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轶传》 第一章 初識 「呼呼,哈呼」按着胸口那不知何时,会迸裂而出的心跳,少年强忍着剧烈的鼻息,瑟缩在不知名的低矮灌木丛里。 「……于正,于正你出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嘛!」 那摩擦草皮与枝桠的脚步声,正在步步逼近,他温言软语地像条色彩斑斓的毒蛇,要不是在朦胧的月光下,映出那把冷冽的刀身,少年可能真的傻不隆冬地就走了出去。 「该死的…」两日前,因车祸翻下山坡,少年右腿那撕裂见骨的疼楚,让他光是站立就已经相当勉强。 「于正!你他妈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刘建斌已不似先前般软语,他胡乱地舞着手中的水果刀,怒不可遏的咆啸着。 是了,小卉已经死了!就在几小时以前;银白的刀身此起彼落,血水像是喷泉一样,一道又一道鲜红的液体泊泊而出,静谧的夜色满是腥锈的气味,于正拽着那只不中用的右腿,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连一点赶到悲恸的时间,都没有。 刘建斌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啪擦」一声,黑暗中燃起了火苗。 「死瘸子,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里?」 长时间地蹲坐,令于正的肌腱越发难以负荷,徐徐的山风,吹不干那自掌心和背脊不断渗出的冷汗,在这生死一瞬之际,他全身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仿佛只要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便会硬生生将它扯断。 「于正,给老子滚出来!」刘建斌的咆啸声回荡着山谷。 突然间,于正颈子传出一阵挠痒,这压死骆驼地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一个激灵地失声大叫,跌坐在身后的山壁。 刘建斌啐了一口道:「妈的,原来在那儿」 于正的声音早已泄漏了他的藏身之所,远方那逐步迫近的脚步声,「嚓跶」地狠狠踩在于正的胸口上,他像是哮喘发作的患者,尽管张大了口鼻,仍汲取不到一丝氧气。 「这,这是?」慌乱间,于正摸到了身后的窟窿。 说也奇怪,一个人形的窟窿,就这样矗立在他面前,这里边黑呼呼的,不知有几十,不,几百尺那么深!在这僻壤的山林里,究竟是谁凿了这么个玩意儿? 「浑小子,我看你往哪儿跑!」刘建斌晃了晃手中的刀械,似是在欣赏一头待宰羔羊,最后的奋力演出。 「别,别过来!」 于正一步、一步地向山壁退去,这时他不知打哪来的想法,头也不回地朝洞口钻了进去。 「(横竖不过一个死,只能一切交给上天了!)」于正默祷着。 黑幕低垂,反而使得这疙瘩土石和黑洞洞的窟窿色调相仿,加上于正方才身形与月映下的身影,巧妙地形成了天然的保护色;刘建斌一个迟疑,便给他溜了过去。 「我操!哪来的山洞!」 四周的砂石刮得于正每一处隐隐生疼,那僵直的右腿,活像个倔脾气的死孩子,但危机却还没有结束… 「跑,再跑啊!」刘建斌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好似一伸手便能拽着他的胳膊,于正像企鹅走路似的,只能拼命地,朝着不知通往何处的山口前进;这洞口越发前行,却越益狭窄,坚硬的土石更甚刀械地撕咬着每一寸肌肤,又像是嗜血的怪客,每每见血,却越发猖狂。 于正使足了吃奶的力气,不停向前,那伤口的脓血混杂着砂石,他的身体感到热烫烫的,不知何时开始,刘建斌的怒斥声,已然随着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就,就差一点了」求生的意志,驱策着他挪动那已毫无知觉的双脚,于正想也没想过,为了生存,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恍惚间,一道强光直逼得无法睁开双眼,当缓缓睁开眼廉的刹那,一棵棵桃树洒下如少女脂粉的花瓣,空气中充斥着甜腻、又沁人心脾的香气;树林间,一个穿着黑袖长服,镶着金丝纹案的少女,穿梭在落英缤纷间,朵朵红花霎时相形失色,少女一举手、一投足,环绕着气旋花舞,宛若是花间的精灵。 「呀!你,你是谁?」 少女似乎被陡然窜出的人影吓了一跳,于正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血气上涌,便「咚」的一声,什么也记不清了。 「喂,喂!你醒醒,爷爷,爷爷快来帮忙,有人晕倒了!」 ------------------------------------------------------------------------------------------------- 「是梦吧?我们压根儿没有计画去山里露营,没有从山崖上翻车,而小卉,小卉也还…等,等等,露营?翻车?小卉?这些是什么?我怎么,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那,那个桃花仙子呢?)」 「唔…呃,这里,这里是哪里?」于正扶着肿胀的脑袋说着 「躺着吧!你的伤可还没痊愈呢!」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一股清甜的香气令于正的眼皮渐渐沉重,就这样不知道昏沉了多久,直到他的咽喉,像火团一样,从里烧到外。 「水,水…」于正气若游丝地说着。 一女子焦急地说道:「…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于正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睁开一丝眼缝,他好像看见了桃花仙子,只是,他已无力再去多想了。就这样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梦见和三人一同开车旅行,不知怎地刹车失灵,整台车翻下了山崖,这内一阵天悬地转,「磅」的一声,他看见了好多好多的血水,从车门内流了出来;场景突然急转直下,他不知像在躲避什么,拼命的在林子里奔窜,那到底是什么?「嚓跶嚓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怎,怎么了?」一双细白的足踝,将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了床榻前,黑色袖袍卷至手肘,露出了雪白无瑕的肌肤,右手半握着一条沾着污渍的湿毛巾,还在答答地滴着水珠子。 「桃、桃花仙子?」于正瞪大了眼睛叫道。 只见那乌黑的长发,轻抚着姣好的面庞,溽气使得少女的两颊泛起了粉嫩的晕红,柳叶细眉下的杏眼,水灵灵的眸子秋波微转,玲珑小巧的鼻子下,薄翼的朱唇贝齿,像极了匠人的艺品。 少女咯咯地娇笑,如葱般的手指微掩说道:「胡说什么呢你!」 「(这,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于正怔怔地想着。 少女见于正傻楞楞地看着自己,便说道:「瞧着我作什?我脸上有什么吗?」 「呃不,不是」 「怎么脸这么红?该不是烧还没退吧?」少女说着便将额头凑了上来,于正赶忙将背脊向后一缩,躲了开来,慌忙地说道:「呃,不,没有,没什么!」 「是么?」少女狐疑地看着他。 少女的发丝依偎着面庞,他和她不到十来公分的距离,那慑人心魄的是花香?脂粉香?抑或是少女的体香?于正撇开了眼神,心脏无预警的砰砰作响,一阵炙热便从颈子烧上了面庞。 「呀!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是墨蝶」 「于正」 「你是天上人吧?怎地晕倒在那种地方?没有同行的伙伴吗?」 「天上人?」于正疑惑地问着。 「对呀!从岛外来地,我们都唤作天上人」少女歪着头,好像于正摔着脑袋似的看着他。 「(岛外?哪个岛?她到底在说什么?)」 「嗯…那你的同伴呢?」 「同伴…」 「对呀」 「(好像有那么几个人,是三个?不,是四个吗?该死的,那模糊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我到底是从哪来的?)」于正脑袋闪过片片断断的画面,那片段的空白处,几乎要胀破了他的脑袋。 「嘶啊!」 「呀!人家不问了,快些躺下休息,我这便去叫爷爷来,爷爷,爷爷!」她将被褥给他盖上,便转身叫唤。 不一会儿,一个面庞清瞿、鹤发斑白的老者,便蹒跚地踱了进来,他搭着于正的手,眯缝的黄眼白转了几圈,随后便转身嘱咐道:「西萝菊一把,松甘油一升,麴子…」 第二章 天上人 当于正下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向晚。 「咦?醒了吗?要不,先用膳好吗?」少女卷着发丝玩着,一面说道。 「不,没关…」于正话还没说完,肚子便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地嚷着。 少女抿嘴娇笑,转身便捧了个木盘,四五个小碟子载着馒头,和些他从未见过的野蔬、果子一类的清淡小馔,这时他也顾不得丑态,一个劲儿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慢点儿吃」少女撩起黑袖,斟着热茶,斗室瞬间满是花果香。 「嗅,嗅,这是什么茶?」 少女将杯子递过来说道:「这是碧螺仙魁,来」 藏绿色的杯具,衬着黄澄清彻的茶水,一杯下肚,先苦而后甘甜、清腻而又沁脾,于正只觉茶水所到之处,如一股暖流窜动,将体内所阻所塞之地,全然一扫而空。 「对了,你是从岛外来的吧?岛外有些什么好玩呢?」 「啊?」于正睁着眼睛看着他,停下手中塞到一半的馒头。 「说嘛!爷爷总不和我说岛外的事,以前他总说,这世上就咱们一个岛,后来拗不过我,才说漏了嘴」墨蝶吐了吐舌头, 又继续说道:「你是天上人吧!一定知道岛外有什么好玩的?天上人平常都做些什么?」她一个劲儿的说着,眼中绽着异样的色彩。 「(怎么和她说才好呢?我根本不是什么天上人,真要住在天上,那是神、是仙;若真有,我还真想见见呢!)」于正思忖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 「恩,恩」少女连声点头,竖起了耳朵听着。 「我不是,什么天上人」于正说完便低下了头,将筷子和在蔬食中,其实也不是真要镊夹来吃,只是不忍看少女失落的表情。 「你就是嘛!」 少女柳眉倒竖,气嘟嘟地将碟子一把端走,看来她真的生气了。 于正慌忙地解释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和妳說,但,但我…」 她股着腮帮子审视着他,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墨老伯走了进来。 「小蝶啊!他才大病初愈,别老扰着人家」他陡然板起面孔说道。 「可,可是,哼!算了,你们都欺负我,人家会自己找着答案的!」少女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故意将脚步踱得踏踏作响地离去。 老伯缓缓踱到了床边,于正正想起身相迎,却被他冷冷地开口制止道:「躺着吧!你的右腿还不便下床行走呢!」 「呃…老伯」 「行了,别乱动」只见墨老伯从一金色小盒里,挖出了紫褐色的凝土,敷在于正的右腿上;于正只觉一阵冰凉,旋即开始有些刺痒,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墨老伯那厚老茧的手掌,传来一股热能,伤口如同万蚁钻动般奇痒无比。 「耐着点」 于正咬紧了牙关,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不断落下,一条条如蚯蚓般的青筋暴起,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感觉才逐渐消停。 「结,结痂了?谢,谢谢你啊,老伯」于正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原本撕裂见骨的疮口。 「你要真感谢我这老头子,便早早养好伤,回你的天上国去」墨老伯说完,便转身离去。 「就说了我不是什么天上人嘛!」于正无奈地笑着。 于正瘫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出神;就在他辗转反侧了千百次,眼皮稍有沉重的时候,屋外嘈杂的争吵声,夺去了他的睡意,他将左耳附在墙板上听着。 「……妳该知道,几百年来司命间的斗争不断,偏巧妳却捡了个天上人回来,这不是又要兴起一阵血雨吗?」 「爷爷您平日不是常说与人为善吗?既然救了,怎能半途而废呢?」 「傻ㄚ头,这俩事能混为一谈吗?」 「我不管,天上人和我们同样是人,岂能见死不救呢?」 于正只听得两人争执不下,不知「司命」是谁?又怎会引起腥风血雨?而他们口中的天上人,只怕正是自己吧? 「罢了、罢了!那便待他伤势痊愈,即刻送他出岛便是」 「谢谢爷爷」少女撒娇地说着 「这之间,莫要让他在岛上露面,还有,妳也莫要缠着他给妳講天上国的事」 「是,是,小蝶明白」 于正只是默默在墙上刻下了两笔,这夜晚,只怕是得漫长了。 隔日一早,待墨老伯换过药后,墨蝶便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爷爷都和你说些什么?」 「什么说什么?」 「就是,就是…算了算了!你和爷爷总拿人家当孩子看,人家都已经十六岁了!」少女敲了敲头上那只银簪,嵌红眼珠的凤簪子说道。 「是是是(十六岁?大约也就是个高中生吧?)」于正一面想着,一边敷衍地回答。 「瞧你这口气,那你又多大岁数了?」 于正抠了抠鼻尖,骄傲地说道:「嘿嘿,二十!」 「呿,不过长人家四岁,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正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地问道:「对了,妳說我是什么天上人,那天上人为什么叫做天上人?」 「嘻,什么为什么呀!这没头没尾的」 「哎呀,就是,这总该有个理由吧?比方说,是有个地方叫做天上,还是因为住在天上?」 「你这个天上人,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啧啧,答案嘛!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该不是妳年纪太小,所以只有妳不知道?」于正问没三句,见她憨傻可爱,便想出言调侃她。 「我,我当然知道」 「那便说来听听啊!」 「那可不能白白便宜你,我若说了,你也要告诉我天上国的事」 「说这么多,该不是不知道吧?」 「说便说,嗯,我听爷爷说,天上人是乘大鸟从天而降的,至于,至于是不是住在天上…」 「原来妳真不知道啊?」于正一脸坏笑地说着。 「那,那自然是住在天上的,你说,如果不住在天上,又怎么能成大鹏鸟而来,想必,想必是如此的」 墨蝶下巴微扬,装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他哪里知道,于正其实根本也不知道答案。 「这样啊!那既然我是天上来的贵客,又长了你四岁,理所当然地该叫我声于正哥是吧?」 「那便如何呢?」墨蝶似懂非懂地听着。 「既然同时身为贵客又是兄长,我们天上人最最讲求的就是,呃这个长幼…长幼有序,对!长幼有序该听过吧?」 墨蝶傻傻地点点头。 「所谓长幼有序呢,就是,就是兄长说什么,就要做什么,所以我说,妳先出去吧!妳于正哥还想再睡一会儿呢!」 于正伸了个懒腰说道。 「嗯」墨蝶傻呼呼地就要转身出去,但她隐约听见于正传来窃笑声,才恍然地嗔道:「不对,你、你想抵赖!」 「欸?我怎么抵赖了?刚才妳也点头同意了,故事嘛!我是会说的,只是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呢?」 「等我想说得时候吧!」 「你,你就知道欺负人!好呀!看一会儿谁给你送午饭」墨蝶说完便跺脚转身离去。 「该不是真生气了吧?」 于正大字型地躺着,一边想着早晨换药时,墨老伯说得话。 「昨儿个夜里,你都听见了吧?」他一边换药,一边说着。 「啊?什么?」 「行了,老夫行医了大半辈子,人在清醒和睡梦中,呼吸地匀称和节律自是大不相同。」 「喔…」于正半信半疑地听着。 「那么你该知道,老夫本不打算救你」墨老伯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小蝶这孩子,打小便被我惯坏了;你若是真感激他,便莫要在她面前提起天上国一事」 他收拾了药箱,捋了捋银须,一面走、一面说道:「你们天上人哪!终归是要回去的,老夫希望,你什么别带走,什么也别留下」说道后面,他不知是在对谁说着:「…是离不开这岛的,要是琴儿、正儿能早些明白便好了」 于正想着想着,很快地,便到了中午了。 「怎么回事,啊?出了什么事?」 「于正,于正哥他,他刚才吃了马黛和蕀皮果,就一直嚷着胃疼、头疼的,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只是,人家只是想作弄他一下,可是...可是怎么知道...」墨蝶抽抽噎噎个没完,这下于正可觉得自己玩得过火了,但事态都发展到这个 分上,只好待墨老伯诊完了脉,再吃个几帖药,便也就罢了! 墨老伯见他面色红润,并无病虚之兆,再一搭上他的脉搏,只觉稳健而略促,又听得他呼吸急快,早猜得十之八九,便假意将手指轻压于肚脐眼下三指处,然后轻叹了一声:「没救了!」 「(什...什么?)」瞧他一副医术高深的模样,于正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蝶,别难过了,一会儿爷爷给他买口棺,咱俩给他埋了吧!」 墨蝶唤了声爷爷,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该死的庸医,不是真想埋了我吧?)」于正暗骂道 「爷爷这就去请妳白叔叔,给他造一口棺」他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好好一个大活人,被诊成了死人,这下于正真要火烧屁股了! 「不,不劳你费心了」于正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于,于正你!」墨蝶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哼!这下子又活过来了?老大也不小了,行事还如此乖张,要是真惊动了村民,这责任你担得起吗?」墨老伯说着便将墨蝶拉了出去。 他一出房门,便扣下了机关,只听得齿轮转动,门外便「喀拉」一声,上了六道木锁。 「爷爷,你这是干嘛呢!」 「要不如此,保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 「可,可是这样,这样于正哥不是太可怜了吗?」 「可怜?他本就该命丧芳华林,要不是妳多事,爷爷犯得着多此一举吗?」 「这,这根本是强词夺理,爷爷最讨厌了!」墨蝶气鼓鼓地便跑了出去。 「喂!喂!这不是开玩笑的吧?老伯?老伯你还在吗?」 于正又敲又撞的,木制的旧门,开关时,还常传出刺耳的腐朽声响,想不到现在却是坚若磐石!怎么推也纹丝不动,他颓然地靠在门上,看来他真的闯大祸了。 第三章 囚拘 这几日,墨蝶便挨着小窗子和他说话,木窗间还隔了两条木条,于正看起来就像是牢里的囚犯;墨蝶将馒头割了三道,放了些脯醢,或是将肉末、蔬食卷入团子中,才勉强能穿过窗缝中。 「爷爷这次真得太过了!怎么说也不该将一个大活人关在房里,可、可他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墨蝶小心翼翼地说着。 于正将右腿挪下床,扶着床缘说道:「算了吧!」 「你不生气啦?」 于正扶着墙面,一面试着走路、一面冷冷地说着:「我哪那么??小心眼」 「欸,欸你当心点儿啊!」 一日、两日他还受得了,但随着十天半月地过了,于正腿伤亦逐渐痊愈,对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来说,这种圈禁,无异于是一种酷刑。 「小蝶姑娘,拜托行行好吧?」 「不行的,爷爷房里的机关那么复杂,再者,人家对机关术是一窍不通的」 于正突然一股无名的怒火袭上心头,踹着门厉声喝道:「他妈的,这什么鬼地方?早说了老子不是什么鬼天上人,一开始把别人当成天上人也就算了,没来由的又把人关在这五、六坪左右的鸟地方,这叫软禁、非法居留妳知不知道?对,我是很感谢你们救了我,但如果要在这里关上一辈子,还不如当初放着我死掉算了!我也有亲人、有朋友,我的父母都还在等我回去,可是现在可好了,生不生、死不死的,这地方连只电话也没有,只有他妈的这扇踹不破的烂门!」 「父母吗….....?」墨蝶背对着墙面,坐了下来。 于正气吁吁的怒气未平,恨不得将内里的家具全杂个稀巴烂,但他忽然发现,来到这里这么久,他也从未见过墨蝶的父母。 「妳,妳干嘛不说话?说,说我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烂人什么的啊?欸,妳还在吧?」 「你,你知道回去的方法了吗?」 「怎么突然说这个」于正挠了挠头,才说道:「我想,我想只要回去晕倒的那个地方,一定就能回去吧?」 「这样啊」 「嗯…」 两个人隔着一道墙,却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墨蝶揉了揉眼睛说道:「于正哥,明儿个回去以前,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她顿了一顿,续说道:「你说过要听我的话的,好嘛?」 「你真的要放我出去吗?别说一个地方,一百个都可以」于正抓着木窗喜出望外地说道,但他还是礼貌性地问:「可,可是你爷爷」 「放心吧!明天便是予能祭,爷爷一早定会去一趟神农圃,届时本姑娘自有办法!」 待墨蝶离开后,于正喜孜孜地在木墙上刻下一笔,这些记号,代表着他来到这儿的天数,而这将是他最后一笔了。 果真翌日清晨,墨老伯便出门去了,墨蝶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不消多时,她便拽了个少年过来;只见他发长齐耳,玻璃珠般褐色的眸子仍睡眼惺忪,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 「就他?」于正轻蔑地上下打量,就连宿舍外一般的锁匠,也都三四十左右的年纪,眼前这连个吃饭的家伙也没带,两手空空、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有多大本事? 「少瞧不起人了!他可是村里第一神匠,白世常,白叔叔的儿子,是吧?」墨蝶说完,便转头看着少年。 「唔」少年羞赧的挠了挠头。 「那我们快点开始吧!」 「瞧你急得咧!」墨蝶咯咯地笑着,接着便转头对少年说道:「昊天,咱么快些开始吧,要是一会儿爷爷回来可就糟了」 「等,等会儿,里面关的可是谁啊?」白昊天怯生生地问。 「你管他是谁,只管开门便是了」 「妳,妳是说,妳没经过墨爷爷同意?」 「这要是他同意了,叫他来开便是,人家干麻还要拜托你帮忙?」 「啊?那、那不成的」 「为什么?」 「你爷爷和我父亲感情历来不睦,要是,要是被他知道,那可就糟了」 「你不说,我不说,他更不会说,又有谁会知道呢?要是爷爷真怪罪下来,就说是我一人做的,爷爷最疼我了!」 「还是别罢!这,这不妥的」 墨蝶气急败坏地顿足说道:「你,你这不是摆明要我失信于人吗?」 「我没这个意思」白昊天的声音,几乎小到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我知道了!其实你是不会对吧?」 「才,才没这回事」 「那便撬开来看看便是?」 「不行的,这…」 「算了算了,早知道你不会,我一早便拜托白叔叔便是,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颜面尽失」 「谁说我不会了!」 于正见他傻楞楞地上了钩,暗暗觉得好笑,这年纪的男孩果然是激不得的!只见白昊天右掌抚着木锁,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六道木锁便「喀」地一齐打了开来! 「挖塞,真有你的!」 白昊天虽然内心感到几分神气,但仍不忘怯生生地叮嘱道:「我可提醒过你们了,到时候可别把我给供出来」说完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回去。 「挪!换上吧!」墨蝶递了一身黑衫白衬底的袍子说道 于正看了看自己这身破烂的牛仔裤、t恤,也是该汰旧换新了!便顺手地脱下上衣,正当他要解开裤子的时候,才发现墨蝶仍晾在一旁。 「妳…我在换衣服」 「可是,你会穿我们的绣繻吗?」 「我,我,我当然会,而且、而且那不是重点吧!」 墨蝶耸了耸肩,才转身出去。 但她可真的说得对极了!这袍子究竟该长得什么样儿?他平时看墨爷爷穿得稀松平常,想不到这内衬有三条带子,外衫又有两条,谁和谁该凑成一对,于正 上比下比、左拼右凑的,可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又将墨蝶唤了回来。 墨蝶嗔怪道:「早说了吧!」 她的手无意地处碰到他的肌肤,这感觉甚是奇妙,有那么一瞬,于正感觉就像是妻子为丈夫系上领带似的。 「嘻,好了,果然合身」她全身上下审视了一遍,才满意地点头说道。 于正见她穿了一袭桃红间白的料子,衬得她的肌肤格外地白里透红,本来脂粉未施的她,淡妆罗黛后,别有一番美态。 「快些走吧!」墨蝶拉着他的手说着。 于正只觉她的手掌好小,细滑如凝脂,起先本有些迟疑,但见她毫不介意地份上,便不自主地握得更紧了。 这是他半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出了这木屋。只见屋外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池,桑、竹一类映入眼帘,田间小道、阡陌交通,村人往来种作,各执其份。再望远,对街熙熙攘攘地好不热闹!墨蝶抓着于正的手,便赶了过去。 街上林立的摊贩都还在准备工作,架棚地架棚、炊米的炊米、搭戏台的搭戏台,似乎一切都还未准备就绪,只是庆典的心情早已感染了两人;墨蝶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哪家的馅儿好、哪家的手艺好,古玩珍奇在小方台上一一展示,待于正回过神来,大街上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了。 「你在这儿等会,我去前面买些麦饼,沾白糖,挺好吃的!」 「唔」于正应诺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锣钹管乐之声四起,像是庙会还是古装片里娶亲一样,原本摩肩接踵的道路,行人纷纷侧于两旁,于正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簇拥着向前挤。 「咦?于正哥呢?」 第四章 吻 两旁的乐手震得于正耳膜欲裂,他就这样半推半就地,到了一个似是乡下婚宴办桌搭建的戏台,大红的戏台上坐了六人,穿着黑与白的纱袍,各个审官模样,有男亦有女。 「开始了,开始了!」商贩、村客纷纷放下手中的动作,全围了过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只听得他们嚷嚷着什么要开始了,于正只见台上的,大都是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一个个神色肃穆,又带着藏不住的紧张。 「(该不是要表演什么吧?相声?杂耍?魔术还是歌仔戏?)」于正胡乱地想着,有些手足无措;就在这个时候,远远地便看见了两坛像是帝王宫游的步辇,一黑一白地朝这儿过来,所到之处,无分老幼,全数下跪叩首,一时间偌大的市集,顿然鸦雀无声,只剩下八个抬轿人的脚步声。 「挖赛!这真的太扯了」于正瞠目结舌地看傻了眼。 待步辇稍近一些,于正才看清两人的面貌,黑的那人五六十岁模样,灰黑的头发盘起,戴了一头黑色的高纱帽,高纱帽的顶端镶着太极图示,两条细绳的组缨,系在棱棱角角的面庞,面庞是藏不住的皱纹满布,紫棠色的面容看起来一板一眼,一副不怒而自威的神态;另一侧的白步辇上,一个头戴缟白纱冠,面前垂着至颈的素纱,将五官遮得滴水不漏的,一身地白袍子透着仙风道骨的气息,显得格外神神秘秘的。 只听得前方的轿夫喝斥道:「什么人!见到司命大人还不速速跪下!」 墨蝶赶忙地拽着他的衣袖,示意要他低头跪下,一面小声地责怪道:「跑哪去了你!」 当白步辇经过于正身畔时,缓缓地将珠帘微揭,不一会儿又放了下来;待那两人坐定位后,八名黑白的轿夫,纷纷垂手而立于后方,宛如寺庙中,主神陪侍的护法一般。六位审官模样的男女,看了看紫棠面容的那人,待他一点头,整出表演,才得以开始。 少男少女一个个井然有序地上前,六名审官口中喃喃地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予尔之民,质能俱现!」,接着便从袋里握了一把紫色的粉末,轻轻一吹,紫雾弥漫,奇怪的事便随之而来!少男少女们身上散发着奇特的光芒,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于正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红橙绿蓝的光芒。 「他们在变什么魔术啊?」于正问道 「什么?」 「那个奇怪的粉和光啊!」 「嘘,小声点,那是克罗埃的种子」 「克罗埃?」 「就是一种朝生暮萎的花朵,七年只开这么一次花的」墨蝶顿了顿便接着说:「那个光便是予能的颜色」 「予能?」 「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天赋啊,予能祭便是鉴定人们的天赋,再依其予能而发展所学」 台上戴高纱帽的那人轻唤了一声,后方的轿夫旋即欠身附耳过去。 「方才那个男的,是什么来历?」 「这,禀司大司命大人,小的从未见过此人」 「行了」他摆了摆手,轿夫又退了回去。 「(方才那不规律,却又若有似无的气,莫不是…)」他一面思忖,一面偷偷望着戴白纱那人。 「所以就是依照体内的,什么什么能?」 「予能」 「予能区分宗派是吧?这也太玄了」于正左右地看了自己一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此时只听得六名审官模样的男女,一一像报数似地喊着「红」「橙」「绿」「蓝」的颜色。 「什么名字?」 「刘政!」「秦于霜!」几名少年男女报着自己的名字,六人则拿起毛笔一一记下。 就在这个时候,墨蝶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爷,爷爷?」她赶忙地拉着于正的手,拨开了人群,一个劲儿的向村外奔去。 「等,等等啊!」 两人奔了几里路,终于出了村口,村外的桃红花开了满树,墨蝶说过,那不是桃树,而唤作「芳华」;于正远远地便望见了那团像是红云的芳华林,陡然一阵强风,吹得枝干颤动,远看似是降下了绯红大雪,道不尽地诗情画意;路上卷曲似蕨类的杂草遍布,墨蝶小心地搀着他快步走着,使得于正没在半路跌个狗吃屎。 「干麻、干麻走得这么急啊!」于正喘吁吁地说道 「方才在人群中,我好像看到了爷爷,再不走,可就真的走不了啦!」墨蝶甩了甩长袖,抖落了衣衫上的花瓣。 「真美呢!」 「嘻,怎地突然说这个了」墨蝶一时红云欺上了双颊。 「我是说这芳华树」于正抚着这粗皮纹理的枝干说着。 「我,我当然知道!」墨蝶恼羞地转头不再搭理他。 芳华的树干很粗,即便三个成年男子张开双臂,都未必能围住树干,墨蝶将麦饼递给了他,两人就这样蹭着芳华树坐着。 「你是不是真要回去了?」 「怎么,舍不得啊?」 「才不呢!只是你答应要说天上国的故事给我听得嘛!而且,而且还说过要听人家的话…」 「小蝶…」 这蘸着白糖霜的麦饼,理应是甜的才对,怎地于正吃起来,却一点味儿也没有呢? 「呀,不谈这个了。定是爷爷不准你说天上国的事,那说说你的事吧?」 「对呀」 「该怎么说呢?…」 于正拇指托着下巴思忖着,仔细想想,好像活了二十载,扣掉八岁以前那模糊得像是打了马赛克的记忆,生活不外乎就是补习和学校,父母是个双薪的上班族,他们忙、于正也忙,连吃顿饭的时间,大都在讨论公事,或者更多,是他的课业。真的好不容易,于正挨到了十八岁,瞒着父母,偷偷填了个北部的学校,开始过着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在那里他认识了那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叫…… 「啊!怎么,怎么想不起来」于正用力地槌打着脑袋,她很清楚这个女孩一定很重要,和他为什么会到这个鬼地方一定有着什么关联。 「于正哥?」 「嘶啊,别…别管我,一定,一定要想起来」于正的脑袋像是正在被撕裂开一般,额上如蚯蚓大的青筋暴起,每每他好像靠近了记忆中的女孩一步,脑中就像泼墨一样地淋上了血红色的染料,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于,于正哥,你,你没事吧?」墨蝶扶着他,于正就这样瘫倒在她的肩上。 「没,就、就这样,别动,一会,一会儿就好」于正气吁吁地说道。 女孩的发丝拂着于正的面庞,他就要回去了,尽管他一点也想不起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不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属于这里,就像墨老伯说过的,「 天上人,终有一天是要回去的」,尽管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天上人。 「小蝶」于正缓缓将她推开,扶着她的肩膀说道:「我该走了」 「我…我送你吧?」 「别了吧!没完没了的,再不会去,妳又要挨爷爷的骂了!」 临走前,他冷不防地吻了她。 他无暇去体会是否真如小说笔下那般如云如泥的柔软,只觉得那短短几秒钟,他的心脏几乎随时要迸出了胸口,这不是于正的初吻,但却比初吻更来得铭心刻骨。 于正转身朝着洞口跑去,墨蝶没有拦他,于正内心一阵酸溜溜地,「能回去了,不是该开心吗?」,于正反反覆覆地对自己说着,他一步步地迈向那漆黑的洞口,光源渐渐在余光内消失,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来时的去路,就像是做了一场, 很美、很美的梦吧?他想着。 第五章 驟變 「奇…奇怪,怎么,怎么没有?」于正伸长胳膊,抚着这些坑疤的石壁,但怎么也找不着那人型的窟窿。 「不,不可能啊!怎么会没有?」他急得汗流浃背的,难道有人将洞口填平了吗?他挖着那泥石的山壁,表层泥沙脱落后,是坚硬的石壁,于正的手都挖得渗血,却仍旧是纹风不动。 「妈的!玩我啊!」 于正颓然地坐倒在地,一颗心直坠入冰窖,他懊恼、他愤慨,他低落,但不得不否认的,是有那么几分高兴的。他躺在地上放声大笑,已经出来半个多月了,不知道学校那边怎么样了?或许被扣考了吧?朋友们都还好吗?还是天天混吧买醉么?爸妈呢?要是知道他翘了半个多月的课,定会一路开车杀上北部吧? 「啊,不想了!」 他猛然一个跃起,现在就连回不回得去,都还是个未知数,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踱到了出口前,但却又立刻后悔了。 「(该死,早知道就不要…)」 方才他自以为偶像剧的离场,现在又这么窝囊地折了回去,搞得像是死而复生的拖台钱长寿剧,于正摸了摸鼻子,脑中转了千百种说词,但却没有一个派得上用场。 他咬了咬牙,还是豁了出去:「啊!真的麻烦死了!」 一出了山洞,他便四处寻觅着那熟悉的身影,但只剩芳华一片。 「呿!什么嘛!害我白担心了一场」 但这也让他松了口气,毕竟他和她不过相识了短短十数日,他对于她,都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喜欢,而她对于他呢?那没来由的一吻,她和他算是什么样的关系? 再者自己方才蘑菇了这么久,她先回去,这也是应该的。 但才走没几步路,他便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于,于正哥?」芳华树后人影一闪,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走了出来。 「你、你不回去了吗?」 「唔」 「嘻,瞧你弄得脏兮兮的!」墨蝶一面说,一面用袖子抹了抹他的脸。 「衣服…会脏的(该死,我怎么净说些无关紧要的?)」 「那有什么关系!」墨蝶嫣然一笑,拉着他的手就要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百尺外,一男子拂袖而出,掌风化作一股气团,初时簌簌扬起残花败叶,旋即如风龙窜动,霎时风卷残云,嗡嗡飒飒声不绝,于正和墨蝶宛如身在暴风核心,飞叶黄土辨不清天南地北,于正还搞不清发生何事,便觉得一阵清风入体,顷刻间,如掌揪心,「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于正哥!」 这变故来得太快,墨蝶连声叫唤,然于正却是双目反白,恍若充耳不闻!且鼻息急促、四肢抽搐不已,犹如癫痫之症,一拉手??,方觉得他身子渐冷,竟是濒死之兆! 此时那人杀意未歇,立时又翻掌而出,直欲取墨蝶之性命,这墨蝶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是此人的对手?眼看着转瞬间,便有性命之忧;男子风驰电掣,掌力挟带雷霆之势、劈面就要往墨蝶身上招呼!说时迟、那时快,墨蝶眼前白光一闪,一面戴白纱,身着白袍的男子,挡住了他的面前;男子右掌一出,双掌交锋,霎时间以两人为核心,一道强风便自中心向外圆袭来,四方芳华为之一震,抖落了数万红花。 「(好身手)」白衣男子倒退三步,张口说道:「来者何人?」 「(哼,老狐狸)」男子冷笑一声,旋即如追风逐电,化作轻烟一阵,片刻间便没了踪影。 这时听得远处脚步声迫近,墨蝶一回首,却见方才祭典上那只白步辇,四名轿夫举步生风,林子里蓝尾飞禽如墨彩随笔,一时间啁啾鸟鸣声四起。墨蝶这才如释重负地叫道:「是爷爷来了!」 「(村中竟有这等身手,怎地老夫以前从未见过,这身法与劲道可谓是一等一的高手,莫不是…)」 「爷,爷爷...于正哥他」 「小蝶,不可无礼,还不拜见少司命大人」 「墨蝶拜见…」 「免了免了」少司命挥了挥手,转头对墨峰说道:「墨神医,救人要紧阿」 「是」 墨峰一把脉搏,只觉得血气且暂且走,于正此时犹如是风中残烛,随时便可能撒手人寰。 「可还有救?」少司命白纱颤动,语气间不免透漏一丝焦虑。 「这…若是一般由内劲所伤,掌力在体内无法消融,尚可以金针引渡之法,由表皮毛孔放血引渡,只是、只是此人功力甚是雄厚,且掌法老练,竟能在百步之遥不偏不倚地击中背心;如今内劲于脏器间游走,若依常法而治,稍有失准,便恐伤及心脉,属下、属下也没有十足把握。」 「无论如何,还望神医相助便是」 「墨峰惭愧!」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于正,向北走了约二、三里,便见林外子竹围绕、三屋相邻,砖瓦屋上间歇冒着袅袅黑烟,竹林中一潭碧水悠悠,更胜喧嚣外地闲逸雅致;墨峰上前叩了门,内里应了一声,一个约莫三十五来岁,边幅未修、满面油汗的 男人前来应门。 「啊!墨老前辈」男人抹了抹面上的油汗,神情有些尴尬。 少司命旋即说道:「世常,可否借你铸房一用?」 「少,少司命大人!」 「…另外,还得跟你借一樽偶人」 「是,世常这便去准备」 「少司命那儿可有动静?」 「禀大司命大人,小的亲眼见少司命和轿人一同回到墨峰家中,少司命亲自下辇步行,那辇中似乎还抬着什么人」 「行了,退下吧!」 他一挥衣袖,一面品茗地望着屏风露出一抹微笑,思忖道:「(中了本座的蟪蛄春秋,不消一刻钟,便会心脉阻塞、四肢发黑而亡,自芳华林回到村中,少说也要半个时辰,这天上人是必死无疑)」 「哼,老狐狸,只怕这回是本座赢了!」 那屏风上画的正是螳螂捕蝉,而黄雀立于树梢,一副跃跃欲试之貌。 「爷爷…爷爷!」 「莫要让我分神,妳只管看好那竹心火苗,切莫让其中一盏熄灭,明白吗?」 「嗯」墨蝶点了点头答着。 只见于正周围环绕十二截紫叶竹心,竹心内焚着五檀香膏,袅袅烟气蒸得众人大汗淋漓的;墨峰端起一只青釉盖盅,不由分说地,便朝于正嘴里灌了下去,这药气薰天的汤药,没两下就给于正呕出了大半,墨峰却又嘱咐她再去熬煮。 「爷爷,这药性太烈了!您用了熊胆、斑螯、金线白花蛇等十二味药材,于正哥的身体是吃不消的!」 「妳若想要他活命,便只管熬药」 这十二味药材分别为熊胆、丹蔘、狐尾蒌蒿、益母草、班螯、金钱白花蛇、生川乌、生草乌、生南星、半生夏、春纥酥以及五檀香。 这几味药材多为活血化瘀之功效,能帮助气血顺行,然这斑螯属热性,虽说最是破结攻毒、得以除血积、利水道,而金钱白花蛇,是将银环蛇类之幼蛇,除去内脏,撑开烘干之物,这金钱白花蛇则以治祛风,通络,止痉等疗效,然而此二味药材终究毒性未驱,这也是其用药乃以「以毒攻毒」,方显其疗效之故。然这斑螯乃是一类甲虫,本身具有毒素,金钱白花蛇,更是保有其神经毒素,再加之生川乌、生草乌、生南星、半生夏是俗称之「四生散」,药性较猛,故须以狐尾蒌蒿、春纥酥为药引子,且将之调和,并再以五檀香疏通病患之气脉;但这五檀香保存极为不易,且焚烧之时,又即容易搀和不洁之气,故须放置于这紫叶竹心中,以竹身之清香,为之净化,这便是其何以如此繁复之故。 但这药性还是太过刚猛,苦涩中又带有腥膻之味;就这样一喂一吐的,往返了三、四轮,墨峰便将于正手、脚黑血放出,然他的四肢仍旧冰冷地毫无知觉,墨峰深吸了一口气,体内劲力化至掌心,狠狠地朝他的胸口这么一拍,于正立时呕出了大口鲜血,墨峰这才吁了一口气;要知道,这药膳一脉,要将真气打入他人体内,须得有一定修为,而打入后,又得将体内掌气缓缓导出,这才是最难之处!再加上于正心脉阻塞后,血液不顺,故得用药放血,使气血活络后,方可治其根本。 在这药物与薰香之催化下,于正的体内窜出了数百条细如丝般的气流,而细丝粗细有异、长短有别,宛如琴弦似的。墨峰小心翼翼,如拨琴弄弦般,细丝在他的指与指间翻飞,而他的十指轻巧地穿梭在百来道气弦之中;他井然有序的,如谱奏一支曲子,时而悠然、时而紧凑,时而勾、时而剔、时而双抹、时而又反撮,他每一次的拨弄,那十二只竹心便依位灯心飘忽,墨蝶是看不着那气丝的!然正是因为她看不到,那额上斗大的汗水,显示其凝神以待,分秒间,更是不敢松懈! 「(是……是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在耳边回荡,是呢喃吗?或许更像是梦呓吧!她的声音很近很近,像在耳刮子里吹气一般,于正还能闻到那刺激费洛蒙的香气,她曾来过的,是吧?他顺着那淡淡的香水味走着、走着,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好似这黑暗中永远没有尽头;忽然间,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短发的女孩,着着一袭淡蓝色的洋装,踩着鹅黄色的高跟鞋,她背对着他,像一朵风中摆荡的鸢尾花,是那么的淡雅、却又令人流连。 「我们,认识吧?」于正缓缓地朝她走去,记忆中,他曾无数次看过这个身影一那个令男人,不由自主地,想保护她的身影。 「(对了!是在梦里,是在梦里没错!)」于正猛然想起,正是那个屡屡在他梦中 出现的女孩! 「妳等等!别、别走啊!妳到底是谁?」 第六章 緣由 女孩轻踏着步伐,于正在后头急起直追,但不知怎地,她和他却自始至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于正无暇去多想,一个劲儿的朝女孩跑去,跑着、跑着,他只觉得胸口郁闷地使不上力,好似如鲠在喉那般地不痛快!他和她的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眼看着,女孩就快要在他眼前化作一颗黑点。 「开,开什么玩笑!谁,谁准妳擅自,擅自出现在别人梦里,又,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他不顾那欲胀破胸口的疼痛,发足地狂奔着,即便就这么的一命呜呼,他也决计不能接受这不明不白的答案。 「终于…终于被我…被我给找到妳了,妳……」 于正话还没说完,女孩便朝着光亮处前进,临走前,她转过身来,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便彻底消失在光芒中。 「别、别走!别走啊!」 且说这于正已经昏迷了将近六个时辰,这六个时辰内,墨峰、墨蝶连个眼也不敢眨一下,深怕稍有一点失神,便会前功尽弃;而一旁地白世常,则长立待命,紧张之情,亦不亚于二人。 「白叔叔,要不,你先坐下歇会儿吧?」墨蝶柔声地劝道。 「不,在下不要紧」 「哼,由他站着去吧!小蝶,老夫说过,切莫分神」 「是,爷爷」墨蝶嘴上虽答应着,却歉然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墨峰的手指隔空地或推、或拉,如无形地穿针引线那般,如今已到了最后缝合气丝的关头;他每一次的推拉,十二只紫叶竹心,便灯心飘忽,好像真有什么东西,从于正的体内被抽了出来;待到了屋外鸡鸣,于正那冰冷地身躯,才逐渐有了一丝血色。 「成了!」墨峰大吁了一口气,毕竟年事的干系,加上天生予能上受到地限制,药膳一脉于内力上,并不如阅能、降灵二宗,而于「气」的精密使用上,却又不如匠、解二宗,再加上这十二竹心谱琴之法,他也只曾于古籍上看过,这对他来说,可还是头一遭。 「小蝶,妳赶紧收拾收拾,即刻回家一趟」 「可是…」 「先莫要多问,照爷爷的话去做!」 「好吧」墨蝶虽然不明所以,但仍是乖乖照做。 「记着,回屋里后,声儿可不能太小,还有,这药单…一定要记住啊!」墨峰再三嘱咐道。 「知道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于正忽然一声大叫,嚷着:「不要走!」,额上还渗出了冷汗一把。 「醒了?」 「唔,这,这里是?」于正见四处皆是陶制匠艺,里边热气冲天的!偌大的屋里,只剩他和墨峰二人,不免有些尴尬。 「这是铸房」他一面收拾着器皿,一面说着。 「哦…谢,谢谢」于正见他这副模样,大概也猜着了是他救了他一命,但他仍不住地自言自语思忖道:「不过,我是为什么昏倒呢?是先天性心脏病吗?还是遗传性隐疾呢?」 「呵,你说什么,老夫是不太懂,但你是背心中了某人一掌,此人功力颇深,且掌法精湛,你小子掌气入心,而未死全,自是老天认为你小子命不该绝!」 不知是不是于正多心,他总觉得墨峰对他的态度,似乎不像以往那样冰冷。 「掌,掌气?这可能吗?」于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似乎只存于武侠小说中的名词。 「老夫又为何要骗你?若不是老夫及时以这”十二竹心谱琴法”,将你体内掌气疏导,由皮孔循序散去,只怕你早已命赴九泉了!」他顿了顿便接着说道:「你莫要怪老夫先前将你囚于屋中,这是唯一能保全你性命之法」 「蛤?」于正起先脑筋有些昏沉,此时方想起,最初他可是拜托墨蝶带他偷溜出来,且他自来到这里以来,足不出户,又怎能与人结怨?要是归根究柢,若不是他墨峰将他给关了起来,或许他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在那个时间点遭人误伤,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你小子是不是在想,自至岛上以来,足不出户,断然不可能与他人结怨?只怕这中掌之事,还多少与老夫脱不了干系?」 「岛…岛上?」 「千年前,你们祖先随仙人,乘着大鹏鸟自天上而来,见到这鸟语花香、僻静幽美,宛如世外桃源!便起了个”鸟语幻境”之名,并就此定居了下来;然天上人总是聪慧、狡狯,你们将劣等的物资和我们做交换,将算计和贪婪,像疾病一样的带了过来,那是岛上千年来,空前的大灾厄!人们开始争吵、猜忌、妒恨!于是,仙人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便只好带着天上人离开,并在岛上设下了结界,我们才又回到了平和的生活。」 「(搞…搞什么鬼?我怎么会没来由地到另一个岛上来了?而…而且,什么仙人、天上人的,原来这天上人真住在天上?还是仙人载着天上人,自另一个岛上而来呢?)」 墨峰半眯着眼睛,娓娓道来,说得煞有其事似的。 「老伯,那,那天上人,真住在天上吗?」 「唔,你这天上人,怎么反倒问起老夫来了?」墨峰笑了笑,但旋即说道:「这点,老夫也不明就里,当初小蝶是在芳华林那儿发现你的,这岛上四面环山,除了那终年环雾的滨海之界,其余根本无从下海,而历来的天上人,皆是于海陆交界处给人发现的,于山洞附近,你可还是第一个。」 「历来天上人?这么说,还有其他的天上人喽?」 「由于这结界是当初仙人亲自设下的,几百年来,添上你,也不过就五位天上人误入,据史载,要穿越这结界,需要耗费强大的精神力;曾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天上人,说着古怪的语言,其声时而扬、时而抑,好似自成一家,但却连当时最渊博的司命大人,都没能知晓!只怕是穿越了结界,受到了仙人的惩罚吧?」 于正越听越觉越发难以置信,这故事不禁让他想起了巴别塔。而那所谓的仙人、鹏鸟…,但他转念一想,我国华夏不亦有盘古开天、旱魃为虐等种种神话轶闻吗?不过,这与他遭人袭击有何关联? 「可是老伯,这和我…」 「自是大有关系,历来司命间为天上人斗争不断,老夫虽然活到这把年纪,但究竟为何争斗?又为何是天上人?仍旧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墨峰顿了顿,接着说道:「虽然你现下为少司命所救,但老夫仍不能判定,少司命意欲为何?而欲杀你之人,是否为大司命所派,这也还未可断言」 于正只觉得有些头昏脑胀,现下连谁想杀他都还没能确定,而少司命又是何人?若真要杀他,那又何必要救他呢? 「老夫的话,就说到这里了,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墨峰整理了行囊,便欲离去。 「老…老伯,墨蝶,墨蝶还好吧?」于正关心地问道。 「算你小子还有良心,放心吧!他是老夫的孙女,自然是安然无恙!」 且说这墨蝶回到家中,便故意嚷嚷着说道:「爷爷,您要的紫叶竹心,我给您带来了!」 这屋里其实空无一人,而墨峰此时可还在铸房内呢!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墨蝶才轻装而去,假意左回右顾地鬼祟离去。而此时,屋外伏着的三人,打了个暗号,一人便轻巧地离去,而第二人便尾随着墨蝶,最后留守的那人,便蹑手蹑脚地在屋外张望,想一窥屋内的景象。 只听得「簌」的一声,一只金针不偏不倚地,朝着那人脑门一飞,他立时手麻脚软地倒了下去。 「看来真如少司命所料」墨峰一面说道,一面将探子给拖进屋哩,换上了于正的衣裳。 第七章 鬥智 「禀大司命大人!」 「说」大司命正好整以暇地沏着茶说道。 「是,方才听闻墨峰托其孙女,带回来紫叶竹心,之后她便又往市集的方向前去,罗威正跟踪其孙女,而罗平则留守墨家」 「(他要这竹心意欲为何?)」大司命蹙着眉头,隐隐觉着有些不妥。 而这时,罗威恰巧赶至,他连忙说道:「快说」 「是,墨峰孙女正在市集购买这十二味药材,这便是药单」说着便将药单递给了他。 「(奇了,这十二味药材怎地如此古怪?这四生散乃是活血之物、药性猛烈,怎地会搭上仙鹤草、艾叶,这等凝血背道之物?再者,班螯这等虫蚁,又岂可随意纳入药中?若无善加调和,莫说要疏通掌气,这毒性要是蔓入五脏六腑,即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救治!)」大司命虽不至精通药理,然怎么也知道这生川乌、生草乌、生南星以及半生夏,此四物便是中医俗称的「四生散」,这四生散最是活络气血,然药性刚猛,并不可随意入药,而墨峰却将这活血之物与凝血之艾叶、仙鹤草同时入药,又再加上这班螯、金钱白花蛇这等毒性猛烈之物,药引子却是苦芜子、齐菘草这两样温性沁脾之物,外加之用汀兰香焚烧,以疏通气脉;若这毒性进入体内,无中性调和之物,加之汀兰香的催化,莫要说治病,不到一时半刻的,此人便已是回天乏术!但大司命旋即又转念一想,难道,真有这起死回生之法吗?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因这今夜便是「绯红之瞳」,他虽不曾怀疑自身的功力,但这十二味药此未免太过古怪!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厉声问道:「当初少司命归来之时,你们可曾有见到墨峰?」 「这…」罗威和罗平相望了一眼,那时两人在远处观望,经这么一想,似乎并不能确定,这墨峰是否混于其中,但罗平立时答道:「是的,大司命大人,属下确认墨峰当时身处其中」 「难道,是本座多心了?无妨,离绯红之瞳不到几个时辰,切莫打草惊蛇!你二人即刻召集”暗部”,给我把天上人擒来!本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说完,便一掌朝桌台打去,青石造的台子便狠狠被削去了一脚,「磅」的一声飞了出去,而余下的石桌,先是一震,立时就化作了粉齑。 罗平和罗威互望了一眼,齐声答道:「是,大司命大人」 眼看着黑幕将至,夕阳缓缓坠入层峦高山中,外出觅食的禽鸟,亦一一归巢,深怕随着余晖的消匿,而一并被黑夜吞噬殆尽;另一方面,墨蝶早早便取回了药材,回到了墨宅,而墨峰则将齐菘草和苦芜子捣了个粉碎,悄悄地撒满了屋里屋外; 原来他这十二味假药单,半虚半实,一来是为了欺敌,且这齐菘草与苦芜子混入其中,好让大司命误以为是药引子,以此便能暗渡这两味药材为己所用,而深知大司命的少司命,知其向来自负,虽不精通药理,然碍于心高气傲,定然不会将这药单交给其他人过目,再加之他心思缜密、向来多疑,定能混淆视听。 待这一切准备就绪了,夜晚早已无声地来袭。 墨峰将门户大开,若无其事地蹲坐在门槛,抬头仰望天空,只见空中漆黑一片,竟无半颗晨星,大朵大朵地灰云遮蔽了悄然攀升的月轮,正中央一粒黑色的斑点,宛若是一只渗血的眼球,俯瞰着地表上的一切;此时,月下风影摇动,只听得枝叶簌簌,一声如禽鸟哀鸣之声,拉开了一夜序幕。 「来了!」墨峰自言自语地说道。 林子中银光窜动,霎时令人炫目,百来发箭镞破空而来,墨老爷子大袖一挥,空中一虹金光四散,一招「苦海渡神劫」激射出九九八十一只金针!箭羽在空中便立时化作了团团火球,乍看之下,恍若是此起彼落的鬼火。 且说这罗平和罗威,率着暗部伏于四方,然左等右等,始终不见罗明的身影,此时却只见墨峰将门户大开,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态,一时间竟逼得众人不敢躁进。眼看着时间分分秒秒地逝去,墨峰亦不见有什么动静,罗平便一声鸣哨,发箭而至,这每一只箭镞上,皆绑着「胭脂虫」,何谓胭脂虫呢?正是因虫体内,饱含脂肪,干晒后,便可磨粉加工制成脂粉涂抹;然正是因其特性,此虫一受到惊吓,便会从体内分泌大量恶臭油脂,再加上箭镞的速度与冲击力,便会化作只只火箭,此法相较于一般火箭,更能利于奇袭!但他万万想不到,这墨峰似乎早料此一着,针针瞄准了箭头,使箭只偏离轨道,一时间,罗平竟也无可奈何。 「大哥,何不冲上去,结果了这老头?」罗威说道。 「蠢货,这墨老头素稔奇花异草,若是欺身进犯,哪还有胜算?」罗平说完,便转向对暗部喝道:「别全招呼那老头,朝屋里射去!」 瞬时间,夜空银光交错,铁器碰撞屋瓦「叮叮」声不绝于耳,然屋里屋外,却是丝毫没有起火燃烧。 「奇了…这,这」 「别管,你们只管放箭!」罗平并不搭理,即使房屋并未起火,然屋中那人定是无法全身而退。 「无耻小辈」墨峰眼见火羽蔽空,自四面八方而至,尽管他金针连发,亦无从防范,只见他从兜里拿出一片竹叶,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声,林间一时躁动,数百只鸟儿振翅凌空,一时间气流四旋,撞得窗子啪啪作响;仅仅一瞬,便将箭羽全数抖落。 罗平眼见方才万箭覆没,便往腰间一揣,随即掷出七枚飞花,这七枚铁制的芙蓉花,便凭虚御风,一个劲儿地自转,空中鸟儿仍不明所以,纷纷舞着双翼,欲将之击坠;此时风声呼呼四起,然芙蓉花遇风,恍若是于潭中摆渡。 此时这七朵芙蓉兀自自转不休,花心「咭咭」作响,如齿轮转动之声,旋即自花叶处,甩出条条铁链,如鞭子似的舞将开来!这每一条铁链前端,分别坠着一颗如磁石的坠子,这七朵飞花,纷纷朝着另外六朵射出铁链,坠子一见飞花,便 「嗖」地吸了上去。 霎时间,空中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数十只鸟儿避之不及,全给纠缠在了一块儿!而被缠住的鸟儿,慌乱地拍振着羽翅,岂知如此一来,铁链便收得越紧,再加之成团鸟儿的重量,芙蓉花逐渐紧收下坠,数十只鸟儿便化作了铁线一团,是动弹不得! 原来这暗器名唤作「铁芙蓉」,本是用于猎捕大型猛兽之物,而罗平眼见鸟羽蔽天,宛如是一只硕大飞鸿,便心生一计,想不到却意外地派上了用场。 这时,数十只鸟儿相继出走,而墨峰的动作已不似先前般迅捷,囊中的金针早已所剩无几,然那自林中而发的箭雨,仍如蝗虫过境般地那样没完没了!墨峰挟着老弱残兵,额上的汗水滴低落下,仍旧孤军奋战,然敌人却是分毫未损,长此以往,只怕是孤掌难鸣!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远方上空,似银河倾泻,金银的粉末没来由地不住流泄而下,此时屋外的残兵败将,一一往林子上空飞去;起先是箭雨歇停,不消一会儿,林子中便火光四起,断断续续地火箭自火海中跃出,凄厉的叫喊声,惊动了附近的居民,一个个浑身着火的人,在街道中东奔西窜,两三幢房子随之起火!寂静的夜晚立时闹地沸沸扬扬,本来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村民们各个都出来灭火。 「小蝶,快,快走!」墨峰一把将瘫软的罗明负在背上,爷孙俩赶忙朝屋外奔去。两人还没来得及出村口,便听得一声巨响,屋子在一瞬间崩塌成废墟一片,村里人嚷嚷声不绝,墨峰并没有回头,好似一切皆在他的预料中一般。 「快,照我说的做」 「可,可是爷爷」 「没时间磨磨蹭蹭的了,爷爷一会儿就去找妳,好吗?」 墨蝶点了点头,内心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安,但还是照着他的话,自西村口而出,而墨峰则背着罗明,朝南面而出;这村儿东临滨海之界,西接芳华林,南面神农圃,北邻山外山。 这神农圃便是一座小型的药园,一畦一畦地种著奇花异草,而四面古木参天,像极了一座未开化的生态丛林。莫瞧着墨峰平日老态龙钟地踽踽模样,这时他可是举步生风,即使背上负着一人,仍旧如风驰电掣那般敏捷。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一棵又一棵的大树应声而倒,直阻着墨峰的去路。 墨峰眉头紧蹙,暗叫一声:「不好!」,旋即停下了脚步,张口高声喝道:「既是老友来访,何不露面相见?」 「呵呵,师父,别来无恙啊!」 第八章 开局 且说墨峰一路向南奔去,然身后大树却随之倾倒,他不及回神之际,眼前一棵参天大树陡然应声而倒,阻去了墨峰的去路,墨峰眉头紧蹙,暗叫一声:「不好!」,旋即停下了脚步,张口高声喝道:「既是老友来访,何不露面相见?」 「呵呵,师父,别来无恙啊!」 他循声望去,绯红的月光映出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双腿悬荡地坐在树干上,一身白衣在晚风中飘呀飘的,宛如鬼魅一般。 你道这人是谁?此人正是大司命麾下四宗的膳药宗-姚粲,听二人间的谈话,曾似是师徒关系,然墨峰脸上尽管掩饰得泰然,但氛围中那股不谐和感,就算是局外人,亦能明显地感觉出来。戴面具的男人一跃而下,即使从四、五呎高的地方落下,仍旧是一点声响也没发出,就好似墨峰先前并未察觉他的存在一般!他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尘说道:「看在咱俩师徒情谊多年的分上,能否让徒儿即早交差了事?」 「呵!」墨峰向后退了半步说道:「这可是少司命大人的指示?」 姚粲并没有正面回答,从袖里拿出了个似木片的东西,冷冰冰地说道:「墨神医,我要的只是你身后的天上人,至于您爷孙俩想怎么去,本药宗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罢了!」 墨峰心头一惊,从于正昏厥,少司命便命人将人藏置铸房之中,并向白世常借了尊偶人,藏于辇轿之中,再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回到村中,这大张旗鼓的排场,为的就是让大司命的耳目,错认辇轿中的偶人是奄奄一息的于正,他们料定大司命不敢明目张胆的出手,必然是先暗中观察,待得入夜后,方才出手!于是便伪造假药单,故布疑阵,让墨碟先返回墨宅,假意让罗平等人误以为墨峰一直在墨宅中施救,待得绯红之瞳到来,便可将于正送出岛外,这事且稍后再提。 但量他这般料事如神,却还是未料到大司命竟和姚灿有所牵连。 现下,他竟以自己孙女作为要胁,好在他俩兵分二路,眼下也只能拖得一时,算一时了。 「哼!说得到轻巧,方才一夕将老夫宅邸化作了断垣残壁,若非老夫及早发觉,只怕爷孙俩早已尸骨无全了!」 「看来您还是和当年一般执拗阿!」 「多说无益」墨峰话一说完,便哨声一出,方才的赤腹蓝鸟便旋即赶到。 「您的宝贝青鸟都所剩无几了,犯得着为身后那毫不相干的人,拼上一把老骨头吗?」 「别人不了解你,难道老夫还不了解吗?」 另一方面的铸房内,于正浑然身处战火之外,他虽然一点都不自觉,然已许久未见着墨蝶,仍旧有几分挂心;这时白世常拿了半截剖半的竹筒,递给了他。 「啊,谢,谢谢」于正只见竹筒内装着稀松平常的茶水,竹筒的杯缘剖得粗犷,显得高度有些不一,然衬着竹筒的清香,倒也是有几分雅致;他喝了两口,便开口问道:「呃,大叔,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小兄弟但说无妨」 这白世常外表虽有些放浪,然声字语调间,却是那般文诌诌的,这反倒让于正有些个不自在。 「这…少司命和大司命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杀天上人呢?」 白世常箕踞地在他对面坐下来说道:「这可是墨前辈和你说的?」 「也不全然啦!他只说了司命间向来斗争不断,而救我的少司命,又可能是想杀我的,但我猜想若是他想杀我,那又干麻要救我呢?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大司命想杀我呢?」 「小兄弟所言也不无道理,但若真如你所推测,这便糟了!」 「糟了?」 「是的,这岛上千年来,便是由少、大二司命统御,而两司命各别掌管四宗,分别为膳药、匠、武、阅能,与巫蛊、解、气、降灵八宗,而各宗又掌管十师、百使以及学徒,若真如你所言,这情况便十分不妙」 「天上人到底招谁惹谁了?」于正苦笑着,即便他说明了自己不是什么天上人,只怕这笔烂帐,还是得算在他身上,他也懒得再去多费唇舌了! 「这事儿,世常也不甚明白,毕竟知晓这些事理的耆老,大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有一事,世常甚是好奇,小兄弟方才说,救你的少司命,又可能是想杀你的,这可是墨老前辈亲口所言?」 「是啊!」 白世常凝神思忖着,似乎知晓些什么。 且说这神农圃,墨峰和姚粲二人展开一场恶斗,只听得簧片之声一响,旋即「叽叽」声充斥林间,数以万计的虫蚁,黑压压的大举袭来,所到之处,花花草草无不立时凋萎,只见这周遭大树相继倒下,原本静谧的林子里,动物们无不东奔西窜,闹了个是鸡犬不宁! 「师父,别瞎折腾了!」姚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俯视着那被大树压倒在地的墨峰。 「咳,嗯…咳」墨峰口吐血水,露出诡异的笑容说道:「这,这是一点回礼」 说时迟、那时快,空中落下一条条如蚯蚓般肥硕的胭脂虫,一触及地面便燃起了朵朵火花,火星不消一会儿,便如蛇蟒一般,将三人是团团围住。 「哼,您可真是老了!我的”蚀骨蚁”可是不怕火的」 「咳…咳,这老夫可还没忘」 姚粲并不理睬他,径自朝那人走去,待他近身一看,赫然发现,此人竟是大司命暗部里的探子,罗明! 「你!」尽管他戴着面具,但白面具下那因愤怒而颤抖的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 姚粲一声怪笑,不屑地甩了甩衣袖,批开了一道火口,从里边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并说道:「拖个一时半会儿的,该我的,不终归还是我的吗?」;他自怀中掏出一枚茧蛹,只见他掌心微握,待他将手掌松开之时,茧蛹便羽化成了一只蝴蝶;男人临走前,朝着火蛇的缺口中望了一眼,但那块缺口,旋即又被环绕了起来。 「去吧!」 那只萤光绿翅的怪蝶,前端触须左右摆动,像是猎犬秀气味儿似的,它唤作「犬鼻蝶」,原来这姚粲老早便在两人身上撒了母蝶的费洛蒙,然那时村中起火,他便率先前去查看,岂知一八岁大的男童,拉着他直嚷嚷道:「叔叔,林中,坏人...坏、坏人,好多火、火箭,他们,他们要烧房子」 姚粲便蹲了下来,温言说道:「小弟弟,这事情,你可有与别人说?」 那小孩一见姚粲戴了个面具,飘飘乎如鬼魅打扮,吓得张口大叫!姚粲恐事态有变,便迅捷地了结了那一两家口子,旋即循着犬鼻蝶,一路赶上了墨峰。而墨峰正因为于正救命,方使展完「十二竹心谱琴法」,且又独身力敌暗部,故竟连姚粲先来后至,都未能察觉。 此时火势渐蔓,水气蒸散到空中,不消多时,便听得雷声「隆隆」,而绯红之瞳那夜,本就水气饱含,即易降水,再加之这么一个变故,待姚粲赶至芳华林时,早已是倾盆大雨。 墨蝶起先听得林中大树应声倒塌之声此起彼落,心头一惊,便又加紧了脚步;然旋即乌云四布,大雨而至,芳华林便得泥泞不堪、窒碍难行,墨蝶在雨中奔逃着,衣衫早已被枝桠钩得残破,虽听得「叽叽」之声随雨声消弥,她依旧不敢慢下脚步,直往铸房奔去。 第九章 黑蛟 墨蝶起先聽得林中大樹應聲倒塌之聲此起彼落,心頭一驚,便又加緊了腳步;然旋即烏雲四佈,大雨而至,芳華林便得泥濘不堪、窒礙難行,墨蝶在雨中奔逃著,衣衫早已被枝椏鉤得殘破,雖聽得「嘰嘰」之聲隨雨聲消彌,她依舊不敢慢下腳步,直往鑄房奔去。 而姚粲尾隨怪蝶身後,但犬鼻蝶不久便停在幾丈外的一棵芳華樹上。 「該死!算你們運氣好!」他狠狠地朝怪蝶身上捶去,怪蝶便如潑墨般,撒出了青色的染料;男人蹲下身來,即便土壤泥濘,仍不難發現那雙深深淺淺的小腳印。 「不好,是往鑄房的方向!」他不由得加緊了腳步。 就在姚粲將跨出芳華林的時候,眼前突然「咚嚨」一聲,從地面鑽出一樽石像,姚粲向後一躍,四面八方足足鑽出了八樽石像!每一樽皆手持長矛,身披甲冑,面目猙獰地看著他。 「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嗎?」他不知向誰說著,但空蕩蕩的林子哩,這會兒只剩八樽包圍著他的石像,和那惱人的雨聲;姚粲眼見無人答應,便右腳微踏,想從石像縫隙中鑽去,待他左腳一出,身子便如弓弦般彈了出去,就在這當會兒,石像陡然轉了方向,他險些就朝著石矛衝了上去! 「該死!」 姚粲奮而一躍,身子在空中一轉,掌風連劈而出,七七四十九路蝕筋腐骨手呼嘯而出;這蝕筋腐骨手所到之處,常人肉身早已掌毒入體,不消多時便渾身潰爛,化作一灘濃血。但就是這般偏巧,今兒個他碰上的,並非肉身,而是石像!這等狠辣的手勁,卻傷不得石像分毫!姚粲不由得轉攻為躲,但不管他左閃右避,仍就是衝不出那八尊石像;每每眼見有機可乘,石像底座便悄然位移,好似預先知道他的去向似的。 姚粲一時間被逼得汗流浹背,若是在平日,這蝕骨蟻早將地脈給掘了個七零八落,哪消得他如此狼狽!但這蝕骨蟻雖能傾樹倒房,且能火裡來去自如,宛若金剛不壞之身,但卻是最最碰不得水!因此在這滂沱大雨之中,姚粲竟被逼得無計可施。 陡然間,空中「轟隆」一聲,有如驚雷乍到,一股惡臭隨之而來,只見一隻黑不溜秋的怪物,拔山倒樹而來,怪物見首不見尾,一身的黑鱗,瞪著碗公大的眼睛,口吐蛇信,似是要將人生吞活剝的,好不怕人! 「萍兒?」 「早猜到雨天你便沒輒了!」 只見這怪物上頭,坐著一名身型嬌小的女子,面上罩著紫色的紗幔,啻露出了蛾眉螓首,那像新月微彎的眼尾,道不盡的惹人憐愛! 「當心些,這石陣可有些古怪!」 「我的黑蛟,可沒將他這些破玩意兒看在眼裡!」女子一語畢,便高舉右掌,朝怪蛇腦門一拍,怪蛇霎時面露凶光,雙目紅絲滿布,直欲噴出火來!牠張開了血盆大口,足足能吞下一整頭水牛,那鋒利無比的獠牙上,沾著紫紅色的毒液;怪物蠕動身軀後,便一躍而上,八樽石像長矛以待,眼看這怪物即將遭之開腸破肚,這時怪物一擺蛇身,一個蛟龍打滾,那如黑寶石般閃閃發亮的蛇鱗,便一把撞上了石矛!此時猶如兵刃交接,鏗鏘有聲,怪物口吐毒霧,張口便朝其中一樽石像咬去,石像經過毒霧這麼一薰,已不似先前那般頑固,待得利牙一咬,剎那就化作了碎石粉塊。 而後怪蛇蛇身一擺,那不知幾噸的重量,便直搗黃龍地,將石陣輾了個是煙消雲散!背上的女子好幾次險些墜落,眼看石陣已破,她便連劈七掌,將這「三十六足噬髓蠱」打入了怪蛇的腦門,牠這才漸漸緩和了下來。 「粲哥哥,你沒事吧?」 「險些就和石像一般的下場喽!」 女子咯咯笑道:「不就是白老匠嗎?能有多大能耐?」 姚粲旋即問道:「不過萍兒,黑蛟可沒讓人發現吧?」 「那還用說,牠是走水路過來的!」 「水路?」 「是呀!大司命大人說,最近結界薄弱,”緋紅之瞳”時,說不定能出水路」 男子並沒有答話,她能將「黑蛟」這等怪物,從無量沼帶出來,勢必是經過大司命大人的首肯,冒著驚動村民的危險,也要將天上人剷除,他們,是勢在必行。 「走吧!莫要耽擱了」 且說這于正和白世常方聊至一半,白世常隱隱覺得有人觸動了機關,此時便聽得門外一少女叩門聲急,一開門,便見著墨蝶跌跌撞撞地進來。 「白,白叔叔…」墨蝶一路發足狂奔,連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這時竟連一句話都說得上氣難接下氣。 「怎麼著?渾身濕成這樣?快些到裡面來」 「小蝶妳…」于正話還沒說完,屋外便揚起了一男子的聲音說道:「姓白的,妳是要開門迎客,還是要我自個兒進去?」 白世常示意要兩人噤聲,隨即高聲答道:「大半夜的來我這鑄房,世常是個粗人,可沒有甚麼好酒菜可以款待啊!」 「本藥宗可不是來找你閒話家常的,倒是有幾句話,想問問裡邊的墨姑娘」 白世常和兩人望了一眼,只見墨蝶神色緊張,而于正卻是滿面困惑,他便接著說道:「我這鑄房又破又髒,只怕除了我白某,大半夜的,可還沒有人願意待著呢!」 「別跟他廢話,直接進去拿人便是!」 白世常臉色一變,那尖細的女子聲音,不正是大司命麾下的巫蠱宗,方萍嗎? 「只怕是劫數難逃了」白世常眉頭緊皺、掌心發汗,這藥膳、閱能、匠、武四宗,與巫蠱、降靈、解、氣四宗,分屬少、大二司命掌管,如今這膳藥宗的姚粲,竟與巫蠱宗的方萍連成一線,若說是為了墨蝶這女娃而如此大張旗鼓,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但若是為了天上人而來,那麼,不就正如墨老前輩所言,少司命也欲殺之而後快嗎?不過這又是為何呢?又或者,第二可能性便是出在這姚粲身上,那即是姚粲叛變!倘若真是如此,他須得將此消息帶給少司命;白世常一面思索著如何助兩人脫困,一面想著如何將這消息帶給少司命,一探虛實。就在這個時候,鑄房外傳來一聲巨響,頃刻間煙霧佈漫,于正和墨蝶被煙幕嗆得止不住乾咳。 「咳…咳,怎麼,怎麼一回事?」 于正話才一出,煙幕裡忽然竄出一只龐然巨獸,齜牙咧嘴的就要將他一口生吞下肚。 白世常一個見狀,便立時操起手邊的紅面巨斧,一把將他給推開,怪蛇那深不見底的大嘴,就朝著白世常直撲而來!白世常一轉手中的巨斧,肌肉糾結、青筋暴露、雙手橫握,將斧柄抵住怪蛇的咬合處,然怪蛇的力量,又豈是凡人可以比擬?白世常便被這十來丈長的大蛇,撞得向後一彈,騰空飛行了數十尺,直衝入鑄房後牆,「磅」的一聲,震得是五臟六腑俱損、胸口一陣噁心,便嘔出了大口大口的鮮血。 「白叔叔!」 白世常氣脫委頓地舉起右手,想張口叫兩人快逃,這等龐然巨物,他亦是第一次看到,素聞這方萍精通蛇蠱蟲蚋,但怎料想得到,竟在這島上豢養著這麼一頭怪獸?然此刻白世常卻是滿口鮮血,一個字兒也發不出來。 姚粲此時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本以為還得嚴刑拷問墨峰孫女,方能得知天上人的下落;姚粲便冷笑一聲說道:「這麼巧?天上人自動送上門來,也好!省得我多費事」 「動手吧!」方萍說完,便舉起右掌一拍,大蛇將口中巨斧一甩,一扭龍頭,便直朝這于正衝了過去。 第十章 棋布错峙 且说这于正方才被眼前的怪蛇下得三魂七魄,全飞到了九霄云外!他从未见过黑蛟这等庞然巨物,而惊魂未定之际,大蛇却又一个扭头,便张口向他袭来!那足足能容下两个成年男子身高的口径、上下颚布满尖刺的獠牙,眼看于正瞠目结舌地,就要被一口吞了下去。 霎时间,一道红光破风而至,一招「盘古辟天」呼呼有声,说时迟、那时快,便「匡」的一声,朝怪蛇那大得怕人的眼球,给砸了下去!大蛇一声吟啸,痛苦地扭动蛇身,将铸房乒乒乓乓撞得是狼藉一片。 「黑蛟,住手!住手啊!」女子高声尖叫着,然怪蛇本生性暴力,一待右目俱损,那更是凶性大发!岂能拦得住呢?女子一个踉跄,便从蛇头上坠了下来;这时姚粲一个旋步,纵身一跃,将芳萍一把抱住,旋了两圈才平安落地;然怪蛇戾气未歇,朝着这铸房一撞,便撞开了一个大窟窿,直冲了出去。 「萍儿,怎么回事?」 方萍还未言语,铸房角落便扬起一尖细高亢的声音说道:「炽炎斧是这样用的,老白,你说是吧?」 只见角落那男人穿得一身藏绿,顶上童山濯濯的,一脸尖嘴猴腮的模样;白世常咯了口血,脸上露出了安心地微笑,这瘦弱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少司命麾下的武宗-牧裴松。 「牧秃驴,这事儿,你也要插手不成?」姚粲喝斥道 牧裴松将斧子一转,似将那百斤重的巨斧视若无物,漫不经心地说道:「插手倒是不敢!不过,??我倒是想问问,姚大人这可是替哪边办的事儿?」 「你!」姚粲此时是怒火中烧,便欲上前拼个你死我活。 这下少司命麾下的四宗中,药膳、武、匠可都凑齐了三个!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虽这匠宗负伤,而武宗牧裴松以一敌二,然姚粲与方萍亦不敢贸然出手。因这药膳与巫蛊一脉,系出同源,受其予能天生限制,多仰赖花草虫兽,凭物方显其长才,二人虽是此脉之佼佼者,但于「气能」上,却是实属一般。而武、气二宗,则属一脉,此脉虽于「气能」上,更次于膳药、巫蛊二宗,然此宗擅将气能压缩,以达「化劲」,武者能将气能化入武器中,使刀斧更为锋利,上乘者,更能臻于无坚不摧的程度!而气者,则将「气能」灌入掌中,使掌气化形,杀人无声于千里之外!牧裴松则属于前者。 若在平时,姚粲以一人之力,与之相博,以虫蚁走兽斡旋,待得牧裴松筋疲力竭,亦不至于落败,且若又得方萍相助,那更是如探囊取物!只是此时大雨未歇,而方萍一心只系着黑蛟,若是以肉掌进犯,岂能相敌铁斧?这牧裴松可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故姚粲虽然恼火,却也不敢率先发难。 此时方萍拉了拉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姚粲这才狠狠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扭头欲和方萍追赶黑蛟。 「想走?」 牧裴松一见两人有机可乘,便倒转红斧,将「虎门八法」中,一招「虎兕出柙」使将开来,这原本二米长的巨斧,挥幅足足甚出了一倍有余!这时方萍见状,立时掏出一只小金盒,而金盒一开,旋即飞出了十来只隐翅薄翼的青蛉。 「不好!」牧裴松招未使全,便即刻收手,他深知这婆娘的虫子厉害,虽不知这虫子有何作用,然巫蛊宗随身所带之物,又岂能是寻常虫蚁?牧裴松赶忙将巨斧高举,嚷声说道:「快点,躲到我后边!」而后便一招「虎啸生风」,将斧身倒转,回护周天,斧径顷刻间便形成了一圈红色的半圆,将众人牢牢地与之隔绝。 牧裴松果真没有料错!这虫子正是七魁煞星中,性情最刚猛一物,名唤作「绯雨青蛉」,莫听得绯雨二字有些诗情画意,便小瞧于它,此绯雨乃是因该虫性情暴戾,一出金匣便置猎物至死方休!噬其皮肉、啖其血脉,而猎物脉动俱损,大量出血,此虫宛如沐浴在腥风血雨之中,故叫做「绯雨青蛉」。 只见得红光回护,而青蛉一入便顷刻化作了肉末,一时间,它们虽不敢造次,然依旧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略阵。 「哼,没完没了」 牧裴松故意将斧心大开,上空露出了破绽,这青蛉似乎是群集动物,一见同伴出击,便蜂拥而上。 「上,上面!」于正一声惊呼,那十几只虫子,离众人不到十来公分的距离,此时牧裴松一招「虎踞鲸吞」,将斧柄狠狠朝地面一插,斧径仍兀自自转不休,这青蛉还没来得及吃得人血,便被这股旋风给卷了进去,待得斧柄停转,只见地上一片残羽败翅、尸首异处的可怜虫子。 这时方萍和姚粲,早已不知去向,牧裴松一面将白世常扶起,一面说道:「啧,要不是牧某一时兴起,来这铸房找你喝酒,就为了这两个娃儿,值得吗?」 「咳…咳,他」 「行了,行了,别费话了,快些躺下」牧裴松转头便对墨蝶说道:「漂亮娃儿,还不赶紧请妳墨神医爷爷过来?」 「爷,爷爷!」墨蝶这才回过神来,正想往芳华林跑去之时,铸房外一只赤腹蓝尾的鸟儿,于屋外盘旋。 「该死!」于正见她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便赶忙追了上去。 「牧兄啊…」白世常气若游丝地唤道。 牧裴松皱了皱眉头,挨身将耳朵凑了过去,他平时最不喜人唤他「兄」,一来他顶上无毛,已是十分困扰,二来他天生生了个老脸,因此,更加不喜人将他叫老了!而白世常这人,却又最是规规矩矩的,外型上虽属放浪形骸,但骨子里却又是满腹的人伦纲纪;牧裴松自己也不过长他个五岁,他却开口「兄」、闭口「兄」地叫着,换作在平时,他早和他辩了个没完! 「嗯?」 「你,今日你来找我,只怕,只怕不只是为了,为了喝酒吧?」白世常断断续续地说道。 牧裴松桀桀怪笑,便说道:「知我者,老白也!」但旋即他又正色说道:「少司命大人,希望将天上人送出岛外」 白世常正气喘吁吁地欲说话,牧裴松便赶紧说道:「放心吧!殷不二早在船上候着了!」 白世常这才安心地摆了摆手,闭起了眼睛。 「你好生歇着,我去去就来」 「不,不会的,爷爷不会有事的!」墨蝶紧握着手中的银簪子,心情七上八下的摆个不定,后头于正连声叫唤,她恍若充耳不闻;雨势刷拉拉地越下越大,林子的路更显泥泞,于正深怕方才那戴面具的男女,去而复返,一心担心着墨蝶的遇险,不由得更加快了脚步。 于正只见大树倒得倒、毁得毁,越往芳华林尽头走去,越觉着恐怖,这巨大的印痕,定是方才那怪蛇所遗下的!但这宛如土石松动的痕迹,又是何人的杰作?于正才脱离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还来不及分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若说是现实吧?那怪蛇、那兵刃相交的恶斗又怎么解释?若说是梦境吧?那颗惊魂未定、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又该从何解释呢?于正脑子胡乱地转着,他不知道追着小蝶后,他该说些什么?即使他再笨,也知道这件事情的缘由,终归是因他这个「天上人」而起,虽不清楚这起事件的始末,但他定然是责无旁贷。 第十一章 出航 于正只见大树倒得倒、毁得毁,越往芳华林尽头走去,越觉着恐怖,这巨大的印痕,定是方才那怪蛇所遗下的!但这宛如土石松动的痕迹,又是何人的杰作?于正才脱离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还来不及分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若说是现实吧?那怪蛇、那兵刃相交的恶斗又怎么解释?若说是梦境吧?那颗惊魂未定、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又该从何解释呢?于正脑子胡乱地转着,他不知道追着小蝶后,他该说些什么?即使他再笨,也知道这件事情的缘由,终归是因他这个「天上人」而起,虽不清楚这起事件的始末,但他定然是责无旁贷。 「小…」于正眼见墨蝶停了下来,停在一处断枝枯叶的药园里,眼前排满了数十来只赤腹蓝鸟,她忽然像是断了线的人偶,双脚一软,「扑通」便跪了下去。 于正的心跳得好快好快,他脑中不断浮现他最担心的景象,战战兢兢地朝着墨蝶身畔走去,只见一具焦黑的尸首,倒在鸟儿的正中心。墨蝶轻抚着尸首的面庞,没说一句话,眼睛一眨也没眨地流着无声的泪水,鸟儿的哀鸣像是在悼唁已故的主人,久久未散去。 「知道吗?于正哥」墨蝶率先打破了沉默,哽咽地叙说道:「爷爷说,这赤腹蓝尾巴的鸟儿,几千年来,便在这岛上生存着;当时天上人唤它们作”青鸟”,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们很吉祥、又聪明,天上人都说,它们能帮忙带信儿传话,你说是吗?」 「小蝶…」 墨蝶揉着那止不住泪水的眼眶,接着说道:「小蝶想和爷爷说,小蝶不哭了,小蝶不会任性了!小蝶再也不会惹爷爷生气了!小蝶会听话,小蝶最听话了,帮我和爷爷说,求他不要离开小蝶好不好?不要离开小蝶……」 墨蝶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于正一把将她拥在怀里,眼眶也不由得湿了。 「可算是找着你们了!」牧裴松正欲开口询问墨峰的下落,但看着眼前的氛围,也猜着了十之八九,他咳了两声,正色地说道:「现在还不是哭得时候,两位能否先随我来,墨老前辈的尸首,我自会代为安顿」 「不、不要,人家不要离开爷爷,不要!」墨蝶放生地嘶喊着,她强搂着墨峰的尸首,深怕任何人将她们拆散。 牧裴松右脚一踏,旋即欠身朝墨蝶颈子一劈,墨蝶便四肢瘫软给他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于正气冲冲地说道。 牧裴松冷笑道:「干什么?姚粲和方萍那婆娘,不知何时会再回来,你也想让她和墨老头一同陪葬吗?」 于正双拳紧握,过了约莫半分钟,他这才缓缓冷静下来,咽了口口水说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方才的情形,你也是亲眼所见了,大司命派出那婆娘欲取你们性命,眼下,只有少司命能救得你们性命」 于正思忖了一会儿,说道:「穿白袍,戴面具那个,也是大司命派来的?」 牧裴松答道:「不,他是少司命麾下的膳药宗,姚粲」 「那么,我又凭什么相信少司命不会对我们不利?」 牧裴松冷笑道:「你只能相信我们,除了少司命,现在谁也保不了你们!」说着,他便抱着墨蝶纵身一跃,跃出了余丈之外。 「该死」这下于正不追也不行了!正如牧裴松所言,此刻的他,除了相信这素未谋面的少司命,他又能怎么办呢? 这牧裴松抱着墨蝶,连跃数十丈,即便墨蝶身子再轻,也有个四、五十公斤,但抱在牧裴松手里,却如同婴儿那般轻巧。三人不消多时,便来到了这滨海之界,那原本终年大雾缭绕之地,却因方才那场大雨,而依稀出现了海口。 「少司命大人!」牧裴松将墨蝶放下,单膝下跪行礼,和方才于铸房给人那不羁的形象,迥然不同。 「裴松,这当会儿的,也别拘礼了!」 只见说话那人,面前蒙着那白色的纱幔,将五官掩得严严实实的,这人不正是于正于予能祭上,见到的那两尊黑白土地神吗? 「少侠可还记得老夫吗?算了算,这应该是咱们第三次见面」 于正「唔」地一声答道,但他委实不记得他们有见过这么多次。 「不得无礼!」 「行了,裴松,礼法节义乃属表象,你又何须挂怀呢?」 这虽是于正和他第一次交谈,但自他身上,只觉得一身仙风脱俗,却感受不到一丝敌意,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能不能告诉我,追杀我的理由?」 于正这么问,便是没将少司命排除在外,虽听闻他中掌之时,是少司命救得他性命,但眼见姚粲和率黑蛟的那女子,一并欲将之铲除,墨峰临终前所说的那话,却始终言犹在耳。 少司命叹了口气说道:「少侠这句话,便是将老夫一并算入了,不过也罢!你可知晓,这座岛,原名”代舆”」 「代舆?」 「不错,相传自盘古开天后,天帝造了五座仙山,分别为员峤、方壶、代舆、蓬莱以及瀛洲,一日,不知何故,这代舆与员峤二山,忽然向北漂移,本来二山还偶时会于海上相会…」他顿了一顿,才接续说道:「而千万年来,这代舆本由大祭司一人掌管,忽有一日,仙人率天上人从天而降,自此,这天上人和岛上居民,便产生嫌隙,日积月累之下,最终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大灾难!仙人临走前,将祭司之位,一分为二,也就是本司命与大司命,或许,本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只是,到了老夫这一代…」少司命顿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近十几年来,结界的力量渐衰,大司命又想用兵他国,虽然碍于老夫力阻,才勉强撑到了今日,只是…」 「只是?」 「只是这大司命,野心越发蓬勃,竟然暗中培植军事,如今老夫早已是徒具虚名,大司命如今已是兵强马壮,越发地目中无人,而这时你却恰巧误入了结界,他便欲在开战以前,将身为天上人的你,血祭献天,将岛上居民,卷入这场腥风血雨之中!眼下,老夫身为少司命,以一己之力,委实难保你周全,又恐辱了祖宗诰命,为此,老夫代村民恳求你,带着墨峰孙女,一同逃离这是非之地吧!」说着少司命便欲下跪。 「少司命大人,万万不可啊!」 「裴松,为了岛上的安宁、祖宗之基业,老夫纵使粉身碎骨,只盼能换得一时太平!」 于正一时间被搞得头昏脑胀的,听得他说得声泪俱下、殷勤恳切,也就不由得心软了;再者,他确实已无法再在这岛上生存了!只是,墨蝶已为他吃了这么多苦头,他实在不忍心再拖累于她,于正便开口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出航,只是,墨蝶她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实在不…」 「老夫都明白,小兄弟心地善良,只是和今日之事,稍有干系者,老夫只怕…」 于正搔了搔头说道:「那怎么办?」 「这样吧!墨蝶父母本为撰写百草志而出航,你便假意告诉她,是老夫命她续修百草志,并将异国的所见所闻,撰成四方国志,这样可好?」 「(原来小蝶的父母都出航去了!怪不得从未见过她父母,而小蝶她又是这么憧憬海外)…唔,好吧!」于正这才点头答允,将墨蝶一把抱上了舟舆,收起了船锚,便准备出航。 第十二章 舟輿 时溯稍早,另一方面,大司命于绯红之瞳来临前,便启程前往「山外山」,这山外山并非一座山,只是出了这座山后,便是千山万岳,层峦起伏,大大小小之山脉,数不胜数!故将这第一座山,定为分水岭,名为「山外山」;而这山外山后头,于群峰相竞之中,又以「凌霄子母峰」最是鹤立鸡群,正是因为此故,其余山峰便默默无名。这「凌霄子母峰」一高一矮,远观便如母子偕手,是以此为名。 闲话休题,然「凌霄子母峰」,便是岛上最接近天顶之处,双峰终年云海缭绕;而大司命便是欲赶往此峰,修补「九华霓云界」。 且说这大司命来到这凌霄母峰后,便摆驾护法,只见三人分别立于这「震」、「兑」、「离」三位,让大司命处于核心。「震」位者,乃是一青年男子,古铜色的肌肤衬着精实的身子,一脸的英气勃发,那对如苍鹰般锐利的眸子,不免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而「兑」位者,是一五十来岁的老者,满腮虬髯、面色红润、天庭饱满,一身的肌肉成团成块。于最末「离」位者,乃是一妙龄女子,着着一身黑料子,尽管衣袍宽松,仍旧不掩那玲珑有致的曲线;女子一头青丝垂肩,微风轻揭,便露出了鹅蛋的面庞,面上眉横丹凤,生得是玉肌花貌的,说不出的媚态。 正所谓「干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兑上缺,巽下断;离中虚,坎中满」,这干、坤、震、巽、艮、兑、坎、离,分别对应天、地、雷、风、山、泽、水、火,而此时天、地、风、山、水已是齐备,故只需三人,相应这雷、泽、火三位,便可施展这「三元玄清阵」。 众人各司其位,大司命手结法印,身子飘飘乎,御风凌空而起,一时间风起云涌,似是众生万物,依其而生,又如宇宙间亿万星河,皆循其轨迹而行。这时,滂沱大雨旋于气流之外,这大司命和三人,却是滴雨未沾,绯红月映下,天空骤然出现一道裂缝,大司命双掌齐出、云流涌进,将天地精灵之气,化作霞光一片,纷纷注入了这天之痕中。 其余三人各个抱守凝神,对于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皆不敢大意。 就在这个时候,凌霄子峰黑影一动,「震」位青年方觉有异,便见一黄袍男子挟云而来,男子黄褐黄褐如泥般的面庞,脸上面无表情,似偶人般了无生气。 「来者何…」青年话还未说全,便见男子身法由如鬼魅,行径飘忽,一晃眼,便以闪将到了他面前。 青年立时出手如电,气势万钧,便朝着男子喉头擒去,岂料这男子如泥鳅般滑溜,身子一转、借力使力,便朝着「兑」位老者直扑而来,老者一开眼,大喝一声,声如洪钟,便朝地面一踏,一块土石连着草皮,便腾空而起,直朝着那人砸去;大司命只是眉头一皱,似乎完全不将男子看在眼里。 而待土石扑面之际,它便化作了千千万万颗碎石,个个如万千暗器,布下了天罗地网,眼看着男子便要面目全非,然男子只是向左一踏,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三人凝神以待,丝毫不敢松懈,待得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却不见那人踪影。 每三年绯红之瞳时,此人便会来此进犯、暗施奇袭,想不到,以气、解、降灵三宗之力,竟是每每都给他溜了过去! 陡然之间,大司命一声吟啸,啸声直遍千山万谷回回荡荡,三人不明所以,但深知,其中必有变故。 且说这于正与墨蝶,在少司命的帮助下,便启程出航,于正一心只想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什么打啊、杀的,对他来说,都未免太过了些!更何况,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个什么什么该死的天上人! 「这少司命、姚粲还有那个女人,一脸怪模怪样,好像见不得人的样子,啧,早知道刚才就该问了」 正所谓好奇心杀能杀死一只猫,于正才方脱险,脑子却没完没了地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就在这个时候,他才赫然惊觉一件重要的大事! 那便是,他压根儿没有想过,他老兄根本就不会开船,但在这仓促时局之下,他便抱着墨蝶上船出航。虽说没吃过猪肉,但也该看过猪走路,偌大的甲板上,足足能容下百来名乘客,木造的船身、沉而稳,在这茫茫大海之中,亦鲜少有颠簸,于正将墨蝶安置好之后,便一间间船舱地找,好不容易,可算找着了主控室! 「啧,这可怎么办?呃…船桨,船桨是,是这个吧?奇怪?怎么转也转不动?」 于正使尽了吃奶的力气,这木桨仍旧丝纹未动,这前方雾茫一片,若有岩石、暗礁,非得撞个粉身碎骨不可! 此时,外边扬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别硬来,掰断了可就玩完了!」 于正一个激灵地回身,想不到这船上除了他和墨蝶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人? 「刚,刚刚,是你在说话?」 也难怪于正不可置信了!眼看这男孩一脸白白净净的模样,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着,个子较十三、四岁的孩童更为矮小,然方才那沙哑、又带有历练的嗓子,怎么看,都不会是这年纪的男孩该有的声音。 「这里除了你我二人外,难道还有别人吗?」男孩一声冷笑,接着说道:「小兄弟,墨老弟可有教过你化气?」 「(小、小兄弟?墨老弟…该不是指墨老伯吧?)」于正一脸苦笑,心想这年头的孩子都这般没大没小吗? 「在下知道你小子在想些什么,先别废话了!若不想触礁,便照着我说的做」 于正一脸老大不情愿地,想着要是在这紧要关头,这毛小子还敢开这种无聊玩笑,一会儿定要将他丢下大海喂鲨鱼不可;于正照着他的指令,将双手扶握船桨、闭上双目,默诵心诀,接着,便是换来一阵挨打! 「你做什么!」男孩说着便一把跃起,狠狠地朝于正的脑袋瓜打了下去。 「靠,你搞什么鬼啊!」于正抚着头,怒目而视,看不出他小小年纪,手劲却是出奇的大。 「化气,化气你懂吗?真是,真不知道这墨峰到底都教了你什么!」男孩说完,又嘟囔着道:「空有一身金黄色的予能,却蠢成了这样」 于正不甘示弱地说道:「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听都听不懂,你这么行,干嘛不自己来?」 男孩「哼」的一声,将袖子一甩说道:「你小子一点礼数也没有,年轻人做事马马虎虎的,嘴上倒是比身子还勤!废话少说,叫你做便做」 于正只觉这孩子的谈吐、声音、动作和脾性,简直就像个五、六十岁,迂腐的老头子,但明明披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外表,怎么看,都叫人觉得古怪!他虽不满这孩子的态度,但船既已经出航,自身的性命倒是无所谓,反正,早就算是从鬼门关硬捡回来的,只是墨蝶呢?一想到这里,他只有沉住脾气,再使劲一试。 正当于正闭目凝神,一只手掌朝着他背后一拍,一股暖流自丹田和心口涌出,后方那人「咦?」的一声,紧个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那股能量紧紧包覆,宛如牵引着他的方向,于正能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冲破表皮之外,朝着船桨内部,九弯十八拐地回旋,最后那人大喝一声,于正感觉自己体内的气,像是打帮浦地被挤压出来,自丹田,一路源源不绝地涌出,而身体霎时精神百倍!他一睁开眼,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着黄色的气体贯通全身,直往船桨里送,而船桨内部构造像是一溜滑梯似得,一道道大大小小弯取的轨道,相互皆通,而那股气流便在其中来来回回地乱窜着;这时,他觉得自个儿好似透明人一般,浑身上下循环着气流。 「差不多了」那人将双掌一收,于正体内的气流仍持续地注入了好一阵子,这才渐歇直至停止。 第十三章 追截 「差不多了」那人将双掌一收,于正体内的气流仍持续地注入了好一阵子,这才渐歇直至停止。 「挖赛!你,你做了什么?」 「在下有名亦有姓,姓殷名不二,依小兄弟的年纪,当唤我一声前辈,什么你啊我的,真是一点儿礼数也没有」 于正还是难以相信,方才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武侠小说里,帮人打通任督二脉,而那人竟然不是别人,而是眼前这十三、四岁的小屁孩? 于正虽然打从心里的拜服,但嘴上却仍不饶人,拿翘地说道:「前辈?呃,怎么看,都是你叫我前辈吧?看在你还有点用处的分上,加上我又大人不计小人过,叫声哥来听听,我也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就是了」 这时殷不二一个跃起,「咚」地又是一声响头。 「喂!你有完没完啊?」 「在下在这岛上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奇形怪状的人没见过?就连要见老夫一面,唤声前辈的机会也是凤毛麟角,你小子非但毫无礼数、行事乖张,若不是奉了少司命大人之命,老夫是一步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殷不二气到一下在下、一下老夫,絮絮叨叨地念着,活像个孩子撒气的模样,但谈吐和用字遣词上面,却又臭又长,简直就是个爱碎念的糟老头子。 于正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边走出门外边说道:「行行行,不想有瓜葛就回去岛上歇着,又没人拿枪逼你」 他一出控制室,便赶忙将舱门关上,果不其然,这殷不二在里边是又叫又跳,暴躁如雷地詈骂着。 「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不知道小蝶怎么样了?」于正正想去船舱看望墨蝶,他在甲板上踱步时,忽然感觉到一阵强风,便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四处张望一番,这时,他才发现,这艘大船正以极快的速度在大雾内急驶。 「(难道是他驾驶的吗?看来技术还不坏嘛!)」 虽说是凉风飕飕,船底激起浪花朵朵,然船身却恍若静止似的,几乎感觉不到震荡。 「小蝶」于正推开舱门,墨蝶正抚着颈子,显然方才牧裴松的手劲还隐隐生疼。 「于正哥,这,这是哪儿?爷,爷爷呢?」墨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就要朝外头冲去,于正还没来得及解释,她便跑出了门外。 「海?为,为什么?爷爷,爷爷呢?」 墨蝶发了疯似的在甲板上乱跑,那一身黑色的绣繻,早已在奔逃之际,被林子钩得残破不堪,就像是只羽翅残缺的黑蝶,在拼命地挣扎着。 「小蝶!」于正紧紧地抱着她,深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你放开我,放开!我要找爷爷!」 「小蝶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要回去,我只要回去!」墨蝶捂住耳朵,挣扎着想要逃开。 「墨蝶你给我听好!」于正抓着她的手臂,大吼地说着。 墨蝶被吓得怔怔地看着他,于正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道:「墨爷爷死了!是妳于正哥害死的,妳可以打我、骂我、不理我,如果这些都还不够的话…」 于正一边说,一边松开了她的手,缓缓地朝船边后退,当他的左脚碰到船缘的时候,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双目一闭,身子向后微倾说道:「那么,我亲自代替那个什么鬼青鸟,帮妳把墨爷爷找回来,好吗?」 于正话一说完,便双手张开,顺着全身的力量便要向后倒!眼看着于正便要摔下这万丈海底,墨蝶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抓住了他的手,于正踉踉跄跄地,而墨蝶一个女子的力量,又怎能拉得动呢?一时间,两人重心不稳,好几次险些坠吓了舟舆,这时于正感觉一股气流,自脚底一送,脚跟立时如千斤顶那般,身子自然也从半空中,给拽了回来。 「呀!你,你干什么哪!」墨蝶惊魂未定地说道。 「小蝶…」 「怎么?」 「我们不回去了好吗?离开岛上,离开那些人,到一个没有是非的地方…」 于正说着便挠了挠头,续说道:「妳不也向往天上人的国度吗?像妳父母那样,到处旅行,写个什么百草志、四方国志什么的」 于正说话的时候,墨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他,听着他说着,这让于正反而不好意思了。 「呃,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但,但是…」 墨蝶将鬓发塞至耳后,海风将她的秀发一缕、一缕地撩起,周遭的浓雾在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后,总算散去了大半;她看着渐行渐远的故乡,一句话也没有说,于正挨在她的身畔,两人倚着舱门,朝着那雾气笼罩地所在眺望,不知是不是于正的错觉,那称作「绯红之瞳」的红月,正中心的黑眼珠子,仿佛向右偏了一点。 「呵,年轻人哪!」殷不二摇了摇头,径自回房歇息了。 「于正哥,你听」 「嗯?」 「那巧转的啁啾声,一定是青鸟替我传话了」她说话的时候直盯着手中的银簪子,这么想来,从她被带到船上以来,即使陷入昏迷,手中仍紧握着那只发簪。 「一定是吧!」 其实于正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有那一成不变,寂寥地浪涛声。 「这只簪子,是成年礼的时候,爷爷亲手给我娘戴上的,你看,很美吧?」 「美,很美」 天空逐渐转白,清晨海风,惹得她瑟缩在一旁,于正解开了衣襟,将外袍裹着她的身子,墨蝶打了个哈欠,挨得更紧了。 「睡一会儿吧?」 「嗯」 放眼望去,这四面茫茫大海,墨蝶的故乡早已消失于视野千里之遥,于正看着怀中熟睡的她,对她而言,仅仅只是一晚,便已全数崩解!她的亲人、她的家,她出生的故乡,那些都随着这逐渐远去的舟舆,一同远去了。 于正将墨蝶抱回船舱后,又径自回到甲板上踱步,忽然间,他突发奇想地嚷道:「啧,我怎么没想到?虽然是莫名其妙地从山洞走过来,但说不定,说不定真可以回家了!」 他想起探索频道,曾播出过探员消失于百慕达三角洲的情景,若是时空造成的偏差,造成了他误入了某个时代,那么根据岛上的居民所说,「天上人多自海上误入」,如今,他出了大海,是不是意味着他能从海上回去了呢? 「你小子不是从海上来的?」殷不二冷不防地在他身后问道。 「靠,吓死人哪!走路好歹也出个声音」 「别岔题,在下是问你,打哪儿来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于正屌儿啷当地说道。 「你小子!南华、楚、葛天、无怀,四国中,你属哪一国?」殷不二急忙忙地说道。 「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莫不是,少司命大人所言,莫不是真的吧?」殷不二语无伦次地说着。 「神经兮兮的」 殷不二咳了一声,惊觉自己失态了,这才正色说道:「若真如你小子所说的那样,只怕你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什么意思?」 「古老传言中,先人驾大鹏鸟,载天上人避乱而来,天上人之所以称作”天上人”,是因其从天而降,故岛上居民称之为”天上人”,那时据史载,岛外茫茫大海,几千年来,从未有人自海上而来,只怕真如少司命大人所推测,那些避乱而来的天上人,恐怕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 「(这传言我听到都快要做恶梦了…)啧,绕了这么大一圈,简单来说,就是林北空欢喜一场是吧?」 「林北?」殷不二不解地问道。 「啊,说了你也不会懂,等、等会儿,如果你在这儿摸鱼,那么,是谁开的船?」 「这舟舆自有”回路”,莫要瞎操心,况且在下方才已确认过了,这附近海面平稳…」 「回路?」 两人话到一半,海面便传来一声巨响,霎时船身前头因后头突如其来的重量,竟像六福村的海盗船那样,船底竟然离开了水面,而众人因船倾的力量,纷纷滑向了船尾,更不要提于正,他几乎是要落下海面了! 殷不二早已是全神戒备,只见得远方海面处有些异样,似有一人破风乘浪而来,眨眼间,原本那远如芝麻大小的人影,便「嗖」的一声,出现在眼前。 第十四章 阴差阳错 两人话到一半,海面便传来一声巨响,霎时船身前头因后头突如其来的重量,竟像六福村的海盗船那样,船底竟然离开了水面,而众人因船倾的力量,纷纷滑向了船尾,更不要提于正,他几乎是要落下海面了! 殷不二早已是全神戒备,只见得远方海面处有些异样,似有一人破风乘浪而来,眨眼间,原本那远如芝麻大小的人影,便「嗖」的一声,出现在眼前,这人一副三十来岁的模样,棱角的面庞衬着那不苟言笑的五官,眉宇间,竟是杀机四伏!殷不二心中一惊,这人竟能凌空追出数千里之外,而这里还是望眼无一落足点的茫茫大海!此人功力之深厚,更是不容小觑。 男子双手如绘太极,似将空气一分为二,旋即二为四、四为八,一瞬之间,竟化作了上百道气旋之多!男子双手合十一拍,百来道气旋便旋流而出,恰如「百川灌河」之势。殷不二此时是无处可躲,以他之功力,要想保一人之性命,以实属不易,更何况现在还要护于正之周全;然他若是不接下这一招,这舟舆定会遭之击沉坠海,殷不二想不到,这出航还不到几个时辰,竟然便碰上了这等高手!他一咬牙,将掌气流转,一招「百花回春诀」,将敌人之力自纳一分,二分化作了朵朵白花,七分声东击西,将之打入了海流之中。只见空中呼呼之声不绝,敌人掌气连发,殷不二守得是汗流浃背,船只因被打落两旁的力道,而左摇右晃的。 只见男子二目一闭,双手抱拳,高举弯腰,如打躬作揖模样,殷不二是屏气凝神,虽不知他想做什么,且他的动作尽管有些古怪,但无疑是提气催能之举;果不其然,这招便是所谓的「曲士语道」,何谓曲士呢?即是思想歪曲之人,这「曲士不可语道」,亦即是不可与思想歪曲之人,谈论真理之道;然文人本分、告退作揖之礼,仍旧不可偏废,这招「曲士语道」,便是取其动作而命名。而这曲士语道,可不是只是简单作揖之礼,这动作是催动体内丹田之「予能」,使它在短时间,大量凝聚气能,化至双臂,这便是在下杀招以前,抱守凝神之计;这殷不二是何许人物?自然深知此事之道理,提起一口气,便一跃而上,一招「花木扶疏」,便将掌气如蜘蛛结网张开,只见高低疏密,错落有致,掌气一时间在空中漫开,殷不二在指顾之际,便向敌人强袭而来,将他外围压得是密不透风,毫无反抗之余! 这男子非但好整以暇,完全无落败之相,将作揖之手,二掌顶天,双目一睁,瞬息间,原本那如花木枝蔓的结网,被震得七零八落,殷不二倒退几步,面上全是诧异之色。要知道,这凝神催元,可不是分秒间便可完成的工程,若是弄个不好,气流在体内乱窜,只进不出,就像一只气球,只顾着灌气,这到最后,势必是会撑破的!而若是一个分神,这气流流到了不该到的地方,好比心口吧!那正如被人一掌打在心口,这掌气难以化消,便会如先前于正血气不顺,双目反白、抽搐癫痫之症,少则伤筋错骨,大则是回天乏术!然而这人却在弹指之间,将这凝神催元做得是炉火纯青,身子宛如一个周天,奇经八脉畅行无阻,犹如星晨运行之轨迹,而以这丹田为轴,所产所造之气能,循规道矩,沿其经脉、顺其轨迹,丝毫无一丝阻挠! 男子双掌顶天,这天地风云霎时色变,汪洋大海为之躁动,以舟舆为心,外边万千涡流将之层层包覆,涡流一旋而上,千万道海流参天之势,如龙卷一般耸上云霄!这一招「万川归一」,便是将气能打入海中,而以自身为中心,将海流中打入之气能,再吸纳回自身,便如千万川流归之如一!顷刻间,这船身已如水牢般被层层水龙卷包裹其中,只待男人一声令下,船只便要没入了汪洋之中! 这殷不二在岛上,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要知道,在少司命麾下的四宗中,殷不二便是掌管这阅能一脉,四宗中,无人能出其右,即便是少司命,也略逊他一筹。然殷不二仅仅是吸纳他这一分的掌力,便已属相当勉强,二人的实力,简直就是判若云泥!方才以自身数十载之功,强袭而上,未料却在俯仰之间,被敌人大破,并驱退数步,如今敌人气力以足,万千海流包覆船只,此时他已是无力回天。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有什么东西从水底一跃而起,原本平静无波得海面,激起了大片大片的水花,它宏伟的身躯如日蚀般将太阳一瞬吞没,天空宛如昼夜更迭,而它入水的刹那,掀起了滔天巨浪!那千万道龙卷的海流,片刻便消弥于无踪,然他们的舟舆此时犹如是狂风暴雨中,苟延残喘的竹筏,是一点抗衡的机会都没有。 「你,你不是说海面平稳的吗?」于正抓着木栏大喊着,船身在大浪中颠簸不定,只差一点便要翻船了! 殷不二从未见过如此情景,那足以蔽日的妖物,一个吐息、一个翻身,这舟楫便难以负荷,若是撞上了那巨大的身躯,三人定是要葬身鱼腹,更不要说这怪兽,若是狂性大发,一口将他们吞下肚里也未可知;殷不二此时是蜡烛两头烧,分身乏术,而敌人见得这怪兽,起先是一怔,但丝毫没有收手之势。 「糟,糟了!小蝶!」于正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赶忙奔向船舱内;他还没来得及开门,便一声滔天巨响,一时天摇地动,这木造的舟舆,碎成了片片木板,被卷入了汪洋之中。 于正没防备的喝进了一大口海水,口鼻呛得是万分难受;只见墨蝶一个劲儿的不住下坠,他也顾不得安危,便追了下去。好在这于正水性极佳,不消多时便构着了墨蝶,于正环顾四面,全是支离破碎地船身,就是不见殷不二的身影。 只是这水中和陆面究竟不可一概而论,先不说水中阻力较强,且于正又身负一个人,这氧气终究是会耗尽的!他只好先驼着墨蝶浮上水面,待会儿再做打算;眼看着两人便要突出水面了,这时,前方一团黑呼呼的东西逐步逼近,水压强袭而来!于正一时把持不住,便和墨蝶二人卷入了涡流,精疲力竭的他,加之水中氧气稀薄,意识便开始模糊了起来。 「(不行,起码,起码要救出小蝶)」 于正的双脚渐渐停止摆动,他们离水面的光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眼前被黑暗全然占据……。 好像不是第一次这种感觉了吧?于正兀自地想着,那种生死一瞬,天旋地转所看见的人生跑马灯,啊!是了!那不是梦,确确实实地,他和另外三人,一同开车上山露营,他们出了车祸,翻下了山崖,黄晓瑜那时手中正拿着新买的伸缩脚架,夸耀着多好、多好又多好,结果那玩意儿,就这样刺穿了她的喉咙,血水泊泊不住地涌了出来!后座的另一个女孩,瞪大了眼睛,吓得叫不出声音,她被半拖半拉地抱了出来,那时候,她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动物,浑身发抖,她叫,她叫小…小卉!没错!小卉,高宇卉! 「小卉!」于正倏地坐了起来,下得冷汗盗了一身,他想起来了,梦中那千回百转的身影,高宇卉,那个他从高中时代,暗恋了三年,直到在北部一间夜店,他才鼓起勇气,追到手的女孩儿。 「醒了吗?」殷不二在一旁说着。 于正只见白沙一片,四周似是热带岛屿的椰林满布,湛蓝的海水天水一色,频频袭上沙滩,却又是那般欲拒还迎。远处那儿几块破烂不堪的筏子,想必是和他们一同漂流而来的吧? 「小蝶,小蝶呢?」于正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问道。 殷不二使劲一拽,于正一个不稳便跌到在地。 「啧,没大没小的!礼数全给鱼虾吞了吗?」 「抱、抱歉,但、但小蝶呢!」于正锲而不舍地追问。 只见殷不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在下见你和那姑娘坠入海中,便想将你们二人一同救上岸来,只是水势太强,一把将那姑娘卷了进去,在下又不识水性,只能先驼着你一人浮上水面,好在临近木板尚未飘远,咱们便扶着木板,在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方来到这里」 「不,不会的,你骗我的吧?蛤?你说话啊!」于正揪住他的衣襟,歇斯底里地说道。 「你的心情,在下能明白」 「明白?你他妈能明白什么?」于正松开了手,发了疯地往海浪中走去。 「做什么呢你!」 「你不救,我自己救!她一定还没飘远,现在,现在再出航,一定,一定还来得及!」于正一块块捡着那些腐败的木板。 「你小子脑子没坏吧?」殷不二有些恼怒了。 「对!我脑子就是坏了!才会答应什么狗屁司命,说要出航,我脑子就是坏了,才会相信小蝶到这狗屁地方会比她的故乡来得更安全!」 殷不二见他如此不可理喻,又对司命大人口出秽言,本想丢下他,由他胡乱去,但他此行的目的,可不能由他如此!殷不二上前就是一掌,将于正体内的气流全打出了体外,他霎时像是颗泄了气的皮球,身子立时瘫软在地,殷不二摘了条藤蔓,便五花大绑地,将他扛在了肩上,向西行去。 第一章 員嶠 「醒了吗?」殷不二在一旁说着。 于正只见白沙一片,四周似是热带岛屿的椰林满布,湛蓝的海水天水一色,频频袭上沙滩,却又是那般欲拒还迎。远处那儿几块破烂不堪的筏子,想必是和他们一同漂流而来的吧? 「小蝶,小蝶呢?」于正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问道。 殷不二使劲一拽,于正一个不稳便跌到在地。 「啧,没大没小的!礼数全给鱼虾吞了吗?」 「抱、抱歉,但、但小蝶呢!」于正锲而不舍地追问。 只见殷不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在下见你和那姑娘坠入海中,便想将你们二人一同救上岸来,只是水势太强,一把将那姑娘卷了进去,在下又不识水性,只能先驼着你一人浮上水面,好在临近木板尚未飘远,咱们便扶着木板,在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方来到这里」 「不,不会的,你骗我的吧?蛤?你说话啊!」于正揪住他的衣襟,歇斯底里地说道。 「你的心情,在下能明白」 「明白?你他妈能明白什么?」于正松开了手,发了疯地往海浪中走去。 「做什么呢你!」 「你不救,我自己救!她一定还没飘远,现在,现在再出航,一定,一定还来得及!」于正一块块捡着那些腐败的木板。 「你小子脑子没坏吧?」殷不二有些恼怒了。 「对!我脑子就是坏了!才会答应什么狗屁司命,说要出航,我脑子就是坏了,才会相信小蝶到这狗屁地方会比她的故乡来得更安全!」 殷不二见他如此不可理喻,又对司命大人口出秽言,本想丢下他,由他胡乱去,但他此行的目的,可不能由他如此!殷不二上前就是一掌,将于正体内的气流全打出了体外,他霎时像是颗泄了气的皮球,身子立时瘫软在地,殷不二摘了条藤蔓,便五花大绑地,将他扛在了肩上,向西行去。 这越向西行,是苍苍翠翠、蓊蓊郁郁,沿途的枝蔓横生,原本酷热的炙阳,被参天大业遮的是严严实实!虽不至于烈日强摧,却是说不上的闷湿难耐;这殷不二是何等人物?然行了半日脚程,仍旧是人烟罕迹,仿佛偌大世界,只剩下这椰林阔叶和他二人尔尔。 又过了几个时辰,椰林大叶依旧,恍若在原地打转似得毫无进展;殷不二见天色渐暗,加之这放眼望去,尽是无边无际的枝叶扶疏,且他并不谙丛林生态,只得先将于正安置在左近的山洞,并采了些菜蔬野果,待得明日天明,再继续赶路。 另一方面,在代舆岛上…… 「少司命大人」 「阿,裴松啊!快快请起」 「司命大人,请让属下即刻捉拿叛徒姚粲」牧裴松双手抱拳,在少司命面前,礼数虽不敢偏废,然他的双目和气愤难平的声调,却是在在透露着他的愤慨之气。 「裴松,老夫自然知晓你同世常交情匪浅,然这关心则乱啊!在事态尚未明朗以前,莫忘加臆测,只恐怕,是冤枉了好人。」 「可…」 「再说了,裴松,若咱们还没有雄厚的武力以前,所有的是非,都不足以被审判,你明白嘛?」 牧裴松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是!少司命大人教训的是,裴松明白。」 牧裴松告退后,便气冲冲地前往铸房,他一面思量着方才少司命所言,一面提气狂奔,一路上风景闪瞬即逝,不消多时,他便已来到了铸房。 「老白」牧裴松习以为常地字暗门而入。 「牧兄」白世常正要起身,却一把被牧裴松给制止。 「得了吧!都伤成这副鬼样子了!还行什么狗屁仪礼!」 牧裴松见他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咳得又十分厉害,环顾一阵后,这偌大的铸房,除了那成山成堆地木雕匠艺外,是什么也没有,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开口说道:「这地方荒郊野岭的,除了你那堆自家的破玩意儿外,什么也没有!听兄弟一句劝,搬回去住吧!」 「咳…咳,不,不妨事,昊天,昊天已经替我抓药去了,一会,一会儿便回来了」 「不是我唠叨,你那蠢儿和你一个样!除了刀工木艺,什么也不识!莫要说照顾你三餐汤药,就是照顾他自己,恐怕都成问题!」 「咳…咳」白世常一面咳嗽,一面摇手说道:「还得,还得劳你这干爹,多费点心了」 两人话至一半,白昊天便捧着草药,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 「呵,说人人就到了」 「爹,啊…干爹」白昊天怯生生地行了个礼,神色似乎有点紧张。 「东西呢?」 「是是干爹,您要的白及、仙鹤草、棕榈炭和血余炭」 牧裴松接过了药材点了一点,冷冷地问道:「这什么?」 「是,是干爹要的白及阿!方才,方才黄药伯不在,我自个儿看模样抓的」 「你个浑小子,连山白岐和白及都不分,你是想害死亲爹才甘心吗?」牧裴松一把打翻了药材,作势就要打了下去。 「牧兄,罢了罢了!咳…咳咳,小孩子家的,总犯一两回糊涂,别和他计较了,咳咳咳」 「都病成这样了,还在帮这蠢货说话」 且说俩日前,村中那场大火,烧了三家十余口,并出现了许多无名焦尸,一时间闹得是人心慌慌,少司命便贴榜昭告,悬赏捉拿当夜纵火之人,起先,本有些声称目击者的村民,但古怪的是,不出三日,这些人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被白白抹去了一般,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村里便开始出现种种古怪的传闻,谣言都直与大司命脱不了干系,一传十、十传百,村人心照不宣,但随着大司命的行径越加跋扈,村民各个不敢多加谤议,久而久之,就如同那张日见泛黄的榜纸,竟是乏人问津了! 然而,只有一人除外。 那人便是三家十余口中,唯一苟活于世的-严馥。其实,自那日村中起火,火势虽猛,然自第一家起火之时,便已引来几户人家骚动,而严家便是其中一家。他亲眼看见,他那八岁大的弟弟,拽着那头戴面具,一身缟素衣裳的男子,在房舍几丈外,男子如魍魉般,仿佛脚踩得并不踏实,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不知和胞弟说了什么话,他微微欠身,紧接着猛地朝他脑门这么一拍!胞弟便「咚」的一声,应声而倒,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男人旋即纵入火海,如入无人之境,穿梭自如;在绯红月映之下、于火光四起之中,将那几口人家,一眨眼功夫,全数击毙!严馥吓得是面无血色,一张嘴张的老大,喉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一个踉跄,便跌入了自个儿家田埂之中,他听得村中叫喊声一片,但他双腿竟是颤抖的无法站立;泥泞的泥水污了他一身,他摔了又倒、倒了又摔,最后颓然地吃着脏水,一路爬到了田埂边,他瑟缩在角落处,犹如一滩烂泥。就这样,夜晚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严馥身上的泥水干干湿湿地更迭了好几次,他就这??样挨着、心惊胆战地挨着。 这是一个十四岁大的男孩儿,唯一可以做的事。 清晨的风寒料峭,吹得一身湿的他不住哆嗦,但他双目呆滞,好像冷热是身体的事,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只有那白衣男子的身影,男人掌掌翻飞起落之时,那面具下的神情,是不是犹如毫无表情的面具一般冷酷呢?又或者,那张面具,才是他真正连着血肉、带着皮骨的面孔呢? 太阳悄然高升,大地又褪去了黑色的衣裳,虫鸟走兽纷纷出来走动,村人各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似那晚发生的一切,竟只是一场梦,一场只属于严馥一人的噩梦!严馥浑身的泥沙粪土,整整三日,三日滴水未进!他半梦半醒于弥留之际,两只耳朵仍高竖着周遭的一切,远方由远而近的交谈声,是越发清晰,由于泥水土块阻碍了他的听觉,严馥不由得睁开了眼皮。 严馥一睁开眼,便瞧见了那于风中飘忽的白衣裳,他吓得一跃而起,但他那身污秽的衣着、满脸蓬头垢面的秽土,惹得那几个着白衣裳的村人一声惊呼!他连滚带爬地,被自己绊倒了无数次,他也顾不得疼,仅仅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他的脑海便不断浮现戴面具男人的面孔,他不知道他是谁,又是从何而来?甚至,他连这灭门血案的缘由,究竟是因何而起,都毫无头绪。 他只是跑着,仓皇失措的跑着。 第二章 拜师 「去你的!这是什么鬼地方?还不快把老子放开!」 这于正一醒来后,发现双脚被缚,气得是连声叫骂,殷不二本就是个长幼尊卑分明之人,见他这般无礼,本想放他在这山洞自生自灭,可却又碍于要务在身,只得装作充耳不闻。 「你不救,难道也不让别人去救?空有一身武力,却只用来偷蒙拐骗,你这倒底算什么?啊?说话啊?聋了是不是你?」 殷不二从未受过这等羞辱,四宗身分本就尊贵,因此,办事一向只须对少司命负责。而于四宗之中,他又最受少司命器重,虽说临行前,少司命曾与他说过,这天上人礼法与之有别,需得他多加担待,但岂料却是这般蛮横!先不说他殷不二于海上救了他一命,就是在长幼辈分之上,他也不该受此屈辱!殷不二便欲张口辩白,但他旋即灵光一闪,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刚到口的话,却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怎样?现在不只聋了,连嘴巴也哑了吗?啊?想说什么就说啊!」 这一招果然正中他下怀,殷不二冷笑一声,朝他走了过去,于正心头一惊,但话都说道这个份上,身为男人,即便是千刀万剐,他也不愿丢了脸面,于正瞪大了眼睛,喉头干巴巴的几乎要黏在一块儿!殷不二缓缓地走了过来,于正背后的掌心不自主地开始冒汗,只见他走到了他身畔,微微地欠身,于正倒抽了一口气,但眼睛却是一眨也没眨地,死命地盯着他瞧,殷不二「嗖」地一声,藤蔓应声而断,他不急不徐地开口说道:「想上那儿,便上那儿去!在下也不拦你,尽管的吧!」 于正不由得一怔,先前好多歹说,他就是不肯,怎地这会儿态度,又与先前一百八十度,大不相同? 「走啊?怎么又不走了?该不是嘴上伶俐而已吧?」 于正咽了咽口水,撢了撢身上的灰尘,张口道:「谁,谁说的,不用你说,我自己也会走」 而就在于正将要出洞口的时候,殷不二冷不防地说道:「这片汪洋大海,亿万年来,除了代舆便只剩下员峤这么一座岛,在下冒昧依据,你这是想出航呢?还是想在这岛上漫无目的地瞎磨蹭?」 「我…」 殷不二不等他回答,便抢白道:「呵,若是要出航,便少不了一艘舟舆,前些日子你也亲眼所见,连一等一的匠宗所造,到了这海陆之上,都宛如儿戏一般!更何况汝连最基本的”回路”二字都不识,谈何容易?再者,这外面世界深不可测,岂是你我可以管窥天?我们方一出岛,便遇上了袭船之人,以在下之力,尚可支持一二,若啻有你孤身一人,莫说要出行寻找墨家姑娘,就是你自个儿都小命难保;又何况,员峤可不比代舆,若真如你所言,你并非四国之人,想必这寸草寸土,你定然无一熟悉,且不说四国之情势、战况如何,东南西北之方位又如何?你小子就连出了这片林子都成个大问题!」 于正一时间被说得是哑口无言,一副脸红脖子粗地想辩驳,但殷不二一字一句却说的是一针见血;殷不二见他摇摆不定,便又下了一剂猛药,他说道:「在下近日夜观天象,腾蛇向西南位移,加之今年秋来尚早,看这潮汐涨退,那姑娘多半早我们两日先抵达这海口,最迟最迟,昨儿个也该到了」殷不二假意探头往山洞外一看,双手向后一背,还真有几分架式,于正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急切切地说道:「那,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急什么!那姑娘的予能可在你之上,再者,墨峰又怎可能未传她一招半式,用以防身?比起她,还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我?」于正挑眉,狐疑地问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殷不二吁了一口气,正色地说道:「这员峤岛上,就我所知,共分成无怀、葛天、楚和南华四国,其中,楚国与南华已对立不知几百年,想必关系仍旧相当紧张;无怀与葛天所名,乃取自上古葛天氏与无怀氏之河清海宴盛世,多半仅求安居乐业,而这无怀国,自古就极为神秘,史料上,亦鲜少有相关记载,若那姑娘向东而行,不过就是误闯无怀国,但无怀毕竟不是个好战成瘾的国家,想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殷不二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若是她和我们一样,向西而行,多半会被困在这片林子里,但依她对花木的熟稔,想必更无大碍,又若是她早一步离开此地,那便是先抵达”葛天”,葛天素来和平少争,墨家姑娘也定然不妨事」 于正听到这里,不免松了一口气,原本七上八下的,现在着实安稳了不少,他挠了挠头说道:「害我白紧张了一下,那既然都有线索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急急躁躁的,我看你根本一点都没搞清楚状况!」 「怎样?」于正不服气地答着。 殷不二朝一旁的岩石一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一旁的于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明知他是故意在卖关子,却又是无可奈何。 「呵,年轻人」殷不二一甩袖,看着于正那毛毛躁躁的狼狈样,但只有那对眸子,那对坚毅不摇地眸子,一个他许久许久,不曾见过的神情;他不由得看得入神了,旋即干咳一声,才开口道:「还记着海上袭击舟舆地那人吧?」 于正专注地点了点头。 「在下先前说过,这世界亿万年来,除了员峤,便啻有代舆,同样地,在这一望无际地汪洋大海之上,那人由咱们后方赶至,定然是岛上居民,其功力之深,自是不在话下;再者,若他是由代舆岛上追赶咱们而来,且不论他是何等来历,其目的,想必你也猜得上一二」 「你是说…」 「不错,正是为了天上人而来」 「那么…是大司命派来的?」 于正眼神飘忽了一秒,他本来想问,是谁派来的?但既然是少司命送他出岛的,再者,身边的殷不二,也是少司命麾下的,无论是否是少司命派来的,即便殷不二知晓,也定然不会告诉他,更何况,他若真要置他于死地,眼下多的是机会,他更犯不着将他从海底捡了回来,五花大绑把他带来这鬼地方不是? 「…多半是如此,但此人功力非比寻常,大司命麾下四宗,无一人能出其右,不,及便添上少司命麾下八宗,都无人可与之相比,若他真是为寻你而来,眼下,咱们是离墨家姑娘越远越好」 于正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寒心,但一想到这是保全墨蝶最好的方法,他也只能这么做了;殷不二见他神色有些颓然,便又续说道:「呵,年轻人,又不是一辈子不复相见,只要学好功夫,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你说真的?」于正眼里又恢复了色彩,但他转念一想,就连八宗中,都无人能与他抗衡,就凭他这门外汉,别说他连予能这玩意儿能不能吃,都不知道,更甭提学了! 「自信点」殷不二一眼就看穿了他,续说道:「在下是说无人能出其右,但二掌难敌四手,咱们以二敌一,即便不能大败于他,亦不难保全墨姑娘」 「那,那我该怎么做?」于正话还没说完,山洞里便回荡着他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声。 「呵,今儿个也晚了!眼下自是养好身子,你若真肯下功夫,待明儿一早,在下自会倾囊相授」 「唔…好吧!那晚餐吃什么」 殷不二斜视了一下角落处,那堆还沾着泥沙不知名的野草菜果。 「不是吧……」 第三章 学艺 「喂,你小子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啊?」于正腰部感觉一阵疼痛,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皮,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大的男孩站在他身旁;他抚了抚侧腰,勉力张开眼睛往洞口一望,外面仍旧是灰蒙蒙的,昨儿个的溽暑已是烟消云散,枝枝叶叶都析出了一珠珠地晨露,于正翻了个身子,含含糊糊地问道:「现在才几点啊?」 「什么几点不几点?方才鸡啼已过,还不给我利索点!」说着殷不二又是一脚。 「嘶阿,疼欸!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于正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一面思索着鸡啼是什么时候,四点?还是五点?反正不管几点,这对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大学生来说,都太不可思议了!这个时候,要不是刚从夜店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准备草草塞两口早餐、回去补眠;若是正常一点,好歹也是凌晨一两点,刚从召唤峡谷归来,少说起床也是迎接中饭,他突然怀念起在墨家摔断腿,不分日夜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她照料起居的日子。 不过,为了小蝶。 于正揉了揉眼皮,正襟危坐地说道:「开始吧,师父!」 「别急着给我扣大帽子」殷不二轻蔑的笑了一下,紧接着说道:「予能一般而言,共分四色,分别为红橙绿蓝,又依其气流使用之特性,分为”创造”与”分解”二支脉,在在下看来,这本就是系出同源,为此而将之分化为二,实为多此一举!简言之,予能光为”红”者,所产生之气能具压缩之特性,故修此道者,须达”化境”之境地,将气能高密度压缩后,予以施放,而先人依其气流使用之法,分为”武”、”气”之派;”橙”光者,所产生之气能质地较为细致且精密,然由于其精密,其本身予能所产之气能量亦最少,故”匠”、”解”二门利用其特性,于艺品中制造”回路”,而将气流注入后,使气流自行流窜,相互流通与碰撞后,减少气能之消耗,已达运转之最大功效」 「(喔,就像是电路、电流依类的概念吧?)」于正点了点头。 「予能光外显为”绿”者,其气能特质较为平庸,既不是最拔擢、亦不是最雄厚,故修此道者,如”药”、”巫蛊”二门,需借助草药、虫蛊相佐,方可显其功效;而”蓝”光者,其气能最为雄厚,予能能不断激发,使气能川流不息,然其量虽可观,质地却不如”匠””解”之精,”气””武”之破坏力,但”阅能”与”降灵”一脉,于帮人打通”气关”可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气关?」 「这么说吧!人虽分为四色,却并非纯色,未开化者,多杂有灰、黑之色,较愚钝者,多为晦暗之色,难以明辩其本色,故将之流放到不洁之地,以从事劳苦一类工作」 「代舆岛上有这么个地方吗?」 「那是位于山外山后头,极北之处,在下虽于岛上久居五十余载,亦未曾到过」 「五、五十载?你到底多大年纪啊?」 殷不二一个响头说道:「什么你你我我的,先前礼数文化之别,在下可不与你计较,现下既已称我一声师父,便须按我的脾性和规矩行事」 于正吃痛的抚了抚头,心里嘀咕着。 殷不二察觉自己扯远了,赶忙又说道:「这气关,是得将气能凝聚至一定的程度,将之排出肌肤之外,而气关最初时最难以打通,然越发使用,便越家熟练,予能之色,便亦越发纯粹。」 于正听得是兴致勃勃,怎么说,这对他原本的世界而言,都太过玄妙!就像是高中时期,疯传的武侠小说一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主角不是别人,正是他于正自己! 「那我的予能呢?是什么颜色?」于正一问完,他旋即想到在予能祭上,看到那六个审官模样的男女,对着少年男女们撒下一种粉末,口中念念有词,顷刻便包覆着五颜六色的予能光,墨蝶说过,那粉末,是一种朝生夕萎的花朵。 「克罗,克罗埃!是不是要克罗埃的种子?」 殷不二白了一眼,续说道:「你说的可是物能?」 「物能?」 「那便是阅能一脉,最低阶观能之法,一般为阅能使所用;观能之法共分三阶,为物、触、视,最低者,仅透过种子、花媒一类,使受测者之予能光短暂外显, 较上乘者,乃透过肢体之碰触,便可由此而观之,而最上乘者,仅将气能凝聚双眼,便可知其予能,要知道,高手过招,分秒必争,失之毫厘,便即差之千里!这代舆岛上,添上在下,也不出五人精通此视能之法」 「(呿!绕了一大段,原来是在吹捧自己)」 「集中精神!」 「是!那,那么师父,我的予能是…?」 「黑色」 「呃,什,什么?」 「是黑色」殷不二见他脸上目瞪口呆的神情,缓缓地说道:「正因为晦黑之色,遮去了你本来的予能,故四色予能修道之法,你都得习之,日久后,方能知其本色」 「怎么这样…」 「别嘀嘀咕咕的,要知道,这么做可算是旷日废时,要是在代舆岛上,宁可流放到不洁之地让你劳苦一世,可没有人愿意浪费这等时间在你身上!」 「那,那要多久才能知道予能本来的颜色呢?」 「这可不一定,依天资悟性之别,所耗费时间有异,至多至少三个月是跑不掉的」 「三…三个月」 他可等不了那么久。 「…若是你勤加苦练,照在下所授之法而行,一个月内,便有其成效」 于正思忖了一会儿,说道:「那么,即便予能为绿色,亦可学习”武”、”气”一脉的功夫喽?」 「那自是可以,只不过,碍于予能光先天的限制,即便再聪慧之人,亦难以参透其根本,已达上乘之功夫…闲话休提,还不赶紧凝神危坐,再下助你打通气脉」 于正深吸一口气,背对而坐,闭目答道:「是!」 一个月后,代舆岛上…… 「隆!喀隆!隆隆!」 木轮辗过青石的道路,仿佛整个地皮和囚车一同颠簸,车上押解着一名男子,随行着四、五名彪形大汉,守得是严严实实!率头的那人,并不陌生,他光着两只粗壮的膀子,一身成团成块的肌肉纠结,和那因年纪大而肥胖的大肚腩,艳阳下,那虬髯满腮的老脸,被晒得红通通的。 「解宗大人」 行刑台前的两名汉子,恭恭敬敬的欠身作揖,原来这人,便是大司命麾下的解宗,杜云涛;只见杜云涛一手插腰,另一手摆了一摆,架式十足地,示意要他们赶紧办事。 「什么鬼天气?」杜云涛抹了么面上的油汗,暗骂道。 不消一会儿,市集人声杂沓,无分男女老幼、里里外外挤得是水泄不通,村民们围着台子是议论纷纷,只见那一尺高的台子上头,跪着一衣衫凌乱、身形粗犷的男子,男子仰天闭目,一副引颈就死的神态,台下男男女女交头接耳,毕竟在这民风纯朴的岛上,几百年来,这可还是开天动地的第一次!而这髭须满面、项上蓬首的男人,岛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远方躁动一片,百来名男男女女着着一身的囚服,胸口明明白白的,用血书成了一个大大的「冤」字!浩浩荡荡地直捣人群中,个个高举双手、连声抗议,一时间台前的十来名大汉,竟是拦也拦不住!他们各个是锐不可挡,原先窸窸窣窣议论的群众,被煽动得一同吆喝,人群是越发躁进、越发向前挤,眼看着村民们便要涌上刑台了,这时,杜云涛右掌朝囚车一拍,大喝道:「是想造反了吗!」 第四章 劫囚 杜云涛右掌朝囚车一拍,大喝道:「是想造反了吗!」 杜云涛声震屋瓦,响彻大大小小街道,村民们都是一震,原先的推挤、嘈杂在这一瞬却是安安静静。 台下身穿囚服喊冤的村民,一时群龙无首,领头那人本想张口鼓噪,岂知他尚未开口,那囚车传来「讥嘎」之声,片刻间被炸得是四分五裂!村民们吓得是魂不附体,几个本想哭闹的娃儿,被一旁的父母是赶紧捂上了嘴,前面的人潮缓缓后退,但这人群说有多密,就有多密,几乎村里所有的人,都聚在了这里! 杜云涛往台子上一蹬,刑台便为之一震,他张口说道:「大家听好,大司命大人有令,午时公开处决叛党白世常!」 这话语未歇,远处便传来一声怪叫,嚷道:「放你的狗屁!」 一时间青光一闪,是破风而至,杜云涛心头一惊,连忙向左一跃,只觉得膀子一冷,旋即被划开了好长一道口子,血溅了一地。 村民们一抬首,只见一人凌空而降,电光石火间,便旋身上了行刑台;这人清瘦清瘦的,风吹便先倒的模样,再细看,是一脸的獐头鼠目,顶上掩不住的童山濯濯,男人拽起一旁那只绀青色的巨斧,那巨斧高出那人三尺有余,斧柄细长长的,似乎支撑不住那斧刃的重量,而那单面的斧刃是锋利无比,仿佛拂过的清风都硬生生地给一分为二,仔细看,那斧柄似鳞似羽的爬满了整身,斧身与利刃衔接处,踞着一只四脚的走兽,如龙又似凤的,立于斧头最高处,昂首觑着青天。 男人怪笑说道:「杜胖子,许久未见,满肚子坏水,又鼓了不少?」 白世常一听,这声音甚是熟悉,一睁眼,果不其然!他瞪大了双眼,叫道:「牧…牧兄!」 杜云涛将血水往嘴角一抹,恶狠狠地说道:「牧秃驴,你可知道,这是和谁在作对?」 「作对?大司命可知道,他这样一搞,可是和全村村民作对?」牧裴松这一嚷,台下是再也抵挡不住了,男男女女纷纷涌上了刑台,甚至将白世常身后的手铐,都给解了开来。 「都要造反了不成!」杜云涛额上青筋跳动,眼神杀意四布,他气得将一张脸胀得通红通红的。 「造反?我白兄弟犯了哪一条、哪一罪?如今一句叛党,便要他人头落地?」 「白世常广造舟舆,意图不轨,且于其住处,搜出了九穗禾,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抵赖?」 台下群众听得九穗禾一物,都是茫然之色,连村中耆老也都一无所知。 牧裴松道:「信口雌黄!这九穗禾一物乃是员峤岛上的仙种,百年来,无一人见过,凭你杜胖子一句鬼话,便罪证确凿?我白兄弟桃李天下,岛上所住、所用的,哪一样不是出自他白某的双手?如今狡兔死、走狗烹,无端端的便给他扣上了这等罪名!」牧裴松将白世常的手臂绕过他的肩头,将他搀扶了起来,白世常气虚虚的,原本铁铮铮的一条汉子,如今却连站都站不稳,牧裴松看到这一幕,心中便又来气,嚷声道:「一个月前,当夜纵火的人犯都尚未查明,我白兄弟被伤及五脏,大司命倒可真英明!旧伤都还未痊愈,便赶着捉人来添新伤,敢问,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日纵火之事,本就来得蹊跷,无端端的,怎会烧去数十条人命?再者,自少司命贴榜昭告之后,本有许多村人揭榜前往,但过不到几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村中自来便知道大、少二司命相处甚不愉快,但却料想不到,大司命却敢这般明目张胆,然百姓们只是敢怒却不敢言,如今牧裴松这一番话,却是将他们内心的火种,一时间全数引爆!台下是气慨万千,一发不可收拾! 「牧…牧兄,别…别说了」白世常气悬一线的说道,他转身,勉力支撑自身的重量,踉踉跄跄地对着村民,几乎用尽自身的气力说道:「我白某,无愧于己、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代舆岛上的任何一抔土!」 穿囚服的那些学生们,一面激动地叫喊,喊得嗓子都哑了,一面任眼眶不争气地落下泪来,村民们不少都站向他们这边,一同声援;而牧裴松将青斧倒转,插入背上,转身瞪视了一眼杜云涛,冷冷地落下一句:「今日无论是谁来,这人,我牧裴松是保定了!」 「你敢!」杜云涛急得是气火攻心,他四宗的身分是何等尊贵?眼下竟是无一人将他放在眼里!语毕,他便将右手一捺,便欲出掌夺人。 这时,一声长笑而至,其声尖而细,如绢丝柔韧,却又杂有几分媚态;一时间行刑台「嗖」的一声,被火团包围,牧裴松向后一跃,还来不及反应,一只古铜色的手掌,便自火堆中直逼而来!牧裴松只得将白世常先行搁下,将背上青斧一拔,一招风虎云龙,使得是大开大阖,便要将那人的手掌给削了下来!那人侧身一闪,牧裴松便将青斧倒转,一招降龙伏虎强袭而来,那人便将正身直挺挺地曝在了斧刃下方,牧裴松暗骂道:「蠢货」,眼见斧刃便要朝那人脸面直劈而下,而武宗所擅之术,乃是「化劲」,即便铁器未触,其气能亦能使斧刃扩展两倍有余,这人分秒间,便要被剖成了两半! 男子只觉面上一阵热风直袭,气流自四面八方直绞而来,他将腰身向下一弯,双手往斧柄尾端一转,牧裴松「咦」的一声,连带整只斧子左右乱转,牧裴松赶忙拽住了斧身,只是这一来一往,斧势便给他削去了大半!男子双掌一翻,于这离面上不到十公分之处,十万火急之境地,便一招空手夺白刃,将斧子给接了下来。 原来牧裴松这招风虎云龙,便是招回护之法,将利刃之处护住己身,以防敌手突进欺身,然这青斧本是白世常所造,起名为「嘲风」,何谓「嘲风」呢?自古有载,龙生九子,分别为赑屭、睚眦、嘲风、蒲牢、狻猊、囚牛、狴犴、负屭、螭吻,而九子心性各不相同;嘲风者望高且好险,立于屋梁之上,此斧头种柄身四倍有余,使将起来更是险象环生!因此这风虎云龙虽尚未使全,但却是招招毒辣,而那降龙伏虎,更是将己身之力,加诸在斧之上,原本四倍重的铜器,更是发挥出八倍之上的力道!若不是牧裴松这等高手,别说抬不起这百斤重的利器,就是能勉力拿起,也绝不能流畅自如。正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这白世常素来与之友好,知晓牧裴松素喜权名之术,便将这青斧取为「嘲风」。 而起初那团火球,被一只纤纤玉手一揭,全收进了她青蓝色的斗篷里;只见那青蓝色的斗篷下,站着一身形妖娆,眉横丹凤的女子,她开口说道:「牧前辈」 她的声音柔柔媚媚的,听得牧裴松甚是酥麻,他虽不知她是何许人也,但有这等伸手,定然不是等闲之辈!牧裴松嘴上虽应诺了一声,但眼神却仍旧丝毫没有懈怠。 如此一来,除了解宗杜云涛,又添上了这一男一女,男的虽招式迅捷,聪颖有余,但年纪尚轻;而杜云涛虽力气不可小看,却是脾性暴躁,难成气候;最让人猜不透的便是眼前这妙龄女子。 女子将斗篷一收,垂手而侧立于一旁,眼神是柔情万种。 牧裴松心中暗暗盘算,虽说这群「白家军」人虽众,但到头来,终究是些乌合之众!穿囚服领头那人,至多也不过是师级的小伙子,要知道,十师都难敌一宗,更何况”匠”门一脉,多讲求机具而后动,于比武实战过招,那可是天差地远!”解”门虽本同源,但在此节的表现,却是比匠门高上了许多!原因无它,这多半和白世常一昧醉心于机具匠艺拖不了干系,更何况,几百年来,岛上并无大事发生,村民过惯了河清海宴的太平盛世,这亦是无可厚非的;再说这班人马,本就是来请愿声援,毫无大动干戈的打算,而牧裴松本想早早带着白世常离开,岂知给这么一闹,竟耽搁了一阵,而援兵竟给杜云涛等着了! 他细细想来,这一身精实、古铜肤色的男子,那对凌厉的眸子,和他出手一无二致,方才竟以短兵相接!那对虎纹指套,在阳光照耀下,仍兀自发着晦黑的冷调,再和他的嘲风斧相较后,竟是分毫未损,想必亦非凡品! 这高手过招,胜败往往系于一线,牧裴松虽是人多势众,却不过都是些肉靶子,久战绝非良方;而杜云涛手臂虽有负伤,但他皮厚肉粗的,毕竟是无大碍!而那一男一女,都是”宗”级别的高手;他这趟劫法场的举动,少司命起初虽不赞同,但他曾暗示过,看守法场的人中,必有一人暗暗相助,杜云涛他自来熟知他的脾性,自负、倔将、性烈暴躁且气量狭小,但要他倒戈内应,那却是难上加难! 而应自然之理,花朵越是妖艳,其中必是包藏祸心;蛇虫越发斑斓,那定是五毒俱全!而这女子举止亦正亦邪,且女人性柔弱、立场太过摇摆,委实难以信任,尤其,她又生得是如此美艳!这么一想,方才精悍的小伙子,虽出手袭击,却是三分实打、七分虚晃,且自他一招劈来,那小伙子也不过是回护自身,并无反击,初时以为是资历尚浅,现下想来,说不定是自己想错了也不一定。 杜云涛和那小伙子将他前后包围,而那女子则作壁上观,一手卷着发丝玩弄,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 牧裴松打定主意之后,便按兵不动,正是敌不动,我不动,动静之际,胜负之数便随之更动!果不其然,这杜云涛早已捺不住性子,双掌向地面一拍,行刑台的木片便一节节地震的飞上了天!牧裴松向空中一跃,身后那小伙子一跃高出了数丈,他虽有些诧异,但他毕竟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小伙子一招潮鸣电掣,如闷雷一闪,起先听得拳声甚远,但不料少间却觉得脑门一凉,头发便给扫去了数根,原本就顶上寥寥的他,这下可就更是拨云见顶了!牧裴松虽着实恼火,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但仍旧是不敢怠慢,这要是一个走神,便是人头不保! 杜云涛不待他反应,便直发掌而来,伸手欲夺其斧。 第五章 失算 这匠门一脉,擅设”回路”,而”解门”则大反其道,善毁其”回路”,而这嘲风斧,正因是出自白世常之手,杜云涛为解宗翘楚,又岂有不知之理?要是真给他碰着了,这武器便可算是废了。这么一来,兔起鹘落,杀得他是措手不及!牧裴松一时间腹背受敌,是惊险万分!分秒之际,他灵光一闪,将肉掌一翻,便是一朝借力打力,将化气凝聚右掌,与杜云涛左掌强碰,如麦秆遇风,虽强压而倒,但却无伤及分毫,待强风过境,便归其本位。但因两掌相抵,两人身子都是一震,牧裴松便顺势向外一弹,一招鱼跃龙门,便直向那女人直劈而去!这一来瞬息万变,谁能料得此招呢?杜云涛和那小伙子都是一怔,招方收势,都还未来得及出拳,牧裴松却如离弦之箭,是追也追不及、赶也赶不上! 倏时女子秋波一转,双掌一伸,直跃上了空中,兀自如陀螺于空自转,牧裴松只觉空气一瞬凝结成块,压缩到不能再紧绷,他赶忙护住门面,向后一弹,杜云涛和那人还来不及察觉异样,正欲直攻其背心,村民们虽不知那女人使得什么把戏,但都个个为牧裴松冷汗一把!为首的白家子弟,正准备上前助阵,岂料这耳际突然一声爆破,宛如炸药在耳蜗内炸裂,大伙儿还来不及辩清发生何事,空中却是一个接一个的爆破不断,一时间振聋发聩,村民们纷纷惊叫窜逃,行刑抬上的白家军捂着双耳,却是不断地渗出血水而来!一时间雾气弥漫、飞沙走石,辩不清天南地北!牧裴松还来不及弄清身在何方,只听得一柔声于耳畔说道四字,他瞪大了双眼,却是心中一凛,有了个谱。 待得云雾渐散,只剩牧、杜、小伙子和那女人,以及一地哀嚎遍野的伤兵败将 ;牧裴松心头一惊,万万想不到,岛上竟还有这等高人,这实力和他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在她面前,杀他宛如捏死一只虫蚁般容易,但往好处一想,此刻他们是友非敌,而敌军此刻仍未察觉,只是她这招一使将出来,牧裴松是战意全消,冷汗盗了一身。他悄悄地瞄了杜云涛和那小伙子一眼,看来二人也都不知道她藏有这等身手!起初众人只当她是个漂亮花瓶,哪知道,她竟有凌驾于四宗之力! 这时牧裴松见有机可乘,便将白世常往肩头一挑,便往村外奔去。 这牧裴松假意由西口而出,踏过芳华林,九弯十八拐之后,假意向铸房逃去,沿途擅用白世常所造机关,便可将他们遥遥甩在了脑后,待得不见三人踪迹后,他便向北绕去,兜了一大圈,方赶往山外山而去;牧裴松沿途思索,那女人所使得究竟是何门何路?要知道,这四宗各有所长,见她乘风而起,指顾之际,便可将气能压缩,团团将整个刑场层层包覆,先不说这「化劲」的功力,岛上无一气宗可堪比拟,就是要练上这等劲道,无百年之修为,断然不能达到!虽说武功之积累,年事越长,越发真纯,但人年寿有限,又岂可百岁而不凋?再者,这女子即便天资极佳,没有五六十年之修为,又岂可练到这等地步?何况区区妙龄尔尔呢?其二,若要将气能化出体外,团团包覆数百人之刑场,这等内劲,除了降灵与阅能二宗之外,绝无这等雄厚气能。但这阅能一脉,是将体内之气能凝聚,使手脚迅捷凌厉,又或者将气能打入他人体内,使他人功力短暂倍化;但降灵则不同,降灵则是将他人之力,引入自身体内,短期间内拥有他人之功力,若说那女人是降灵一脉,将气宗高手之力导入体内,尚且说得过去,但牧裴松是何等身经百战?他一眼便看出,这女人运劲之时,脸泛红霞,少间有青紫之色,且一招过后,虽是震慑群雄,但并未旋即发功将之捉拿,由此便可知,那女人所借用之功力,无论在气能或是在化劲之处,都远高于她,而这女人的功力,自也是不错!犹如打水,水源自是不可或缺,但打水的容器几斗几升,自也是关键所在,这降灵一脉,乃是以予能为核心,牵出气丝,寄宿于宿主身上,而宿主与之同心,将气能输与宿主,降灵者以自身气能将之层层包覆后,待与自身气能相容,方可纳为己用,然若宿主之予能较弱,降灵者便可直接窃取宿主之力;可如今是有汪洋一片,这女人仅仅不过是捞了几瓢,便有此等功力,背后之人自是不容小觑。 「(这人打破先天予能之限制,同时拥有雄厚气能之基,又擅于化劲之长,这代舆岛上,有这等功力之人,莫非……)」牧裴松脑子一片紊乱,他不敢再往下去想。 「老白?」牧裴松轻唤了一声,只觉白世常身子渐沉,手脚发冷,宛如将死之人,白世常七孔鲜血直流,染红了牧裴松的衣衫,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约莫奔驰了一个时辰有余,他方到了山外山下,放眼望去,是山峦相邻,层叠不断,青青之色,绵延千里,牧裴松越过山外山,于后头半山腰之处,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茅屋,外头茅草倾榻,土墙砖瓦受不住长年大雨滂沱,那是斑斑驳驳,砖瓦悄然位移,长竿耐不住茅草之重,几番被折弯了腰,待走近一看,茅屋黄叶尘土遍布,依附年久失修的模样。牧裴松眉头一皱,毕竟这地方可不是他这等身分该来的地方!此地便是管辖村里所送来之劳力,待清点审核之后,由看守的山狱卒,押解送往不洁之地。这不洁之地是何等低微污秽之地,若不是他在村里闹了这么大的事儿,从大司命眼皮子底下抢人,这岛上除了不洁之地,这等关奴隶的鬼地方,自是再没有白世常的容身之所了!牧裴松虽向来是荤素不忌、放浪不羁,然身为一门之宗,毕竟有些傲气;但如今为了他白兄弟,也顾不得这些。 只见他打了个三短二长的暗号,往复三次,然却是一点回应也没有。 「哼!无用之人,这点小事也办不妥」他一脚便将房门给踹了开来,一面嘟囔着。 这房里边是黑漆一片,牧裴松借着门外的阳光,见着里边这散落一地的酒肉杯器,一看也知晓是剥削那些奴隶家属的钱财,虽说这不洁之地的生态,本就不可和一般相提并论,这房内房外,恍若是两个世界!但不可否认的,从这些村人捐纳的 贿赂可知,代舆的居民,早不似以往的纯朴真善了!他将那些酒器随脚一踢,发出清脆的玉器声,牧裴松蹲下一看,这杯具纹龙雕花、碧玉无瑕,上头还镶着一两颗琉璃宝珠,而这杯里的酒水还未干全,显然这两个山狱卒不久前还把酒言欢、喝得是昏天黑地,以至于这等珍宝,竟落在地上,却浑然未觉;再走几步,又是个金镶银嵌的器皿,这茅草屋外头虽破,内里却是不少好宝贝。 牧裴松冷笑一声,说道:「在大爷发飙以前,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但这屋里仍旧静悄悄的,除了牧裴松自个儿的脚步声,便再没有其他了。 「(该不是上哪儿摸鱼去了吧?)」正当牧裴松这么想,转身想往门口走去,他却突如其来地给绊了一脚,他暗骂道:「找死吗?」 现下的每分每秒都是弥足珍贵,杜云涛那一伙人不是草包,即便白世常的机关多加玄妙,能困住一时、终困不住一世!而那两个酒囊饭袋的山狱卒,又不知上那儿去摸鱼,牧裴松正在恼火上,背上又驮了一个人,险些被这玩意儿给绊倒,他本想补上一脚泄愤,但他定睛一看,不看还好,一看竟是一只烧得焦黑的尸首! 「混,混帐…该不是…」牧裴松袭上一股恶寒,他旋即觉得事态有异,转身便想要离去,就在他要抵达门口的时候,门口人影一晃,牧裴松立时将嘲风握在手哩,他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严阵以待。 那人缓缓的、缓缓的走了过来,「啪叽」一声,屋内烛火便给点亮了起来,火光下,映出了一张鹅蛋面孔,面上红扑扑的,在火光下,更显明艳动人;那一头青丝缎子垂肩,玲珑有致的身型,这人不正是方才行刑台前的女子吗? 「小女子席淼淼,见过牧前辈」她见牧裴松面色如霜,手上兵刃相向,露出一副害怕地模样说道:「啊!您的模样好生恐怖呐!」 「呵,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犯不着在那装模作样」 要不是先前看她在行刑台前大展身手,牧裴松可真要被她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给骗了。 「您这是太抬举小女子了」 「既然妳我同为少司命办事,可否让让?」 「哎呀!您说什么呢?小女子是大司命麾下的降灵宗呢!」女子神情闪过一丝狡狯,牧裴松脑门像是遭到一记闷槌,难道,难道方才她在他耳边所说的,「匠人呓语」……,不,牧裴松转念一想,白世常所作的「匠人呓语」这消息,早就不胫而走!而大司命也曾多次派遣暗部找寻此书的下落,只是迄今一直无果!如今,这大张旗鼓地罗织罪名欲杀之,定是想杀人夺书;而这本「匠人呓语」,本是一次白世常酩酊大醉后,无意脱口相告,牧裴松便将其中一页,撕与少司命观之,故当情急之下,席淼淼说出「匠人呓语」四字时,他竟以为她便是少司命安插地内应,现下这一想来,难道是自己太过草率了?若然如此,便不得不想个法子脱身而去,这女人现下委实厉害,若是正面交锋,牧裴松连一成地把握都没有! 唯有待这女人气能耗尽,自己方有几分胜算。 牧裴松开口问道:「敢问这具焦尸可是姑娘的杰作?」 女子收起了笑容,脸色一沉地说道:「那自然是的,这二人享尽民脂民膏,又好吃懒作,不该罚吗?」 「罚自是要罚的,只是姑娘年纪轻轻,对这等不公不义之徒,倒是嫉恶如仇啊!」 「嘻,他们让牧前辈找不着,本就该死,小女子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牧裴松一听,这女子满口胡话,是倒果为因,本是她先杀了人,而他才找不着他们,她却能说得理直气壮,倒像是还替他出了口气似的!且这女子才多大年纪?却是杀人如麻,两条人命宛如捏死两只苍蝇,恍若是根深蒂固的野性,这绝非一朝一夕所能造就的。 「那牧某多谢姑娘了!」牧裴松作了一揖,又说道:「只是不知晓,这大司命所命为何?」 女子长发一拨道:「自是将白世常带回去正法」 「姑娘该知道,我白兄弟是清清白白的」 「牧前辈说的自是,但小女子也是好生为难,希望前辈不要难为小女子」 「说得轻巧,若是不难为妳,便是搭上我白兄弟一条性命!」 起初他虽想着,能拖一时,便多一分胜算,但他转念一想,既然她能突破重重机关,来到这山外山,想必杜云涛和那小伙子,必然也在左近,如此一来,即便宿主之力退去,他势必也要以一敌三,又或者,她心下打的便是这等算盘?想待他二人赶至,而大摆空城之计呢?现下虽不知道这女人武功底子如何,但贵为一门之宗,中不至于落个花拳绣腿;再者,那小伙子年纪虽轻,但武功架式也颇有一宗之范,若在添上个杜云涛,三宗齐力发难,他又要分神照顾白世常,这局势一早便落个下下风,还打什么打?惟今之计,只有趁二人未至以前,和她赌上一睹。 牧裴松主意一定,一招盘古辟天,屋内烛光瞬息一灭,旋即辟面朝席淼淼砍去,但招未使全,他便立马收式,挟着白世常便往屋内窜去,这一招声东击西,而茅草的破屋子,他随手朝土墙一劈,便可开出一道门;正当这个时候,牧裴松感觉一阵热气直扑而来,他想也不想,便转身一劈,嘲风斧便将这热气一分为二,焚风立时扑面而来,牧裴松大开大阖,一招「虎门八法」中的虎啸生风,回护自身周天,但斗室使将这等大斧,委实有些不易,但他此刻顾不得这些了!一时间屋瓦瓷器乒乒乓乓作响,风声呼呼不绝,以牧裴松为核心眼,旋起一股飓风,那茅草屋顶早已被刮得不知去向,玉觞器皿是满天飞舞,阳光大把大把地洒进屋内,牧裴松只见那女人身上蒸气缭绕,像煮沸了的开水那般;如今他身处暴风眼中,是敌明我暗,他心下盘算,旋即将嘲风一掷,他便挟着白世常自反方向破风而出,但他还未走出一丈,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气强袭而来,牧裴松拔腿一跃,怎料得这热气更快一招,霎时他指觉得双眼生疼、漆黑一片,疼得是昏天黑地,只得暂且搁下白世常,再从长计议。 第六章 黄衣少女 且说这员峤岛上,于正随着殷不二修行也以一月有余,这一月以来,除了每日四小时的睡眠时间,其余皆是不敢懈怠,但说也奇怪,这一个月来,这遮天大叶林子里,却是一个人影也没见着;这天,殷不二闭关修行,命于正外出摘采野果。 「哈阿!」于正伸了个懒腰,殷不二除了十五日前闭关修行,他可还没有好好休息过,趁这一两日,他可要好好玩个够。 现下既然不知那黑衣男子的行踪,他便不敢贸然前去找寻墨蝶下落,再者,这林子每颗草木皆是大同小异,就是他真要出林子,那也还得再个十天半月,于正一面想,一面抚着树干上的记号,突然一颗果子不偏不倚地,朝他脑袋瓜砸了过去。 「靠,哪个该死的?」于正抚着脑门,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彩面山魈,于二、三十丈的猴头树上,见于正瞪视着它,它也不怕人,便又举起手上的猴头果扔了下来。 「咋,还来啊!」 山魈见他左闪右躲的模样,甚是滑稽,便挤眉弄眼地,转身拍了拍屁股,接着又连掷了几颗。 「喂!在那别动!有种就给老子待着!」 于正说着便将气能凝聚于脚底,跃上了十丈,但他毕竟还是生手,险些便坠了下去,山魈一跃一攀,便附到了另一棵树上,它转头又扮了个鬼脸。 「这只该死的畜牲」于正气得急起直追,只是这山魈日日夜夜以林子为家,又岂是容易给捉住的? 这于正奔了半个时辰有余,但还是给跟丢了。 「小畜生,真会跑」于正边拭着汗珠子,做在猴头树的枝干小憩。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黄衣女子,腰上挂着褐色的布包,将那些不知名的杂草,一个个捡进了布包里;于正喜出望外,这一月以来,除了殷不二那阴阳怪气的老小孩之外,他可再没见到其他人过。 「喂!妳叫什么名?」 黄衣女子抬头四顾,一脸的诧异之色。 「欸,在跟妳說话呢!」 黄衣女子一见着他,二话不说转身便要跑。 这一月以来,她还是于正第一个见着的女人,于正心想,这人看起来是来林子采药的,并非住在这个鬼地方,而既然她进得来林子,想必能出得去林子,于正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走;如今他在气能的操控之上,虽不是十分熟稔,但若要追上她,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消多时,黄衣女子便双手扶着膝盖,是跑也跑不动了。 「喂!妳跑什么跑?」于正朝她肩头一拍,那女孩身子一震,惊愕地看着他。 于正见她面庞红云欺上,晶莹汗珠子偎着发丝,生得是白白净净,小巧的五官稚气未脱,一对伶俐的眉眼却惊惧四布,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于正心头一荡,那香汗淋漓的模样,和他在墨宅第一次见到的小蝶,有那么几分神似,便不由得望着出神了。 黄衣女子见他模样古怪,便自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朝于正虎口一划,于正吃痛地将手撒了开来,他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开口说道:「抱,抱歉,吓着妳了吗?可,可我不是…」 「别,别过来,我刀子喂过毒了,你,你再过来…我就,我就」 「不,不是,好好好,我不过去,妳冷静点」 「你是葛天国的居民吧?爹爹说过,你们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男人!」 「哇!这说得什么话?你爹不也是男人?」 「是…可不是」 于正见她憨傻的可爱,便又上前了一步。 「别过来!」黄衣女子将匕首架在胸前,双手还颤抖抖的,显然这只匕首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安全感,她开口续说道:「强词夺理之徒,别过来!」 「好,好,我不过去,可我也不是什么葛天的居民,我叫于正」 「我,我才不管你叫什么!爹爹说,谷外的人都是些狡猾之徒,这幻海之森方圆几十里,除了葛天那帮歹人,又有什么人会来呢?」 「(原来这里叫幻海之森阿!)这,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不过,这鬼地方要怎么出去?妳說的葛天国,我该怎么去?」 「(原来是个迷路的…难道,他真的不是葛天的村民?不,爹爹说世道险恶,不定是假意要我指路,将我骗去楚国当贡女)」黄衣女子思忖着。 于正见他久久未开口,便说道:「我说…」 黄衣女子将匕首又往前了一点,示意要他不要再靠近。 「冷静,冷静,我不过去就是了!我只是想问妳說的谷在什么地方?离这里近吗?」 「你上阎王谷干什么?」女子黛眉一竖,紧张戒备之情,更甚早前。 「呃…这也不能问啊?」于正挠了挠头,本想着难得遇上一个人,想不到这也问不得,那也说不通,于正索性双手一摊,说道:「那总可以告诉我妳叫什么吧?」 「不行!」 「算了算了,那我不问了」于正自讨没趣的调头便要走,方才给那女孩子割的伤口,也不怎么疼,红红的鲜血似乎没有中毒的迹象,看她那副害怕的神情,想必也只是威吓他两句而已;但于正才没出两步,便觉着脑袋一晕,没了意识。 「咦?昏了吗?」黄衣女子悄悄靠了过去,用脚轻轻踢了于正几下,笑说道:「嘻,知道我们阎王谷”五跬登仙散”的厉害吧!」 这「五跬登仙散」是为天下奇毒,溶水后,无色无臭亦无味,一经伤口便直走五脏,初时患者血液鲜红,但岂知此毒乃是将鲜血排出体外,黑血存于体内,那是导也导不得,排也排不出!古人云,举足一次为「跬」,举足两次曰「步」,这五跬之意,便是连三步都走不出,毒性便流遍全身。 黄衣女子心想,这人若是葛天居民,那是死有余辜,况且他本就是不怀好意,佯装迷路,却又想探听阎王谷的消息。她想定后,本想扭头就走,但她转念一想,倘若这男人,真不属葛天,又非上阎王谷呢?若他仅仅是迷路之人,又怎生是好?不,若他真是迷路之人,这岛四面环海,祖宗告诫这大海无情,且海中暗藏凶物,千百年来,多少好勇好事之徒去而不返,这年轻男子,又怎可能是自海上而来呢? 「但若是真的呢?」黄衣女子不自主脱口而出,她瘪了瘪嘴,将长发一盘,自布包内拿出一张人皮面具,做了个男生打扮,便将他向西拖去。 「唷,这人怎么回事?」 「别靠过来!」 「是,是少侠,可这人…」 「瞧你模样,是个大夫吧?」 「那个自然」老者捋了捋白须,是好生奇怪,来到这保安堂,里边的自然是大夫, 难道还是个厨子?他看这男人生的白白净净的,说话娇生娇气的,一副好人家模样的打扮,但后头却拉了个破衣衫的汉子,一时间是摸不着头绪。 「那他交给你了」他轻踢了一下于正,示意要大夫给他治病。 这大夫弯下了腰,给他诊了个脉,说道:「唔…这位仁兄面色红润、呼吸平稳,似是是中暑之症,多半一个时辰便会转醒了!」 「他已经昏迷两个时辰有余了!」 「两个时辰?」大夫大惊道。 「说这么多,到底会是不会?」 「在下冒昧,敢问这位仁兄可是误食了什么?这医道讲求望、闻、问、切,还望少侠相告」 「哼!爹爹说得不错,十个医官九个草包,竟连这五跬登仙散都不识得」 「五…五跬,少侠说的可是阎王谷的五跬登仙散?」大夫闻风色变,战兢兢地说道。 「算你有点见识!」 「不,不不不」这大夫赶忙将他俩推到了门口。 「喂,你干什么?」 「在下不过是小本生意,才疏学浅,又怎敢和整个阎王谷作对,还望少侠另请高明!」说罢,便将门给关上,任凭他怎么敲也不回应。 黄衣女子只得将于正拖到另一个医馆,但一听到这五跬登仙散,却是无人敢收留他们。 「啧,这该怎生是好?」黄衣女子拭了拭颈子上的汗珠,不免有些焦虑。 若在日落以前,还没止住这毒性,于正是非死不可,这普天之下,除了阎王谷,再无人可救他性命,一开始她虽知晓此理,但她想家规甚严,就是小猫小狗, 爹爹也不让他带入谷中,何况是一个活生生、来历不明的男人!但现下就是爹爹 肯救他,一时半会儿的,她也赶不回阎王谷,再者,还得拖着身后这八、九十 斤,昏厥的大男人。 她思前想后的,只得将他拖到了村子外,想给他掘了个墓,将于正给埋了。 「嗯…你大人有大量,我可不是故意伤你的,只……只怪你无礼在先,咱们是两不相欠,若你做了鬼,可别来找我,我,我最怕鬼了…」黄衣女子来回踱了几步,又张口说道:「不过、不过你也别担心,每年我会烧好多好多金纸给你,算是、算是给你赔罪了!可是你也不好,倘若不是你出声吓我,我也不至于误伤了你」 她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子,才决意将他给埋了。 她想起七岁的时候,曾溜入村中,听得人家说,这人要是枉死,若是不施以火葬,尸首吸得天地精华,便会化作荫尸,出土找人寻仇;她越想越是害怕,频频望着于正的尸首,夕晖下,只觉得他手脚逐渐发紫、面上也渐渐青乌,越看越觉得他会一跃而起!这要真是埋上个几天,届时他尸身吸取了日月精华,这腐得腐、烂的烂,身子爬满了蛆虫,一路上找她寻仇,这可怎么着?但她又听爹爹说,这人死后,需得给他留个全尸,经得阎王审判后,入狱服刑,或火烧、或油炸、或者刀剐,待得刑期完满,方得以投胎转世,因此古语有云,入土为安,华夏千年来 无不遵守,礼记中大小篇章,服丧仪礼是齐齐完备,便是个此理,而这火葬一出,烧得是面目全非,魂飞魄散,这亡者一旦寻不回遗体,便不可投胎,只得悠悠荡荡,徘回于阳间。 「这可怎生是好呢?」黄衣女子来来回回踱了几十趟,又偷瞧上他一眼,这人生得也不算难看,粗眉大眼、棱角面庞,乍看下,五官不十分精雕,反而显得不拘小节,还有几分英姿飒爽,她虽和她相识不深,但她平日也鲜少和人相处,从他面相上看来,或许不是坏人,可待她火把一烧,皮肉分离,化作粉粉尘土,永生永世,再不得还阳,她虽与他无深仇大恨,可女孩子家,总是害怕,何况他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她抿着下唇,把心一横,决意找些干柴,将他面庞给盖了,再烧了他尸身。 第七章 阎王谷 自打这严馥于村里躲藏了十余日,每日是担惊受怕,犹如惊弓之鸟,日日以餔糟馊食充,但村里的气氛是越发古怪,近期许多穿着黑衣的大汉,家家户户的清点盘查,他是眼也不敢眨一下的,时间刻刻的准备拔腿就跑,起初,他以为是为了查查他的下落,但约莫过了三五日,渐渐壮起了胆子,便躲在秧田内,偷听他们的谈话,言谈中,似乎和村中名匠“白世常”有些干系,他虽不明事,而总能嗅到几分味道,而依他现在的处境,若是被羁了个着,身分自当暴露,再次,少司命贴图欲捉拿纵纵一案,至今仍是无果,他也多半猜着一二,想来,这村子, 是再可待不得了!他便心下一计,决意往山外山逃去。 「全员集合」一个左膀子纹着黑虎的男人,操着沙哑的嗓音说道。 男人的膀子大大小小的伤口难数,细看那黑虎的左边也就是这样,这黑虎纹的是凶神恶煞,一副随时扑上来的模样!男人浓眉大眼的,目光炯炯,面庞还留着一道深及见骨的刻痕,浑身散发着野生动物的气息,和那黑虎,还有几分相似。他的面前,站了十来个稚嫩模样的少男少女,而他的身,一个高瘦如竹竿,生一个超老的老脸,另一个却是个矮个子,长了张麻子脸,一高一矮地,对比甚是鲜明;这虎纹的男人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的 两人便恭恭敬敬的点了个头,上前走去,他俩伸出了手掌,停在男男女女的面前,起头几个从兜里掏出了值钱的家伙,长竹竿掂了掂高兴兴地收了,矮麻子收了几个,停在了一个男孩面前,伸出了手来,男孩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矮麻子便一个巴掌的呼了过去,男孩脸上立时五指红印地肿了起来,但他是哭也不敢哭,东翻西找的,勉强摸摸了几个花花戒子,看着还值几个钱,才蒙了过去。 可这个男孩就不一样了。 “挪”长竹竿伸出了左掌,右掌将刚收受的银纹花簪,塞进了袋里。 「没有」 「啊?」 「我没有」男孩怯生生地再说了一次 长竹竿转头对着虎纹的男人说道:“虎爷,昨儿个逃避的小鬼,说他没有” 这换作虎爷的男人,一声冷笑,那张刀疤见骨的容貌,让这笑容显得格外阴森可怖,他说道:“没有纳贡啊?呵,呵哈哈哈哈哈” 长竹竿和矮麻子也一同笑了,少年男女不知事故地,有些笑,有些杵,而那没有纳贡的男孩,也尴尬地陪陪笑,不知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削去左耳”虎爷冷冷地丢出了这句。 男孩还没来的及会意,长竹竿使了个眼色,左右两个少年便将他架了起来,他从兜里拿出了一把镶着珊瑚石的银制小刀,冷森森地锋利的很!吓得脸色刷白,他们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却是这等变故,男孩来不及反应,便感着一股温热的液体自左颊流下,尖锐的叫喊声,惊动了山林的鸟兽,一年的年轻男女,从脚底麻到了背脊,他是第一个,也是下一个自己;这群被押解往不洁之地的男女,出发前家人是告诫再三,但是也料想不到,是这等活地狱!再者,还没到这里 不洁之地呢!众人望着倒在血泊中,哀号挣扎的男孩,竟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搀扶,冷眼地望着血水浸湿了他的衣裳;长竹竿和矮麻子,若无其事地略过了他的身旁,继续收着“纳贡”,而那虎爷则坐在石头上,静静地观赏这一切。 这失去左耳的男孩,名叫严馥。 唔知几日前,这押解驿被毁,似乎是两个山狱卒大醉误了事,打翻烛台,自焚而死,上头只得从不洁之地,捡了两名奴隶,派往押解,但这押解驿有大半资料,一同焚毁,其中,也包含了这次予能祭淘汰的名单,故由村中交接后,便没有人再清点人数;恰巧这馥近日为避开村中盘查,逃到了山外山,说巧不巧地,碰上了这个新任的山狱卒,狱卒见他年纪相仿,便不会分解地,将他给抓了起来,毕竟每年想逃走的奴隶无数,再者,多一人,他们每年便能多向家属收受一份贿赂,于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待得长竹竿和矮麻子,收完了纳贡,长竹竿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上的严馥,道:“还不给我起来,右耳是不是也不想要了? 严馥强忍着疼痛,捂着左颊,那鲜血仍没有停止的迹象,但他知道,长竹竿不是在开玩笑!从今天开始,除了逃跑,没有人会对他施以援手,就像那夜白衣男子,一夜杀了他家三口,除了逃,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严馥随着押解的队伍翻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山头,山道的漫长颠簸,对这群十三,四岁的男男女女来说,都是一种考验,他们走了约有半日的行程,尽管双脚已经不听使唤,但却是一人也不敢慢下脚步,自严馥那杀鸡儆猴的借镜,又有谁敢造次呢?半日的山程,一路上,是安安静静,除了脚底与草皮摩擦的声响,和那不均匀,略为急促的喘息声,便再无其他!偶然山风拂过了林子,沙沙作响,成了唯一的小插曲。 “滴答,滴答” 起来的血液,低落草丛的声音,严馥几乎快要听不见了,是伤口逐渐愈合了吗?但那自掌心传来,温腥的液体,又是什么呢? 「小哥啊!你可醒了」 映入于正眼帘的,是一间木造的陋居,和一个花白鹤发的老头子,老头下垂的眉尾祥和,面上褐黑的斑点叙说着人生的历练,可不知怎地,他想起了墨爷爷。 于正摇了摇头,醒了个脑,说道:「老伯,和我一同来的黄衣姑娘呢?」 「黄衣姑娘?小哥怕是睡晕了吧?是咱们圣姑亲自送你来的」 「圣姑?」 「是啊!圣姑人可好了,自她来到村中,村里大小病征无一不药到病除,你这条命,也是圣姑给捡了回来的」 「呵,我人好端端的,没病没痛,怎么说是她捡回来的呢?」 「莫要胡说」老头子摇了摇手,左顾右盼了一阵,起身将门扉赶紧的关了起来,才神神秘秘的开口说道:「小哥,你可是和阎王谷的人有些过节?」 「阎王谷?什么过节?」 老头见他似是不肯吐露,便说道:「小哥大可放心,我王老三这条腿,是圣姑给救的,就是你真得罪了阎王谷,我王老三也决计不会出卖你的」 「等…等等,我真不认识什么阎王谷」 「噫!这可奇了!可小哥乃是中了这五跬登仙散,葛天之中,无人不知这五跬登仙散,乃是他药王谷的奇门毒药,一碰得此毒,未足三步,便毒至五脏,待得毒发,是大罗神仙都难救治!」 「老伯,你这又夸张了,可那圣姑可不是把我治好了吗?」 「非也,圣姑说,现下仅能将毒素逼离五脏,贮于体内,暂不发作,待得时日一久,却也是镇压不住」 「啧,我真不认得什么阎王谷,可这阎王谷又是个什么地方?」 「这阎王谷乃是处于楚国和南华国之间,再向北的一处山谷,听闻山谷奇花毒草四布,毒蛊蛇蚋满天满地,是一步也踏入不得!这谷主名唤作阎无良,脾气尤是古怪,自说是医无良方、药无良效」 「医无良方,药无良效?什么…什么意思啊?」 「说是要找他求诊,需有个药引子给他,若是他一高兴,自是药到病除,可这人是金山不要、美女不要,世间珍宝视若敝屣,常是负人求诊,最后患者未愈,而负人者亦无法安然出谷,这和阎王谈判,自是以命相搏,他若是高兴,便有得救,若是不高兴,便登极乐,因此村中虽有疫病,却是无人敢上这阎王谷!有人说,这谷主年过百岁,却生了张不老容颜,又有人说,这谷主夫人美若天仙,日日 饮食朝晖夕露,以保姿颜」 「不老容颜阿…」于正脑袋闪过了殷不二的脸孔。 「是啊!还有人说啊!这谷中其实并无人居住」 「无人居住?」 「那即是说,这谷中便是死后的世界,阎王谷满山遍野的孤魂野鬼,而这谷主,自然就是阎罗大王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 「总之阿,这谷主是谁,谁也没有瞧见过,但又有人说阿…」 于正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怪不得那地方唤作阎王谷,姑且不论是否进的了谷中,光是谷主这等古怪性格,便令人却之不恭了!不过这名字可取得真好,入谷如见阎王,而和阎王谈判,自然是凶多吉少,可,可那黄衣女子,又为何一听到别人要上阎王谷,便持刀相向呢?难道,她和阎王谷有什么过节? 王老三斟了碗茶给于正,说道:「现下少侠毒性未去,还是多休息些」 于正摇了摇手说道:「不碍事,再躺下去,没死也要闷死了!」说罢便欲起身下床。 「小哥且慢!」王老三挡在他面前,面露为难地说道:「这,这本来您要上哪,自是与我无干,只是…」 「是圣姑的意思?」于正挑眉地问道。 「倒也不是,只是…」这王老三是个粗人,搪塞的谎话对他来说,太过艰深,他塞了塞后脑杓子,豁出去的说道:「小哥,我这人没太多心眼,既然你是圣姑的朋友,那我便当你是自个人,王老三若是说错了,你只管当放个屁,别往心里去啊!」 「呵,什么话,老伯直说就是」 「好吧!咱们葛天,前些日子闹了场疫病,这一并不知是从何而来,起初,患者额上有紫筋暴露,与常人并无太大差异,只是这面上筋脉渐浮,眼白浊黄而突出,患者越发是呼吸难耐,最终竟是窒息而亡」 「这么严重?」 「那时疫病,是一发不可收拾,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全村的人都患上了疫病,这时,便有人提议要上阎王谷求诊,村长拗不过再三,便捎了信鸽,请示这谷主,只是这日盼夜盼,岂料信鸽却是空返而来!便是意味着,这阎王谷不愿干涉此事,但疫病是一刻再也延不得,最终,村长便命人将患者集中于一间屋子,好让疫病暂缓,为此,还引起了村子一阵暴动呢!」王老三说得面红耳赤,显然他虽 知晓其中道里,但却是难以接受,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好在啊!这村长的儿子,亲身一人上阎王谷求药,说是求了三天三夜,阎王谷也不见上他一面,正当他走投无路之时,竟然遇上了圣姑」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后来呢?」 「后来这圣姑便说,要治愈村中疾病并无不可,但须得进入阎王谷借一味药材,可这阎王谷是遍地荆棘,毒虫走兽满山遍野,莫说是借,就是偷也未必能得手!可这圣姑并非凡人,她赤着足踝地走了进去,不消一个多时辰,便又走了出来,说是训了阎王一顿,怪他不该恣意夺人阳寿,迫他交出了生死符,化了水后,便可救治全村」 第八章 聖姑 「那时疫病,是一发不可收拾,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全村的人都患上了疫病,这时,便有人提议要上阎王谷求诊,村长拗不过再三,便捎了信鸽,请示这谷主,只是这日盼夜盼,岂料信鸽却是空返而来!便是意味着,这阎王谷不愿干涉此事,但疫病是一刻再也延不得,最终,村长便命人将患者集中于一间屋子,好让疫病暂缓,为此,还引起了村子一阵暴动呢!」王老三说得面红耳赤,显然他虽 知晓其中道里,但却是难以接受,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好在啊!这村长的儿子,亲身一人上阎王谷求药,说是求了三天三夜,阎王谷也不见上他一面,正当他走投无路之时,竟然遇上了圣姑」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后来呢?」 「后来这圣姑便说,要治愈村中疾病并无不可,但须得进入阎王谷借一味药材,可这阎王谷是遍地荆棘,毒虫走兽满山遍野,莫说是借,就是偷也未必能得手!可这圣姑并非凡人,她赤着足踝地走了进去,不消一个多时辰,便又走了出来,说是训了阎王一顿,怪他不该恣意夺人阳寿,迫他交出了生死符,化了水后, 便可救治全村」 「这未免也太…」 「小哥你莫要不信,这圣姑将生死符带回村后,原本那些不治之症,竟是不药而愈!这可都是我王老三亲眼所见」他说的是口沫横飞,于正却是暗暗好笑,方才才说村长儿子独身上阎王谷求药,怎地现在又变成他亲眼所见?这其中虽有许多诡谲之处,可与自己也无太大干系,何况,这圣姑婆婆,还救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啊!也是因此,村里人对阎王谷的态度,不似先前的敬畏,反倒是有些厌恶了!而后,甚至还有传言,是阎王谷降的瘟疫」他停了一停,想到了什么,又接续道:「再者,小哥被圣姑搭救以前,曾有位黄衣少侠,带着您上村中医馆求医」 「黄衣少侠?」 「是啊!这少侠开口便说你中了五跬登仙散村里的大夫,一听都是退避三舍,沾也是不敢沾的」 王老三擦了擦嘴角的唾沫,说道:「小哥既不识得阎王谷,不定,是那位黄衣少侠沾惹的」 于正思忖着,哪来的黄衣少侠?他昏倒以前,只记得在幻海之森,碰着了一个黄衣女子,怎地一昏过去,女子却成了少侠呢? 「老伯,这黄衣少侠长得什么样子?」 「怎么?小哥不认识这黄衣少侠啊?」 「啧,怎么说呢…」 王老三见他有些难言之隐,便说道:「我是随圣姑至村后山头打水的,自是没亲眼瞧见,不过小哥莫着急,不定明儿个圣姑便亲自来探你,届时,再亲自明白便是?」 于正点了点头,待得王老三一走,他便起身盘坐,照着殷不二交给他的修炼之法,自行练了个起来,但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于正便以大汗淋漓,却怎生也无法得心应手,自殷不二助他打通气脉之后,还从来未有这等情况!他哪里晓得这予能乃是由丹田而发,聚之以真元、化之以气能,如血液循环、又如中医所言之气;气者,常人虽不可以肉眼见得,然亦有寒暑、阴阳之分,人如太极,应当阴阳调和,如昼夜相互辅之,大小脏器方可运转自如,如今这于正受了五跬登仙散,毒素压至五脏,自然是运不得功,然于正不晓此故,只任凭气能轮转,虽上半身使不得力,但殷不二所授之踏影,却施得上一二。这踏影,同于习武之人所言轻功,乃是将气能凝聚于腿上,而非脚底,使之身轻如燕、灵动疾行;这影之意,乃是形体之物,皆有影,或随日辉长短、或伴月华短长,其形如鬼魅、飘忽难捉,中等者,可利于水面上,而无涟漪,上乘者,即便百斤之重,亦可如鸿毛之轻、身法莫测,如悬于影之上,是故曰「踏影」。 于正听得王老三走远,便悄然溜出了屋外,纵身一跃,便立于屋瓦之上,初时「喀拉」一响,仍有些踉跄,但熟悉一阵后,便凭借着晚凉,一连奔出了几许,他听得金庸都言飞檐走壁,如今他可真行走于屋舍之上;最初他随殷不二学习,多半是些口诀、心法,偶尔殷不二助他打通气脉,多半时日,他并无如此快意!但他 又哪里晓得,这气脉需得三年五载,方可打通,若不是殷不二这一等一的高手相助,加之自身予能异于常人,又岂可于短短半个月,就有如此身手? 于正奔了一阵,便跻踞于山门之上,但见一人身着黑色斗篷,黑漆漆的遮住了全身,身后跟了两个梳着双环髻的女子,一青一红,ㄚ环模样的打扮,二人上襦极短,下方有襕仅至腰间,而裙者稍长,下垂拖行于地,三人急忙忙地,有些鬼祟,越过了山门。 「(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吧?)」于正心想。 霎时间,狂风一阵,女子的斗篷给吹了下来,月映下,露出了一头青缎子。 「是个女的?」 女子急忙忙地罩上了斗篷,左顾右盼了一阵,将鬓发塞于耳后,赶忙穿过了中庭。 不知怎地,于正心底抽疼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驱使他跟了过去;三人于正殿前停了下来,待她将木门一推,二人将门扉紧掩,青、红二女把守门外,并不入殿内,于正心下好生奇怪,他虽不知这龛里供的是何种神像,但若是寻常参拜,何须如此戒备? 于正掰了块青瓦,从缝中窥去,只见灯内昏黄,偌大的殿堂哩,仅仅点着七只红烛,那黑衣女子跪于红褐的拜垫之上,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参拜,一面拜、一面喃喃地说着:「…娘娘,信女昨儿个见着他了,可…可为何是在这种情况下呢?」 于正屏气凝神地,但听得不十分清楚,隐隐约约,却觉着有些熟悉的感觉;陡然间,门外的婢女开口道:「小姐,田大人到了」 女子站了起来,理了理裙摆,开口道:「请他进来」 「圣姑安好」姓田的男人,一身玄衣,衣绘华虫,腰间素带将纁裳紧系,下摆缟裙随着朱红翘头鞋,迈步而褶皱,男人项上的玄冠,冠上覆板,黑长板的前后各缀着七彩玉珠,于正难辨其貌,女子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于正,揭下了斗篷,说道:「现下只有你我二人,田大人又何必多礼?」 「(她就是圣姑?我和他非亲非故的,她干嘛救我呢?嘶…王老三好像说过,她是近一个月,才来到这里的,一个月…一个月…)」 「听说近日,妳在境外救了个男人?」 「职责所在,多救一人、少就一人,田大人又何必介怀?」 「呵…在我面前,打什么哑谜?」他说着便「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巴掌。 「(搞什么啊?)」于正听不见他俩的谈话,只见女子挨了巴掌,身子一颤,却瞧不见她正面的神情。 「我不管妳打着什么算盘,明日,楚国选拔贡女,妳必须给那贼人选上!别忘了,七年前,是谁救了妳这条贱命」 「苏沅没忘」 他来回踱步,焦躁地说道:「我等了这一天,等了足足七年…七年!葛天多少少女送到了熊力平那个奸人手上!」他停下了脚步,双手搭在女子肩上,说道:「我田某不信鬼神,只信自己!可眼下,我只能相信你一人,苏沅,妳不会让我失望吧?」 女子点了点头,男人拍了拍她的肩,吁了一口气,说了声早生歇息吧!便转身走了出去。 「莫非...莫非你救我之时,我便已是你局里的一颗棋了吗?」她颓然地坐倒在地上。 第九章 机缘 「(一个月,一个月不正是我们发生船难的时间吗?难道、难道这圣姑是...可,可没道理她不愿见我啊!难道,难道是因为墨爷爷吗?还是,还是她怪我没早些来找她呢?但这幻海之森,方圆百里,生得是一模一样,就连殷不二这等高手,都难以走出,若不是那黄衣女子,他也不可能脱身,那,那小蝶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 一时间他竟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脚边的屋瓦松动,一不小心,竟然栽了下去! 「圣姑?」门外二人听得殿内有所动静,红衣婢女本欲强行闯入,却被青衣拦了下来。 「干什么!圣姑有危险,还不速速救驾!」 「小姐?」青衣者又唤了一声。 「不碍事,只是跌了一跤,让妳和倩红担心了」 苏沅压低了嗓子,说道:「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噫」于正抚了抚臀部,抬头一望,只见一十六、七岁少女,鹅蛋的面庞、淡施脂粉,眨巴眨巴地眨着那如杨花的长睫,明晃晃的烛光映在那如夜空的眸子,深邃而神秘。 「妳,妳是谁,呃…不,怎么不是她?」于正挠了挠,神色间有些失落,她本来以为找着了墨蝶,倒头来却是自己鲁莽了!但见她怔怔得出神,似有些神伤,怎么说她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便改口道:「妳,妳就是圣姑,比我想得年轻许多」 「你…你不识得我?我…」苏沅话还没说完,门外的倩红仍不死心,说道:「圣姑伤势如何?可否让奴婢看看?」 「说了不妨事!」她高声应答着,转头和于正是四目相对,神色甚是焦虑。 「倩红,妳反了不成?」青衣婢女高声嚷道。 「明儿个便是贡女选拔,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和田大人交代?」 「圣姑既然说没事,那便是没事,什么时候圣姑和田大人的事,留得妳我这贱婢置喙?」 于正半推半就的,还不休地问着为何要躲,然这燃眉之际,苏沅又怎生和他解释起?只听得门外俩人唇枪舌剑,红衣者性烈如火,青衣者凛冽刺骨,一时间她竟说得让倩红哑口无言,这倩红也不是省油得灯,她越发阻拦,便觉着里边越发古怪,眼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把将她推开。青衣女子正欲出手阻拦,但倩红却以推开殿门,一只脚已跨过了门槛,但偌大的殿内,只见苏沅跪于神坛前, 双手合十地潜心参拜,待行过拜礼后,倩红眼瞧着神龛下有些古怪,本欲上前查探,但这时苏沅便开口道:「青儿,妳說,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青衣女子瞟了倩红一眼,开口道:「是倩红执意要…」哪知她话还没说完,苏沅便厉声道:「放肆!女娲娘娘面前,岂容妳这般无礼?」 「可,可是倩红…」 「没有可是,田大人也是一番好意,怪只怪妳吵吵嚷嚷」她顿了一顿,侧头对倩红道:「现下瞧也瞧过了,有劳田大人费心了」 这倩红神气地扭了头,瞪了青儿一眼,这青儿是苦着一张脸,心底满腹的委屈,她撒足了傲气,才哼的一声,将门给带了上。 于正此刻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她俩是谁?而田大人又是谁?为什么他要躲着她们呢?而眼前这女子是赏罚不分,明明的是倩红错了事,她却拿青儿撒气,于正此刻心中是千百个疑虑,本想开口,却被苏沅给制止了。 苏沅现下仍是惊魂未定,这倩红差点便发现神龛下的于正,而于正此刻是半身藏于神龛,上身则仰视着苏沅,要不是苏沅灵机一动,佯装参拜,跪坐挡住了于正,他非要给倩红发现了不可!此时危机已过,苏沅和他俩人是四目相对,于正狐疑地望着她,只见她颊上渗出一两滴粉汗,面上欺上一朵红云,那粉汗顺着颈子上的红绳,滑向了胸口,胸口里边有些反光,似是缀着宝石还是什么,苏沅见他望着自己,赶忙将目光撇开,心道:「难道,难道他是认得我了吗?」 苏沅理了理鬓发,怯生生地开口道:「你,你会做梦吗?」 「啊?」于正心里漏了一拍,这才回过神来,虽然他方才视线的停留,并不是出于淫邪,但他不觉得面上一热,她毕竟是个女子。 「我是问…是问,有没有,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 苏沅是又羞又急,她怎么告诉他,这十几年来,眼前这个男人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黑暗里,他总是再她身后静静地望着她,时而远、时而近,但当她转身向他奔去,却始终拉不近距离,一晃眼,便已是十七年。但苏沅话才一开口,她就后悔了。 这于正心底是怦怦乱跳的,他不敢直视着她,现下他脑中全是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女子身上粉蒸的汗水,如薰香漫在了空气中,他匆匆一瞥过了她的面庞,只见得她那欲拒还迎的羞赧神情,他这才会过意来,难道,她问的梦是…是,春梦嘛? 「有阿」于正刮了刮面庞地说道 「真的?」 「是人,多少都会有吧?」他尴尬地笑了,似他这正值气血方刚的男人,若是没有做过春梦,那才奇怪呢!但他却没有想过,从一个女孩子家口中听见。 「那,那是怎样的呢?」苏沅鼓起勇气地开口道,她多想知道,她梦里的那个他,他的梦里,她又是怎样的呢? 「啊?这也要讲?」 「这是当然」苏沅抿着下唇,本来对上的眼神,却又飘忽了。 「就是…就是在房间里」 「怎么样的房间呢?」 「嗯…宽敞吧?很明亮」于正胡乱的诌着,毕竟这种梦,谁会注意到场景在哪?而他也不过是顾左右而言他罢了! 「唔,和我的不同呢」 于正暗暗好笑,别说梦本就抽象且缥缈难捉,何况是春梦这档事呢?男人和女人自然有别,若是相同,那才奇怪呢! 「那,那我是怎样的呢?」苏沅捂着胸口,急切切地问道。 「这我…我怎么会知道?」于正的双颊生烫,他从没和女人谈地这般深入。 「你…你怎会不知道?」 「不是,圣…不,姑娘,我们才第一天见面,我怎么会知道」于正本想唤她圣姑,但她这年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话到半途,她又收了回去。苏沅嘀咕了一阵,难道他病傻了!又或者,她并不出现在他的梦中呢?可那这这十余年来,为何他的一举一动,在梦中她是这般熟悉,他的一怒一笑,都烙在心底,像是她最至亲的那人,若不是他,七年前,她不会苟延残喘地挨到了今日,只为了,来日能和他见上一面。可造化弄人,如今,人是见到了,可他却不识得他,而眼下于正中了这五跬登仙散,虽说那人去了阎王谷,至今却仍无消无息,当明日太阳一升起,她便准备远赴楚国,一时间她是百感交集,说不上的迷惘。 于正见她时而喜、时而忧,眉宇间又有些神伤,又透着无助,她虽不知这问题为何如此,劳思伤神,弄得他是哭笑不得!但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她是一朵鸢尾花,淡雅、却令人流连,想将她呵护备至。 「对了,对了!多谢你救了我一命,可还没问妳叫什么呢!」 苏沅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你既不识得我,问与不问,又有何区别呢?」她顿了一顿,说道:「苏沅」 「我是于正,不管怎样,还是先谢谢妳了」 「…于正…于正」苏沅默念了几遍,她第一次知道这十七年来,出现在她梦里那人的名字,她旋即正色道:「于公子不必多礼,何况,你的命,不是我救的」 「不是,可王老三说…」 苏沅的神色有些哀戚,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思量了一番,才开口说道:「普天之下,只有阎王谷能救得了你」 「那有什么困难?」于正耸了耸肩,看着她。 苏沅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定是听了村人,穿凿附会她上阎王谷的故事。 「于公子不会真相信那些传言吧?都怪王老三多嘴」 「我自然是不信的」于正笑了一笑,神色颇为泰然。 「可那为什么…」 于正吁了一口气,说道:「我想过了,这条命,我算是捡回来的,如果侥幸,能活下来,不管有多困难,我都要找到她!倘若,真有个万一,那就当作,当作是缘分尽了吧!」他说得洒脱,可现下连墨蝶的消息都没有,又要上哪儿去找呢?就是真有什么消息,时至今日,她也未必愿意见他,否则,她为什么不和他相会呢?想着想着,他竟有些红了眼圈。 「(她?)」苏沅想着,方才他好像将她误认成什么人,会是那个她吗?她本想开口询问,可却有些忸怩,一来这未免太过私密,二来,若是他要找的这个人,是个女子,那又怎生是好?少女的心思总是百转千回,因此话虽哽在了喉头,却始终没有开这个口。 「圣姑,该歇息了」门外的倩红嚷着。 苏沅应了声后,心中一凛,没有时间再任她犹豫,她便转头对于正说道:「在这儿待着,哪儿也别去,明日天明,听得锣鼓声响,我自会派青儿来接你」 「上阎王谷吗?」 「不,楚国」 第十章 絕處 同一时间,代舆岛上… 「巫蛊、气、解、降灵还有药膳,岛上最高权位的伍宗,都聚在了本座这神灵之隙」大司命卧在榻垫上,把玩着手中那页残纸。下首处,站着五人,分别是方萍、姜允、杜云涛、席淼淼和姚灿,杜云涛低着头,悄悄打量着众人,这方萍和姚灿,一个照着紫纱、一个戴着面具,无从揣测他二人心思,而姜允本就话少,向来多做而少说,不折不扣的木头人!这席淼淼,一富泰然面貌,自他劫场一役,一瞬击退了数十名白家军,虽说都是些功夫不高的蠢货,可她的实力,却着实不容小觑,现下他最不安的,便是这个女人。 「云涛」 「是…」 「东西可找着了?」 「回…回大司命,这…这恐怕还要些时日」 「哼!整整一个月,别说这匠人呓语没见着,就是那个反贼和白家的小子,连个影子都没看见!你这解宗之位,是当,还是不当?」 「大司命息怒」杜云涛惶恐的跪了下来。 「大司命大人何必如此挂心,现下白世常已死,殷不二盗了九穗禾出海,姚灿已然归顺,如今膳药、武、匠、阅能四宗,仅剩一个牧裴松,谅他一个人,在这岛上也弄不出个乱子」席淼淼说道。 「还敢说!技艺不精,连本座一成功力都难以驾驭,好端端地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这白昊天如今只能托孤于他,若不是妳失手,现下早已斩草除根,又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淼淼知错,请大司命降罪」 大司命起身,拂了拂衣袖,对着姜允道:「那只狐狸,情况如何?」 姜允愣了一会儿,才会意过来,他口中的狐狸,说的正是少司命。 「禀大司命,少司命整日待在清冥居,除了养养花草、逗逗禽鸟,并无其他异常」 「(难道真是我多虑了?)」大司命嘘了一口气,这一切计画进行得太过顺利,让他有些不安,他知道的他,不是个会弃局的家伙,他将殷不二连同墨峰孙女和天上人,送出代舆,绝对有什么用意;那日,他虽亲眼见着舟舆被击个粉碎,想是一行人早已葬身鱼腹,而姚灿,只要他手里握着方萍,谅他也不敢不从,可不知怎么,他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你二人呢?」他瞟了一眼方萍和姚灿。 「属下无能」 「罢了!」大司命将残纸揉成了团,抛向了空中,说道:「三日内,若是无果,便一把火全烧了」他语声一毕,纸团便碎成了千万片,如绵绵雪花,纷纷自空中落下。 「是,大司命大人」 且说这白昊天,见着铸房前门有两个汉子轮番把手,甚是森严,他只得待在芳华林里,从远方敲敲窥伺,待得午时交班,才有机会自铸房暗门,溜了进去。白昊天揣着怀中的薄饼,怯生生地推开了暗门,里边黑压压的一片,可他还没踏入,面前便红光一闪,一把锋利的斧刃,显些砸到了他的脑门。 「干…干爹」 这暗室里边并不大,圆弧形的房间,仅仅是容纳一人都尙嫌拥挤,牧裴松一人坐在门边,手紧握着赤炎斧,他听得白昊天的声音,才将斧刃移开,这白昊天是胆战心惊的,他本就怕他这干爹,自打他劫法场回来后,不知怎地双目失明,本来就性格乖戾的他,如今脾性是更加暴躁,可现下全村都在捉拿他二人,白昊天是 手无缚鸡之力,眼下,不得不和这瞎眼老头给困在一起了!他从怀里揣出了打火石,点了只蜡烛,将饼递给了牧裴松。 「哼,废物!」牧裴松只吃了一口,便将烙饼给扔在了地上,这东西无肉无味,形同嚼蜡,往日餐餐无酒不欢、天地为家的他,现在竟被囚在这阴阴暗暗的暗室里,而每日,仅能靠着他这不成材的干儿子打点起居,现今白世常已死,这铸房日日是给人搅得天翻地覆,可他们绝对不只是为了他俩而来,他虽恼火,恨不得 出去,一招毙了那几只逐臭的老鼠!可同时,他也暗暗宽心,这代表着,他们也还没找着-那匠人呓语。 「脓包,全是脓包!」牧裴松握着赤炎斧,忿忿地敲击着地面,白昊天身怕惊动外面的守卫,可眼前这位干爹,却非他亲爹,虽然向来干爹疼爱更甚亲爹,可他知道,这牧裴松不过是和白世常交好,才勉为其难的认了他这干儿子,若不是牧裴松和父亲私交甚好,他这干爹,还不一掌毙了他!可他不管再怎么努力, 他这干爹,就是瞧不上他半分。牧裴松似是撒足了气,才停了下来,沉吟了一阵,他思量着这些日子的剧变,先是来了个天上人,后少司命命他将于正送出岛外,而后白世常,三番五次的遇险,大司命虽然一直觊觎这匠人呓语,可终究 没有付诸行动,怎么这节骨眼上,却如此急着下手呢?再者,劫法场之日,又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难道,真是自个儿鲁莽了吗?他是越想越乱、越想越不明白!脑子像是裹了糨糊的,转也转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旁的白昊天见他面上阴森森的,烛光恍恍惚惚地照着,那模样十分的怕人!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牧裴松 斧柄下方,木板有些凹陷,起先,他以为只是寻常受潮龟裂,然若是龟裂,木板势必有些裂纹,可奇的是,这木板仅仅只是下陷,下陷的自然,仿佛在造之时,便设计成这般凹陷,他挪了挪身子,想一探究竟。 「干什么?」牧裴松冷不防地将斧柄一击,只消多一公分,白昊天的拇指便是不保,这牧裴松虽是双目已瞎,但听力却是极好!白昊天怯生生地退了回去,但却发现,方才凹陷之处,已然无踪,仿佛这暗室哩,那凹陷仅仅只是他一时的错觉。 「小崽子,别给我打什么歪脑筋!」他击了击地板,又道:「我虽是双目已废,但结果你这样的货色,十个八个都还不成问题!」他见他没有回答,吼道:「听见了没有!」 「是,是干爹。」白昊天唯唯诺诺地说道。 牧裴松啐了一口,说道:「枉你爹一代名匠,却有了你这么个蠢货!」 白昊天只得静静地听他骂着,任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一个多月以来,他适逢变故,家破而人亡,就连他父亲那一班学生,抑是死的死、伤的伤,牧裴松虽然不说,可他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一切都是那本匠人呓语惹来的杀身之祸,可究竟是本怎样的书籍呢? 他父亲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而他父亲究竟又将它藏在那儿呢?自他母亲病故后,他父亲便整日待在铸房内,更加沉迷于机巧匠术,若说是在这铸房内,那为何一个多月来,外头那帮人翻箱倒箧,却是无消无息呢?讽刺的是,他如今竟得因为这部未曾见过的书籍,,竟得和这么个瞎眼老头共处一室,不过,他现在可想不得这么多,他的双眼直勾勾的望着方才,方才那本应下陷的凹处,他知道,这里边定有着什么机关,而他必须亲自去确认,但眼下,却是不可能的了。 「傻了是不是?还楞着干什么?」 「...啊?」白昊天回过了魂来,却不知他刚才说了什么。 「你让你干爹吃这什么狗饲料?还部快出去找些酒来?」 「喔…是、是,是干爹」 第十一章 入谷 殷不二不眠不休地,奔出了一日之久,这幻海之森活像是鬼打墙,那女人虽然给了她张驴皮地图,但终究是在森林大树中不断兜圈子,这时,他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人声,殷不二便纵身一跃,跃上了树头,给躲了起来。 只见得一黄衣女子,肩着一袋布包,她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像怕有什么东西追了过来。待她确认再三后,便解下了背上那股股的布包,瘫在地上,里边境是一大叠金纸,这殷不二本想纵身而下,捉她来问阎王谷的去路,可见她行迹鬼祟,便于一旁按兵不动,欲再观察一阵。 黄衣女子抓了一把金纸,边走边洒,神色害怕地说着:「拜托拜托,大哥你大人有大量,菁菁年少不懂事,你做了鬼怪,也千万别来找我,我…我最怕鬼了!再…再说了,也是你不好,如果你没有吓我,我又怎么会,反…反正,总之,咱俩是互不相欠、互不相欠好吗?」 「(这人疯了不成?)」殷不二心道。 眼看她胡言乱语一阵后,殷不二本想一走了之,毕竟此刻,于正性命垂危,若是他再到不了阎王谷,这七日之内,他必会毒发身亡。可当他正欲发足离去,转念一想,即便这人是疯子,只要她认得路,也须死马当活马医,否则,任他这么胡乱转着,再转个半日,也未必有个什么进展,心下一定,他便跳了下去。 黄衣女子见得漫天金纸撒下,本来心神平复了些,想来是鬼怪和人都差不多,收了金钱,也便得和善了!但哪知道,忽然她眼前人影一闪,吓得她手中半叠金纸洒落在地,她顾也顾不得布包,拔腿就跑,岂料,她如此苍苍惶惶,为奔出数尺,便给树根拌了个倒,她闭着眼睛,口中不知和谁道着欠,一张白净净的小脸蛋,弄得满是泥沙,她是越发害怕地打着哆嗦,不一会儿,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别动!」 黄衣女子觉着颈子上一凉,但听得耳畔有人声,她更加害怕地哭了起来。 「闭嘴!」 忽然颈子上传来一阵藤处,温热的红色液体,顺着她的脖子,像一条扭动的蛇,攀了下来。 「你…你是人还是鬼?」黄衣女子脑内一片紊乱,她本想转头过去,眯着瞧上一眼,可却被刀子抵住了脖子。 「别废话,我只问妳,知道怎么上阎王谷吗?」 她听得身后这人,约莫五、六十来岁,可余光见着他的手,肌肤却是一点皱纹也没有,她定了定心神,听得他要上阎王谷,这脑子便醒了一大半,便抽抽噎噎地问道:「阎王谷?你上那去干嘛?」 「莫要多管,只问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女子一字字铿锵地吐了出来。 「那好,留着妳也没用了」他说着便将刀子往肉里镶了几许。 「知、知道、知道,不就是阎王谷吗?」 「很好,给我带路」殷不二将她一推,把刀子揣入了怀中。 黄衣少女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定睛一瞧,才发现眼前站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你才多大年纪,哪里不好,偏要去送命,姑娘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见识,要是你等等再无礼,可就别怪我了」她理了理黏在脸上的发丝,心中暗骂自己一阵,却又觉着好笑,都怪那人,要是他乖乖杵在原地,等他一把火烧了他的尸身,她又何必整日提心吊胆,竟连个男孩都吓得他魂不附体;她拍了拍尘土,正准备离去,谁知忽然间,她腿上一疼,像是被人踹狠狠地踹了一脚,便跪了下去,她本想张口便骂,可这殷不二离她三步之遥,总不会是他下的手,至少,他的腿可没有这么长!黄衣女子瞪了他一眼,又想起身就走,可谁知道,这腿上又平白无故地挨了一下,她怒不可遏地说道:「喂!你使得什么妖法?」 殷不二瞟了他一眼,原来这女子是半点功夫也不会。 黄衣女子心下觉着奇怪,她虽不知他使得什么古怪,可这人却是决计不可带上阎王谷,她便心生一计,从腰间摸了罐梅香白瓷瓶,将里边黄色的粉末,倒再了掌心,佯装腿疼地蹲再了地上,而当殷不二上前查探时,她便一扬手,转身便跑。 「嘻,叫你使妖法!让你尝尝本姑娘的芜麻散」她一面跑一面回头嚷着,可谁知她才一个转头,便撞上了一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唉唷,哪个不长眼的!」她抬头一瞧,不瞧还好,一瞧竟是刚才那个小伙子。 「在下没时间和妳搅和,要嘛带路,要嘛便死在这里,妳自个儿选吧!」说着,他便亮起了刀子。 黄衣女子见这人面庞稚嫩,偏生了个老嗓,但瞧着他眼色冰冷,并不似和自己说笑,她只得摸摸鼻子,收起了笑容,乖乖地给他带路,可这样的一个人,为何要上阎王谷呢?要上阎王谷的,无非三种,一是求医、二是求名、三是求财,可无论哪一种,爹爹说,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人!何况,他还是个男子,她心下盘算着,眼下只有将他骗上了自己的地盘,才得以脱身。 「还不走?还是要削下一只右腿才肯走?」 「别,别,没了右腿,妳可就得背着我了!」黄衣女子赶紧爬了起来,心里咒骂了一阵,这才堆起了笑容。 这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上除了脚步声,便再无其他,她平日在谷中长大,鲜少有和她年岁相仿的玩伴,这少年和她一般年纪,兴许小上了几岁,她平日总捏了几个泥娃娃和自己说话解闷,怎生这个男孩和她走了一个多时辰,却像个闷葫芦的,难道男孩儿都不爱说话吗?又走了十来步,她终于憋不住了,开口问道:「你干什么上阎王谷?」 「救人」 「什么人?」 黄衣女子见他没有答话,便又说道:「你知不知道,这谷里有吃人的妖怪?」 殷不二冷笑了一声,答道:「我不怕」 「可我怕啊!可,可或许,救人也未必得上阎王谷,若是你要找大夫,我便算得上半个大夫,何况,你就是到的了阎王谷,也未必见得上谷主,你就是见得了谷主,谷主也未必肯替你救人」 殷不二晃了晃刀身,黄衣女子才闭紧了嘴。 黄衣女子领着他,不消一个时辰,他们便出了树林,原本绿叶繁荫、青草离离的景色,瞬间像转了个季节,冷森森的风四面八方地刮来,满地枯叶烂泥,撒在满天纠结缠绕,如鬼怪张牙舞爪,却光秃秃的古怪大树,明明方过了中午不久,这从盘根错节地枝干缝中,透出的阳光,却没有一丝还暖,越往里边走,这阳光是越发稀薄,恍如从一个大白天,渐渐地步入了黑夜,就在这个时候,黄衣女子停在了一处石门面前,她犹豫了一阵,才开口问道:「你是好人吧?」 殷不二从没想过这问题,他一生杀人无数,救过的人也不少,但他杀人与救人之际,并没有太多想法,他只是奉命行事,少司命要他杀人,他便杀人,要他救人,他便前来搭救,而何谓好人、又何谓恶人?难道杀人者便是后者,而救人??者便是前者,他想了一阵,并没有作声,黄衣女子见他并不答话,便努了努嘴,说道:「石门我可没法子啦!这路也给你带了,我可要走啦」 谁知这殷不二人影一晃,便挡在了她面前。 「你这人讲不讲理?这里边有吃人的怪兽,你还硬要往里边闯?」 殷不二冷冷地道:「妳說妳不认得路,却知道里面有吃人的妖怪?」 「我…我听人家说的」 「我虽算不上恶人,可我总会杀人,要死在这里,还是把石门开了、给我领路,妳自个儿选吧!」 黄衣女子叹了口气,她本盼着他找不着路,便会自行离去,他爹爹对谷外人,是深恶痛绝,何况是个男人?虽说这少年古怪,一路上也没少折腾于她,虽不是个好人,可毕竟也非十恶不赦,何况他入谷,是为了救人!再者,他年纪和自己相仿,就是真有什么不是,也罪不至死,可她这一带他进去,那他便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磨磨蹭蹭的,还不快把门给开了?」 黄衣女子万不得已,只得将机关一转,石门霍的一声,便打了开来;同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似是腐臭的尸首,又像是陈年不化的粪水,刺鼻地直扑而来,女子歪着头,无奈地问他道:「真的非去不可吗?」 「少废话」 两人一进入洞里,石门便又关了起来,黄衣女子从怀中揣出了火折子,里边黑洞洞的、湿气甚重,火光飘忽而不定,像是随时会熄了火,将两人吞没于漆黑之中;殷不二寸是步不离地跟着她,脚下湿黏黏地踩着泥泞地浊水,这里头,除了火光和斑驳的泥墙,便再无其他,坑道里,除了两人前前后后的脚步声、滴水的声响,似乎,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婴儿哭声,俩人越发往里边走,这婴儿的哭声,是越发清晰。 「什么声音?」 「是妖怪」黄衣女子转过头,做了个鬼脸想吓他。 「无聊,走妳的」 这坑道里边是九拐十八弯的,走不到二十来步,便出现二至三个岔路,而岔路间并不相通,从她扳开机关,自怀里揣出火着子起,殷不二便觉着她对此地十分熟稔,但见她想都不想,便拣了条坑道,似是蒙着眼,也未必会迷路!忽然间,他将刀子抵在她的背心,说道:「阎无良是妳什么人?」 「谁,谁是阎无良?」 黄衣女子的背心一阵刺痛,这少年决计不是在开玩笑,可他问爹爹做什么?难道,方才他说要救人什么的,全都只是谎言,而他真正的目的,是来谷中寻仇的吗? 若真是如此,她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进入谷中。 第十二章 遇險 「我说,我说,可你弄疼我了!你把刀拿开一点,姑娘我便告诉你」 「耍什么花样?」 「喂!我说你,不知会使什么妖法,一眨眼便出现在我面前,我本领就是再大,又能使什么花招?何况,何况我辛辛苦苦给你领路,就是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再说了,我一个弱女子,你,你一个大男人,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话太多了」殷不二把刀子放了下来,说道:「说吧!」 「我说…」 说时迟那时快,黄衣女子将火光一吹,两人霎时陷入一片黑暗,她头也不敢回的发足狂奔,可殷不二是何等高手?即便于黑暗中,仍是能听音辨位,这黄衣女子是左闪右躲,听得他步步逼近,便嚷声道:「看暗器!」 殷不二向后一跃,跃出了数丈,回护自身门面,但约莫过了三秒,才晓得他上了当!连忙双足一踏,便飞身追了过去;这眼看殷不二仅仅不到三步之遥,便赶上了她,黄衣女子急忙忙地于暗中摸索,就在殷不二不到半尺之遥,一伸手,便能逮住了她,这千钧一发之际,黄衣女子搬动了石柱,石门一转,她便躲了进去。 「该死」殷不二发掌击着石门,可这石门似是有千斤之重,厚厚的石墙是文风不动,眼看这阎王谷就近在眼前,却因为他的一念之仁,而被困在这暗道之中,他不由得恼火,自己一把岁数,任务是未曾失手,如今,竟栽在一个黄毛丫头的手哩,若是于正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怎生回去覆命?他探了探附近,除了这石柱之外,便再无其他,可这石柱似是从里边被锁死了,竟是动也动不得,待他静得下来,才发现,黑暗中,有两只青黄如灯笼的眼珠子,悬在半空之中,正盯着自己瞧,方才那歇歇断断的婴儿哭声,如今是全没了声响,且刚才入门之前,传来的腐臭之息,现下是更胜十倍!仿佛这臭味的万恶渊薮,便是从它身上所散发出来。 这臭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自气孔钻入,直揪着脑门,殷不二屏住呼吸,那两只青黄的眸子,正悄悄的位移,殷不二缓缓地挪着脚步,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在还不知道对方底细之前,他是不会贸然出手,双方便相互打量着转着圈,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它是一动也不动地杵在了原地,殷不二的瞳孔,逐渐孰悉了黑暗,只见一庞然大物,伏在了了角落,那青黄的眼珠子不停上下打量着他,像是 捕食者正观察着猎物,待得他有一点松懈,便会直扑而上! 「(这多半便是她所说的妖物了!)」殷不二心下估磨着,这妖物似是秉持着野兽之习性,这自然界中,无论猛如狮虎,或懦如虫鼠,唯一不变的,便是那与生俱来的危机感,而也正是因为这份危机感,本能驱使自己狩猎、或者奔逃,这是万物生存的潜规则,也是万物得以繁衍、赖以生存的原由;这殷不二虽不过五尺身长,那妖物足足比他高出两倍有余,可它只管发出呼噜噜地声响,却是不上前进犯,显然,它警觉到了危险。 虽不知这妖物为何,但眼下自己和他是共处一室,若是不结果它,难保它何时进犯! 殷不二捡了块石子,朝它身旁一掷,石子磨着坑道,擦出了一道火光,一瞬之中,它只见一只十来尺高的黑褐色怪物,浑身上下长着拳头大的疙瘩,相貌是奇丑无比!这怪物的脚边,不,或者说是蹼旁,黏呼呼地拖行着浓绿色的汁液及白骨,而他俩正被困在一处石室之中,这石室约莫八丈宽,可它却足足占了四分之一有余!且那唯一的出口,却悄然在方才对峙掠阵之中,完完全全地给它堵了起来,这妖物谷着腮帮子,陡然一阵咕噜噜,如闷雷作响,想是这妖物到了用餐的时间,它向前挪了身躯,猛然张嘴,一声暴吼,如十来名婴孩齐声尖叫哭闹,是震耳欲聋! 「(形似蟾蜍,声却如婴孩,可方才,却好似见着它有尾巴,这遍地的骸骨,虫蚁蛇蝎尸首异处,想这妖物必是炼蛊后的产物…可如此巨大之蛊物,除了蛊千竞,又岂有他法?难道这阎无良,和那疯婆子有什么干系?)」 这蛊,乃是指人工培养的毒虫,虽盛行于中国苗疆一带,可确切源于何处,却仍是众说纷纭;这炼蛊,即是将蛇、鼠、蜂、蚰等毒物,关于器皿之中,七日七夜不水不食,待得它们饥肠辘辘,便会开始自相残杀,待得数日之后,再将器皿打开,所残存者,名唤成蛊,这成蛊必是生命力极强、而毒性最为刚猛者,这,便是炼蛊之法;然殷不二所言之蛊千竞,乃是炼蛊之法中,最为凶猛者,须将九九八十一种所提炼后之成蛊,关于狭室之中,这每一只成蛊,都须得经过三至四次炼蛊;若以人做为比喻,便是各武林高手相互厮杀,历经险象环生后,侥幸 残存,而后,须得如是再三,最后,方得以进入蛊千竞。换言之,能进行蛊千竞的毒虫,乃是历经大大小小战役无数,个个是蛊中翘楚,如今聚于这狭室之中,唯有一人能成为蛊王,这蛊王即是吸收天地最毒之精华,体内无数次异便与幻化,待得自身能容纳百毒,彼此毒性相抵消融后,方能成为这蛊王。 「(若它真是蛊王,这可就难办了!)」 忽然之间,那妖物于暗处首先发难,殷不二决着一股阴风直扑而来,他瞬时踏影一掠,便闪将开来,然这妖物方才身子是一动也未动,一条如地毯之物变直袭而来,它不等他反应,便再次出击!这怪物每次地攻击,地板便会发出酸腐侵蚀之声,要是碰着肉身,后果是不堪设想!这次殷不二故意放慢身法,待得他看清,那暗红而前端如蛇蟒开衩的舌身,足足有十丈之长!这蛇身撞上了石壁,仍有几尺之余,这怪物可算是占尽了地利之便,身子动也不用动,便逼得殷不二东闪西躲,殷不二脚未踏定,它便蛇身连发,如张张湿滑的地毯,伸缩自如地扑将而来, 招招是致殷不二于险境之中。 如今是短绠汲深,殷不二几次欲欺身近搏,却都给它逼了回来,殷不二只得佯装露出破绽,给逼于石壁之上,怪物是蛇信一吐,眼看殷不二便要命丧于此!哪知这殷不二倒身一转,他腰间小刀一拔,将怪物舌尖钉于石壁之上,接着翻身而跃,直欺怪物身畔,这怪物疼得是吱哇乱叫,四张蹼蹬得是暴躁如雷,殷不二见机不可失,用袖口包住了手掌,凝聚气力,往怪物身上一拍,可谁知他这七成功力,如打在金刚石之上,怪物紧紧身子一震,铜皮铁骨是完好如初,这时它舌尖已然挣脱,突如其来地收了回来,殷不二翻身一滚,险些成了舌下亡魂。 「爹,爹爹呢?」 「阎姑娘,妳怎么弄得这副模样?」 「有,有人…有人……」她急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别急,别急,慢慢说,我先给妳倒杯茶」少女转过身斟了杯茶,交到了她的手里,黄衣女子的双手仍不自主地颤抖,她一咕噜地喝完,抹了抹嘴角,心情似是稍稍平复了些,才压了压胸口,开口道:「有人要上阎王谷寻仇,我被抓了,然后,然后进了谷道,可他拿刀逼问我,问我爹爹是我的谁,我一时情急,就搬动了龙柱」 这龙柱,便是方才黄衣女子搬动的石柱,这石柱一转,地门便会关上,再也无法打开。 「对方有多少人?」 「只有一人」 「一人?」 少女沉吟了一阵,问到:「等会儿,妳怎么知道他是来谷中寻仇的?」 「他本来说是来谷里求医的,可后来我领他来谷道,他就拿刀逼问我」 「…这可不定」 「怎么说?」 「这谷道是千回百转,岔路繁多,妳自小在阎王谷中长大,这谷道自是相当熟稔,可外人可不谙此事,明眼人便能看出妳与这阎王谷颇有关联」 「妳的意思是…」 「虽说不得他是否无意来谷中寻仇,但兴许他救人之意不假,若他真是来寻仇,总不至独身一人亲赴谷中吧?」 「那可怎么办?他现在铁定被困在炼房里」 「炼房…可炼房不是」 「所以说,才更要找爹爹了!爹爹呢?」 少女蹙眉说道:「阎前辈今日不知上那儿去了,我一早上没见着他里!」 「这,这可怎么办?」黄衣女子来回踱步地道。 「咱们先别慌,不定他从谷道的入口出了去,这炼房不是还有一个云阁吗?要不,我们先去看看,再见机行事?」 「好!」 二姝急忙忙地往云阁奔去,这云阁乃是石室上方的一道小门,用于喂食蛊王的所在,除了每日两餐,从云阁放下五十来指羔羊,平常的时候,她可是不愿意去的。 「就是他!」黄衣女子一指,少女顺着她的食指看过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 黄衣少女见她的神情有些狐疑,方才她说的似是遭到武林高手的挟??持,逼得她不得不扳下龙柱,怎生现下变成了一乳臭未干的毛头?黄衣少女面上不由得生热,再怎么说,她都是阎无良的女儿,阎菁菁,她赶忙地解释道:「别瞧他这样,他可是会使妖法的!」 「妖法?」 这少年蹬地一跳,拔出了方才的刀子,蛊王舌身一翻,如长鞭一甩,风声呼呼而起,少年往它舌身一踏,白履立时发出酸蚀之声,他连蹬三步,每步三丈之遥,蛊王来不及收回舌身,少年便飞身于它上头! 「没,没骗妳吧!」 霎时之间,少年将刀械脱手,破风之声一响,蛊王来不及反应,刀子便直挺挺的往它的左眼插了进去,它的左目立时飞溅出紫青色的液体,蛊王是疼不可耐,受了伤的它,更是凶性大发!一阵暴吼震得是天摇地动,少年陡然一阵酸麻,使不上力,他还来不及踩稳脚步,这蛊王便冲了上去! 「菁菁!」 第十三章 庙前干戈 待得苏沅一走,于正便爬起了身子,只见得这神龛里,供着一尊人头蛇身的 女子,女子长发披垂,裸着身子,神情庄严,却透着母性的慈爱;许多庙宇里的主神,扮相华丽而铸金戴银、华服宝气,目光多半是以四十五度下视,俯瞰着信众,而两旁陪侍着怒目金刚,或者持瓶、拂尘的仕女,排场虽然浩大,却是难以亲近,然而这尊木雕神像,刻的虽不精细,但却是十分平易,于正只觉得心中一阵平和,他不自主地下跪参拜再三,心中所积所累、所烦所闷,好似都一扫而空! 忽听得背后传来开声响,于正一回首,这人不正是方才穿红衣的女子吗? 「好哇!这里头果然有古怪!」倩红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眼珠子上下打量着 于正,令他有些不自在。 「好看吗?」 倩红面上一热,中就是个妙龄少女,她嗔怒道:「臭美!」旋即一把匕首横在手里,架在了于正的脖子上,说道:「死在临头还这般贫嘴,我就奇怪,这女娲破庙,究竟有何灵验?是早拜、晚也拜!原来拜得不是娘娘,而是你这姘头!」 「说什么呢!」于正挑眉不解地看着她。 「还想抵赖!待我抓你去见田大人,看苏沅这丫头,还怎生抵赖!」 于正右足一踏,顺着倩红的左身转了半圈,左膀勒住她的颈子,右手捏着她 的虎口,夺了她的匕首,倩红没料的他竟会武功,一时大意,竟给她逮了个着。 这女子一张脸蛋,挂着两虹黛眉,不怒而自垂的眉头,圆滚滚的珠子配着上吊 的眼尾,是说不上的泼辣!不想被于正这么一瞧,她竟然脸红了起来。 「一开口便没半句好话,什么姘头姘头的,我和苏沅是第一次见面,说的好像我们亲热妳都看见了一样!」 这倩红乃是花漾少女,除了田大人之外,还未曾经给男人碰过,一时间是又羞又急,她赶忙左肘一顶,趁于正不备逃出了三步,骂道:「无耻!无耻狗男女!」 「(可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啊…)」于正心道。 她见于正仍不住瞧她,气得将暗器一扣,嚷道:「大胆淫贼,待我将你双目剜出,再交由田大人发落」 说着她便右掌一翻,激射出四道白光,于正向右一转,暗器便直挺挺地,钉在梁柱之上!这暗器约食指大小,前端吋入柱内,想是锋利无比,殷不二说过,这暗器略分五种,一为芙蓉、二为牙、三为归来、四为牛毛,五则是含砂。 芙蓉乃是猎捕陷阱之用,以花为心,结网拘捕,范围虽广,机关却是费时,只消破坏花心,便可脱逃。归来者,即同回力镖,扁板身,两翼薄而锋利,用以缠斗时,暗算后背,以攻敌人之不备,或用于追缉逃亡者。而牙者,乃是前端尖锐而带钩,其形至尾端渐粗而沉,因其形故,具撕裂透骨之效,一旦命中,是难以根除,需得以火烤煨软针端,方得以除之,因此,牙虽不是暗器中,最为拔擢者,然却是其中,最为凶蛮者。 这于正一瞥木桩,上头白森森地挂着四个爪牙,如同人骨般镶入木材,要是刚刚自己一不留神,这暗器便是往自己脑门招呼,瞧它上头如鸟兽钩爪,要是打在了肉身之上,非得是皮开肉绽不可!倩红不等他反应,便右掌又是一飞,于正慌乱中往地板一卧,连身打滚,如是再三,这倩红是又气又怒,不想原先这病恹恹的男人,接二连三以滑稽姿态,侥幸躲过了自己的”骨牙”,似是在嘲笑自己的功夫。 可她哪里晓得,这于正乃是死里逃生,一半运气、一半功夫,这殷不二虽日日助他打通气脉,可对弈进招,却是全然未授,至多只教授了些调气行运,即踏影一类轻功保命之法,更何况这于正可是第一次和人过招,手足无措,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慌乱。 这倩红越发缠斗,便越觉此人功夫是深不可测,若是持续缠斗,恐怕对自己不利,可她急于向田大人邀功,再者,田大人命她表面侍奉苏沅,暗地里监视她一举一动,如今是给她逮了个小辫子,她又怎能就此收手?这倩红武功本就平平,和 于正相比,是相去无几,她虽有些武功套路,可于正身法不俗,然她有暗器相助, 本应能轻松拿下于正;但她高估敌手,又加之她心浮而气躁,犯了习武之人之大忌,是以一时之间,竟是斗得个旗鼓相当。 只见她手里的骨牙是越发越快,这准头,可是越打越偏,和初时事相距甚远! 可她越发打偏,却是越即于发难! 另一面,于正躲得是汗流浃背,好不辛苦!眼下自个儿气能是提不上来,便是连最基本之踏影,使将上都是难上加难;他不禁反思,难道和那黄衣少女所说的,五跬登仙散,有什么关联吗? 「停!」 倩红正待掷出手里暗器,于正却陡然大喝一声,倩红不由得一怔,他便开口胡诌道:「妳看这满地暗器,我让了妳足足一百八十六招,妳还是打不中我,若是妳再缠斗下去,我可要使出我的看家本领啦!」 「什么本领?」 于正愣了几秒,急中生智说道:「既然是看家本领,我又怎么可以轻易告诉你,如果不想送命,就赶紧离开,我便当作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倩红是半信半疑,她此刻是骑虎难下,若是不将他拿下,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何况不消半个时辰,天便欲破晓,这贡女选拔一过,若是计画顺利,苏沅便要远赴楚国,而如今她和眼前这男人定有暧昧,否则怎肯深夜远赴女娲庙偷情?可若真是如此,那他非得要向田大人报告不可,这关系葛天一国的命脉,她不可不如此,若是不将他捉住,凭她一人空口白话,又怎叫人相信?但如今他是打不还手,一昧东躲西藏,身法甚是荒诞,让人难知底细;眼下自己武功又拿不下他,长此以往,终不是个办法。 倩红盘算一阵,眼下越是拖延,情势越对自己不利,这女娲神庙,虽说位于后山,离村口有段距离,寻常时候是人烟罕迹,但她需得在贡女选拔以前赶回村中,再搅和下去,若是赶不上选拔,那非得坏了田大人的计画不可!不,她从来不想让他失望,可她自论姿容,自己与苏沅是不相上下,但为何田大人却不肯将魁首之位,托付于她、反而给了这苏沅呢?难道她还不值得他的信任吗?可不论如何,她决计不可叫他失望,心下主意一定,倩红便哼了一声,转头便要走。 于正这才喘了口气,心想终究给他蒙了过去,要知道他此刻唯有智取,而绝非力敌,这时他身中五跬登仙散,无法和往常一般催动气能,即使他真顺利催动,这殷不二却未授他一招半式,除了躲躲藏藏的功夫之外,他可不会半点功夫!他心道,若不是这倩红头脑简单,真相信自己还有个什么狗屁杀手锏,那他这脑袋,迟早得挨上十个八个骨牙不可!但他又怎料得峰回路又转,这于正刚一松懈,倩红前脚还没跨出门槛,这袖口暗扣的六枚骨牙,却是陡然脱手而出,纷纷朝着眼、喉、心、鼠蹊及左踝飞来,这一下变故丛生,快似电光石火,当于正回过神来,这骨牙仅仅离不到双目一寸,他反射性地闭起了双目,正准备引颈赴死。 就在此时,木梁后飞出一粒如青涩枣核,旋即啵的一声,枣核心裂成了两半,清光粼粼的粉末四散空气中,骨牙还未伤着于正,便于空中自燃了起来!眨眼间,变化作粉赍,同烟灰四散;这倩红还不知何故,只见刚才六枚骨牙化作白粉满天,忽听得嗡嗡一声,眼前白光一闪,瞬时是一片漆黑,她疼得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哀号,尖叫道:「我的…我的眼睛,眼睛啊!」 那声响是好不凄厉,吓得于正睁开了眼,只见倩红一个劲的躺在地上打滚,他摸了摸自身,却觉着自己完好无损,可方才那几枚暗器,又到哪里去了? 「我本不想如此,可妳却太咄咄逼人」 于正方觉声音孰悉,便见着庙门出将处,青衣一闪,说话这人,不正是昨夜那青衣女子吗? 「是…是妳!妳可…你可知道,知道我倩红可是今年的贡女…」倩红双目满是血腥,顺着脸庞,滑了下来,将她那鲜红的衣衫,染得更艳了。 「贡女便如何?每年四十八贡女,选上者,亦不过半数,多妳一人,少妳一人,那又何妨?何况使节想来,也不知道妳倩红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妳…妳区区一个陪嫁侍女,竟敢…竟敢,妳以为,妳以为妳做了这种事,田大人会轻易放過妳吗?」 「呵,妳不过是多受了点雨露,便觉着身分与我们这些侍女有个什么分别,我们都不过是田大人手下的一条狗!妳当真以为,办成了事,田大人便会抬着十个八个大轿子,上楚国迎娶妳吗?作梦!何况,妳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就是妳想当陪嫁侍女,田大人,也还未必肯呢!」 「青儿,妳….妳这贱人,看我还不杀了妳!」 说着她便披头散发地爬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朝着青衣女子扑了上去,可青儿只是侧身一闪,右脚一拌,她便重重地磕上了木梁,一身的骨子如散了一样,瘫软倒在了地上,是一动也不动了。 青衣女子蹲了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这才心满意足地将她拖到了神像后方,拭了拭额上的汗水,对于正展开笑靥地说道:「于公子,婢女青儿,小姐托我前来接应你,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得快些出发」 这时,门外远远地便传来锣鼓喧天,青儿转头看了看呆愣原地的于正,说道:「于公子!」 「阿,喔!喔!」 村子老远变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和办喜事一无二致,于正一路跟着青衣女子,她和昨日那个结结巴巴,被主子骂得唯唯诺诺的女人,真的是同一个青儿吗?他想。 「公子一会儿到了村里,王老三给您备了套将人装束,粗衣布料,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恩…」于正一面答着,放慢了脚步,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 青儿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问道:「公子可是方才打斗受了伤吗?」 「那是没有」 「那公子为何脚步如此缓慢,可是受到了惊吓?」 「(那倒是真的)」 青儿看他不答腔,便上前了几步,于正急忙忙地说道:「停,说话就说话,别再过来了」 「公子!」 「好,好,我走快一点就是了」 青儿见他草木皆兵的,便叹了口气说道:「公子或许觉得青儿手段有些残忍,可实在是迫不得以,那倩红本就是田大人安排在小姐身边的细作,若是公子的形迹暴露,恐怕连累到小姐,这楚国一行,也必然生变,何况方才,若不是青儿及时赶到,只怕公子……,这其中曲折,不该由我这下人多言,可现下实在是燃眉之急,公子若不相信青儿,总该相信小姐,若小姐真要害你,又何必救你性命?再说了,公子每每梦回,总是梦着公子…」青儿说道此节,「啊」的一声捂住了嘴,四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正瞧着她,虽比不上苏沅的貌美,墨蝶的脱俗,抑或是倩红的姿容,她五官生得平平淡淡的,说不上难看,可这娇羞之举,却和昨夜他见着的青儿一般,娇憨的有些可爱,先前自己将苏沅的话语,无意误会成了春梦,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声下流,不觉面上生热,有些个口干舌燥。 「总…总之,还望公子相信青儿,莫要让小姐的一片苦心,给白白浪费了」 于正深呼吸了一口气,这锣鼓震天的,想来贡女选拔迫在眉睫,他虽想将这箇中原由问个明白,可眼下,他只得相信苏沅,或许诚如青儿所说,既然她救得他性命,想来也不会对他不利,想到此节,他便点了点头,加紧了脚步。 走着走着,这于正便喊了声,正准备要打桶井水止渴,未料水才刚打上来,却让青儿给弄翻了它。 「干什么?」 「这水…公子若是渴了,进了村中,让王老三给您泡壶茶水便是」 于正心下虽感奇怪,却没有多想,待得入了村中,赶忙让王老三给他装扮一番,就让他跟着随行的队伍,来到了广场,此时,锣鼓忽停,号角之音四起。 这广场上手,用竹藤搭着一遮帘榻座,椅上雕着龙纹扶手,甚是精美!两旁侍着十六、七岁的少女,手持着雀毛摇扇,这时,缀着玉珠华饰的大轿子停在了一旁,八名轿夫跪于两侧,叫中那人拨开珠帘,一身的华裳绒缎,腰间配了块玉藻文珮,说不上的雍容华贵。他一下了轿子,侍女便欠身行礼,搀着他坐上了竹榻后,连忙扑扑地扇着摇扇,那模样,很是气派。 当号角一毕,男男女女纷纷下跪说道:「恭迎大丞相」 大丞相慢条斯理的啜了口茶,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摇了摇手,意兴阑珊地说道:「起吧!」 「谢大丞相!」 下首处的男子,见他喝完了茶,立时迎上去,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丞相大驾毕村,实乃我葛天荣幸,破地方招待不周,还望大丞相海涵…」 于正心想:「(这人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嘶…对了对了!是昨天女娲庙那个田大人,昨晚打扮的古古怪怪,怎么今天却这么朴素?青儿说,那个凶巴巴的倩红就是这田大人安排在苏沅身边的奸细,那么他应该不是个什么好人吧?可这倩红也死得太…)」他一想到此节,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大丞相一路劳顿,有失远迎,可不知楚王现今驾临敝村了没有,也好让小人略尽棉…」可这男人话还没说完,便给大丞相硬生生地截断,说道:「区区贡女选拔,难道我大丞相还不够格主持吗?」 「不,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听说上一届村长,是你的父亲,怎么?田安国,换了个村长,连礼数也都换了吗?」 田安国唯唯诺诺的哈腰道歉,和昨日的光景,简直是判若两人。 大丞相张开了嘴,一旁的侍女连忙将剥好的葡萄,冰镇过后,送进了她的嘴哩,他嚼了一会儿,见那男人仍杵在一旁,便开口斥道:「楞着做甚?还不快开始?」 「是,是,大丞相教训的极是,小人这就开始」说着,他便转头高声道:「都听见了?还不赶紧开始!」 一时间,丝竹乐音扬起,音弦铮铮而鼓乐隆隆,磅礡之余,又不失雅韵之调,中央搭着荷花花台,青绿荷叶缀着粉嫩花叶,贡女们个个长袖纱衣,红黄蓝绿应有尽有!贡女们顺着乐音,自荷叶绕行,纱袖掩面,巧笑倩兮,是媚态自生,此时乐音已除去磅礡之气,转而变向流水潺潺,女子们转上了花叶,直至花心,忽而同时蹲下,随后将纱袖往空中一抛,阳光一撒,如各色彩红,冲至云霄,随之女子向后一仰,如花苞初绽,这贡女们本以荷花为舞台,此时是花中绽花,而衫袖 百色,恍如各色花瓣齐聚一花蕾,这些二八少女,各个生得是标致可人,让人不知是看花还是看人,可谓令人炫目!当她们纤腰一折,各个是细柳腰枝,深恐清风一拂,便残枝催花,可就在这时,田安国发现这四十八叶花瓣中,有两瓣初时相隔甚远,腾出了一人之空位,而后贡女们察觉异状,便又将那一人之位,密合了起来,虽说是粉饰了过去,但田安国方才于贡女中寻觅,却不见倩红,现下心中默数,果然是差了一位!如今只有四十七位贡女,这事情是可大可小,若是给这大丞相发现,只怕又不知要生起什么事端,眼下他是一边偷望着他,一面又战战兢兢,这倩红虽说平时仗着姿色,颇有几分娇气,虽说是心急口快,难成大事之料,可她从来对他是言听计从,尽管心中不悦,也未曾出过什么岔子,难道,是苏沅的事儿生变了吗? 「站着不累吗?」 「不,小人不累」 「呵,还真是天生命贱」大丞相冷笑一下,说了声赐坐,一旁的侍从,赶忙端了张椅子过来,田安国哈腰称谢,这才坐了下来。 第十四章 林間陌路 「大丞相一路劳顿,有失远迎,可不知楚王现今驾临敝村了没有,也好让小人略尽棉…」可这男人话还没说完,便给大丞相硬生生地截断,说道:「区区贡女选拔,难道我大丞相还不够格主持吗?」 「不,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听说上一届村长,是你的父亲,怎么?田安国,换了个村长,连礼数也都换了吗?」 田安国唯唯诺诺的哈腰道歉,和昨日的光景,简直是判若两人。 大丞相张开了嘴,一旁的侍女连忙将剥好的葡萄,冰镇过后,送进了她的嘴哩,他嚼了一会儿,见那男人仍杵在一旁,便开口斥道:「楞着做甚?还不快开始?」 「是,是,大丞相教训的极是,小人这就开始」说着,他便转头高声道:「都听见了?还不赶紧开始!」 一时间,丝竹乐音扬起,音弦铮铮而鼓乐隆隆,磅礡之余,又不失雅韵之调,中央搭着荷花花台,青绿荷叶缀着粉嫩花叶,贡女们个个长袖纱衣,红黄蓝绿应有尽有!贡女们顺着乐音,自荷叶绕行,纱袖掩面,巧笑倩兮,是媚态自生,此时乐音已除去磅礡之气,转而变向流水潺潺,女子们转上了花叶,直至花心,忽而同时蹲下,随后将纱袖往空中一抛,阳光一撒,如各色彩红,冲至云霄,随之女子向后一仰,如花苞初绽,这贡女们本以荷花为舞台,此时是花中绽花,而衫袖 百色,恍如各色花瓣齐聚一花蕾,这些二八少女,各个生得是标致可人,让人不知是看花还是看人,可谓令人炫目!当她们纤腰一折,各个是细柳腰枝,深恐清风一拂,便残枝催花,可就在这时,田安国发现这四十八叶花瓣中,有两瓣初时相隔甚远,腾出了一人之空位,而后贡女们察觉异状,便又将那一人之位,密合了起来,虽说是粉饰了过去,但田安国方才于贡女中寻觅,却不见倩红,现下心中默数,果然是差了一位!如今只有四十七位贡女,这事情是可大可小,若是给这大丞相发现,只怕又不知要生起什么事端,眼下他是一边偷望着他,一面又战战兢兢,这倩红虽说平时仗着姿色,颇有几分娇气,虽说是心急口快,难成大事之料,可她从来对他是言听计从,尽管心中不悦,也未曾出过什么岔子,难道,是苏沅的事儿生变了吗? 「站着不累吗?」 「不,小人不累」 「呵,还真是天生命贱」大丞相冷笑一下,说了声赐坐,一旁的侍从,赶忙端了张椅子过来,田安国哈腰称谢,这才坐了下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 「青儿,妳该知道,妳不该擅来此地的,要是给楚国的侍卫看到…」 「是,是青儿不该,可青儿笨,不知该怎么办,还请小姐救救青儿」 「何来救与不救之说?难道,是于正出了什么事?」 「不,不,小姐,于公子已安然交付给王老三,青儿见他顺利混进轿人里,这才偷空跑出来找妳」 苏沅捂了捂胸口,压了压惊,才说道:「那又是何故?」 「倩红,倩红发现于公子,要把于公子带去见田大人」 苏沅一听,脸色惨白,吓得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但她还是镇定地说道:「可,可妳刚才不是说…」 「是阿小姐,青儿刚刚也是急得不得了,这于公子是个情义之人,恐拖累到小姐,说什么也不肯随她而去,这倩红一生气,便说要杀了于公子,带他的尸首回去覆命,青儿一急,便将含砂一掷,这倩红就,倩红就…」 苏沅听得是心惊肉跳,想不到竟闹出了一条人命,而这人偏生还是田大人安排在她身边的贡女,如今宴上必然少了一位贡女,倘若楚国使臣怪了下来,这该怎生是好?她蹙着眉头,此事攸关葛天兴亡,田安国救过她性命,她不可忘恩负义,她忽然打良著青儿一番,虽说青儿姿容平庸,但身段却不差,兴许能含混过去也不一定,现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来医!想毕,她便将胸前的羊脂雪玉摘了下来, 这羊脂雪玉清而见底,波纹如天降飞雪,是以得名;这雪玉里边还藏着一株红穗的稻禾,稻禾上颗颗殷红,如细小红宝石缀着,不知是雪玉先有,还是红穗先生,比起世间珍宝,令人不由得多看上两眼。苏沅开口道:「妳拿着它,告诉田大人, ,若是献舞尚未开始,妳便混入贡女中充数,并说我已知晓此事,必然不会背叛于他,若是他不相信苏沅,便收了这块玉珮」 「小姐,仅仅一块玉珮…」 「妳拿给他,他定然知晓此中情节,莫要多问」 「是,小姐」青儿拿了玉珮,便急匆匆的要赶回去。 「青儿」 「是,小姐」 「回去的路上,可莫要让人发现」 「是,青儿明白」 苏沅见青儿走远,心下还是惴惴不安,虽说是将救命的「九穗禾」做为信物,给了田安国,可倩红之死,与自己终究拖离不了关系,这田安国生性多疑,倩红本是他安排监视自己的细作,如今一死,他必然生疑,若是他一怒之下,取消了他魁首之位,不定自己还会受到什么处分,届时,于正若是留在村中,自己恐怕还会拖累于他,田安国向来心胸狭窄,他对于忤逆之人,必然不会轻饶,急便是亲生父亲……,她想着出神,竟没有注意到身后竟来了一人。 「葛天有这般佳人,竟没能参选贡女选拔,想来葛天对我楚国的敬意,也不过如此!」 「谁?」苏沅一惊一乍的,她早知道伏于此处,来此之人必会是谁,可刚才她想得出神,而青儿才刚离去,不知此人方才是否撞见了青儿。 「朕…嗑,在下楚国使臣」 「呵,楚国使臣不于宴会之上选拔贡女,反而来这乡间僻壤,莫不是迷路了?」 「人迷了路事小,可心迷了路,可就事大了」 苏沅脸色一沉,说道:「楚国贡女每年四十八人,一人不差,各个绝代姿容,莫不是楚国言而无信,连村中少妇也一干不放过?」 「姑娘已然出阁?」 「那自是没有」 「呵,所谓男未婚,女未嫁,姑娘不选拔贡女,在下也未曾要求葛天凭添人数,何来无信之说?现下只是一青年于林间小路,相识芳龄少女」 「那这青年意欲为何?」 「自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子摽梅之龄,菟丝尚且附萝子,姑娘不也盼能觅个好姻缘?」 「姻缘好与不好,我是不知道,可林间小路的青年,必然不好」 「怎么不好?」 「方才这青年说自己是楚国使臣,楚国贡女待得君王青睐,一、二人为妃为嫔,其余贡女,再由将军、丞相拣选,而后,便是这楚国使臣,你说,这楚国使臣,眼下虽无婚约,可到得楚国后,便娶妻纳妾,届时我这菟丝草,又可攀附于谁?即便让我做大,青年也未必心系于我,只怕看到了其他贡女,便已是秋扇见捐,又怎还记得林间山盟呢?」 「伤春悲秋,感物伤怀本是人之常情,可在下是一片赤诚,听得姑娘说得如此,可真叫人寒心,我虽贵为楚国使臣,可这也是世袭之位,姑娘若是不信,便和我一同前往楚国,面见楚王,到时,我自当削去爵位,与姑娘二人共度余生,绝无他念」 「公子说得动听,却不知是否仅是花言巧语?」 「眼下贡女选拔在即,姑娘若是答允,便即刻出发,莫管这什么贡女选拔了!」 「喔?」苏沅暗暗好笑,早知这楚王方即位,年纪尚轻,做事不按牌理,岂知竟是这样草木留情,可这样也好,等时机一到,取他项上人头,也无须再多有顾忌。 两人便上了马,扬长而去。 第十五章 火烧铸房 「回禀大司命,已照您的吩咐,将铸房烧成了焦土一片,可属下,还是没见着白昊天与牧裴松二人的尸骨」 「(难道他二人,真不在这铸房吗?)」大司命沉吟了一阵,这白世常已然处决,牧裴松虽给他逃了,但终究是逃不出这个代舆岛上!而白昊天,不过区区十三、四岁的少年,与他父亲的资质,可说是天差地远!但不知怎地,向来自负的他,近日却是多有所感,事情明明如他所料的进行,但越是顺利,却令他心里越不踏实,不定,暂且将此事搁下,反倒上员峤岛上,或许会有所获,想到此节,他便摆了摆手,示意要姜允退下。 这事儿,可要从几日前说起。 「多半便是这里吧!」 「铸房吗?粲哥哥,你可确定?可这铸房日日被搅得翻天覆地,白昊天可真有这么愚钝,竟还作茧自缚了不成?」 「萍儿莫要忘了,这白昊天好歹也是匠宗之子,即便再是不济,这机关之术,不精也通,何况,这犬鼻蝶到了铸房外,便久久盘桓,想来,他还待在里边」 「若真是如此,待捉住了他,非得弄些虫子,扎他个十针八针,才不枉粲哥哥和我,几日来这般费心」 「萍儿就爱胡闹」 「嘻,粲哥哥,前面那伙人,莫不是杜云涛那个老胖子?」 「糟了!」 二人远远的便见着杜云涛,带着一干手下,团团地围住铸房,他高声吆喝道:「小兔崽子,还不快从这破屋子里滚出来!」他喊了半天,见里边迟迟没有回应,便举了把火,骂道:「再不滚出来,我连你一起烧了!」说着,便要点燃了铸房。 「且慢!」 「哼,你俩夫妇又有个什么高见?」 「高见是没有,不过粲哥哥说,白昊天可能就在里边」 「呵」杜云涛拍了拍他的肚腩,说道:「你当你粲哥哥是活神仙?我们这群人全是傻子不成?我在外边整整喊了半天,也不见里头放了个屁,你俩到好,凭着几只破虫子,就攀上了这八宗之位,现下,还要教我怎么做事,是不是太过狂妄了?」 「杜云涛,你!」 「萍儿,莫要和他一般见识」他甩了甩衣袖,说道:「我们不过都是替大司命大人办事,相争无意」 「替大司命办事?可不久前,你姚粲,可还是替少司命办事呢!」 「粲哥哥,休要跟他废话,杜老胖子,你要是再不滚开,不要怪我领黑蛟一口吞了你们」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黑蛟不过是蛊千竞的半成品,妳巫蛊一脉为了它,死了多少人?吞了我们?说了也不怕人笑话!多少巫蛊宗葬身黑蛟腹里,不要说驾驭它,妳先能保住性命,再来这撒泼吧!」 杜云涛说完,大伙儿纷纷笑骂着他俩,这解宗一脉向来自负,杜云涛的门徒们个个不把各宗放在眼里,尤其是巫蛊一脉,这巫蛊一脉早年本是八宗之首,实力凌驾于各宗之上,可因蛊千竞一事,弄了个支离破碎,是死的死伤的伤,这事且稍后再谈。 「你!你们!!」 「萍儿走吧,莫和他多费唇舌」姚粲说毕,便转头对杜云涛说道:「解宗一脉自是春秋鼎盛,可无奈何,如今大司命所要找的匠人呓语,却是出自于匠宗一脉,而非解宗,听闻匠解本是系出同源,若是解宗嘴上之功,多用于匠艺之上,想来大伙儿也不必大费周章,守株待兔地为了捉拿这区区十三、四岁的毛小子吧?」 众人于外边争吵不休,白昊天于铸房的暗室内,听得外面是吵吵嚷嚷,远较于前几日杜云涛一人咆啸,似是屋外聚集了百来人等着瓮中捉鳖,虽说这暗门内,就是他们撞破了脑袋,也是决计找不着,可若任他们继续吵嚷,难保不会吵醒一旁酣睡的牧裴松,前些日子好不容易,他弄了几坛酒,才让这牧裴松喝个酩酊大醉,近几日来,他不断研究屋内的机关,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些头绪,这牧裴松要是醒来,这几日来的努力,只怕要前功尽弃,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加快了思路。 原来那日牧裴松无意用斧柄撞击了地面,触动了机关,虽仅仅一瞬,但白昊天却嗅到了不凡;他跟着父亲来铸房,怎么说也有七八载,却未曾听闻父亲说过,这铸房内,竟还藏着个暗房!而暗房内的格局并不甚大,若说是为了躲藏栖身,那么势必得备着些干粮饮水,何况鸟语幻境向来太平,虽说近几月来,突生变故,可百千年来,却是未曾有之,若说未雨绸缪,未免太过未卜先知,是以费工造这暗房,可委实有些蹊跷,因此,他心里暗暗觉得,或许此地,是机关的入口也不一定。 为此,待得那日,他将牧裴松灌醉,便将双掌一贴,屏气凝神,将气能居于掌心,探索房内「回路」。这将门之术,大抵分为三式,一为感知,感之即是以自身气能,注入物内,从而检视其中纹理架构(或可说是回路),二为截断,截断则是将气能打入物体内部,使其回路受阻,原先运行于回路内之气能,因轨道偏离,或因外来阻力,从而停止运转,如同电能遇上绝缘体,或似火车碰上了断路岔轨;三为再造,再造便是将回路截断后,以自身气能,于物体内部架设一短暂通路,使机具得以暂且运转,故言,再造。 然白昊天一查,无不骇然,虽说草木万物不论人为自然,皆有回路,可原来这铸房竟藏着一巨大回路,远较于一般房舍千百倍!单单就这一间斗室大的暗房,便有着数千条大小回路,且交错繁复,宛如人体内之脏器血管,巨细而靡遗,这让白昊天一时楞傻一旁,原来他的父亲,白世常,为一代匠人,竟有着如此之功,区区一间房舍,箇中回路却如上帝造人!而他自己几年以来,不过是于机关皮毛上自得其乐,想来虽是有愧,但体内却不由得有些沸腾。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已然查清暗房内回路走向,只是这回路薄如血管,且与铸房外部回路仍有交会,若是贸然截断,不定铸房亦会崩塌,到时候,不但机括未能触动,反而将两人活埋于这栖身之所。白昊天又转念一想,若是不截断回路,直接再造,或许可行,使回路再不截断的情况下,改变轨迹,可麻烦之处在于,如同分出电线,电流势必受阻,乍看之下,虽是可行,但回路中,原先气能运转太过庞大,自身所学之气能,万万不能与之相敌,是以及便「再造」,也未能见效,反不定白白消耗了回路中的气能,使其中气能不足,而机关无法启动。 「(若是奇门遁甲,也该有相生相应之法,好比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应着值符、塍蛇、太阴、六合、白虎、玄武、九地、九天八神;又如五行之中,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而土又生金,奇门之术如此,五行万物亦不脱离此法,即便父亲匠术再是高超,也有个凭依基石,断不会无中生有才是…)」想到此节,他悄悄地点了烛火,这里边除了地面造为圆形之外,沿着墙面圆拱,整个房间是为一个半球体,怪不得先前躺卧,甚是不舒服;然这房舍之所以为方正,便是因木梁相接而斗拱相连,方不至屋瓦塌陷,可这暗房仅仅是铸房一小暗室,又何必如此费工?他来回踱步,轻轻挪了挪牧裴松,这牧裴松是一但犯了酒瘾,便如同一滩烂泥,是一动也会动,白昊天壮了胆子,伏着寻了寻上次的机关,可却如何也感觉不到。 「难道,是我想错了吗?」 他起身又亮了烛火,绕到了里边他卧榻之处,是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明白,突然牧裴松一个翻身,吓得他赶忙熄了烛火,恐惊扰了他这干爹,这才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可今日一早,便听得铸房外争吵不休,这牧裴松仍就是睡得不知昏天黑地,白昊天起身亮了烛火,天花板似是有七颗不清楚的白星,他绕室而行,却发现方才的亮点却凭空消失,他揉了揉眼睛,绕回了方才卧榻之处,果然又见着方才的星子,他思前想后,这七颗白点相隔几许,若连贯一起,形如汤勺,这莫不是北斗七星? 他沉思了一会儿,若说这半圆之室,是为天体,而天花板上白点,作为北斗七星,那何以近门之处无法见着,而内里之处却得以看见?难道,是这地板有些古怪? 「是了!是日晷!」他陡然惊觉,若将这圆室,看作天空,地面观作日晷,而日晷四分,是为春、夏、秋、冬,是以他所卧榻之春夏,可见七星,而牧裴松之秋冬,却不见星宿,如此以来,便可说明此理。 「(可若是如此,那何以干爹所处之位有机关,而其余机关又有何关联呢?)」 而此时,铸房外杜云涛听得姚粲诋毁他解宗一脉,村里虽言白世常为一代名匠,可在他看来,不过是雕梁画栋的工匠,若不是他搭建房舍,何来有此谬赞?说白一点,在他以为,这匠人呓语出自这样一个货色之手,至多不过是房舍瓦棚的搭建之法,委实不知大司命何以如此上心!如今姚粲出言不逊,身后门徒各个是嚷嚷不休,杜云涛沉住了气,仰天笑道:「妳粲哥哥果真伶牙俐齿,可不知你俩一脉,修得什么法门,光天化日之下,还得躲躲藏藏,只怕是和虫鼠日益相处,修得鬼脸难堪,因此一个纱巾、一个面具,可真是一堆佳偶!」 杜云涛这一说,身后的门徒纷纷齐声附和,或者讪笑、或者出言相讥,这姚粲大怒,斥道:「杜云涛,你好胆再说一遍!」 「说便说,我杜云涛难道还怕你不成」 姚粲从伸手往袖中一揣,这方萍本想阻止他,可她知道,姚灿素来爱护她,他此刻勃然,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杜云涛出言伤她。 杜云涛见他准备出手,便躬身摆架,说道:「打便打,你俩是一起上,还是我收拾了妳的粲哥哥,再来对付妳这丑婆娘?」 「狂妄!」姚粲说着便一跃而上,如白龙摆身,一招蚀筋腐骨手,便朝着他喉头擒去,杜云涛身后几个矫健的门人,本想出手反击,杜云涛却摆了摆手,示意要他们让开,姚粲这身法好快,弹指便欺了过来,只见杜云涛右脚一跨,双掌画圆,回护门面,眼下一快一慢,眼见这姚粲便长驱直入,倏忽间,杜云涛倒转阴阳,手肘一个发劲,便击上了姚灿双眼!这一下变故神速,原先慢条斯理的他,如今却章法一便,姚粲身法本就不慢,这一快一慢间,他险些撞了上去!此时姚粲倒身一转,于空中翻了三圈,似蛟龙打滚,跃了开来,可他双足尚未落地,便从怀中摸出了一把素面折扇,扬手一挥,三道金光字扇面间飞了出来。 杜云涛左脚一踏,顽石出土,跃于空中,他赶忙右拳一出,来个「两仪生四象」,将飞石一破,初分为二,待得半路,却激增为四,方才姚粲扇里所发的金线幼蛇,未至半路,便撞得喷出了青血,姚粲一个踏影,躲开了飞石,这才旋回了原处。 「粲哥哥,你没伤着吧?」 「怎么?没有臭婆娘的帮忙,连个身子都欺不近,那些虫虫鼠鼠的,养着玩倒是不坏,可若是单打独斗,还不如早早咬舌自尽,免得丢人现眼!」 「一会儿叫你嘴里再也吐不出一句狗话」姚粲说毕,便簧片一弹,顷刻间,山林躁动,这地皮波动,好似是地牛翻身前兆,忽而越逼越近,讥讥之声响振聋发聩, 杜云涛不知他使得什么伎俩,只觉得地底翻腾,似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只能是严阵以待,小心戒备;这簧片是越弹越快,方萍眉宇间有些顾虑地望着姚粲,他知道这蚀骨蚁一至,解门一脉多半难逃此劫,杜云涛本就是罪有应得,可宗派间互斗,这事要是传到大司命耳里,不知会徒增什么变故,但她这粲哥哥向来说一是一,何况他们诸人出言侮她,最是让他无法承受,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可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一道电光,此人身法好快,竟是人先至而声后觉,男人一把便将他手中簧片打落,姚粲不及回手,他便跃出了数丈之外,说道:「这是干嘛?」 说话这人,正是那姜允。 「大司命说,火烧铸房,为何打斗?」 姚粲怒视着杜云涛,若不是姜允多事,这杜老胖子还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反倒是方萍心中一宽,好在姜允的出现,否则后果或许不堪设想,此时四人是气氛诡谲,各怀鬼胎;姚粲思量,姜允这人本就脾性古怪,素来与人不亲,除了大司命所交办事务之外,其余一干事务,皆不上心,就连气宗一脉,平日皆由旗下十师掌管,若是此刻和杜云涛相争,不定他会站在他那一方,届时出手,自己未毕讨得到便宜,只得大袖一挥,偕同方萍离去。 「多半便是这里吧?」白昊天渐渐理清其中回路,果然要不了多久,他便找着了机关,果真和上次看到的,是一般无二;可前面问题才解,后面难题又接踵而至,这牧裴松所处之地,已之是秋冬之处,可何以这机关偏偏是位于这里,这里是秋还是冬,又以何为分界?他是想也想不明白,此间机关究竟又还有多少呢?慢慢的,白昊天感觉体温渐升,口干舌燥的,他宽了宽衣衫,继续思量着其中奥妙,可越想越是烦躁,越烦躁越是燥热,起先他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不想后来,竟闻到一股烟味!还听得外边逼逼啵啵的直响着,他心头一惊,难道他们竟想放火烧铸房! 现下他和牧裴松可是腹背受敌,暗室内如同一天然火炉,但外头却有着追捕他俩的高手,出去不是,久留亦不可,自己父亲都已被当众处决,若是他此番出去,必然是凶多吉少!唯今之计,为有解开机关,或许,还能有一条出路。 「(父亲,若您有灵,请保佑孩儿)」 只见这大火势越烧越烈,铸房本为木造,于这火一燃,不消多时,便烧得越发旺盛,暗室内是氧气是越益稀薄,白昊天头昏脑胀的,一身的汗水给火逼了出来,整个人几乎都要脱了水,而这牧裴松,却是一动也不动的,仍倒在原处,白昊天猛地捏着自己的胳膊,想要保持清醒,但里边氧气是越燃越尽,意识渐渐模糊,忽然之间,他想起了母亲。 「母亲…母亲,秋…秋分,秋分,是了!正是秋分,咳….咳咳咳,正是,正是秋分!」他高兴得又叫又跳的,可他心底又十分紧张,若是自己猜错了,那他可就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春….春,若方才那处为秋分,日晷十二时辰,咳…咳咳,每一时辰二分,那此么此为清明,而这里便是….咳…咳,谷、是谷雨」 果然他所料为错,机关一案,豁地一声,圆室中心打开了一处地道,他是喜出望外,方才自己几乎都要放弃了,如今是绝处逢生,心底是又佩服自己又感谢母亲;原来这地为圆而未为方之理,便是以日晷为形,分为春秋四季,而四季者,又共有二十四节气,若从日晷看来,十二时辰,每一时辰便分生唯二节气,而白昊天的母亲生于秋分,卒于清明之后,他心下一推,多半便是这谷雨时节。 他看了看地道,又是期待却又是害怕,不定村中所盛传得匠人呓语,便是藏于这地道之内?而这匠人呓语真有他们说的这般厉害?父亲是因怀璧其罪,遭此劫难吗?可他心下一想,若他真见着这匠人呓语,只怕自己也未必认得出来,毕竟,他可从未有见过此书。 他转头看了看他干爹,牧裴松还是一动也未动,白昊天便将靴履一脱,下了楼梯,随手将鞋子一抛,扔上了地板,这地道的入口,立时又密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