换个嘴脸打出雷髯的招牌,想要卖我个人情……两面三刀,真当我没脾气? 当然,他面上自是风度悠然道:“举兄承让了!” 雷辎眼神复杂,却还是及时宣布:“公子哲胜,夺得魁!” “彩!” “彩!” …… 先是数十个族人扬手起哄,带动大多数族人跟着呼和起来,及至最后,原本不情不愿的族人也不得不扬手呼喊,否则便惹人斜眼。 一时间,喝彩声此起彼伏,在山谷里滚滚回荡。 见此,不光雷冗父子表情冰寒,就连庄族长也眼神一凝。 雷哲暗自一笑,万事开头难,人都是从众动物,今天他们可以为我欢呼一次,以后他们也将会为我欢呼第二次,所谓声望,就是这么来的…… “当然,‘托儿’是必须的,而且要好钢用在刀刃上……” …… “贤侄少年英雄,直让我想起你伯父当年的英武风采,恍如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庄族长情真意切,几乎要抬袖拭泪。 “世伯与伯父之情,可昭日月……” 雷哲哪有耐心跟他虚与委蛇,说着话题一转,“眼看天色已晚,该用膳了……小侄守孝之中,不宜宴饮,且由冗叔、髯叔作陪,世伯、世兄莫要怪我招待不周!” “贤侄见外了……” 第三十四章 剑气 房间里药味弥漫。? ? 红泥小火炉上,陶罐里药液翻滚,咕嘟作响。 “嘶嘶……” 雷哲取出三枚黝黑短箭凑在鼻端嗅了嗅,转而丢入右手端着的水碗。 碗中清水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浑浊起来,隐隐然逸散着一股古怪的腥味儿。 “果然是山蛮最烈的混毒……见血封喉不在话下!” 岩伯闻言脸色铁青,“好贼子!当真是狠毒无情……雷驰小子助纣为虐,公子为何轻饶了他,还替他遮掩?” “轻饶了他?哼哼!”雷哲嘴角勾起冷笑,“此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今日我可替他遮掩,以后我自然亦可随时以此向他问罪……且留他一命,将来用得上!” 对于想杀自己的人,无论是马前卒还是幕后黑手,雷哲绝不会轻易饶恕,一时的隐忍和伪装,只为坐稳族长大位,到时候生杀大权在握,自有千百种方法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况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岂不妙哉?” 雷哲微微一笑,取出特制药水浸过的湿口罩戴上,然后将碗中毒水倒入泥炉上的药罐里,拿竹筷徐徐搅拌着。 不多时,一股更为刺鼻的药味儿散开来。 岩伯不慎吸入一口,立时神智一个恍惚,心下大骇,忙不迭运功闭气,退出房间。 雷哲神情专注,口中嘀咕着:“山蛮的混毒法,倒是有些意思……想要祛除这些异味儿,还真得费一番手脚。” 山蛮人对药理一知半解,用毒同样如此,往往是将搜集到的各种毒草、毒菌、毒果、毒汁、蛇毒及有毒矿物质,不论生克药理,随机混在一起,谓之混毒。 每次混毒所得毒药药性古怪,或是内里各种毒药的毒性内讧,最终综合药性仅止于微毒、轻毒,或是毒性极强极烈,甚至各种毒性相互之间生出一些不知名的变化和增幅,毒性暴增至难以想象的地步,且不可复制。 这混毒法简单粗暴,但其混乱怪异的毒性,往往令老医匠束手无策,颇有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味。 …… 眼看天色渐暗,在岩伯焦急而又忧虑的眼神中,雷哲终于推门而出,交给他一根手指粗细的竹管。 “你亲自走一趟,切勿露了痕迹!” 岩伯欲言又止,终是应命而去。 雷哲眼瞧着他精瘦却坚挺的身影闪烁几下,消失在院墙之外,眸光沉凝:“来而不往,非礼也!” “雷冗,雷斌,今日你们没能借雷驰、雷举之手“误杀”我,想必很遗憾,很恼火吧……这件礼物可让我耗了不少精神,希望能够好好抚慰你们受创的心灵!” “呵呵……” …… 盏茶功夫。 岩伯悄然归来,没有说话,只是苍老的面容颇显低沉。 雷哲也不多问,捏着下巴道:“也是时候去铁庐拜访了……” 不同于之前的低调,雷哲此次出门前呼后拥,“前锋”、“后卫”一起十余人不算,贴身保镖除了岩伯之外,单单“十夫长”一级的好手就有三个,纵使雷冗亲至,他们三个也能联手抗衡一时。 或许雷哲今日大考夺魁及一系列出色表现,让族长一脉部属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他们鞍前马后的劲头明显殷勤了不少,言语举止不失恭敬又斗志昂扬。 犹其是曾经险些给雷哲当了替死鬼的雷硕,每每看向雷哲的目光深处似有惧怕之意若隐若现,显然那次经历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心理阴影。 眼瞧着铁庐在望,雷硕连忙请命:“公子,小的先去通报……” 雷哲微一颔,雷硕一喜,像是得了莫大荣耀,当即兴冲冲快步而去。 说是“通报”,其实主要是查看铁庐是否有异常。 恍惚间,雷哲不由生出一种化身大领导、一把手的既视感,心下暗暗感慨:“难怪项羽当年观看秦始皇到会稽游玩、乘巨舰大船渡江时的盛况,会说出:‘彼可取而代也!’的豪言壮语……权势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 草草吃过晚饭,落英避开闷闷不乐的祖父、父母,早早回房盘膝修炼白阳秘卷,可却心浮气躁,久久难入佳境。 白日眼见雷哲大考夺魁的喜悦一闪而过,姐姐仍旧杳无音信的忧虑时不时浮现心头,如鲠在喉。 即使祖父和父亲守口如瓶,她也隐隐有所察觉,恐怕姐姐已经凶多吉少了。 比之悲戚,难受,她更觉得无奈,乏力。 很小她就知道,这是一片蛮荒而险恶的天地。 无论是雷氏,庄氏,还是诸多山蛮部落,都是在这片半封闭天地里艰难挣扎求存罢了。 安安稳稳的生,老,病,死,已算是难得的幸福,幼年夭折、意外横死、命丧兽吻至乎外出一去无回等等再正常不过了。 她清楚记得,四五岁的时候,她母亲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弟弟,祖父母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岂料弟弟夏日里给蚊子叮了几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代替姐姐好好活下去,将来若能侥幸获知害死姐姐的凶手,她自当报仇,若不能,也只能不了了之。 外面忽然喧闹起来,落英隐约听见“公子来访……”之语,心下一喜,连忙出了房间,却从父亲口中得知,祖父陪着公子哲去了藏剑室。 那是家中世代严防死守的重地,就连父亲若无祖父的允许也不能随便进入。 …… 雷冗府中。 几案满堂,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山珍野味此时一一陈列盘中。 “老朽再敬庄族长……” 主位上雷斌双手举起矮胖的漆耳杯,对着左下的庄族长遥相示意。 “老哥哥请!” 脸颊泛红、有些微醺的庄族长犹自彬彬有礼,衣袖掩面满饮此杯,长赞道:“好酒!好酒……色如琥珀,甘香醇厚,柔中带刚,余味悠长……好酒啊!” “庄叔果是个中好手,一语中的!”雷冗及时奉上盛赞,“此酒用五谷佐以野果精工酿制,窖藏三年,冬日取用,滚水烫热,最是香醇……庄叔喜爱便好,小侄再敬庄叔一杯!” 紧挨着的雷髯瞳孔一缩,如此好酒,为何我与雷冗相识如此多年从未听说过?窖藏三年……看来雷冗为此筹谋已久,三年前开始关注庄族长的生活巨细,连他喜好什么口味的美酒都一清二楚。 一时间,雷髯的思维散开来,对近来生的一连串事件隐隐有所了然。 雷冗不知自己随口吐露的讯息险些泄尽老底,犹自吩咐侍从:“再去烫十斤酒来……今晚与庄叔一醉方休。” …… 密不透风的廊道直达山壁,6续打开洞口处的三重铁门,前方豁然开朗,现出一个三丈方圆的石室。 满布斧凿痕迹的四壁露出一排排手指粗细的寸许铜钉,大多都两两横架着带鞘的,不带鞘的刀剑。 正对洞口的三个壁龛里倒立着十多个造型各异的枪头、矛头,锋锐的刃口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着润泽油光。 “老朽接掌兵器坊近四十年来,诸多大匠创了三十七种新型刀剑枪矛,除却前两代族长选中并大批铸造的之外,余者模本尽在此处……” 白须白的砧公徐徐说着,看向雷哲的眼神闪烁起来。 “嗯,此皆诸位大匠的智慧成果,确需慎重保存……时移世易,或许哪天便有合用的,可依此模本大批生产!” 雷哲随手取下一柄长达半丈,仿似斩马刀的厚实兵刃,掂了掂,“重是重了点,没几个人用的了,不过这做工委实没的说……此间模本,实乃诸位大匠一生经验、技艺和心血所聚,本就是一柄柄宝刃利器!” 若论兵器储备,数量最大当属族中武库,质量最佳当属族长密库,而潜力最高,最不可估量的,则非此处莫属! “公子目光如炬……” 砧公摘下一柄带鞘宝剑,缓缓拔剑出鞘,如放血槽般中空的剑脊醒目无比。 “锵……” 剑鸣宛若泉水低吟,沁人心脾。 雷哲蓦地浑身冰寒,丝丝缕缕的寒气自亿万毛孔源源不断钻入体内,直透奇经八脉、五脏六腑……那感觉,比之浸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犹要难受十倍,百倍! 就连一直周流不息的先天真气也给“冻僵”了般,几欲凝滞,再不复之前的生机灵动。 一时间,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难以言喻。 “谁能看出,砧公的剑术造诣竟精湛如斯,以气驭势,剑不出鞘,即可以剑气伤人于无形的凡境界?” 雷哲脸色青白,艰难开口,忽而眸中闪过若有所思之色。 “是了……一位高明的铸剑师,往往也是剑术大家,否则怎能铸就出类拔萃的宝剑利刃?”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次确是我大意了,我很好奇,雷冗向砧公许了何等承诺,竟能驱使砧公做过河卒?” “砧公该当明白,一旦你手上粘了我的血,不论之后谁坐上族长之位,你们铁庐都将被夷为平地!” “老朽岂敢弑主?”砧公白须颤抖,一直垂盯着手中剑刃的昏黄老眼蓦地暴起电芒,像两柄利剑狠狠刺入雷哲眸中,令他眼眶一痛,险些流下泪来。 “只是有件事,想要请教公子……” 雷哲谨守心神,勉强淡淡道:“长者有问,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岩伯就在不到三丈的洞口外,却对老家伙的举动毫无反应,而且似乎听不到两人的具体对话,显然老家伙的剑气笼罩内敛之极,又森严之极。 不难看出,这老家伙的厉害程度乎想象,无论剑术造诣,还是内功境界,均已达到深不可测的层次。 雷哲不敢肯定,一旦自己说谎,精神波动的细微异样是否可以瞒过这老家伙。 第三十五章 号角 “前些日子,公子流落在外,是否见到过老朽的大孙女露兮?” 砧公的声音一字一顿,沙哑沉凝,锐利的视线如刀子般在雷哲脸上刮来刮去,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表情。 “见到过……” 雷哲语气淡然,嘴角勾起一抹儿微笑,眸中闪过回忆之色。 有意无意间,那晚露兮及时袭击阿罗莜令自己脱离险境的前后片段接连闪过心头,但长久以来的静定修行却让他的心境勉力保持着坚如磐石、如如不动的精微状态……便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一动一静,无碍无染,尽显修心炼性的上乘奥妙,其杳无痕迹之处,比任何鬼蜮心机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这一刹那,雷哲福至心灵,藉由双方死死锁紧的精神气机,反过来感应到砧公的一丝心绪波动,同时笼罩身周的剑气似乎也衰减了一线。 任你如何人老成精,终究勘不破舔犊之情! 砧公初战不利,未能摸透雷哲的深浅,喉咙涌动,继续问道:“公子在何处见到……” 雷哲忽地开口打断:“夜黑林密,我也说不清那是何处,当时我逃离前,曾见露兮姐姐与山蛮酋长之女阿罗莜激斗正酣。” 说着皱起眉头,“阿罗莜的武技来历古怪,远远超出山蛮所部武学藩篱,似非露兮姐姐所能抗衡,而且,阿罗莜还有一手以音律控制野兽为其爪牙的绝技……”这番话毫不掺假,自是说得义正言辞。 砧公自然听得出他言下之意是露兮凶多吉少了,老当益壮的身子微不可察的颤了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雷哲见此,当即指天为誓:“若我雷哲杀害了露兮姐姐,必教我死无葬身之地,雷氏先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砧公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誓言不可谓不沉重之极,连忙道:“公子言重了!” 话犹未已,紧锁着雷哲的森厉剑气悄然散去。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雷哲笑了笑,毫无心虚之象。 事实也是如此,且不说杀死露兮的是第二人格“大哲”,就说“死无葬身之地”,死都死了,水葬也好,火葬也罢,他保证随遇而安,绝不诈尸,没必要非得埋土里。 至于九泉之下的雷氏先祖安不安宁? 雷哲表示,他跟那些人,哦不,那些鬼不熟! “其实砧公不说,晚辈也猜得到,雷冗父子见势不妙,对晚辈恶语中伤,挑拨离间,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 “砧公是明白人,应该不必晚辈多加赘言……” “锵!” 抽出一半的宝剑重归鞘内,砧公眨眼间又变回了那个人畜无害的垂暮老人,仿似之前的森厉气势纯属错觉。 “老朽惭愧,误信小人之言冒犯公子,请公子降罪……” 说着老眼泪光闪烁,就要跪下。 “砧公折煞晚辈了……” 雷哲忙不迭伸手将其扶起,所谓“误信”、“降罪”,不过是双方表面缓和关系的台阶,说说就算了,谁信谁傻。 至少,雷哲不敢肯定砧公心里现在是否当真猜疑尽去,砧公同样不敢肯定雷哲当真对他的冒犯毫不介怀。 双方今后是同心同德,还是貌合神离,还有待时间来证明。 而时间,恰恰站在雷哲这边! 砧公同样明白这点,且自己身为下属,必须率先有所表示,当即道:“公子孤苦数载,如今更肩负一族之重,身边不能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落英丫头固然笨手笨脚,胜在与公子青梅竹马,等会儿便让她随公子上山,侍奉左右……” “砧公有心了……”雷哲微微一笑,顾目四盼,饶有深意道:“晚辈观之,该处所悬之刀、剑各半,可见诸位大匠之中好刀者、好剑者各半。”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方今多事之秋,兵刃损耗颇巨,思及锻刀易而铸剑难,且剑主刺击,刀主劈砍,剑术难学而刀术易成……刀比剑,明显更适宜于大规模混战。” “晚辈窃以为,今后兵器坊诸位大匠的心力,最好莫过于投入到创新锻刀之法及改良刀型之上,其余枪矛、弓矢暂且照旧……” “老朽明白。”砧公神情沉重,心知这是雷哲对落英之事的投桃报李,在兵器坊的事务上提前通气,让自己早做准备。 此事看似一句话的事,但实际执行下去,阻力不小,须得从长计议。 刀取代剑成为制式装备的好处,族中历代有志之士无不心知肚明,然而剑器源远流长,剑道情怀经久不衰,无论是战士,还是匠人,一直以来都对剑器恋恋不舍,以致于之前竟没人愿意打破这个砂锅。 公子哲决意统一装备至乎操练战刀,背后呼之欲出的,却是令人心惊的野望。 雷哲踱了几步,忽而自石壁上摘下一柄弦月状的薄刃钢刀,巴掌宽的雪亮刀身光可鉴人,轻挥两下,握柄手感恰到好处,流线型的刃口破风声若有若无。 “咦?” 雷哲眸中闪过惊喜之色,屈指轻弹,刀身震颤,清吟阵阵。 “此刀匠心独运,无论刃口,弧度,刀锷,刀柄,还是长短,厚薄,弹性、韧性,无不深深契合流体力学……划时代啊!” “可惜此刀明显工艺复杂,用料考究,不适合列为制式装备。” “公子所言甚是,”砧公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此刀乃家父当年为族中一位用刀好手精心锻制,不料刀未锻成,那位用刀好手已不幸战死,家父便将此刀入库收藏,直至如今……” “此刀一反寻常战刀之长直厚重,锋锐短薄,破空如电,独取一个‘快’字……公子喜欢,尽管拿去。” “弃势与力而独取一‘快’?”雷哲眸子一亮,心中有了计较,于是痛快应下:“长者赐,不敢辞……” 恰在此时,岩伯忽地进来禀告:“公子,庄族长父子中毒身亡了!” “什么?”雷哲“大惊失色”。 砧公一惊之余,老眼眯起,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事关重大,公子快去处理……” “晚辈告辞。” 雷哲带着岩伯匆匆出了铁庐,忽地回首问道:“砧公高寿几何?” 岩伯沉吟道:“差不离八十有五……” “八十五了?” 雷哲眸中闪过一丝冷色。 “后天真气有其极限……老家伙年老体衰,体内元精早已近乎枯竭,任其真气如何深不可测,如今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此次他强行爆发出巅峰时期的森厉剑气,恐怕会折损几个月的寿数!” 元精乃人体生命之本,丹田内元精元气相依相偎,精满化气,气满生精,精气充盈,真气乃生。 年轻体壮者,精气勃勃,功力自然突飞猛进,反之,年老体衰,元精日渐枯竭,不仅再无法炼精化气,反而要时常耗损真气反补元精,以此维系生命,此时再与人激战损耗真气,无异于燃烧寿命,一个不慎,便是油尽灯枯的下场。 事实上,雷哲很怀疑,若非砧公中年过后便继承铁庐一心投入锻造业,再不与人争勇斗狠,身子骨没有落下多少暗伤,否则根本活不到八十五,更不可能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剑道修养。 “不对啊!” 小径疾行,雷哲心思急转,忽然回过味儿来。 “老家伙如此不顾后果的威慑我,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与其说是为了追责露兮之死,不如说是在力挺落英。” “毕竟露兮已死,老家伙现下只剩落英一个孙女,相较于在一个死人身上纠缠不去,不如把这最后一把力气用在活人身上……” “老家伙唯恐我像雷冗对露兮那样将落英当棋子随意牺牲,又不能直说,这才……果是老奸巨猾!” …… 雷冗府中。 空气几欲凝固。 片刻前还酒酣耳热的庄族长父子此时却枕着几案上的残羹剩菜,一动不动,七窍犹在不断溢血,形状可怖。 十余个随从的庄氏护卫已掣出兵刃,环绕族长父子围成一圈紧张戒备着,各个红着双眼,既愤怒又后怕。 幸好刚刚诸人是按照古礼一人一个几案,对方只针对了族长父子,否则他们此刻已同赴黄泉。 那毒实在邪性! 族长那等深湛真气,饮下毒酒竟全无半点抵抗之力,见血封喉,临终一个字儿都没吐出来;少族长更惨,一边都七窍溢血了,一边还傻笑着继续畅饮毒酒,竟似浑不知自己中了毒,直到蓦然倒毙! 另一边,雷髯和雷冗父子同样心有余悸,刚刚那一刻,他们的性命可都在投毒者,不,应该说是幕后指使者一念之间! 双方的心腹部曲共同封锁大门,控制场面,却又隐隐然相互戒备,显然此次突发事件让双方之间的不信任再次升级。 雷冗父子的脸颊一直微不可察的颤动着,眼神阴沉之下,掩藏着深深的惊惧——他怎敢……怎敢下此毒手?不怕雷、庄两族开战,血流成河么? 满堂压抑,鸦雀无声,雷冗父子耳际却似轰隆作响,那是雷哲守稳阵脚后迫不及待向他们发起反攻的号角!战鼓!!! 第三十六章 夺权 当雷哲匆匆踏入堂内之时,邻近的数个耆老已然在场。 “应对倒是不慢,可惜今晚这一局我势在必得,就是天王老子到场支援,你们也必输无疑……” 雷哲见此心下冷笑不已,面上却在瞧见庄族长父子惨状的一瞬,眼神一缩,惊骇非常。 “不错,不错……演技越来越自然了,如此下去,迟早修成影帝!” “大哲”在脑中嘿嘿笑道,一派我很看好你的语气。 雷哲自动屏蔽,面色沉重地环视一周,最终看回雷冗父子问道:“世伯和世兄所中何毒?何人投毒?” 雷冗心中大恨,暗忖此事恐怕没人比你更清楚,但话到口中却似由衷沉痛:“所中之毒暂且不知,投毒者乃家中庖丁,投毒后已私下自刎身亡……” “他分明是畏罪自杀,背后必有指使之人!” 不等雷哲接话,庄氏护卫里那头领模样的中年已上前断然厉喝,双眼喷火般罩定雷哲:“我家族长、少族长在你雷鸣山遇害,若公子不能给我族一个交代,群情激奋之下,唯恐两族玉石俱焚便在不远!” “正是!” “给个交代……” “玉石俱焚!” 其余庄氏护卫纷纷声援,晃动兵刃,气焰遽盛。 雷哲闻言皱了皱眉,转眼看向庄族长父子的尸默然不语。 身旁的雷髯心领意会,立即上前一步,直面庄氏护卫头领,气势凛然:“放肆!尔等是在威胁我族么?” “交代?” “谈何交代?” “我族族长父子去贵族拜访,归途遇害,贵族同样脱不了干系,还没给我族一个交代呢!” 庄氏护卫头领大怒:“你……” 雷髯冷哼一声,浑身真气一震,将之硬生生迫退两步,杀机毕露:“再敢大放厥词,恐怕没人送你家族长归乡……” 庄氏护卫头领怒不可遏,浑身颤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诶……”雷哲适时站出来摆摆手,“阁下暂且息怒,此事干系重大,迷雾重重,我族必定一查到底,给阁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两人一硬一软,庄氏护卫头领登时知晓厉害,随即收敛情绪,硬邦邦道:“在下庄坷,拭目以待公子的手段!” 雷哲笑了笑,淡淡道:“本公子粗通药理,且容我先勘验世伯、世兄所中何毒,等会儿族中医匠来了,再让他们复查一遍……如此集思广益,当不致出错。” 说着他自腰间摸出两枚银针,一枚先在庄族长几案上的酒杯中搅了搅,不见银针变色,凑到鼻尖嗅了嗅,忍不住动容道:“厉害!此毒易溶于酒,几可无色无味,连银针也验不出来……” 又以另一枚银针探入庄族长嘴角溢出的泛着褐色的血液,同样放在鼻尖嗅了嗅,“腥酸臭味儿颇浓,显然烧穿了胃肠……毒性猛烈啊!” 即使庄坷这等外行,此时也感到此毒非同一般,皱眉凝重道:“公子此言是否有误,我家少族长中毒呕血后,似乎不知疼痛,犹在痛饮毒酒……” 雷哲神色一肃,“如此看来,此毒还混入了一定分量的麻药,可以麻痹人的疼痛至乎感知,亦因如此,庄世伯那般精湛的真气才未能及时察觉中毒并有效抵抗。” “细思之下,如此复杂诡秘的毒性,很像是山蛮人的混毒路数,只不过高明得出人意料罢了……” 这种神也是我,鬼也是我,还能大摇大摆自卖自夸的感觉真心酸爽,难怪一个又一个大反派都在这套路上栽了跟头! 雷哲自鸣得意,但庄坷可就气极反笑了:“什么事都往山蛮身上推,公子的确高明……高明之至!” “却不知雷族长九泉之下闻之,会否痛心疾……” 雷哲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如此说来,阁下认定我伯父并非死于山蛮之手,莫非阁下知悉内情?” 此言一出,但闻雷哲身后一片“铿锵”声,十几个族长直系精锐一齐掣出兵刃指向庄坷,就连岩伯也催迫气势狠狠压向他。 庄坷吞了下口水,自知失言,连忙补救道:“庄某不过随口一言罢了,公子无需较真……当务之急,还是追查毒死我家族长、少族长的幕后指使。” “哼!” 雷哲一抖衣袖,也不为己甚,不咸不淡道:“庄世伯和世兄死在冗叔家中,斌公和冗叔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为堵悠悠众口,还请斌公和冗叔随我去族长大宅暂居两日……” 雷斌老脸一寒:“公子此言何意?莫非是要囚禁我父子?” “诶……斌公言重了。”雷哲一副我由衷为你着想的表情,“我只是为防凶手铤而走险,让你们跟那庖丁一样‘畏罪自杀’罢了。” 雷冗心忖我父子若是落入你手,那才难逃“畏罪自杀”的下场,当即冷笑不止:“我父子与庄族长相交莫逆,焉有杀他之理?纵然杀他,又岂会在家中下手?倒是公子你……” “呵呵……相交莫逆?”雷哲抢过话头,同样冷笑不止,“那是从前,如今却未必……”说着转向庄坷:“劳烦阁下去贵族长身上搜索一番,当有所获。” 庄坷分别瞥了雷哲、雷冗一眼,依言而为,却是乐得雷氏内讧,成王败寇,无论哪一方成为毒害族长父子的替罪羊,都分量十足,可让他对族中有个交代,否则他不敢保证回去之后族老们是否会以他保护族长不利的罪名让他殉葬。 没几下,庄坷便从庄族长怀中掏出了两份绢布,展开一看,登时色变。 “如何?阁下此刻该知本公子所言不虚……我与庄族长的千金已定下婚约,婚书为证!” 雷哲说完,很不客气地劈手夺过两份婚书揣入自己怀里,又直勾勾盯着雷冗:“我不管某些人因此而如何对我嫉妒欲狂,如何与庄族长反目成仇……如今我妇翁及妻兄远来作客却无辜丧命,我必然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这般近乎撕破脸的话,直让雷冗父子面色狂变,杀机丛生。 堂内空气再度凝固下来。 一直被雷哲刻意忽略的耆老终于找到机会插言:“投毒者已畏罪自杀,如今一切全无头绪,公子盲目指责,恐会冤枉无辜,还是从长……” 雷哲蓦地打断道:“长者老成持重固然没错,然则凶手一举毒杀庄族长父子,显然穷凶极恶,如若放任不管,他必然凶焰更盛,再将毒手伸向别人,例如诸位长者亦或诸位的亲眷……到时惨祸酿成,岂非悔之晚矣?” 六位耆老听着他话里话外的威胁意味儿,老脸一阵变幻,欲言又止,终是讪讪退开。 他们几个垂暮之年,或许不怕死,但他们身后都有一大家子,哪能率性而为?更何况,他们跟雷冗父子的关系,还没紧密到托付身家性命的地步。 雷哲淡淡一笑,早就料准这些只会倚老卖老的家伙欺软怕硬,不足为虑,旋又看向雷冗父:“斌公、冗叔保护庄族长不利,又身负嫌疑……” 听得他语气冷肃,显是不准备善了,雷冗父子眼神一缩之余,当即潜运功力,预备随时暴起难,四周的心腹部属察言观色,亦不约而同地个个手握刀柄,目露狠色。 岩伯和雷髯生出感应,同样潜运功力,隐隐护住雷哲。 庄坷见此暗暗叫苦,浑身紧绷,做好了随时后退闪跃的打算,心下忍不住埋怨自家族长,明知雷氏嫡庶相残,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还敢一头扎进来,如今可好,死得不明不白! 就在这一触即之时,雷哲话头一转:“不过,念及斌公、冗叔昔日功绩,贸然拘押,未免有失公允……本公子以代族长之名宣布,即刻解除斌公和冗叔族老、百夫长之职,责令二人闭门思过,未经允许不得外出!” “二人所部,暂且交由髯叔统领,未获本公子明手令,不得妄动一兵一卒!” 雷冗父子脸色阴沉,心里却稍稍松了口气,解除职位总比当场撕破脸直接开战要好很多,那样恐怕胜算不足三成,况且,这所谓的解除职位其实也仅止于名义上的,自家长久以来的威望、经营和利益捆绑足可继续驱使数十个心腹精锐卖命,真正实力并未损失多少。 反之,手中平添一个百人队兵权的雷髯也没有丝毫喜悦之色,显然很清楚短时间内他根本无法指挥得动这个百人队,他充其量只是个过渡性的监察者,弹压雷冗所部还牵制住了他自家部曲的大部分力量。 由此观之,公子哲仍未彻底信任他,此举可谓一石二鸟。 “公子并未指望当真可以轻易剥夺雷冗父子的兵权,只是乱其军心,并撬动全族人心罢了!” 岩伯看在眼里,明在心里,对公子的手腕暗暗叹服。 雷哲反攻战得利,后续两三步的谋算掠过心头,当即看向面色复杂的庄坷:“庄世伯惨遭毒手,本公子深表歉意,一查到底自不必多言……而且此事关系贵我两族情谊,非你区区一族长亲卫所能置喙……” “此时夜色已深,尔等先将庄世伯和世兄的遗体收殓入棺,天明之后便即启程运送回族,再请你族长者或新族长前来与本公子交涉,处置凶手……” 庄坷听着,脸色变了又变,终是默认下来,形势比人强,容不得他拒绝。 雷哲犹不罢休:“还有,本公子的伯父和堂兄去你族拜访归途遇害,你族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和嫌疑,回去告诉你族长者,下次来时最好将此事一点一滴的交代清楚,否则本公子不介意统率千军去庄氏族地讨个说法……” 此言一出,庄坷固然脸色难看,雷冗父子同样瞳孔一缩。 顿了顿,雷哲换上一副温润笑脸对六个耆老道:“诸位长者辛苦了,请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清晨伯父和堂兄的棺椁入土为安后,还要召开祖祠大会呢……” 第三十七章 快刀 “呼呼……嗤……” 若有若无的刀刃破风声混入衣袂拂飞声中几不可闻。 灯火摇曳。 雷哲身形旋转如风,丝丝刀光似银弧闪烁,在他自身变幻不定的影子里纵横穿梭,凌厉如电。 倏地雷哲身形止住,手掌轻抚光洁如镜的刀身,眸光闪闪,啧啧赞道:“好极!好极……今后便唤你‘捕风’吧!” “待我再总结创立出配套的身法,就唤作‘捉影’!” “刀法——捕风捉影!” 清风无相,焉能捕? 光影无常,如何捉? 唯有同样无相,无常,无迹可寻,无微不至的刀法,身法,方能捕风捉影! 雷哲脑中灵感泉涌,诸般身姿、刀招的形象一幕幕闪现,有族中千锤百炼的基础招数,有自羽鹄、山甲、雷髯等高手身上惊鸿一瞥的精妙招数,亦有大自然的鸟飞鱼游,飞絮落叶…… 当然,想象毕竟只是想象,连理论雏形都算不上,究竟是否可以实际运用,尚需一点一滴细细甄别,取舍,有机结合,实战验证……那是繁琐无比的水磨工夫! “你准备转修刀术?”旁观良久的落英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拿手绢替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你不是一向惯用剑术么?” “呼……” 雷哲轻吁口气,“我的剑术、刀术、枪术进度一直相差仿佛,之前用剑只是一时随意罢了!” “如今我的优势在于感察灵锐,反应敏捷,运气迅疾,意到手随,劲随招发……若想与真力胜过我的强手争锋,我必须得将自身诸般优势发挥到极致!” “简而言之,即是一个字——快!” “快……?”落英回忆着白日里雷哲三场战斗的风格,顿时若有所思。 “正是一个‘快’字,此乃以弱胜强的不二法门!”雷哲眸光炯炯,娓娓道来:“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力量不足,速度来补! 纵然我的内劲不如对手,但要我比对手反应快,出手快,回气快,亦可凭借滔滔不绝、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令对手疲于应付……” “其实,我早就觉得,吾等学武之初,不适合自剑术下手,与其苦苦练剑事倍功半,不如将这份精力分摊到刀术和枪术上。” “剑器虽利于刺击,往往可一击伤人脏腑,致人死命,反之,刀子经常砍中人数下、十数下也止于皮肉伤……” “然则剑器这一刺,难学更难精,若想练到对任何敌手都能后发先至,一击必中,至乎十步之内,人尽敌国……其难度实在太大,纵然天资横溢、悟性超绝之辈,亦非得十数年、数十年苦功不可!” “反倒是刀术,固然对敌时常伤而不死,可却易上手,易速成,更适于自由发挥……” “况且我自身的‘快’,非是爆发性、压倒性的‘快’,而是绵绵持久、积少成多的‘快’,以此用剑或许优势不明显,可若能专攻快刀,定可立竿见影。” 虽然从拿到这柄特制快刀,触发灵感,至此不到半个晚上,但雷哲显然已经深思熟虑得很透彻了。 毕竟他再世为人,洗尽铅华之后,愈来愈实用主义者。 哪种兵刃最适合现在的自己,他便毫不犹豫地选择这种兵刃,同样,今后若这种兵刃不再适合他,他也会毅然决然舍弃这种兵刃,另择良配。 平心而论,他觉得若非神仙般的高手,一剑之出神奇莫测,令人防不胜防,将剑器的刺击优势发挥到极致,否则用剑还不如用长枪、长矛,至少一寸长一寸强。 尽管他自己也颇有剑道情怀…… 落英努了努嘴,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宝剑,“不管你用刀还是用剑,反正我就爱用剑……” 雷哲笑了笑,看向门口,岩伯和雷髯的身影自夜色里显现,疾步行近。 “公子,雷冗所部百人队的甲胄、弓弩、长枪、铁盾已尽数收缴入库,纵然他们有心闹事,危害亦可降至最低……” 雷髯全身甲胄,威武不凡,言行举止一丝不苟。 好一派精干强将风范! 雷哲心中暗赞,雷髯能够从全族精锐里脱颖而出,甚至达到与族长、雷冗分庭抗礼的地步,其人无论武功还是才干均无需置疑,同样,想要真正收服他,难度也不是一般的小。 “髯叔辛苦了!” “不过,劳烦髯叔再辛苦一趟……之前庄坷失言提及伯父的死,显是知情人之一,我又故意在雷冗父子面前要求庄氏一族解释伯父遇害之事,他们父子为防袭杀伯父之事过早暴露,很可能在明日庄坷等人离开后予以截杀。” “还请髯叔率人暗中随行,一旦雷冗父子的人动手,你便适时救下庄坷,带他回来,最好擒杀几个雷冗的心部属,让他再无法狡辩……” 雷髯没有立刻应命,皱眉思忖一下,反问道:“如今形势不妙,雷冗父子非是鲁莽之人,未必会贸然截杀庄坷……” 雷哲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顿:“雷冗父子一定会派人截杀庄坷,你也一定能带回那些人的尸体……髯叔,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雷髯浑体剧震,瞳孔一凝,没有过多犹豫,他缓慢而沉重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躬身退下。 岩伯只觉满心冰寒,看向雷哲的眼神亦变得复杂无比,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牺牲一个眼线毒杀庄氏父子不说,现下又把毒手伸向雷氏族人,一言而决数人、数十人的生死,他们身后,可是一个个家庭……如此越演越烈,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更不是他想象中的仁爱族人的族长! 雷哲凛然与之对视,“雷冗父子的心腹部属不可能效忠于我,即使投效于我,我也信不过他们……换言之,他们于我族再无价值,死不足惜,我这也算废物利用!” “同时有此一着,雷髯便有把柄握于我手,由不得他不俯首听命,如此我大势已成,执掌族权再无疑问……” “岩伯,慈不掌权!” “只要我继位族长后励精图治,鼓励生育,此时牺牲的人口不难补充回来,而且必将远超以往,繁荣昌盛……” 岩伯沉重地叹了口气,“老奴明白……大丈夫不拘小节。” 雷哲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开的眼睛闪过一丝无奈,若非他自身目前尚且弱小,不得不严重依赖岩伯,岂会如此多费唇舌? 上位者都希望属下是忠臣孝子、仁人君子,永不背叛,但忠臣孝子、仁人君子做事往往自有其道义、操守和底线,不会无条件执行上位者的所有命令,犹其是某些见不得光之事。 在这方面,奸佞小人就好使多了,却又容易滋生背叛,以下犯上。 有一得必有一失! 事分两面,人无完人,全看上位者如何驾驭,因势利导也好,人尽其用也罢,实是一门永无止境的艺术。 “由此观之,雷髯绝非表面这般以精明强干所能形容,他的心机城府,或许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雷哲捏着下巴,眸光闪烁。 落英静静看着他的侧脸,尽管对他与岩伯的话半懂不懂,但如今这个变得越来越陌生的雷哲,一举一动隐隐然流露出引她瞩目的独特魅力。 那是任何同龄人所不具备的,甚至她父亲、祖父也不具备,只有在族长、雷冗、雷髯等寥寥几人身上才能见到的非凡气质。 …… 山坡坟地。 雷哲满脸悲戚抹去最后一把泪,扶着哭成泪人的伯母和堂姐在众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去。 身后漫天纸钱飘摇洒落。 冬日惨淡,寒风习习。 两块石碑及其后的土堆,代表了雷氏一族旧时代的彻底谢幕。 “新时代,将在我手中冉冉升起……” 雷哲淡淡想着,让侍从送伯母和堂姐回家,而自己则率人鱼贯步入祖祠。 第三十八章 紧逼 雷鸣山上,离着雷氏山寨不远的密林里。 古柏参天,两个中年人各据一处树杈存身,举着冻得硬邦邦的面饼、肉干,一口一点儿啃得艰难无比。 居高临下,两人可将大半个雷氏山寨及山下路径都鸟瞰得一清二楚。 脚下垫着丈八长枪的汉子紧裹皮甲,掩不住一身高高坟起的肌肉,此刻他挠了挠秃顶的大脑瓜,愁眉苦脸道:“小孜,这般日子何时是个头?老子啃肉干啃到牙梆子都疼得厉害……” 另一个青衣佩剑,温雅平静仿似文人骚客,闻言皱了皱眉:“我本就不赞成族长过于深入雷氏一族的内斗,何况他们刚刚死了族长、少族长,指不定嫡庶各支脉正刀光剑影杀得血光四溅,此时族长贸然插足其中,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恐难全身而退。” “正因此族长才让我俩在外接应……”肌肉大汉看着满布牙印的肉干摇了摇头,摸出一把匕首削下一片塞入口中,苦着眉头慢慢嚼着,“真想生火吃口热乎的……” “不怕暴露你就生火,雷氏一族遭到山蛮的突袭没几天,如今防备正紧,我们暴露了或许没事,族长可就不一定了。” 庄孜啃食面饼的动作不疾不徐,显得极重修养,唯有双眼深处时不时闪过的厉芒,如剑光乍现。 蓦地,他极目望向山间小径,轻喝道:“碾子快看!是庄坷他们……”说着已第一时间手按剑柄,显出超乎寻常的警惕性。 名唤庄碾的肌肉大汉连忙功聚双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即皱眉:“为何不见了族长、少族长,反而多了两口棺材……” 话犹未已,满脸横肉蓦地抽搐起来,愈来愈剧烈,忍不住吞了口吐沫:“小孜,不……不会是族长、少族长……啊?” 一直气定神闲的庄孜也眼神骤缩:“雷氏一族真敢对族长、少族长下手?”语气很不自信,握着剑柄的手指骨节更紧得发白。 庄碾结结巴巴道:“我们是否下去看看?” “等等……” 庄孜刚欲答应,忽见庄坷小径两侧的树林里人影闪掠,竟全是身手不凡的好手,一路紧随着庄坷等人,隐隐然将他们牢牢包围。 庄坷等人自己或许发现不了,但庄孜与庄碾居高临下,自是一目了然。 “究竟是哪一方的人手?似欲对庄坷他们不善……” 庄碾话音未落,但见那些人蓦地放弃隐藏,疾掠到庄坷等人面前,个个一身黑衣蒙面,一言不发便挥刀围杀。 庄坷等十多人亦反应敏捷,毫不犹豫的收缩人手,结阵抵御,显然之前并非毫无察觉。 可惜黑衣人有备而来,势在必得,单单兵力便是庄坷一方的近三倍,战力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短兵相接不过十多个呼吸,庄坷的属下已尽数倒在了血泊里,唯余他自己身负重伤还在勉力支撑。 就在此时,后方道路忽然传来一阵不加掩饰的响动。 又是三四十人狂冲过来,嘶声喊杀,却是清一色劲装皮甲,雷氏部曲的精锐。 庄坷又捱了两刀,昏倒之前,隐约看见后来的雷氏精锐和黑衣人狠狠冲杀在一起,血花四溅…… 但他不知道的事,藏身在山上古柏树冠里的庄孜、庄碾却看见,初时像两波潮水汹涌对撞一般,两拨相差仿佛的精锐一刹那便倒下了近十个,然而接下来,两方看似厮杀正酣,却鲜有倒地者。 片刻后,厮杀渐止,那近十个倒地者竟又爬了起来! 两拨人一阵融融恰恰在一起协商片刻,先来的黑衣人们一声呼哨,仿似战败般四散而逃,后来的雷氏精锐开始打扫战场。 与此同时,后方的道路上又奔来七个雷氏部曲,每个人都背着一个黑衣人,来到战场一一找地方放下…… 古柏上,个性憨直的庄碾看得莫名其妙:“两拨人到底是敌是友?” 庄孜已是满头大汗:“什么是敌是友,这分明是栽赃陷害,铲除异己!” 无论如何,最后被放下的七个“黑衣人”定然全是真死人,一次栽赃陷害便杀了七个自家族人,可见其不择手段,丧心病狂。 直至此刻,他对那两口棺材里装的是否自家族长、少族长再抱任何侥幸! …… 祠堂里。 高悬的“继往开来”牌匾古色斑驳,裂纹处处,静静逸散着长达四百年历史的沧桑气息。 其下浮雕壁画竟是一位持剑起舞的英武将军,栩栩如生……凌厉剑意,汹涌杀机,直似穿透四百年时空扑面而来。 “厉害!这位先祖绝对是强过砧公、雷髯等人十倍、百倍的盖世剑手……这壁画也很可能是他自己亲手所刻,否则无法将毕生剑意一丝不落的灌注其中。” “单单这壁画,几不亚于一册顶级剑道秘笈……可惜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纵然雷哲不止一次观摩过这副壁画,心下仍然赞叹不已,忍不住再次瞥了眼密密麻麻灵位的最高一排,那个孤零零的空白牌位。 “如此强者,连名字都不留,是不愿,还是不敢?难道世上还有让他难以抗拒甚至惧怕的仇敌?” 心念一闪,雷哲亲手将伯父和堂兄的灵牌放好,转身直面眼神各异却都翘首以盼的众人。 “诸位请坐。” 济济一堂的稻草蒲团,麻衣孝服。 雷哲同样在雷斌和砧公两位族老之间跪坐下来,左右两边是三十多位耆老,正对面的门口一片则是以雷冗、雷髯为首的部曲百夫长、十夫长们。 沦为戴罪之身的雷冗父子频频与大多数耆老交换眼神,意味不言自明。 然而下一刻,雷哲的开场话便让雷冗父子神色凝滞:“天妒英才,伯父和兄长不幸罹难,小子自感年幼无知,德行浅薄,无以肩负一族重任,思之再三决定在我继位族长之后,由众位耆老、族老组成族老会,代为执掌族长大权……” 此言一出,耆老们顿时一阵交头接耳,刚刚还与雷冗父子眉来眼去的耆老们,大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他们父子的视线,余者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打定主意绝不多说一个字。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底深处的愤恨和气馁,无论多深的城府,此刻也不免七情上脸,精彩无比。 雷哲眼角余光无意间瞧见身后岩伯如释重负的表情,也不知他是见到族长之位终于尘埃落定,还是庆幸自己这“暴君”肯尊重长者的意见,不由微微一笑:你高兴得太早了! 其实雷哲心知肚明,这些耆老与其说是一门心思支持雷冗父子上位族长,不如说是不甘寂寞,想要趁着权位交替的空隙显示存在感,争取话语权至乎话语权背后的各项利益…… 再深一点,也不过是不想看到族长嫡脉一家独大,收拢所有权利,因此分别支持雷冗、雷髯与族长分庭抗礼,水浑了他们才有摸鱼的机会。 如此雷哲对症下药,顿时瓦解了雷冗父子之前辛辛苦苦的交际联络,这也是雷哲从不将这些耆老放在眼中的原因。 至于只得族长之名,而将族长实权拱手让与他们这些糟老头子,更是雷哲深思熟虑,早已谋定的重要一环。 他毕竟太过年轻,要实力没实力,要威望没威望,与其到时候以族长之名发号施令处处受阻,受怀疑,受指摘,不如垂拱而治,以静制动。 大中华的传统,一个人是条龙,一群人便是虫! 三十几个精力旺盛的老头子凑在一起,各怀心思,互不服气,能干成什么事? 眼见一开场便形势大好,雷哲当即乘胜追击:“既然无人反对,那么即刻起,众位耆老一律晋为族老会一员,正式开始行使议事权,首个议题便是,族老会上,每个议题如何投签表决?” 话音未落,一个耆老便迫不及待道:“当然是一人一签,少数服从多数!” “善哉!” “如此甚好!” …… 立时有不少老头赞同。 “此言差矣……”另一个须发尽白,似乎近百岁的老头一拍手杖,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当以年岁配给签数,年逾六十者一人一签,年逾七十者一人两签,年逾八十者一人三签,年逾九十者一人四签……” “如此亦可!” “此议甚善!” …… 年岁偏大的那几个老头当即附和着。 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演变成菜市场般的吵吵闹闹,互喷口水。 雷冗父子看着听着,脸色越来越臭,却已没人再理会他们。 岩伯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旋即化为苦笑,果然不能对这些老头子抱有什么希望。 眼瞧着第一届族老大会渐渐演变成相互爆料、人身攻讦,众多只能旁观不能发言的十夫长大摇其头之时,雷哲蓦地运气咳嗽一声:“众位族老,此议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晚辈继位族长的祭祀典礼……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筹备祭品,明日举行祭祀可否?” 众老头对视一眼,一齐点头:“甚善!”一副迫不及待确定雷哲的族长之位,然后替他行使族长大权的模样。 雷斌见此险些背过气去,终于彻底绝望了。 然而更让他绝望的还在后面。 雷哲满意一笑,转而道:“如今庄族长惨死之事未明,谁来主持调查?还有冗叔的百夫长之职悬而未决,谁来……” 那位年近百岁的老头忍不住抢着道:“族长,兹事重大,吾等必须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殷然一副霸占话语权,决意分一杯羹的模样。 雷哲对雷冗龇牙一笑,令其脸颊颤抖着闭上双目,整个人斗志全消,这才悠悠道:“众位长者老成谋事,慢慢商讨,小子静候指令……” 尘埃落定,他当然不急。 由始至终,雷冗父子一言未发便已一败涂地,竟无半点儿翻身之机。 雷斌斜眼瞥了下身旁的雷哲,深吸口气,暗暗咬牙切齿:“这小子每每出手如天马行空,出人意表,却又直击要害,发而必中……仿佛一位剑术宗匠,亦或兵法大家!” “事已至此,若这小子紧逼不舍,我父子唯有铤而走险了……” 就在此时,门外喧哗声起,一个族丁匆匆忙忙进来禀报:“不好了……庄氏一行人又遭袭了!” 雷斌、雷冗父子对视一眼,顿生不安之感。 第三十九章 完胜 “便是他们截杀庄氏一行人?” 瞧着地上七个黑衣人那熟悉的面孔,祠堂内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雷远么?” “还有那个,不是振哥家的邱小子么?如何都……” “嘘……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十夫长群里有精明人及时制止了伙伴的多嘴,却是发现已有近三分之一的人面罩寒霜,均为雷冗的下属,余者亦个个噤若寒蝉,只是目光闪烁,显然各怀心思。 三十多位耆老大都冷眼旁观,仅有少数几个眼中闪现若有所思之色,欲言又止,面露不忍,甚至勾起了七八年前上次族长之位交替时那腥风血雨的回忆。 雷哲见此暗暗一笑,死的这七个不是与他们休戚相关之人,他们当然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雷髯果是个中高手,显然下手之前精心筛选过目标,既不会触动任何一位耆老的神经,又打到雷冗父子的痛处。 或许正因这七个人没靠山,没背景,才会被雷冗父子收为心腹,死心塌地为他父子卖命…… 果然,雷斌老而弥辣,还止于脸色铁青,雷冗却已嘴唇颤抖着怒吼:“昨夜他们明明已被收缴了甲胄、弓弩、长枪及铁盾,勒令回家闭门不出……” 雷髯冷然打断道:“可他们还有刀剑,况且今日一大早我等便上山安葬先族长,再无足够的好手监察他们……” 雷冗怒极反笑:“莫非尔等竟可未卜先知,提前埋伏人手救援庄氏一行人?” 雷髯向着雷哲微一拱手,同样冷笑着:“幸亏族长算无遗策,早知某些卑劣小人妄图掩盖罪行而不顾一切……可惜我等办事不力,仍是晚了一步,只救下了庄坷兄弟一人!” “咳咳……” 躺在板车上的庄坷适时出声,向众人提醒他的存在,此刻的他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显然失血过多,虚弱已极,浑身裹满的布带犹在渗血。 但他看向雷冗的视线却充满愤怒及刻骨铭心的仇恨! 黑衣人击杀的那些庄氏护卫里,除了他生死相托的袍泽,还有他的亲弟弟! 气血两亏的昏沉不容他耗费太多脑力,在怒火和仇恨的驱使下,他挣扎着低声道:“昨夜在见到族长怀中那份我族千金与贵族新族长婚书的一刻,我便隐隐猜到某人迫不及待毒害族长的原因,今日的半路截杀,我更确信了我的猜测!” 乍闻此言,众耆老还在好奇他会怎么说,雷冗父子看着他那要杀人的眼神,却顿觉不妙。 但见庄坷喘了一阵粗气,眼神闪烁一下,勉力接着道:“我犹记得,已故雷族长父子之前去我族作客,前脚离开,雷冗父子的属下后脚到来,并以保卫和接应雷族长父子为名,询问雷族长归途所取路径……” 此言不尽不实,可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庄族长曾与雷冗父子暗通款曲,还向雷冗父子通报过先族长的行踪,显然他们都与先族长父子之死牵扯不清……只是为了维持雷氏与庄氏明面上的友好关系,尽量摘清庄族长罢了。 庄坷继续道:“我家族长既已与贵族新族长结为翁婿,自当直言相告,并允诺站出来指证雷冗父子,岂料他父子狡诈无比,竟先下手为强,毒死我家族长、少族长不说,还要将我等可能知情之人尽数灭口……咳咳咳!” 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咳出血来。 众位耆老、十夫长见此,面面相觑之后,竟有近半人目光一变,分明相信了庄坷的话,真心认为昨夜的毒杀、今日的截杀均属雷冗父子所为。 雷斌闭目仰天,满脸死灰,似乎一眨眼老了十来岁,雷冗怒不可遏,冷笑连连,跪坐挺直的上半身忍不住震颤不止,双拳捏得咯吱作响,似乎下一刻便要暴起发难。 岩伯、雷髯随之暗暗戒备起来。 一直沉默的雷哲忽然开口:“雷冗父子的罪行委实罄竹难书,原本我念及血脉亲族之情,又顾忌我初登族长之位,不宜多起事端,未曾想……哎!” 说着满脸无奈的摇了摇头,举起手掌轻拍。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远远传出,一阵脚步声随之响起。 雷辎、雷驰、雷举鱼贯而入,向堂内众人躬身一礼:“见过族长、诸位耆老。” 一见这三人,雷斌不由连连摇头,表情复杂的难以形容,而雷冗则眼中似欲喷火,死死瞪着三人。 雷辎对此视若无睹,大义凛然道:“昨日我主持岁末大考决战,雷冗在此之前曾严辞威胁我,让我在族长出现危险时不得出手相救……” 雷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紧跟着道:“大考之前,冗叔曾给了我一份来自山蛮人的毒药,威逼利诱令我涂毒在甩手箭上,用以暗算族长……” 雷哲适时插言:“那三枚短箭我亲自勘验过了,其毒力与庄族长所中之毒极为相近,该当同出一源!” 雷哲自幼即以尽得乃父医药真传闻名,没人会怀疑他的专业性,何况此乃真的不能再真的大实话。【零↑九△小↓說△網】 此刻听来犹为可信,纵然与雷冗父子关系再亲近的人,也顿时相信对族长和庄族长下毒手的均为雷冗父子。 最后雷举也道:“大考之前,冗叔也曾百般逼迫我在与族长决战时下狠手杀死他,我违逆不得,只能假意答应,临战时已向族长通禀过……” 堂内一时静极,落针可闻。 片刻后,众人的窃窃私语由小渐大,终成喧哗。 “族长所言不错……雷冗父子利欲熏心,罪行累累,不可饶恕!” “如此小人,令我雷氏先祖蒙羞!” “我等羞与此等人为伍!” “此父子罪不容诛……” …… 不知是谁带头嚷嚷一句,诸般口诛谩骂紧随而来,其中不乏雷冗属下的十夫长们,似乎生怕给雷冗父子连累。 唯有极少数人口中嚷嚷,但却目光明澈,显然旁观者清,心里渐渐有了数,却又对着新族长的手段又钦佩又敬畏。 老雷斌充耳不闻,似乎破罐子破摔,已然浑不在意一切,而雷冗则终于萎顿在地,诸人一连串的背叛、落井下石,让他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雷哲的攻势一波接一波,令旁观者都目不暇接,更何况他父子这当事人,完全是一点儿招架之力都没有,一败涂地不说,眼睁睁看着自家给赶尽杀绝了。 果然,那位年近百岁的耆老颤颤巍巍的指着雷斌、雷冗:“速速将此败类父子拿下,关入水牢,待明日祭祀大典之后,昭告全族,明正典刑!” “哼!”雷冗不屑地看着他,浑身戾气大盛,仿似一头正欲择人而噬的莽荒猛兽。 雷髯和岩伯第一时间生出反应,滚滚杀气分别锁定雷斌、雷冗,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雷斌竟然一动不动,全无斗志。 “哗哗哗……” 铁甲抖擞的声音迫近。 百余个身着漆黑鱼鳞甲的长矛手、弓弩手潮水般涌了过来,齐刷刷的矛尖将大堂的六扇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与此同时至少五六十支劲箭死死锁定了雷冗父子,令雷冗眼神一缩。 就连旁边离得近的众人也感到浑身发毛,当即躲瘟神一样飞速躲开,堂内众人不约而同汇成半包围圈牢牢困住雷冗父子的背后,与门口的甲兵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雷斌苦笑不已,对儿子道:“你还未明白么?我们这位新族长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岂容我父子有丝毫反抗或逃窜的余地?” “如若老夫所料不差,祖祠外还有上百弓弩手引而待发,一旦我父子破瓦而出,立时会变成刺猬……” 听得此言,再看看众人簇拥中一直嘴角含笑,气定神闲的雷哲,不仅雷冗气势一滞,斗志跌落,就连一群耆老、十夫长也不乏脸颊抖动,眼神闪烁之人。 雷氏一族不是蒙昧的山蛮,只敬畏强大的力量,雷氏一族拥有悠久且广博的文明传承,也许残缺或失传了很大一部分,但仍自诩为文明种族,深深明白智慧和谋略的重要性,甚至对一族发展而言,那是比武力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决定性力量。 众人亦或多或少通晓族史,雷氏祖上曾有过的数次繁荣巅峰,正是当时的族长英明贤良、励精图治所一手造就。 少年苦命,性格坚忍,遇难成祥,胆略过人……如今这新族长,与族史所记载的那些伟大族长何其相似? “识时务者为俊杰……斌公、冗叔莫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 雷哲淡淡开口,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越过门口上方,径直投向远方天际,似乎那里正发生着无数精彩纷呈的风云际会。 平心而论,他自忖再世为人,在这些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上完胜视野狭隘的雷冗父子固然可喜,若是输了,那才丢广大穿越众的脸。 眼看雷冗父子或主动或被动都已摆出束手就擒的模样,那位年近百岁的老者轻哼一声:“来人,给他们父子带上镣铐,穿了琵琶骨,押入水牢,多派人手看管……” 外面两个甲士拿着早已备好的枷锁进来,毫不留情的以钢钩洞穿了雷冗父子的肩窝,令二人闷哼出声,只觉浑身劲力再难运上双臂,又给锁上手铐、脚铐,这下连双腿也失了灵便…… 雷哲眼睁睁看着,不动声色瞥了眼那个百岁老者,第一次觉得老家伙有些碍事,同时对自己搞出一个族老会的幌子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按照他一直以来的谨慎做法,自然是破了雷冗父子的丹田气海或断了他们的四肢经脉最稳妥,只穿了琵琶骨和锁住手脚,似乎不太靠谱? 可这老家伙先发了话,若他再补上一句对雷冗父子刺破丹田或挑断经脉,就会给在场众人留下一个狠辣决绝的印象,于他今后所要树立仁义贤明的族长形象极其不利。 …… 片刻后,众人心情各异的散去。 今日一言未发实则却是幕后主角的雷髯,紧跟在雷哲身后,沉吟片刻,还是问道:“斌叔和冗兄终究是我族顶尖高手,就此处死是否太过可惜?” 雷哲头也不回,“并非我不想收服他们纳为己用,实在是嫡庶两脉之争若不见血还自罢了,一旦见血,除非一方之血流干流尽,否则绝难休止……” “犹其是……” “我深深怀疑,我父母三年前上山采药却‘丧身狼吻’之事,其实是雷冗父子所为,尽管我没有丝毫证据……但他们父子此前的一系列行动,无疑需要至少两到三年的缜密布局,时间上很是吻合!” 口中说得郑重其事,但雷哲的眸子却闪烁不定。 背后,雷髯同样目光一闪,却以一副深以为然的口吻道:“不错,确有此种可能……而且,我曾怀疑冗兄与山蛮部落的山甲有所勾结,至乎暗中沆瀣一气,为此留意调查了很久,可惜一无所获。” “哦?” 雷哲神色一奇,现实不是影视剧,雷冗父子也不是脑残小喽啰,而且武功高明,这种事情其实很难抓到确凿证据,甚至捕获丁点儿蛛丝马迹也不容易。 然而对雷冗、雷髯这种相互知根知底的老对手来说,不需要确凿证据,只要生出怀疑,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我虽然猜测过雷冗父子在山蛮部落埋下过暗桩,却未想到竟是山甲……如此说来,山甲很可能是雷斌很早之前便开始大力扶持的棋子。” 第四十章 夜长 乌云蔽月。 一迅猛,一轻灵,两道模糊身影疾速穿林越岭,悄然靠近了一段山壁。 入目所见,离地三丈有余的陡峭山壁正中,昏黄灯光透过铁栅栏射了出来,隐约可见其后凹凸不平的天然石洞。 “嘿……好生阴险的牢狱入口!” “上不着顶、下不着地,壁前空地还沟沟壑壑,鲜有立足之处,纵然上百精锐来袭,只要铁栅栏里守着一个精锐长矛手或弓弩手,足可稳守不失!” 一人粗声粗气嘀咕道。 另一人则顾目四盼,一对眸子青芒灼灼,在黑夜里仿佛徐徐跳跃的凌厉电弧,显然正全力运功感察着周遭的一切。 “巡逻队每三炷香来一次,此刻离他们下一次到来还有约两炷香……动手!” 话音未落,两人已纵身扑出,三两个起落便来到山壁下,腾身而起,在与铁栅栏高度平齐的一刹那,粗犷身影手中的丈八长枪当先标射而出,毒蟒般扑入洞穴。 “噗噗噗!” 一连串洞穿人体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修长身影后发先至,越过粗狂大汉,右手蓦地绽放一泓银月,“叮”的一声斩断了铁栅栏上的锁链,左袖一挥,掀开铁栅栏,整个人轻烟般逸了进去…… “有人劫囚!” 与此同时,洞内响起守卫的怒叱,紧接着兵刃交击声一发不可收拾。 粗狂大汉力尽跌落的身形复又弹起,同样扑进山洞,视线略过一地的死尸和正在与十多个守卫交战的同伴,第一时间投向斜向下的洞室深处。 冰寒水潭,青铜立柱,精钢锁链……雷冗父子脸色苍白,意气消沉。 …… “【阴煞锥】?” 练功室灯火通明,雷哲拿着一卷丝绢,此刻浏览到卷末部分,忍不住眸子一亮。 这便是雷冗父子两人毕生钻研武学的成果,并珍而重之藏在地下密室的暗格里,可见此物在他父子心中的地位,显然是准备传诸子孙的压箱底秘笈。 可惜父子俩白日里一失势,雷哲便派人去他家挖地三尺,将之搜罗到手,据为己有。 实际上,雷哲心里也对雷冗倚之杀死伯父,克制白阳真气的独门拳劲好奇不已。 此刻得观秘卷,方才知晓,此独门秘技非是拳劲那般简单,亦非雷冗首创,而是雷斌、雷冗父子二人前赴后继,穷尽两代人的经验、智慧和心血,方才推演成熟的一门上乘武学,从练气心法,运劲路数,到配套招数,一应俱全。 既可有效克制族长一脉的白阳秘卷,却又非止于克制白阳秘卷那般狭隘! 可以说,若非雷冗父子对族长一脉的白阳秘卷很是了解,又皆为一等一的大高手,绝难创出如此武学。 气走阴脉,主攻柔劲,却又不像一般阴柔内劲那样以偏于轻灵绵软,而是善用柔韧的回旋劲气正面克敌制胜,【阴煞锥】便是得其大成之绝技,可融入枪、矛、剑、拳诸般冲刺招数之中取得奇效,而非像雷哲之前以为的那般只用于拳劲。 “可惜我的真气已是半先天,无论心法还是运气经脉均与后天真气截然不同,这【阴煞锥】绝技根本无法照本宣科拿来就用,必须经过一定修改……短时间是想都不要想!” 雷哲皱起眉头,沉吟不止。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阴煞锥】与【白阳真劲】恰好一阴一阳,相克相成,两者对比参照之下,对我巩固小周天,修炼奇经八脉除任督之外的其余六脉及十二正经极具借鉴价值!” “亦是为更进一步的大周天做好铺垫……” 夜色已深,雷哲没有过多劳神,揉着眉心出了练功室,转至隔壁的主卧室。 伯母早在两日前便搬去东厢与女儿蕙兮作伴,上午确认并公布他继位新族长之后,岩伯便着手整理正房主卧,床榻橱柜等一应器具尽皆换成新的,迎接他的入住。 同时清理过的,还有紧挨着主卧另一边的书房,那里不光收藏着全族最齐全的古籍孤本,还作为族长日常处事之所,储存着全族的户籍名册、物资账簿等等。 前后由两什精锐日夜轮值,岗哨森严,安全无虞。 若无意外,这三间房便是雷哲今后在家时的主要活动范围……一切,似乎渐入正轨。 推开房门,外间矮榻上盘膝打坐的落英立即睁开眼睛,瞧见他眉宇间的疲惫,不由嗔怪道:“族长如何这般晚才回来安寝?” “今日新得了一门行气术,应该比白阳秘卷更适合你,改天给你瞧瞧……” 雷哲笑着道,唯有在这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儿面前,他才无需伪装算计,然而该有的防范之心同样必不可少,他可不想在被身边人从背后捅了刀子才悔不当初。 毕竟,落英的姐姐可是死于他手,亦或许,再世为人的本质,注定了他此生对任何人都有着或大或小的无形隔阂。 就像水中映月,看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则一个天一个地,相差何止千里,谈何推心置腹? 念头一转,雷哲步入里间,落英紧随其后,温柔地为他宽衣解带。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儿。 那是崭新紫檀木家具的特有木香。 雷哲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落英微微坟起的胸脯,不由暗暗叹息:“小荷才露尖尖角啊……暖床早了些,换了她姐姐还差不多,奈何红颜薄命……可惜了!可惜了啊!!!” 就在此时,他耳朵一抖,蓦地转头瞥向门口,同时心头那点儿绮念瞬间烟消云散,丝丝真气自然而然聚往双耳,顿时耳力剧增。 一阵脚步声飞速冲近,轻快矫健,然而雷哲听在耳中,却隐隐然感到来人的慌乱情绪。 门口响起守卫的低沉喝问:“来者何为?” “是我……”来人轻应一声,迫不及待道:“速速禀报族长,不知何处来了两个硬茬子攻入水牢,似欲劫走雷冗父子……” 守卫一惊,急忙道:“我进去禀报族长,你去通知岩伯!” 房内雷哲闻言同样心惊不已,水牢地处险要,今夜又有二十多个精锐驻守,若非雷冗那等层次的高手,如何攻得进去? 可是,哪里来的那等高手?还一来就是两个? 我就知道,不把雷冗父子断了四肢或破了丹田,终究夜长梦多! 闪念间,雷哲一边穿回衣衫,一边扬声道:“不必禀报我了,尔等一去通知岩伯,一去敲响金钟,召唤雷髯及族中部曲……” 门外两人应诺而去。 雷哲抓起新得的宝刃捕风,正欲迈步,忽又回头对面露忧色的落英肃然道:“雷冗父子一旦脱困,极可能来寻我晦气,大宅已不安全,你且先会铁庐避一避……” 落英急道:“可是……” 雷哲摆手打断:“别可是了……听我的没错!”说着当先抢出门去,拔腿奔往练功室而去。 凭着练功室的铜墙铁壁,任是十个雷冗父子来袭,短时间内也无可奈何。 然而眼瞧着雷哲离练功室已不到五步,下一瞬即可跨门而入,拒敌于铁门之外时,一阵温润轻笑蓦然降临:“我就说嘛,只要跟着报信之人,不难寻到正主……” 雷哲心头一寒,倏地止步,一道青虹无声无息擦鼻而过,“嗤!”的一声刺入墙壁,直没至柄。 不等背脊渗出冷汗,他闪电扭身拔刀,撩向凌空扑来的衣袂拂飞声。 “嗤……” 雪亮的刀光迎风低****吟,半途猛地一改方向,由斜斩来者胸膛变为划向来者腰腿。 斜斜扑至的来者轻咦一声,显然颇为意外,但自恃技高非止一筹,左手并指点向雷哲持刀的臂膀。 雷哲眼皮一跳,只觉自己浑身真气都因对方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指而生出感应,有种剧烈波动的趋势。 就像陨石天降,虽未真正砸至水面,水面却已为陨石砸落的风压而波澜至乎波浪丛生。 “对方这一指定然积聚了全身功力,不可硬接!” 雷哲没有犹豫,身子一矮,已从来者下方滑了过去。 来者两击无功,眼神一敛,果断摒弃了对雷哲的轻视之心,落地后第一时间自墙壁里拔出宝剑,旋身直刺雷哲。 与此同时,看见族长遇险,正欲来援的几个侍卫却给一杆大枪斜刺里截住,在那彪形大汉粗犷的大笑中,丈八长枪肆意挥洒出漫天枪影,一时间几个守卫如狂风暴雨下的芭蕉叶,自保唯恐不及。 三尺青锋寒芒闪现,锋刃未至,凛冽剑气已让雷哲肌肤生寒,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雷哲心知来敌无论功力还是轻功均远胜于自己,若然逃走,不过是白白把背心要害送给来敌,当即回身接战,却又刀走偏锋,避免硬碰。 直至此刻,他才看清对方的形貌,青衣布袍,温文尔雅,赫然一派任侠剑客的潇洒风采。 “庄氏高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实未料到庄族长此行竟还让两个庄氏高手暗中跟随,游离在外!” “亦或许,庄族长此次所图非小,若非我们同样出其不意毒死了他,指不定便会给他得逞了……” 脑海中“大哲”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雷哲却已无暇倾听,此刻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这招招催命的剑手身上,此人的剑术造诣固然不如铁庐的砧公,但其战力绝对是雷髯、岩伯这一层次。 剑来刀往,寒光如电。 眨眼间交换了三四招,雷哲已是冷汗淋漓,无论自己如何闪转腾挪,施尽浑身解数,对方的剑锋始终未曾脱出自己身外一尺范围,反而愈逼愈近,愈攻愈疾。 真正面对这般层次的高手,雷哲才深切体会到压力之大,委实不亚于遭受近十个雷氏精锐的围攻夹击,步步惊心,招招艰险,不由叫苦不迭。 “休伤我家族长!” 厉喝未落,岩伯已箭矢般疾射过来,怒意勃发。 粗犷大汉面色一变,果断舍了仅剩的两个侍卫,大吼一声,漫天枪影携着劲气狂飙兜头卷向岩伯,硬生生将他截下。 正对雷哲步步紧逼的青衣剑手听得同伴那声震山野的大吼,不由暗暗眉头,大感头疼,这憨货,莫非唯恐不能招来更多雷氏战士? 刚刚在粗犷大汉的狂猛枪势下险死还生的两个侍卫来不及松口气,便又悍勇无畏地扑向青衣剑手,想要救下左支右绌的新族长。 第四十一章 梦多 “铛铛铛……” 警钟鸣响,夜空震荡。 宁谧的山寨霎时喧闹起来,家家户户陆续点亮灯火,间或有男丁提刀戴剑、举着火把奔出家门,直往山上的族长大宅而来,家里的老弱妇孺则阖闭门窗亦或躲入地窖。 在紧张和不安的情绪中,默默祈祷着一切动荡早点尘埃落定。 雷髯新晋为族中二号实权人物,值此敏感时期,自然最先反应过来,三言两语传下命令后,立即展开身法全速掠往山上。 忽地脸色一变,在一处险隘前止住步伐,提气戒备,沉喝道:“事已至此,冗兄何必做困兽之斗?” 夜色深沉,衣衫褴褛的雷冗自古树后转出,神色犹显阴戾,“只要髯兄在此陪我闲话片刻,一切都将不同……” 雷髯眼露奇光,鹰隼般的视线掠过雷冗双肩处的斑斑血渍,冷笑一声:“冗兄给钩锁穿了琵琶骨,又在水牢寒潭里浸了半宿,须得不住耗损真气抵御寒毒……纵然冗兄取下了钩锁,一时半刻,又能回复几分真气?几分战力?” 他当然底气十足,或许全盛状态下的雷冗可以勉强胜过他一招半式,但此时双肩负伤、元气大损的雷冗,他有自信可在十数招至乎数招之内将其擒获,而且他很怀疑,同样如此状态的雷斌去族长大宅袭击雷哲那小狐狸,会否阴沟翻船,晚节不保? 雷冗脸色难看,亦知自己外强中干的事实唬不住雷髯,但他此行有备而来,同样底气十足。 “久闻贤侄武艺非凡,老朽多年不与人动手,静极思动,今夜且舍了这把老骨头陪贤侄切磋几招……” 苍劲的话语传来,雷斌老当益壮的身形徐徐出现另一侧的巨石旁,言辞谦逊,实际却与雷冗一左一右对雷髯形成夹击之势,其意不言自明。 雷髯神色阴沉下来,一个状态不佳的雷冗不足为虑,但若再加一个雷斌,即使同样状态不佳,可他们父子同心,联手之下绝不输于一个全盛状态的雷冗。 而且,雷斌既在此处,那么闯入族长大宅,逼得守卫不得不敲响警钟召唤支援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山蛮? 亦或庄氏? 雷髯的心沉了下去。 受到召唤、断断续续经过这处险隘的雷氏族人,大多迟疑一下便绕路而行,唯有少数人选择留在此处远远围观,又隐隐然分成两拨相互防备,却是雷冗、雷髯各自的心腹部下。 …… 大宅后院。 青衣剑手猿臂舒展之间,森厉剑光洋洋洒洒,两个忠心侍卫已然溅血倒地,生死不明,就连雷哲的后肩也添了一条剑痕,血流浃背,此刻正被对方牢牢圈在剑势中,险象环生。 “情况不妙啊……” “大哲”不顾他冷汗淋漓,犹在脑中喋喋不休,“岩伯给那肌肉男死死拖住,明显指望不上……” 事实上,在瞥见肌肉男那体格、那大枪的一瞬,雷哲就已明白这点,同为顶尖高手,岩伯终究年老力衰,反之那肌肉男明显气力爆棚,岩伯面对他的狂猛攻势往往不得不避开硬碰硬,如此一来不免束手束脚,一直难以脱出肌肉男狂风暴雨般的枪势。 求援的警钟兀自长鸣不休,声震耳鼓…… 雷哲却深陷孤立无援的险境,深感无力。 先天内息初有所成,或许可让他的武功一跃而超越诸多同龄人,至乎追上一些雷氏长辈,但充其量也不过是“十夫长”一级,比之雷冗、雷髯及面前这青衣剑手、肌肉男等正处于人生巅峰的上辈英杰,仍有质的差距! 那是数十年月的沉淀,聚沙成塔的积累,千锤百炼的升华……无论雷哲如何心有不甘,这差距都不容忽视,无可否认! 在青衣人密不透风的剑气狂卷里,他那半先天境界的唯一作用,也只让他躲闪时灵敏一线,比两个侍卫多坚持片刻罢了。 到手不久的捕风刀,设想之中的快刀法,一时间全无用武之地。 毕竟,他的武学之路才刚刚起步,势力羸弱,过早涉足一族核心,至乎两族高层之间的博弈,实则如履薄冰,单凭阴谋诡计或可得意一时,终究难保万全,便如此刻,一着失算,立时身陷死地,无力自救。 自身武力与地位极不相符,已成为他最大、最致命的破绽! “要不然,咱们故技重施——投降或装死?” “似乎……青衣剑手的剑招只有‘杀势’,而无‘杀意’,应该是想抓活的,只希望他不要破你丹田或断你四肢!” 脑中“大哲”貌似英明神武的建议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苦苦坚忍的心志一泄如注,先天真气随之紊乱起来,身形骤缓,就给青衣人横剑在颈,对岩伯喝道:“还不住手!” 岩伯见此目眦欲裂,然而投鼠忌器之下,唯有收势后退。 肌肉男枪势遽盛,本欲趁机擒下岩伯,却给岩伯以老辣的手段击退,冷冷逼视着他。 “庄碾!” 青衣剑手连忙喝止了颇为不甘的同伴,反手以剑柄在雷哲身前疾点数下,令其右手的捕风刀无力跌落,然后左手扣着雷哲的肩头,右手长剑斜垂,缓缓挪步往门口方向移动。 “我等只想请雷氏新族长去我族作客,并无恶意,岩管家不必担心……” 岩伯冷哼一声,“此去你族山长水远,只怕路上不太平!” 青衣剑手押着雷哲脚下不停,目光警惕,“不劳岩管家费心,路上的豺狼虎豹自有我二人打发,断不会损雷族长一根毫毛……” 二人言辞之间锋芒毕露,相互威胁,又相互顾忌。 “阁下只邀我家族长一人去作客,岂非太过小气?请恕老朽不请自去,携全族部曲随行造访,做一回恶客……” 岩伯跟随在后,一直潜运真气,意欲随时暴起发难,救下族长,可惜庄碾横枪殿后,不露破绽,令他无机可乘。 越来越多的族丁赶来,手中不乏强弓劲弩,却因顾忌族长在对方手中,只能引而不发,牢牢包围着青衣剑手三人随同移动,同时眼角余光瞥向岩伯,等候命令。 身不由己的雷哲此刻抿着嘴一言不发,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他害怕自己一开口就倒吸冷气——他已疼得牙关直颤。 “这‘点穴’手法也太原始,太粗暴了……但不得不承认,这手法真的很有效!” “此人运劲所点的几处不都是穴位,除了截断真气运行,令真气再难运至双臂之外,还刻意挫伤肋间神经,使人疼痛难忍,上身无力……嗯,思路值得借鉴!” 当此之时,脑中的“大哲”犹自学霸气满满,就差一个推眼镜的招牌动作了。 雷哲的回应仿佛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出来顶着,我进去避避?” “男人怎能说不行?”“大哲”夷然不屑:“不能反抗你就享受,眼一闭就过去了呗……好在我们所料不差,他不敢下毒手废我们丹田或四肢,否则可就欲哭无泪!” “别贫了!”雷哲眸光游弋,观察形势,“赶紧想想怎么脱身,真要给这两人劫去庄氏,绝对下场堪忧……” …… 警钟声不绝于耳。 落英强忍着转身返回山上助雷哲一臂之力的冲动,咬紧牙关,与疾步上山的一个个身影擦肩而过,没命的向着自家铁庐掠去。 迎着夜风,她双眼射出无限坚定。 “虽然祖父从不与人动手,可我不止一次见他深夜里独自舞剑,那种令人如堕冰窖的剑气,比冗叔、髯叔等人的气势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这才是祖父能够自诸多匠人中脱颖而出,担任族老的真正原因。” “若那两个高手真的救出冗叔父子并一同去杀阿哲,仅凭岩伯和髯叔恐怕未必能保护得了他,唯有祖父才能帮到他……” 铁庐门前。 砧公和儿子按剑而立,凝听着山上传来的一声接一声的急促钟声,面沉如水。 “父亲……” 锭叔忍不住提醒一声,警钟一响,族中壮丁都得披坚执锐上山支援,老父年纪大了,不在此列,可自己得去啊? 砧公白头轻摇,“再等等……”,忽地眼神一凝,却是瞥见夜幕下自家孙女那亡命奔逃般的身形飞快清晰起来。 “果然,真要遇到危险,那小子绝不可能放过我这个助力!” 刹那间,砧公已将自家孙女回来的目的,甚至雷哲派她回来的心思和顾虑,全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由苦笑不已。 傻丫头或许懵懵懂懂,但那臭小子绝对心知肚明,以我老头子如今的身子骨,一旦与雷冗那等高手正面交手,纵然毫发不伤,亦无异于放血自杀! 然而当落英来到他面前时,不等她出声,他已抢先开口道:“走吧!去救你的阿哲……” 落英小脸一喜,却未听出祖父语气中隐含的苦涩。 第四十二章 祸福 雷哲身前要穴受制,肋间神经遭挫,以致双臂不但用不上丝毫力道,迈步间双臂自由摆动还牵扯胸部肌肉,令肋间神经的难忍痛楚更增数倍。 起始时雷哲自是痛得冷汗淋漓,开口都难。 但此世十数年的修行和磨砺,已让他的意志坚忍之极,此刻咬牙苦忍,不一会儿竟能逐渐进入内外两忘、一念不起的先天妙境,任由身体如活傀儡般给青衣剑手挟持着踉跄而行。 这是连他自己和学霸“大哲”也始料未及的情况! 须知,数日之前他给阿罗莜追得满山乱窜,受她笛音所扰而心烦意乱之时,也曾试图摒弃杂念,在奔跑的状态下进入浑然忘我、一尘不染的心境,可却不得其门而入,如今身陷敌手、饱受痛楚,却又不经意间臻达这梦寐以求的先天境界,实乃“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的最佳写照! 先前给青衣剑手打散、截断的先天真气,复又丝丝缕缕的自行积聚,连贯起来,冲击着身前被制的穴道…… 先天之机,正在于静极生动,惟其无为而为、不动之动,方为真机自动,所聚之气方为先天真气,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动能”! 这就像挖渠引水,渠通之前,固然滴水不得,只见辛劳而不见回报,然则一旦渠成,便水流自来,利用的是水往下流的自然本性,不必时刻着意亦能源源不竭。 反之,主动以意念和呼吸提取后天真气,则像是来来回回拿桶提水,虽然看似第一桶水便来得快,来得容易,但这效率实则可想而知,更非长久之计。 两者高下之别,不言而喻。 在被挟持着下到半山腰的一路上,雷哲的先天真气连续冲开四个被制的穴道,到了最后的气海穴时,始遇上困难。 原来青衣剑手的点穴手法在雷哲这精研针灸之人的眼里虽不值一提,可到底是内外兼修的大高手,深悉真气运行的一些关键脉络和节点,点穴时便加以重点照顾。 气海穴正是重中之重! 顾名思义,此穴乃是丹田之气注入任脉并开始扩大发散之处,一旦受制,则丹田之气与奇经八脉之气再不能沟通往来。 对后天气功而言,这简直是致命的! 因为未运功时,后天真气几乎全都存储于丹田之中,气海穴被制,则真气困锁,有力难施。 就连雷哲的先天真气,虽然一直在任督二脉周流不息,但也有大半淤积于丹田,若不疏通气海穴恢复周天循环,仅凭经脉里残余的那小部分真气,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然而青衣剑手留在他此穴的真气直如顽固的毒瘤,每当他的先天真气冲击至此时,造成的动荡都牵连到整个小腹,生出肝肠寸断的剧痛。 不一会儿雷哲痛得再次汗流如雨,全身衣衫湿透,甚至不由自主地从内外俱忘的巅峰状态跌落出来,差点便想放弃。 可是想起此行被掳去庄氏一族的可怕后果,他便忍不住心头火起,转而咬紧牙根,竟以意御气,一波一波地向气海大穴狂冲猛击。 很快他已痛得全身麻木,意志昏沉,可是气海穴仍毫无被冲开的迹象。 反而被激荡回来的先天真气,流窜往其它经脉里,倒行逆施,又成另一种痛苦。 雷哲咬牙苦忍,誓死要冲开这被制的最后一个要穴。 “雷族长!” 雷哲闻声吓了一跳,暗忖自己全副精神放在解穴方面,竟忘了观察处境,险些露了痕迹,叹了口气,再缓冲穴之举,微眯的双眼睁大开来,扭头看向扣着自己肩头的青衣剑手。 “阁下有何吩咐?” 开口的同时,眼角余光已瞥到山路下方不远,正在险隘处作势对峙的雷与雷冗父子,双方衣衫狼狈,气息不匀,分明恶斗过一场,似乎谁也没占到便宜。 想来青衣剑手定是笃信他二人即将与雷冗父子汇合一处,如此四大高手齐心协力且又控制着雷氏族长,可谓胜券在握,这才会悠然开口。 锋芒稍敛,青衣人的眼神其实很温润,真诚,有股古仁人君子之风,令人一见而生好感。 “雷族长身受之痛锥心刺骨,竟可一声不吭,委实令在下由衷敬佩……少年英雄,当之无愧!” 雷哲心念一转,故意饱含怨毒的看了他一眼,咬牙冷然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阁下若以为此等下作手段即可迫我屈服,实属痴心妄想……够胆便给我个痛快吧!” 青衣剑手信以为真,不由一愣,继而脸色愈发敬重,满以为雷哲确是个铁骨铮铮的大丈夫,全未起疑检查他被制的穴道是否有异。 岂不知此乃雷哲反其道而行之的计俩,若他当真怨恨某人乃至欲杀之而后快,哪里会这般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 恐怕他只会愈发言笑晏晏,彬彬有礼,使对方放松警惕,然后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雷族长莫要误会……”青衣剑手干咳一声,略带歉意道:“敝族长来此拜访本是一番好意,不知如何竟会弄至如此田地……” “我二人请雷族长回去,意在让雷族长亲口向敝族上下解释清楚,方可取信于族人,否则我等护卫族长、少族长不利,回到族内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还望雷族长见谅!” 持枪断后的肌肉男随之以他那雄厚的嗓音瓮声瓮气接着道:“雷族长实非常人也……小孜的手段我也领教过,自忖很难比雷族长捱过更长时间而闷不哼声!” “此番请了雷族长回去,如若雷族长说不清楚敝族长之死的首尾,后果不必多说……如若证明雷族长确与敝族长之死无关,我二人愿叩头赔罪,任打任杀!” 比之青衣剑手的委婉,这等憨厚人直来直去的话语更能打动人心,消除芥蒂,换个人大丈夫、真汉子,将来未必不会一笑泯恩仇。 可惜其中并不包括雷哲! 一番打岔,雷哲停止了运气,反而体内真气复又迅速凝聚,逆流入其它经脉里的真气亦千川百河般倒流而回,顿觉浑身舒坦,功力似犹胜从前。 正在吃紧关头,闻言仍不忘冷笑两下,不屑道:“你二人是否过于小觑一族之长的智慧,如此软硬兼施的小计俩,也敢在我面前献丑?” “你……”肌肉男怒形于色。 青衣剑手只是摇头苦笑,不再多言。 肌肉男犹自忿忿不已地嘀咕着:“为何所有族长,一般无二的心思多多……” 似乎积聚了足够的力量,雷哲体内真气倏地狂旋起来,肚腹表里一阵翻江倒海,胀痛绞痛五味杂陈,以他苦捱许久的坚毅意志亦抵受不了,惨哼一声,闭上双目。 两人以为他分心开口之下终于熬不住这独门制穴手法的活罪,不仅未起疑心,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脚下三步并作两步,挟着雷哲来到雷冗父子身旁。 同一时间,雷哲积聚的真气蓦地扩张,不但冲开了气海穴,还直灌丹田,引得丹田之气一阵惊涛骇浪,猛地涌往全身经脉,连以前真气未达的一些经脉亦一并冲开,全身融融浑浑,真气周流不息,说不出的舒爽。 和刚才相比,简直是地狱和天堂的分别。 雷哲明显感到,这番痛苦并不是白捱的,他的真气又深进了一层,已然无限触近真正的先天境界。 一般而言,以身体的痛苦来激发潜力,只是下者所为,修练精神和意志实有很多更佳的方法,而触及先天境界的层次,更无须借苦行来提升功力。 但今次雷哲的情况却是非常例外的情况,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解穴,之前若他继续以意运气冲击气海穴,说不定会走火入魔。 只因此举大违于先天真气讲求任乎天然的本性! 偏在这危急关头,青衣剑手出言引开了他的注意力,体内澎涨的真气自然而然一紧一放,反打通了几处练武之人梦寐以求想要冲破的经穴,实属意外之喜。 雷哲感到全身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清灵畅活,不知是否错觉,就连肋间神经的痛楚也不再那么难捱了。 狠狠瞪了眼一见到他便轻舒口气又精神大振的雷冗父子,雷哲自顾自闭目不言,暗暗调息运功,蓄势待发。 然而面上看来,却似他不欲多看二人,一副认杀认剐的消沉模样。 雷冗父子深感痛快,一扫之前节节败退的颓风。 唯有曾指点过雷哲武功、知晓雷哲内功根底别有枢机的岩伯瞳孔深处闪过微不可察的异色,似有所思,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与雷髯对视一眼,前后夹住四大高手及雷哲,静观其变。 兵甲铿锵声连绵不绝。 无需指令,潮水般涌来雷氏部曲已按照长期以来的战斗素养自行列队,里三层外三层牢牢围住周遭,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就连那几个隐隐偏向雷冗父子的族人,亦被袍泽们刻意排挤隔离在外,圈禁起来。 几人对视一眼之后,也不做抵抗,目前形势不明,他们自然没有螳臂当车的意思,况且新族长已在己方的掌握之中,不动手显然对己方更有利。 数百支火把照得山路上下一片明亮,如林刀枪即使一动不动,亦自有阵阵森冷杀机迫体而来,雷冗四人久经阵仗,此刻也不禁脸色一动,心下肃然。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训练有素的大军结成战阵的可怕威势! 事实上,若非别无选择,他们绝不会出此下策。 当此之时,他们但有丝毫示弱,都将难逃乱刃分尸的惨烈下场。 不远处的山石后。 砧公拉住了意欲上前的孙女,对她轻轻摇头,同时竭力收敛气息,只以眼角余光在雷冗等人处一瞥而过,不曾惹起他们的半点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