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恶》 第1章 旧伤 第一章:旧伤 部落村庄被屠的时候,香香躲在草丛里。男人们拿起武器战斗,族长带着老幼妇孺迁到别的地方。她没有被带走,她是被卖到这里的,至今也不懂胡语。 战争简单而粗暴,男人们被剥皮,插在木桩上。她双手捂着嘴,瑟瑟发抖。身边的草叶也跟着抖动。 一柄长戟猛地拨开草丛,她尖叫一声,起身就想跑。那士兵似乎呆住了,在她跑出几步之后,才猛扑过来:“女人!女人!” 他兴奋地呼喊,香香被扑倒在地。士兵在她身上嗅来嗅去,双手乱摸。她挣扎,哭喊,士兵更加兴奋。 正撕扯间,身上的士兵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踹到一边,香香惊恐地拢起衣裳,看见另一张脸。脸的主人正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眼里也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她蹬着双腿往后蹭,想尽量离他远些。男人喉头咽了咽,骂小兵:“混帐小子,发现好东西不孝敬长官,居然想私吞?!” 那小兵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讨好地道:“队长,我这不是真想抓住献给您嘛……” 男人丢掉长戟,在香香惊恐的目光中步步逼近。突然,有人按住他的肩,他正要骂人,转头一看,哑了:“周将军!” 来的是个白衣黑甲的高大男人,他看了一眼草丛里的女人,也露了个差不多的表情。香香吓得连哭都忘记了。周将军过来,一手扯住香香的肩膀,将她往肩上一扛,离开村庄。 一路打马回营,引起无数目光行注目礼。 接连打了几个月的仗,女人真是个稀罕物。不经过那种境况,就不能理解什么叫母猪也能变貂婵。就昨天晚上,他的副将还在期期艾艾地问——将军,听说您的马是母的? 香香被姓周的将军拖下马,直接带回了营房。床榻简陋,她缩在床角,周将军正在卸甲,外面有人闯进来:“周卓,听说你带了女人回来?” 周卓顿时大怒:“老子带个女人怎么谁都知道?韩续你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进来的是另一个将领,肤色较白,有点文气。他闻言只是笑:“谁让你光天化日就这么抱回来,也不知道遮一遮?”周卓怒气冲冲:“你先出去,老子先发现的,当然得先来!” 韩续按住他的肩,周卓大怒:“老子衣服都脱一半了,你没看见?!” 韩续看了眼床上的女人,雪白的肌肤、水汪汪的大眼睛,嘴儿小小的,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仍能看出七八分姿色。他低声说:“先问过王爷。” 周卓有些发傻,然后笑:“王爷?别开玩笑了,给王爷?他煮着吃吗?晋阳城佳丽如云,他找过女人吗?”他拍拍面前好友的肩膀,“省省吧,他对女人,就没有需要!” 韩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王爷为什么会这样吗?” 周卓莫名其妙:“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就这样吗?” 韩续沉默,然后说:“不,他以前不这样。” “嘎?”周卓莫名其妙,“他还有过正常的时候?” 韩续说:“八年前,王爷有过一个爱妾,叫蓝釉。王爷很喜欢她,行军打仗都带着。有一次,我们被西靖围困在墨阳城,援军迟迟不至。西靖兵力是我军五倍之多。眼看孤城难守,大家都已经崩溃。王爷……用他的小妾犒军。” 周卓怔住,随后慢慢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从……从来也没听人提起过。那王爷的小妾呢?” 韩续说:“绝地反击的一战,兵士奋勇拼杀,终于苦守到援军到来。就在我们里外夹击,大破西靖敌军的时候,蓝釉投白狼河自尽,尸体都没有找到。寒冬腊月的天,王爷亲自下河搜寻,足足两月,人不见人,死不见尸。从那以后,王爷就再也没有碰过女人。” 周卓沉默了,韩续近乎请求地说:“先留着,说不定……他能入眼呢?” 周卓开始穿衣服:“你话都说成这样了,我还能如何?”他看了一眼床角抖抖索索的女人,嘀咕了一声:“他应该看不上吧……”又想了想,“希望你有这福分。” 慕容厉直到晚上才回营,面色如钢似铁般冷硬:“战况!” 周卓立刻报上伤亡及歼敌数量,慕容厉进到大帐,带起一股子疾风:“马上来人拟诏,急报陛下!” 参军应了一声,赶紧准备笔墨。周卓看了韩续一眼,示意——快说。韩续有些发怵,很诚恳地以眼神回应周卓——我不敢说。周卓怒目——瞧你他妈那点胆子! 韩续立刻回——你有种你说!周卓萎了——我也不敢说。 两个人小朋友交换字条一样眉来眼去,慕容厉冷笑:“本王把眼睛给你们挖出来,是不是能看得清楚些?” 两个人一身冷汗,韩续赶紧道:“王……王爷,今儿个兄弟们抓获了个女人。想问您要不要尝个鲜。”他一边说一边呲牙,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 果然话未完,慕容厉一大脚就过来了:“滚!” 两个人出了大帐,周卓既忧且喜,捅捅韩续:“这下子人是我的了。” 韩续哼了一声,想了半天,说:“留一口给我。” 周卓嘿嘿笑,迫不及待地进了自己营帐。东胡、屠何、孤竹都是一帮难追的东西,狐狸一样东躲西藏。这深山野岭几个月,大家都素得不行。 香香已经被吓傻了,他们会剥人皮,被剥了皮的人血淋淋地扔在地上,还会抽搐颤抖。周卓过去,摸摸她的下巴。她抖得像只小白兔。 他笑笑:“不要害怕,我不想弄坏你,一会儿还给我兄弟送过去。” 香香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轻声说:“军爷,您放了我吧。我不是屠何部的人。我是他们抢来的,我也是燕人。” 周卓将衣袍丢在地上,露出精壮的上身:“我知道,搁平时不至于。不过这荒山野岭的,说什么也要尝尝肉味。你乖乖听话,等回去之后,送你回家。” 香香一个劲儿地摇头,他扑上来,带着微微的汗味。她尖叫,哭喊,挣扎。周卓的营帐,离慕容厉本就不远,慕容厉正在看参军拟好的奏折,那声音就直往耳朵里钻。 他心中烦躁,起身出来,走到周卓营帐前,掀开帐帘。周卓隐隐觉得耳后有风,顿时怒从心起,正要骂人,待看清来人,差点就跪了:“王、王……王爷!”您这是什么爱好! 慕容厉在看床角正用双手护住胸口的女人,白白嫩嫩、小小软软的一团。一双眼睛倒是生得好,又大又圆,看人的时候里面简直像是要溢出水来。 慕容厉注视着她,多年以前,那个人,是不是也这样惊惧、颤抖? 多年不愿触及的往事,突然撕开,伤口已化脓。他迎着那道凄哀的目光,说:“送到我帐中去。” 一天之内,换过太多个地方。香香缩在营帐一角的桌下,吓破胆的孩子,只知道发抖。旁边就是慕容厉的兵器,她却从未想过拿在手里。甚至连逃跑都不敢。 慕容厉慢慢走到她面前,问:“你很害怕?” 她额头全是汗,脸上泪痕闪亮,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那眼泪那样多,晋阳湖决堤一样。慕容厉挥袖,熄了烛火,上前抱住她。 她的身子是软的,完全没有半分力气的那种柔软。触摸到她细嫩肌肤上的伤痕,他的呼吸渐渐火热,低声问:“有多害怕?” 她不说话,喉头一声一声地哽咽。 慕容厉往死里折腾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久没有碰过女人了。身边的女人还睡着,睡梦中也是哭泣的。长发铺了一枕,乌黑发亮。他伸手,轻轻触碰她的发。 蓝釉…… 突然又想起这个名字,心里像是被刺了一刀。他慢慢咬紧牙根,强忍心痛。这么多年了,日日夜夜、月月年年,无论何时,这个名字都是他心上的伤口。 那年的白狼河,他许她王妃之位,她笑着应允,却在他大胜之后,纵身投入白狼河。 从此以后,伤口终身不癒,疼痛永远持续。 慕容厉穿好衣服,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那不是他的蓝釉。蓝釉爱笑,活泼。蓝釉从不流泪,即使是伤了、痛了,她也总是微笑着。 蓝釉胆子也大,她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她当然不是蓝釉,这世上再也没有蓝釉了。 他掀帘出去。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周卓已经带着兵士继续寻找屠何残部。韩续在清点战利品。慕容厉刚一出来,就有士兵端上净水。 这里离水源很近,但他不喜欢靠近白狼河。那是他的禁地。 士兵们都懂。 这里是大燕边境,和东胡相交。不知何时聚集了一波外族人,整日骚扰大燕百姓。今年闹得更厉害了,竟然屠杀边村,烧杀抢掠。 燕王震怒,将慕容厉这恶人听到也要抖三抖的恶魔派了过来。下令务必要将之驱赶殆尽。 慕容厉窝着火,这伙子流匪四处逃蹿出没,十分难以捕捉。他好不容易查到他们群居的部落村庄,铁蹄般辗过,不留一个活口。 四十几个部落村子,男丁全部被杀,老幼也早已逃出了伊庐山。 他意犹未尽,还在四处搜寻。 香香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昨夜的衣裳早已经被撕成碎布,鞋子逃跑时丢了一只,周卓扛她回来的时候,丢了另一只。她没法起床。她缩在被子里,一直也无人问津。 阳光从外面透进来,带着一丝丝自由与忐忑。她见衣架上挂着件黑色的袍子,拿来裹在身上。那明显不是为她准备的衣服,太宽大也太长了。 帐中实在是安静得可怕。她偷偷掀起帘帐,发现外面日头已偏西。肚子里咕咕地响,昨天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肚子都贴到了后背。 她想出去,试探性地迈出门口。面前站了个白净的男人,她认得他,韩续。昨天跟周卓说话的男人。 韩续递了个碟子过来,里面放着两张饼,一块烤肉。香香接过来,袍子太长,衣角拖到地上。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提住下摆。 韩续坐在旁边,看她吃饭。她惊恐不安地,咬一口又看看他。好像他随时会扑上去打她一顿一样。 韩续问:“他们经常打你?” 她迟疑,最后还是点点头。 韩续给她倒水:“以后,你就好好跟着王爷,这里不会有人打你。” 她大眼睛一闪一闪,眼看又要流泪:“周……说,会送我回家去。” 韩续微怔,然后笑:“你听懂我在说什么吗?他是大燕国的巽王慕容厉!任你哪家小姐,跟着他还能委屈了你?” 她微微咬牙,颤颤兢兢地坚持:“我……我想回家去……” 韩续还要再说话,突然看见她目光哆嗦地盯着自己背后,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跪:“王爷!” 慕容厉刚刚下马回营,手里还拿着马鞭。二话不说,一鞭子打他背上。韩续闷哼一声,身子一晃,又跪好。慕容厉问:“这是你该来的地方?” 韩续只觉得背上火辣辣地痛,低头道:“末将有罪,末将认罚!” 慕容厉喝道:“滚!” 他起身出去,听见慕容厉冰冷地说:“这里没有人会留你,出了伊庐山,就送你回家。” 香香早已抖成了一团,盯着他沾血的鞭子,说不出一句话。 慕容厉总在黑暗中亲近她,他的手上带着厚茧,是常年拉弓练武所致。每当烛火熄灭的时候,这双手总是会在她每一寸肌肤上游离。 开始他折腾得狠了,她就惨叫。他不耐烦了,伸手去扯她的舌头。指甲将嘴里划出了血,她就不敢叫了,再如何都只是忍着。 慕容厉总是喊一个名字——蓝釉。身下的人啜泣颤抖,他死死握住她的肩头,只是轻声喊:“蓝釉……”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略略有些温柔,亲吻她的唇瓣或者额头。 3、退婚 第二章:退婚 韩续没想到香香会来找他,她站在他的营帐外,远远停住脚步,怯怯地说:“我想洗头。” 韩续很理解她不敢跟慕容厉提,他说:“你好好侍候王爷,我带你去洗头。”她微微咬唇,韩续开解:“他是大燕国的王爷,位高权重。跟着他,你、你的亲族,都会沾光。” 香香双手握着黑袍袖角,像个正在被大孩子欺负的小孩子:“他……他说会送我回去,我不想……” 韩续沉了脸,见她眸中恐惧之色更浓了,才说:“不要不识抬举,你是跟过他的人,就算放你回去,你还敢嫁给别人?” 香香连连后退,再不敢多说,转身跑回了慕容厉的营帐。 夜间,伊庐山电闪雷鸣。 香香一直没有睡着,身边的慕容厉没有碰她,右手却一直握着刀。她一动也不敢动,惊雷从天边滚滚而来,在耳畔炸响。她蜷缩了身子,一直注意他枕下的刀。及至半夜,一支□□挟雷霆之势穿透帐帷。 慕容厉手中刀飞出去,远远听到一声惨呼。 外面喊杀声响起,他起身,从破口处出去,捡刀杀敌。香香裹紧黑袍,风雨从破口处浇灌进来,她探头出去,只见男人们杀成一团。 雨水落在地上,汇成弯弯曲曲的红色。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突然有个大胆的念头――跑吧? 回家去。 雨水把头发粘在一起,她赤着脚,转身没跑出几步,滑倒在地。一个屠何人冲过来,举刀就砍。刀上扬起的血点已经溅到她脸上,挥刀的力道却停止了。她愣愣地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一双眼睛也直直地盯着她。 许久之后,冲她一点头,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正是那个人的头。 那眼睛还盯着她,脖子下的血还温热,筋肉还在收缩颤抖。她捧着那颗头,就见慕容厉站在面前。 黑袍沾水,紧紧地贴在健硕的身体上。他提刀而立,半面浴血,死神一样。 香香身上没有半分力气,捧不住那颗头。人头砸在她身上又落地,滚出老远。她嘴唇微张,想大声喊,却没有声音。他会杀了我吗? 然而他没有,过了许久,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燕军已经将前来偷袭的屠何人杀了个七零八落。慕容厉的声音穿过风雨,非常清晰:“天黑路险,停止追击。” 周卓和封平都带人退回来,慕容厉换了营帐。对还在地上的香香说:“我把腿给你打折,你是不是就能自己走进去了?” 香香挣扎着站起身来,衣袍全部湿透,现出衣下的玲珑曲线,路过的士兵瞟了一眼,不敢再看。 慕容厉正擦着自己的刀,他很爱护自己的兵器。香香湿淋淋地站了一阵,终于小声说:“我……” 话未出口,慕容厉冷喝:“闭嘴!” 我冷……她拢着衣袍,湿淋淋地坐在营帐一角,再不敢说话。等到慕容厉擦完刀,发现她缩成一团坐在角落里,睡着了。 他将人拖起来,猛然丢床上,触到她湿淋淋的头发,心烦,以前打仗也带过蓝釉,哪有这么麻烦! 天亮之后,有士兵进来,搜了慕容厉的衣服准备去洗。香香换了另一件袍子,应该也是慕容厉的。但上次慕容厉也没说,她就大着胆子穿子。 看着正在收衣服的士兵,她小声问:“我……我也能洗衣服……我去洗,好吗?” 士兵对她还是比较客气:“不太好,这些是我们……”正要拒绝,身后韩续过来,说:“给她。” 香香将慕容厉和自己的衣服抱出来,韩续走在前面,带她去白狼河。 她找了块合适的地方开始洗衣服,韩续站在她身后。女人洗衣服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他别过脸:“你家在哪里?” 她微微一顿,满怀希望地答:“令支,辽西令支。” 韩续点头,终于想起:“叫什么?” 香香迟疑着道:“香香。” 韩续起身:“别企图跑,令支离这儿几百里路,你能走回去?下不了山就要喂狼。” 她一下一下地捶打衣服,过了很久才小声问:“你们……会送我回去,对不对?” 韩续叹气:“如果他真不要你,就送你回去。” 慕容厉的衣服有几处破口,营中有针线包,但是这些武人,但凡衣服能穿,哪个又愿意动针线。慕容厉不讲究,也只是因为身处伊庐山,采买不便罢了。 香香找到针线包,穿针引线,为他把衣服的破口都补好。外面士兵每天都在算着回朝的日子,她也在算。大军要回晋阳城,会路过令支吧? 到班师那一天,她不会骑马。没人敢带她,慕容厉将她放在自己马上,马跑得飞快,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瞥见他的脸色,又改去抓住马的鬃毛。 大军真的路过令支,进城的时候,香香脸上有难掩的喜色。慕容厉问:“哪条街?” “城北南巷郭家豆腐坊。”她的声音跟蚊子一样,慕容厉直接打马南巷。她突然反应过来,近乎哀求地扯着他的袖子:“帮……帮我买件衣服好吗?”脚踝微凉,天啊,她也没有穿鞋子! 慕容厉打马,尘土飞扬,直接停在郭家豆腐坊。大军入城本就是万民争相围观,何况是巽王独自前来? 南巷围满了人,慕容厉抬手将她从马上丢在地上。人群默然无声,他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丢在她面前。然后调转马头,扬鞭打马,离开。 香香手和腿被擦伤,长袍底下什么也没穿,这样一摔,在尘埃中露出纤巧的脚和光滑的小腿。她爬起来,站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央。 “是老郭家的女儿,”有人说,“怎么这样回来了?” “这还不懂,遇到乱军了呗。”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女孩遇到乱军代表什么,大家都懂。 有人不怀好意地过来扶她:“哟,是香香妹子啊!”手在她胳膊上摸了一把,又要去撩她及衣袍的下摆,“来,哥哥看看摔伤了没有!” 香香推开他,捂着脸,像是被脱光衣服丢在众人面前。泪水一直流,就是没有声音。 郭家人从豆腐坊里出来,先是母亲郭陈氏,她三两步跑过来:“香香!” 香香抱住她,撕心裂肺:“娘――娘――” 郭陈氏一把抱住她:“真是香香,我的儿!” 她爹郭田跟在身后,伸手抱住香香和郭陈氏,老泪纵横:“不哭了不哭了,回来就好。先回家去。” 一家人准备回家,有人笑着高声喊:“豆腐郭,地上还有野男人送给你女儿的银子,好大一包呢。” 香香面色惨白,郭田看了一眼,说:“我们不要别人的银子,”他牵起女儿和妻子,“没事了,我们回家去。” 香香用力点头,泪珠儿一串一串,沾了衣袖。郭陈氏拿手帕替她擦:“我儿不哭,你不见了的这些日子,爹和娘都急疯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好好的回来,爹娘就高兴。” 郭田去关店门,衣服也没换,转身就一手牵着妻子,一手牵着女儿往家里走。 “没事了没事了。”他一路走一路念叨。 香香也紧紧握着爹娘的手,是的,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回到家了。 香香儿是令支县有名的美人,这一带人称豆腐西施。打小定了一门亲事,对方叫于庆,是个年轻端正的后生。于家初时家道不错,挑来选去,觉得老郭人正直,夫人郭陈氏品貌又好,女儿肯定不错。 于是几经商量,跟郭家定下这门亲事。香香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于家也高兴。奈何就在这一天,马匪杀进来。于家与周围的富户被抢了个干干净净,临走时还放了一把火。 于老爷子气得病倒了,于家也就一落千丈。 不少媒人上门,都劝郭田重新再给香香儿找个好人家。郭田仗义,想着都说好的事儿,如何说变就变?何况于庆对香香儿是真不错,每每有空就上门帮衬。故而一直拒绝。 两个半月前,马匪尝了甜头,去而复返。郭田想着自己家里也没什么钱,就没逃。哪晓得马匪抢了他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郭田报官、找人,城里城外几乎跑断了腿。 好不容易女儿回来了,只是这名声…… 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人那样送回来…… 他当然痛心难过,但是无论如何,只要香香儿回来,其他的就都不要紧了。 他安慰了香香儿一阵,让妻子好好照看,又让香香儿的弟弟郭阳去找大夫给姐姐看看。香香的姐姐已经出嫁,这些天也在帮着找,姐夫时不时还过来照看。只是一时也没人手去送消息了。 他自己去了趟于家,刚一进门,于家老太太就迎上来:“哟,是郭老爷子,郭老爷子进来坐。” 郭田心里一怔,暗道这于老太太平日都是一口一个亲家公,今天突然改口……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在堂屋坐下,于家虽然落魄了,但毕竟曾是富户。破船三千钉,堂屋还是十分气派的。郭田坐定之后才问:“于庆贤侄不在?” 于老太太殷勤地上了茶,说:“庆儿出去了。郭老爷子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郭田试探地着开口:“今儿个,香香儿找回来了。” 于老太太顿时就笑得十分勉强了:“啊,恭喜郭老爷子。这人丢了好一阵,总算是找到了。大家也都放心了。” 郭田见她一脸假笑,也就心知肚明。他沉吟道:“原本我儿与于家定下亲事……” 于家老太太多精明的人,生怕他继续说下去,忙截住话头:“郭老爷子,咱们乡里乡亲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香香是个好孩子我知道,可我于家世代清白……” 郭田沉下脸,站起身,昂首道:“够了!我今日来正是为了退掉这门亲事!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以往是我郭田识人不明,但这份罪不能让我家香香儿去受!” 于老太太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郭老爷子不要生气,来来,喝口茶。香香儿这孩子我也是喜欢得紧的。这不是……无奈吗。”她命下来取来纸笔,当场立下退亲书。郭田毫不迟疑地签了字。 离开于家时,突然大步走向屏风后面,正好逮着在后面偷听的于庆。 于庆涨红了脸,尴尬非常。郭田叹气,终于软了口气:“贤侄,郭家的事,是福是祸,自有郭家人患难与共。叔不难为你,但是香香儿刚回来,退亲这事儿……你看能不能过几天再告诉她?平日她对你,怎么着也称得上不错了吧?你能不能……到豆腐坊,跟她说几句话,安慰两句。过几天等她好些了,我自会告诉她。” 于庆张口结舌,对于这个自己一向巴结讨好的未来泰山,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于老太太开口了:“郭大哥,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已经退亲,我儿再往豆腐坊跑,怕会惹人闲话……” 郭田点头,看了这对母子一眼,甩袖离开。 4、求娶 第三章:求娶 香香没有在家歇很久,这几天郭陈氏一直陪着她睡,豆腐坊里都是弟弟郭阳在帮衬。每天郭阳中午都回来,还给她带最嫩的豆腐脑儿。 豆腐脑又香又嫩,浇上一勺带着芝麻、花生、瓜子仁、肉末儿及各种大料的酱料,再撒上葱花、勾一点点胡菜末,鲜香细腻。郭阳记得,姐姐是最爱吃这个的。 香香吃了一碗豆腐脑,就很想去铺子里看看。郭陈氏这两天一直陪着她,只怕店里忙不过来。 香香手巧,郭田的酱料是祖传的秘方,偏就她能熬得入味三分。甜豆腐花的蜜料、咸豆腐花的酱料,她比郭田还拿手。 郭田正在磨黄豆,见她过来,忙问:“怎么不多歇几天?店里有我和你弟弟,忙得过来。” 香香知道这些天爹娘担心坏了,给了他一个笑:“爹,我已经没事了。总不能老闲着,过来帮您打个下手也是好的。” 郭田点头,想着让女儿有点事做也好。说:“你去看看酱料,这些天大家都说酱料味儿不足。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要是累了就歇着,店里都是邻居乡亲的,慢一会儿就多等等,没事。爹还没老,能应付。” 香香点头,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于庆哥哥……怎么不来了?”自己回来都两三天了,他怎么着也应该知道消息了吧? 郭田笑容一顿,许久说:“他……他最近有些忙呢,听老太太说出门去了,不在县里。” 香香看看他为难的神色,哪还不明白。她握住郭田满是豆渣的手:“爹,他……他嫌弃我,不认亲事了,是不是?” 郭田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事儿早晚瞒不住。他拍拍女儿的手:“孩子,这样的人不值得咱们难过,等你身子好了,爹给你找更好的人家。” 香香点头,硬忍着没哭。爹爹已经够为难了。她去看酱料,然后笑着说:“其实不嫁人也挺好,我就守着爹娘、弟弟过日子,我就想和你们在一起。” 郭田那样高大魁梧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眶:“傻话。先看看酱料,外面客人等着要。” 香香忙去灶边,揭了那大锅的锅盖,用筷子蘸了酱料,吹冷了伸小舌头去舔,尝尝味道。 然后突然想起前年于家被抢、着火之后,于庆和家人失散。失魂落魄地跑到豆腐坊来。郭田一边让他在豆腐坊住下,一边四处托人去寻于老爷子和于老太太。 那时候香香熬酱,他添柴火。火候差不多了,香香用筷子蘸了酱料给他。忘了吹冷,烫得他直吐舌头。 于家退婚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于家老太太到处找媒人为自己儿子物色媳妇儿。香香天天在豆腐坊帮忙,有了她,豆腐脑儿的味道又回来了。 街坊邻居早上都爱过来喝上一碗,有时候要点酱料,郭家人厚道,从来不计较这些。 这天早上,客人太多,郭田舀豆腐脑儿,郭陈氏放酱料。香香和郭阳跑腿送到客人桌上。正忙得不亦乐乎,门口有个人,站了半天犹豫着不进来。 香香儿看过去,认出是于庆。郭阳立刻上前,冷着脸子问:“你来干什么?” 香香把弟弟拉到身后:“做事去。”郭阳悻悻地瞪了于庆一眼。于庆跟香香从小订亲,这豆腐坊他常来。郭阳一直把他当亲哥哥也没两样。如今却是恨透了这个人。 于庆讪讪的,低着头也不看香香:“香香妹子,我……” 已经有不少客人看过来,香香说:“什么事?” 于庆将一封大红喜帖递到她手上:“我下个月初五就要成亲了,娘说……到时候,请郭叔叔、郭婶婶过去喝杯水酒。” 香香接过喜帖,点头说:“恭喜了,他们会去的。” 于庆期期艾艾,半天说:“香香妹子,我实在是……” 香香把帖子搁柜台上:“别说了,我知道的。” 于庆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她问:“还有什么事吗?要进来吃碗豆花吗?” 有客人在催,香香赶紧擦擦手,去帮忙。于庆想了想,进来找个位置坐下来。香香给他也端了一碗豆花,是个小碗。 他愣了一下,以前任何时候,他到豆腐坊,郭田或者郭陈氏都会给他用一个大碗,里面的酱料又多又足,他根本吃不完。 现在他第一次发觉,原来真正的一份豆花,是用的这种碗。 他吃了几口,香香不太忙了,才过去:“于庆哥哥还有别的事吗?” 于庆呐呐地说:“香香妹子,我……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嫁到我家……” 香香看了看柜台上的喜帖:“你不是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吗?” 于庆红了脸,说:“我……我跟我娘说,等徐家姑娘过门,就娶你作妾。好不好?” 香香还没有说话,郭田的声音就冷冷地传过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于家门第高,我郭家高攀不起。” 于庆闹了个大红脸,踌蹰了半天,觉得自己应该再努力一下:“叔叔,香香都已经、都已经……这样了,您还……有什么意思?” 临座不少客人都看过来,郭田涨红了脸,悖然大怒:“你给我滚!以后再敢踏进这里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于庆也恼了:“郭叔叔!香香的事也不是我不说就没人知道!那样大庭广众地,多少人看见了?你以为你还瞒得住?我喜欢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愿意纳她为妾。这也是因为……这么多年,你们对我……香香对我……我回报你们的恩情……” 郭田把香香拉到身后,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打得于庆嘴角冒血:“混帐东西!这些多年我们对你好,是因为我们都瞎了眼!你马上给我滚!” 他身材高大,真发起火来,于庆还是有些害怕,赶紧就要往外走。香香突然说:“于庆哥哥!” 他赶紧捂着脸回头:“香香妹子。你要真有意思,你答应一声,我跟我娘去说。” 郭田怒喝:“香香!” 香香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豆花一碗两文钱,谢谢。” 于庆愣住,缓缓从腰间摸出两文钱,香香接过,说声:“好走。” 转身把钱放到柜台的钱盒子里,又去帮郭陈氏舀豆花。 郭陈氏听见外面的动静了,知道丈夫在,她没有出来。听见女儿进来,她赶紧擦了擦眼睛,最后转身,抱住了香香。豆花的热气蒸腾散开,她将女儿抱得那样紧。 香香回抱她,深深吸气:“娘,我没事。” 郭陈氏点点头,眼睛通红,却笑着:“先把这些送出去。等早市收了,咱们该做豆腐啦。” 香香答应一声,忙着将剩下的豆腐脑都端出去。 晚上,豆腐坊关门了。郭阳帮香香擦地板、收拾厨房。郭陈氏和郭田在泡黄豆。郭阳说:“姐,以后等我长大了,爹的豆腐坊给你。我去弄块地,种黄豆。你从我这儿拿黄豆作豆腐,把豆腐渣给我喂猪。我再用猪粪种黄豆。姐,郭家有男人,我们不靠别人。” 香香笑着点头,把做酱料时腌的肉塞到他嘴里。看他吃得香,转过头,泪如雨下。 身上的伤痕渐渐淡了,她有时候仍然会梦到慕容厉。 梦到那晚伊庐山的闪电和风雨。慕容厉一刀下去,屠何人的头直直地盯着她,滚落到她手里。慕容厉一身黑衣,半面是血,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或者梦到于庆给她买了头花,非常漂亮的鎏金发钗,她非常欢喜地过去接,结果他越过她,温柔地为另一个女人戴在头上。 或者梦到她走在大街上,忽然发现自己忘了穿衣服。所有的人都围拢过来,冲着她指指点点,她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但是当醒过来之后,她很快就会平静。都只是梦,只是梦罢了。那些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已经走了。 已经过去了。就像身上的伤痕,再狰狞,也会散尽淤血,恢复本身。 慕容厉回到晋阳城,他母后又提起为他纳妃的事。絮絮叨叨半天,他不爱听,转头回了自己府上。不多时燕王又将他召入宫去,仍是说这事儿。 慕容厉总算不敢掉头而去,站着听了一阵,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出了宫,回府倒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衣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绣纹,针脚细密,不似宫中绣女针法那样庄重华丽,却透着点小家碧玉的温和细腻。 来历他很快就想明白,除了伊庐山那个女人,谁敢乱缝他的衣服? 想着那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伊庐山那几夜。那皮肤是真的好,又白又嫩,像汁多皮薄的蜜桃,仿佛轻轻一捏就会往外冒甜水。突然就有那么点冲动。 他坐起来,有点暴躁地起身,也不睡了,出门找周卓和韩续,喝酒去。 5、惊见 第四章:惊见 香香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郭家豆腐店生意越来越好。媒婆们却再也不上门了。反倒是有些地痞流氓,时常围着香香说些混帐话。 郭田急了,拿刀追砍了几条街。但大家背着他,仍然各种污言秽语。郭田夫妇暗自着急,这样下去也不去。郭陈氏带着些金锞子去找媒婆,以前一向围着她转的媒婆们都有些支唔。发生了这样的事,又不想作妾,还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而这一天,却真有媒婆上了门,拉着郭陈氏低声说:“城西的马家,男主人三十二,想娶个继室。” 郭陈氏一听,就有些犹豫,媒婆赶紧说:“这马家也不差,是个殷实人家。男主人马敬山样貌还算端正,人也好。要说早些时候吧,香香这样的姑娘,也不是他能求得到的。这不现在……他听说了这个事儿,半点不介意。” 郭陈氏又把郭田拉到一边,说了这事。郭田想了一阵:“城西马敬山可有两个孩子啊,香香嫁过去……”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仍然是跟香香商量。香香低垂着头,轻声说:“但凭爹娘作主就是了。” 郭田还是不想为难女儿:“这么着,过两天爹把那马敬山叫到咱们店里喝酒,你隔帘看看。要是觉得可以呢,这事爹娘去张罗。要是不行,就直当没这桩事罢了。” 香香哪还有什么说的,点头应下。 那马敬山倒是个急性子,第二天就来了一趟郭家豆腐坊。三十二岁的男人,正值壮年,倒也是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汉子。 他跟郭田喝了阵酒,言语倒也爽朗实诚:“郭老板,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家里有两个小孩,田产虽然不多,但好赖饿不了老婆。香香我是真喜欢,要搁以前,我这癞□□也不敢往这方面想。现在……无论什么事,终归不是香香的错。您若应承这事儿,我保证以后好好待她,绝不让她受丁点委屈。” 他将一副金镯子放在桌上:“你要愿意,这镯子我就先留下。算个信物。” 郭田起身,找个借口去了趟厨房,问香香:“你觉得人如何?” 香香红了脸,含羞带泪道:“爹爹作主便是,我……我没意见。” 郭田叹气,转而出来,对马敬山说:“镯子郭某不能收,还请马贤侄再请媒妁,前来正式下聘。” 马敬山知道这事算是成了,心里高兴溢于言表:“是是,在下唐突了。明日就请媒人上门下聘。” 眼见他急匆匆离开,郭田与郭陈氏对望一眼,老夫老妻,俱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无奈。 第二天,马敬山果然前来下聘。聘礼除了几样金首饰,还添了许多皮货。也还算是丰厚。因着人言可畏,郭田也担心再夜长梦多,很快就跟马敬山定好了成亲的日子。 马敬山对香香是越看越满意,隔三岔王地就过来送点衣服、吃食。有时候还帮着跑跑堂、卖卖豆腐。香香对身材高大的男人,下意识地恐惧,平时总避着他,两个人说不上几句话。 马敬山也不介意,一有空就往郭家豆腐坊跑。 慕容厉在晋阳城呆不住。他讨厌天天上朝,讨厌听一众文臣扯些狗屁政事。他三天两头称病不朝,燕王倒也知道他这性子,索性也懒得理他。他只有打仗的时候才兴奋。结果一刻没看好,他把他大哥慕容博打了一顿。六弟慕容肃过来拉,也挨了一脚。 要不是他三哥慕容谦拦着,慕容博怕是凶多吉少。 燕王大怒,命罚其俸,杖一百军棍。结果他被打了一百军棍,立刻精神百倍。换了件衣服就在大哥慕容博的宅子外一通遛达,吓得慕容博家都不敢回。 大儿子整天如同惊弓之鸟,燕王无奈,正好辽西山戎人缕缕作乱,匪患横行,索性便让他带右营五千军,前往辽西剿匪。慕容厉领命,入宫向燕王辞行。他父王挥挥手,像赶苍蝇。 怕他去辽西祸害苍生,命韩续、周卓、严青三人同往。 三人都是武夫,在晋阳早就呆得皮痒。闻言大喜,入宫谢恩。燕王倒是和蔼可亲:“他再不成器,也是孤的儿子。你们三人同去,若是他不小心犯了错,打死了人……孤不好斩他,但总算还能把你们叉出去顶罪……” 三人互相看看――我擦,要不我们反了吧? 第二天,慕容厉整军,带着五千人前往辽西剿匪。 州官长驱数十里前来迎接,慕容厉看也不看一眼,行辕也不住。周卓碰碰韩续,问:“王爷是不是不喜欢行辕?” 韩续赶上前几步,问慕容厉:“爷,听说令支县以海东青闻名,不如我们在令支县住下,也能去鸟市看看。” 慕容厉不说话,却嗯了一声。 周卓碰碰韩续,两个人挤眉弄眼。严青莫名其妙:“你俩干嘛呢?还不跟上看紧王爷。我们哥仨的脑袋都在他裤腰上别着呢。” 周卓一马鞭拍过去:“老子的头就不能选个好点的地方别着?!” 韩续笑笑:“严青,令支县的豆腐脑不错,我们去尝尝?” “嘎?”严青一脸茫然。 说话间,三个人来到了令支县城北的南巷。 下了马,就见郭陈氏正在收摊,见三个人一身戎装铁甲,也有些怕。勉强笑着问:“三位军爷,有事吗?” 韩续问:“你们家有个女儿叫香香?” 郭陈氏顿时心惊肉跳,脸色都变了:“不知小女犯了何事,三位军爷……” 韩续一看她表情,心中了然,说:“没事,随口问问。” 正值这时候,厨房出来个高大汉子,一边用抹布擦着手,一边问:“岳母大人,您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郭陈氏颤颤兢兢地说:“没,没事了。敬山你先回去吧。” 那汉子当然正是马敬山,眼看要关店门了,一些摆在外面的茶缸、桌凳什么的要搬回去。他就随便帮把手。韩续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他是谁?” 郭陈氏暗道不管是谁,许是知道香香成亲了也便没事了。便道:“回军爷的话,他就是香香的夫婿。” 韩续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什么?!” 郭陈氏更是吓了一大跳,韩续暗道这母女俩还真是像。心头却怒了――你还真敢嫁人! 但是人都嫁了,还能把人杀了,把店烧了? 算了,还是别告诉王爷了,万一他真的有那么点意思,我恐怕要心想事成。 三个人上马,周卓也怒了:“这他妈的,才几天?就嫁人了?!” 韩续也是心头不悦,沉声道:“还能怎的?嫁都嫁了!” 严青愣没听懂,周卓不甘心:“早知道当初不如给我算了。”那丫头粗衣布裙也是个美人啊!那皮肤……不愧是卖豆腐的。 韩续也不再说话,一起回到住处。 慕容厉不耐烦州官迎来送往那一套,直接把人都赶走了。这时候已经洗了澡,换了一套便装。韩续老老实实地陪着他逛了一趟鸟市,海东青倒是多,但极品少。毕竟燕王宫里啥也不缺。 慕容厉兴味索然地逛了一阵,败兴而归。韩续跟在后面,知道这没讨得王爷欢心。转头令侍候的下人去找州官讨海东青,又摸了摸鼻子。 唉,您还是忘了这茬吧,我的爷。 第二天一早,慕容厉看完地图,布置了剿匪路线。下人送了早饭上来,慕容厉只吃了两口。严青看看韩续,韩续一个劲儿向他使眼色――好好吃饭,别说话! 严青外号愣头青,专业技能哪壶不干拎哪壶。他立刻就福至心灵了:“韩续,昨天你不是说令支县的豆腐脑不错?我看王爷早饭也没吃几口,不如……” 韩续心里呻|吟一声,严、青,你的脑袋在脖子呆腻味了吗!! 慕容厉看他一眼:“你想吃豆腐脑?” 严青呆住,我、我……我不是听韩续说的吗?怎么这个不能提?慕容厉不笑的时候,怎么看都吓人。他慌了:“我、我、我……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吃……” 慕容厉却起身:“带路。” 严青柔弱无助地看韩续,韩续期期艾艾、扭扭捏捏、拐弯抹角地找了个早点摊:“要不……就这儿?” 慕容厉盯着他看,他心里发毛――不要啊,您还非去那儿? 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南巷走。 郭家豆腐坊,早上正是最忙的时候。一碗豆腐脑又嫩又香,又便宜。不少街坊邻居都喜欢到这儿吃早饭。 香香穿了青草色的布裙,腰上系着白色的围裙。那系带将腰身勒得盈盈不堪一握。头发梳着极寻常的发髻,却在鬓边用淡黄色的丝带扎了朵小花,十分随意,却衬得整个脸庞都生动起来。 不时有客人离开,她用抹布擦擦桌子,将新进来的客人让到座位上。 严青过去叫了四碗豆腐脑,香香用托盘端着送过来。到了桌前,她把四碗豆腐脑放下,抬头正想要说声慢用,一下子看见慕容厉的脸。 砰地一声,整个托盘剩下的豆腐脑,连同里面的调料、蒜水等等一起砸地上。 6、威逼 第五章:威逼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香香后退两步,看着那张只在恶梦里出现的面孔。然后她转身就跑。店里当然有后门,她惨白着脸,跟郭陈氏说:“娘,我累了,我先回家歇一会儿。” 郭陈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去吧,这里有人照应呢。” 香香刚出了店门,突然又站住。 不,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爹、娘和弟弟都在店里。自己不能走。她咬着牙,又转身回去。郭陈氏正要问,她已经出了厨房。 慕容厉那一桌,郭阳正在打扫地上的豆腐脑,一个劲儿给他们道歉。香香浑身都在发抖,两条腿像是踩在棉花上。但她还是走过去。等支走了郭阳,她才问小声道:“巽……巽王爷。” 慕容厉冷冰冰地盯着她,问:“你跑什么?” 香香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咬着唇轻轻说:“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下文,慕容厉慢慢吃掉碗里的豆腐脑,香香又要哭了。 周围的人开始意识到不对,郭田也看见了,过来问:“这位客官,是小女不小心。几位的豆腐脑我们请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把香香拉到身后,自己把地上收拾干净。慕容厉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香香看。这女人真是白,皮肤嫩得跟水一样。 韩续低着头,稀哩糊涂一通吃,然后抹抹嘴站起身:“爷,我们走吧?” 周卓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命了? 韩续悲苦地摇摇头,小声跟慕容厉说:“爷,她已经成亲了。” 慕容厉一怔,即而一拍桌子站起来。韩续简直是也要跟着香香一起抖,慕容厉一脚把他踹开,拂袖出了店门。 韩续、严青、周卓赶紧跟出去。严青觉得自己最无辜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厉突然转过头,沉声问:“谁娶了她?” 韩续脸上的汗唰地一声就流下来,迎着慕容厉的眼睛,他第一次答了个最大胆的答案:“不……不知道。” 慕容厉眼一瞪,他立刻说:“属下去问!” 慕容厉说:“问明白,省得杀错。” 韩续简直是要哭,进去了一趟,立刻就出来,长吁了一口气:“王爷,原来是属下打听错了,她还没嫁,没嫁。” 慕容厉转头走了,周卓直拉韩续的袖子:“你疯了?敢骗王爷!” 韩续低声说:“你听着,王爷看来是真还想要这个女人。我们要照实说,他肯定要杀人。那时候燕王可是会砍我们的脑袋!” 周卓怒目:“废话,我也知道。可是如果王爷要人,你还真献个有夫之妇给他?” 韩续想了想:“反正我们不说,王爷也不会知道。” 周卓愣了:“什么?” 韩续说:“王爷不就是要那个女人吗,弄给他算了。他那性子你不知道?他就是觉得这女人居然不肯跟他,觉得不解恨。又要面子不好说。这回到了这里,说什么也要弄来再玩玩。他总不会娶她,估计也就是玩个几天。” 周卓一想,连连摇头:“缺不缺德,人家都成亲了。” 韩续怒了:“缺德还是缺脑袋,你自己选!” 周卓不干:“这事我干不了,你自己去弄吧。” 反正我不下地狱,谁爱去谁去。 旁边严青瞪着眼睛,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人告诉他。 下午,香香找个空溜出来,在街角遇到正在等她的韩续。韩续开门见山:“王爷过来剿匪,跟他去几天。” 香香面色大变,一边后退一边摇头。韩续走近一步,沉着脸道:“我不想威胁你,但是即使你现在不答应,他也会找别人来办这事儿。不过那时候,来的人可能不像我这样讲理。” 香香眼泪一串一串地掉,韩续说:“他是燕王的儿子,大燕战功赫赫的名将。他要是杀人放火,就算燕王知道,你看他会不会拿自己的儿子给你的父母亲人抵命!” 香香脸色惨白,双唇颤抖,韩续问:“你想清楚,他手起刀落可是眼也不眨的。而且你是他的女人,竟然敢嫁人,本来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不追究当然没事,若是追究起来,他不动手也自有官府依法查办!” 香香腿一软,韩续伸手扶住她:“想明白了,到令支驿馆来。今天晚上我就要见到人!” 香香想了很久,失魂落魄地回到店里,已经没有多少客人。郭陈氏问:“香香儿,去哪了?” 香香勉强收了泪,露出一个笑:“娘,巽王爷的人来找我,说是想要我跟着他们……指证上次入城的土匪。” 郭陈氏大吃一惊:“香香儿,你马上就要成亲了!这……再跟着一群当兵的跑出去,像什么话?” 郭田也听见了,这时候赶紧过来:“香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土匪刀剑无眼,你又不会骑马,这些当兵的能保护你?别去了,好孩子,咱们就当没这事儿,也就罢了。” 香香咬咬唇,笑着说:“爹爹,这些军爷从伊庐山把我送回来,我指认一下土匪,也是应该的。” 郭田心急如焚:“香香!敬山那边……” 香香忍着泪:“爹,马大哥那边……我可以退掉吗?我不喜欢他。” 对不起,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回来。郭田握着她的手,心痛难当:“香香,你是不是不愿嫁他,所以执意要出城指认土匪?” 香香低下头,一颗眼泪滚落:“不,爹爹,我只是不想那些土匪逍遥法外罢了。我……我一定要去。马大哥那边……我……” 郭田叹气:“孩子,你这一去……再回来……旁人不怎么会怎么看你。” 香香点头:“我知道。爹,我一定要去。” 郭田叹气,最后问:“什么时候走?” 香香垂着头:“一会儿就走。” 郭田生疑:“指认什么土匪需要大晚上过去?” 香香说:“过去……还要商量明日的行程。” 郭田牵着她:“爹和你一起去,好赖问问几时回来啊!” 香香要用力地咬紧牙,才能不哭:“不用了爹爹,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然后再不多说,径自去了驿馆。 韩续倒是真的在等她,见她来了,不由松了一口气。香香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垂着头,像是恐惧的鹌鹑。 韩续侧开身子:“王爷卧房在楼上,左手边最里面的一间。” 香香两腿条沉重得像是迈不动,韩续说:“最好显得心甘情愿一点。我敢保证他坏的一面你还没见过。” 香香慢慢地上楼,离那间房越来越近,她站在门口,却始终没有勇气推门。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过了很久,终于擦干眼泪,站起身,缓缓推开门。慕容厉不在,她松了口气,知道不能走,在桌前坐下。 驿馆明显特意休整过,房间的摆设也样样精致。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慕容厉推门进来。 香香慌忙站起来,慕容厉看到她,倒是一怔。随后将披风脱了,随手扔衣架上。香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很久才小声说:“王爷。” 慕容厉大马金刀地坐下,喝了一口水才问:“你怎么来了?” 香香脸涨得通红:“我……我……韩将军说……” 语无伦次,慕容厉不耐烦了。他站在她面前,高山一样:“我就问你一句,你愿意不愿意侍候本王?” 香香抖个不停,那小模样太撩人,慕容厉把她抱到床上,恶狠狠地压上去。她推他,他的舌霸道地顶进去,纠缠得她喘不过气。 一通深吻。时间到,不愿意也晚了。 衣裳落地。 7、自尽 第六章:自尽 第二天,香香还睡着,就被楼下说话声吵醒。香香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自己爹爹郭田。她吃了一惊,赶紧穿衣起床。 房里当然没有妆台,巽王再尊贵,毕竟也用不着那东西。她两三下把头发挽起来,觉得稍微整齐了才推门出去。 驿馆里,慕容厉坐在上首,郭田跪在他面前。 香香也顾不得怕他了,下意识就跑上前,一把扶住郭田:“爹!你怎么来了?!” 郭田看见女儿,松了一口气,却仍是哀求道:“王爷,郭某一介草民,不知礼数。如有冒犯,还请王爷恕罪。但是爱子之心人皆有知,香香只是个女孩儿,不日就将出嫁。无论如何,草民不能让她就这么跟王爷出城。还请王爷见谅。” 原是他跟郭陈氏商量了一晚,还是觉得不能让香香跟军队出城。 慕容厉不说话,跟人讲理不是他的风格。韩续跟周卓已经上前,腰中刀已经半出鞘:“王爷的命令,是你说不去就能不去的吗?” 郭田抱着香香,也十分坚定:“军爷,女儿年幼不懂事,我岂能坐视她自毁名节?我身为人父,不能护她爱她,已是心痛难当。如今断不能再眼睁睁看她犯错涉险。您就算是杀了我,也……” 他话未说完,香香已经捂住他的嘴:“爹!您别胡说。我没事,我好好的。” 郭田一脸坚决,韩续跟周卓倒是为了难。这老郭敢在王爷面前罗罗嗦嗦这么久,也算是条汉子,总不能真一刀下去吧? 慕容厉起身,走到郭田面前,香香脸色如纸,张开双手把郭田护在身后。从小到大,父亲都将她们姐弟三人视为心肝宝贝。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爹在,都能解决。但是现在,她知道,爹爹已经护不住她了。 慕容厉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扯起来。香香还来不及说话,他猛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嘴。 香香脑子轰地一声,眼前金花四散。郭田慢慢地瞪大眼睛,竟是连说话也忘了。 好半天之后,慕容厉扔下香香,盯着他的眼睛,问:“现在你懂了吗?” 郭田张开嘴,好半天又合上,许久之后才转头,轻声喊:“香香?” 香香坐在地上,眼睛里全是泪水。好半天她才抬起头,笑盈盈地说:“爹……我、我跟王爷……我是自愿的。” 郭田一脸惊痛:“香香!他是巽王,你跟着他……”他还能娶你不成? 香香扬起脸,泪水在眼眶里汇成汪洋:“爹,我是自愿的。” 郭田闭上眼睛,好半天才轻声问:“王爷,各位将军,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但请诸位告诉一声,大军几日回城?到时候人是您几位派人送回来,还是草民到这里来接?” 韩续等都看慕容厉,慕容厉淡淡地说:“既然是本王的人,本王自会安置,不劳费心。” 郭田还想再问,他神色已是十分不耐烦。香香轻轻推郭田:“爹,我会自己回家的,您先回去。告诉娘,不要为我担心。” 郭田也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打击,让他失魂落魄。就算他再如何心痛,那样的人却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 哪怕他拼上一条命不要,又岂能撼动这个人一毫一厘? 晨曦照在身上,略显悲哀。 看着那个一直以来为自己挡风遮雨的背影,香香潸然泪下。慕容厉转头说:“出城。” 大军驻扎在令支县城外,香香不会骑马。慕容厉仍然与她共乘一骑,一路阳光正好。马蹄嘀嗒,似有节奏一般。 慕容厉的双臂控马,将她拢在中间,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不时摩擦他的胸膛。她不敢回头看他,周围也没有什么人,他的部下都呈扇形远离他。 温香软玉抱满怀,慕容厉倒没想别的,在应该清醒的时候,他的神智非常清醒。 土匪的山寨依山而建,严青和周卓打探完地形,前来汇报:“王爷,山上陷井密布,我们若是仰攻,损兵折将再所难免。围困的话,山上有清泉小奚,一时半会也不能见效。” 慕容厉下马,把香香也拎下来:“喊话,三个时辰之内,所有人放下武器下山投降。” 韩续问:“否则?” 慕容厉挥手,示意军队就地驻扎:“否则放火烧山。” 韩续几人都是大吃一惊:“王爷,山火易起,可是难以扑灭……” 慕容厉问:“那与本王有关?” 倒……确实是没什么关系。韩续顿住,半晌道:“末将遵命。” 士兵在山下扎营,一部分开始向山上喊话。当时没什么动静,土匪们也需要个观察商量的时间。慕容厉不急,有士兵开始挖灶做饭。 慕容厉带了一支哨探四处查看地势,香香见伙头兵做饭,慕容厉和三位将饭的伙食当然都是单独的小灶。 香香在旁边看了一阵,轻声说:“我……我来好吗?” 伙头兵有认得她的,知道是王爷身边的人,倒不敢多话,就把家什都给了她。 行军中途,士兵的饭食都是易携带、不易腐坏为标准。难不难吃不在考虑范围。慕容厉几个人的当然又另说了。 香香看了看,有新择好的菜、新鲜的鸡、鸭。她仰头看见旁边有一树栗子,正值成熟的季节。她扯了扯旁边的伙头兵,指指树,还没说话,伙头兵会意。只道是她喜欢吃,帮她摘了好些。 她把板栗都剥好,把鸡肉洗净沥干,做了个栗子鸡。找了个萝卜把鸭肉给炖上。 剩下的栗子煮熟,又摘了点桂花取汁,做个盘桂花栗子糕。再清炒一盘蒜蓉清菜。把土豆细细切丝,凉拌。 慕容厉进帐,就见香香正在铺床,慕容厉帐子里的事,她能自己做就自己做了。慕容厉皱眉:“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 香香像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跳起来:“是……我、我……我不能自己做吗?” 慕容厉见她抖得像块嫩豆腐,冷冰冰地丢下两个字:“随你。” 香香赶紧将吊锅上热着的饭菜端上来。慕容厉平时对吃什么并不讲究。他十五岁出入军营,有时候山珍海味、有时忍饥挨饿,味觉早就麻木了。 这次尝了一下,倒觉得清新爽口,相比之下,以前的伙头兵简直就应该推出去斩首! 他吃了一阵,见香香站在一边,说:“坐下吃饭!” 香香赶紧坐下,只挟了土豆丝,吃得颤颤兢兢。慕容厉几大口扒完饭,又出去巡营,只怕山贼狗急跳墙,下来偷袭。 香香把碗筷俱都装到食盒里,伙头兵会过来取。 夜间,慕容厉再回来的时候,香香已经睡着了。帐子里有一股清幽的香味,他转头看过去,见营帐角落里用水泡着一捧桂花,正将放未放。 他脱衣服上床,香香睡得熟,她的体力,白天一路从令支县城骑马赶到这里,又忙了一天,可是吃不消的。慕容厉把她扯过来,压在身下就去解她的衣服。 她知道是他,忍着不敢出声。旁边就是周卓、严青、韩续他们的营帐,稍有点动静,他们会听见。 慕容厉的动作绝称不上温柔,甚至相当粗暴。言语喃喃间仍是低声喊蓝釉,她闭上眼睛,想着家里的爹娘、姐姐、弟弟,眼泪水洗一样。 等他折腾够了,她起身,身上粘粘腻腻,汗出如浆。慕容厉不理她,她理好衣服出了营帐。外面月朗星稀,有士兵守夜,在小声说话。黑夜里听来特别清晰。一群兵痞,就是嘴坏,聚到一起什么浑话说不出来? 只听甲说:“王爷身边那妞儿,听说是上次从东胡抢来的,真是嫩得能掐出水来。” 乙臆淫,说:“是令支县的豆腐娘,不知道王爷玩腻了会不会让咱们也尝尝……” 丙笑道:“滚吧,周将军他们应该还能沾点腥,你我就别想了……” 丁小声说:“也不是不可能,听说以前王爷的一个爱妾,那还是正经下聘纳的呢,也给手下的将军们……嘿嘿……” 香香走过去,他们说话的声音就停止了,眼睛当然是或多或少往她这边看。旁边就是湖,军中饮水全取自这里。 香香找了背人处,用铜盆打了些水,用帕子沾湿轻轻擦拭身体。全身骨头碎裂了一样痛。 县城里自己的家,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就算他肯放自己回去,其他人又会怎么说怎么看?爹娘为了自己的事,暗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这次……又该怎么作人? 爹一辈子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临老却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不,我回不去了。我再不能回家去了。他真的会把自己赏给这些男人吗……他对自己一直不是很耐烦…… 若真到了那时候,可怎么办? 她坐到湖边,看着那片在夜色中浓黑如墨的湖水。像被蛊惑一样,突然就想,不若跳进去,一了百了。他若见到,以为我失足落水,也不致牵累我家人。 她脱了鞋子,慢慢滑入水里。九月的湖水已经带了寒意,她轻轻埋入水里,冰凉的湖水没过了身体。青丝摇摇曳曳,铺散在湖面。 湖水没顶,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心慌,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头发被人一把抓住,香香近乎本能地抓住什么东西。一只手将她拎出了湖面,空气再次进入肺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老半天,才发现面前站着韩续。 韩续目光幽暗,香香连连后退:“我……” 韩续说:“你只是失足掉进湖里。” 香香银牙微咬,风吹过,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她不由打了个寒颤。韩续问:“真的痛苦到,不想活下去?” 香香还没回答,黑暗的芦苇里,一个人沉声说:“所以你就不应该救她。” 香香顿时面色惨白如霜,韩续也是一惊,跪下:“王爷。” 慕容厉无视他,盯着香香:“下去。”香香连呼吸都是颤抖的,慕容厉的时候冷硬得像石头:“下去!” 她犹豫地走到湖边,颤抖地回头看他一眼,重新滑入湖里。湖水再次没顶,韩续急道:“王爷!她还小,王爷不要跟她计较!” 慕容厉喝道:“闭嘴!” 韩续不敢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慕容厉入水将她扯起来。香香刚吸一口气,他手臂一压,再次将她按进水里。她拼命地挣扎,水花四溅。慕容厉不管不顾,又过了一会儿,再次将她提出水面。 香香怕了,嚎啕大哭。刚哭了两声,他再次将她按下去。 一连好几次,香香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再按入水里也不挣扎。慕容厉把她丢到岸上,一边绞干湿衣的下摆,一边对仍跪在地上的韩续说:“你那样关心她,就赏给你好了。” 8、忍痛 第七章:忍痛 香香萎顿在地,他转身回营。 韩续上前,将香香扶起来。五指触到她的身体,香香突然尖叫,用力推开他,转头就跑。韩续在芦苇丛里追。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跑得那样快。韩续飞身上去,把她扑倒在地上。 她用力扭动挣扎,湿透的两个人绞在一起,女人的身子带着些许桂花的香气。这样一摩擦,韩续竟然也有了点反应。 香香发觉了,她痛哭,用力咬他的手。韩续吃痛,左手捏着她的下颚:“别这样,我不碰你,我不碰你!” 香香眼泪如顷,他抽回被咬的手:“先回营地。” 香香摇头,哭泣着喊:“你杀了我吧,我反正也回不了家了,你杀了我吧!” 韩续捂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杀了你,把尸体给你爹送回去?” 香香怔住,他在她面前蹲下:“香香,他对你不是没有一点意思,他只是说不出口,也表达不出来。你乖乖地跟着他,你嫁给别人,不是一样要伺候别人吗?难道这比你伺候那个于庆更坏吗?” 香香不说话,他轻声劝:“过两天他气消了,你顺着些,也就没事了。他这个人,只要把毛捋顺了,还是好哄的。你说两句软话,日子自然好过些。你在他身边过得好,你爹你娘总算能得到照抚。还有你弟弟。香香,女人跟谁都是这样过一辈子,这不是什么坏事。” 香香崩溃一样,捂着脸哭泣:“可我害怕,我害怕!” 韩续默了,我们也害怕…… 韩续伸手搀她:“起来。”香香恐惧地拨开他的手,他叹了口气:“先回营地。” 韩续让人单独辟了个小帐给她住,香香一夜没睡。她没有带衣服过来,身上的湿衣也没法换。韩续仍找了慕容厉的衣服给她。 她模模糊糊,好不容易睡着了,外面隐隐响起喊杀声。她呆在帐子里,声音持续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很快平息。 香香探头出去,远远看见慕容厉大步入营,赶紧缩回身子。 第二天,营中在登记伤亡人数,打仗的事她也不懂。但军医在照看受伤的士兵,她也过去帮忙包扎什么的。 太过狰狞的伤口是不敢看的,小伤还可以处理。好在只是对付一些山匪,伤亡不大。也就□□个伤兵。 人与人之间的力量悬殊就是那样奇怪,以前城中百姓遇到土匪的时候,只觉得他们个个都是神力无穷,不可战胜一样。 但在这些精锐部队眼里,却只是一些不堪一击的三四流角色罢了。 韩续的手被她咬得不轻,过来找军医换药。人的牙齿最毒,这时候伤口已经成了深紫色。军医让香香帮他擦洗,香香又难过又害怕,韩续倒是说了声:“没事,赶紧弄好。”别让王爷看见还以为我真干了什么事呢!说起来也真是冤,妈的那个渣睡你,你不咬他,对老子,倒是亮出一口尖牙。 他抿抿唇,看见香香小白兔一样蹲在面前,惊恐不安地为自己清洗伤口。他有些好笑,但转头看见慕容厉的目光,就一点也不好笑了。 那双眸子里冷冰冰地,意思很明白――很恩爱哈? 韩续猛然收回手,说:“我自己来。” 妈的,别再为了你被他杖一百军棍就不好玩了。 前来袭营的土匪死了好些个,营中抓住了十几个活的,严青正在逼问其他山匪的下落。俘掳嘴严,半天仍不肯说,还吐了严青一脸唾沫。 慕容厉过来,淡淡地问:“你们老巢在哪里?” 这个土匪呸了一声,慕容厉随手取了根烧红的铁条,直接插|进他嘴里!滋地一声响,白烟腾起。他瞪大眼睛,连叫也没叫一声,一歪头,昏了过去。当时香香在旁边给伤兵包扎伤口,见状惊呼一声,一下子坐倒在地。 慕容厉看了她一眼,她抖得简直要昏倒。好在慕容厉没有理她,转头将铁条烧上,问第二个,仍是淡淡的语气:“你们老巢在哪里?” 第二个两股颤颤,不一会儿,一股水顺着双腿流下来,嘀嘀嗒嗒落在地上。慕容厉眉头微皱,不准备再问了,扬起铁条。他惨叫:“有、有上山的路……我带你们上去……” 他们去了很久,营中留有一些士兵护卫。香香有时候帮军医照顾伤兵。慕容厉不回来,她会轻松很多。 先回来的是韩续,抓了不少土匪,还押着许多寨子里的金银珠宝。几个女人自称是被抢来的,韩续没为难她们,给了些钱把人放了。 香香想说我也是被抢来的,没敢。 韩续登记完战利品,慕容厉也回来了。大家清点了一下伤亡,夜间倒是拿出酒肉,大吃大喝了一通,也算是聊慰辛苦。 慕容厉有些皱眉头――他的饭食又变成伙头兵的杰作了。哦对,那个女人他赏给韩续了。 妈的,韩续吃的是什么?! 他去到韩续的帐子里,韩续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爷,人……人、人在您营帐右手边的帐子里住着。”赶紧让开些,让他看见自己帐子里空空无人,你看,真不在我这儿,我也没碰! 慕容厉脸色铁青,一副要咬人的样子。韩续估摸着他不好意思就这样直接进去,忙说:“方才瞧见她煮了粥,王爷晚饭没吃好,要不要过去吃点?这煮饭还是女人拿手,那些个伙夫都该打屁股!” 说罢,也不管慕容厉的反应,头前带路。 香香确实是做了粥,用米慢慢熬,加了点绿豆。粥熬得久,非常浓稠。又腌了点萝卜丝,没有油腥。 慕容厉跟韩续进来的时候,她正准备吃饭。见到面无表情的慕容厉,顿时筷子都拿不住。韩续说:“把你的粥给王爷盛一碗。” 香香赶紧拿碗帮他盛粥,他倒是自顾自在桌边坐下来。韩续见状,自己也不进去,转头溜出了帐蓬。 慕容厉接过粥,问:“只有这个?”桌上只有一碟腌萝卜丝。 香香慌了:“我……还有盐蒜茄子,我再做点。”转身准备出营帐,慕容厉说:“罢了。” 她只好又站定,慕容厉瞪她一眼,她反应过来,忙坐下,吃饭。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看她颤颤兢兢的,慕容厉怕是再开口她要昏倒了。 萝卜丝用白糖和盐腌得很脆,浇了醋,十分爽口。香香拿了点碟盐蒜茄子,味道偏咸,正好下饭。 慕容厉一边吃一边想,回去一定要把伙头兵宰了! 等他吃完饭,香香低头收碗。慕容厉坐着不动,没有走的意思。香香把碗收进食盒里,低眉顺眼,受气小媳妇一样。慕容厉有些稀奇,这种女人,怎么活着养到这么大的? 他把香香抱过来,让她坐到自己怀里。香香连呼吸都是哆哆嗦嗦的。慕容厉就是觉得抱着还不错,皮肤又嫩又白,身子本来不算娇小,但以他这样的体格,抱着就算是小巧玲珑了。 身子不算瘦,摸着很圆润。手感也好。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不想故作好人。燕王一连生了六个儿子,就他最横。以前跟蓝釉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也不是没有其他女人。 蓝釉很懂事,知道巽王爷不会跟谁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太强求。有时候攻破敌国城池,遇到姿色好点的女人,也会弄来尝尝味。 他部下也多兵痞,他知道,但不怎么管。上梁不正下梁歪吧。他手下的军队,全是一线作战冲锋在最前面的精锐。百战沙场的老兵,活下来不容易。 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死在战场上。别人还能数着日子活,他们没法数。 所以平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久了,部下冲锋陷阵的时候悍不畏死,闲下来就有点流氓。 大燕百姓提到他们,情感复杂。前脚他们舍命救你全家,后脚又非礼你女儿。也不知道是该谢恩还是该仇恨。 督察院那拨人不知道参了多少次,但是慕容厉今年二十五岁,击退西靖大军三次,将东胡赶出燕境,逐到伊庐山之外,征服山戎人,大大小小十六战,战无不胜。身上刀伤枪伤二十几处,你把他拖出去斩了?! 他的那些部下,西靖来犯的时候,哪个不是拿身体肉墙去堵?死人堆里活出来的人,你把他们叉出去斩了? 所以人都说功不抵过,希望英雄如美玉,白璧不染瑕。但实际上,那不是英雄,是神! 当初墨阳城一战,燕王应允三日内派兵前来支援。要求慕容厉以两万人守墨阳城三日。慕容博领着援军,足足迟到了五天。慕容厉以两万之兵应付西靖十一万人攻城。 西城守将与敌私通,约定三更举火,洞开城门,纵西靖人入城。慕容厉无法抽身应付内敌。但若城破,西靖人必将长躯直入平度关。那个时候大燕整个西北之地必失。 慕容厉派自己的爱妾蓝釉前往西城,以犒军之名跟守城的四个将领饮宴喝酒。蓝釉不惜以自己的身子拖了一夜时间,他才等到敌人攻势稍弱,过来料理叛将。 一直守到第八日,城中守军战死过半,只剩了六千人。慕容博才领着援军姗姗来迟。 他许诺一定会娶蓝釉为巽王妃,蓝釉在他大胜西靖之后,投白狼河而去。他在白狼河搜寻两个月之久,分毫无获。 而慕容博迟到的原因,是因为途中一个村子发了瘟疫,死难甚众。他可怜百姓困苦,派军医前往救治,又命士兵采药。纵然拼尽全力,仍耽误了日子。 慕容厉揪住他,当场揍了他一个满脸开花。 慕容厉当然不会嚎啕痛哭,当然不会嘶声呼喊,他只是默默地在白狼河搜寻了两个月。然后离开,从此以后,不接近女人,也不再靠近白狼河。 痛,当然会痛。然而干不出满地打滚的事,就只能像每一次受伤,慢慢咬紧牙根,忍住。 9、屈从 第八章:屈从 怀里的香香抖得厉害,慕容厉托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着自己。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样害怕?他也纳闷,我又没打过她…… 哦,对了,上回淹过水。那还不是自己找的? 他突然又冷了脸色,香香看出来了,不由自主就想往后缩。他左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本想再尝尝味,闻见淡淡的蒜味。 料想自己嘴里也差不多,他松开她,自出去漱口。 香香松了一口气,也重新打水梳洗。她没带衣服,韩续给她找了慕容厉的衣服,本来太长,她自己改了改,倒也能穿了。 正收拾着,帐外面有士兵说:“郭姑娘,王爷让您收拾好了就回他帐子里。” 香香哦了一声,手上动作又慢了下来。他会把自己送给别人的,这次只是说说,下次……他可以把自己的女人送去犒军,上次韩续就说过。 心里又惊慌又恐惧,她呆呆地站着,好半天,有人掀开帐帘。 外面站着韩续,香香退后一步,见他手上被自己咬过的地方还包着纱布,又有些不知所措。韩续说:“去吧,磨蹭什么?顺着他些,他这次把你给我,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动他的东西。如果再有下次,只怕就不好说了。” 香香微微咬唇,韩续挑眉,她才小声应:“我这就去。” 韩续叹了口气,温和道:“香香,你真不明白吗?现在已经这样了,你再没有更好的去处。只要他肯纳你为妾,你父母会放心,跟着面上有光。你弟弟、姐姐能得到照应。他手里有你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一切。你的命在他眼里不值钱,只能苦乐随他,生死随他,荣辱也随他。” 香香垂着头,不说话。 慕容厉坐在案前,旁边一盏油灯。 他正埋头写着什么,见香香进来,遂搁了笔,将纸卷好。香香右手紧紧握着衣服一角,慕容厉说:“过来,服侍本王更衣。” 香香低着头走上去,笨拙地替他解衣带。他低头看她,身上是还是他自己的衣袍,改得倒是合身。头发间有桂花的香气,极清雅的,胜过任何脂粉的清新。 脸蛋也嫩,豆腐一样让人想咬上一口。他说:“抬头。” 香香闻言抬起头,慕容厉覆唇而上。她的唇瓣柔软丰盈,他细品了一阵,香香犹豫着,轻轻张开红唇。他的舌尖滑进去,触到里面温暖微甜的小舌头。 慕容厉一怔,她在……迎合他? 他注意她的神情,那张小脸眉头微蹙,目光仍然低垂,有些恐惧,却很柔顺。他放开她,让她慢慢为自己换上宽松的棉袍。香香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身体,那是成年男子的身躯,伟岸精壮,肌肉鼓起、青筋隆结,却有伤痕交错。 那双小手又柔软又白嫩,轻轻地为他穿上睡袍。慕容厉终于问:“为什么要投湖?” 香香顿时又面色泛白:“我……”慕容厉第一次没有打断她,很耐心地等着听。她抖抖索索地说:“我……他们说……你会把我……” 慕容厉明白了,手下那群家伙聚到一起会有什么好话?想是说了什么浑话让她听见,他说:“不会。” 香香怔住,慕容厉挑眉看她――本王已说了不会,你还有什么问题? 香香心里倒真是安稳了一些,慕容厉低下头,重又同她吻到一起。她双手微微张合,最后小心翼翼地,触到他结实的腰身,犹疑着、慢慢握住他腰间长袍的衣料。他的身体滚烫如火。 那一晚帐子里的动静,扰得周卓、韩续、严青一夜没睡,最后排着队儿去湖边洗澡。 第二天,慕容厉晚起半个时辰。也没人敢入帐来请。 外头天光大亮,好在山匪已肃清,大军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慕容厉心情不错,着人将缴获的金银珠宝挑出一箱,让兵士来一场骑射较量。胜出者重重有赏。 令支县城外的大山成了现成的校场,士兵们策马拉弓,长戟往来,打得不亦乐乎。山林地势复杂,却让比试更加精彩。 慕容厉坐在正中央,看手下儿朗们身披铁甲、腰挎宝刀,你来我往,勇猛无双。他点点头,神情还算是满意。 香香出来的时候就见这群武夫疯了一样,跟自己人搏斗仍然是一副要命的架式。她只觉胆颤心惊,不敢多看,摘了些桂花,加上蜂蜜,给慕容厉泡了桂花蜂蜜茶。倒也不是刻意讨好,她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有事情做,多少总能消磨一点时间。 慕容厉喝着桂花蜂蜜茶,吃着栗子糕,暗叹,女人生来就是点缀这个世界的。如果男人是土,她们就是土壤里开出的花。生来拥有一种力量,能化腐朽为神奇。 当然了,蓝釉不会做这些。如果蓝釉在,这时候一定兴冲冲地冲上去,跟韩续他们打成一团了。 这样风和日朗的日子,可惜没有她。 旁边周卓拿了兵器,撸着袖子道:“王爷,活动活动筋骨?这波什么山匪,还没热够身就拿下了,不够味。” 慕容厉手一伸,有人递上兵器,他朗声道:“来!” 将士们呼声震天,直将这满山红翠皆作了男儿疆场。 香香在帮伤兵换药,转头见他堂堂一个王爷,跟士兵们战成一团。拉弓射箭、空手格斗,碎草横飞、沙石四溅、尘土漫天,哪还有什么贵贱尊卑? 她不由也微挑了嘴角,露了个笑。 大家在山下玩了大半天,直到把整箱珠宝都散了出去,慕容厉才下令:“回城。” 他仍旧骑马,香香当然跟他共乘一骑。他双手托着她的腰,轻轻一送就将她托到马上。后面活捉的山匪用笼子装着,放板车上,用马拉着一齐入城。 令支县的山匪为祸已久,百姓们闻听已经被剿除,夹道围观。慕容厉的马走在最前面,令支县城的街道两边站满了人。 香香一见,转头就埋入慕容厉怀里。百姓当然看见马上的她,看不见脸,诸人纷纷猜测。香香是死也不抬头了,慕容厉只觉得怀里温温软软的一团,被这样依偎着,很是受用,也不理她。 走到街中心,州官来接,慕容厉这才皱了眉头,懒得多说,示意他的外交发言人韩续上前接洽。 韩续知道自家爷的性子,赶紧上前将擒获的山匪交接给州官。州官还想让慕容厉说几句话,韩续微笑,妈的燕王让他说两句他都能尥蹶子。你让他说他就说?你是他爹啊?! 慕容厉带着香香回驿馆,自己还要出城查看军队的驻扎情况,五千人虽然不多,但是五千个流氓真要闹起乱子来也够收拾的。 香香很想回家看看,但是一则不敢跟他说,二则这时候回家……别人会怎么看? 她正想着,外面就有声音传来:“小人郭田,求见王爷或者几位将军。还请军爷通报一声。” 外面守门的是严青部下的人,闻言只是道:“王爷出去了,几位将军也还没回来。再说了,你什么人?我们王爷、将军,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香香几乎是飞奔出去,喊了一声:“爹!” 郭田看见她,也有些激动:“香香!”推开面前的军士就想进来。军士看了一眼香香,犹豫着说:“就站在这里说几句啊,不能进去,也不能带人离开。” 香香拉着郭田的手,眼泪又涌上来:“爹!”她吸吸鼻子,见郭田眼里满是担忧,不由又笑着说:“我没事,我很好呢。” 郭田见她衣裳虽然是兵士的,却十分干净整齐,也点点头。良久问:“王爷他……可有说如何安置你?” 香香低下头,许久说:“爹,你不必担心我。王爷他……会照顾我的。”也许,韩续说的是对的。她看见郭田鬓边掺杂的一丝白发,心疼地伸出手,轻轻触摸:“爹,不要担心我。” 郭田握住她的手,长叹一声:“你是爹的女儿啊,爹怎么能不担心?香香,别的事爹都不想问,爹就想告诉你,他这样的人家,不是咱们升斗小民能攀得上的。那巽王府再大,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如果王爷他只是……他只是一时心气,你答应爹,无论如何,你还回家来。” 香香的眼泪喷薄而出,抱着郭田哭喊:“爹!” 郭田眼睛也湿了,但还是说:“你娘也想来的,爹怕见不着人,让她更担心,就让她在家里等消息。孩子,你听爹的话,无论日后怎么样,咱们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回家来。你是爹娘身上掉下的肉,我们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还怕养一辈子不成?” 香香将头搁在他肩膀上,连连点头。郭田说:“王爷回来,你一定问清楚。如果不能派人送个信,爹明天还过来一趟。” 香香泪如泉涌:“嗯,爹你明天不要来了,我会让人去送信。” 郭田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两张银票:“这里有些钱,你先拿着。本来你出城的时候爹就打算送来……当时……”受了惊吓,一时昏头给忘了。 香香摇头,知道爹娘存些钱不容易,家里还有弟弟。郭田劝她:“你先拿着,该花的时候就花,若实在用不着,回家来再给你娘。爹娘还能饿着?” 香香只好将钱接了,郭田叹气:“爹先回去了。明儿个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人送个信,不然下午爹就过来看看。” 香香一点头,眼泪就一串一串地落。郭田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走了。 10、姐夫 第八章:姐夫 慕容厉晚上才回城,韩续后脚跟进来,守门的士兵就小声跟他汇报了下午郭田过来的事儿。韩续点点头,知道郭田关心女儿,凑到慕容厉身边,拐弯抹角地问:“王爷,过两天我们要回晋阳了。” 慕容厉看着他,意思很明白――你有何高见? 韩续勉强笑道:“郭香香,您看是带走还是……留下?” 慕容厉的反应是一愣――郭香香是谁?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问:“这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韩续哑了,慕容厉说:“你这么闲,出城,带着营中那些家伙拉练八十里。” 韩续泪流。 慕容厉回到房里,香香正在发呆。听见他的脚步声就站了起来。他开门进来,香香想了想,微微抿唇,上去帮他更衣。有下人送了水进来,见房中两个人的模样,不敢多看,提着桶倒进浴桶就赶紧出去,把门关上。 慕容厉似乎在等她说话,见她迟迟不开口,终于转身洗澡去了。 香香犹豫了一阵,听着屏风后面的水声,她缓缓走进去,只觉得脚有千斤重。 慕容厉正在擦背,见状倒是一愣。这是有什么事? 香香上前,白嫩的小手将粉状的澡豆调匀,轻轻为他涂抹。慕容厉通体舒泰,任由那双小手在身上揉揉搓搓。良久之后,香香小声说:“今天……我爹来过。” 慕容厉等她继续说下去,她看看他并没有不悦的意思,才小声问:“他……他想知道,我还回家去么?” 慕容厉问:“他想知道?你就不想知道?” 香香埋下头,又不说话了。慕容厉问:“你还想回家?” 香香微蹙了眉头,蒸腾热气之中,他的后背宽厚结实,她早就红了脸不敢多看。良久轻声说:“我……我听王爷的。” 回去之后又怎么办呢,爹娘还得继续忍受其他人的目光。自己也要三不四时听那些地痞混混的污言秽语。永远都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下生活。 慕容厉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过了一阵说:“既然你爹过来了,明天就回家看看吧。” 香香为他搓背的手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慕容厉却没再多说,任由她搓着背,那双小手按得他十分舒坦,没过多久就趴在浴桶边上微微阖目,似乎睡着了。 第二天,韩续、周卓、严青早早就带着部下到了驿馆。慕容厉洗漱完毕,驿馆的下人正在准备早饭,他说:“走。” 一群军人早就是令出即行的,呼啦一声跟在他身后,就准备出门。慕容厉回头看了一眼呆呆的香香,香香会意,跟在他身后。 地方并不太远,没有骑马。但五六十个悬刀负箭、眉目带煞的军人这样一路跟在身后,确实是非常显眼。 香香垂着头,默默地跟在慕容厉身后,慕容厉行走如风,她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不多时,郭家豆腐坊就在眼前了,香香有点近乡情怯。慕容厉却径直走了进去。店里正是最忙的时候,人非常多。郭田一见来人就愣住,然后看见跟在慕容厉后面的香香。 他赶紧上前,就要施礼:“巽王爷。” 慕容厉没让他跪,眼见他要拜,就说了句:“免了。”然后一抬下巴,示意找个地方,我要坐! 这时候店里人满为患,也没有别的座位。郭田想想,将几个人迎到厨房,厨房有桌椅,虽然东西多点,却十分干净。 慕容厉在桌前坐下,郭陈氏和郭阳都愣了,这是……? 郭田让他们仍出去招呼客人,等人都走了,才轻声说:“王爷大驾光临……” 慕容厉打断:“客套话免了,我要纳你女儿为妾,你有什么条件?” “啊?”郭田愣住。 旁边的香香也是一愣,周卓看了一眼韩续,韩续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严青左右看看,一脸狐疑。 郭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突然跪下:“王爷,香香是小户人家的女儿,登不得巽王府那样的门第!请王爷收回成命。” 慕容厉目光寸寸凝结在他脸上,周卓和韩续都微微上前一步。周卓怒喝:“放肆!姓郭的!王爷好生跟你讲理,你还真敢蹬鼻子上脸!你不要命了!” 郭田俯低身子,磕了个头。慕容厉面无表情,良久问:“什么原因?” 郭田说:“王爷,高门贵宅不适合野花杂草。小人恳请王爷,将香香留在令支。如今香香……也是嫁不得人了。小人与拙荆愿意为奴为仆一生照管,如果王爷……王爷什么时候想起,要接人过去住几天,千里万里,小人也定将人送过去。定个日子再接回来便是。还请王爷开恩!” 慕容厉笑了:“我巽王府是有老虎还是豺狼?竟教你畏惧成这样?” 郭田连连磕头:“王爷……” 慕容厉不待他说下去,起身道:“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罢了。人,本王带走了,就算个通房丫头吧,也省了麻烦。” 郭田脸色微变,慕容厉转身,当先走出去。郭田还要追出去,香香拦住他:“爹,我……我自愿跟他去的。其实……”她咬咬牙,微笑着说,“其实他对女儿很好,他只是脾气不太好。我……我也是一心想要跟着他的,我们……”她含着泪,坚定地说:“我们是情投意合,爹,你不要担心了。” 郭田握着她的手,坚毅的男人脸上滑下热泪一行:“香香,他早晚是要娶正妃的,那时候你怎么办呢?” 香香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心如刀割:“爹,我要出去了,晚了他要不高兴。我会过得很好的。” 郭田说不出话来,她转头跑出去,就见韩续和周卓还在门口。店里的人已经发现了情况怪异,全部都朝这里看。 韩续给香香一个眼色,香香上齿咬住下唇,良久追上慕容厉。深吸一口气,拉住他的手。慕容厉微微一怔,她低声,近乎哀求地说:“我爹……他不是有心的,他……他不知道王爷是怎样的人。”幸好他不知道,他若知道,更不肯了。 慕容厉被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攥住,走的就慢了。闻言倒是停下脚步,香香鼓足勇气,轻声求他:“王爷来都来了,吃过早饭再走,好吗?” 慕容厉冷哼,不屑。香香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这一跟去,肯定是回燕都晋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令支。她还没有跟母亲和弟弟、姐姐们说上一句话。 她泪光盈盈的:“王爷,您贵人雅量,别跟我爹计较。” 慕容厉终于还是没挣开她的手,她试探地牵着他往回走。他没拒绝。 周卓和韩续互相挑挑眉,使了个眼色。严青一脸目瞪口呆状,我擦,这个女人了不得啊! 慕容厉去而复返,表情不怎么好。一副随时要咬人的样子。 周卓、韩续和严青都看了老郭一眼,意思很明白――老郭,你的头结实吗? 慕容厉重新落座,周卓三人站在他身后。香香给父亲使了个眼色,自己亲自过去,舀了豆腐脑,给他调酱料。用的当然是郭家人自己的大碗。 慕容厉看着眼前的豆腐脑,还算满意――比他头次来用的碗大得多。那样一点,他们这种武人怎么吃得饱? 香香把筷子递给他,还递了个勺。他吃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就不理一边的老郭了。 香香也不能让周卓等人干看着,给他们也都端了一碗,几个人埋头吃早饭。她终于有时间去找郭陈氏和郭阳。 一家人也不招呼客人了,聚在一起。香香知道时间有限,慕容厉行军习惯了,吃东西快得要命。她匆匆地说:“爹、娘,我跟他去晋阳了,只要一安顿下来,我就送信给你们。不要惹怒他,不要反对。” 郭田还要说话,香香说:“爹,一切我都明白的。” 郭田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什么。郭陈氏拉住香香,抹了一把眼睛,说:“娘去给你收拾,总不能两手空空地过去。” 香香点头,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应该是不能的…… 郭陈氏转身回家,郭阳拉着香香:“姐,他是谁?” 香香说:“他是巽王慕容厉。” 郭阳眼睛里都放着光:“哇哦!他就是慕容厉!听说他超厉害的!”香香离愁淡了些许,说:“不要胡说。” 郭阳哪里按捺得住:“姐,他以后就是我姐夫了?!” 香香顿时满面通红,随即喝道:“别胡说!” 郭阳蹦蹦跳跳地跑回厨房,慕容厉还吃着早饭,他站在旁边,偷眼看看,然后问:“你真的是巽王爷?” 慕容厉抬眼,见是个小孩。旁边韩续怕他咬人,赶紧说:“是郭姑娘的弟弟,叫郭阳。” 慕容厉点头:“我是。” 郭阳眼里简直要冒出星星:“真的是你!我居然能见到真的你!”慕容厉冷哼,你以前见的老子都是纸糊的吗?郭阳却欢天喜地地绕着慕容厉打量,“听说西靖人听见你的名字就后退了三十里,是不是真的?” 慕容厉不喜欢别人在他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跟他说话,微微皱眉。韩续已经说:“小子,闭嘴!” 郭阳狗似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良久说:“你要做我姐夫了吗?” “姐夫?”慕容厉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话,竟然破天荒没发怒,“嗯。算是吧。” 郭阳眼睛里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姐夫,我能不能跟着你去打仗?” 慕容厉索性搁了筷子,问:“你想当兵?” 郭阳两只眼睛都写满了期待:“嗯!我想跟着你们一起杀西靖人!” 慕容厉看他几眼,说:“太小了,等你长大点。” 郭阳脸上简直开出了花:“多大?姐夫,我要长多大?” 慕容厉平举右手:“这么高吧。” 郭阳恨不得立刻就拔苗助长:“姐夫,等我长到这么高了,到哪里找你?” 慕容厉说:“晋阳。” 郭阳像模像样地跪下拜了一拜,兴高采烈,脸上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快乐:“那就一言为定了,我可先跪过你了。你是我姐夫,你可不许骗我!” 慕容厉觉得有意思,说:“一言为定。” 小子,你觉得好玩?西靖人听见老子名字后撤三十里,是因为老子火攻建名城,整个建名十二万人死于大火。 你觉得好玩?希望多年以后,你真的站在城门口,看城中大火焚天,老幼呼喊奔逃的时候,仍然觉得快乐。 11、破茧 第十章:破茧 郭阳正在跪舔呢,郭田过来把他赶开。然后二话不说跪在慕容厉面前,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他决意要带走香香,当然还是作妾好过作通房丫头了。 郭田是个明白人,在慕容厉面前低一低头如果能换得女儿更好的生活,他哀求几句不算什么。 慕容厉也在看他,他磕了个头:“王爷……”想问您方才说的求娶香香作妾还算么,想了半天,还是不好开口。 香香进来,见爹爹这样跪着,顿时就泪光盈盈了。慕容厉也不觉得老丈人跪自己面前有什么不妥,他说:“现在是不是可以谈谈下聘的事了?” 郭田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到底还是愿意给女儿一个名份。顿时恭敬地说:“回王爷,纳……纳妾的规矩不多。小人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总算也不愁衣食。只盼……” 话未完,慕容厉不耐烦了:“本王纳妾,与你家富不富裕何干?” 郭田还要再说话,香香低声说:“纳妾并无约定成俗的礼制,王爷随意下聘,再以小轿过来接人就好。” 说完,也是红了脸。慕容厉点头:“本王奉命前来令支剿匪,军士俱在,不能久留。明日本王会遣人前来下聘,后日即迎进门。” 郭田闻言,还是有些感激的,磕头道:“谢王爷大恩。” 慕容厉起身欲走,香香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上。他看了香香一眼,说:“后日本王过来接人。” 香香知道这是允许她在家住两日,顿时眉目间俱带了些喜色:“谢王爷。” 巽王亲自到郭家豆腐坊,郭田可谓是出了名。店里所有的食客俱都私下议论这事儿,目光跟见了糖的苍蝇,一个劲儿地往香香身上盯。 郭阳还在缠着香香问东问西:“姐,你嫁给姐夫了,是不是就要住进巽王府去了?” 他小孩子,也不知道低声。只是兴高采烈地问。这话一出,周围食客哄地一声炸开了锅。就有熟识的街坊大声道:“老郭,巽王爷要娶你们家香香儿?”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声音冒了出来。有人打趣道:“怪不得先是随军出城,又要退掉马家的婚事,敢情是捡了高枝儿了。行啊老郭!咱们这小小的令支县,居然也飞出金凤凰了!” 郭田一张脸通红:“胡说什么,跟马家退婚那是无奈。” 对方倒也没有恶意,笑吟吟地道:“是啊,当时香香儿也是被这巽王爷给送回来的。啧啧,真是天赐的一段姻缘。” 一时间,各种贺喜。 消息传得快,没过一会儿,就有州官和府官上门,也都送了贺礼来,全都是直接给香香的。郭田这一辈子,虽然坦荡,但小民出生。几时又被这些州官、府官这样看重过? 顿时这磊落汉子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正手忙脚乱地迎了这些官老爷入店喝茶,就见韩续和周卓带了两个小兵,扛了一口木箱子过来。 大家顿时静下来,韩续跟周卓也没下过聘,两个武夫汉子懂什么?只是道:“郭先生,这是王爷给香香小姐的聘礼。” 郭田赶紧迎上去,大伙儿无不过来瞧个热闹。见状多少有些失望。王爷下聘,按理也不会太寒酸,没想到只送了一口箱子。 不过他出门在外,想来也是一切从简了。 郭田犹豫了一下,郭阳毕竟是小,好奇心重,伸手就去开那箱子。好家伙,那箱子竟然也没锁,盖子一掀就开了。 然后诸人就见里面整整一箱,实打实的金银珠宝。珍珠、祖母绿、美玉、红玛瑙,林林总总,晃得人眼花缭乱。 这要是真换成银子,三五万两总是有的! 郭田也有些心颤了,这王爷,真是…… 香香却是知道的,他准是直接将剿匪所获的钱财搬了一箱出来…… 州官府官们围着箱子啧啧啧了一通,然后有人低声道:“这位王爷……”他怎么不看上我家女儿呢! 郭田应付了诸人一通,等到州官皆去了,令支县的县令又过来。郭陈氏收拾了香香的衣服到店里,就见里面人头涌动。 她吃了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几大步跑进去,见是许多陌生人正围着郭田。个个都十分客气,场面倒是非常融洽。 郭陈氏松了口气,找到跟郭阳呆在一起的香香。香香将迎娶的事情说了,她也露了些喜色,抱着女儿连连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好歹有个名份。虽然是妾,但是……但是那样的门第,还能指望什么不成。” 香香被自己母亲抱着,心也安稳了不少。郭田被众人簇拥着,多日来因为女儿的事而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母亲脸上也挂上了笑容,笼罩在郭家上头的阴云,突然散尽,露出了灿烂的阳光。 香香低下头,原来韩续说的真的是对的。他手里有她曾经想都想不到的一切,只要他稍微一点开恩,就能解决她、她爹娘的所有问题。 这样一箱珠宝,恐怕郭家人不吃不喝,一辈子也绝挣不到这个数。可他随随便便伸手一指,就抬将出来,纳一个妾。 旁人自当以为他对她宠爱看重,然而他真的宠爱他吗? 等到贺喜的人都散了,郭家豆腐坊才安静下来。今天家里当然没有做豆腐,郭田跟郭陈氏拉着香香在桌前坐下,好半天,郭陈氏才说:“后天就要嫁人了,以后你就是巽王爷的人了。不管以前如何,为人|妻子的责任必须尽到。” 香香点头,郭陈氏指点她相夫教子的事。香香低头听着,外面有鞭炮声响,有官兵在大声喊话――巽王爷后日纳妾,于长街摆流水宴,来者有份。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 及至下午,又有人上门。郭田开门,发现竟然是于庆。他身后还跟着于老太太,两个人见到郭田,都是满脸堆笑:“郭大哥,听说香香要出嫁了,我们送点东西过来。”于老太太最是会说话,一副慈祥模样,“香香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跟自己女儿也没什么区别。她要出嫁,这也是我于家的一点心意。” 郭田看见她们,本就是脸色一沉。听到这话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谢谢,但是不必了。我家香香儿出嫁,一应器具自有王爷准备,你拿回去吧。” 于老太太举着包裹的手停在半空,顿时有些尴尬。 郭田是很想不念旧恶的,但是对于伤害自己女儿的人,他无法原谅。 如果不是香香嫁给了这样的门第,他们怕香香记恨,岂会上门?! 于老太太知道郭田仍生气,只好笑着对香香道:“香香,昔日的事,是大娘对不住你。你是个好孩子,不要恨大娘。庆儿其实也不想这么做,但我们……再说了,如果不是庆儿及时放手,你也摊不上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郭田一听就火大了:“这么说来,香香还得谢谢你们了?” 于老太太知道说错了话,仍是堆起笑:“我是说这人的姻缘,本来就是命定的事儿。你这种贵人,天生便进不了小户人家的门。我们于家福薄。” 郭田哼了一声,香香只得道:“于大娘,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东西拿回去吧。” 于老太太见实在是没办法,人连门也没让进。只好讪讪转身,于庆看了香香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仍跟着母亲走了。 两人走出不多时,于老太太就怒了:“什么东西,真以为飞上枝头就是凤凰了?人家王爷什么大家闺秀、名门千金没见过?娶她也不过图个乐子,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于庆有些尴尬,喊了声:“娘……” 于老太太仍悻悻:“叫什么叫?木头似的,也不说上几句话。你没看见那些官老爷怎么恭维他们家?若她真在王爷耳边吹上两阵风,你还要不要脑袋了!” 于庆低着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本应是自家媳妇,自己的女人,从小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突然嫁入了王府……哪怕是作妾,也是王爷的妾,还不是一般的闲王。那可是大燕手握重兵的巽王! 他就是惦起脚尖也休想看见她一粒灰尘了。 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离开,郭田和郭陈氏互相看了一眼,目光复杂。有担忧,有无奈,也有欣喜。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呢? 而且是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除了这个强大的男人,还有谁能拯救她,给予半生荣华,而免却闲言碎语呢? 都说福祸相依,这人世真真太过无常。 晚上,郭陈氏跟香香一起睡,刚刚睡下,外面有人敲门。却是香香的姐姐和姐夫回来了。还带着他们年仅两岁的儿子。 郭田他们赶紧又起来,其实香香回来这么些天,她姐姐郭蓉蓉一直没有回来过。倒也不是不关心,只是妹妹的名声这样……已经出嫁的姐姐,不能再受她影响了。 她想回来,她的婆婆、公公也是定然不允许的。只能是让丈夫捎了些东西过来看望。 如今听闻妹妹即将嫁入巽王府,她公公、婆婆开始还不信。后来听说州府的官老爷们都上门贺喜了,登时也是喜上眉梢,赶紧地就让儿子带着儿媳,连夜赶回家里。 香香见到姐姐,自然也是格外亲热。两个人到里屋说话,双手握住,郭蓉蓉的眼泪就掉下来:“香香,你怪不怪姐姐?你回来这些天,姐姐一直没能过来看你。我身为长姐,不能雪中送碳,竟然只能锦上添花。如果……如果你不是要嫁入王府,我真不知几时才能见着我的妹妹……” 香香心痛如绞,小时候爹娘要照顾豆腐坊,她和弟弟大多是姐姐照顾。长姐如母,姐姐的心她最明白不过。 她赶紧为姐姐擦眼泪:“姐姐,我已经没事了,你看,我现在很好。” 郭蓉蓉连连点头:“我妹妹是有福的,其实听闻你找到这样的归宿,我觉得我回不回来都行了。反正是放心了。” 郭香香抱住她,她又笑:“看看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把你逗哭了。”她从包袱里掏出几件衣裳,“对了,姐给你做了几件衣裳,前些天听说你回来就开始做了。你试试?” 香香接过衣裳,见是比姐姐身上衣裳都好了不少的料子,知道她肯定又攒下好料子给自己留着了,眼泪只是打转。 郭蓉蓉替她换上新衣裳,笑着说:“果然你穿着最好看。只是你以后到了王府,怕也穿不着这些衣裳了。” 郭香香悲从心来:“我穿的!我会穿的!” 姐妹俩抱在一起,笑着流泪。 母子三人同睡一张床,说了一夜的话。 天色渐渐亮了,晨曦入窗棂。郭香香跟姐姐正在互相梳头,就听见外面人声嘈杂。周卓和韩续让小兵捧了凤冠霞帔过来。 这倒是韩续作主的,慕容厉那性子,哪想得到这些?他只是大手一挥:“需要准备些什么,你们看着办!” 三个人就给看着办了。反正是他的钱,花起来也不心疼,怎么气派怎么来。 那鲜红的嫁衣、晃眼的珠冠送到郭家,即便是郭田也觉得够了。这位王爷对自己的女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叹气,对郭陈氏道:“好好教女儿些贤良淑德的道理,日后进了王府,也要对得住王爷今儿个的一番心意。” 郭陈氏点点头,由着郭蓉蓉为香香试衣服。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她与郭田对望一些,好歹也有了些老怀大慰的意思。 待到成亲那一天,香香穿着一身华美的嫁衣,头戴珍珠凤冠,眼前尽是明珠垂帘。长街上一场流水宴,五千军士入城帮忙,所有民众见者有份。 每桌都是二两银子的标准,请了城中最有名的厨子,从头一天就开始做。宴席摆了足足一天,一乘小轿将香香从郭家抬出,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行至令支县驿馆。 整个令支县的人都知道,郭家豆腐坊郭田的女儿嫁给了巽王,一时人人称羡。 香香坐在轿子里,双手交握。眼前的珠帘随着小轿的节奏晃动,想到之前的一切,如一场大梦。 虽已不算新妇,却仍难免紧张羞涩。 从此以后,他就是她的丈夫了。她低下头,想到那个人的面孔,有害怕,也有感激。隐隐的,还有一点憧憬。 12、偏心 第十一章:偏心 当天晚上的驿馆,并没有其他布置。只在门窗上贴着大红的喜字。 香香进门的时候,慕容厉只是掀起盖头看了一眼,见人没错,就挥挥手让人送她入洞房。韩续、周卓、严青等人见老婆反正是娶进门了,也不敢再扰着他,出门喝酒去了。 慕容厉进到房里,把盖头揭了。香香面色通红,如染烟霞。他只是伸手替她除了那繁复的头饰,见她脸上施了胭脂,说:“洗干净。”女人成个亲为什么一定要打扮成这样?拆包的时候,很麻烦啊! 香香赶紧打水,将头油、胭脂等等俱都洗干净。待脱下喜服,慕容厉就觉得还是这样方便。他将香香抱在怀里,挥袖熄了蜡烛。黑暗中只听见细弱的低吟,和粗重的喘息。 洞房花烛夜,当然是做应该做的事了。 第二天,军队拔营回晋阳。香香很早就起床,将温水端到房里,伺候慕容厉梳洗。慕容厉由着她服侍,她帮他更衣,又将两个人的东西都收好,自有士兵过来搬走。 郭田也很早就过来,随着军队,将人一直送到令支县城门口。彼时红日初现,秋阳高照。他张了张嘴,好几次终于说:“王爷,香香……拜托王爷了。” 慕容厉高坐马上,好歹略略点了下头。郭田忧心忡忡,又回头看了香香一眼。香香不敢说话,只怕一说话就会哭出声来。 郭田站在城门口,看着军队拔营,向晋阳而去。香香悄然握紧双手。 离愁渐远渐无穷。 不知道过了多久,香香终于回头,不见城关。唇瓣蓦然擦过慕容厉的下巴,慕容厉低头看她,她脸色微红,重又转过头去。 晋阳,传说中的大燕都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个被父亲视为虎狼之地的巽王府,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身边的这个男人,真的会是自己一生的依靠吗? 不知道,前路阡陌交错,蜿蜒无尽。 纵然未来有千百种变化,她现在只有他了。只能依附、跟随。 她转过头,正好迎上慕容厉的目光。她嘴角微微上扬,想露一个微笑。太勉强,没能掩饰目中的惆怅。慕容厉问:“舍不得你爹娘?” 香香咬唇,还有弟弟、姐姐。 慕容厉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只是说:“以后好好跟着我。” 香香点头,我会……好好地作你的妻子……不,不是妻子。 一路昼行夜宿,待晋阳城关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香香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慕容厉命周卓与前来迎候的武官一起,将兵士带回右营。他自己先回王府。 晋阳城比令支县热闹得多,人来人往,挥汗成雨。香香半是紧张半是不安,也没多看。慕容厉长街打马,全无顾忌,俨然权贵嘴脸。 迎面有官吏刚要吆喝――妈的谁敢在这条街打马狂奔,眼瞎啊?!一眼看见是他,飞快闪到一边:“巽王回城,闲杂人等速速退避!!”好想喊大家快跑啊!踩死你们也白踩啊!燕王还会治我渎职之罪啊!!顶多杀了他的马给你们抵命啊!!不想马踏飞燕、马革裹尸的都他妈让开啊!!! 顾及官威,没好意思喊。 …… 然而就是这一次脸皮薄,慕容厉的马就跟甘大人的轿子狭路相逢了。甘大人那是当朝都御史,家丁何等趾高气扬? 一见前方有人策马而来,直接就嚷:“放肆!没看见甘大人在此吗?还不下马!” 慕容厉冰冷地说:“让开。” 家丁一听就炸了窝,谁啊这是?居然敢让我们甘大人的轿子让开!为首的家丁伸手一指:“瞎了你的狗眼……” 话未落,就见慕容厉根本就没勒马,那马前蹄一扬,直接冲着轿子就冲过来。眼看马就要撞上轿子,香香惊叫一声,一下子埋进慕容厉怀里。 家丁大惊失色,吱哇乱叫。轿子里的甘大人只是听见外面有人说话,这时候刚掀开轿帘,就见一匹黑马横冲直撞而来! 甘大人心肝俱裂,只叫了一声“妈的妈我的姥姥!!” 那马已经灵巧一跃,前蹄在他轿顶上一点,跃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甘大人一反平日的慢条斯理,双手抱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轿子里滚出来。在街边滚了一匝,这才被家丁扶住。 轿夫还一脸赞叹:“大人好身手,简直宝刀未老!” 甘大人惊魂未定,一身灰尘都来不及拍,转头就看见慕容厉的马屁股。他气得手脚都在哆嗦:“慕……慕容厉!!你纵马行凶,我、我非参你一本不可!” 慕容厉头也没回,参老子?你平时参老子少啊? 切。 他把香香送回巽王府,燕王宫里就来人宣他进宫。慕容厉悻悻,妈的你动作还够快啊!下次老子踩断你的腿,你是不是就能晚点入宫了?! 他把香香拎下马,这回知道应该轻拿轻放了,香香没直接一个狗啃泥摔地上。巽王府高门大宅,门前一对石狮子衔球昂首,铜门鎏金,上悬金字匾额。巽王府三个字狂放张扬。 两个铁甲武士,手持长戟守卫,见到慕容厉,只是行礼,随后又立刻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管家领着一排家奴等候在门口。 香香一下马就傻了,整个府里两百多下人,穿得整整齐齐,全等候在府门口。诸人都低头垂手,站得规规矩矩――这巽王爷乃晋阳鬼见愁。 作他的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慕容厉也不耽搁,扔下香香就转头入宫。 燕王慕容宣正在大发雷霆:“你个混帐东西!当街策马,踩伤御史言官!该当何罪?!” 慕容厉直挺挺地跪着,身后严青、周卓、韩续也跪成了一排。那边甘大人还在痛诉:“陛下,不但如此!长街人流往来,他不仅快马加鞭,还令巡街小吏驱赶商贩、百姓,实在是目无王法!我大燕例律,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一纸空文!” 燕王一拍桌子,怒喝:“来人,拖出去,杖一百军棍!” 慕容厉盯了甘大人一眼,转头哼了一声,一百军棍算个屁。 燕王又看向他身后的韩续、周卓、严青,怒喝:“你们三个!孤命你们跟随巽王,你们竟敢擅离职守!一百军棍你们也有份!” 三个人互相看看,咬牙:“末将有罪。” 燕王点头:“既是都有罪,就当同罚。嗯,一百军棍平分一下,你们三个每人杖三十,巽王杖十棍。都下去吧。” 韩续等人一脸“卧了个大槽”的表情,陛下你这算术是狗教的啊?恶狠狠地瞪了甘大人一眼。 甘大人脸都绿了:“陛下!” 燕王挑眉――你还有啥说的?没见我儿子都挨打了吗?!哎呀,儿子,你上次受的伤好点没有啊?窝草,孤让你们打十棍,你们竟然还真敢重重地打啊! 慕容厉母妃早逝,小时候他被人推进水里,差点溺死。幸好他大哥慕容博把他从水里捞出来。从那以后,燕王就命慕容博的生母舒妃教养。 舒妃倒是真真疼他,一应吃用穿戴,没有丝毫弱于慕容博。偏偏慕容厉软硬不吃,蛮牛一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他大哥慕容博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见谁都和气宽容。整个晋阳城只有他能一言不发,当面一拳直接揍在慕容博脸上。 舒妃心疼亲儿子,也不好责怪养子,日日担惊受怕。 原以为不过是个混混儿,长大了也就当个富贵闲王的命。没想到他十二岁离宫建府,刚到十五岁,就自请从戎,要离开繁华的帝都,去往平度关、玉喉关那样的苦寒之地。 燕王一听,妈的虽然留在哪儿都是个祸害,但在远处祸害总比留在跟前舒坦啊。在跟前孤还不得不装作大义灭亲一下,离远了谁敢动他啊? 只要孤还有一天是燕王,孤看谁敢动他!于是大脚一抬,立刻将他踹到了军营。交给诸位将军的时候还有交待――虽然孤很想爱民如子,但毕竟他才孤的亲儿子啊!都把尾巴夹紧了,你们要真跟他干起来,孤还能偏向你们啊? 这巽王虽然混帐,但好歹打仗是一把好手。那可真是一把快刀啊,简直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功劳与罪责齐飞。 燕王老怀大慰,更偏心了――你们不满就叛变啊,你们要真叛别了,孤还不只能派他去平叛啊?有啥好不满的…… 如今他祸害军营整好十年,没被他揍过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当过大燕国的将军…… 燕王看着满脸不服的儿子,怒问:“下次还敢不敢再犯了?!” 慕容厉哼了一声,偏过头去。燕王把他扶起来,让甘大人先退下。想了想说:“算了,反正你也受到教训了。儿子啊,你一个月上街要骑几次马啊?趁他们几个都在,不如把一个月的都打了吧……” 身后韩续、严青、周卓三个人简直立刻就想举兵谋反啊――妈的妈我的姥姥!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你堂堂一个皇帝能不能不要这么偏心眼啊!实在要偏你也含蓄点啊!! 西靖啊,如果我们献城来降,可否饶我们不死…… 13、浣花 第十二章:浣花 慕容厉回到府中,挨十军棍于他而言简直跟挠痒痒没什么两样。 管家赶紧上前来:“王爷。” 慕容厉问:“夫人安排在哪?” 管家名叫管珏,看见慕容厉亲自带一个女人回来,还知道轻拿轻放,而不是伸手一提直接扔地上,当然约摸猜到三分女子的身份。 ――而慕容厉之所以没有提起来扔地上,是因为头次送香香回去,他把香香提起来扔下去的时候,香香摔了个狗啃泥。 当时慕容厉也意外――他妈的怎么女人下个马也会摔地上吗?当然了,他以前也没带谁骑过马,蓝釉自己会骑马。其他人谁倒了八辈子血霉会跟他同骑…… 是以这次倒是吸取了教训,知道把人拎起来,脚尖着地了再松手。 管珏立刻就欠身,说:“回王爷,夫人安排在洗剑阁。” 慕容厉也没再说什么,抬脚就往洗剑阁走。洗剑阁是一栋两层小楼,小楼外有个池子,传说大燕名将都曾在此洗剑,故池水呈淡淡的粉红色。 慕容厉出宫建府的时候,二话不说就选择了这里。平日也经常在洗剑池边练剑。管珏将人安排在这里,倒是甚得慕容厉之心。 慕容厉走进去,就见洗剑阁已经收掇得十分整洁,梧桐安静地站在院子一角,洗剑阁的水泛着粉色的波澜。 两三片黄叶零星扫过碎石小径,衬得小院更加干净。 里面还有两个丫头正忙着收拾,他常出入军中,不太回府。以前府里又没有女主人,下仆难免不够细致。且脾气又坏,他的东西,一般下仆不敢动。 故而他的喜好,王府里的下人知道得还真不多。管珏也只敢按香香的喜好来布置。 慕容厉进去的时候,香香正帮丫头扯着被子,两个人一边抖被子一边笑。满屋子都是羽絮。慕容厉被呛得咳嗽了一声,丫头吓得脸都白了。两腿一软就跪下:“王爷!王爷恕罪!” 香香被慕容厉吓了一跳,又被小丫头吓了一跳,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扯着被子呆呆地看他。慕容厉大手一挥:“下去!” 抖什么抖,老子又不吃人!他倒是不吃人,只是在家仆面前活活打死了前一任管家。那管家是王后娘娘派给他的,怜他府中无人管事。 过来之后仗着娘娘的后台,不可一世。慕容厉十二岁就出宫建府,他欺其年幼、又不常着家,自己在府里当家作主。自认为掌握了府里一应人事、账目,主人要往自己这里□□,总也要费一番手脚才是。 某次慕容厉进门,他立而不跪,只是微微欠身。慕容厉直接一句话,让人把他拖到中庭,十个军士持着棍棒,紧打慢打,足足打了一个多时辰,才彻底打死。 血溅得周围花花草草都糊了一层红浆子。 王后秘密派人看过尸体,连燕王都不敢告诉。 小丫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就下去了。香香忙上前,先将他的披风脱了,然后才说:“这里还没有收拾好,王爷先去厅里吧。” 慕容厉好歹总算是嗯了一声,两个人到小厅里,小厅倒是整理得妥贴,已有下人奉上香茗。慕容厉只喝了一口――他基本不喝茶,营中呆惯了,喝什么茶。来点酒比什么都提神。 香香看出来了,轻声说:“王爷,我能在院子里弄个小厨房吗?”慕容厉转头看她――大厨房不能做吃的? 香香微微一笑,柔声说:“我……我想这里有些东西备着……”她红了脸,坚持说完,“王爷过来,也方便伺候。” 慕容厉说:“随你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干嘛问我?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慕容厉命人把晚饭送到洗剑阁。香香很喜欢洗剑池,虽然没有名将们洗剑濯虚名的胸襟,却有浣花涤微尘的女儿心思。 她让人把桌案摆在洗剑池边,秋风微送,又烫了一壶酒。慕容厉以前不太爱在府里吃饭,一个人,没什么意思。下仆们只顾顺着他的意,也没人敢多管些什么。 现在有人陪着,倒也随意吃了几口,兴致仍不太高。 待收了碗筷,香香正准备伺候他梳洗,他说:“你先睡。” 香香只以为他还有事,答应一声,自己重新去收拾卧房。慕容厉看见了,说了声:“叫下人去做。” 香香啊了一声,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温暖的。这里是自己的家了,当然还是自己亲手布置得好。凡事都交给别人做的人,有什么乐趣? 慕容厉晚上没回来,两个小丫头被指派来伺候香香。丫头都小,正是活泼的时候。香香也觉得她们笑闹着,房间里便多了几分生气。 小丫头大的叫凝翠,有点丰满,性子也沉稳些。小的叫碧珠,略瘦,人也好动多言。 三个人一边铺着床,一边收拾管珏送来的日用物件。香香问:“王爷出府了?” 凝翠就说:“没有,王爷在府里,这时候应该歇在听风苑了。” 香香不免有些奇怪:“听风苑还有别的……侍妾吗?” 碧珠嘴跟放鞭炮一样:“没有,整个巽王府八年没有过夫人了,以前倒是有蓝釉夫人。她住在听风苑。蓝釉夫人没了以后,爷在王府,大多时候都住听风苑。” 她一口气说完,也不顾凝翠一直拉扯她的衣袖,给她使眼色。 香香喔了一声,她知道蓝釉,以前听韩续说过,后来慕容厉也曾唤起过许多次。人已经没了八年,而他依然愿意歇在她的院子里。 香香独眠房中,丫头们退下去之后,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夜色入窗棂,突然安静之后,有一种入骨孤独。 这是大燕国教晋阳城的夜晚,她在巽王府的第一个夜晚。她的故乡远在千里之外,所谓举目无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翻了个身,仍抑制不住惆怅。想家,想爹娘,想姐姐弟弟。眼看快要入冬了,爹娘、弟弟的冬衣不知道有没有准备…… 实在睡不着,睁开眼睛,入目的帷帐像是丝又像是缎,比丝厚重有垂感,又比缎柔韧细滑。 被子是精致的丝被,上面绣着仙鹤振翅的图样。枕头是三彩绘鱼鸟纹双狮座枕。鼻端缭绕着极幽暗的香气。这一切简直不像是真的。 像是入了画,让人害怕。 原来王府的夜是这样安静,没有人声犬吠,连露珠滴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香香模模糊糊睡了一会儿,外面天已泛起灰白。她爬起来,太早,丫头们都没有过来伺候。实在是没事可做,于是把卧房里的东西俱都又收捡了一遍。 她开门出来,洗剑池的水在晨光中变成了另一种色彩。外面白雾蒙蒙,庭院中只有一棵梧桐树,落叶扫过碎石路,其意潇潇。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叹了一口气。 好在过不多时,管珏已经带人过来,将右边的侧屋收拾好,做成小厨房。香香在旁边看着,本想告诉他们应该准备些什么,谁知道来的人比她想得周到得多。 到底有钱好办事,只用了半天时间,小灶已经砌好,烟囱什么的也都弄得差不多了。当然,暂时还不能用。 做完这些,香香央管珏买了些布料丝线。本也是绣绣花样打发时间,然而那些布料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香香看得眼晕,索性先拿了点做荷包、腰带等小物件练练手。 香香做得一手好女红,郭陈氏几乎从小就教她和郭蓉蓉。她聪明,学得也快,以前在家里,爹娘、弟弟的衣服,好些都是她亲手做的。 她绣着腰带,碧珠就打趣:“夫人这是绣给王爷的呀?” 香香低下眼,略略羞涩地一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凝翠倒是说:“这腰带若是缀上白玉,隔以东珠,倒是配王爷的衣裳。” 香香笑:“嗯,不过……”白玉和珍珠……她哪有? 凝翠似乎看透她的心思,立刻就笑:“不打紧,缺什么可以找大管家,从库里拿就是。” 香香感激地笑笑,两个丫头都看出她是个宽厚的人,在她面前倒是自在许多。 到下午时候,也许是换了地方不习惯,香香发现自己的月信来了。 慕容厉晚上过来的时候,她红着脸,吱吱唔唔地说:“王爷,我……我今晚……怕是不能侍候您……” 她吞吞吐吐,慕容厉皱眉,问:“原因?” 香香脸红得厉害,怕他发火,还是小声说:“我……月事来了。” 慕容厉一怔,说了声:“嗯。” 转头就出了她的屋子,几天没过来。 14、过程 第十三章:过程 慕容厉被召进宫里,这次不是惹了事。 燕王语重心长:“儿啊,听说你纳了个妾?” 慕容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燕王说:“那你也考虑纳个正妃吧。这么大年纪了,你几个哥哥孩子都会背《论语》了。” 慕容厉不言语,燕王又叹了口气:“去看看你母妃,她一直念着你。” 慕容厉这才去到后宫,他生母已逝,燕王所指的母妃,是指将他养大的舒妃。舒妃见到他回来,倒是高兴的。急忙就命人将水果、点心俱都取来。仍当他是小时候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慕容厉吃了两块点心,大哥慕容博就进来。兄弟俩相遇,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意思。良久,还是慕容博上前:“老五,回来了?” 慕容厉当着舒妃的面,还是唔了一声,算是答应。 舒妃见两个儿子都在,欣慰之色溢于言情:“厉儿,听说你纳了个妾?怎么没有带到宫里让母妃瞧瞧?” 慕容厉哼了一声:“一个女人,有什么好瞧的?” 舒妃被他一堵,反正从小也习惯了,不以为意:“母妃盼了这些年,好不容易你终于肯成家,当然还是想看看。” 慕容厉三两口把点心咽下去,其实舒妃宫里的点心做得不好,太甜腻,他想。却仍说:“母妃要看看,哪天带过来让您看看便是了。” 舒妃点点头,这王宫上下,也就是舒妃和燕王能跟他有问有答。 旁边慕容博说:“父王向你提迎娶正妃的事了?” 慕容厉根本听而不闻,懒得理。舒妃说:“你太子哥哥上次也在说,其实傅御史家的女儿不错……那姑娘上回进宫时,本宫倒是见过一回。人长得好,品性也柔和……” 慕容厉又咽了一块点心,觉得自己完成任务了,说:“府中琐事颇多,改日再来看望母妃。” 起身就走,慕容博追上去。舒妃看着两个儿子的背影,只是摇头。 如今燕王已上了些年岁,太子慕容慎有王后撑腰,日渐开始理政。身为长子的慕容博处境已经越来越艰难。而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手握重兵,又是一个遭人嫉恨的靶子。他偏偏还迟迟不肯成家立业,与兄长也是势同水火。 这样两个孩子,真像两块石头压在胸口。 两个人走到彰华殿门口,慕容博说:“老五,母妃也是希望你好好成个家,这些年她一直非常关心你……” 话未完,慕容厉冰冷地说:“我本来有家的。” 慕容博打住,良久说:“老五,对不起。” 慕容厉抬脚往前走。道歉不能让她复生,也不能让我不痛,道歉没有用。 洗剑阁,管珏送来了好些食材。香香看得直咂舌。好些东西她根本没见过。好在管珏派了两个帮厨的丫头过来。 香香炖了蜜瓜螺肉鸡汤,秋天干燥,正好滋润一下。慕容厉进来的时候,汤刚刚炖好。香香给他盛了一盅,他喝着倒是正好。 香香见他喜欢,心下难免也多了两分喜悦。待汤喝罢,就上了几道菜。太过名贵的食材,香香也不会做。但是她的豆腐做得尤其拿手。 她做了个鱼香豆腐,自己特别调的酸甜酱料。金黄的豆腐块、橙色的胡萝卜丝,黑色的木耳丝,汁收得极好,上面浇了香浓的酱料。 慕容厉倒是胃口大开。 这只是开胃的小菜,他这样的人,没有大鱼大肉还是不行的。所以主菜是冰糖蹄o、香酥鸡丁、红烧肉,米饭特地做了金衣五彩炒饭。 末了再加个爽口的红豆糕。 都是些农家常做的家常菜,山珍海味一个不见。慕容厉却是吃得香,男人火气旺,十月对他来说仍然算是余暑未过。酸甜口会十分开胃。 慕容厉是狗舌头,基本不挑食。但是在这里也能多吃一碗饭。 他吃饱了,香香会为他泡一壶柠檬蜜茶,消食去去油腻。 慕容厉自己都觉得在这里吃的东西太多了。就算是狗舌头,他也是愿意回到这里吃饭的。 晚上,他会有一段时间练武,香香便在门口长廊上坐下来,把灯柱都点亮。给他把水和汗巾都备好,然后把白天没有绣完的腰带拿出来,接着绣。 慕容厉转过头,就能看见她身边暖融融的光。 有时候他停下来,她便也会望过来。橘红色的光亮中,她起身帮他倒杯白开水,端过来,顺便帮他擦擦汗。慕容厉喝一口就皱眉:“没有酒?” 香香声音软柔:“喝点水吧,在外面已经喝得不少了。” 慕容厉莫名地就不想计较。算了,喝水就喝水吧。 他一般练武一个时辰,丫头们已经备好热水。香香服侍他沐浴,他使坏,浴盆里就同她胡来。外面两个丫头都等着,香香吓得脸色都变了。他毫不顾忌,硬是吃饱餍足才胡乱地将两人都洗洗,把她抱到床上。 外面凝翠和碧珠俱都低着头,红着脸一眼也敢看。慕容厉自己换了衣服,上得榻来,又是一番折腾。香香微蹙着眉头,却仍然温顺地迎合他。他的精力似乎无穷无尽,香香一夜死去活来好几回。 最后一动不想动,终于也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慕容厉起来的时候香香还睡得熟。床边的衣架上倒是挂着为他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慕容厉自己穿好,出门。 香香醒来的时候凝翠已经进来看过好几次。见她起身,忙过来搀扶。香香衣裳俱乱,肌肤上痕迹难以遮掩。凝翠捂着嘴,红着脸只是笑。 香香有气无力地任她扶到浴桶里,先洗了澡,长发也都洗好,长长地铺晾开来。慕容厉是骆驼胃,饿几天就吃几天的份儿回来屯着。 她躺进热水里,又睡了一会儿才问:“爷今儿个回来吗?” 碧珠说:“听大管家说燕王派他到右营操练士兵了,白日里估计是回不来的。” 香香点点头:“中午咱们做点吃的,你给他送过去。” 碧珠抿着小嘴儿笑得很有内涵:“还是夫人一心想着咱们王爷。” 香香脸色微红,又有点怅然:“我在这晋阳城举目无亲的,除了他又还能想着谁呢?” 凝翠见她情绪有些低落,怕碧珠再招她伤心,赶紧说:“要不了多久,等夫人怀上娃娃,也可以为我们王爷开枝散叶呢。” 香香顿时脸就成了大红布,碧珠笑首起哄:“就是就是,我看王爷这劲头,估计也快了。” 香香被她们羞得不行,只得转而说:“我想捎封书信回令支,你们能帮我送到驿馆一趟么?” 凝翠倒是答:“夫人写好就是,奴婢下午就送到驿站去。” 香香几番斟酌,终于写了封报平安的书信。凝翠也真的马上就替她送了出去。她在小厨房亲自下厨,做了四个菜一个汤,让碧珠送到右营。 那时候慕容厉正对着右营的饭菜食难下咽呢,碧珠就带着食盒过来。慕容厉打开,见饭是甜糯的菠萝饭,菜很简单,就是腊肉炒蒜苗、家常烧鱼、家常豆腐,外加一碟子萝卜丝饼。汤是甜玉米白果排骨汤。 很简单的饭菜,就是能烧出不一样的味道。这种滋味,再昂贵的酒楼也模仿不出来。 晚上,慕容厉回来,管珏将府上的账目都报给他。他翻了几页看看。巽王府有不少庄园、宅子、良田、草场、马场,他都是一时兴起,置办了便再也不管。管珏物色了专人打理,这些年倒还经营得不错。 慕容厉是不管自己有多少钱的,反正有得吃就吃,有的穿就穿。钱花在哪些地方,他从不关心。 好在管珏是个得力的,平时府上的事也极少让他操心。 他只看了几页账本,便去了香香的院子。只见洗剑阁,香香晾了许多红李子,如今正在用小银刀往每个李子身上划些小口。 慕容厉很是惊奇:“这是干什么?” 香香额角有晶莹的汗球,脸上却挂着笑:“酿酒呀,李子酒。过几个月就可以喝了。以前我娘喜欢把每季吃不完的果子酿成酒埋起来。我们家一直都要果酒喝。” 慕容厉皱眉:“不能买?” 香香顿时收了笑容,我……说错了什么吗?她小心翼翼地说:“也能买的。” 慕容厉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麻烦。喝一口酒而已,这样大费周章? 香香放下李子,为他端了一碗水果做的奶羹。用冰稍稍镇过,慕容厉坐在一边吃,看她就那么耐心地,把所有的李子都划开几道口子。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香香说:“我觉得院子太空旷了,我能托管珏买些花籽回来种上吗?” 慕容厉说:“随你。让他移植些菊花过来就是。”现在不正是秋菊争艳的时候吗? 香香轻声说:“我想自己种一些。其实养花的乐趣,不是看着它们茂密地盛开就能体会的。” 慕容厉问:“种花不是为了看它开花?”有什么区别? 香香微笑:“不止是喜欢它开花,我更喜欢它生长的过程。” 我只是更愿意看到一粒种子从土壤里冒头,慢慢长开叶片,牵藤或者长高……这样的过程,这样的乐趣,慕容厉这种人永远也体会不到吧? 15、有孕 第十四章:有孕 香香真的在园子里撒了些花种,慕容厉白日也不怎么在府里,不大管她。中午若她知道地方,就会派凝翠或者碧珠过去送饭。晚饭慕容厉大多会回来吃。 香香很用心地准备他的早、晚饭。慕容厉不管多早起床、多晚回家,只要到了她这里,都有热乎乎的饭菜。 若是喝了酒,不管什么时候,香香都能拿出醒酒的茶汤。他不爱喝茶,但是如果香香端过去,皱着眉头还是会喝几口。 时间久了,就懒得管这女人端给他的是什么了,反正让喝就喝呗,她又不会下毒。 香香很开心地收到家书,爹爹郭田写给她的。称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豆腐坊生意好得不得了。家里实在忙不过来,不仅扩了店面,还请了好几个帮工。 弟弟也开始上学堂了,闹着要学武。县衙有个教头主动对郭田说愿意教郭阳武功,其他捕头什么的也纷纷来说。郭田便也让他跟着他们一块儿学武。平时还上学堂。 官府对郭家豆腐坊特别照顾,连税俱都免了。平时官老爷们也经常过来吃饭,连驻军需要的豆腐,也全部从郭家豆腐坊购买。 信的末尾,郭田感叹了一句,这也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然后又说,可惜你不在,酱料的味儿,始终是调不到以前了。 香香看得又高兴又有些惆怅,家里总算是有人照应,如此一来,她也就放心了。 慕容厉过来的时候,就见她拿着信纸又笑又流泪的。也不懂这女人怎么就这么多情绪。香香赶紧搁了信纸,将煨好的甲鱼汤端出来。 最近她也一直在适应那些昂贵一点的食材,毕竟老是给王爷做腊肉炒蒜苗之类也不像话。只是燕窝什么的还在练手,一时也不敢拿出来。 慕容厉是无所谓,香香端过来他就喝了。就觉得还不错啊,哪管喝的是什么,贵还是便宜。 香香让丫头在洗剑池旁边摆了晚饭,慕容厉胃口不错,边吃饭边说:“平度关将士换防,我最近要过去一趟。” 香香小声啊了一声,刚想着父母的事,有点走神。慕容厉也不再重复,仍是吃饭。香香为他把螃蟹剔好,放在小碟子里:“要去……很久吗?” 慕容厉想了一下:“几个月吧。来回就是一个月的光景。” 香香轻声说:“会……有危险吗?” 慕容厉说:“什么危险,又不是打仗。” 香香便略略放心些,又帮他剥了个螃蟹。 慕容厉正吃着,管家来请,说是太子慕容慎过来了。他应了一声,扔了筷子出去。 香香也没想到,他那样说,就是立刻要出门的意思。 慕容厉还真是连夜入宫,第二天一早就出晋阳城,往西北平度关去了。香香还在想着是不是要替他准备些东西,还是从管珏那里得到消息,称王爷已经出发了。 香香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管珏倒是笑着道:“王爷便是这样的性子,夫人多担待一些。这还算好,出门能跟您说一声。以前蓝釉夫人在的时候,那才叫……” 想了想,突然觉得在香香面前提起蓝釉不太好,立时打住了话头。 香香倒是觉得没什么,冲他微微一笑:“我明白的,谢谢管先生。” 话是这样说,却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毕竟整个晋阳城,她只有这么一个亲密的人。慕容厉一走,感觉日子里突然缺了极重的一块,时间过得越来越慢。 香香仍然每天种花、酿酒,做绣工,偶尔居然还会梦见他。十六岁的女孩,竟然模模糊糊地,也懂了思念。她经常给家里写信,这一天,管珏突然过来:“香夫人,外面有位兄弟说是您同乡。受您父亲所托,给您捎了些东西过来。” 香香一听,立刻问:“人呢?” 管珏欠身:“在正厅等候。” 香香跟着他过去,他又说:“夫人,虽然是您同乡,但是毕竟您现在已经嫁入王府。王爷又不在,以后……还是少跟这些人见面吧。” 香香犹豫了一下,问:“不能见吗?” 管珏说:“也不是不能,只是少见一些,对夫人总是好的。让丫头下人见一见,也就可以了。” 香香说:“我就见一下,先生陪同,行吗?” 管珏说:“尽量简短,少言语。他们不懂礼节,哪怕无心之失,落在别人眼里,终究也是惹人非议。” 及至到了正厅,香香才发现来的是马敬山。这个……好像是不太好见。 马敬山倒是无所谓,他是个豁达的人,郭家退亲倒也不妨碍两家往来。见到香香,他也不行礼,毕竟是草民,哪知什么朝中礼节。他立时就要过来,叫了声:“香香妹子!” 管珏立刻拦住他,说了声:“马兄弟,请见过香夫人。” 马敬山一怔,片刻明白过来,跪下行礼:“草民马敬山,见过香夫人。” 香香一怔,待要过去,看见管珏神色,又只好遥遥道:“马大哥请起。” 马敬山笑着道:“你父亲托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你……你过得好吗?” 香香说:“挺好的,倒是劳马大哥跑一趟。” 马敬山说:“我也是正好到晋阳做生意,顺道。” 香香又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管珏已经在示意不要多言。她只好起身,让管珏送客。一番谈话,倒是勾起思乡情绪。又念及如此不比从前,更是惆怅。 管珏命凝翠和碧珠把她送回洗剑阁,又将马敬山送来的东西细细捡视了一番,见无异样,这才送归香香的院子。 郭田给女儿送了不少首饰,道是以前家里穷,连陪嫁也没准备什么。上次王爷给的珠宝,实在是过于昂贵,留着也惶恐,不如摘些她能用得着的给她。另有一些是她娘和姐姐为她打的,也算是有个念想。 香香将娘和姐姐为她打的首饰细心收好,心里念着家,又突然想到慕容厉,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到十一月的时候,管珏过来找她:“夫人,您可有书信要带给王爷吗?” 香香惊奇:“可以带书信过去?” 管珏微笑:“当然,军中有信使往来,比一般驿站快得多。而且信件也不会丢失。” 香香想想:“除了信,还能带其他的东西吗?” 管珏说:“当然,夫人看看哪些需要捎过去的,下午会有下人过来取。” 时间仓促,香香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就将这些天为他做的衣服、腰带、荷包等打包放好。待要写一封书信,又不知如何提笔。 良久只写了些府中琐事,问了句是否安好。然后将书信折好,下人果有下人过来取了,交由信使带回平度关。 东西倒是到得很快――跟军函一同到达。 慕容厉拿了军函复文,挥手让参军把包袱收起来,再没过问。 香香知道能带东西过去,难免就费了些心思。先是将鹿肉切片,用精心调制的酱料腌好晾干,做成鹿肉脯。又晒了些小鱼干。 待下次再有信使回来,就托了人一并带过去。家书仍然写了一封,慕容厉不回,她也不在意。 慕容厉是个不恋家的,从他母妃死后,他就不认为自己有家了。以前蓝釉在家,从来不给他写信――她若想他,自己收掇收掇,扬鞭打马就到营中来了。赶也赶不走。 蓝釉也不会照顾人,她自己的衣服都是脏了就扔,何况是破了…… 现在他到了军营,也只是觉得妈的这算是什么饭,简直是猪食!但是在没有人饭的时候,猪食也只有将就着吃了。 然后他就收到香香托信使带过来的肉脯、小鱼干。尝了一个,觉得真是不错。嗯,幸好还能指着它们活。 十一月底,香香变得很嗜睡,胃口也差,特别腻油腥。她不过十六岁的小丫头,凝翠和碧珠也好不到哪去,三个丫头又懂什么? 也都不在意。还是这日,香香闻着大厨房的饭菜香气突然吐出来,两个人才觉得不好,忙慌慌地去请大夫。 大夫过来一诊脉,喜上眉梢:“恭喜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香香怔住,好半天反应过来,下人们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管珏也觉得欣喜,这么多年了,王爷总算是有后了。 慕容厉远在平度关,喜讯只能报传宫里。燕王知道了,倒是龙颜大悦,赏赐了好些东西下来。 王后和舒妃的赏赐随后也到了,王后的偏贵重,舒妃就想得周到些,都是孕妇这个月份实用的东西。宫里又派了太医过来请脉。 好一番折腾之后,管珏跟香香说:“夫人,您写信给王爷报个喜吧。王爷知道了,一定高兴。” 香香摸了摸尚且平坦的肚子,两个月的身孕,还看不出来什么。她微微红了脸,点头。 她倒是想了好半天,写了封羞涩的报喜家书过去。 舒妃还是疼儿子,想着香香一个人在府里,小丫头一个。府里也没有老成的妈子伺候,便央了燕王,请求将香香接到宫里照顾。 燕王当然即刻应允,宫里下午就来人传旨,让香香收拾一下,三日后宫里就派车驾过来接人。 香香第一次接到御旨,忐忑不安。 御旨宣完,就有宫里的教引嬷嬷前来教她宫规。香香怀着身孕,本来胃口就不好,每日里学习那样繁复的宫规,更是无心饮食。 教引嬷嬷倒也没有十分严苛地要求她,但是要入宫,总不能见了王后连施什么礼都不知道吧? 于是整日在王府里教她见到燕王、王后、各宫妃嫔应该如何行礼。燕王问话要如何作答,王后问话如何作答等等。 香香去信问慕容厉,小心翼翼地提到自己能不能不入宫,就在府里将养。 每次信使往返,除了军函,燕王、舒妃、王后,慕容博几兄弟,也都有时候寄信过去。参军将书信一并递给慕容厉,慕容厉拨拉了一下,只将标着紧急的燕王批复抽出,其他的俱都扔在了抽屉里,再没翻动。 16、冷暖 第十五章:冷暖 三天后,宫里来车驾,接香香入宫。 凝翠和碧珠替她收拾了一下,将她送上马车。管珏领着仆人站在门口,倒也以送主子的礼仪送她。知道这位夫人胆怯,他倒是安抚她:“舒妃是咱们王爷的养母,与王爷一向亲厚,夫人可以放心。” 香香点点头,放下车帘,却只觉得一阵难受。 车驾一路进了宫,到舒妃所住的彰文殿。舒妃早早已经收拾出了净室,此时已经等在宫门口。香香被嬷嬷扶下车驾,按规矩行礼。她倒是微笑着伸手扶住:“好了,有孕在身,在乎这些虚礼作甚?” 香香还是紧张,也不知道对这样的人应该说些什么。舒妃领着她一路进到内殿:“这里本宫着人收拾了一下,你看看还缺些什么,本宫再让人添置。” 香香赶紧敛裾微微一福,依礼道:“回舒妃娘娘,这里已经很好,不用劳动娘娘了。” 舒妃携了她一并入内坐下,她早先已经听说慕容厉纳了个豆腐坊的女儿为妾。如今更是明白,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不过长得倒是不错,肌肤细嫩,眉目温柔,性子也是十分柔顺的。 与之前的蓝釉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相比之下,舒妃倒是更喜欢这丫头,蓝釉那种能把太子推一屁股墩的性子,实在是有损皇家威仪。一个家有一头蛮牛已经够人头痛的了,再来一头…… 她越看越爱,毕竟是个妾,家世什么的不用太在意,清白人家就好――慕容厉没说起过乱军什么的。其他人谁敢多嘴? 看这丫头的容色,将来孩子铁定差不到哪去。 香香在她面前总是紧张,浑身都紧紧绷着,问一句话说一句回娘娘的话。拘谨得很。 舒妃看出来了,只吩咐两个年长的嬷嬷好好照顾,就放了她自己歇息。 舒妃走后,香香倒是略略放松了些,两位嬷嬷都是娘娘身边的老人了,照顾孕妇还是拿手的,舒妃也放心。 然舒妃刚走不久,王后就到了彰文殿。舒妃没办法,又只好陪着王后一并前来看望香香。香香刚刚歇下,只得又立刻起身整衣,跪迎王后娘娘。 王后娘娘在上首坐下来,这才说:“起来吧,怀着身子的人,要当心。这些虚礼俱都免了。” 舒妃陪坐在下首,香香按礼就只能站着了。好在王后仍让人赐了座。 慕容厉纳她进门的时候,只是几个武夫在胡折腾,根本也不知道什么礼数。故而也没言明是作侧妃还是侍妾。但是他没往宗正上报,当然就是侍妾了。 府里下人们是不在意――反正就这一个主子,你管人家是夫人还是侧妃? 但在宫中,这种区别就非常明显。按理来说,一个侍妾有孕,无论如何也当不得王后亲自过来探望。但是慕容厉从军十年,从十七岁开始掌兵,如今在军中早已声望日隆。 而王后作为太子慕容慎的生母,无论如何,这个人是必须要拢络的。 王后有点亏着心,当年慕容厉母妃早逝,一个孩子在宫里无依无靠的。她本是想要过来养着,横竖也不差这一口饭。长大了还是个依靠。 谁知道燕王不允,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悦。 后来又传出燕王有意给舒妃养着,她就更不痛快了。舒妃的儿子慕容博是长子,且又才高智敏,为人宽和。在朝中一直就有贤名。 若不是庶子出身,只怕他作太子的可能性远超过慕容慎。如今若是舒妃又得了慕容厉这个孩子,不更是要如虎添翼了吗? 她一时没想过来,就趁着事情还没定,找了个太监把慕容厉推进了清凉池。慕容厉当时才四岁,差点就淹死在池子里。 幸好慕容博及时发现,也不顾寒冬腊月,跳进清凉池里将慕容厉捞上来。这才保住了他一条命。 燕王在慕容厉身边陪了好几天,等他醒来,就下令五皇子以后住在彰文殿,由舒妃收养照看。 虽然这事一直也没查出谁是主谋,但王后自己哪能不心如明镜似的? 如今慕容厉手握重兵,也成了一棵大树了。慕容慎若要顺利登基,这棵大树是愿意做梯子还是做路障,那可是相当重要的。 好在他跟慕容博合不来,王后都觉得慕容博太蠢了。有这样的弟弟毫不珍惜。 八年前墨阳城那一战,燕王命他率援军支援墨阳,他居然为了一个村子的百姓而迟到了五日。慕容厉率军死守,差点死在墨阳。 还损失了他的爱妾蓝釉。从此兄弟二人就势如水火了。 王后这才觉得自己又看到了一点希望,开始一个劲儿拉拢巽王。养子终究是养子,要拉拢应该不是难事。 只是慕容厉那驴一样的性子,真是再智慧的人也得手足无措。 如今好不容易他的侍妾身怀有孕,王后当然要极力表示友好了。补品流水一样地送过来,舒妃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意? 然而毕竟她才是后宫之主,自己又敢说什么?只得好生照看也就罢了。 香香在彰文殿中住下,却还有一个人非常不高兴。她叫银枝,是舒妃身边一个老宫人的女儿。老宫人死后,舒妃感念旧情,一直将她养在身边。虽是侍女,却视若己出。 银枝小时候经常跟在慕容博、慕容厉身后,她本对慕容厉十分有心。舒妃甚至说过,若厉儿有意,便娶为侧妃。 慕容厉出宫建府的时候,舒妃甚至将她派到府中主事。她也一度将自己视为巽王府的女主人。 谁知道慕容厉有了蓝釉,对旁的女子都不上心。 她怎么看蓝釉也不顺眼,不由就逮着空想要冷嘲热讽一番,说蓝釉是个生不下孩子、只会咯咯叫学打鸣的母鸡。蓝釉那性子能听得这个?上前就是一个大巴掌,顺便一脚踹过去。 银枝捂着半边脸气得直哭,找慕容厉诉苦。慕容厉听完,说:“你若觉得王府不好,便还回母妃身边去吧。” 说完,也不管她如何哭求哀泣,终究还是送回了彰文殿。 蓝釉死后,银枝曾经向舒妃开过口,表示自己还想再回巽王府,照顾慕容厉。舒妃跟慕容厉开了口,慕容厉说:“上一次看在母妃面上,活着送回来。下次不一定。” 舒妃便再不敢说什么。 如今她仍在舒妃身边侍候,已经十九岁尚未许配人家。可慕容厉却又纳了房小妾,且又身怀有孕,她如何甘心? 香香住在彰文殿偏殿里,应付了一天的各宫娘娘,累得不行。晚饭只吃了几口,嬷嬷们见她胃口实在是不好,只得又给她用梅干泡了茶水过来。 香香学习宫规到入宫这几天,几乎一直没休息好。这时候沾枕就着。 两个嬷嬷出来,就遇到银枝。宫里人都知道舒妃娘娘宠她,忙行礼:“银枝姑娘。” 银枝往里面看了一眼,哼了声:“你们伺候得倒是周到。” 两个嬷嬷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互相看了一眼,犹豫着道:“这是巽王爷的妾室,娘娘下令务必好生照料……” 银枝眼中闪现一丝恶毒:“不过是个妾,也值当你们这般小心?” 两个嬷嬷还想再说话,她却已经转身走开了。 第二天,银枝特地央了舒妃,称想要去偏殿陪着香香。舒妃知道她对慕容厉还是不死心,只得说:“去吧,你陪她说说话也好。我看我每次过去,她总是紧张不安。本就是头胎,总这样也不好。你替我多照看些。” 心想着,要是银枝能跟香香交好,香香在慕容厉面前说几句,要入王府,想必还是有机会。慕容厉的个性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了解,若是不合意,也不会往自己府里领。 香香起床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厨房没有送来早饭,两位嬷嬷去催了一下。那头的人也很为难,私下说银枝姑娘说了,以后这里的饭由她自己去送。 两位嬷嬷不敢催她,银枝直到将近中午,才送来早饭。已经凉透,殿里也没地儿可以热热。香香本就不想吃,这下子更是吃不下。 及至午饭、晚饭都开始晚送,她方才觉得日子难过起来。那些放凉了的饭食,有时候甚至被搅成一团糟。 嬷嬷们但凡有意见,银枝便怒目喝骂。 香香不明白为什么,她在彰文殿也没有个熟识的人,没有人会告诉她这些。舒妃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不往这边来了。 王后有时候会派掌事丫头过来看看,但也就是客气问候几句。毕竟她只是个侍妾,位分低微,掌事宫女也就是走个过程。 谁能想到,舒妃那样慈软心肠的人,会苛待慕容厉身怀有孕的侍妾? 香香两个月托信使往慕容厉营中递了三回信,没有只字片语的回复。 次数多了,参军们知道他不看家书,也就懒得将这些书信递到他眼前讨人嫌了。每次直接放进书信匣中。 17、中毒 第十六章:中毒 燕王有意修筑燕长城,从玉喉关环伊庐山,连通东辽燕长城。以隔绝东胡时不时的骚扰。正好慕容厉在军中,待换防事情一了,就派他前往玉喉关,勘测山势,以确定长城走向。 香香的肚子日渐大起来,整个人却更加羸弱了。两个嬷嬷眼看着怕是不好,也日日担惊受怕――慕容厉那个性子,若真是发起火来,谁劝得住? 两个人只好把饭菜都捡选一下。好在天寒了,偏殿有炉火。两个人偷偷地在炉火上加热一下,总算也有口热乎的饭食。 怎料银枝发现了,大发雷霆,竟连碳火也不发了。 这样的大冬天,偏殿简直冷得如同冰窖,两个嬷嬷怕担责任,就让香香求见舒妃。如今也只有她说,银枝才无可奈何了。 银枝发觉了,索性自己派了丫头守住偏殿,不许她出门。 两个嬷嬷又气又怕,又不敢招惹她。毕竟舒妃对她非同一般,只得耐着性子劝银枝:“姑娘,香夫人身子日渐沉重了,又是头胎。这样下去真是不行。若真有什么闪失,巽王爷怪罪下来,我们可担不起这罪责。” 银枝冷哼:“她生不下来孩子,也是她自己不争气!你们有什么罪责?!” 嬷嬷忍气吞声地劝:“银枝姑娘,巽王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万一人要真是有什么闪失,他回来还不是只能拿我们作奴婢的撒气?那时候大家都没活路,您这又是何必?” 一句“我们作奴婢的”,彻底惹恼了银枝。她从小被舒妃拿在身边,最恨别人提及她的出身。舒妃待她极好,她甚至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不是宫人的女儿,而是舒妃的女儿,跟公主又有什么区别? 燕王没有公主,倘若有,他那样的性子,不知会宠成什么样! 可天命为什么就这样安排?自己容貌身材、琴棋书画,哪一样比大家闺秀差?为什么我会是一个宫人的女儿?! 她刻意忽略自己的出身,呆在舒妃身边,整个彰文殿的人都要看她脸色。偶尔使使小性子,舒妃也是一笑,随她去了。 时间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这时候骤然被人提及,哪有不恼的?一巴掌就过去。 那嬷嬷名叫灵秋,论年纪可是跟她娘差不多,突然挨了这一巴掌,也是又惊又怒。银枝怒喝:“娘娘说了,以后这个贱人的胎由我负责,出了事自有我担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嚼舌根子!” 一行人屋里说着话,却不料外面有人听见。原是王后的掌事宫女红荔,听见里面的人声,她不动声色,悄悄退出殿外。 回到王后宫中,便将这事禀告了王后。王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半天说:“有意思。”又想了一阵,问:“你说如果慕容厉回来,听闻他的爱妾在舒妃宫中一尸两命,会是什么反应?” 红荔低着头,说:“上次蓝釉的事,他同大殿下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若这个再这样……只怕非见血不可。” 王后轻轻抚过腕上玉环:“既然那位银枝姑娘这样体察本宫的心意,你就想个法子帮她一把吧。” 红荔微微俯身:“是。” 第二天,王后派人送了一碟梅花酥过来。宫人送来得很快,糕点还热着。香香这里已经很久不见热的饮食。天气渐渐寒冷,饮食放冷了更加难以入口。 如今这糕点送过来,她倒是拿了一个,只是到底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就搁在一旁了。 及至夜间,她腹痛恶心。开始银枝还不准两个嬷嬷去叫太医,后来她呼吸困难,整个人脸色都变了,银枝才怕了,放了两个嬷嬷出去。 一叫太医,便将舒妃惊动。 舒妃听闻偏殿的香夫人出了事,再顾不得什么仪容,披了件衣服就匆匆赶过来。两个嬷嬷跪在殿中,银枝也跪在旁边。 舒妃见太医神色凝重,只吓得六神无主,身边也没个人能商量事儿,连夜派人出宫去找慕容博。 太医诊了许久的脉,香香只是气息已经很弱,脸上全是冷汗,身体实在是瘦弱。 太医出了回禀,一句话直吓得舒妃脸色都变了:“舒妃娘娘,香夫人这是中了毒。而且这是乌头剧毒啊!” 舒妃身子都软了:“怎么会……这、这怎么可能?!” 银枝一听,也是面色大变。太医忙着开方子,彰文殿里乱作一团。 舒妃强行镇定心神,说:“马上救治,不要告诉香夫人。” 太医领旨,急着开方子煎药。舒妃将两个嬷嬷和银枝带到殿外,说:“我只问一次,怎么回事。你们想好再说话。” 两个嬷嬷犹豫着看着银枝一眼,银枝说:“娘娘,我……” 舒妃说:“你闭嘴!灵秋、语蕊,你们说!” 两个嬷嬷颤抖着半天不说话,仍是瞟眼看银枝。舒妃暴怒:“本宫的彰文殿,几时轮到一个宫人的女儿作主?!” 银枝脸色惨白,从小到大,舒妃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她。 灵秋嬷嬷终于说:“娘娘,自银枝姑娘奉命过来照顾香夫人,饭菜每每迟误。待送过来,俱都已经放凉,有时候甚至是倒在地上复又捡起来放进盘中,实在是……天气寒冷时甚至冻结成冰块。香夫人胃口本来就弱,眼看着身子重了,更是不进饮食。” 语蕊也赶紧说:“我跟灵秋几度劝说,那香夫人还小,本就是头胎,哪禁得住这样的?老奴跟灵秋用殿中碳火给香夫人稍微热热饭菜,银枝姑娘见了,反而扣着碳火不发,这样的天气,夫人怎么受得住?” 两个人争先恐后地说着这些日子银枝的作为,舒妃右手握紧,护甲戳进肉里:“谁下的毒?” 两位嬷嬷俱是摇头不知,银枝赶紧扯着她的裙角,哭道:“娘娘,我没有下毒!我没有下毒,不是我做的!” 舒妃站起身来,用脚拨开她的手:“厉儿看不上你,原是对的。一个女人的心肠怎会恶毒到这种地步?” 她转身进到殿里,香香已经服了药,这时候已经睡下。舒妃只觉得心惊肉跳,好半天才敢开口问:“怎么样?” 两个太医一个还在香香床前候着,另一个跪下,答:“回舒妃娘娘,香夫人所食不多,中毒不深。已无性命之忧。” 舒妃松了一口气,小声问:“孩子呢?” 太医磕了个头:“孩子暂时是保住了,只是夫人身子弱,又中了毒,以后……怕是不好说。再者胎儿在母体之中,毒性多少有些影响。只怕即使出生之后,也是体弱多病,不好将养……” 舒妃双手微微发抖,良久说:“不管怎么样,孩子一定要平安出生。” 旁边她的掌事宫女素茹说:“娘娘,依奴婢看,还是把人送回王府吧。王爷府中的管珏,最是细心不过,王爷平日也极为倚重他。由他派人照管,咱们再派嬷嬷照应。可能比在宫中,更好一些。” 舒妃冷汗还在一个劲往外冒,旁边倚月也劝:“娘娘,香夫人这身子已经弱成这样。奴婢方才去看,连腿上也没几两肉了。恕奴婢直言,王爷跟大殿下本就有嫌隙,实在是禁不得再来一次了。这要万一有个意外,那也是在巽王府出的意外。与您和大殿下,毕竟是没有多少关系啊。” 舒妃眼泪都要下来:“我当厉儿是我亲儿子!香香肚子里怀着的也是我的孙儿!我接她们母子过来,难道是为了讨厉儿欢心吗?!我只是不放心王府里没个主事的人照顾……” 素茹也只是劝:“娘娘的心思,我们都明白。娘娘纯善,可这事毕竟是出在咱们彰文殿,王爷回来,只怕也只能问责于娘娘啊。何况这次有人下毒,娘娘心里约摸也有数。香夫人呆在宫里,实在是不安全。” 舒妃想了一阵,终于还是说:“再将养几日,等人能挪动了,再送回府里。你派人通知管珏一声,让他先准备着。” 诸人这才下去。 银枝跟两个嬷嬷还跪着,银枝哭得梨花带雨,听见里面说人和孩子都没事,又燃起一丝希望:“娘娘,我错了,她的孩子不是也还在吗?您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舒妃没有看她,对灵秋和语蕊说:“过两日,你们俩陪香夫人回巽王府。好生照料。待到孩子出生,若是母子平安,算你们将功抵过。若有任何闪失,本宫杀了你们给香夫人赔罪!” 两个人颤颤兢兢,连连应是。舒妃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银枝,淡淡地对素茹说:“找个人伢子卖出宫去,随便配个小厮什么的,嫁了吧。” 素茹应了一声,银枝一声惨呼:“娘娘!这么多年,您说您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原来竟是假的吗?看在我死去的娘的情份上,您原谅我这次,原谅我这次!!” 舒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当你是我女儿,而你竟险些害了我的孙儿!你就不曾替我想过,若是人真在我殿中出了意外,我如何向厉儿交待?厉儿会如何看我?! 你既然心系厉儿,他八年未娶妻室,好不容易如今有了点骨血,你怎就忍心这样对待他未出世的孩儿?! 我一想到我竟想过把你嫁给厉儿,我就胆寒。你还有脸提你母亲,只怕你母亲若在世,也没脸认你这个女儿。这世间纵有千金良方,治不好坏了的心肠。去吧,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银枝还在哭喊,已有宫人过来拖了她出去。偏殿一时安静无声,舒妃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儿,听香香睡得熟,慢慢离开了。 18、生子 第十七章:生子 香香在彰文殿养了几天,每日里各种汤药,直将她当药罐子一样养着。灵秋和语蕊还在殿中侍候。舒妃几乎每天都过来,一陪就是老半天。 其实她不喜欢舒妃过来,对于这个“婆婆”,她一则是没话说,二则是紧张拘束。实在休息不好。 舒妃知道,但舒妃不敢不过来陪着。上次的事真的把她也吓坏了。如今想来仍是冷汗涔涔。 香香躺在床上的时候比较多,太医叮嘱少动弹。舒妃有时候过来正遇上她在睡觉,舒妃也不吵她,就安静地坐在房里,绣点花、打个络子什么的,打发一下时间。 香香也觉得歉疚,经常说:“奴婢已经没事了,娘娘不必担心。”燕王宫里的规矩,她是巽王的侍妾,对舒妃只能自称奴婢。 舒妃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担心,说到底,也是我自己疏忽。管不住自己宫里的人,竟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香香低着头,舒妃握了她的手,说:“孩子,母妃对不住你。不过你也知道,母妃是无心之失。厉儿那边……” 香香明白了,说:“王爷面前,不该提的事,奴婢不会提的。”毕竟她也是一片好意。 舒妃拍拍她的手背:“你倒是个好性子的,厉儿身边有人照顾,本宫也放心。” 这样过了半个月,太医觉得可以挪动了,舒妃终于把她送回王府。又着倚月过来叮嘱了管珏一通。一应用药习惯俱都由太医亲自列成单子,又派了惯常服侍香香的太医跟回王府,一并照料。 香香好不容易终于回了洗剑阁,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凝翠跟碧珠上前来搀扶,见她瘦成这样,不由心疼万分。香香也不想多说,只想睡一觉。 几个人扶着她回房睡觉,管珏又派了个两老妈子过来伺候。都是生养过几个孩子的,倒也经验丰富。 夜间,香香刚刚睡醒,凝翠先进来,扶着她坐起来:“夫人睡了好半天了,先把药喝了。” 香香一听说喝药就发怵,她这辈子加一块喝的药也不及最近这两个月的。她摇头,灵秋和语蕊都进来,哄着劝着,总算是把药给喝了。 然后摆上晚饭,香香喝了一肚子的药,哪还吃什么晚饭,草草捡了一口菜,再不肯吃了。 管珏见了那猫儿一样的胃口,也有些心惊胆颤。舒妃这样急慌慌地把人送回来,他就觉得不对劲。他那样机敏的人,当然想得到是不是人出了什么事。 如今一看,还真是棘手。他是个周到体帖的,想了想,急急派人去往令支县。 令支县的郭家,如今俨然已是今非昔比。豆腐坊扩了半条南巷的店面,郭家的祖宅,有人出两万两白银来买。 郭田当然不卖,一则是现在银钱够花,没有卖祖宅的道理。二则,他也有些不安。自己郭家世代以卖豆腐为生,突然一下成了令支县的新贵,难免有点脚步虚浮的感觉。 如今人人见他都是三分笑了,他倒是也和气,从不与人结怨,更不会仗势凌人。 前些日子晋阳城传来消息,说是香香被接近宫里养胎了,郭家更是红极一时。整个令支县,任他州官府官,谁的女儿有这等荣宠? 也就他老郭家一个罢了。 郭田闻听了,也有些面上增光。毕竟女儿如今是名符其实的贵人了。 没过多久,巽王府便派人来,说是香夫人不习惯宫中饮食,已经接回王府。还请郭夫人前往王府照料。 郭田和郭陈氏一听,俱都喜出望外。郭陈氏当即就简单收拾了东西,跟来人一起返回晋阳。 几天之后,香香正在洗剑池旁边晒太阳,就见院门口,一个熟悉的人影渐渐清晰。香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轻声喊:“娘?!”是你吗?我没看错? 郭陈氏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下来:“香香!” 香香几乎就要狂奔过去,凝翠和语蕊赶紧拉住她:“夫人,夫人!跑不得跑不得!” 郭陈氏几步上前,见女儿如今弱不禁风的模样,眼泪如顷:“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 香香眼泪都顾不得擦,竟是与她抱头痛哭了一场:“娘!” 灵秋和语蕊互相看了一眼,就怕香香说起宫中的事儿。然香香是不会说这些的,爹娘本就担心她,这些事只会让他们更心痛,更担心。她知道。 她擦着眼泪,又笑着道:“我这是……太开心了。娘,我没想到你能过来!” 郭陈氏连连点头,女儿肚子大了,行走不方便。她把香香扶过去坐下,一路进来看到王府这般气派,心里早就连叫阿弥陀佛了。 这辈子郭家也不知烧了多少高香,能让女儿进到这样的富贵窝。 如今见香香落泪,也只道是乍见娘亲,忙说:“我儿怀着身子可要注意。你们大总管特地接了我过来照顾你。反倒招你这样伤心。” 香香拉着她的手,母女俩倒是促膝说了好一阵的话。郭陈氏见两边侍女和老妈子都立在一边侍候,开始也不习惯。毕竟是小户人家,哪见过这种威仪? 而巽王府里,管珏亲自□□的下人,那可是个个守礼的。更不要说灵秋、语蕊这种宫里的老人了。 一个院子里仅侍女就有十多个,粗使仆从更是不定数。郭陈氏看得心惊,却也越发为女儿高兴。 管珏每日让太医过来请脉,一应食材、补品流水一样往洗剑阁送。横竖这府里如今就这么一个主子,还怀着小的。哪敢不尽心侍候? 慕容厉打死前一个管家,可就在他眼面前呢。 郭陈氏被满目叫不出名字的珍贵食材晃得花了眼,再看院子里的布置,无一不是可着自己女儿的心意。哪还有什么话说? 只当香香是掉进米缸的老鼠,这辈子也都是享不完的福了。 香香在她眼前从不说那些不如意的事,母亲在身边,她心情确实是好了许多。 平素总是没胃口,如此为了不让母亲担心,饶是没胃口,也得勉强吃些。 到底平日有人开解,慢慢地身子也就好了些。待到月份渐大,又给慕容厉去了一封信,捎了不少衣物。 慕容厉当时正在领着将作监的工匠满地勘察地形呢,修长城不是随口说说的,万一到时候地基不稳,要改道,又是一项大工程。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午在哪里,信使的信如何收得到?也就搁置在玉喉关了。 好在郭陈氏无微不至地照应着,不时陪着香香经常在王府中走动,倒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这王府的气派,郭陈氏也算是涨了见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有烟柳画桥倚卧碧波。柳树下有石凳,丫头垫上锦垫,郭陈氏扶她坐下。 斜阳上柳梢,郭陈氏感慨万千:“当初怎么想得到,我儿竟有这样的福气。”她摸摸香香的肚子,“我外孙儿更是有福的,一出生就是公子王孙。” 香香也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腹中孩儿似有知觉,轻轻动了动。母女俩顿时又欣喜万分地逗弄。 到七月头上,香香只觉得肚子痛。管珏倒是早有准备,产婆早已备好,就宿在府中。 一府上下都忙得团团转,宫中得知了,也派了人过来。慕容博也让自己的正妃过来守着。郭陈氏一会听说这是大殿下的正妃,一会儿听说那是王后娘娘的掌事宫女,一会儿又听说这是舒妃娘娘的贴身宫婢,一时只觉得满室贵人。 也不知自己女儿乃一个妾室,如何就用劳动这么多贵人前来。 偏偏香香有点难产,孩子生了一天一夜也没下来。 管珏吓得不得了,太医也请在院子外面,跟产婆商量怎么用药。香香叫得撕心裂肺,郭陈氏再也顾不得了,冲进产房,牵了她的手,一个劲儿跟她说话:“孩子,忍忍,再忍忍啊。你一定要坚持住,以前娘生你们三个,也疼啊。娘不也坚持下来了吗?你看你们三个,现在多好啊……” 香香嘴里咬着衔木,两次昏迷。太医用药强行唤醒,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只听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王府。整个府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是个女婴,郭陈氏抱着孩子到外殿,一堆人涌上来看。那是个皱皱巴巴的婴儿,正咧着嘴大哭。大家都围着恭喜,纷纷说着怎么怎么像慕容厉。 郭陈氏暗说若这个样子像巽王爷,我女儿真要哭死了。想想又笑,看着外孙女,又越看越爱,直亲那红红的小脸蛋。 孩子顺利生产,母子平安。各宫人也都回去报喜了。 香香一直睡到晚上,睁开眼睛,就看见郭陈氏抱着孩子坐在她床边。她没有一点力气,却虚弱地笑笑。真好,娘和孩子都在身边,真好。 郭陈氏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她:“来,抱抱。” 香香伸出双手,把孩子接过来。那样软软暖暖的一团呵,睡得那样安静,偶尔还咂巴一下嘴,直教人心都要化成水了。 郭陈氏说:“如今我儿也是当母亲的人了,娘高兴。”她伸出手,把香香和孩子都搂在怀里:“娘真高兴。你有这样的归宿,我和你爹也都放心了。” 香香眼眶微热:“你们本来就不用担心我。娘,我很好,只是很想你们。” 郭陈氏连连点头,说:“你自己过好就行,家里好着呢。以前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都知道你是王爷的人,谁还会为难咱们家不成?” 香香点头,郭陈氏说:“你如今也生产了,娘要先回去了。毕竟……娘在王府呆得太久,还是不好。”毕竟只是个妾,有娘亲陪着生产,已经是开了天恩了。再呆下去,难免有些不合规矩了。 香香抱着孩子,只是点头。人长大了,就会有各自的家,离开曾经朝夕相伴、相濡以沫的家人。 不是不回家,只是回了另一个家。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第二天,天亮了,香香睁开眼睛。面前只有凝翠和碧珠。郭陈氏天色刚亮就离开了,没有跟香香道别。 她回她的家去了,家里有她的儿子,她的丈夫。姐姐也回了自己的家,一样有她的丈夫,她的儿子。 多么残忍,当初让我们茁壮成长的人,为什么从未告诉过我们,成长只是一场分离的过程。 19、风波 第十九章:风波 “备马!”慕容厉喝了一声,下人赶紧将马牵到府门口。香香追出去,慕容厉已经打马而去。香香扶着府门口的石狮子,丫头碧珠赶紧上前扶住她:“夫人,没事的没事的,夫人不要担心。” 香香任由她挽扶着回府,好歹是王府的妾室,这样站在府门口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然而她也不肯回洗剑阁,她就一直等在耳房旁边。 慕容厉赶到太尉府,周老夫人正抱着萱萱哄着呢。奶妈与娘亲都不在身边,孩子哭得厉害。府里的奶妈也哄了好一阵,周夫人怕出什么事,这才亲自过来。 慕容厉上前,见孩子已经换过了尿片,伸手接过来抱在手里。他抱孩子更不擅长,孩子哭得更厉害,声音都哑了。 慕容厉这才后悔没有把香香一并带过来。 这时候也顾不得了,他抱了孩子出了周府,快马赶回巽王府。 香香老远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再顾不得别的,奔出府门。慕容厉下马,随手把孩子递给她。香香接过孩子,再没有看他,转身进了王府。 他不爱她,也不爱孩子。 也是,她早该绝了那一点虚妄的幻想。她只是一个侍妾,只要安安份份地就好。爱,那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东西。 他那样的天潢贵胄,唯一心之所系,也不过那一点白月光。 她是什么人,出身、才艺,她有什么?相逢于乱军之中,留在身边侍候的下人罢了。 孩子哭得厉害,奶娘过来喂了奶,吃了不一会儿又呕出来。香香抱着她绕着洗剑池走来走去地哄,好不容易总算是睡着了。然而一停下来就醒,醒来继续哭。 香香只好一直绕着湖边走来走去。夜间的凉风徐徐地吹着,她轻声哼唱令支一带的小调。 慕容厉站在院门口,看了一阵,没进去。 夜色慢慢浓了,奶妈终于过来,把孩子接了过去。碧珠犹豫着说:“夫人,王爷已经在听风苑歇下了。” 香香点头,也不问什么,命人打了水沐浴梳洗。 到半夜,小萱萱发烧,奶妈一边命人请大夫,一边派人来报。香香披衣起身,丫头们也忙着抓药,大晚上药堂都关了,但是王府要用药,当然还是随便哪里都叫得开的。 管珏去了趟对门街的药堂,很快老板就亲自把药送了过来。 待药熬好,小萱萱怎么也不肯喝。香香用小银勺沾一点,轻轻抹在她嘴唇上。让药就这么一点一点洇进去。萱萱只是哭,折腾了大半夜,人困马乏,倒是终于安静下来。 反正慕容厉也不过来,香香就让孩子跟着自己睡。一整夜打着扇子,天色渐亮。 慕容厉醒来时,习惯性地伸手,床边空无一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听风苑。这里的陈设,九年来没有变过。 他一起身,外面的仆人就进来,服侍他更衣。慕容厉含了浓茶漱口,问:“郡主怎么样了?” 仆人欠欠身,恭敬地说:“昨夜高烧不退,已经看过大夫,也吃了药。” 慕容厉微怔,怎么这么容易就生病?! 他起身去到洗剑阁,香香也已经起床,正抱着小萱萱喂药。仍然是极缓慢地洇进去。慕容厉进来,诸人连忙下跪行礼。他挥挥手,示意起来。走到香香身边,本想抱抱孩子,香香没有松手。 他微怔,跟女人抢孩子也不像话,就只是拍了拍襁褓中的小人儿,问:“大夫怎么说?” 香香低声说:“退烧了,也不呕奶了。” 慕容厉点点头,不说话了,转头离开。 早朝之上,燕王果然是问了玉喉关驻守将领的事,慕容厉与慕容谦、周抑统一口径,提了人选。散朝之后,慕容博紧走几步,跟在慕容厉身后,低声问:“父王不想派你出战西靖了?” 慕容厉沉默,良久问:“谁对你最有用?” 慕容博一怔,慕容厉语气不好:“别让我问第二次!”婆婆妈妈,你女人啊! 慕容博说:“老五,我不需要牺牲你去交换什么,我们是亲兄弟!” 慕容厉说:“你想让我去问母妃?”燕王有意削他兵权,虽然跟太子亲厚的慕容谦也被削弱,但是太子手里掌握着左、右营的禁军,司隶校尉是王后的堂弟,射声校尉是王后的亲弟弟。 整个晋阳城几乎都在太子和王后手中。 慕容博沉默良久,终于说:“薜家。” 薜家三朝为相,门生故吏遍布大燕。虽然锋芒不显,却是树大根深。 慕容厉回到王府,直接对管珏说:“你去薜绍成府上,看他哪个女儿适龄未嫁。” “啊?”管珏虽然是最知道他的心,却也茫然了――什么意思? 慕容厉丢下一句话:“本王要娶个王妃。” 管珏呆了一呆,良久跪下:“恭喜王爷,小人这就下去准备。” 慕容厉面上并没有丝毫值得谁贺喜的意思,他只是说:“速去。” 管珏去到薜府,发现薜绍成的女儿们都已经老得能当慕容厉的娘了。管珏瀑布汗,最后问到其长孙女倒是正好年方十六,仍待字闺中。 回来跟慕容厉一说,慕容厉连姑娘的名字也没问,只是说:“报给宗正,需要准备些什么,你看着办。” 管珏行礼:“是。” 那一天,香香带了小萱萱在府里晒太阳,看见管珏在挂红绫、红灯笼。她问身边的碧珠:“府里有什么喜事吗?”王爷生辰? 碧珠犹豫,欲言又止。香香倒是有些好奇,半天,碧珠轻声说:“王爷……要娶正妃了,听说是文定侯薜绍成薜大人的长孙女。” 香香一怔,许久微笑了一下:“哦。倒是没听人说起过。” 碧珠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谁会在她面前说起这些呢。 香香注意到那个眼神,略带了些同情,更多的是无奈。她低下头,去逗萱萱。这样热的天,也只有这假山之下,流水涓涓,降了不少暑气。 其实又有什么必要告诉她呢,这王府一切她都不需要了解。她只需要服侍好慕容厉,直到……直到慕容厉不再想要她服侍为止。 地位两个字与她无关,也许,与她们母女都无关。 晚间,慕容厉仍然在洗剑阁歇息。 香香拿小花锄,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坛李子酒。给慕容厉打了一壶,慕容厉尝了一口,只觉得不够味,当然不够味。她又不酿烧刀子。 再一品,又觉得跟甜汤差不多,转眼一壶下去,跟没喝一样。他说:“再来一壶。” 香香拿出几碟干果给他下酒,干果炒得很香。慕容厉倒不觉得边吃干果边喝小酒很掉价,其实不管有没有品味,滋味是真不错。 高雅本就是活受罪,穿着一身朝服和穿棉织浴袍,谁更舒适?左手剔牙右手抠脚的日子这辈子是过不上了,还不兴喝点小酒吃点炒干果啊? 香香坐在桌旁,一针一线绣着萱萱的小衣服,孩子长得快,衣服也换得快。虽然现在还是夏天,秋、冬的衣服却需要早作准备。 慕容厉看她,只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安静。在她身边,适合想事情。 但慕容厉也没有多少需要思考的事。谁挡路,踹开,踹不开,打扁,踩过去。 有什么好想的。需要用脑子的是他大哥! 慕容博确实正在用脑子,现在太子羽翼渐丰,依王后的为人,一旦太子登基,他跟慕容厉绝讨不了好。 父王的反应有点奇怪,突然提出调换边关将领,韩续、周卓、严青,都是慕容厉的心腹,把他们换回来,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让太子顺利登基,进行皇权交替? 父王是个非常慈爱的父亲,断不会为了太子弃自己与五弟不顾。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仓促做此决定? 他这样做,到底是有意为太子铲除路障,还是出了什么事……向自己和五弟示警? 慕容博心事重重,一夜没睡。 第二天,燕王没有临朝。 慕容厉从宫里回到王府,就发现王府四周有不少陌生的面孔。他目光一扫,这些人立刻若无其事地摆摊吆喝。 慕容厉下马,走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身边,一脚踹过去!那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当即风筝一样飞出老远,一口血喷在地上。 其余人一惊,登时围住他,却谁也不敢动手。 他们犹豫,慕容厉可毫不犹豫。他抓起地下的人,往下一扔,再抬膝一顶。只听咔嚓一声,这个人喷出一口血来,头一歪,气绝当场。 然后他毫不停留,立刻抓住另一个,这个人扮作卖麻汤的,身上有切麻汤的刀。慕容厉这一过去,可就操刀在手了! 一刀下去,直接给这个人开了膛。 说时迟,其实也不过就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真正的百姓、摊贩都吓懵了。慕容厉刀尖滴血,沉声说:“不相干的全部滚!” 一瞬间,无关人士走得干干净净。慕容厉手中刀几个起落,又是三颗人头落地!这些人原是太子派来监视王府动向的,本也不是庸手。但哪料到他说杀就杀,连个青红皂白也不问。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就这一愣神,五个人已经命丧九泉! 几个人这才想要动手,然而终归是落了下风。慕容厉这种人,是逮着一丝儿优势就能压倒性胜利的。他们刚准备动手,又有两个人已经倒下。 剩余五个一声怒喝,齐齐扑了上来。慕容厉拼着挨了一下子,一刀横拖,四个当场被割喉。还有一个愣愣地看同伴一下子喷起四股血泉,差点尿了裤子,转头就跑! 慕容厉手中刀飞掷出去,正中他背心。 一场战斗,不过两个照面。他都打完了,府里的侍卫这才赶出来。见一地不下十具尸体,顿时头发都竖起来了。我的爷!这不是战时,这是太平时候啊! 王爷您当街杀了十个人…… 侍卫长赵武都要哭了:“王、王、王爷,他们犯了啥事啊?” 慕容厉觉得肩膀有点异样,挨了那一下子,也不轻。他皱皱眉头,我管他们犯了什么事?敢在老子府门口探头探脑,就该死!难道非要他们一刀砍老子脖子上,才算犯事啊?冷哼:“自己问去!” 赵武这回是真哭了!我要问也得他们能答应啊!再转身一看,慕容厉已经进府了。 他是不管的――什么事都要本王搞定,要你何用。 赵武报官,称府上来了十来个匪徒,欲打家劫舍,被我家王爷一举击杀! 晋阳贼曹掾秦大人面对案卷和尸首,沉默地看他――跑到你家府上打家劫舍?!你他妈说这话自己不亏心啊! 想了想,不,这种瞎话咱不能编,会被骂成昏官的啊! 要不,判个自杀吧?! 20、逃亡 第二十章:逃亡 太子还在宫里等消息呢,左等右等,巽王府那边一直没消息传过来。太子始终还是悬心,又派人去问。 家奴回来,给他带了个新鲜事儿――有十个人想不开,在巽王府门前集体自尽了。 太子:“……” 洗剑阁,香香给慕容厉做了晚饭,正吃着,突然有人进来。来人作一身仆从打扮,但身姿笔挺、眉目温润,绝不是巽王府的下人! 香香惊得站起身来,洗剑阁从不会有陌生男仆进来。慕容厉只看了一眼,就说:“加副碗筷。” 香香不认识慕容博,啊了一声,碧珠已经拿了碗筷上来。慕容博在慕容厉旁边坐下,见香香面露惊疑之色,忙温和地道:“我是老五的大哥,慕容博。” 香香这才起身,好在上次入宫时学了礼仪,现在也知道行礼:“康王爷。” 慕容博点头:“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 慕容厉倒是没多礼,坐着吃自己的饭,动也没动。慕容博倒是早也习惯了,坐在他身边,看见桌上的菜,有些发愣。 一个糖醋鲤鱼、一个麻辣里脊、一个香菇盒子,一个酿豆腐。全是农家菜,他有些想笑,老五这个人…… 挟了一筷子豆腐,却只觉得鲜香细嫩,香香见到他脸上隐隐的笑容,只觉得脸红。可能给王爷做这些,确实是……很寒酸的吧? 甜食是苹果盅,把又大又圆的苹果掏空,把果干泡开剁碎,糯米蒸熟,再盛进苹果盅里,隔水蒸。上桌之前浇一点酸甜酱,上面放一颗亮晶晶、红通通的山楂,苹果盅上雕着精美的花纹,很是别出心裁。 慕容博简直是要笑出声来,给老五吃这种东西……跟现实版的牛嚼牡丹有什么区别? 他拿过一个,用小勺子吃了一口,觉得味道真是不错。 大热天,也只有在这些吃食面前,能吃些东西。香香给他盛了一碗汤,汤浓稠而发白。慕容博喝了几口,发现这居然就是米汤。 做饭的时候沥出来的汤汁,直接就这么上桌了。甚至没有味道,就单是那种米饭的浓香。 慕容博喝了半砍,正吃着饭,慕容厉问:“你打扮成这样,就是为了到我府上吃饭?!” 慕容博被噎了一下,立刻有些脸红了,说:“父王出事了,你应该察觉了吧?” 慕容厉筷子微微一停,没有说话。慕容博说:“我想父王调回韩续、周卓他们,不是为了削你兵权。他给我们一个信号,也希望这三个人回晋阳,帮助你。” 慕容厉浓密的眉峰微微皱起,慕容博说:“老五,父王生死未卜,太子很可能马上就会有所行动。我可能需要出城暂避。” 慕容厉盯着他,问:“你需要出城暂避,是什么意思?” 慕容博容色略略透出焦急:“老五,太子虽然疑心你,但并没有证据。你不要动,我离开晋阳,若父王真的出了什么事,晋阳守军都在太子和王后手里。你……”你就投靠他吧。荣华富贵,总也是少不了的。 慕容厉神色渐冷,不说话。慕容博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老五,你现在有妻儿了。我来这里,就是担心你一时冲动。” 香香脸色都白了,即使不明时局,也知道现在是怎样的关头――他们……会有危险? 慕容厉冷笑:“单凭你一个人,能逃出晋阳城?” 慕容博起身:“老五,我会尽全力。你要留在晋阳,母妃……”他眼神几近恳求,“拜托你了。” 慕容厉轻声说:“你的府邸,已经被监视了吧?” 慕容博苦笑:“不然我也不用这身行头出来。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出城。” 慕容厉问:“嫂子呢?侄儿、侄女呢?” 慕容博不说话,慕容厉问:“如果我有危险,跑来找你说这番话,你会袖手旁观?” 慕容博沉默,不能,当然不能。从那一年他从清凉池里把慕容厉救起来,他就是他的大哥。 就算知道舒妃对他,跟对慕容博相比,还是不同的。但舒妃的彰文殿,也是整个燕王宫里,他唯一可以用“回去”两个字到达的地方。 他说:“太子没有对你下手,说明父王还活着。但可能是重病,不能理事。不然他不会这样大胆。”竟然连巽王府也敢派人来监视。 慕容博点头,兄弟二人视线交错,慕容厉说:“韩续他们就在晋阳城外,只要出了城,就有人接应。” 慕容博一怔:“他们带兵回来了?” 慕容厉说:“带得不多,但应该足够我们逃往平度关了。” 慕容博嘴角微动:“老五……这一逃就是叛国。如果……如果父王驾崩了,你我除了举兵造反,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太子绝计是容不下我的,但是你不一样!” 慕容厉说:“他容不下你,便是容不下我。”慕容博再说不下去,这是他的兄弟。 慕容厉加快速度刨饭,对香香说:“收拾一下,把孩子带上。” 香香额际全是冷汗,答应一声,慕容厉又说:“不要带太多东西。” 天色渐暗,夜暮四合。 香香没有带太多东西,只打了个包袱。慕容厉让管珏出去准备马车,待到四更天,他领着香香出门,对管珏和赵武说:“将府里账上所有银钱全部发放给下人,天亮之前,全部遣散。你们俩,自己找地方躲躲。” 管珏和赵武也不多问,当即道:“是。” 慕容厉让香香抱着孩子上马车,自己赶车,正要走,管珏和赵武俱都跪下:“爷,若您再回晋阳,缺管家和仆从,请一定……” 慕容厉看了他二人一眼,略略点头,打马驾车,出了巽王府后门的巷子,离开。 那时候周围一片漆黑,香香抱着小萱萱,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不是不害怕的,像是又重回到她从屠何部逃出来,躲在草丛里的时候。 黑暗与全然陌生的环境,让人恐惧。 慕容厉与慕容博在唱经楼汇合,带着妻儿出柳巷,直奔西华门。天色尚早,西华门城门未开,慕容厉等人临近城门,守城的士兵怒喝:“什么人?!” 慕容厉沉声道:“开门!” 守城士兵一见到他,还是一怔,正犹豫,旁边突然火把通明,一个人在火光中,道:“原来是巽王爷。大晚上匆忙出城,可有陛下御旨?” 慕容厉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人从昏黄的火把中慢慢走出来。他目光微凝:“是你?” 太子的心腹,右营军统领尉迟冲。 尉迟冲见到冲关的是他,也退到兵士之后,前面是两排弓箭手。他还是不太放心,面对这种狂暴毒辣的家伙,安全感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东西:“不要动,否则我会以为有人……” 他话未落,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顿时再顾不得拽文,抱头惨叫起来:“放箭!放箭!!” 那时候哪里还来得及放箭?他只觉得喉咙一阵剧痛。 妈的我死了吗?我一定是死了! 慕容博已经把他擒在手里,淡淡地说:“开城。” 他们兄弟二人配合得倒是完美,慕容厉出现,吸引所有注意力。慕容博暗中偷袭。军士们左右观望,终于有个副将畏首畏尾地上前,开城门。 尉迟冲见抓住自己的人是慕容博,顿时又升起几分希望――慕容博手上容易找活路!他姿态也低了,脸也不要了:“康王爷,康王爷饶命!小人也只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啊!小人错了,您若饶小人不死……” 话没说完,慕容厉赶着马车出城。 在车身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慕容博跳上去。尉迟冲正想长吁一口气,慕容厉顺手给了他一刀。 血溅了慕容博一身,慕容博眉头微皱:“老五!” 慕容厉也在皱眉:“我的错。”慕容博叹了口气,刚要说话,慕容厉又说:“没想到血会溅你身上。” 慕容博气得:“我是说你不能这样滥杀!这里是我们大燕的帝都,不是沙场!!” 慕容厉专心驾车,连声也懒得出了。 香香抱着小萱萱,身边是慕容博的正妃苏菁。她身边也带着两个男孩,大的六七岁,小的也有四岁了。 男人们在外面说话,女人当然也没法入睡。香香见只有她一个人,轻声问:“康王爷……只带了娘娘和两位小王爷吗?” 苏菁说:“事出仓促,顾不得许多。” 慕容博是燕王长子,府中当然不会只有一个王妃。但现在……已不是拖家带口外出游玩的时候。正妃当然应该带上,侧妃都没办法带走,何况是妾? 苏菁倒是温和一笑:“她们留在府里,反而安全一些。重要的是孩子必须带出来。” 香香点头,再没有说什么。 其实如果真的按身份,她也没资格同康王妃说什么吧? 她抱紧怀中的萱萱,马车颠簸摇晃,孩子倒是睡得好。香香想,也许比她从屠何部逃亡还是好得多,毕竟这一次,她还有同伴……有丈夫。 没有奶娘,她只好自己给孩子喂奶。 苏菁跟她也没多少话好说,身份之别可谓是天地云泥。如果不是慕容厉,哪怕换作任何一个皇子,她这样的身份,恐怕是连见一眼苏菁都不能的。 马车出城不久,慕容厉示意慕容博过来驾车,在车辆过去之后,把慕容博的两个孩子都抱下车。香香和苏菁不知道什么事,也随之下马。 慕容博搬了路边两块石板上车,令车辙深浅看不出少人之象。并故意将车赶出很远,不留下久停的痕迹。 慕容厉抱着孩子进到一户小院,里面居然已经有三个农妇等着。慕容厉示意她们过来领走孩子,香香一怔,小声说:“王爷……” 慕容厉低喝:“闭嘴!” 香香咬着唇:“孩子这么小,不能……” 慕容厉直接从她手里夺过萱萱,递到一个农妇手里。农妇小心地抱好,见她目带泪光,忙轻声说:“娘娘放心吧,我们三家世代受康王爷照顾,王爷但有所托,绝不敢辜负。孩子在咱们这儿准保喂得白白胖胖。” 香香想将包袱里替孩子收拾的东西掏出来,慕容厉将她单臂一挟,拖上马车,继续赶路。 星夜急驰,及至天色将亮,慕容博过来换慕容厉,说:“进去歇歇。” 慕容厉也不跟他客气,这样的路途,两个人都必须保持充沛的体力。他进到马车里,苏菁和香香都没有睡。慕容厉在香香身边坐下,也不说话,闭目养神。 马车摇摇晃晃,他时不时微微撞到她,香香见他肩上一条血印子,顿时靠过去,轻轻解他衣衫。慕容厉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撩我作甚?没见皇嫂在旁边吗? 香香将他上衣剥到腰际,苏菁也奇怪这女人为什么就这样剥自己五弟的衣服――叔嫂本车,本就够难为情的了,这、这未免也…… 然而衣服剥下来,她也看清了慕容厉身上的伤痕,不由叫了一声。慕容厉倒是不觉得――皮外伤而已,不算什么。 苏菁担忧:“没有药,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厉皱眉:“没事。” 香香打开包袱,从里面拿了药膏,又用干净的棉纱沾了酒,轻轻替他把伤口洗净。上次慕容厉在令支县城外剿匪的时候,她跟着去过。也包扎过轻伤的士兵。 这时候做起来倒也是手脚利落。她半蹲在地上,轻手轻脚地替他上药,饱满的胸就在慕容厉眼前晃来晃去。她身上带着一种奶和花混合的香味,极是诱人。 慕容厉就觉得喉咙有些干,袍子下支出一截,更让他尴尬无比。 香香将他伤口上完药,把衣袍穿好时,那一截就更明显了。她刚准备坐到慕容厉身边,慕容厉足尖一勾,香香惊叫一声,站立不稳,直接往前一扑,与他抱了个满怀。 慕容厉索性就这么抱着她,将她靠在她颈间,假寐。 苏菁看着脸红心跳,慕容博那样行止得仪的人,无论如何是不会人前同她这般亲密的。 她不好出声,香香的脸却腾地红了。慕容厉趁着马车颠簸,微抬腰身轻轻摩擦她。她感觉到他的不良意图,有心想要起身。慕容厉右手铁钳一样将她扣在怀里。 当着苏菁,他也不好乱来什么。只是这样欲求不满地过过干瘾。然后怒了,恨不得把慕容博扔下车。这他妈休息个屁,还不如留在外面赶车呢! 21、取舍 第二十一章:取舍 就这样接连赶路,天色已到中午时,慕容博驾车在一户农家停下来。他早已设计好逃跑路线,沿途倒是都有准备。 进去之后,农家人几乎没怎么多问,就准备了热水让他们洗澡。 香香洗完澡,换完衣服,还是担心孩子,然也没个可以问的人。农妇正忙着准备午饭,虽然逃走的路线慕容博早有安排,然而来的时间毕竟还是不能确定。 农妇正做饭,香香进到厨房,轻声说:“我来帮你吧。” 农妇惊愕,然后受宠若惊地道:“娘娘,使不得。您是贵人,不能进这样的地方。我自己来就好,您请稍等一下。” 香香倒是觉得无所谓,其实不管是嫁给慕容厉之前还是之后,她始终没有什么贵人、下人的感觉。她上前拿了菜,很快摘好,洗净。 农妇见她手脚麻利,不由也不再阻止,只是说:“娘娘在王府想必也经常下厨。” 香香笑:“在娘家就经常帮着母亲做菜,活计都熟呢。” 农妇见她亲切,不由也多说了几句:“娘娘知道王爷们都爱吃什么菜?这些,也不知合不合胃口。” 虽然知道慕容博他们会从这里逃离,但终究不可能大肆采买食材。太子若追得紧,这些都是很容易露出马脚的地方。 香香倒是笑了――其实平时慕容厉他们喜欢吃什么,她并不知道。慕容厉的味觉倒得很,山珍海味也是那样吃,但必要时,给把草也能咽得下去。 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做饭,慕容厉跟慕容博、王妃苏菁洗完澡,略作休息。 苏菁是真累了,世家千金,嫁入康王爷之后也是养尊处优,几时经历过这种车马奔波?靠在矮榻上眼皮就直打架。好在农家有准备净室,忙带了她入内休息。 慕容厉跟慕容博坐在桌边,一边看地图,一手将韩续、严青现在的位置圈出来。 正说着话,饭就做好了。 第一个上来的是西瓜里脊肉,就是猪肉里脊,洗净切块之后,用西瓜汁腌上。捣蒜成蓉,热油将蒜泥爆香,再把里脊肉挑出沥干。一个鸡蛋去黄,用蛋清将肉块裹匀。 然后放肉入锅,小火慢煎至熟。再取几只鸡蛋打匀,煎成蛋皮。取西瓜外皮与瓤肉之间最细嫩的淡绿色皮层,用盐腌透。 装盘时将西瓜中皮切成里脊肉块大小,垫在下面,肉块放中间,上面盖上同等大小的蛋皮。用少许西瓜汁调成芡,入锅热熟后,浇在表面。香香刀功不错,还用西瓜肉雕了个胖娃娃放在上面作点缀。 慕容博看了一眼,就笑:“老五,你这个女人倒是没娶错。” 慕容厉哼了一声,慕容博起身去叫苏菁过来吃饭,慕容厉就捡了一块,直接入嘴。确实是不错。 几个人上桌吃饭,苏菁也吃了一惊,赞叹:“这农妇虽处山野,手倒是极巧。” 慕容博笑:“是老五的女人。” 苏菁一怔,随即掩口笑:“五弟看人的眼光倒是精准。” 慕容厉反正是低头吃饭,并不理会这两个人。逃命呢,还真以为外出游玩来了? 第二道菜是牛肉麻饼,金黄色的麻饼外面沾满芝麻,里面是鲜香的牛肉糜。一个个烧得焦黄稣脆。 这是好东西,他们在逃亡,当然需要多吃一些肉,以保证体力。牛肉麻饼不仅味道不错,更重要的是,吃不完的还可以带走。 第三道菜是土豆烧鸡,一来简单,二来油荤够重。男人们会喜欢。 然后同样上了个米汤,农妇都不敢把汤就这么端上来。香香直接就拿个盆,把米汤盛上,直接端上桌。 苏菁都觉得这实在是太不注重美观了。 但是这顿饭吃得是真饱啊,她在王府甚至娘家,从来都没有尝试过这种胃里暖暖满满全是食物的满足感。 等到米汤上来,香香坐在慕容厉身边,刚吃了两口,慕容厉搁了筷。然后拿湿汗巾擦拭手脸,说:“出发。” 农家男主人上前帮他们换了水,带了些酒。慕容厉已经上了马车。慕容博轻声说:“老五!”你女人还没吃几口呢! 慕容厉皱眉,香香就已经出来了,她是不敢让他久等的。 上了马车,苏菁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将干粮递给香香:“再吃一点。” 香香点头,拿了两块麻饼,就着水,勉强咽下去。 及至傍晚时分,眼看就要出得京畿之地。在晋蓟古道有一道关卡,现在毫无疑问是太子的人在把守。 慕容厉安排韩续等在关卡外面,如被发觉,可以接应。 在穿过山梁的时候,慕容厉突然说了声:“有埋伏。” 慕容博嗯了一声,此时正值日落西山之时,林中本应该是百鸟归巢。但这里密林安静得诡异,不见一只飞鸟栖息。 落叶浮于林下,有故意掩去痕迹之嫌。慕容博说:“太子的主要目标是我,我们兵分两路。你带你女人和菁菁走,我骑马另行。他们必会分出主要人马追我。一方面引其放弃之前布置的陷井,另一方面,也分散其兵力。” 慕容厉没意见:“自己小心。” 慕容博一笑:“放心吧,你大哥没那么弱。” 慕容厉当然还是不放心:“这里是个设伏的好地方,你事先有安排吧?” 慕容博点头:“这里有两条道通往大蓟城,一条是大道,平坦易行。另一行是小道,曲折崎岖。太子的人事先并不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如今知道我们一路坐马车,想是在大道设伏。我行往小道,引开他们,你继续驾车前行。” 兄弟二人相视,良久,慕容厉点头。慕容博回头往车里说了一声,苏菁只是应了一声好。慕容博下车,将两匹拉车的骏马解下一匹,翻身上马,冲慕容厉说:“大哥先行一步!大蓟城下,不见不散!” 慕容厉不耐烦地挥挥手:“快滚。” 慕容博还笑:“你这礼仪……太傅当年怎的没气死……” 边说着话,他打马向西。林间埋伏的弓箭手顿时愣住! 太子慕容慎的主要目标就是慕容博,当然不能放走了他!林中的人立刻追将出去。慕容厉驾车,沿原道而行。 慕容博的骑术当然也没得挑,这些弓箭手自然追不上。为首的将领也不是饭桶,追了一阵,转而道:“李林,你立刻带一队人,去追马车!” 马车的行进速度,再如何也比马慢上许多。何况现在只有一马拉车。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近了,慕容厉让人自行往前奔跑,持箭拉弓,将追近的士兵射杀当场。李林急急令人开弓,然慕容厉这辆马车,四壁都镶了玄铁板,一时难以射穿。 香香和苏菁在车里,听着外面箭雨如飞蝗,时而有人惨叫中箭落马。两个人早已是花容失色。苏菁这时候倒是不顾什么身份了,紧紧攥着香香的手。 马车赶得太快,难免就不稳。两个人时而碰到车壁。 慕容厉不断注意后方的情况,他一个人一张弓,却没有任何追兵能够近前。一连射杀了十几个人,追兵已经有些胆寒,不太敢趋近。 慕容厉拼了命地打马,那马已经跑得四蹄如飞。然行不多时,马车在山石上一撞,车身一歪,车辕卡在岩石缝中,已有裂痕。不行,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上。 追过来的只是小股敌人,他一个人也许还有生路。但如果要保护两个女人……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他必须立刻做出取舍! 他回身进车里,一手拉住苏菁,然后挥刀斩断骏马身上套车的绳索。马车还没有停下,他已经抱着苏菁上了马。 香香扶着马车,好不容易才下来。慕容厉别过脸,甚至没有看她,铁石般丢下一句话:“不想死的话,往树林深处跑!” 香香呆住,往前追出两步,然后明白过来,怔怔地停下。慕容厉扬鞭打马,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扬起烟尘如雾。 夕阳血红如织锦,香香仓惶地站在山道中央。 苏菁惊魂未定,这时候仿佛才明白过来,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带着哭音叫:“五弟!” 慕容厉没有回头,眼角的余光中,见她呆立了片刻,随即双手拎起裙角,踉踉跄跄地逃往密林。 疼痛像是一根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骤然刺入表皮,深入血肉。 香香拼了命地往密林里跑,草叶狭长而锋利,在她细嫩的肌肤之上划出伤痕。 她却不觉得疼,身后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向前逃蹿。她想自己或许不应该伤心,她和王妃相比谁更要紧,那根本就是不用选择的事情。 可一边奔跑,一边却有眼泪如顷。对于位高权重的男人而言,妾就只是闲暇时候的一个消遣。 不应委屈。 从前有一只羊,它拼命地吃草,拼命地长大。它生小羊,让主人挤奶,剪羊毛。它不觉得这是付出,它觉得这是成长,是一种快乐。 可是如果有一天,它知道一斤羊肉只值十四个铜板,再坚强的人,也由不得你不伤心。 22、解救 第二十二章:解救 整个密林这样大,到底哪里才安全? 香香不知道,她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李林并没有多余的人手来追她,只派了两个士兵进到树林来看看。这也不是个值得去找的人――慕容厉随手就丢掉的一个妾,即使抓到了,又有什么用? 两个士兵进了林,凭他们要搜一座密林,简直是难如登天的事。但是要追一个女人,一个毫无逃跑经验的女人,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香香产完孩子之后,身体本就不好。这样接连赶路,本就吃不消。她能跑得快到哪儿去? 何况沿途又来不及扫除痕迹。 两个士兵很快就越来越近,香香浑身都在颤抖,伊庐山那段已经被忘记的日子,突然就那么浮出来。 不,不能太害怕。她强迫自己冷静,想想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直接追过来。对,一定是行走的时候太不小心,露出行迹。 她开始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穿行在密林里。对自己留下的脚印也有意无意地掩藏。 身后的两个人追击速度果然放慢下来,香香咬住手,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泪水顺着手背流下来,滴在枯叶间。 她躲在一处山坳里,听见两个人的声音隐隐传来,慢慢却又消失。她不敢出来,会不会有人躲在暗处,只为等她自投罗网? 她不让自己颤抖,免得再摇动周围的草叶,牙齿将手咬出深深的印痕。 夕阳的光穿透密林的树叶,细细碎碎地撒落在她身上。她抽泣着抱膝而坐,长发早已松散,披了一肩。 好想回家,可她没有家了。 令支县不再是她的家,当有一天,所有人都以为你过得非常快乐的时候,你就只有快乐,只能快乐。你不能告诉他们自己的痛苦,不能让他们看见你的伤处。 因为身上的伤口只能让爱你的人难过,让厌恶你的人幸灾乐祸。 倾诉没有用。 巽王府也不是她的家。原本已经认命,今生也就好好地作个妾室,不争不妒,生儿育女,伺候丈夫。以为人生若能如此,也不能算不幸福。 可原来她其实并没有丈夫,那不是可以依托她的乔木。所谓的妾啊,注定了被忽略,被轻视,花颜未褪,人已孤苦。 天色渐渐暗下去,暮色入林,浓雾在层叠落叶间升起。凉风透衣而过,她有些冷了。双手紧紧环住肩,过于的惊惧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她闭上眼睛,慢慢地竟然睡着了。 慕容厉冲出山梁,立刻换了马,带着苏菁一路奔逃。及至后半夜,才赶到与韩续约定的地方。韩续这次回来,也不敢带太多人。身边只有百来个老兵,都是跟着他和慕容厉南征北战的兄弟。 他们原本一盘散沙般站着,慕容厉一到,立刻一下子站起来,个个身姿笔挺、眉目带煞。慕容厉翻身下马,所有人立刻半跪行礼:“王爷!” 慕容厉挥挥手,示意韩续将苏菁带到房里休息,然后问:“有没有康王的消息?” 韩续说:“已经派人过去接应,约定以烟火为号。现在没有消息,应该是平安。” 慕容厉点头:“换马,联络信得过的将领,一旦晋阳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立刻准备起事!” 韩续应了一声,慕容厉顿了一顿,突然说:“你派个面生的、信得过的兄弟,潜回晋阳城东效二百里外的密林,找到那个女人。如果她还活着,把她救出来。” 韩续一怔――什么女人?王妃不是在这儿吗? 他突然回过神来:“郭香香?!” 慕容厉缓缓别过脸,说:“嗯。” 韩续惊愕,然后轻声说:“爷,她那胆子,不会信任我们派去的兄弟的。” 慕容厉一怔,突然想到初见时,那双惊恐欲绝的眼睛。如果是太子的人找到她,她一定已经死了吧? 慕容厉双手缓缓握紧,韩续轻声说:“如果爷放心,末将亲自去一趟。她认识末将,知道是王爷的人,想必会跟随而来。”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慕容厉沉默。 不该这么做,晋阳城认识韩续的人非常多,他亲自过去,很是危险。且一旦太子得知他居然派了韩续去救那个女人,就会认定那个女人对他非常重要……两个人存活的机会都不大。 他转过头,说:“不用了。”转身往屋子里走,用过晚饭,就需要赶往平度关。慕容博一个人调动不了军中将领,他必须同步到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夕阳西下时,茫然站在晋蓟古道的她。像只被放生在猛虎之原的小白兔,不知何去何从。 慕容厉梳洗的时候,韩续叫过自己的副将陈昭,交待道:“我赶回去一趟,若无意外,晚一天就能在大蓟城与你们汇合。王爷那边你小心伺候着。” 陈昭张口结舌:“将、将、将、将……”不是吧,让我伺候王爷?!我头不够硬啊将军! 韩续一脚就踹过去,将毛啊将! 转身牵马,出了这里,直奔晋蓟古道而去。 天色已经快亮了,韩续打起火把,在林中搜寻了很久。然而光线毕竟是不好,他找到先前香香仓惶奔逃的地方,就再无痕迹可循。 见林中确实是无人,他轻声道:“香夫人?你在吗?” 没有回应,他一边拨草,一边喊:“香夫人?郭香香!” 香香以为自己在作梦,被惊醒之后,就听见有人唤她。她坐起来,已经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不,再不要落进别人手里了! 她握了发簪在手里,再不要落进别人手里了!但是老天保佑来的是慕容厉或者慕容博的人吧。但有一丝生机,都不愿死在这里。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萱萱还那样小,如果没有母亲,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可怜。 她微微抽泣,掩在草木之中向外看去。 几乎在同时,韩续也看见了她!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韩续刚要上前,发现她手里握着簪子,忙轻声道:“香夫人,是我!巽王爷的人,你还认识我吗?我叫韩续!” 香香整个身体似乎都脱力,软软地滑倒在山坳里。韩续上前,将她扶起来:“这里关卡附近全是太子的人,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香香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那时候正是七月下旬,炎炎夏日,她衣衫单薄。在林中躲藏了一夜,又被露水涸湿。韩续微微一怔,只觉得扑进怀里的身躯又软又香。 他想要推开她,她的眼泪就那么打落在他肩头,一颗一颗隔着衣料,火一般滚烫。他准备推开她的手,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香香没有哭多久,在经历了被掳、卖到别的部落那样的事之后,她哭不了多久。她擦擦眼泪,也觉得这样抱着韩续不好,轻声说:“对不起,谢谢。” 韩续笑笑:“我们走吧。” 香香走得慢,天只是蒙蒙亮,树林里草木都只有深浅不一的影子。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是吃力。身上衣服湿润,被风一吹,更是凉意透体。她微微缩了缩肩膀,韩续叹口气,说了声得罪,回身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出去。 到了林外,天色就已经大亮了。 自昨天慕容博和慕容厉逃脱之后,这里的关卡已经戒严。来往盘查十分细致。韩续这样的人在军中时常露脸,绝计混不过去。 他带着香香到一家酒坊,酒坊主人见到他,不动声色,将他让到里间。 里间明显是酒坊主人自己的住处,韩续也不讲究,找了两件干净的衣服递给香香:“先换一下。” 香香面色发红,韩续只以为她害羞,也没怎么注意。他背过身去,香香开始换衣服。 酒坊主人一直在外面沽酒,等忙完了,这才匆匆入内。韩续急问:“情况如何?” 酒坊主人答:“外面盘查得紧,射声校尉另调了兵马过来,处处重兵把守。将军暂时恐怕是出不去了。” 韩续直皱眉头,果然慕容厉考虑的是对的。只是香香好歹是他女儿的生母,若真是放山里被野兽什么的吃了……那个男人,又会如何呢? 这次回去,少不得被他一顿打,唉,也认了吧。 两个人说完话,韩续回到房里,发现香香从在榻上,竟然睡着了。一头长发披散在双肩,身上穿着靛蓝色的布衣,却更衬着肌肤细腻白嫩。红唇鲜艳,两颊也带着娇艳的桃红。 这气色……韩续忙上前,一探她的额头,眉峰顿时皱起,对酒坊主人道:“找个大夫。” 香香生病了,大夫过来的时候她还睡着。倒也不是什么大病,昨夜林中一夜,又惊又怕,受了些风寒。 大夫开了药,说了些小心将养之类的话。 韩续将大夫送出门,让酒坊主人出去抓药。 酒坊主人很听他的话――他儿子在韩续帐下。这可不敢不听话。 23、迷梦 第二十三章:迷梦 香香醒来的时候,屋里没有人。她从房里出来,看见里面的小院里,韩续在升炉子。韩续穿了一身浅灰色的文士长衫,用蓝巾将头发绾了个书生髻。他本来就有几分书卷气,这样一打扮,就像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然他生炉子的手法竟然非常熟练,不一会儿碳火已经烧起来。 香香走过去,韩续也看见了她,说:“正打算煎药,你先歇歇。” 香香半蹲下来:“我来吧。” 韩续只是熟练地将药罐子放上,把药倒进去,加三碗水。香香很惊奇:“想不到你做这些竟也拿手。” 韩续微笑:“小时候家里穷,难免什么都会一些。” 香香其实是不喜欢他的,以前他软硬兼施地逼她跟着慕容厉。感觉上就不是个好人,相比之下周卓都比他磊落一些。 这时候反正闲着,倒也跟他闲聊几句:“比我家乡更穷吗?” 韩续笑:“令支虽然偏僻,又有匪患,却没有苛政,还不算太坏。帝都闹市,也有衣食无继的人家。如果是当时,你这样的家世,我都高攀不起。” 青烟缕缕升起,撩过他的眉目,香香觉得他长得其实还挺好看的。她竟然也现了一丝笑:“现在晋阳城大家闺秀,你都可以挑着选着娶了。” 韩续失笑,说:“其实那时候……”看了香香一眼,没说下去。其实那时候,也就希望娶一个安静、细腻的女子,可以缝补浆洗,又能红|袖|添|香。贪恋儿女情长,何惧英雄气短? 直到现在,也不想娶什么大家闺秀。相敬如宾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只是这些话,到底不该同她说。是以韩续只是道:“现在也只是叛将一个,如果康王登基,想必可以挑拣了。” 香香接过他手里的扇子,轻轻扇着炉火。韩续问:“你现在还恨我吗?”香香一怔,没说话。韩续又笑:“恨也没办法,我要有周卓那样的出身,也不做这种事。” 出身低微,就要懂得识人眼色,揣摩主帅的心思。军功也不能光靠一双手去混啊。他突然又笑:“如果他真看不上,我还想着自己弄过来算了。” 香香涨红了脸,想到当时周卓的模样,顿时恼了。韩续察言观色跟什么似的,当然看出来了,说:“周卓要,我也护不住。总不能为了个女人跟自家兄弟翻脸吧?” 香香问:“女人在你们眼里,其实不过就是个玩物,对吗?”周卓、你,慕容厉,甚至还有慕容博,都是这样的吧? 韩续想了想,说:“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对我而言,即使是玩物,也是很奢侈、很奢侈的玩物吧。” 药香缓缓从药罐里溢了出来。水开始翻滚,香香拿抹布垫着手要去揭盖。韩续把抹布接过来,挥挥手把她赶开,轻声说:“小心烫!” 声音靠得太近,从耳边擦过。香香像真的被烫了一样避开。 她起身,本想煮点吃的。但是地方不熟,酒坊主人也不知道哪去了,一时找不到地方,她也没办法。 韩续倒是说:“生病了就好好歇着别乱跑,你要病死在这里我可就白来了。” 香香说:“你也出不去了,是吗?” 韩续唔了一声,又安慰:“不用担心,太子知道两位王爷已经离开晋蓟古道,这里不会严查太久。风声过了就好。” 香香低下头,说:“不是他允许你来的吧?” 韩续一怔,她又说:“谢谢。” 韩续觉得有趣:“谢谢?” 香香点头:“谢谢你,让我还可以活着。还有机会见我的女儿。” 韩续微笑:“尽一个下属的本份罢了。回头还可以讨好一下他。” 香香没再说话,韩续将药倒出来,放在一边晾着。 外面酒坊主人进来,手里提了酱牛肉、烧鸡。他知道韩续喜欢烈酒,特意将自己店里窖了许久的九酝春酒抱了一坛出来。 “老徐,”韩续把药罐也洗干净,才叫他,“夫人受了点凉,你熬点粥。略稠一点。” 老徐就是那个酒坊主人,他答应一声,忙不迭就去了厨房。香香想跟过去帮他,韩续说:“先歇着,你把身子养好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香香只好回来,药还没有凉。韩续轻探碗边,又舀了半盆凉水镇着。问香香:“腻荤腥吗?” “啊?”香香还没明白,就见他拿过一个西瓜,三两下就将瓜外皮削了,将中皮切下来,几下切成丝。 香香乐了,凑过去。韩续把瓜皮丝用盐腌上,他长衫的袖子稍稍挽起,露出其下精壮偏古铜色的肌肉。 等到老徐熬好了粥,香香把碗筷都摆好,正准备吃饭,韩续说:“先把药喝了。” 香香接过药碗,那药却苦得要命。她喝了一口,小脸整个皱在一起。韩续跟老徐同坐一桌,也没个什么尊卑大小之别。两个人喝着酒吃着肉,老徐问:“蛮子最近还好吧?” 想当然,蛮子就是他儿子了。韩续说:“好着呢,过几天风声过去了,给他批个假,让他回来看看你。” 老徐摆手:“探什么亲,我也好着呢,不要他回来看。” 韩续一笑,待抬头,见香香仍然一口一口喝着药,简直是要笑出声来。他问:“老徐,没糖?” 老徐啊了一声,说:“有蜂蜜。” 说着话就起身,抱了半罐子蜂蜜过来。韩续拿了个勺子,舀了一大勺蜂蜜,就这么调进香香的药碗里。 香香以为他故意作弄,本有些着恼,抬眼却见他随意得如同理所当然的模样。那时候他的衣袖已经放了下来,他手指修长,持白色的瓷勺轻轻搅动她手里的药汁,汤匙旋转,衣袖也微微飞扬,即优雅又好看。 香香看得有点走神,连一声谢谢都没说出来。 喝过药,香香舀了碗粥,果然是觉得肉食太过油腻,就着桌上的腌瓜皮下饭。韩续在瓜皮里调了油,还撒了些芝麻、花生碎粒,味道不错。 她吃着饭,韩续跟老徐喝酒,老徐是不喝这九酝春酒的,蛮子出生那年窖藏的。窖了十多年,太烈。他这样上了岁数的人,喝不了这样的烈酒。自个儿舀了点黄酒,跟韩续碰了个杯。 韩续觉得酒不错,转头问香香:“来一点?” “啊?”香香不怎么喝酒的,韩续给她倒了少少的一点:“暖暖身子。” 香香就喝了,就觉得那味道又辣又呛,眼泪都要下来。老徐赶紧说:“少喝点少喝点,酒烈!” 韩续其实也没倒多少,就一个碗底子。他也不以为意,仍然跟老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明天你去关卡转转,看看有没有办法蒙混出去。最好能见到陈昭。”希望早点回去,耽误久了回去准没好果子吃。 老徐答应一声,他在这一带开酒坊好多年了,要出去应该不难。 两人说着话,冷不丁一声响,香香整个人滑桌子下面去了。 韩续吓得几乎是跳起来,随后赶紧去扶。就见香香两颊通红,闭着眼睛,人事不省了。韩续看了一眼老徐,老徐也在看他。四目相对,无言。 韩续不敢说香香是谁,老徐当然也不会问。这伙兵痞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韩续也不吃酒了,抱了香香往房间里走。怀里佳人柔若无骨,浑身微微发烫。他觉得自己喝进去的酒都在血管里沸腾,几乎要连血一起烧将起来。 房里没有点灯,他借着幽幽月光,把香香放床上。奶白色的微光里,只见伊人云鬓微散,几缕发丝沾在白瓷一样细腻的肌肤上。 这种女人,真是昂贵到奢侈的玩物啊。他扯过薄被替她盖上。 香香醉了,睡得倒是好。只觉得浑身都飘飘然、暖洋洋的。梦里正是晋蓟古道的密林里,她被人追捕,混乱的脚步声。有人来到她身边,伸手解她的衣服。她叫不出声音,用力推搡那人,那人却伸了舌头亲吻她的唇。 神识模糊,倏忽间又以为那人是慕容厉,然待到那人抬头,却猛然发现竟是韩续的面孔! 香香尖叫一声,翻身坐起,才发现不过南柯一梦。 可是…… 天啊!! 她竟然梦到跟韩续…… 天啊!! 她捂着眼睛,门却突然被推开。韩续的脸上带了两分焦急:“什么事?” 香香怎么可能告诉他什么事?只是含糊道:“作了个噩梦。” 确实是个噩梦,好可怕的梦!! 韩续却似乎松了一口气:“时间还早,可以再睡会。” 香香这才发现不对,问:“你……睡在我门口?”你属狗的啊! 韩续反手替她关上门:“别处我不放心,你睡吧。” 香香闭上眼睛,良久又睁开,看见门上雕花纸糊的地方,隐隐透出他的影子。 外面天色未明,她闭上眼睛,终于又沉沉睡去。 香香十七岁,借酒生意,第一次作了一场春|梦。梦见自己跟自己丈夫的部下xxx…… 24、患难 第二十四章:患难 第二天,香香很早就起床。推开门,见韩续将桌子移了过来,正好放在她门口。而他正睡在桌子上,那样硬的木桌,也不嫌硌得慌。 香香倒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些人,你将他们归类到好人或者是坏人里,都不太贴切。 韩续见她醒了,跳下来,把桌子移开,说:“不要出去,不要让人看见你。”怕她不懂,又说,“不能做任何一件、会给这里主人带来麻烦甚至危险的事。” 香香就懂了:“知道了。” 她去院子里洗脸,转过身,韩续已经给她倒了茶水供她漱口。香香有些不好意思,漱完口,他却又端了药给她。 药已经凉好了,却用热水温着。香香只觉得这个男人真是细心,再一想昨夜的梦,简直是无地自容的样子。 韩续见她脸还红红的,像是苹果上的那一层嫩粉,狐疑道:“酒劲还没过去?” 香香胡乱地应了一声,端着药快步走回屋子里。再喝一口药,发现里面已经兑了糖。苦里透着甜。 待到再出去,老徐已经做好了早饭。一锅野菜粥,把昨晚剩下的肉热了下,又从外面买了包子。见昨夜香香喜欢吃腌瓜皮,还很贴心地又腌了点瓜皮。 香香替他们盛粥,三个人坐下来一起吃饭。 老徐倒是说:“今儿个守关的人跟我挺熟,我应该能混出去。韩将军要老头子带什么话?” 韩续说:“用什么借口出关?” 老徐答:“卖一批酒糟,其他月份也是这几天出去。” 韩续这才放了心,也不敢让他带信,只是说:“到关卡之外的杨家马场,找场主,送他九斤九两九钱酒。” 老徐答应一声,收拾一下,关了酒坊,推着酒糟和一坛酒,径自出门。 慕容厉很快就得知了韩续返回晋蓟古道的事,面沉如水,看不出表情。却也没有悖然大怒。他似乎知道韩续出不来了,也不等他,径自带人前往平度关与慕容博汇合。 出了京畿之地,太子的势力就有些鞭长莫及了。而慕容厉十年从军,在军中的影响,岂是他能比的? 沿途的军队虽然接到搜索抓捕慕容博和慕容厉的军函,但是谁敢动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让他们过去了。太子再狠,总不能把所有军队都叉出去杀了吧? 但眼前这位大爷可是立刻就要吃人的。太子对他们也不见得多好,军中威望还不如慕容厉,谁愿拿命去效忠。 然军中也不知谁传回消息,称韩续在晋蓟古道一带失去踪迹。太子闻听后,疑心其偷偷潜回晋阳,密令各部搜寻。 慕容厉带着苏菁飞骑逃回平度关,慕容博已经在等候。见到苏菁,慕容博眼中也难掩欣喜,将她抱下马来,轻声问:“一路还好吧?” 苏菁欲言又止,慕容博看了一眼,才发现少了一个人。他看向慕容厉,苏菁轻声说:“太子的人追得太紧,五弟把香香……” 她没有再说下去,眼眶却先红了。 慕容博上前,握住慕容厉的手腕,叫了声:“老五!”再说不下去。 慕容厉拨开他的手,叫来严青,命其联络军中旧部,升帐议事。慕容博制定了行军计划,但因燕王尚未有消息传出来,慕容博也担心逼得太狠,太子做出弑父杀君这样的事来,也不敢妄动。 二人就在平度关与晋阳城的太子遥遥对峙。硝烟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大家各自调兵遣将。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慕容厉倒在榻上,双手枕头,居然毫无睡意。不想有梦,不想无眠。他起身,练功一个时辰,回来,终于沾枕就着了。 晋蓟古道的酒坊里,韩续在煮粥,老徐走时将酒肉俱都留下,只担心他们饿着。韩续把粥里也加了些绿豆,香香去烧火。 他本不想她动手,但看她一副闲不住的样子,也就没阻止。 香香问:“我不能回去找孩子,是吗?” 韩续嗯了一声:“康王爷是个细心之人,他如果要安排孩子的去处,一定是最安全的。你虽然不常出门,但难保晋阳城中有人认识你。一旦被人认出来,你会有危险,更会危及孩子。”更会危及康王爷的孩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香香嗯了一声,又问:“如果……如果康王爷失败了……”韩续微怔,香香问:“孩子怎么办?会累及我的家人吗?” 韩续说:“不会,你毕竟只是巽王爷的妾室,太子总不能诛自己兄弟的九族。” 香香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就好。”真庆幸自己只是他的一个妾。 韩续见她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笑了:“高兴什么,如果巽王爷真的出了事,你家还能好啊?” 香香说:“以前家里无依无靠,我们一家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只要朝廷不牵累,我爹爹、我娘会安稳生活的。” 韩续微怔,随后笑――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宠辱不惊? 他说:“你有很好的父母。” 香香点头,一说起父母,面上的表情都生动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声音。韩续一凛,赶紧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一列一列的官兵,一户一户敲门:“开门开门,搜查钦命要犯!” 韩续立刻回身,对香香说:“收拾东西,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香香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把来时穿的衣服包好。韩续火速将未熟的粥泼进后院的井里。又随时把两只鸡丢进锅里。 往灶里加了好几根耐燃的木头。好在老徐走不多久,若有人进来,多半也只会以为他家里炖着鸡。 然后香香也收拾好了,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韩续环顾四周,再次扫除二人存在过的痕迹,拉着香香从后院跃墙而出。 香香跳不过去,韩续将她抱上墙头,待自己过去,再接她过来。 酒坊的门似乎已经被撞开了,韩续来不及多想,将香香打横一抱,专捡僻静小巷。他对这一带似乎很熟,每每遇险,总能成功避开官兵。 香香怕拖累他,只得非常配合地呆在他怀里。天气很热,他的汗珠滴落下来,砸在她额间。香香拿了香帕,轻轻替他擦拭。 他似有些歉意:“虽然酒坊的酒窖或许可以躲藏,但是万一被搜到,定会连累老徐。只能劳动夫人,见谅。”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酒坊的酒窖。但是如果有、哪怕一丝危险,就绝不能连累帮助自己的人。这是……慕容厉的军队,从始至终贯彻他的意志。当家园付之战火,我会以鲜血头颅拯救。当你处于危难,我会伸手。来日若我落魄,我会远走,而你,只需沉默。 没有牢不可破的军规,却有着铁一般的道义。 有百姓看见二人经过,但当知官兵追捕的是什么人之后,无一例外的,他们保持了沉默。 官兵在晋蓟古道两侧一通收搜,一无所获。老徐匆匆赶回家,就见家里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他大吃一惊,忙进门,见厨房里炖着鸡,人已经不在。 他忐忑地向四邻打听,邻居们只是说官兵过来搜查,并没有查获什么。老徐打开酒窖,里面并没有人进去过。 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韩续抱着香香一路躲藏,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她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将近中午的时候,韩续潜入一户农家,家里没人,厨房里剩了两个大菜包。他拿出来,递给香香:“先吃点东西。” 香香接在手里,抬眼看他,他微笑:“味道肯定不好,将就先吃些吧。出关就好了。” 香香把其中一个递回他:“你也吃点。” 韩续没接:“我再找找。” 香香咬了一口,那包子真是不好吃,皮厚,馅也没什么味道。但是在饿着肚子的人眼里,还有什么可挑的? 韩续正在房子里翻箱倒柜呢,冷不丁户主人回来了! 香香简直是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户主人瞪着眼睛,正要怒喝,一见韩续,却是愣了。韩续还在继续翻呢,一副痞子相:“你家就没别的吃的了?” 农夫哭笑不得,转头跟身后的小媳妇说:“出去买点葱油饼。” 韩续丝毫不以为耻:“快去快回,你和你相公两个人的份就好!” 小媳妇很快出去了,韩续像在自己家一样,又找出茶叶,给香香泡了茶。户主人见了,说:“后院有羊下崽子。”香香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转头拿了碗,不一会儿回来,居然有一碗羊奶。香香红着脸,有心想说几句客气话。韩续微抬下巴,示意她安心吃饱就好。 此时伸手,乃雪中送碳之恩。一句谢谢有用? 户主人挤了一大碗奶,香香喝了几口,递给韩续。韩续吃着包子,竟然就着她的手,牛饮。烈日炎炎,他流的汗在衣服上结成盐花。这时候也确实是渴了。香香微红着脸,牢牢地端着碗让他喝。 两个人没歇多久,葱油饼买回来。韩续吃了剩下的菜包,把油饼给香香,等吃饱之后,他抹抹嘴,带着香香离开。 25、杖毙 第二十五章:杖毙 韩续带着香香,因为实在脸太熟,不敢买马。就这么躲躲藏藏地行往关卡。 途中怕香香中暑,他还偷了几次西瓜。他的战刀用来切西瓜,居然也毫不违和。香香笑得不行:“哪天韩将军不打仗了,还可以去卖西瓜。” 韩续也笑,一边笑一边把西瓜最红最甜的部分都切给她,说:“我本就生于市井,能擅鄙事,若他日解甲归田,倒也不用担心生计。” 香香安静地吃着瓜,突然有些羡慕他。他不当将军,依然可以混迹市井,寻找自己的位置。而自己…… 她出神,韩续久未闻声,低头看过去,就见红色的汁水从她红唇中溢出来,半沙的瓜瓤沾在饱满的唇瓣上,红唇娇艳欲滴。 他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想,那两片唇,滋味一定不错吧? 慕容厉尝在唇齿之间,是什么感觉? 然这样一想,他立刻就收回思绪――那是自家老大的女人,女儿都有了,自己在想什么呢! 他也觉得这一路,两个人说的话未免太多了。当下起身,说:“没有多少路程了,走吧。” 香香跟在他身后,天已经黑了,夜风让盛夏也凉快下来。韩续走在前面,因为已经不是很赶时间,没有催香香。 官道有灯柱,上面插着火把,然光线无疑是非常微弱的。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行人,韩续的影子被拉得斜斜长长。 香香低头看着地上,抬脚时而踩住影子的头,时而踩住影子的肩膀。正玩得开心,韩续猛然停住,香香整个人撞在他结实宽厚的背脊上。 她捂住鼻子,眼泪都要流下来。韩续转身环住她,隐到路边的草丛里。香香还不知道发了什么事,头已经被她压低。 她整个人被韩续圈在臂湾里,鼻端全是他的气息。唇瓣甚至沾在他的衣袖上。韩续生怕她发出声音,右手压低她的头,左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掌心覆在她头顶,温度浸润了她四肢百骸。 一队官兵慢慢走过,原是太子安排了在关卡前巡夜。 香香埋下关,居然并不害怕――原来被保护,是这种感觉。 韩续面色凝重,香香也有些担心――韩续一个人,带着自己,连匹马都没有。很难出去吧? 太子也纳闷,他令人严盯这里的马场、驿站,却没想到韩续居然就这么徒步入关,还准备徒步出关!派人盯住陌生人吧,毕竟不是当地住户,百姓不说,谁又能一眼看出谁是陌生人? 且直到现在也没弄懂韩续这次去而复返是有什么企图! 一直到了半夜,万籁俱静。 夜空中突然升起烟火,有人强行冲关!这时候正是关卡兵力最薄弱、警惕性最差的时候。来人很快冲破了关口,十几匹马奔腾而来。韩续从草丛中跃起,在马匹跑近的时候,抱了香香,抓住一匹马的疆绳,翻身上马。 黑暗中有人放箭,香香全身绷紧,然而一直乖乖地趴在马上,只怕拖累韩续。 火把陆续高举,光线金线。星月之辉渐渐黯淡失色。 香香坐在马上,身体紧紧贴着马背。韩续与她同乘一骑,几乎抱着她奋力打马,身后弓箭嗖嗖,他抽刀,回身挡箭。 然而这里箭矢太多,他低声问香香:“如果我下去,你能自己控马吗?” 香香身体都僵硬了,但她仍抓住缰绳,小声说:“能!” 韩续一笑,真是个勇敢的丫头。他说:“趴低身子,夹紧马肚子,用力往前跑,要多快有多快。直到有人接应你为止。” 香香咬着唇,耳边全是利箭呼啸的声音,她连连点头,身上已经全是汗。韩续回身挡住一支箭,蓦然翻身跃下马背。 香香不敢回头,其实她想问韩续,他不会有危险吧?但是她不敢问,她知道自己才是韩续最大的弱点,只要能够不拖累他,她愿意毫不迟疑地听从他的安排。 她见过慕容厉骑马,与他共乘过不少次。这时候只是学着慕容厉的模样,打马狂奔。关口像张着嘴的怪兽,香香只觉得眼睛、鼻子里灌满了风。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骑马,这样的速度,稍有不慎就会从马背上摔下去。她五指紧紧抓住缰绳,连害怕都不敢。 要活着,回去。 韩续下马,挥刀为她挡住后面的流箭,大量马匹奔腾而过,他转头,确定香香已经冲出关口,这才一个翻身,藏在一匹马的马腹之下,随马匹逃出晋蓟古道的关卡。 香香趴在马背上,每一根骨头都被颠簸得散碎开来一样。长发纷乱,在夜风中张狂飞扬。她的心都要跳出来。 黑暗中有人吹着奇怪的哨子,狂奔中的马匹慢慢改变方向。原是关外马场的人已经撤离,马匹除了中箭死亡的,在听见主人的哨声之后,会寻旧地而去。 当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香香就看见马下站着一个作胡人打扮的男子。香香迷惑,男子熟练地控马,右臂微抬,香香只觉得身体一轻,人已经被带下了马。 她一惊,左右一顾,不见韩续,不免又有些不安。男子看出来了,拱手施礼,轻声说:“巽王府二管家――冉云舟,见过香夫人。” 香香呆住,冉云舟微笑:“我敢打赌,管珏没有跟您介绍过我。” 香香也笑了,倒是不似方才那样紧张。 韩续被马带到马场的时候,就见香香已经被人扶下了马。他松了一口气,香香却睁大了眼睛:“你受伤了?!” 韩续嗯了一下,他下马就是因为自己受伤了。毕竟回身挡箭,不是很方便,手的力道也受限制。 香香焦急地扯开他的衣服,想看看他的伤势。旁边冉云舟神色古怪地盯了韩续一眼。韩续忙避开香香的手,说:“一点小伤,香夫人不用担心。” 香香一怔,韩续笑着介绍:“这位是巽王府的二管家冉云舟。” 冉云舟这才笑道:“已经介绍过了,不过夫人可能心中存疑,只能一直在这等你。” 韩续向香香点点头,示意这个人可信。严格说来,管珏、赵武、冉云舟这些人,都是慕容厉的家奴。恐怕论可信度,比韩续更称得上心腹。且冉云舟多年来一直为慕容厉打理王府产业,生意人,走南闯北的,眼光多毒?韩续是再不敢当着这个人跟香香说什么了。 冉云舟挥挥手,已经有两个丫头过来,扶了香香道:“请夫人入内更衣。”香香不放心地看了韩续一眼。 韩续安慰地冲她微笑:“云舟也是王爷的心腹,夫人安心便是。” 香香说:“你的伤……也包扎一下吧。”韩续微怔,她已经跟着丫头入内,冉云舟很周到地准备了她的衣服。一身藤青曳罗长裙,外披蝴蝶戏牡丹的流苏披肩。 香香穿上时,还能嗅到衣上淡淡的薰香。丫头扶她到妆台前坐下,将她的青丝绾成倾髻,在她鬓边簪一朵累丝嵌绿翡翠头花,插上孔雀银步摇,再于额前戴一串贴翠花胜。 黛眉微扫,眼角也细细勾画,末了,丫头又拿出口脂,让她抿上一口。 香香从小也没有这样打扮过自己,木偶一样呆呆地任她摆弄。 良久,丫环满意了,又拿出香露,为她细细擦在粉颈两侧。然后d上鸳鸯莲瓣纹耳环,金镶宝石碧玺点翠项链。 香香出来的时候,冉云舟跟韩续都是一惊,然后冉云舟先说:“衣服很合适。” 韩续额前青筋乱跳:“王爷不在,你把他女人打扮成这样……不好吧?” 冉云舟说:“你就祈求老天保佑,王爷看到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能暂时忘记你违抗军令、擅自行动的事吧。” 韩续这才想起自己眼前的麻烦,不由也苦笑了一下:“我出来的时候就祈祷过了。” 一行人开始赶往平度关,这时候香香的待遇就好了许多。不仅马车舒适,一路还有两个丫头伺候。 香香正不安,冉云舟在车外,说:“香夫人,您歇下了吗?” 香香忙撩起马车窗帘:“尚未,先生有什么事?” 冉云舟说:“这次韩将军入关营救夫人,未来得及求得王爷军令。回去之后,必有一通责罚。届时……还请夫人美言一二。” 香香怔住,小声问:“会……很严重吗?”原来救我,需要担很大的罪责吗? 她看了韩续一眼,也许是为了避嫌,韩续离马车挺远。冉云舟说:“王爷的脾气,夫人知道的。” 香香咬唇,轻声说:“我……我会尽力。”可是我的话对他又会有什么用呢? 冉云舟点点头:“有劳夫人。” 一路无话,回到平度关,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晋阳城还没有消息传来,慕容博已经不打算等下去,正要挥师北上攻取晋阳。 平度关早晚温差极大,白天还是艳阳天,晚上已是寒风如刀。香香被扶下马车,立刻有丫头为她披上一件白色轻裘。细软的绒毛暖暖地围住脖子,却衬得肌肤如玉。 香香由兵士带领着往前走,见两边皆是林立的枪戟。士兵们铁衣寒凉,手中兵器拄地,战意凛然。慕容博和慕容厉站在军前的将台上,见韩续一行人过来,慕容厉的目光在香香身上略略停留,随后沉声道:“韩续!” 韩续出列,慕容厉冰冷地道:“无令擅行,乱我军规。拖出去,军前杖毙。” 此令一出,诸将呼啦一声全跪下:“巽王爷,但请念及韩将军征战多年,免其一死,令其戴罪立功!” 慕容厉不说话,有士兵将韩续拖出来,剥去外袍。韩续咬咬牙,也没说话,军棍打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身形微微一晃,终又站稳。 香香这时候才明白,所谓的军前杖毙是什么意思。 她吓傻了。 韩续身上本就有箭伤未愈,不过几棍下去,伤口已经浸血,湿透了中衣。冉云舟不断看向香香,最后甚至露出了乞求的神色。 香香眼睛里全是泪,她转过,面对着慕容厉,轻声说:“巽王爷,前来救我的人,都该死吗?” 慕容厉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香香眼泪晶莹如珍珠,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颊迎风坠落:“巽王爷,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掏心挖肺,用一腔鲜血去焐,也终不值得、王爷您回头一顾吧?” 慕容厉面色铁青,怒喝:“滚!” 香香抽泣着,转身向军营外走去。慕容厉悖然大怒――他妈的老子让你滚,你居然敢往外滚! 他上前几步,一把握住香香的手腕,右手扬起,本想一耳光扇下去,发现手里是个女人,也打不下手去,怒喝:“滚回帐里!” 香香抬起头,眼泪一串一串,在边关寒月之下,美人泣泪如珠,容颜绝美。慕容厉又想到那日在他马后追了两步的她。转而粗暴地扯着她,三两步回到大帐,扔进自己帐里。 临走时看了慕容博一眼,慕容博会意。待他一走,便称:“韩将军虽然违反军令,但毕竟救人有功。又念其有伤在身,改为杖五十。罪责且记下,若有再犯,两罪并罚!” 冉云舟与韩续对视一眼,俱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以为至少两百军棍是跑不了了,只杖五十,算是赚了。 26、离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lena2100  琪宝 姑娘的长评。 感谢以下姑娘们的霸王票,爱大家~ 阿花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7 10:51:07 魔豆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7 14:49:50 llpphhddxx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7 16:53:03 猫咪真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7 21:16:41 猫咪真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7 21:20:43 ts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8 09:19:53 妖妖不穿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8 12:23:00 过往烟云d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8 12:24:22 牛轧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8 14:56:57 xiaoxiaoxi1115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8 15:53:06 看书要乖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8 19:17:57 西瓜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8 22:39:33 暗香楚楚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29 02:32:33 过往烟云dh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5-05-29 09:48:23 卡皮的球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0 11:29:44 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0 11:57:40 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0 11:57:44 高大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00:24:12 楚色若欢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5-05-31 03:08:41 渣一,我是红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08:37:36 lena210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09:23:45 一袭青衫烟雨中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09:30:20 锦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10:11:13 玉之u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10:31:58 说好勒‘卜哭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11:31:15 柏淑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13:04:16 三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14:01:56 渣一,我是红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08:25:43 渣一,我是红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5-31 08:25:47 过往烟云dh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09:36:17 pp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0:02:46 王怀召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0:40:11 h先恿艘桓龅乩 投掷时间:2015-06-01 10:40:14 南方有温泉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0:46:35 飘飘过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0:48:05 17813997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0:48:14 小特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5-06-01 11:11:10 姓赵的妖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1:15:33 方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2:41:23 有所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2:52:38 来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2:56:25 暖筱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2:59:03 17815272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5:06:44 西冷红茶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7:22:40 lena2100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19:22:47 阿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20:10:50 透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20:46:11 透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20:52:23 透明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21:01:41 深谷幽兰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01 21:12:47
27、无双 第二十八章:无双 慕容博跟慕容厉调集军队,现在大蓟城以西由慕容厉的军队占据,以东仍是太子的势力。晋阳一直没有燕王的消息,谁如果轻举妄动,内|战一触即发。 慕容厉每天都在操练军队,将晋阳城的地形图也看了无数遍。慕容博负责军粮和军械的筹备调度。两个人一直配合良好。 晚上,慕容厉、慕容博等人经常跟军中诸将领们一起吃饭。 万里黄沙的边城,寒月如钩。 营中点起篝火,将军们围着火堆喝酒,烤架上烤着金黄的全羊。油汁滴落在火堆里,发出哧哧的声响。有兵士在羊肉上撒上孜然,香气在营中弥漫开来,勾得人直咽口水。 慕容博坐在主位,苏菁陪坐在他身边。慕容厉身边坐着香香,本来按她的位份当然是没资格的,不过问题是这里也没有比她更有资格坐在慕容厉身边的女人了。 香香知道今天吃烤肉,早早就调好酱料,切好花刀,把酱料均匀地涂抹在小羊腿上,腌好。她喜欢自己做吃的,反正闲着也没事。 这时候她把腌好的小羊腿端出来,拿叉子串好,一边烤一边刷蜂蜜。慕容厉等人是没这个闲心的,一边喝酒,一边用小银刀切着孜然羊肉。 香香很是烤了一阵,蜂蜜上了色,整只小羊腿呈现一种金黄透亮的色泽。韩续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有意无意地看她。见她在暖融融的火堆旁,素手刷酱料,说不出的耐心细致。 冉云舟为她准备的衣饰,俱都华美无比。然而再价值连城的珠翠,也终不及那螓首低垂的刹那,一缕青丝斜斜地抚过粉颊。 香香偶然抬头,猝不及防地触到他的目光。韩续心头如被火烫,猛然移开目光,喝了点酒,转过头跟周卓说话。 香香面红心跳,他刚才……是在看自己吗? 她将烤得黄澄澄、油汪汪的小羊腿用小银刀切开,给慕容厉递了一份。慕容厉没在意,香香身边就是韩续。她又细细地切了一盘,抿抿唇,递给身边的他。 韩续忙去接,指尖与她指尖微微一触。两个人一怔,随后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那肉烤得真是好,切得也好。没有切成薄片,而是小块。羊肉腌的时候加了点酒,一点也不膻,咬一口满是蜜汁的甜,羊肉的糯。 韩续慢慢品尝,给了一个赞赏的眼神,香香略略扬起螓首,冲他微笑。 韩续无力回之以微笑,嘴里的甜糯化尽,心中某处溢出酸软。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嫁给清贫人家,也定然能过得很好吧? 真正的美人,原不需明珠以耀身。自有微笑涤尘,芳心盛花。 原来当年晋阳城,我一直期盼、爱慕的女子,不在诗话之中。多年以后,她巧笑倩兮,出现在我眼前。 香香低头,用小银刀叉了一小块羊肉,红唇微张,含进嘴里。慕容厉没有向她看,他正跟自己皇兄不知道说着什么。在火焰之尖,仿佛世界都在扭曲晃动。 香香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身边的人品尝着她的手艺,并且赞赏不已。她便欣喜。 离篝火太近,她的脸颊有一种光艳的嫩粉,韩续很想伸手触碰一下。看看是不是只要一伸手,就会拭下一片花粉。 不……这太危险了。 他不能。 他想起身,随便去哪,至少离开这里。不要再嗅到她身上奶和花一般的花气。不要再听见她的声音,不要再看见她的微笑,不再迷乱于她面上惊世的容光。 可是他只是这么坐着,原来也会舍不得。为什么……会这样眷恋一个人呢?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深深吸气,充斥在鼻端的酒香与肉香竟也不能让人快乐。 香香却是比他先起身离开了,刷了半天肉,她想出去洗洗手。那刺绣精美的裙角微微扫过他手背,他努力握住拳,才忍着没有握在手里。 多可怕,她明明已经走掉了,可那纷扬的长发,细软的衣角,就那么张狂飞扬于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男女之间,到底因何而互相吸引? 这茫茫人海,也曾千帆阅尽。为什么就这样无端地留恋于你? 我生于市井,追寻名利、财富,一切可以让我富足安逸的东西。失之我悲,得之我喜,我的悲喜,曾那样鲜明。 你为什么就能主宰它们,只用一个眼神?让我神魂皆追逐你,因你去而悲,因你在而喜? 慕容厉没有往香香离开的方向看上一眼,或许他从不觉得这个女人在与不在有什么区别。韩续生平第一次艳羡他,原以为,这世间的东西,只要努力总是会得到的。 可是有些东西你得不到,永远也得不到。 比如她。 韩续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他突然很想要个女人。娶她回家里,能素手为羹,也能像某个女人那样,用几乎滴水的眸子凝视他,嫣然一笑,眉眼弯弯。 这次回去,如果脑袋还在,就娶个女人吧。他想。 不,真的不能再想了。他默默地喝酒,不经意地转头,却又看见她碟子里的小银刀。想起那素手握刀,一块一块,轻轻切着金黄的肉块。 天啊,为什么还在想着她?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柄小银刀握在手里。 就这样着了魔。 冉云舟多年来一直为大燕培育战马,他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燕人。慕容厉却非常器重,经常委以重任。 这时候他坐到韩续身边,拍拍他的肩:“来来,喝酒。” 韩续毫不推拒,拿碗倒了酒,跟着他一碰碗沿,仰头一饮而尽。冉云舟又跟他干了几碗,然后搂着他:“马邑城里来了不错的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韩续带了些酒意:“去啊,把周卓、严青都叫上。” 四个人结伴出了军营,这里本就是马邑城外,骑马来去也不过一刻多钟。韩续骑在马上,被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 冉云舟与他并肩而行,问:“酒醒了没有?” 韩续抹了一把脸,冷哼:“这才多少一点?我根本就没醉!” 冉云舟轻描淡写地说:“我看你醉得不轻!” 韩续一怔,待转看他,他又什么都不说了。 韩续跟冉云舟的关系,又比之周卓等人不同。当初冉云舟流落晋阳城,因着大燕跟东胡一直不太对付,他又生得凹目高鼻,一看就是胡人血统,没人愿意雇佣,只混得食不裹腹。 韩续当时只是慕容厉手下的一个亲卫,见他能识马,将他介绍给管珏。管珏知道慕容厉是个爱马的,又将他举荐给慕容厉。 慕容厉与他一番谈话,随手在平度关为他买了个马场。 他走那天,身无分文,却不好跟管珏说。慕容厉那样的性子,当然更不会注意到这些。正窘迫,韩续心细,给了他一两银子作盘缠。 冉云舟将马场硬生生壮大,绝大部分的大燕战马都出自这里。他如今是飞黄腾达了,走在平度关,谁不得点头哈腰叫声冉爷?! 然待韩续,始终亲厚。 几个人一路进到马邑城,城门已关,慕容厉在,城门郎不敢擅开城门。但他们能翻墙,城墙之上守城士兵垂个绳子,他们攀着,眨眼功夫就上墙而去。 马邑城是边城,风沙重,论繁华当然不及晋阳城。但是也另有特色。这时候天色已晚,唯有盈月馆还有粉红的灯笼高高挂着。 韩续等人走进去,有冉云舟这个土豪在,大家也都不客气, 里面有人演奏箜篌,浓妆艳抹的女人们戴着金线织就的面纱,娇躯掩在薄薄的纱衣之下。壁炉烧得极旺,空气中有一种甜腻的香气。 冉云舟一进来,立刻有人迎上来。几个人被带进一个雅间,老板娘很快就满面堆笑地带着几个姑娘过来。 周卓、严青各选了一个,冉云舟在看韩续,韩续皱着眉头。冉云舟笑,问老板娘:“没有良家一点的?” 老板娘当即就掩口笑了,飞了他一个媚眼出去。不一会儿,真领着个姑娘进来。 没化妆,白白净净的姑娘,低垂着头,双手交握,很有些娇羞的意思。冉云舟一笑,招手道:“过来过来,陪陪韩爷。” 那女孩微怔,轻移莲步来到韩续身边,犹豫着坐下。韩续转头看她,她低垂着头,为他倒酒:“韩爷请用。” 周卓看了一眼,一指那姑娘:“芸娘,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个漂亮那么多?!” 老板娘正是芸娘,闻言一怔,复又笑道:“周爷,那是还没开面的清倌人……” 周卓立刻怒了:“你怕我付不起钱?” 芸娘知道这几位都得罪不得,只得连连陪笑。心下也暗暗奇怪,他们这样的人,素得久了,品味原是最庸俗的。 女人越是骚气越是够味。今儿个为什么突然喜欢起良家范来了…… 周卓还在恼怒,那边韩续轻声说:“嚷什么,跟你换换?” 周卓这下子满意了,把自己身边的女人推到韩续那边去。冉云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韩续跟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喝酒,一杯又一杯。 女人轻轻摩擦他健壮的身子,他微微地侧身。 不,她们都不是那个女人,再相似也不是。 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当爱存在时,那个人…… 她天下无双。 28、兄弟 第二十九章:兄弟 周卓和严青都找了个姑娘,冉云舟也留下了,韩续不想呆在这儿。周卓他们也赞成:“那你早点回去,帮我们应个卯。” 韩续出了盈月馆,上马的时候才察觉自己有些醉了。他素性不骑马了,牵着马出来,寒风如刀,削面而过。酒气被压下去,人终于是清醒了些。一路来到城关,再爬墙出城。 守城的将领俱都熟识,问也不问。 韩续回到军营,慕容博已经歇下了。多年来他早睡早起,习惯一直不错,不像这帮武人,个个跟牛一样,精力旺盛。不折腾不能活。 慕容厉亲自巡了一趟营,就那么巧,刚好逮住了晚归微醺的韩续。一怒之下,命他持枪执戟,为自己守帐! 韩续无奈,只得守在他大帐之外,好在慕容厉没问起周卓他们。慕容厉两个守帐的亲卫低着头只是笑。他怒瞪了一眼,两个人都扭过头去,一本正经地开始望天。 韩续握了长戟,笔直地站在营帐门口。他的身影长长斜斜地投映在帐中。 香香趴在床上,歪着头看那道灰色的影子,心里像是勾了一勺蜜,无端地就有一点甜。 外面脚步声响,慕容厉掀帐进来,香香起身,为他更衣。慕容厉低下头,发现她的眼神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嗯,这几天这个女人,好像跟前几天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太上来。 她也帮他缝补衣服,有时候也会做饭,甚至会在他回来之后站起来为他更衣。但是总还是有些不对。比如她为他缝补衣服的时候,不会再刻意地在破口处绣出花纹,以遮盖那些痕迹,让纹路更精美。比如她做饭的时候,不会把食物摆个花式,也不再雕刻成那些奇怪的模样。 甚至,以前她住在他的帐中,总是喜欢采些稀奇古怪的花,只要他一进来,总会嗅到时节野花的香气。然而这些,现在都没有了。 慕容厉是脾气暴躁,但他并不傻。一个女人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在意。但是一个人心不在焉,他可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在想孩子?”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让她这样魂不守舍? 香香微怔,良久嗯了一声。慕容厉便不再去管她,这个说什么也没有用吧?嗯,他的孩子,不知道那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东西长大了一些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那时节,他应该能将她抱在怀里了吧? 他除衣上榻,香香兑了热水,为他除去鞋袜,伺候他洗脚。慕容厉任由她轻轻揉搓自己的脚,那时候她换下了华丽的衣裙,只着了一身竹青色的薄衣。长发随手绾在脑后,额前一缕不听话,滑落下来,刚好遮住半张脸。青衣之下,那一双手白得,欺霜赛雪一样。 慕容厉说:“过几天,我要跟大哥去一趟大蓟城,要在那边呆一段时间,你留在这里。” 香香哦了一声,突然想,韩续也会去吗?当然了,没敢问。她说:“要……跟太子开仗了?” 慕容厉沉下脸:“军务不要过问。” 香香低下头,果然不再问了。慕容厉说:“孩子不会有事,不用担心。” 他能说得出口的,有限的安慰。香香说:“王爷确定孩子不会有事吗?”慕容厉挑眉,她说:“萱萱身体很差,在家里便多病痛。如今去了陌生的地方,没有熟识的奶娘,没有惯常过来瞧病的大夫。甚至连我也不在。她真的不会有事吗?” 慕容厉语塞,然后怒了:“你这是在怪我?!”好言好语想要安慰你两句,你还真敢蹬鼻子上脸!她要生病也是我能管得了的?! 香香轻声说:“王爷认为她绝对安全,是因为王爷相信康王爷。相信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保护你的东西。我担心萱萱,是因为她是我女儿。只要她离开我的视线,我就牵念。不管她所在的地方再如何安全,我仍会担心她习不习惯,大到穿衣吃饭,小到受风着凉。罢了,王爷不会明白的。” 她对你,本就不重要。你不爱她,又如何会明白我的思念? 不过,你本来也不需要明白吧?你会有正妃,会有侧妃,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即使心疼,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她拿了软巾,将慕容厉的脚擦干,端了洗脚水出去。一掀帐帘,冷不丁看见韩续笔直地站在门口。 韩续看了她一眼,她嘴角微扬,露了个十分娇俏的笑。然后转身,将水端出去倒掉。韩续的目光追逐着她,外面很冷,她衣裳单薄。只得快走几步,待倒了水,几步跳回营帐里。 她掀帘进来,带起一阵寒风。慕容厉抬眼,看见她眸子里盛放的异彩。那样滴水的眸子,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神。这是看见了什么? 晚上,慕容厉习惯睡在床外侧,香香居然也有些失眠了,侧着身子,目光望着外侧。韩续就那么笔直地站着,他身姿英挺。香香只看见那影子,就能想到他的眼神,他的笑容。 回忆是种奇怪的东西,只要有心,可以翻出任何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最细微的表情,供你咀嚼、回味,一生甘美。若是无心,生死离别终究也不过一场云烟。 慕容厉也在想事情――这次前往大蓟城,该调哪些人过去?平度关这里由谁来镇守? 西靖不会趁大燕内|战,卷土重来吧?如果到时候,西靖入平度关,东胡肯定会骚扰玉喉关。那个时节就不再单单是大燕两位皇子争夺皇位的问题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低下头,发现香香也没睡着。目光望着帐壁,只是发呆。他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帐壁空无一物。不知道什么东西,也值当她看得这样入神。 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吧,当然,更希望那时候自己还活着,还能有一家三口、骨肉团聚的一天。这一场战争,根本没有什么胜负可言,同室操戈啊,谁伤谁死,断的都是自家臂膀。 第二天,周卓等人准时回来,带了部下出去晨训。慕容厉也亲自去了,一群人负上行军所需的兵械,呼呼喝喝地健步如飞。 伙头兵正在跟香香学做菜,虽然人多菜寡,但味道能好一点当然还是最好了。香香是跟着母亲学会做不少好吃的,从小到大自己也喜欢动手,每每喜欢做些新菜色。但这许多人的饭,她还是只能目瞪口呆。 愣了好久,才决定动手试试。如果把饭里掺进糯米,加点盐蒸熟。肉涂上酱料蒸好切块,再把饭搓成饭团,把肉块包进去。是不是能更好些? 她不知道,反正试试呗。就算失败了,这些人碍着慕容厉,也不敢骂她吧? 她正在做饭,外面慕容厉正亲自带着士兵八十里拉练。这对于他的部队来说,都是小意思。大家争先恐后,谁也不敢落在后面――慕容厉在后面。以前和西靖、东胡交战的时候也是如此,没有人敢落后半步――慕容厉比西靖狗可怕多了!人家顶多咬人一口,他能上来表演一下手撕鬼子! 韩续、周卓、严青等人正带着各自的部下,韩续昨晚一晚没睡,这时候进行高强度的晨训,就有点吃力。慕容厉一脚踹过去:“没吃饭?!” 韩续赶紧跟上,其实昨晚他确实没吃多少,身上伤虽然已经结痂了,到底还是没好透。但这时候可不敢再显出半点病态,疯了一样往前跑。慕容厉哼了一声,就见地上有个小药瓶。透明的药瓶,里面装着淡绿色、半透明的药膏。 慕容厉捡起来,总觉得眼熟,放在鼻端一闻,嗯,是外伤药。前几天逃出晋阳城的时候,在马车里,香香给他用过。 他哼了一声,韩续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想了想,将药瓶捡起来,揣怀里。 韩续跑了一阵,就觉得不对劲。再一想怀里,就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回来的时候还是原路返回,他一直注意道路两边,然而始终没见自己要找的东西。慕容厉见他东张西顾、鬼鬼祟祟的模样,既没问,也不说。 韩续留心了一路也没找到。 回到营中,慕容厉就发现香香帮跟一帮伙头兵做早饭。登时怒喝:“你们手还是脚残了?没人帮忙做不了份内事了是吗?!” “王、王爷……王爷饶命!!”伙头兵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腿一软直接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还是香香不忍心,轻声说:“是我闲着……过来帮下手。不怪他们。” 慕容厉冷哼一声,也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傻。人家把她当免费劳力,她还帮人家数钱。傻狍子一个。 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干我屁事。 如果你真的觉得忙一些可以不用那么担心……那就随你吧。 早饭是饭团包肉,士兵们一人三个。嫩嫩软软的米饭团子,咬开之后,里面浓香的酱料先流出来,诱人至极。这东西不仅吃得饱,做起来也简单,又不用碗,直接手拿着吃吧!慕容厉站在锅前,吃了三个,觉得妈的,应该再来三个。这玩意真的顶饱吗?! 伙头兵小心翼翼地道:“这就是按大家平时的米饭份量做的,三个正好是大家平时一顿饭。” 慕容厉怒哼一声,伙头兵简直是要吓尿,他却随手又拿了一个,转身出得帐来。转了一圈,又摸到那个透明的药瓶,想着还给韩续,左右一找,不见他。过了约摸两刻钟,才见韩续从外面回来。 慕容厉冷着脸――小子,不打算交待一下你的行踪? 韩续发现了,忙笑道:“掉了点东西,回去找了一趟,没找到。” 慕容厉从怀里把那个小药瓶掏出来,在指间把玩:“这个?” 韩续面色都变了,有心想要伸手来拿,突然想起面前的人是谁,又不着痕迹地缩了回去。心跳有些快,他不敢看慕容厉的眼神。 那一年晋阳城里,流氓似的小混混韩续,父早亡、母改嫁,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整天偷鸡摸狗,不干正事。一日斗鸡时遇到太子门客沈维,不幸居然赢了。他逞口舌之快,将沈维好生羞辱了一通。那沈维也是个一身武艺的,面上过不去,趁他不备,将他拖到暗巷,一顿好打。 韩续也不是好惹的,当即扑上去,一拳下去,居然把沈维打死了。人真的死了,韩续却清醒了!这他妈的,太子要真追究起来,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可太子能不追究吗?自己的门客,白白被人打死,如果这也能不闻不问,日后谁敢投效他? 韩续坐在尸体旁边,想了很久。慕容厉当时就坐在暗巷旁边的院墙上,看他想。等了半天,见他站起来,打算跑路,才问:“你打算就这样,当一辈子混混?” 韩续抬头看过去,见到一个王孙贵公子,坐在高墙之上,天降神灵一样。 他入了慕容厉的军营,从一个军前小卒做起,到百夫长,到亭长,再到慕容厉的亲卫。慢慢积累战功,简直如同平步青云。慕容厉只是对他说,死盯着一个目标,咬紧牙一直努力靠近。人生就会有干劲,有热血,有希望。 当年沈维的旧事,太子虽然追查,但谁敢动慕容厉的亲卫?除非他把太子打死了。 死个门客,切。 当年救命之恩,半生知遇。而他是如何回报的? 他垂涎他的女人!!垂涎他女儿的母亲! 韩续就那么站定,往事纷沓。慕容厉将手中的小药瓶扔给他,说:“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好生收着。不是每一件东西丢掉之后,都能找得回来的。” 韩续接在手里,有那么一刻,无地自容。 29、出游 第三十章:出游 早饭之后,韩续去见慕容厉,慕容厉正跟慕容博商议起兵路线,见他过来,只是问:“什么事?” 韩续抿唇跪下,下定决心般道:“末将想自请为此战前锋,请两位王爷恩准!”慕容博闻言,只是看慕容厉,他这个人吧,从政尚可。但正所谓慈不掌兵,军政上不是很在行。所以营中之事,大多是慕容厉在处理,他偶尔提出自己的意见,即使慕容厉不采纳,也不以为意。 慕容厉此时便淡淡道:“不允,出去。” 韩续不解:“巽王爷!”慕容厉说:“平度关是大燕向西的门户,西靖几个将军你都与他们交过手。真要算起来,也是你的老相识。你留守平度关。” 韩续心里苦――我留守平度关是可以,你能不能把你的女人带走……不要留在我眼皮子底下…… 他不说话,慕容挑眉:“你还有什么问题?” 韩续嘴里发苦,却只得拱手道:“末将告退。” 待出了营帐,他靠在旁边的兵器架上,不觉轻叹了一口气。手往腰间一摸,又触到那个小药瓶。他……是没有发觉这是谁的东西吧?其实即使知道是香香的,嗯,也不过是瓶外伤药而已。 慕容厉当然不是个磊落的人,但是他不会想那么多。这样一想,自己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第二天,慕容厉便同慕容博引兵,派周卓为前锋大将,前往大蓟城。 临行前,苏菁为慕容博准备行装。香香也给慕容厉收拾了衣裳。其实慕容厉没什么东西好带的,平时身边的亲卫也多不大照管。他只要有衣服穿、有饭吃就行。 慕容博自帐中出来,苏菁一身盛装,依依不舍地送到营帐门口。慕容博也是多有不舍,握着苏菁的手,二人低声又说了半天的话。慕容厉转头看看,发觉香香站在离他挺远的地方,并没有上来的意思。咦,你站这么远是什么意思?他瞪了一眼,香香只得上前。 慕容厉想了一阵,发觉自己也没什么可以跟她说的。 不知道大哥跟嫂子说了些什么,真应该凑近了听一耳朵,他想。然后他又看香香,妈的,老子是去出征,你小心珍重的话总应该说两句吧?就这么站着跟我大眼瞪小眼是什么意思? 香香倒是懂了,低身福了一福:“王爷保重。”再无他话。慕容厉哼了一声,觉得这样就行了。一看那边,苏菁已经儿女泪沾巾了。再一看香香,虽然温顺地站在自己面前,但绝无半点流泪的意思。 嫂子也真是,男儿生当带吴钩,至于哭成这样吗?又不是必死对吧? 好吧,确实有一半可能性回不来,但是不还有一半生还的机率吗!他转身,抬手,示意大军向大蓟城方向行进。 慕容博伸手替苏菁擦了擦眼泪,又低声安慰了两句,叮嘱苏菁身边的人好生伺候,这才转身上马,追慕容厉而去了。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见香香仍旧站在原地,身着竹青色长裙,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只随便插了只玉钗。并没有盛妆。 而这时候,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初升的朝阳。 她居然没有看他。慕容厉突然想,如果这一次,自己战死。她是不是仍会像现在这样,温柔而恬静地倚立朝阳? 如果我真的战死,临死那一刻,我会想起谁的样子? 慕容厉不想思考这样复杂却毫无用处的事情,他挥手:“快速行军!” 军队出了平度关,经马邑城,往大蓟城方向去了。韩续这才对苏菁轻声说:“王爷吉人天相,王妃不必忧虑,回营去吧。” 苏菁点头,仍然望着慕容博离去的方向,许久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由下人搀扶着,回帐中去了。韩续略略迟疑,走到香香身边,微微欠身,是部下对夫人应有的礼节:“夫人也回去吧。” 香香嗯了一声,韩续微微退开,她从他身边经过。珊蝴衣带末端的缀珠敲打在他腰间战刀的刀柄上。他心中震动。 慕容厉走后,营中由韩续主事。将士仍然各司其职,似乎变动不大的样子。 苏菁不太喜欢出来走动,她是世家千金,又贵为王妃之尊。平时在王府里都是不见生人的。如今在营中,当然更不愿外出了。香香不同,她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家里开着豆腐坊,每日里过去帮忙。抛头露面原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趁着天气好,她就想进马邑城看看。好不容易来一次,也许这辈子也就来这一回了。 她身边有冉云舟派过来的两个伺候丫头,闻言却很是为难:“夫人,没有韩将军的命令,不可以随便外出。” 香香不想去找韩续,与韩续走得近,会给他带来麻烦,她知道。且韩续在冉云舟面前,一直有所顾忌。现在慕容厉不在,她更不想韩续为难,便让丫头去找冉云舟。 丫头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韩续和冉云舟并肩而来,韩续当然认得她。经常跟在香香身后,想不认识也难。当下问:“夫人有事?” 丫头名叫向晚,当即施礼道:“香夫人想去马邑城走走,特命前来问过冉爷。” 冉云舟毫不犹豫:“马邑城乃是边城,异族往来,鱼龙混杂,颇为凶险。夫人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往这些地方走动得好。万一有个闪失,我们作下人的,也担待不起。你回去告诉夫人,若真有游兴,待王爷凯旋之时,让王爷带夫人游城,我等自当奉陪。” 向晚有点失望,但她本就是冉云舟府上的丫头,断不敢有违家主吩咐,只是施礼道:“是。” 向后走了几步,冷不丁听韩续道:“今日天气不错,营中也无要事。夫人在营中闷久了,出去走走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看自康王爷走后,王妃也是闷闷不乐,不如云舟带她们前往马邑城散散心?” 冉云舟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这句话。” 韩续顿时有些不自在:“你这话什么意思?” 冉云舟说:“我什么意思,你不懂?” 韩续莫名地,脸红了。 冉云舟见向晚还在等着,说:“没听见韩将军的话?还不去请王妃和夫人?” 向晚见他虽然答应,面色却不太对,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韩续轻声说:“去吧。” 她这才施礼退下。 听说可以进城,香香心情很好。苏菁领着下人,也收拾了一番过来。两个女人虽然地位悬殊,然如今也是姐妹一样,说说笑笑往前面走。冉云舟备好了马车,又派了自己府上的武师随行。韩续也派了一支五十人的精兵小队,便装慢慢跟随保护。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康王妃,一旦慕容博登基,那可就是大燕的王后。另一个女人,是他们家主目前唯一的女人。哪个有半点闪失都是会要了老命的事。两个名动边塞的人物都不敢丝毫马虎。 马邑城最出名的,除了花红,还有皮货和东珠。那时候东珠是人力潜入深水采摘,通常在四月天。河水尚寒,人工潜游,不知道多少采珠人为了这玩意儿命丧水底。而一颗上好的东珠,却需要千寻万找。东珠价格当然也就异常昂贵。 不少异族人在这里交换物品,即使是晋阳城的许多商客,也多是到这里进货。 苏菁和香香一进到城里,立刻就被眼尖的商人发觉了――不光是穿戴,冉府的大总管段翼鞍前马后,跟孙子一样照料着。谁还看不出来这俩主儿来历不凡?商人们立刻围了上来,殷勤地兜售各种货物。 段翼不理会他们,径直把苏菁和香香领进另一条街面。 女人这辈子,对付忧郁最好的办法,就是吃东西、买东西了! 连苏菁看见那一颗颗亮晶晶、明晃晃的东珠,脸上都开始焕发出光彩。掌柜见机,立刻将一串东珠挂在苏菁脖子上,连连赞叹。但说的都是边塞的方言,口音太重,苏菁不是很懂。段翼在一旁翻译。 韩续带着五十个老兵,皆身着便装,扮作过往行人,暗中保护。他影子一样跟在苏菁和香香身后,看见香香把一串东珠手串戴在腕上。那手腕本就粉嫩,被东珠一衬,更是盈白光润。但是在听明白这串珠子的价格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串摘下来,放回原处。尽管段翼再三申明这不要紧,她还是摇摇头,坚决辞谢。 一千五百两银子啊!!那东珠一共就二十颗,一颗就是几百两……是能吃还是能喝啊? 香香可不是不出闺阁的大小姐,她太明白一千五百两对于普通人家意味着什么了!用来买一串手串……就算是郭田那么爱女儿的,知道了也得背过气去吧。 皮货倒是不错,各种轻裘柔软绵密,长毛丰盈。可是香香在问过几次价之后,发觉这里的东西,她都买不起――段翼带她们能去卖杂货的地方吗?当然是哪里的东西最好去哪儿了。 相比之下,苏菁倒是不客气,买了两串东珠项链,几件轻裘,还有两件昆仑玉的首饰、一对东珠耳环。 自然都是冉云舟出钱,不过她脸上是没什么表情,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这位王妃也许根本就不太理解银子这样东西的价值吧? 香香跟着转了一圈,虽然没买到什么东西,但着实开了眼界。她倒也不觉得扫兴。一路东瞧西看,跟着苏菁、段翼转得欢。 韩续跟了一阵,等这里林立的店铺转得差不多了,突然对段翼说:“到牛麻集市看看。” 段翼一愣,牛麻集市是马邑城卖杂货的地方,档次就是个路边摊,大杂烩。带王妃和夫人去那种地方……太不成体统了吧?但是韩续都发话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等苏菁逛得差不多了,立刻就带了香香和苏菁过去。 离开的时候,韩续又想起那串东珠手串。那东西戴在她圆润粉嫩的手腕上,人面雪肤映照着珠光,真是美啊。他拿起来看看,待要买下,再三犹豫,最终却又作罢。 他不是那个应该送她首饰的人。 既然无望,能不能像舍弃这串东珠手串一样,就这么一起作罢? 香香本来以为已经转完了,待到了牛麻集市,才发觉这里好玩的东西多多了! 而且又多又便宜呀!看看,这里一串东珠才五两银子!!段翼还给还价,还成了二两八钱! 还有皮货,一件狐裘才叫价三十两,段翼红着脸还价还成了十七两。她很开心,段翼在后面擦着汗――还价这回事,真是好久没干过了。 要不是实在不忍心夫人被坑,还真是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牛麻集市人也多,摊贩也没什么眼色,不如上个地方殷勤,但是东西真是多啊!苏菁也买得开心。其实女人买东西的乐趣,大多时候不来自价格贵贱。从一堆破烂之中淘到一件宝贝,也未尝不是乐趣所在。 两个女人淘了一大堆东西,后面有武师专门拎着,时间不知不觉这样过去。香香仰起头,把一颗红色半透明的石头对着太阳照一照,无意中看见石头之上,映出身后韩续若隐若现的身影。 韩续也在看她,那一天的马邑城,微风带沙。她站在夕阳之下,身若夏花。 有些人,你明明不想爱、也知道不能爱上她。但是她偏偏那样美啊…… 一言不发,已勾得人意志坍塌成渣,心里眼里全是她。 真是看不透这世间造化。为什么去年五月,花草葳蕤的伊庐山,我要将你献给他? 为什么不能就只是你我呢?我也可以带你回家,我也可以对你父亲说,我要娶你女儿,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30、战士 第三十一章:战士 回到军营,韩续接到哨探来报,称西靖隐隐调兵,似有叩关之意。韩续急忙遣陈昭亲自带人前去查看,自己调集军士备战。 西靖倒也没有冒进,似乎也在观望。韩续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如果慕容博跟慕容慎真的内讧,他们说什么也要分一杯羹的。他心中焦急,但是这时候,总不能自己人先退缩吧? 无论是西靖还是太子,都已经是磨刀霍霍,放下屠刀又岂能成佛? 他一面向慕容厉向去军函,一面加强巡防。 彼时慕容厉正在大蓟城,接到军函之后,慕容博眉头紧皱:“西靖起兵,不知道东胡会不会有异动。需要支会太子一声吗?毕竟外寇之患,强于内乱。” 慕容厉沉吟片刻,回函告知韩续,传出消息,他们将于三日后对晋阳用兵。然后转向慕容博:“三日之后,大哥先带一支人马去往晋阳城下叫阵,太子认为我们准备充足,未必会出战。” 慕容博一怔:“你要去哪里?”我勤政爱民还可以,带兵打仗不行啊喂! 慕容厉说:“我将周卓留给你,如果太子应该会任用周抑为主帅,你就让周卓顶上去。老家伙舍不得自己儿子,不会主动出战的。” 慕容博笑得:“你这真是……”怪不得舍韩续而带周卓过来。这太损了吧。他说:“你倒不怕周卓降了他老子。” 慕容厉说:“不会的,自家兄弟,可以放心。”慕容博不免有些敬畏,这些武人的感情,从政的人很难理解吧? 想了想,他问:“你要回平度关?” 慕容厉点头:“既然西靖想要分一杯羹,不给他们当头一棒,看来是赶不走了。如果我们杀退西靖,外患暂时解除,就比太子等人多一部分胜算。” 慕容博点头,说了句:“一切小心。” 慕容厉挥挥手,不再多说,径自调兵。 平度关马邑城。 香香跟苏菁都感觉到不对,平日里兵士虽然也操练勤勉,但是近日气氛似乎严肃了许多。连韩续也经常影子都看不见。 这一天晚上,香香正睡得熟,忽然觉得有人亲吻自己的唇。她猛然张开眼睛,帐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面前的人呼吸火热而滚烫,香香大吃一惊。 第一想法――不会是韩续吧? 她用力地推开他,说:“不!不能这样!” 面前的人不管不顾,深深地拥吻她。香香手脚都软了,一边躲避他的唇舌,一边低声哀求:“不,不可以!韩……” 话未落,慕容厉的声音响起:“哪里不可以?” 香香如被雷击,只觉得脑内一道金光,整个人微微一晃,有那么一瞬心跳骤停。然后她强忍惊惧,轻声说:“含露说,我可能是又有了。最近,月信一直没来。” 含露和向晚,是冉云舟派来伺候她的两个丫头。慕容厉放开她,唔了一声。香香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她差点给韩续惹来杀身之祸! 慕容厉在床边坐下,也不宽衣,说:“明天你陪嫂子去往马邑城暂住。” 香香嗯了一声,反正听从他的安排便是了,也没必要问为什么。 慕容厉睡到她身边,她侧身而卧。慕容厉将她揽过来,无意间发现她汗出如浆。 第二天,香香跟苏菁一起被送进马邑城暂避。冉云舟非常细心,派了十几个贴身侍卫随行护送,将人接到冉府。 他知道苏菁比香香重要,但说到底终究是慕容厉的家奴。内里还是分个亲疏。安排住处、用度的时候,也没有按照位分来。苏菁有的,香香一应不缺。 香香刚刚安顿下来,就听见有人传来消息――西靖大举进攻平度关!已经在城外与大燕守军交战! 大战一开,人心惶惶。马邑城来往的商客、行人俱都少了很多。街面空空荡荡,终于现出了边城的萧条。 百姓们也正在观望形势,西靖兵士进攻燕地,死伤颇重。故而一直仇视燕人。但凡攻下大燕城池,必有屠城、烧抢之举。秋毫不犯四个字,他们不认识。 故而燕国百姓提及西靖,总是仇恨也畏惧。 丫头下人们都在议论战势,冉云舟要调度战马供给,有时候还要提供草料,也常常不在府中。 香香跟苏菁聚在一起,究竟是闺中女子,难免还是颇多惊惶不安。 伤兵几乎是一群一群被抬入城中,苏菁看着那缺胳膊少腿的,直惊得面无人色。香香跟军医一起包扎医治。 军医先前不太乐意――已经很忙了,能不能别让这些贵家夫人出来添乱了?但后来见她神色虽然惊惧,却还算是镇定,手脚也非常利落,顿时也安下心来。 香香之前只包扎过轻伤,可这样的战争,轻伤的士兵根本就不可能退下来。凡被抬入城中的,全是重伤,甚至濒死的人。 有的肚子被划开,伤口可以看见肠子。有的腿被砍断了,断处的筋肉伴着黑色抽搐收缩。有的胸前就插着西靖人的□□、箭矢。 周围全是士兵呻|吟叫痛,那才是真正的伤兵。 也正是他们,以身铸墙,牢牢地守住边关,守住所有燕人的家国。 香香有些想吐,血腥刺激得人眼晕。狰狞的伤口是世界最丑陋的图样。她强忍着,为他们清洗、上药、包扎。 有一些已经人事不醒,军医早准备了止血镇痛的汤药。这时候也不顾对方是谁,嘴对嘴强行喂进去。 他们就算是痛得满地打滚、惨叫痛哭,旁观的人亦只能心生尊敬。所谓血肉长城,未曾身临其境的人,永远不会理解。 香香问旁边的军医:“如果城破了,会怎么样?” 军医说:“马邑城曾经失守过一次。我随周抑将军一起过来时,发现已经用不着军医了。”城中已无活人,老少尸骨堆积,民房草舍俱在燃烧,苍蝇成堆,聚集在尸堆里。 家与国,永远不能分割。当国之边框被践踏,里面的人都是孤儿。 香香突然觉得很羞愧,她的丈夫,在浴血而战,护佑家国。但是她居然牵念着另一个男人…… 即使他想要的女人并不是自己,但是既然已经选择,这样三心二意也终是难逃水性扬花二字吧? 她心里五味杂阵,手下不觉慢了下来。军医问:“夫人累了?累了就先歇歇。战势只要不停,伤兵就会没完没了。” 香香忙收起心事,强笑道:“不累。”多坚持一下,或许就能多救一个人。那是一条命,一条用鲜血保护着她们的生命。听说以前军中有军医劳累而死的,或许也是这种心境吧? 再忍一下,再坚持一阵,说不定有人可以为自己这一时短暂的辛苦,而得以继续生存。 慕容厉,安然无恙地回来吧。我……我会收起一切虚妄的心思,作你的女人。 战争持续了十一个时辰。抬入城中的伤兵终于慢慢减少了,香香这才发现自己十个时辰没有休息。一时集中注意力,面对各式各样的伤口。途中连水也没有喝过一口。 人是奇怪的动物,先前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十个时辰呢,然一旦意识到自己坚持了多久,顿时就支撑不住了。 军医也知道她累坏了,命人将她送回冉府。香香在马车上就睡着了,谁送进府里的也不知道。 西靖彻底败退之后,燕国收兵,慕容厉亲往马邑城,慰问伤兵。百姓没有夹道欢迎,但是家里有伤药的人家全部拿出来,都充作了军用。 慕容厉作战十一个时辰,慰问伤兵、清扫战场,又是一整天。冉云舟说:“爷,回小人府里略作歇息?” 慕容厉嗯了一声,冉云舟一边带他往冉府走,一边说:“正好香夫人也在府上,看到爷过去,肯定开心。” 慕容厉闻听,突然说:“随便找个地方,让老子睡一天。” 冉云舟一怔,尚不懂他什么意思。他却已经转身进了一个地方,那么巧,正是盈月馆。 盈月馆没有营业,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能有闲情欣赏丝弦管乐的人毕竟是不多。慕容厉刚一进去,芸娘就说:“今天不营业……”转而看见是他,不由带了几分笑:“巽王爷!” 心中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慕容厉平时很少来她这个地方。而他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此战燕国大胜了!一瞬间,头顶的乌云似乎都散了。 芸娘忙令人备酒,慕容厉挥手:“安排个房间。” 芸娘赶紧将他带到上房,慕容厉什么也没管,往榻上一倒,沾枕就睡了。芸娘领了最漂亮的姑娘进来,都作好被吃白食的准备了――慕容厉到哪儿给过钱!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堂堂的巽王爷,跑我这儿纯睡觉来了? 正狐疑,后面冉云舟带了几个亲卫过来。听说慕容厉睡下了,也不敢吵他,让亲卫在盈月馆守着,自己回府了。 一路走一路琢磨――方才提到去自己府上歇息,爷本来是没有意见的。为什么提到香夫人,他突然改了主意? 31、恩义 第三十二章:恩义 慕容厉真的在盈月馆睡了一天一夜,谁也没理。第二天早上,韩续将伤兵全部安置好,想请示战俘怎么处理,在盈月馆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他。 冉云舟过来的时候,就见他还在外面站着呢。韩续问:“他就一直这么睡着?东西总要吃一点。” 冉云舟看了他一眼,说:“他不太对劲,你自求多福吧。” 韩续倒是不以为意,这么多年了,慕容厉什么时候对劲过! 又过了半个时辰,慕容厉终于起床了。芸娘亲自去服侍,才见他肋间一处伤口。好在有重甲相护,不是很严重。芸娘赶紧说:“我让人给王爷上药。” 慕容厉随便拿酒冲洗了一下,就不管了,穿上衣服径自出来。韩续赶紧迎上去:“王爷,我部捕获四百西靖兵士,如何处置?” 慕容厉问:“什么都要我教你,你干什么吃的?” 韩续一怔――这……您不说,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慕容厉冷哼:“杀掉!” 韩续忙低头:“是。” 平度关发了战报到大蓟城,慕容博知道他大胜,很是欣慰,又来函勉励了一通。慕容厉根本就没拆开看,他要赶回大蓟城。如今西靖遭此大败,估计短时间是不能向大燕用兵了。正好集中力量对付太子。 盈月馆的芸娘摆了早饭,韩续跟冉云舟都不愿意跟慕容厉一起吃饭。但这时候没办法,只得坐下一起。 慕容厉草草吃了点,立刻站起身来。韩续跟冉云舟也只得立刻站起来,他说:“备马,让神机、神武营的兄弟们跟我走。” 一起出了盈月馆,他们回营点兵,准备出发。冉云舟面带狐疑――就这么……直接离开?不去看一眼夫人? 但是不敢问。那位爷的脾气,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慕容厉离开之时,带走韩续,留严青镇守平度关。严青的性情趋向于保守,擅守城。周卓如矛尖,尚主动进攻。韩续胆大心细,可进可退。如今既然西靖边患略定,当然就是派严青镇守更为合适。 军队一路向大蓟城行进,香香听见消息,问冉云舟:“王爷他们,没事吧?” 冉云舟也不好跟她说什么,只是道:“王爷很好,夫人安心。” 到九月初,想是到了大战前夕,慕容博在传递军函的时候,也给苏菁发来私函。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苏菁捧着信件又哭又笑。随后她提笔,写了洋洋洒洒十几页书信,交由信使带回大蓟城。 信使临走之前,问香香:“夫人有无什么东西,需要小人带给王爷的?”军统的人跟慕容厉亲自,称他都不带封号。 香香将自己为慕容厉缝的衣服都交给他,信使问:“王妃娘娘可是写了好厚一封书信,夫人不给王爷写点什么吗?” 香香微笑着摇头,道了声谢。信使只得去了。 写了干吗呢,他根本都不看。 大蓟城,慕容博跟慕容厉并肩策马,身后是十几万将士,身前是大燕的国都。城墙之上,太尉周抑怒道:“慕容博!你乃燕王长子,燕王只是重病,你就要行谋逆之事吗?!” 斗嘴的事,慕容厉不在行。依他的意思,一声令下,直接就攻城了。跟你罗嗦,你脸大啊! 慕容博策马上前几步,仰望城楼:“周太尉,请你说一句实话,父王到底怎么样了?” 周抑沉着脸,说:“陛下病重,一时不能理政。” 慕容博说:“父王病重,我数十次前往宫中探望,都被太子的人阻拦。究竟是什么病症,连长子都不能前往探视?太子监国理政,我并不反对。但是第一时间派人围我府邸,不允许本王自由出入,是何道理?我五弟王府外围满太子耳目,又是何道理?” 周仰不说话,慕容博说:“这天地纲常,说穿了不过就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然而如今君不君,臣何以臣?” 周抑终于也叹气:“燕王突发重病,太子小心些,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两位王爷如今不也是安然无恙吗?” 慕容博说:“人需自救,方能无恙。” 周仰捋了捋胡须,又问慕容厉:“巽王爷,陛下平素对您最是疼惜。您如今竟随康王叛乱,背我大燕朝纲!难道你就不怕万民唾骂吗?你就不怕他日史书之上,落个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吗?!” 慕容厉怒目,说:“本王在世,谁要骂,我就拔其舌、封其口,令其不能唾也不能骂。若我身故,毁誉成空。旁人笑骂于我何干?” “……”周抑气得胡须都在抖!妈的,野驴!蛮牛!说不通! 慕容厉抬手向下,就要下令攻城,突然有人连滚带爬而来。众人定睛一看,是诚王慕容谦! 慕容谦爬到城头,喘得几乎就要断气,却仍高声道:“大哥!老五!父王已经醒来,命你二人立刻入宫见驾!” 三军静默,慕容博倒是犹豫了。这时候,谁敢入宫? 慕容厉冷哼:“以何为凭?” 慕容谦泪目:“老五!父王病重初醒,难道你非要他老人家拖着病躯,顶着酷暑来到城头,你方相信吗?” 慕容厉也静默了。慕容博沉思良久,转头对慕容厉说:“我进城入宫一趟。” 慕容厉怒了:“你这是羊入虎口!” 慕容博抬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老五,如果酉时之前,我还没有出城与你汇合,证明我已遭不测。你立刻带兵攻城,不必以我为念。” 慕容厉怒喝:“慕容博!你疯了?!这时候进城,谁知道里面会有多少埋伏?老子派多少人都护不住你!” 慕容博低头,良久说:“老五,我还记得当年父王手把手教我写字的样子。我还记得他将我抱上马背,说慕容家的子孙,都是在马上定的江山。我还记得他教我射箭,让我不要抓着羽毛……”慕容厉怔住,慕容博说:“我虽是长子,却是庶出。从小到大,我就知道我会是储君最大的路障。我拼命念书、拼命习武,其实我本是个庸人,那些早已超出我的能力之外。我却只有这么做,因为我知道我身后有狼在追赶。” 他看着慕容厉,微笑:“这样的日子其实很苦,但是我有最慈爱的父王,有嘘寒问暖的母妃,有肝胆相照的兄弟。老五,我怀念那段时光。如果父王真的醒了,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定要回去看看。” 慕容厉迎着他的目光,是的,他也记得那个在他落水之后,守了他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的父王。他也记得他第一次骑马,二哥慕容慎在旁边笑得打跌,却在马匹奔过他身侧时拉住了辔头。 能否真有一段时光永不流散,故人皆少年,融融绕膝畔? 慕容博策马入城,慕容厉打马追了两步,终于还是停下来。然后他扬声说:“告诉太子,如果康王有任何意外,他必百倍以偿!” 慕容博终于还是进了城,慕容厉没有派一人保护――护不住。太子如果真要杀害他,入了城,多少人都护不住。 慕容厉与韩续、周卓及三军将士一并等在城外。酷日当天,他也担心只是太子的计策,命军队退后三十里扎营暂时休整。 军队后撤的时候,冷不丁晋阳城门大开,有一队精兵杀出城来。不顾一切代价,朝着慕容厉就是一通乱箭齐发! 周卓和韩续怒吼一声,冲上来拼命挡箭。盾牌兵这才回过神来,飞身上前架盾牌保护主帅。 一时之间,只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怒吼! 太子的如意算盘打得是极好,他希望进城来的是慕容厉。燕王平时最宠慕容厉,听闻父王苏醒,他进城的可能性当然最大。无论如何,只要慕容厉进了城,就必须伏击射杀!拼着会被父王责罚也要这么做。 若是进城的是慕容博,也必须先杀慕容厉!慕容博虽然是可恶,但是他足够冷静,有理智。他就是套住慕容厉的绳索。有个这样的人牵制慕容厉,才不至生出大乱子。 如果慕容博在,慕容厉死了,他如同无牙无爪的狼,手中无兵,光是那些交好的文臣,不足为惧。可如果慕容厉在,而慕容博死了,整个大燕再没有人能控制这个蛮横无理的疯子。他就是脱缰之虎! 乱箭之中,双方根本都看不清中箭的目标。慕容厉在诸将的掩护下步步后退!韩续冲一直挡在最前面,他已经对不起慕容厉,绝不能在这时候让他有丝毫损伤! 乱箭如雨,震得人双手发麻。士兵们都在大声喊:“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慕容厉怒哼,厉声道:“闭嘴!停止后撤,给老子攻下晋阳城!” 十几万将士顿时反身攻城! 周抑站在城头,见状也是惊怒万分:“谁允许你们出城?!谁他妈允许你们放箭的!混帐!混帐!” 攻城之时,韩续冲在最前面,没有人提醒慕容博还在里面。其实大家也都有点私心――如果慕容博死在晋阳城,慕容厉可能就有机会问鼎燕王宝座,那个时候…… 慕容厉策军过去,一枪一个,将放箭的士兵全都刺死。韩续一直跟在他身边,一边杀敌一边护他。 正攻至城门之下,慕容厉只听见一阵尖利的风声。他抬起头,见城墙左边,有人脚踏着一张巨大的□□,集六人之力齐发。那□□的箭,竟然如同标枪一般粗细。 那里显然早有人瞄准了他,他刚抬眼,巨箭已至! 慕容厉可以躲开,但是他没有躲开。韩续在他身后,这时候已来不及提醒,一旦他躲开,后面的人毫无防备,这一枪定会射死韩续!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做出选择。时间太短,他也只来得及微侧了身子,避过要害,然后双手去接。巨箭擦过他的双手,猛然透体,他只觉身体一空,像是突然被掏出一个大洞。整个人被余力带得翻下马来,双手全是血,根本不知道伤得如何。 “王爷!”耳边有人惊叫、怒吼。慕容厉什么也没听不清。韩续扶住他,城墙上的人已经上好第二支巨箭。但那东西太大,瞄准不易,诸人有了防备,就不太好用了。 慕容厉只觉得嘴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刚想咳嗽,就觉得连肺都不存在了一样。韩续下马,要去扶他。他站起来,一刀砍断冒出体外的巨型弩|箭,咬牙:“给我冲进城去,活捉慕容慎!” 慕容慎一直隐在城墙之后,就见城下,那个一身浴血的人不仅不退,反若金刚战神,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凛冽战意! 打虎不死,才是最可怕的事。 军队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攻下了晋阳城门。大军如潮水,涌入晋阳城。慕容厉进城,韩续过来扶:“王爷!您必须先止血!” 慕容厉甩开他,冷笑:“止什么血?我死了不是正好称你心意吗?” 韩续呆住,然后说:“王爷,你待韩续的恩义,韩续没齿难忘!我……” 慕容厉盯着他的眼睛,说:“所以你勾引我的女人?” 韩续只觉得血脉冻结成冰,一向机敏的大脑顿时如被火烧,只剩一片废墟。慕容厉硬撑着往前走,血滴在地上,因着未抽出弩|箭,还没有那么吓人。 韩续拦住他:“王爷!” 慕容厉挡开他的手:“滚吧,恩义……哼,恩义!”咬牙切齿了一阵,又说,“算了,老子干杯,你他妈随意吧。”那一年的晋阳城,两个人第一次喝酒。韩续笑说我无千杯不醉之能为,慕容厉也曾这样说。 而今旧话再叙,韩续心如刀割。 慕容厉没有看他,仍固执前行,身形骄傲而笔挺。恍若不曾带伤,却留下一路血滴。 32、谜题 第三十二章:谜题 大燕国都晋阳城,城高墙深,然则三个时辰之内,竟然被慕容厉破城而入。文武百官不是不惊恐的。太子慕容慎当时就知道不好,整个晋阳城,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他进了宫,慕容博倒是已经见到了燕王慕容宣。慕容宣确实是病重,好在几个儿子虽然不睦,终究还是孝顺。内讧归内讧,没想着断送他这一把老骨头。 他病的这些日子,王后一直好医好药地照顾着。 慕容博进去的时候,燕王刚刚喝过药。慕容博二话不说,跪在他面前。燕王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才说:“把你五弟叫回来。老子还在,你们就敢围攻晋阳。人家也当爹,老子也当爹,老子这爹当得,多露脸啊!” 慕容博本来有一腔话说,听了这几句,臊得头都抬不起来。燕王说:“干杵着干吗?等着孤过来给你赔礼道歉呢?” 慕容博赶紧站起来,见他一脸病容,不由哀声道:“父王!儿臣只是忧心父王,儿臣甘愿领罪!” 燕王叹了口气,几个儿子里,最浑的是慕容厉,最谦良恭让的便是长子慕容博。他伸手出,慕容博犹豫了一下,会过意来,将头伸过去。慕容博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说:“长大了,翅膀硬了。” 那双手温度微凉,慕容博几乎落泪:“父王!” 燕王说:“去吧,把老五叫回来。如果他不回来,你替孤带样东西给他。” 慕容博说:“是。”见燕王没有掏东西的意思,不由问:“不知父王要儿臣捎带何物给五弟?” 燕王微微轻身,在他额间轻轻一吻。那微凉的唇触在额头上,慕容博寒毛倒竖,一辈子的鸡皮疙瘩都阵亡在此了!燕王见他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哈哈一笑,又轻咳起来。 慕容博忙替他顺着背,冷不丁外面太子慕容慎跑进来,二话不说,跪燕王床前。燕王见他神色,说:“嗯,这回祸事惹得不小!” 他六个儿子都很有意思,慕容博做错了事,知错认错改错。慕容慎做错了事,知错不认将错就错。慕容厉若是做错了事――老子哪有错?老子永远是对的! 是以这时候一见太子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小。他深呼吸一口气,稳稳地扶住床柱,说:“说吧。” 慕容慎说:“老五城下骂阵,儿臣部下没忍住,出城交战。将他射伤了。他现在正奔儿臣而来!但儿臣是兄长,不能跟带伤的弟弟较这个劲儿!特来求父王救命!” 慕容宣气乐了,半天对慕容博说:“把你母妃叫来。” 慕容博也正担心母妃,当下问太子:“我母妃何在?” 慕容慎答:“父王的妃嫔也是我的母妃,尽管你二人谋逆,我还能苛待自己母妃不成?仍在彰文殿!” 慕容博忙出去找舒妃,一个往返,正好慕容厉进城。他身后跟了十几个武将,军队在后,浩浩荡荡直奔燕王宫。 他修罗煞神一样进到燕王寝殿,燕王正由舒妃服侍着喝参汤,慕容厉一怔,见父王、母妃皆无恙,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善良了一些。燕王瞥了他一眼,见他战刀仍滴血,问:“儿子,你这磨刀霍霍向爹娘的,是要干啥啊?” 慕容厉这才发觉自己是带刀进殿,随即将战刀递给身后追过来的太监,一撩衣摆,拜道:“父王,母妃!” 舒妃早已搁了碗过来,低头看见慕容厉身上的伤,那巨箭仍未拔出。她面色惨白:“厉儿!你这是……”她高声叫,“你们都瞎了,没见巽王爷伤得这样重?太医院都是死人吗!” 其实宫人早已去叫太医了,只是慕容厉这一路杀气腾腾,太医的脑袋也是肉长的,谁敢过来啊! 这时候听见舒妃一说,终于过来。慕容厉不依,问:“太子何在?!” 燕王说:“孤刚醒过来,你就要将孤气死是不是?” 慕容厉不说话了,燕王说:“过来。” 慕容厉膝行几步,到燕王床前。燕王扬手,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抽了他一个耳光。慕容厉不动如山,又问:“太子何在?” 慕容宣臂弯勾住他的脖子,强行将他按得低了头,慕容厉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伽楠香的味道,燕王专用的香料。 父王的味道。 他熟悉这样的气息,从他还很弱小的时候,这种气息就一直萦绕他,教他骑射,伴他成长。 燕王伸手,在他脸颊揉了揉,说:“他是你二哥,当朝太子!他监国理政,你他妈身为将领,敢叛逃!还敢带兵围城!别说这点伤了,死也白死!” 慕容厉怒目,不服:“哼!” 燕王叹气,骂道:“滚下去治伤!” 慕容厉也不想再气他,这才悻悻地回了巽王府,慕容博去安置将士,因着燕王的苏醒,一场内乱无声而止。燕王将以太子施政无方、康王不服管束为名,各杖了一百鞭。 巽王这罪责有点大,私自调兵,嗯,判了三百军棍,好在他手下将领多。本想挑三个人各杖一百,周卓一想,妈的虽然一百打不死人,可也痛啊!问行刑官能多找几个人吗? 行刑官也不敢驳他,周太尉的公子,山中无老虎的时候,也不是好惹的,就含糊道:“陛下也没说,就听周小将军的吧。” 周卓随便点二十七个人,凑齐三十个,每人杖十棍。行刑官一边记数一边心里骂娘――妈的,你怎么不找三百人每人一棍啊…… 一通杖责完毕之后,慕容博上书,为平度关一战的将士们请功。燕王又是一通论功行赏,待到慕容厉的时候,说:“老五那份就别赏了,下次挨板子的时候直接拿出来抵掉吧……”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至此,此次内乱彻底过去。大燕史官称此为西华门之变。 燕王身体渐渐好转,重新开始临朝。慕容厉却伤得严重。 慕容博派人将平度关马邑城的苏菁和香香一并接回来,冉云舟也听说了慕容厉重伤的事,一路护送王妃,顺便赶回晋阳城探望。 香香只是听说慕容厉受了伤,什么伤、有多重,她却并不知道。听诸人并没有特别提及,只以为是皮外小伤。 一路赶回晋阳城时,香香心心念念全是女儿。 巽王府的鎏金铜门出现在眼前时,马车还没停稳,香香就跳了下来。管珏已经带人在府门口迎候。香香上前:“管先生,萱萱接回来了吗?” 管珏引着她和冉云舟进府,两个人神色这才凝重起来。香香见他二人表情不对,顿时有些紧张了:“出了什么事吗?” 管珏把下人俱都遣走,带着香香和冉云舟往听风苑走去,一边带路一边沉声说:“王爷伤得很严重。” 香香没什么概念――那样一个人,也会受伤?能够伤得多严重? 然而走进听风苑的时候,她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香香心中一跳,这还是她入府以来,第一次进到听风苑。 听风苑没有想象的华丽,院子里有一片翠竹,院角甚至有口深井,是个非常清幽的地方,农家小院一样。 里面的布置也不够精致,甚至说有些随意。而且看得出来,小院主人不太注重美观。一切东西都以实用为主,常用的东西总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是蓝釉的院子,蓝釉在慕容厉心中的地位,香香再明白不过。她很小心地走到慕容厉床前,见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慕容厉脸色有些蜡黄。双唇干得起了壳,两颊带着不正常的红。 香香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手刚伸出去,慕容厉就睁开了眼睛。香香吓得差点跳起来,慕容厉却没说什么,重又闭上眼睛。 香香转头看看管珏,管珏面上忧色显而易见。慕容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住,绝不会卧床不起。 那支巨箭他虽然避过要害,然而指挥攻城,足足挺了三个时辰,又立时入宫去见燕王。期间断箭一直在体内,虽然阻止出血,却也撕扯着伤口。 管珏说:“王爷的伤情,暂时还不能让人知道,只能有劳夫人了。” 香香点头,说:“先生放心吧,大夫呢?” 管珏说:“两位太医正在煎药,这里不方便其他人服侍,夫人有事可以直接找他们。” 香香点头,管珏跟冉云舟也不再打扰慕容厉,转身出去。 香香在慕容厉桌边坐下来,见他嘴唇干得十分厉害,转头倒了杯水,用勺子一点一点洇过去。慕容厉偏过头,是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干吗?!” 香香轻声问:“渴吗?” 慕容厉冷哼了一声,不理她。他这样的男人太过骄傲,他不可能去质问她,你跟韩续有一腿?你他妈的明知道他是我兄弟,你还敢跟他勾勾搭搭? 那夜帐中,她虽然转了话头,但是慕容厉又不傻。她是想说……不可以这样,韩续。他甚至不能让她说出这个名字,因为他不知道当老婆和兄弟勾搭成奸时,到底是应该恨兄弟不仁不义,还是恨女人淫|荡不贞。 就如同相公和姐妹勾搭在一起,女人最应该恨谁一样。 永恒的不解之谜。 33、伤病 第三十三章:伤病 巽王不是个喜欢伤脑筋的人,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 章文显太医送了药进来,见香香在,不由一怔。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巽王爷只有一个侍妾。他对香香施礼:“香夫人,王爷该喝药了。” 香香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我来吧。” 章文显当然没有什么意见――谁愿意喂头霸王龙喝药啊!他又不愿以身伺虎。从被派到巽王府一直愁到现在,可算是有了救星了! 当下感激涕零地就把药碗递过去了。 香香将药吹凉,自己先尝了一口,觉得真是苦!这世间难道就不能有一种好喝的良药吗! 她端到床面前,慕容厉伸手来接,香香怕他抻到伤口,说:“我喂王爷。” 慕容厉不跟她多说,直接伸手接过来,跟喝酒一样,一饮而尽。然后把药碗递给她:“滚!” 不想见你,勾引我兄弟,哼! 香香习惯了他的态度不好,但其实章文显太医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了――如果是他送药过去,没准药碗已经扣头上了。 其实这个男人,在女人面前一直有点羞涩。所以他会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比如宫里人人都拿他没办法的时候,舒妃哭上几声,他多少便会收敛些。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女人面前,一直冷淡而强大。除了蓝釉脸皮厚如城墙,不在乎他的臭脾气以外,别的女人,估计也很难受得了吧? 啊对了,还有面前这个女人。小户出身,性格也柔顺。章文显看了香香一眼,心想这回脑袋应该是无忧了。 章文显出去了,香香没有滚。拿了水给他漱口。慕容厉也觉得嘴里苦得令人烦燥,拿过水喝了一口,吐在痰盂里。 香香这才出去,第一时间就想去看萱萱。章文显堵住她:“夫人!王爷还没吃东西,您看……” 香香见他是真的惊惶不安,不由有些好吓。我怕他就算了,你堂堂一个太医,一把年纪的,怎的也吓成这样。不由就道:“章太医放心,我去看看小郡主就回来。王爷的饮食我一会儿送过来。有什么忌口,还请章太医列个单子。” 章太医这才松了口气,将慕容厉目前要忌的东西一一列出来。他是外伤,所忌者无非虾蟹之类的发物。 香香一边回洗剑阁一边认真地看,她倒是识得不少字。小时候闲着没事,郭田就教她念书。当然了,吟诗作对是不行的,但毕竟家里是开豆腐坊的,多识几个字,也方便些。 回到洗剑阁,管珏已经派人过来。他真是一个周到能干的大总管,上次慕容厉逃离晋阳的时候,王府中的下人们俱都被遣散了。 这次慕容厉回来的时间并不久,但是管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把仆人们凑齐了。而且大多人都是熟面孔。 这会儿听说王爷需要吃点东西,更是将食材流水一样往洗剑阁送。 香香刚一踏进小院子,就迫不及待的搜寻孩子的身影。洗剑阁倒是没什么变化,梧桐已经开始落叶,秋菊开得正艳。 这里每一株花,都是她亲手种下的,看到它们仍然安好,莫名的就有一种熟悉感。 其实人为什么眷恋故乡呢?并非故乡就真的山水秀美、地灵人杰吧? 那里有自己最熟悉的人和物,有给狗搭建的小窝蓬,有从外面捡回的小石子,有眼看着修建起来的屋舍,有捉过鱼和螃蟹的河流。 世界之大,却再没有一处山水,能够亲眼看着你长大。所以人会眷恋故乡,无非是因为那也是最熟悉自己的地方。 而整个晋阳城,也就只有这一方小小的洗剑阁,是最熟悉香香的地方了。 以前觉得这里是异乡,现在一番逃亡,回到这里却觉得是回到了家。 心情突然一样便不错了,香香急切地进了屋,就见一个粗壮的农妇正守着床上的孩子,没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 见到香香进来,她跟香香见过一面,倒还有印象,赶紧起身,说:“夫人!” 以前她不知道香香身份,如今入了王府,管珏当然教过。香香点点头,顾不得多礼,几步来到床前。 小萱萱睡得香,嘴角口水都要流出来。一只小手放在胸前抓啊抓的,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香香越看越爱,这才想起来――逃亡的三个多月,都是眼前的农妇在照顾。萱萱本就身体不好,这样小的孩子,她肯定费了不少心。香香向农妇福了福,是真心感激:“有劳你了。” 农妇哪敢受她的礼,慌忙扶住:“都是奴婢份内的事,能够照顾小郡主,也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夫人不可多礼,折煞奴婢了!” 香香上前,有心想把孩子抱起来,又怕吵醒她。最后只轻轻抚了抚她胸前的小手。孩子长大了许多,五个多月了。 香香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咂咂嘴,小小的脸蛋、小小的双手,让人心都快化了。 香香去咬她的手,嗅到她身上的奶香,有农妇在,不好哭出来。心里只是不断地念――我想死你了,你想娘了没有!肯定没有,坏东西! 不管如何,女儿还好好的。她这才想起慕容厉还没吃东西,忙起身,让农妇照顾孩子,自己进了小厨房。 以前的丫头,凝翠已经嫁人了,碧珠还在。一见她就扑过来,香香赶忙接住,两个人见面,自然又有一番悲喜。 香香作菜,碧珠帮忙打下手。 章太医列的单子上,慕容厉的忌口非常多,鱼、蛋、葱花、姜、花生什么的,通通不能吃。 香香选了一只肥嫩的乌鸡,把当归、熟地、白芷、大枣等泡好。小火煨炖,直接做了个当归乌鸡汤。 她一边把鸡肉剔骨,一边回头教碧珠把把黑芝麻、阿胶、大枣、核桃碾成粉,加了枸杞和冰糖,用黄酒调匀成糊。 担心慕容厉饿着肚子空等,先把鸡汤送过去。 慕容厉都快睡着了,就见这个女人又来了!他有些心烦,但是她手里的鸡汤味道还挺勾人。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到底是饿了。 香香轻手轻脚地扶他坐起来,用枕头垫在腰后。慕容厉不耐烦,香香在他床边坐下,喂他喝汤。他想自己接过来,但实在也不想动,就这么喝着。 味道太清淡,他不是很喜欢。 香香知道,但是这时候,大鱼大肉也不行啊。是以便装作不知道了。 慕容厉说:“备水,我要洗澡。” 香香小声道:“太医说,王爷的伤口还不能碰水。” 慕容厉怒目――他自受伤之后,就没好好洗过澡。香香把鸡块小心地剔了骨,喂他:“待水我打水给王爷擦擦,好吗?” 慕容厉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受伤严重的事,不能对外人道。故而身边伺候的人只有管珏和两个太医。但是他总不能让这些人替他擦身子吧? 想到要脱光衣服让他们看个精光,还不如死了算了! 再说这两个人也不敢――真要这样,等他好了不把咱眼睛挖了? 嗯,在这个女人面前还可以接受。慕容厉想想,越发觉得身上粘腻得难受,就不想吃东西了:“去打水。” 香香见他根本没吃多少,说:“王爷先吃了这些。” 慕容厉怒道:“你聋了?”听不懂老子的话? 香香见他是真怒了,也惊得双手微抖,但还是坚持道:“王爷再吃一点。” 慕容厉大怒啊简直――反了你了!折腾着就要起来,无奈抻到了伤口,登时吸了一口气。香香退后了好几步,见他是真的起不来了,反倒放了心。 刚才他一副要打她的样子,好吓人! 她又端了碗上去,慕容厉额头青筋乱跳,她舀了块鸡肉喂过去。里面的鸡肉都已经被挑了骨头,用小银剪剪成碎块。慕容厉伸手一挥,香香忙又退开,差点把碗摔地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香香虽然惊惧,可是立场坚定,是真没有过来的意思――就吃这点东西,伤怎么好得起来?慕容厉无力――妈的,真敢反了!等老子能动弹,看老子不杀了你这淫|妇!贱人!! 香香见他没有起来,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是真的伤得严重。嗯,暂时安全。 她小心翼翼地过去,又舀了鸡肉喂他。慕容厉张嘴吃了,香香这才坐到床边,把食盒里的鸡肉、鸡汤喂了大半。眼见得差不多了,才让人收拾了下去。又找人去打热水。 慕容厉觉得胃里挺暖的,食物真是比该死的草药好多了。他长吁了一口气,这些天一直也没怎么吃东西,天天光闻着那药味就饱了。 下人送了热水进来,胆颤心情地退下了。慕容厉伤重,脾气更坏,没人愿意过来淌这趟浑水――真被他弄死了,那才冤枉呢。找谁说理去…… 等下人们都退了,香香轻轻掀开他的被子。他上身赤着,下面倒是穿了条裤子。 香香面色微红,把腰带解开,替他褪下裤子。 这样大白天,慕容厉也有些不自在。这他妈的,人真是不能病啊!饶你再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伤病一来,半点尊严没有。连女人也能叉着腰对你说――不吃完这碗饭别他妈想洗澡! 这会儿连最后一点遮羞布也保不住! 香香将他的裤子脱了,把白色的汗巾沾水又绞干,轻轻替他擦拭。身体湿着热毛巾,有一种奇异的舒适。 他巨大的伤口包着药纱,香香轻手轻脚地从他的脸开始,沿着脖子,一点一点擦干净。 及至过腰的时候,慕容厉身体紧绷,香香抬起头,见袅袅热气之中,那个男人…… 他居然脸红了。 34、裤子 第三十四章:裤子 房间里没有用薰香,中药的气味挥之不去。香香低着头,她也是第一次这样青天白日地细看这具身体。 成年男子的人身体,经沙场千锤百炼,每一条肌肉都粗壮结实。肤色不够白净,呈小麦色,却显得更有力量感。 香香怕凉着他,不待汗巾凉下来,就再度浸在热水里。 待擦到两腿之间时,香香简直是闭上眼睛不敢看。慕容厉也有些情动,想要使坏,香香往后退,小声说:“会抻到伤口的。” 慕容厉真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妈的你把老子撩成这样,现在关心起老子的伤口了? 他作势要起来,香香调头就跑出了屋子。章文显本来准备问问香香,慕容厉的饮食情况如何,还没走近,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慕容厉的怒吼。 他缩了缩脖子,自动消失了。 香香跑回洗剑阁,小萱萱已经醒了,正由农妇崔氏抱着玩呢。她走过去,正想要抱孩子,突然想起自己手上粘粘的……忙又去洗手漱口。 待梳洗之后,这才抱过小萱萱。孩子确实是沉了不少,香香心里甜甜的。这是她的骨肉,真神奇。 小萱萱不爱哭,在她怀里也安安静静的,睁着黑幽幽的眼睛,有时候还伸手抓她的头发。 香香跟她玩了一阵,困意才慢慢涌上来。她一路从平度关赶回晋阳城,还没休息就给慕容厉喂药、做汤。 又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实在是累坏了。她抱着孩子哄了一会儿,自去屋内休息。 听风苑,慕容厉正在暴跳如雷――他妈的,孩子都生了,你跑什么?!有了奸|夫,老子还就不能碰了?! 贱人!回头老子就把奸夫剁了喂狗! 妈的,你至少把裤子给老子穿上再走啊!! 暴怒啊,这要是真由着你们勾搭几天,你还不毒杀亲夫啊! 香香只睡了一个时辰,起来之后就让碧珠领着小厨房的两个丫头,把中午泡好的固元膏粉粉切成各种不同的形状,放进蒸笼里蒸上。 然后给做了个清炖乳鸽,碧珠看得心疼,说:“夫人,您自回来还没吃过一口东西呢。你也吃点吧!” 香香这下子才想起来,确实有些饿了,也拿了两块固元膏,垫了垫肚子。怕慕容厉等得急了,她把乳鸽和固元膏都端过去。 章太医在院子外面,急得直搓手。香香问:“章太人?怎么了?” 章文显苦:"王爷又不准喝药,愣是将我等给打出来了。" 香香明白了:“我送进去吧。” 章文显如蒙大赫:“有劳夫人,有劳夫人!”您这可救了咱的命了! 香香将吃的和药都带进去,慕容厉正躲床上发怒呢――他能让章文显进来吗!妈的没穿裤子呢!! 香香进来,正好撞在枪口上! “贱人!”他咬牙切齿地骂!香香略略退后一步,远远递了两块固元膏过去。 慕容厉气得――你他妈这是投喂狗熊啊!还不快给老子把裤子穿上! 香香见他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两个人对峙了一阵,慕容厉辟手夺过固元膏――自己不消火,看来她是不敢过来了。 果然香香见他接了东西,多少总算是松了口气。忙拖了个凳子过去,把固元膏摆在他床前。然后自己坐在小凳子,给乳鸽剔骨头。 慕容厉吃了两块糕点,那东西掺了阿胶,非常糯,入口即化一样。味道不错,他心情总算也好些。让她所裤子给自己穿上的话,也说不大出口。不由悻悻,妈的,等会自己穿吧。 我还就不信了,自己动手穿个裤子能死啊?不过真他妈的痛。 香香拿了小银剪,慢慢地剔着骨头,那香味影影绰绰地随烟雾入鼻,嗯,还挺勾人的。 香香用筷子挟了肉喂他,慕容厉吃了,又喝了些汤。虽然不比平时的菜色重味道,但是也不难吃。 他说:“烫壶酒!” 香香反对:“不,太医说不能喝酒。” 慕容厉瞪她:“你说什么?!” 香香忙退后,小声道:“不可以喝酒。” 慕容厉抓住枕头就想扔过来,刚刚一用力,顿时一口气没上来――那枪伤了他的肺。 香香赶紧说:“我去拿,我去拿!” 她转身出去,慕容厉这才试图去穿裤子,但是真是不行。要想穿好一条裤子,首先,你至少要拿到这条裤子。香香把裤子挂在衣架上,他拿都拿不到。 她回洗剑阁,从院子里刨出先前酿的李子酒,酒已经非常醇美了。反正李子酒也是活血的,少喝点应该没事吧? 她又看了一眼章太医列的单子,见没有这类的禁忌,终于烫了一壶过去。 慕容厉喝了一口,只觉得这也能算酒?唉,但是罢了,将就吧。 香香给他斟上,这才发现裤子还挂在衣架上,撩开被子替他穿好。慕容厉哼了一声,突然说:“扶我去茅房!” 这个你要是敢说不行,老子立刻掐死你! 香香说:“不,你还不能下床……” 慕容厉真是听够了这个不字,这一天比这一辈子都听得多!他怒道:“滚!让管珏来!” 裤子穿在身上,他又能见人了!妈的,这女人太多嘴了,还是管珏听话! 香香后退,双手往后撑住桌子。慕容厉瞪她――没听明白?!香香不去,如果是管珏来,他不敢违背慕容厉的命令,肯定会扶到下床,那时候又抻到伤口。 慕容厉简直是要将剩下的肺也气炸了,这混帐女人!!你要让老子在床上解决啊?! 香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儿――她想了想,说:“我去问章太医!” 慕容厉真是败给她了!他无力地挥挥手:“床底下,有夜壶,拿上来。” (发送《东风恶》全文订阅截图至,有搞笑小剧场。仅二十四小时有效。) 35、照顾 第三十五章:照顾 香香一直等到慕容厉睡着才离开,但其实她一走,慕容厉就醒了。他再受伤,只要没死,警觉性就不低。 他睁开眼睛,见夕阳入窗棂,阳光中金色的微尘缓缓浮动。因着他伤重,太医叮嘱要少见风,窗只开了小小的一点,看不到外面的夏末秋初。 慕容厉突然觉得有点无聊,他的一生,从来没有过这种无事可做的时候。 一个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又睡得太饱、思路清晰的时候,难免就会想起一些人和事。 他很厌烦这种感觉,却总是止不住地想。燕王的身体不复从前了,是应该考虑一下将来了。如果他再有什么意外,难道自己跟慕容博还要带着阖家老幼仓惶奔逃吗? 这个女人跟韩续到底睡过没有啊?一想到那具温柔细腻的身子,也曾在自己兄弟身下颤抖、娇啼,并得到快慰与满足,他就怒火中烧。 韩续现在是不在面前,不然早被剁成几段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想过当初不应该挡下那一枪。从来没有想过。 香香把夜壶洗干净,进来的时候闻到药味实在是挺重――慕容厉内服外敷的伤药就有好几种。这样重的药味,什么人躺在里面也会暴躁吧? 她从外面采了一捧开得正艳的菊花进去。 进去的时候她动作很轻,以为慕容厉睡着了,不想惊醒他。慕容厉便没有说话。就见她把菊花插到旁边的花瓶里,拿小花剪把枝叶都修了修,又喷了香露。 慕容厉看着她的侧影,发现这个女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哪怕只是剪剪花叶这样的小事,她也可以专注得如同绘一副传世画卷。 怎么可以有这样一种人,把平淡当作天大的幸福? 香香把花插好,小心地捡了散落的枝叶出去。慕容厉以为她回去逗女儿了,那是她的宝贝,他知道。 可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慕容厉觉得惊奇――她不愿意呆在他身边,他不是不知道。 香香手里拿了一碟固元膏,慕容厉现在忌口挺多,这个可以当糕点呢。她把糕点放好,说:“我给王爷念书啊,王爷要听什么?” 慕容厉冷哼:“本王有说过让你念书吗?”说得像是施舍一样,谁在乎?! 香香一滞,像没听见一样,拿起一本《名将录》,问:“这个怎么样?” 慕容厉瞟了一眼,说:“六岁就看过了。” 香香起身,说:“那我去王爷书房找找?王爷要看什么?” 慕容厉怒目――你难道不知道武人最恨读书吗?!然话还没出口,他突然又说:“有本《大燕秘闻录》,你拿过来吧。” 香香应了一声,有这本书吗?没听过。我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会不会太难…… 一路想着,一路拿过来。慕容厉示意她坐到自己床头,香香依言坐下,他半闭着眼睛,由着香香念书。 香香刚读了个开头,就脸色绯红,上面通篇都是“夺风情某妃捐躯,战野庵书生留情”。 她微蹙着秀眉,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声音越来越低,慕容厉闭上眼睛。耳畔的声音一直没有停,居然也不是太聒躁。 他一生珍惜自己的时间,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而今动弹不得,听着这些荒淫之作,突然觉得,原来这样躺着,也不算太糟糕。 香香念着念着,又低头看他,见他望着屋子一角的菊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 就这么直念了半本书,慕容厉终于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香香见天色晚了,也该为他准备晚饭了,方才放下书,悄悄出去。 她走之后,慕容厉拿了一块固元糕,放进嘴里嚼嚼。那东西软软糯糯,不太甜腻。然因着有核桃碎粒,唇齿间都被浓香浸透。 香香回到洗剑阁,小萱萱已经吃过奶了,这时候崔氏抱着她出来走走。外面太阳已经下山,天气冷暖正好。她在残阳里挥动着小小的手臂,咿呀学语。 香香目光柔和,过去在她细嫩的脸颊亲了一口,她呜呜地偏过头来,口水糊了她一脸。 催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忙不迭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香香擦净脸,去到小厨房,怕油烟薰着孩子,没让崔氏进来。她看了看晚上管珏送过来的食材,觉得慕容厉估计确实受不了太清淡的饮食,就让碧珠找了几张大荷叶。 她自己在厨房,先把糯米泡好,把白果和板粟煮上,再把鸡肉切块。热锅添油,把肉爆香,添上调料炒熟,然后把糯米蒸熟。 这时候再跟碧珠一起,把蒸熟的糯米取出来,把全熟的鸡肉、白果、板粟放进糯米里,用荷叶包好。用棉线把荷叶扎好,放到蒸锅里,蒸到荷叶变色。 等到糯米鸡做好之后,香香见还有不错的藕,就取了几个猪蹄,先沸水小淖一下,去掉浮沫,然后热油,倒入白糖,放入猪蹄。 加少许水,大火煮。 待猪蹄骨肉将离时,将猪蹄捞出沥干,再放进小锅,加上水和调料,慢慢熬炖。顺便将藕去皮切块,放进小锅一并小火炖。调入酸甜酱料、盐等。 这样的猪蹄汤益气补血生肌,对外伤也是颇有好处。香香将猪蹄汤俱都盛好,拎上食盒过去。 章太医仍然把药送到她手里,香香进到听风苑,慕容厉将固元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见她进来,慕容厉本来是想坐起来,然而实在是不行,香香赶忙过去扶他。等他坐好,香香将糯米鸡、猪蹄汤都摆好。其实两个人也吃不了许多,有这些也够了。 想起章太医说要先喝药,香香把药吹凉,端过去。慕容厉拿过来,仍然是一口饮尽。然后香香就往他嘴里喂了一个东西。甜津津的,一瞬间就盖过了中药的苦味。 慕容厉没问是什么,香香却笑了:“蜜饯。” 慕容厉不以为意,一点苦,原本就没有什么。 香香将糯米鸡、莲藕猪蹄拿出来,仍然是剔着骨头,把肉喂给他。 慕容厉这时候才觉得有了些胃口,吃了足有两只糯米鸡,一盅猪蹄汤。香香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啃剩下的猪蹄。 她吃东西的样子,不是大家闺秀、世家公子那种优雅斯文。就是很随意地啃,也不在乎难不难看。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食欲很好的模样。 一直到她把猪蹄吃了,又吃了半只糯米鸡,慕容厉才发觉自己居然在这样看一个女人吃饭。啧,真无聊。 香香收了碗筷,又打热水,替他擦手擦脸。章太医进来,见二人模样,低着头哪也不敢看:“王爷,您该换药了。” 慕容厉说:“放下吧。” 章文显一怔――放下?什么意思? 还是香香说:“我不知道都有哪些药,章大人指点一下,我替王爷换好了。” 章太医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有夫人就是好啊!忙就把哪种药当如何用都说了,香香用心记下。 章太医还是不敢走,就站在旁边。香香轻轻替慕容厉解开那伤口的药纱,即使知道伤势肯定很严重,但当伤口露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 那巨箭几乎在慕容厉身上捅出一个透明窟窿! 她动作很轻,不时看看慕容厉的脸色。慕容厉双目微闭,并不看她。脸上也并没有极痛苦的样子。 香香轻手轻脚地将药纱解下,涂上新药,章太医指出哪些药要涂在哪里,香香动作倒是利落。 待换好药,香香送章太医出来,章太医这才敢低声跟她说:“夫人,王爷这伤十分凶险。您万万劝着些……房事……也要尽量避免……” 一席话,说得香香面红耳赤,只能点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章太医走后,香香去洗手,然后抱了萱萱来玩。慕容厉见她抱着女儿进来,突然觉得,嗯,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女儿。 伸手去摸萱萱的脸,萱萱本来玩得挺开心的,见到他,哇地一声就哭了。 慕容厉收回手,眉头紧皱起来――小孩子真是麻烦。 香香刚想说话,他沉声说:“抱出去。” 香香笑意微凝,垂眼应了一声,抱着萱萱出去。慕容厉见她眉宇间的笑意慢慢散尽,不由也有些烦躁――不过就是让你交给奶娘哄哄,怎的又这模样了?! 香香晚上便没再过来,慕容厉气得――说一句你还敢给老子摞脸子! 不过来就不准过来了! 老子差你一个人服侍?妈的管珏呢,这混蛋也是不想要脑袋了!居然敢接连几天连个影子也不见! 他正生气,外面一阵响动,却是香香又进来,见他还没睡,轻声说:“萱萱玩得开心了,晚睡了一会儿。” 慕容厉冷声道:"回去睡吧!这里不用你照顾了。" 香香轻声问:“王爷要喝点水吗?” 慕容厉不说话,她又递了水过来。慕容厉倒是喝了几口,香香替他把银钩放下来。外室有张床,王府当然有守夜的丫头,只是慕容厉不喜欢有人睡在他卧房之外,这才撤了。 然而床铺还在,香香铺了下,便合衣在这里睡下来。她一整天都在忙,歇了一个时辰怎么够?这时候头刚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慕容厉是睡不着的,白天睡太久了。他睁着眼睛,望着帐底,耳边是她隐隐的呼吸之声。 他又有些不满――孩子都生了,就不能睡老子身边? 香香是真没有睡他身边的意思,这里是听风苑,是蓝釉以前的住处。 慕容厉应该很讨厌她在这里吧?所以她抱女儿进来的时候,他那样不悦。 她小心翼翼,不敢动这里的一花一叶。只怕那会是蓝釉的什么爱物,若是碰乱了、动坏了,恐怕又要惹他生气。 36、韩续 第三十六章:韩续 慕容厉睁眼到天亮,居然有点希望她醒来。奇怪,原来自己觉得躺着不那么糟糕,是因为身边有这个女人聒躁。若是她也睡着了,那简直糟糕透了。 香香一觉睡到天色蒙蒙亮,到底白天小睡过一个时辰,醒得也比平时早些。 她起床,自己梳洗完,又打水进来。慕容厉任由她给自己擦脸和手,香香给他擦干净,又问:“王爷……要用便壶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脸红了。慕容厉看她脸红得跟苹果一样,自己就不那么窘迫了,冷哼了一声,说:“拿过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脸红的,吃喝拉撒,人的本能而已。 香香伺候完他,又把窗户打开一小点透透风,用香炉薰了一点香料,等味道完全驱散了,这才将香炉撤了。 然后换了一束新鲜的菊花重新插到花瓶里,喷上香露。那香露是取鲜花提汁而成的,香气比香料淡,却自然雅致。 人喜欢香味,但是闻见香料未必会觉得心情愉悦。真是奇怪的动物,一边人为制造香料,一边却又向往自然的香气。 秋天时令水果非常多,香香早饭给他做了水果奶羹。怕他吃不饱,又做了个皮蛋瘦肉粥。慕容厉由着她一口一口地喂,居然不觉得这样有多羞耻了。 嗯,被她照顾了两天,怎么感觉腰都粗了一圈。 香香喂他吃完饭,把碗筷收拾到食盒里,慕容厉皱着眉头:“下人们都不做事吗?”什么都要你做,找他们回来干吗来了? 香香说:“我就是收一下。”随后放到外间,让下人收拾了去。 她帮慕容厉擦擦嘴,然后说:“我帮王爷梳头吧?” 难得的,慕容厉居然只是嗯了一声。香香没有用慕容厉的玉梳,就拿了自己的桃木梳,轻轻替他梳头。 慕容厉闭上眼睛,感受那梳齿一下一下,轻柔地按压着头皮。阳光入屋,在室内的花朵上轻舞跳跃。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心绪宁静。 他从来没有试着这样同女人相处,以前跟女人相处的方式,大多就是上床。蓝釉好一些,会陪她骑射、打猎,一言不合,会怒目道:“你放屁!” 如果是她在身边,见他受伤,估计也会非常担心。但是最多也就是问上两句――“你不会死吧?”“你怎么还不好啊?” 想起那个终日活泼飞扬的人儿,慕容厉嘴角不免又带了一丝笑意。 香香问:“有哪里痒吗?” 慕容厉没有回答,香香低头去看,见他神游物外,沉浸在另一段时光里。 香香于是不再说话。 香香不再带萱萱进听风苑了,慕容厉经常躺着,她便给他按揉身体,只怕久不运动,对他不好。 章太医倒是很赞成的,经常给她讲要怎么按压。香香学得很认真,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那双小手在身上按来揉去,慕容厉觉得很是受用,内心里不由也觉得,嗯,这样是挺舒服的。 怪不得人说温柔乡英雄冢呢。 周卓、韩续、严青本来早有过来看望慕容厉的意思,但是慕容厉这样的人,是绝不肯躺在床上、衣裳不整地见客的。章太医怕太折腾,挡了好几次。 几个人都疑心慕容厉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眼看都急了,章太医终于请示慕容厉。慕容厉倒是无所谓,问:“老子被软禁了?” 章太医脸色都变了,生怕这煞星误会,忙道:“不不不,下官就是担心王爷的身体……” 慕容厉冷哼,对一边的香香说:“替我更衣。” 香香于是帮他换了衣服,又将头发绾成发髻,用玉簪别好。韩续跟周卓、严青直到他更衣完毕,方才入内。 慕容厉被扶起来靠在床头,将面前几个人都扫了一遍,看见韩续,不禁瞪了一眼。 韩续被这一瞪,心本来就虚,顿时就低下头,也不敢看他。慕容厉这才问:“什么事?” 周卓看了韩续一眼,以前身边回话的多是韩续。今天他不开口,周卓只好说:“数日不能见到王爷,营中的弟兄,都非常担心。” 慕容厉倒是理解,他算是慕容博的指爪,如果他有任何意外,慕容博这棵大树立刻就要塌。 二则,他领兵叛乱,大家到底还是担心燕王会私下处置他。这样终日不能见面,外面当然人心惶惶。 慕容厉说:“你们见到了,他们就不应该再有任何忧虑了。” 周卓明白他的意思,忙躬身道:“是。末将自会安抚军中各部。” 慕容厉嗯了一声,转而看韩续。韩续一直低着头,眼神也没敢往香香那边扫一下。慕容厉还算满意――再敢东张西望,真的要小心你那双眼睛了。 转而看见香香也低着头站在他身边,不由又怒了――妈的,你们俩倒还很有默契哈! 嗯,要克制,不能暴怒。不然显得他好像很在乎那个女人似的。 他说:“韩续。”不行,好想弄死这个该死的东西! 韩续说:“末将在。” 慕容厉果然很克制,问:“弟兄们的战后抚恤如何了?” 韩续道:“全部安排在抗击西靖一役,以战亡抚恤。银子朝廷已经出了,我和周卓亲自监督,云舟派的帐房先生发放。没有问题。” 慕容厉这才点头,韩续这个人,做事是不错。他说:“都滚回去,该戍边的戍边,该驻防的驻防,没事别往老子这跑。我这儿有宝啊?” 周卓等人当然是要回驻地,但是这几天他一直不见人,大家不放心,是以一直逗留晋阳。 如今得了他的话,倒也确实该回去了。严青说:“王爷,如今燕王身体不如从前,我等领兵在外,到底远水不能救近火。依属下之见,还是留韩将军在晋阳城,时常入府探望,以防太子居心叵测。” 韩续脸色都变了!妈的你这是想我死!怪不得外号愣头青呢!真是人如其名,半点不错! 严青骤然接到他的怒视,不由一怔――我哪错了?我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啊! 韩续只觉得头痛欲裂,慕容厉也盯了严青一眼,阴森森的。严青冷汗都出来了,乞求似地望周卓――兄弟,我到底哪错了啊?! 周卓没有回应他,慕容厉再度深吸一口气。有些人,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个哑巴,他一说话你就恨不得把他毒成哑巴。 幸好这时候章太医进来,轻声说:“将军们,王爷身体不适,将军们还是不要过多打扰了。” 几个人如蒙大赦,俱都轻吁了一口气,等到告退的时候,韩续转身,眼角扫过慕容厉身边,只看见香香刺绣精美的裙角。 出了听风苑,周卓问:“你和王爷之间,出了什么事?”他好像极度不想见到你,这可是稀奇事。 严青也正纳闷呢,当即就问:“对啊,你平时不是最擅长讨王爷欢心的吗?” 韩续闷头往前走,不吭声。周卓追上去,一脸严肃:“上次晋阳城下,王爷受那一枪,按他的反应,并不是躲避不过。他为什么不躲,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韩续羞怒:“够了!” 周卓大步赶到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抬手压住他的肩膀,问:“我们是兄弟,是不是?” 韩续望着他的眼睛,良久轻叹了口气。当然是兄弟,十年袍泽,多少次同生共死。 周卓按住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发生了什么事?” 韩续说:“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我鬼迷心窍的虚妄心思,我的、最无耻,也最无望的希冀。 他无力地说:“我回平度关去了。下午就走,周卓,你先在家呆一段时间。周太尉在,燕王不会催你。有消息也可立刻传报我与严青。各自保重吧。” 他转身欲走,周卓问:“韩续,你是忠于王爷的,对吗?” 韩续说:“一直,永远。” 斩钉截铁。 四个字出口,身后严青突然道:“香夫人。” 香香轻声说:“严将军不必多礼。” 那声音一如以往的温柔细腻,韩续没有回头,挺直腰身,大步离开。彼时正是十月末,阳光低垂,金色的光屑一半撒洒于梧桐,一半溅落在他身上。 他行过画桥,烟柳已枯槁。 正是上有伤心之秋草,下有碧水之波澜。 就算你对夫人有救命之恩,也不能这样无礼吧?!多大脸!周卓暗骂了一声,笑着打圆场:“见到夫人也不问候一声,真是没礼貌。他下午要回驻地,急着回家面见双亲。礼有不周之处,夫人不要跟我等粗人一般见识。” 香香勉强露了一个笑:“周将军言重了。” 她转过身回洗剑阁,目之余光里,只见那个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秋水长天之间。 你是否相信有一天,再深刻的爱恋,也终将败给时间,成为一场幻觉? 37、寿宴 第三十七章:寿宴 晚上,香香哄好了小萱萱,仍旧过来听风苑,在外面的小床上睡觉。刚刚躺下,就听见慕容厉说:“进来。” 香香一怔,还以为他要喝水,忙进到里间:“王爷有事?”说话间就准备倒水。 慕容厉说:“过来。”香香只得走过去,慕容厉说:“到这里睡。” 香香微怔,说:“可是……”听风苑不是蓝釉的地方吗?这张床,不是你和他一起睡过的吗?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犹豫了一下,慕容厉不耐烦了:“没听懂?”这话很难理解吗? 香香只好在他身边躺上,他怒目:“脱衣服啊!”大冷的天,你这样睡不难受? 香香把夹衣脱了,上得床来。慕容厉觉得这样好多了,身边有个人,才显得不那么无聊。 香香不太踏实,只怕他又做出什么让自己难堪的事来。这时候,他能分得清睡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吗? 慕容厉说:“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 香香愣住,以前他们当然也经常同床共枕,但那些日子,慕容厉过来的目的都只有一个――纾解身体需要。然后睡觉。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听她说点什么。这时候突然这样问,香香有些无措,轻声说:“王爷……要听什么?”家长里短的女儿琐事,他大抵也不会感兴趣吧? 慕容厉挑眉,那倒是,他还真是很少听人闲聊。韩续、周卓他们跟他,除了汇报军情,嗯,偶尔也一起喝喝酒。很久以前似乎还经常聊起过女人。 但是不论是军情、国事还是酒、女人,似乎都不太适合跟自己的女人聊。 他拧眉:“你平时跟你爹娘……嗯,还有你那个旧情人,都聊什么?” 香香脸都红了,说:“于庆哥哥?我们……聊邻居家的大白狗,豆腐坊旁边新开的酒楼、城里的戏台班子……嗯,对了,还有……” 话没说完,慕容厉说:“睡觉!” 妈的,吃饱了撑的,无聊加低级! 香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了,只得住了嘴。刚闭上眼睛,慕容厉的手就伸过来。隔着衣料,游离摸索。 香香也不满了,不敢说。只得暗暗想,我们无聊,除了这事,在床上你还干过啥啊! 难道这事儿在你眼里,就算很高级啊! 正腹诽呢,慕容厉说:“靠过来。” 香香只得靠过去,慕容厉轻轻含住她的耳垂,舌尖如灵蛇,缓缓逗弄。香香只觉得耳边一股电流,眼前金光一闪,仿佛连心都在跟着跳跃、颤抖。 她颤栗地握住慕容厉的衣袖,慕容厉没有更剧烈的动作,只是这么轻轻地吻她。从耳廓,到耳垂,慢慢地吻过她的脸颊。 香香身子剧烈地颤抖,慕容厉扶着她趴在自己身上。甚至没有解她的衣裳,只是这样寸寸亲吻。 香香控制不住低吟出声,慕容厉双手握着她的腰,支撑她的身体,免得她压到自己伤口。双唇顶开她的贝齿。 见她粉面染霞,慢慢目醉神迷,暗哼,韩续那混蛋,想当年就一街头小混混,有老子技术好?就你把他当宝! 香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把玩她。他倒也克制着没乱来,只是这样一通亲吻,直让她喘不过气。 慕容厉见她香汗淋漓,也觉得自己平时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太直接了?她还这样青涩。 他并没有更进一步,就这么唇齿相接、气息交染,动作可称温柔。 香香不是第一次跟他接吻,却有一种初吻的感觉。深切的、绵长的温存。他允许她细细地品尝他的唇、舌,他的气息就这样包裹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人的身体也是非常奇怪的,就算你最爱的是虾,也总有别的不是虾的食物,可以使你感到愉悦。 香香知道,她的身体可以从慕容厉这里得到快乐。她并不抗拒,毕竟那是她的丈夫。她这辈子唯一应该跟从的人。 她一直知道。 她身体俯趴着,低头望下去,可以看见他眼中流转的光华。慕容厉不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他身上没有韩续那种文气。只是猿臂蜂腰、孔武有力,很典型的武人。 因为寡于言笑,面孔线条冷硬,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像在训人。偶尔一皱眉、一瞪眼,吓哭小孩简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便是这时候,他脸上也没有丝毫温柔之意。香香不知道,这是属于自己和他的温存,还是他与记忆中蓝釉的温存。 于是她便不抱以希望,免得失望的时候太过伤人。 她不过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儿,没有良好的出身,没有什么后台。她在王府,永远都长不出自己的根须。 于是只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前行。这府中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慕容厉,失去一切,估计也不过是他一个转念。 他不需要自己的感情,于是她便好好收着。他需要她伺候,她便温顺的、体贴的伺候着。 她也不讨厌慕容厉,甚至有一点敬意,所以他给予的,她都承受。 不讨厌,只是也不爱他。 慕容厉逗了她一阵,见她大汗淋漓,终于放过她,揽着入睡了。香香见他并没有将自己赶下床的意思,不由也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悄然入梦。 慕容厉的伤势,章太医估计,要一般人无论如何也得养上个一年半载。当然了,要一般人,也很难挺得过来。这巽王爷,好歹也是天潢贵胄,偏偏命硬得跟老鼠蟑螂一样。 慕容厉养了一个多月,全是香香在照顾。先前只是防着太子派人过来行刺,其实后来伤势减轻,已经完全可以交给下人了。进出听风苑的下人也多了起来。 但是很多事情香香仍喜欢自己动手。她是个极为细心的人,有她在,下人们都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慕容厉从发觉自己能动了开始,就强撑着自己去茅房。让一个女人伺候着用便壶解决问题,实在是……太没有尊严了!这时候他已经能动弹了,不再像之前一样只能张牙舞爪穷吼,香香也不敢跟他争,只得扶着去。 晋阳的冬天来临,天气越来越冷。在星月无光的寒夜,她为他穿上厚厚的裘衣,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去茅房。 那地方当然不会很远,但再近的距离,也取决于人怎么移动。按他现在的挪动方式,还是不算近。 香香总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搀他。他倚着她的肩膀,一路行往茅房。她的肩膀当然并不宽厚,可是有一种很安稳的力量。多可笑,一个女人,竟然让他这样的男人觉得安稳。 到了茅房,香香也顾不得别的,只得一块跟进去。 巽王用的茅房当然比不上燕王宫里,但是也相当干净。香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也顾不得害羞,片刻不敢离。甚至会帮他提裤子,系腰带。这时候,他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的侧脸,有一种很娴静、很温柔的轮廓。 有时候正逢雨雪,她吃力地扶着他,避过地上的水洼。灯笼的光有些暗沉,倒映在水面,呈现出温暖的橘红色。 次数多了,慕容厉倒是坦然了。 到十二月下旬,燕王万寿节。因着年前病重,这次难免便注重了些排场,在浓华园设千叟宴。一来庆生贺寿,二来也算是安定大燕臣工百姓之心。 席间除了九百九十九位民间德高望重的老寿星,文武百官也俱有列席。各地封疆大史,献礼的献礼,朝觐的朝觐。慕容厉已经能下床走动,便令管珏备了寿礼,准备入宫。虽然章文显太医仍不赞成他出门走动,但也无可奈何――说了也不会听。 当天晚上,天气还不错。慕容厉带着香香进宫,本来以她这样的位分,赴不了燕王的寿宴。不过慕容厉要带着她,谁还敢把她赶回去啊? 内侍们很有眼色的在慕容厉的案几旁边设了个陪坐,香香就坐在他身边,也方便照顾。 宴席由王后跟内务总管康尽忠一并打点,虽然慕容厉跟太子已是水火不容,但他这桌的吃食倒是很注意地避开了发物。 她不是一个会落人口实的人。 慕容厉不让香香搀扶,径自进到浓华园。天气已寒,但浓华园上搭锦帷,内燃暖炉,玉台生烟、寒梅争艳,倒是一派生机盎然。 香香跟在他后面,有些拘谨,到底是出身低了,不习惯这种贵人云集的场合。言语谈吐,便不如大家闺秀们大方。身边的人路过,她大多不认识,慕容厉当然也不会介绍。对方不论是谁,总是满面堆笑地跟慕容厉寒暄几句,然后对她微笑示意。 都不用介绍,虽然见过她的人不多,但慕容厉唯一的一个侍妾,还挺有名的。 两个人一路前行,冷不丁前面一个人,身穿五爪四龙纹的锦袍玉带,五官与慕容厉有两分相似。闪避不及,两个人撞了个对脸,那人面孔先白了。慕容厉面罩寒霜,那人勉强笑道:“老五,你可好些了?” 却正是太子慕容慎。慕容厉冷笑:“承蒙二哥关照,已然好多了。” 慕容慎想走,硬着头皮道:“那就好,你且好生歇着。”侍卫呢?!都瞎了啊!! 慕容厉上前两步,慕容慎转身就跑。他虽然有几个随侍武功都不错,但是未必是慕容厉的对手――虎死雄风在啊,看那几个没用的家伙已经在发抖了。 虽然掉头就跑很是有损储君威严,但是大庭广众被揍上一顿,难道就很露脸啊?!那本就是个浑人,真要在这里被他痛揍一顿,父王顶多不过一顿训斥。看在他伤重的份上,说不定杖责都舍不得。 罚俸倒是可能,但是他缺这点银子啊?巽王府连下人月钱都比别的府高,没准他还买个月票什么的……傻子才不跑呢! 慕容厉是带着伤,但如果是照以往,只要他没死,他就会追上来。他是疯狗个性,对移动中的东西格外敏感。一见那东西快速移动了,立刻就会条件反射――是啥,抓住了看看? 但这时候他没追上来,慕容慎倒是奇了怪了。他转身一看,就见一个女人楚楚可怜地拖着他,整个人都要挂他手臂上:“王爷,您伤还没好,章太医说了……” 慕容厉怒道:“放手!!” 那女人当然是香香,来的时候章太医就再三叮嘱,万万不可让王爷过多活动。这伤口要再抻裂,好得会更慢。她都要哭了:“王爷……” 慕容厉用力一抽回手,她一个踉跄就坐地上。 周围许多人看过来,也没人敢上前劝架,每个人脑门上都写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有那机灵的,已经飞奔着去禀告燕王。燕王倒是淡定,问身边的慕容博:“儿子,你看老五上次的军功,能抵多少板子啊?能不能多算点啊?现在晋阳城只有周卓一个,打重了怕他吃不消啊……到时候周抑又要来找孤碎碎念,他有多罗嗦,你也是知道的啊……” 慕容博低着头,这样斯文博雅的人也觉得――他妈的,大燕武官到今天还没叛变,也真是日了狗了…… 那边香香一屁股坐地上,慕容厉也是一呆――妈的老子抽回手你不是有脚吗?这也能坐地上? 他又看了一眼慕容慎,最后伸手,把香香从地上拎起来。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就想,算了吧,太子天天在宫里,哪天不能打。于是说:“走啊,麻烦!” 香香听说他不追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小媳妇一样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路往席案走去。 慕容慎还站在原地――这时候一堆人上来保护太子了,他怒了,你们怎么不等老子死了再来啊! 那边燕王正准备见到一个鼻青脸肿的二儿子呢,然后把慕容厉的军功抵了呢。往储君的席案一看,发现自己的二儿子面孔仍然白净清秀,不由一愣。问旁边的慕容博:“老五终于学会打人不打脸了?” 慕容博忍着笑,低声说:“好像是被老五的侍妾劝住了。” “嗯?”燕王向慕容厉的席位旁边看了一眼,离得有点远,只看见一个打扮素净的女人坐在慕容厉旁边。他点点头,说:“好女人难得啊。”慕容博点点头,又听他说,“下火。” 这等父王……你到底知不知道为老不尊四个字怎么写啊!慕容博脸红了。 慕容宣笑笑,突然问:“子曦,何以治天下啊?” 子曦是他的字,燕王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慕容博一怔,说:“施恩于众,以仁德泽被,令天下从。” 慕容宣说:“这只是其一,为人君主者,既要手握利器,也要心怀仁德。子曦,王者背生双翼,一翼羽白,一翼污黑。危难之时亮黑翼,以杀止杀。安泰之际挥白翼,德泽苍生。” 慕容博微怔,慕容宣说:“好好保护你的利器,有德无能,国岂能国。” 慕容博震惊之色溢于言表――父皇这是……允许他问鼎之意? 他不敢多问,只是躬身道:“儿臣谨记。” 慕容宣挥挥手,说:“退下吧,让太子过来伴驾。” 慕容慎方才就见父王跟大哥说话,这时候过来,难免有些忐忑。这位父王,一直没个正形。有时候朝堂之上就讲荤笑话。迫得一众臣子哭笑不得。 他从不跟自己的武将讲策略,比如有人奏报老丞相私受了五千两银子的贿|赂。他直接就对丞相薜绍成说:“你少贪点啊,免得哪天孤看你家大业大,见财起意……你身败名裂倒是没什么,污了孤贤主之名,才是罪该万死。” 薜绍成哭笑不得,但是自此以后,再也没干过出格的事情。 他会跟太尉周抑说:“军中你威望高,提携一下我儿子啊,将来我儿子要是比你儿子还没用,肯定要害怕。他一害怕,还不杀你儿子啊?我儿子要杀你儿子,我不帮着按手按脚就是仁义了,你还指望我帮你啊?” 周抑身为太傅,对所有皇子俱是倾囊相授。并且处处教导自己儿子,要时刻谨记身为臣子的本份。虽然他儿子好像根本没记住…… 燕王慕容宣,六个儿子,私下结党营私、争权夺利的事儿没少干。但是没有一个人不敬重他。 慕容博与慕容厉举兵叛变,都已经攻下晋阳城。而他病重之中一句话,说都回来吧。 三军解剑卸甲。城墙之下的兵戎相见,立时就成一场闹剧儿戏。 这世间有一种人,能以一言化干戈。 他慈爱地摸摸慕容慎的头,说:“君王主要靠头脑,次要的才是拳头。”慕容慎正想恭敬地答一个是,就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只有像你父王我这样的人,才能靠魅力。” 慕容慎:“……” 妈的有这样的父王,真的好丢脸啊! 香香替慕容厉挟菜,会很细心地剔肉去骨。慕容厉旁边坐的是他四哥慕容俭。六兄弟里面,四皇子慕容俭是最与世无争的,不从党派,也没有野心。 香香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他不同与慕容氏其他几个皇子,显得有点文弱。肤色也白得过了份。 这时候他正在打量自己身边的人,看了半天,突然问了一句:“你是老几啊?” 香香挟菜的手一抖,菜掉案几上!他……他不认识慕容厉?! 四皇子是个傻子?看样子也不像,而且没人说过啊! 慕容厉睨了他一眼,冷哼,懒得答。慕容俭却似乎突然认出他来:“啊,老五!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如何了?” 慕容厉冷冰冰地说:“你关心这些有用?”我要是死了你认得出少了哪个兄弟吗?!废物! 香香听他语气不善,倒是很抱歉地冲四皇子笑笑。慕容俭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说:“我这病……” 慕容厉也懒得说了,埋头想要喝酒,发现面前只有奶羹。 他瞪了香香一眼,香香颤颤兢兢地说:“太医说,王爷还不能喝酒……”他一喝起来没完没了,章文显早早就叮嘱香香一定要看住了。 慕容厉拿起奶羹吃了一口,觉得一般,又放下。香香小声说:“四皇子……有什么……”女人嘛,再如何娴静,还是八卦。但是一看慕容厉脸色不好,她又不敢问了。就此打住。 慕容厉却说话了:“他分不清人。”一双狗眼,也不知道长了有什么用。 “啊?”香香傻了,还有这种事?她低声问:“分、分不清人?”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厉说:“意思就是,任何人他看过就忘了。记不清父王的长相、认不出我们兄弟几个,连贴身的宫女、嬷嬷也分不清。” 香香算是涨了见识,天底下还有这种毛病啊?! 慕容厉见她不停地打量慕容俭,有些不悦地放下筷子。香香赶紧又替他挟菜,慕容厉觉得两个人难得说几句话,于是说:“以前他宫里有个宫女,不小心打破了他的头。他从屋子里追到屋外,外面有两个宫女。他就分不清是哪一个了。” 香香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见慕容俭看向她,赶忙又捂住嘴,双肩猛抖。这天下真有这样的事啊……她忍着笑,问:“那其他事能记住?” 慕容厉说:“能,他又不傻。只是分不清人的面孔。最多能分清男人和女人。” 香香觉得很有意思,转头见慕容俭盯着她看,不由笑得不行:“那他下次就不记得我了?” 慕容厉说:“下次?你起身出去一下,回来他就不记得了。” 香香一脸好想试一下的表情,慕容厉没有发话,她不敢。慕容厉当然不能让她试一下――让自己女人玩自己的哥哥,有意思啊? 再说慕容俭其实人不坏,几个兄弟里,他真是最厚道的人了。 但是一转脸,看见香香眸光亮闪闪的。他说:“拿点芝麻酱过来。” 香香答应一声,兴冲冲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特意在慕容俭面前转了一圈。慕容俭果然是全无反应了。 到底是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她恨不得去戳上一戳,问上一句:“喂喂,你真不认识我啦?!” 好在还是不敢太过份,又坐回慕容厉身边。 慕容厉只是想,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眼睛里的光水汪汪的,像是要流淌出一条溪流一样。 至于兄弟,唉,玩玩就玩玩嘛,反正又不会死…… 38、遇刺 第三十八章:遇刺 两个人吃着饭,香香觉得浓华园内殿的琉璃珠帘被撩起一点点。她抬眼望过去,只看见珠帘之后人影一闪。再没有其他动静。 她也没有留意,慕容厉一顿饭也没怎么动,连骨头都是她在剔。 从浓华园出来的时候,慕容博一路送到宫门口,说:“你还没好,怎的就急着入宫?” 慕容厉不理他,朝中那拨老家伙,最是擅长见风驶舵的。他要再不好起来,这拨人恐怕又要向太子示诚了吧? 慕容博说:“出来也不带侍卫,你这粗心大意的性子!” 说着对自己身后几个亲卫说:“护送巽王回府,一定要将人送到府中。”几个亲卫躬身道:“遵命。” 慕容厉说:“我若多带侍卫,反倒露怯。我自己本就是武人,若出入还需人马保护,未免太可笑了些。这也值当你担心?” 慕容博难得也强硬了一次:“少不当一回事!躺了这么久还没得到一点教训?” 慕容厉倒也不再驳他,由香香扶着上车,香香自己坐到他身边。 外面天已经黑了,小雨夹雪,路很滑。赶车的倒是十分小心,慕容博站在车后,一直等到他的车驾离开宫门而去,方才与王妃苏菁一起回康王府。 马车里十分暖和,但方才从浓华园出来的时候,寒风透体,还是很冷的。香香觉得慕容厉的手有些冰。到底是重伤未愈,没有之前强健。 她不由捧着他的手,轻轻呵了几口热气,然后左右搓搓。想到带了手炉,忙从马车里找出来,添上银碳,为他拢到袖子里。 慕容厉觉得有些好笑,却是捧了那手炉,也不再说话。天又小雪,车顶不高,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 周围只有轿夫和亲卫走动的声音,慕容厉向香香招招手,说:“过来。” 香香走过去,他撩开轻裘,羽翼般将她拢在衣里,顺便把手炉塞她手里。大男人,捧着这玩意像什么话?香香抬眼看他,这是两个人成亲以来,第一次对她表示亲昵。 慕容厉没有看她,自顾自闭目养神。他倒是没有多想,纯粹就是……过来,老子抱着。 马车碾过薄冰,发出吱嘎的声响,他怀里确实很温暖。香香像是躲在翅膀下的小鸟一样,慢慢地有了些困意。不多时,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马车经过豫让桥,有些微的颠簸。香香正睡得香,突然慕容厉将她压低下去,整个人覆在她身上。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几支黑色的箭矢嗖嗖穿入马车。 外面慕容博留下的亲卫爆喝一声,已经和什么人打了起来。香香顿时有些紧张,那赶车的一直没有离开。很镇定地说:“王爷,有刺客,六个人。” 慕容厉问:“大哥留下的人能不能对付?” 那人一直在观察战况:“康王爷的人都是好手,当有余力。” 慕容厉说:“那应该还有后手。下桥。” 那人应一声,立刻准备将马车赶到豫让桥下,突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电光火石之间,慕容厉扯起马车里厚厚的褥子,一下子裹住他和香香。 香香根本没看见外面的情况,只感觉身子突然飞起,风筝一样掠出一段距离。随后被褥落下,正好铺在水面。慕容厉在被褥上轻轻一借力,跃到岸边。 而豫让桥已经断成几截。马车沉在水里。水里估计早已安排了杀手, 香香面色发白,但还算是镇定,甚至也没叫出声来。慕容厉放开她,慕容博的几个亲卫,一落水立刻被偷袭,多有伤者。但能够常年跟在康王爷身边的人,身手俱都不错,很快又扭转了形势。 黑暗中一个影子,快速地掠过水面。有人闷哼一声,一股血泉喷出,身子软软地倒落水中。 慕容厉想要过去,香香轻声说:“王爷……你动手的时候……小心身上的伤口,好吗?”只怕他有什么别的安排,不敢阻止他。 慕容厉极难得地,居然嗯了一声。不能跟香香站在一起,杀手的目标是他。他伤势未痊愈,不一定能保护她。离开她反而能安全一些。他快步离开香香身边,杀手很快发现了他,没入水底涌过来。 那黑影鬼魅一般,捕杀着水底的猎物。 香香站在光秃秃的柳树下,四周都是层层涌动的黑影。她当然害怕,但是周围没有人顾得上她。她想了一阵,转身往回跑。燕王寿宴刚散,这会儿肯定有别的人也会路过附近。 晋阳城的冬夜,星月无光。百姓已经早早地钻进了温暖的被窝,寒风如刀,簌簌地刮过脸庞,能将人耳朵尖都冻得掉下来。 香香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官道上,四周只有落雪的声音。鞋子被雪水浸湿了,脚已经不觉得冷,只是发麻。 她没有停,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声。她突然想起来,也不知道哪些人是太子的人。 这一拨她不认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了。又走过一拨,她冻得瑟瑟发抖,不一会儿,前面有人低声说话,香香听了出来,大声喊:“周将军?!” 是周卓跟太尉周抑,武将是惯于骑马的,他们父子二人并肩,正跟某个官员模样的人说话。这时候听见这个声音,周卓一怔――老子这是出现幻觉了?! 香香生怕他没听见,跑出来道:“周将军,王爷遇到刺客!” 周卓跟周抑脸色都变了,周卓问:“在哪里?!” 香香也不知道桥叫说什么名字,只得说:“前面三四里路,有一座桥。” 周卓拼命打马赶往豫让桥,周抑当然带人随后。人群一阵风一样卷过去,香香被雪水溅了一身。等到面前恢复宁静了,她才发现自己又被无视了。 但这时候也来不及多想,她想看看还没有别的认识的人经过。可惜康王府跟这里是不顺道的,而朝中其他人,她几乎都不认识。她正想着,方才跟周卓说话的官员笑眯眯地过来,问:“姑娘是王爷的侍妾香夫人吧?” 香香正要答应,突然身子微微一晃――太尉府跟巽王府相距极近。周抑跟周卓跟慕容厉回程的路线几乎是相同的。而现在,这个人在这里跟周抑父子路边说话,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要拖住周抑父子,不让他们经过豫让桥,营救慕容厉。 她突然觉得更冷了,身子鹌鹑一样抖。 虽然见过慕容厉杀人那种切头如切瓜的模样。但是她这样的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直接杀她。 那个人渐渐靠近,香香几乎忍不住要哀求他。不,别杀我,我还有女儿,我要回去。萱萱这个时候睡下了吗…… 她突然说:“大人能送我送回王府吗?”那人愣了一下,香香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握紧,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不,求他也没有用。 她说:“周将军还真是个急性子,王爷已经脱险,只是马车坠河。他让我前来找周将军。如果我不跟上,只怕周将军不好交代。” 那人垂下眼睛,要杀她是很容易的事。她就站在河边,只要把她推进水里。这样冷的天,她绝无生理。 他在这里拖住周抑,本来周抑就撇不清――谁知道是他有意拖延,还是周抑故意耽搁?所以周抑不会向慕容厉提到他,因为摘不清自己。 而这个女人看见了他,当然是杀了保险。但是慕容厉只有这一个侍妾,又已经生了女儿。若她真死了,周抑怕担责任,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就不好说了。 他正犹豫,那边周卓已经想起来。香香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许久,但实则也不过三四公里的样子。周卓很快就想起她来,立刻派了侍卫过来接。 侍卫马蹄如雨,过来行礼道:“香夫人,周将军派我前来送您回府。” 香香全身脱力一样,看着还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大人。这位大人眼里杀意尽去,他是个文官,再如何跟这些侍卫的武力值还是不能比的。 他微笑:“本来下官也打算送香夫人回府,既然周将军派了人过来,下官也就放心了。” 香香冲他点点头,由侍卫扶着上马。侍卫牵马而行,难免就慢了。香香冷得连五脏六腑都结了冰,但她还是问:“王爷如何了?” 侍卫道:“回香夫人的话,小人并没有赶到现场就被周将军派过来,不明情况。但是有周将军在,王爷吉人天相,定然无恙的。” 香香没有再说什么,由着侍卫送回了巽王府。虽然很担心慕容厉,但是她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如安安份份回府。 豫让桥已经垮塌,侍卫只有绕路送她回去。她到的时候,慕容厉还没回来。香香通知了管珏,方才去换衣服。碧珠见她一身湿透,头发上都结着薄冰,吓得不行,忙给她熬了姜汤寒。 香香洗了个热水澡,喝了一碗姜汤,仍然觉得头痛。到底是冻着了,却睡不着,还是想着等慕容厉回来。 及至三更时分,终于外面一阵骚动。香香跑出去,听见管珏问慕容厉:“王爷,去洗剑阁?” 慕容厉说:“听风苑。” 香香便没有上前,默默地回到洗剑阁,小萱萱也已经睡了。她拢着被子,闭上眼睛,做了一夜的恶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果然伤风了。好在章文显太医还在府里,碧珠请他开了帖药。香香头疼,流鼻涕,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喝了药,本想见女儿,又担心过了病气给她,便只是躺着。让碧珠做了饭给慕容厉送过去。 碧珠送了饭过去,没多久就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香香问:“怎么了?” 碧珠说:“王爷在会客,好像是薜绍成薜大人亲自过去了。康王爷也在。” 香香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碧珠随口说:“是商量迎娶王妃的事吧,毕竟亲事定下这么久了……” 突然想到什么,默默地住了嘴。 香香嗯了一声,那些古文诗话里总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实际上,这是多么奢侈的愿望。 39、王妃 第三十九章:王妃 慕容厉、慕容博确实是在跟沛国公商量王妃的事,不过慕容厉面色铁青,慕容博哭笑不得,沛国公一脸无奈。 巽王慕容厉,少年从军,诗词歌赋一向厌恶,琴棋书画无一精通。舞刀弄枪倒是强项,本来也容易搏女儿欢心。 十八岁那一年,定国公温家的女儿去庵里上香时被强匪所掳。定国公央了他去搭救。他追到扛着温家大小姐的山匪,两步上前,一刀劈过去。 山匪扛着温小姐出去了,下半身还留在原地,爬行了好长一段路,方才气绝。 温小姐回到晋阳就吓疯了,养了三四个月才缓过劲来。然后提起这个人,仍然时不时犯病。 这样一个人,在贵家小姐的圈子里,名声能好得了吗?! 薜绍成的长孙女,那也是爱若掌珠的。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名闻晋阳城的才女。如今突然听闻自己要嫁给这样一个煞星,早已是花容失色。 再跟其他贵女一打听,顿时就一病不起。 薜绍成见她日日以泪洗面,怎么宽慰也无济于事。但是这巽王素来是横惯了的,已经应下的亲事,无论如何也不敢退啊。 前些日子他跟慕容博逃出晋阳了,薜大人倒是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亲事应该就作罢了吧? 谁知道燕王一醒,他跟慕容博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薜绍成还是想靠这棵大树,太子有王后一党撑着,他薜家没有什么倚仗啊。在王后的亲友党里,只能是被排挤的份儿。 慕容博可不同,如果慕容博登基,薜家大有可为。是以当慕容厉摆明态度之后,他倒是更想结这门亲事了。奈何他的长孙女一听,自己仍然要嫁给这个只知杀人打仗的野蛮人,不由又萎顿了下去。 薜大人愁,慕容厉怒――妈的敢情老子在晋阳城还真就娶不到一个王妃了?!虽然以前他一直没有纳妃,但是不纳妃和没有人愿意嫁那完全是两码事啊! 慕容博也怒――温氏那女儿,好歹我家老五也救了她的命!她竟然敢四处诋毁他名节……呃不,名声!实在欺人太甚! 他和气地道:“薜大人,老五你也算熟识,就不能劝劝?女儿家未出闺阁,有所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薜绍成看了一眼慕容厉,心说就是因为熟识,我才没法劝啊…… 慕容厉起身,拂袖而去。薜绍成这才小声道:“康王爷,镜屏从小被老朽娇宠惯了,只怕是真的接不了这门亲事。方才巽王爷在,下官不好说。下官还有个小孙女,人品样貌也算是万里挑一。只是年纪小点……今年才年方十二。” 慕容博想了想,说:“年纪小倒是不怕,反正还能长。只是……庶出吧?” 薜绍成咳嗽几声,说:“虽是庶出,但也是我薜家的女儿,都一样。” 慕容博说:“薜大人,我弟弟堂堂巽王,你要让他取一个庶出女儿作王妃,胆子也是够大的。” 薜绍成也知道这样一来,慕容博必然怀疑他的诚意。当下说:“康王爷,可否随下官到寒舍一叙?” 慕容博倒是想看看他搞什么鬼,当下跟他一并出了巽王府。薜绍成领着他到了沛国公府,薜绍成也不避讳,就带着他到了薜小姐的闺房,远远撩了珠帘一看。慕容博也是一怔,那薜小姐果是病得气若游丝的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对薜绍成说:“我家老五不能娶一个庶出的女儿为王妃,想办法扶为嫡出。” 薜绍成一听,这好办。当即把长孙的一个爱妾扶为平妻。这样一来,小孙女倒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嫡女了。 她母子俩得到这样的荣耀风光,却没有丝毫喜色――那个煞星,整个晋阳城也没好女儿愿嫁的。还不是老东西舍不得嫡长孙女,拿了我女儿去填火坑。 薜家二小姐薜锦屏的娘抱着她,没少落泪。 这一天,在一个黄道吉日,巽王府张灯结彩,以一乘花轿,抬回了十二岁的王妃薜锦屏。 慕容厉跟她拜天地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对――这丫头,身量有点小吧? 就算是穿着凤冠霞帔,站在他面前还是跟个小鸡仔一样啊!他有些狐疑,问慕容博:“她多大了?”这看着有点矮啊! 慕容博吱唔:“呃,比她姐姐小点不多。”是不多,她姐姐才十六,能小多少啊。慕容厉倒也没想那么多,就跟她拜了天地。 宾客未散,香香先回到洗剑阁,卸了妆容,摘了头饰,正打算给小萱萱做点辅食,就听见厨房传来声音。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有老鼠,赶紧跑过去。 小厨房点着蜡烛,香香找了半天,突然见大水缸旁边,露出一角乌黑的发髻。香香唬了一跳,声音不由就大了:“什么人!你再不出来我叫人了啊!”随手把吹火筒拿在手里,如临大敌! 那发髻的主人慢慢探出了头,却是个小丫头,看模样不过十一二岁。香香松了口气,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那丫头泪光盈盈的,咬着手帕良久说:“我……我害怕,我饿了。” 香香把吹火棒放下,王府很大,也不是所有的丫头她都认识。她说:“是做错了事被管先生骂了?你先出来。” 那丫头果然抖抖缩缩地出来,天还很冷,身上穿得极为单薄。香香不忍心,拿了自己的裘衣给她。衣服大太,穿在她身上都快拖地了。 香香说:“你是哪个管事手下的丫头?犯了什么错?”王府里没有什么凶狠到会把丫头吓成这样的人……嗯,除了慕容厉。 那丫头不说话,身上披着衣服,倒是不那么抖了。只是颤颤兢兢地说:“我饿,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香香是真心疼了,这么冷的天。她找出昨天剩下的糯米鸡,隔水蒸热,拿给小丫头,说:“你先吃点,我给你熬点粥。” 那丫头贪婪地啃着鸡,不时还吮吸手指。香香就想,这是哪个管事的这样过份,回头一定要告诉管珏去。 那头,慕容厉应付完宾客,一通喜宴直吃到二更时分方才散尽。他进到洞房里,只见房中空空无一物。丫头们一脸惧色,只待他一开口,就吓晕过去。 慕容厉深吸一口气,问:“怎么回事?” 两个丫头泥一样摊在地上,铲都铲不起来:“王、王、王爷,王、王、王妃娘娘不见了!” 慕容厉觉得真是变了天了,老子受个伤,就有人进到老子府里劫人了? 他一笑,说:“有意思。”随后叫来侍卫长赵武,二话不说先打了两百棍。管珏过来也是同罪。 两百棍下去,那背上可就没一块好肉了。慕容厉看了几个丫环一眼,丫环如愿昏倒了。他走过去,细细查看喜床上的痕迹。 那王妃能有什么掩藏行踪的技巧?慕容厉很快就找到洗剑阁,然后进到厨房,就见一个小丫头蹲在地上,面前放了个小凳子。凳子上放着粥和糯米鸡,她正啃得欢。香香一边给她做汤,一边说:“你慢点吃,别噎着!” 回头一见慕容厉在外面站着,香香忙行礼:“王爷。”洞房花烛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丫头一听她喊王爷,手里啃得缺缺洼洼的糯米鸡一下子掉地上。慕容厉望着那个女孩,第一次摸不着头脑――这他妈的,就是老子的王妃? 毛都没齐啊! 他怒了:“你就是薜绍成的小孙女?!” 他手里提着刀,那样貌,平时不发怒时还唬人呢。这时候虎目圆瞪,简直像要吃人一样。小丫头一个劲地流汗,身子抖得简直站不住。 香香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这样大的脾气,待听到“薜绍成的小孙女”,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小丫头,竟然是今日刚刚进门的王妃?! 天啊! 慕容厉调头就往薜家走,薜绍成你好狗胆,敢戏弄老子!你等着,老子这就来操|你妈! 小丫头哭都哭不出来,紧紧抓住香香的胳膊。香香追出来,喊:“王爷!王爷!”慕容厉不理她,正大步往前走,只听后面一声哎哟,然后又是啪地一声,香香摔地上,扭到脚了。 地面还结着冰,路太滑。 慕容厉满腔怒火,这时候却仍回头,见她坐在地上,手捂着脚踝,不由回身走过来――妈的,谁来告诉老子,女人到底有什么用! 下人也是,没有人铲雪吗?他怒吼:“把管珏再杖一百!” 妈的,下人有什么用!! 40、尊卑 第三十九章:尊卑 香香只觉得右脚踝剧痛,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离地。慕容厉把她打横抱起来,大步回到洗剑阁,那小王妃薜锦屏还在,见状只是怯怯地退到阴影里,只希望就此隐形,让他看不见自己。 慕容厉也不希望看见她,低头查看香香的脚。薜锦屏手足无措,她在薜家,之前其实也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生母在夫人面前说不上话,整日里都要看长姐薜镜屏的脸色。 论教养和气质,便没有薜镜屏那样大方。而且到底年纪小,慕容厉又是个恶名在外的,难免便惊惧惶恐――当年温家小姐被吓疯的情景,实在是太可怕了。 慕容厉见她呆呆的,吼道:“去叫人,你傻了?” 薜锦屏哆嗦了一下,眼泪顺着小脸庞往下淌,她初来乍到,哪知道去什么地方叫谁啊!还是碧珠看见慕容厉抱着香香回来,赶紧地就去找章文显太医了。 慕容厉粗粝的手揉过香香的足踝,香香痛得吸了一口气,说:“她还小,王爷会吓到她。” 慕容厉怒道:“本王没有将她砍成两段送给薜绍成那老狗,就算是给他面子了!” 薜锦屏像只又冷又饿的小兽,可怜兮兮的,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躲。 香香柔声说:“向晚,去看看王妃的侍女们都在哪里,赶紧接王妃回去。” 向晚答应一声,对薜锦屏躬了躬身子:“王妃娘娘,奴婢带您回您的院子去吧。” 薜锦屏含泪点头,又看了香香一眼。香香看出那眼神还有内容,就问:“还有什么事吗?” 薜锦屏小声问:“我……我还没吃饱,粥我能带走吗?” 慕容厉简直是额头青筋爆起,香香在他怒吼之前,赶紧道:“凉了,一会儿我再做些送到娘娘的院子里。” 薜锦屏这才松了一口气,走的时候像是避开什么食人兽,以慕容厉为圆心,绕了个扇形。 章太医过来,先看了看香香的脚,见并无大碍,便命人取了些冰,暂时冷敷。 慕容厉见太医过来,仍准备出门,香香生怕他真去沛国公府闹事,忙准备追出来,脚一落地,又是咝的一声。慕容厉道:“伤了脚就歇着。”乱跑什么?两只蹄子都追不上,只剩一只了还能跟得上本王不成? 香香攥紧他的衣袖,轻声说:“王爷,王妃年纪虽小,性子却是极纯良的。沛国公这样做,一定有苦衷,您与薜家联姻,本就是为了互为依靠,总不能因此结仇。” 慕容厉怒道:“多嘴!” 香香一惊,登时就松开他的衣袖,默默地低下了头。是了,她不过是个侍妾,王爷与王妃之间的事,也是她能管得了的? 慕容厉见她不说话了,方才问:“女儿呢?” 香香见他不再提去沛国公府的事了,立时说:“乳母带着,王爷是否要见见萱萱?” 慕容厉在她床边坐下来,自己脱去鞋袜。香香想下床服侍他,他冷哼:“滚一边去。”香香也习惯了他的坏脾气,坐在床上,看他脱衣上床。知道这是今晚宿在这里的意思了,虽然新婚之夜留宿姬妾之所,对王妃太过冷落。但是那样的小女孩,香香也实在没办法开口让慕容厉去跟她洞房花烛夜。 慕容厉当然更没有这个意思了――还是个没发育的孩子,要腰没腰,要屁股没屁股的。当老子变态啊? 他受伤这些时日,因知道局势多变,还算是克制。现在伤势好转,能够行动自如的时候,难免就有些积压多日的冲动,显得极为热情。香香任他拥吻,这些日子他虽然没有碰过她,却总喜欢这样深吻她。让她仅仅从他的唇舌、他的指间,就能得到最极致的快乐。 那舌尖在口腔中游走的时候,她问:“章太医说……王爷可以了?” 慕容厉冰冷地说:“没在他身上试过。”哪来那么多话?什么时候本王连跟侍妾亲热也要听他的吩咐了?他脸大啊! 香香无语,怕他引发旧伤,只得顺着他。 慕容厉折腾了大半夜仍不肯罢休,正使出十八般武艺,大逞威风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轻声道:“姐姐……姐姐?” 香香惊出一身冷汗,登时就推拒慕容厉。门外那声音还在轻声说:“姐姐你睡了吗?我进来跟你一起睡好吗?这里晚上好黑,我一个人害怕……” 慕容厉简直是气得肝疼,怒喝:“老子把你脑袋剁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害怕了?!” 门外那声音像是见了符咒的鬼魅,尖叫一声,逃之夭夭了。 慕容厉埋头继续,心想也是恚怒――妈的,这叫什么事!娶了个王妃回府,晚上来找老子的侍妾睡觉!牙齿磨得很响――薜绍成你这老狗! 第二天,他要上朝。香香虽然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却还是早早地起来。脚还有点疼,但是没有肿,可以勉强走路。 今天是府里下人给王妃见礼的日子。慕容厉早就起床离开了,香香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只怕他又跟沛国公闹起来,派了个侍卫去找康王,若真有事,他劝一劝也好。 香香由碧珠和向晚、含露陪着,来到王府正厅。管珏昨日挨了三百棍,无论如何是起不来的。他手下的大管事陶意之暂时代他管事。香香站在一侧,诸人一起等王妃过来。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王妃没来。 大家都站不住了,这可两个时辰过去了。 香香只得出了正厅,去王妃所住的繁星楼。进去一看,好家伙,薜锦屏还睡着呢。口水湿了半个枕头。香香哭笑不得,也不顾礼节了,径自把她推醒:“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薜锦屏张开眼睛,一见是她,高兴得不得了:“姐姐!我昨晚过来找你来着,结果王爷也在里面,他好凶,我就没敢进来。” 香香说:“您该起床了。府里下人们都等着给您贺喜呢。” 薜锦屏揉了揉眼睛:“我到天亮才刚睡着……”说罢,又小声问:“王爷在吗?” 香香说:“王爷早朝去了,不在府里。” 薜锦屏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去捡自己的衣服就要穿上。香香见那衣服俱都皱了,哪还能穿?忙又为她找衣服。她以前在薜府地位低,没什么贴心的丫头。陪嫁过来的这几个,俱都是以前的原配夫人房里的人。一来眼高于顶,不把这庶出的二小姐瞧在眼里,二来也欺她年幼,不太上心。如今嫁到了这巽王府,单看昨日王爷对她的态度,八成也是个不中用的虚名王妃了,更不把她的事放在心上了。 得知王爷一早就上朝去了,这几个丫头更是睡的睡,玩的玩,哪还管她出不出丑? 香香叹了口气,打开她陪嫁的箱笼,给她找了身端庄的衣裳。外面的丫头这时候才进来,碧珠都看不下去了――你们还真敢由着我们夫人动手做这些事啊? 她过来轻声说:“夫人,我来吧!” 香香倒是不介意,说:“没事,你去准备水,给王妃梳洗。” 碧珠出去,几个丫头见她已经找齐衣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香香把薜锦屏从床上弄起来,换好了衣服,又拉她到妆台前,为她梳头。找了跟衣服搭配的头饰,戴在发间。丫头们见她手脚麻利,还以为是府里的丫头呢,也不以为意。 碧珠把水端进来,伺候薜锦屏梳洗之后,香香见她脸色不好,又为她少少地扑了点粉,这才说:“走吧,大家等得有些久了。” 薜锦屏很是欢快地拉着她的手,一齐来到正厅。 香香是侍妾,先向她敬茶致礼,薜锦屏身边的丫头这才明白,她竟然就是王爷身边唯一的侍妾香夫人。薜锦屏见她双膝跪地,忙不迭就扶起来,说:“姐姐别跪,别跪。” 香香让她把茶喝了,她倒是赶紧一口气全饮了,还被茶叶梗呛住了。陶意之带着下人过来见礼,薜锦屏完全没有准备。大家也都迷惑――不发红包啊? 女主人第一次见礼,好歹有点打赏意思意思也好啊! 香香也呆了,薜锦屏这门亲事本就定得仓促,陪嫁是将她姐姐那份给她了,但是下人训得实在是不怎么样。香香转头让碧珠去洗剑阁,取些银子过来。 她身上没有多少银子,但是作为王爷的侍妾,也是有位分的。朝廷每个月有一定的俸银发放下来。不多,一个月就二十几两吧。香香一直没花,府里一切用度都是管珏供给的,几乎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这些银子就一直攒着。 她将银子以薜锦屏的名义打赏给下人,总算是解了这场尴尬。 等到见礼完毕,香香这才去看管珏。对于管珏,她是非常歉疚的。昨天若不是她不小心摔了一下,管珏也不会再挨一顿板子,伤得这样严重。 她要过来,薜锦屏就非要跟着她一起过来。她年纪小,没那么多心思。只是觉得香香姐姐真是好,跟她姐姐、姨娘、母亲完全不一样。香香就带她一起到了管珏的住处。管珏还趴床上呢,慕容厉治军习惯了,军中那一群莽夫,打一顿第二天就满血复活了。但管珏毕竟不是武人,没有那么强健的体魄。 三百杖若不是府里的下人怕他撑不住,手下留了些情,只怕不死也残了。 香香亲自过来,管珏还是有些意外,但他趴在床上没动――身上光着呢。 怕香香真过来掀帐子,他倒是急急道:“小人衣裳不整,实在不雅。夫人请勿近前。伤口已经上了药,并无大碍。小人谢谢夫人好意了。” 香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说:“待会儿我叫章太医帮忙看看。”其实她是很感激管珏的,自从入了王府,一直多承他照顾。如今这样,真是心中有愧。 两个人隔着帘帐说话,本也是客气有礼的。但是薜锦屏小孩子一个,懂什么?掀起帐帘就钻进去,问:“你伤得很严重啊?” 管珏还没来得及回话,她抬手就掀起管珏身上的薄被――然后就见薄被下,管珏光|溜溜的身子。登时“呀”地一声叫,双手捂住眼! 管珏被那被子拍在背上,直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香香跟过去拦她不及,当即也瞄上了一眼,登时尴尬得不得了。这回是真坐不住了,带着薜锦屏匆匆离开。 薜锦屏跟着她一起回到洗剑阁,香香怜她小孩子孤苦,问:“王妃早上想吃什么?” 薜锦屏倒是不客气,说:“我想吃虾、排骨、水煮鱼……” 香香无语:“大清早不能这样吃!” 她进了小厨房,小萱萱也开始吃辅食了。香香把鸡蛋煮熟,把蛋黄挑出来碾碎,用肉汤慢慢搅均,加上少许盐,放到小锅里边搅边煮。一碗蛋黄羹就这样做好了。 她让乳母喂给萱萱,又做了个家常牛乳土豆泥。先把土豆去皮,清水煮熟。放到盅里捣碎成泥,浇上牛乳,搅匀。把玉米粒煮熟,掺入其中,加少许盐,拌匀装盘。 知道她正长身体,怕她吃不饱,又给做了个金衣五彩炒饭。薜锦屏欢快地吃早饭,就差没有摇尾巴了。香香看得摇摇头,也不顾礼仪了,就跟她同桌一起用饭。 慕容厉回来的时候,先去的洗剑阁,就见他的王妃正跟在香香屁股后面,准备蹭午饭呢。 一见他回来,薜锦屏跟老鼠一样,一脑袋缩进香香背后。慕容厉瞪眼,怒骂:“滚!以后再敢往这跑,打断你的腿!!” 薜锦屏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两腿如飞,迅速逃出了洗剑阁。慕容厉转头看香香,也是怒瞪了一眼。香香低下头,轻声说:“我知道尊卑有别,只是王妃年纪小,又是刚刚入府,一个人的日子未免太难过了些。所以……” 慕容厉怒道:“闭嘴!” 什么尊卑有别?别说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算是真正的王妃,也都是老子的女人,什么尊卑有别?! 整个巽王府,能够当家作主的人只有一个,容不下第二个主子。 什么尊卑有别?别说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算是真正的王妃,也都是老子的女人,什么尊卑有别?! 整个巽王府,容不下第二个主子。 晚上,慕容厉仍然歇在香香的洗剑阁,崔氏抱了孩子过来。慕容厉冷哼一声,小萱萱跟他不亲,他一抱孩子准哭。现在他也不抱了,大抵就站在一边,看香香跟孩子玩。然后暗挫挫地想――这到底是不是老子的女儿啊?为什么见到老子怕成这样?嗯,不会是韩续的吧? 应该不能啊,两个人能那么早就勾搭上了? 香香肯定是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着这样的事,把小萱萱逗得咯咯笑。 等到晚上,薜锦屏过来了两次,见慕容厉在,也不敢进院子。在外面转了一圈,闷闷地走了。第三次再来的时候,碧珠都忍不住了――这王妃实在是…… 她说:“王妃娘娘,王爷这时候都在洗剑阁,晚上肯定是要住在这里了。”你在这里探头探脑,不好吧? 薜锦屏有些闷闷不乐,问:“他一定要住在这儿吗?” 碧珠乐了――小小年纪,还知道吃醋哈。于是说:“香夫人是王爷的妾室,王爷歇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王妃您要是再长大点,王爷就可以歇在您院子里头了。” 薜锦屏一听,眼睛亮晶晶地问:“他歇在我的院子里,我是不是就可以过来跟香香姐姐一起睡了?!” 碧珠倒地不起。 41、家贼 第四十一章:家贼 这几天陶意之打理王府,总算也没什么错处――横竖府里也就这么一位王妃,一位夫人,好伺候。下人都被管珏训练得不错,各行其事,少有错处。 香香是个娴静的性子,没事一般不出洗剑阁。偶尔出来,也是抱着小萱萱四处走走。王妃薜锦屏就好奇心重些,每每在府中四处走动。 眼看着春节将至了,外面年节气也更浓了。薜锦屏难得没有粘着香香,在外面指挥下人挂灯笼、妆点绢花。 几个丫头被陶意之调过去扫雪了。第一处打扫的就是洗剑阁,是以这里现在非常清净。香香跟崔氏给小萱萱做了镶狐狸毛的皮褂,她已经开始学步。香香老鹰一样张开双手护着她。生怕她摔倒。 小萱萱走不稳,小鸭子一样一晃一摆,惹得两个女人笑声若银铃。正玩得开心,香香转过头,见院门前,一个人长身玉立。竟然是韩续! 香香一惊,这时候再看见他,只觉得他瘦了好多,不由有些心疼。她向门口走来,韩续有些发呆。他不应该来这里,慕容厉不在府上,管珏受伤还不能动。陶意之知道他是惯来王府走动的,请他去书房稍候。 去书房的路不一定经过这里,却也可以经过这里。他鬼使神差地,就到这里,透过半月形的院门,看见香香一身羽白锦裘,领口的绒毛衬得皮肤晶莹通透。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雨后初霁一样。 香香走到他面前,未语先红了脸:“韩……韩将军。”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韩续向她见礼:“香夫人。” 两个人一时无话,本应该离开的,但是多想停留一刻,哪怕多看一眼,多说一个字。 崔氏见状,倒是一愣。她毕竟带了些年岁,什么事情没见过? 犹豫了一下,一声没吭,抱着萱萱回了自己的住处。香香有些尴尬,略略后退一步,问:“将军几时回来的?” 韩续说:“今天,临近岁末,回来探望双亲。” 香香嗯了一声,说:“将军也已不小,是应该好好娶一佳妇,成家立业了。”终不能因为一时虚妄,误了你自己。 韩续说:“会的。”可惜不是你。 她腮边有初融的冰珠,如同寒梅带露。韩续右手微动,终又缓缓握住。好想为她拭去腮畔的露珠。 香香突然想,如果有夫如此,相思该是一件多么摧折人心的事。如果有夫如此,得知他即将归来,又将会是一件多么欣喜若狂的事。 若这是她的夫,她必会于冰天雪地狂呼、奔跑,任冰雪湿透她的鞋袜衣角,然后猛然扑进他的怀中。而不是如慕容厉归来时那样淡淡地行礼,说声:“参见王爷。” 两个人站着,再无旁的话,却谁也没有离开。眷恋是一种最缠绵的情绪,毫无痕迹,却就那样产生无穷的吸力。 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白烟,香香轻声说:“将军一路归来,路途辛苦。既然王爷尚未回府,将军就先往书房奉茶吧。” 他是慕容厉的心腹爱将,其他人也没有可能单独进到慕容厉书房等候的道理。 提到慕容厉,韩续眼神微黯,低声说:“是。” 正要走,突然有丫环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您慢点走!” 香香一惊,韩续也是一凛。他没见过慕容厉新娶的王妃,只以为是一般的世家女子。大多世家嫡女,那都是见惯后宅争斗的。矜贵却也狠辣,心眼极多。而且慕容厉对他的心思,一直就知道。这时候两人独聚,传到慕容厉耳中,必然又是一场风波。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行避开,待王妃离开之后再前往书房,也不带累香香。是以当下身影一闪,进了洗剑阁。避在廊柱之后。 他是武将,香香哪能拦得住?话还没出口,人已是不见了。香香只得去接薜锦屏,虽然最近下人铲雪已经很勤了,但是路仍然是滑的。她轻声说:“慢点,慢点!” 薜锦屏手里举着一大捧梅花,脸上却是热气腾腾的:“香香姐姐,你看我新采的梅花?漂不漂亮?” 香香微笑,一边将她带进洗剑阁里,暗想韩续走得可真快。一边说:“我煮了姜汤,可别感冒。” 韩续躲在柱子后面,原以为王妃跟香香怎么也不可能太对付,没想到她直接进了院子,没办法,只得躲进屋子。谁料薜锦屏直接就入了房间,用小银剪修梅花。准备插|到屋角的花瓶里。 韩续躲在屏风后面,这下子是避无可避了。想要直接翻窗而出――外面碧珠、向晚她们扫完雪,跟着薜锦屏一齐回来。这时候可都有人呢! 韩续心里暗自叫苦,也不能走了,只得躲着。正盼着薜锦屏赶紧走,谁知道香香又端了姜汤进来,让薜锦屏先喝一点暖暖身子,只怕她感冒。 薜锦屏边喝汤边说:“香香姐姐,晚上我能睡在这儿吗?” 香香微笑:“如果王爷不回来,你就睡这儿吧。” 薜锦屏开心坏了,扑过去就在她脸颊亲了一个:“姐姐我晚上要吃你做的脆皮豆腐、黑鱼塞肉!老天保佑王爷今晚不要回来!” 韩续想出来,但这时候出来更说不清了!只得在屏风后面躲着。天色越来越晚,他也心慌了――巽王府守卫是外松内紧,别看着平时赵武这些家伙好像不上心,其实府里风吹草动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进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 都是王爷心腹,赵武跟他有点交情,只是如果疑他淫王爷爱妾,只怕就不一定会不会翻脸反目了。 这要是闹将出来,实在是不堪设想。 就这时候,崔氏也抱了小萱萱过来,薜锦屏很喜欢萱萱,就在房里逗着玩。听说娃娃应该叫自己母亲,更是乐得不行。一个劲儿教孩子说话。 这丫环婆子一大堆的,韩续想出去也不行了。 犹豫着,香香就把晚饭做好了。一个蜜汁子排,就是将小排骨切块,用蛋清、盐、葱姜蒜末等腌好,直接下锅蒸到稣烂。再一个肉片豆腐卷,就是把豆腐跟羊肉片切成同样大小,用肉片把豆腐片卷起来,浇上酱料腌好。然后热油,把豆腐卷煎成漂亮的金黄色,就可以直接上桌了。 晚饭是清淡的参苓粥,薜锦屏吃得口口香。香香吃了一点,就给小萱萱喂辅食。 韩续心急如焚,正想着等香香等入睡之后再行离开。然而薜锦屏晚上是不肯走了。正好慕容厉也没回来,便在香香这儿歇下来了。 香香将睡未睡的时候,突然帐帘被掀起。她吃了一惊,就嗅到一身酒气。慕容厉估计是喝了不少,香香还没说话,他精壮的身子已经覆了上来。 香香急了,双手直推他:“王爷……” 慕容厉直接将她压在床上,就去解她的衣服。香香都要哭了:“王爷!您等等好么……” 慕容厉还没说话,就见床靠墙一侧突然有个黑影坐起来,揉着眼睛问:“香香姐姐?”猛然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压着香香,不由拿起香木枕头,就朝黑影的脑袋猛敲过去,然后是震耳欲聋地尖叫:“来人啊!!有贼!” 慕容厉酒都惊醒了一半,然后暴怒!! 整个洗剑阁都是他的怒吼声! 42、断义 第四十二章:断义 洗剑阁一片混乱,先是赵武带着侍卫赶到,在门外问:“王爷?”洗剑阁毕竟是慕容厉爱妾的住所,慕容厉又在里面,无论如何,赵武还是不敢直接闯进去。 那香木枕头可是有点沉的,她奋力砸过来,黑暗中慕容厉不知道她拿的什么东西,也不敢躲――听这风声,砸香香头上指不定怎么样。他只能伸手一挡,枕头一角仍然磕在头上。虽然头硬,但早已是怒火中烧,眼看马上就要暴走了。 薜银屏听见他的声音,伸手去拉香香又摸到他的赤着的胸口,简直就是童年阴影啊!! 这时候眼看慕容厉已经怒火遮眼,双腿却软得跟面条一样,无论如何站不起来了。香香拉着慕容厉,生怕他一冲动把薜锦屏给嚼着吃了。一面抱着他,一面冲外面喊:“碧珠!含露!还不快把王妃送回繁星楼!” 碧珠答应一声,进来把薜锦屏抱走,慕容厉怒吼:“赵武!把她给老子禁足繁星楼!以后再敢走出来一步,要么剁了她的脚,要么老子砍了你的头!” 外面赵武答了一声是,薜锦屏吓得,在碧珠怀里一声也不敢吭。香香见他火气确实很大,忙叫了下人,让打水给慕容厉沐浴。 慕容厉本就有些醉意,如今怒火一烧,血倒是热了,搂着香香只是深吻。香香被酒味逼得喘不过气,却也不敢再触怒她。下人听闻里面这声音,也没敢进来。 慕容厉将她压在床上,身躯伟岸如山。香香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体对他早已是熟悉的,也不抗拒。 慕容厉其实有些醉了,黑暗中一味胡来。 香香良久轻声哀求般道:“王爷……” 慕容厉吻着她汗湿的额角,轻声应:“嗯?”竟也有几分温存意味。 慕容厉声音嘶哑地说:“真是不够,怎么都不够。” 他本就精力旺盛,香香筋疲力尽,再没办法想什么为他沐浴更衣的事。慕容厉亲吻着她的耳垂,说:“好好跟着我。”忘了韩续,好好跟着我。他轻声说,“我会好好待你。” 香香累了,哪还听见他说什么,只胡乱应了他一声。 慕容厉酒意倒是散了些,掌了灯,吩咐下人备水。拿了两个人换洗的衣服转过屏风,正与屏风后的韩续四目相对。 死一般地寂静。 慕容厉盯着他,良久,那样坚毅的人,眼神中终于也慢慢地透出一瞬悲哀。他还在哄着她,还在渴望她。还在不算温柔、却已倾尽温柔地待她。可是在她房里,另一个男人正听着这些可笑又可悲的话。 韩续低声说:“王爷,我……”我只是没有找到时机出去。可是说不出口,他于是说:“和香夫人无关,我躲在这里,她并不知情。” 慕容厉不说话,还是香香听见房中有人说话坐起身来。她披了衣服转到屏风后面,只见慕容厉像只全身毛都竖起来的狼。那一瞬的杀气,她在当年伊庐山的雨夜见过。 然后她就看见慕容厉对面的韩续,韩续?! 香香只疑心自己看错了,最后终于惊叫了一声:“韩续?!”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啊!她反应过来,他居然在这里! 香香退后几步,面色苍白。慕容厉转头已经抽刀在手,韩续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是真的想就这样死在这里吧。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何必到这里来!原以为那不过是他从乱军中得来的一个女人,可是他爱她。 没有人比韩续更了解,那句“我会好好待你”,对于慕容厉来说,已经是怎样可以出口的承诺。 原来他的不追究,也不完全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得力部下。 慕容厉一刀下去,香香死死抱住他:“王爷,我们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 慕容厉当时就想,杀了这对奸|夫淫|妇吧,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可是当他举刀,面对这个搂抱着他腰身的女人时,突然想起那些凛冽寒夜里,她手里提着灯笼,橘红色的光照在水洼里,雨雪温柔。 他竟然下不去手,他竟然对这个贱人下不去手! 他一脚将香香踢开,香香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韩续几乎下意识扑上去,护在香香面前:“王爷!韩续对香夫人一直心存爱慕。但是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韩续愿以一死,韩续无颜面对王爷,愿以一死洗刷不义之耻。” 他跪下来,闭上眼睛。慕容厉一刀下去,正劈在他身上! 香香惨叫一声,韩续只觉得身上一凉,那刀口从左肩划到右腰,他几乎以为自己被劈成两截了。 慕容厉冰冷地说:“滚!” 血珠冒出来,却并不多。 慕容厉眼中的悲哀终于缓缓散尽,他又变成了那个在伊庐山遇见她之前的男人。冰冷而强大,从未动摇,从未软弱。 韩续跪着不动,慕容厉说:“从今日开始,解除军职。”他刀往下划,割断长袍一角,“你我从此割袍断义,再无瓜葛。韩将军武艺过人,自有光明前程,大可另投他营而去。” 韩续呆住,慕容厉转而看向香香,香香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嘴角还残余着血迹,慕容厉看她的时候,像在看一件器物。他说:“当初本就是本王失误,你这样的女人,也值当领回府里。” 见韩续还不走,他问:“你要留在这里过夜?” 韩续起身,还是担心他怪罪香香,有些犹豫。慕容厉盯着他,韩续终于往向走,回头又看了香香一眼。 等他出了洗剑阁,慕容厉转身,捡了自己的衣服穿上,转头出了洗剑阁。香香追出去,在门口停住。 慕容厉疾步若流星,没有停留。寒风呼呼地刮过庭院,她顺着门框滑坐在地,连眼泪也流不出一滴。 这一生本已波折不断,命运为什么还要这样戏弄我,难道一个人太卑微了,便连梦也不该有? 第二天,晋阳朝堂便传出一件大事,慕容厉解了韩续军职,将其发回朝廷,由朝廷安排另外任用。 韩续无论行军打仗还是排兵布阵都是一把好手,难得能攻能守的将领。退朝之后,连慕容博都忍不住问:“老五,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厉根本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府,随便找了个酒楼,喝了一顿酒。周卓过去陪他,还想问点什么,他一个字也没说。 他不能告诉他们,这个该死的东西和他的爱妾通奸。深更半夜,在自己和那贱|人一通恩爱之后,把这个该死的东西堵在房里。 他只能不断地喝酒,烈酒入喉,人的知觉可以不那么灵敏,思维也会迟钝一些。对,大醉一场吧。 他不能一刀杀了韩续,韩续随他并肩作战近十年了。他也不能一刀杀了那个女人,因为她生了个女儿。 他习惯在自己的东西身上盖个戳,我的兄弟、我的父亲、我的女人、我的女儿。哪怕有一天,发现女儿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女儿,盖上的戳却怎么也擦不去了。 他不能指着那个盖着“我的女儿”印戳的孩子,对人说这是个野种,扔进水里溺死。 是以不管是不是,他终究只能看着这个戳章,哪怕任其自生自灭。 愤怒、悲哀终于慢慢地都淡了。人的一生,谁他妈的还没有一星半点难受难堪的事? 觉得伤了痛了,最终的办法,也只有……忍住。 慕容厉回到王府的时候,赵武迎上来,欲言又止――昨天晚上韩续从王府出去,身上带着伤。他当时就想问慕容厉,然慕容厉在听风苑住下,那模样太吓人,没人敢多嘴。 现在慕容厉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对陶意之说:“把小郡主送到彰文殿,交给母妃抚养照看。” 陶意之一怔,忙欠身,说:“是。”那洗剑阁那位……不抚养小郡主了? 慕容厉又道:“从此以后,不许她踏出洗剑阁一步。” 香香发现院子里的仆妇都被清了出去,只留了碧珠照看。她问碧珠:“王爷说过怎么处置我吗?” 碧珠也只是知道昨夜韩续从她房里出来,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别的就一盖不知了。她犹豫着说:“王爷说……以后不许夫人再出院子。” 香香嘴里发苦,不许我再出去,他也不会再来了吧。然而碧珠仍然吞吞吐吐,香香问:“还有吗?”这样难以出口,是更糟糕的事吗? 碧珠说:“王爷说……王爷命人将小郡主送进宫了,说是命舒妃娘娘代为养育。” 香香如遭重击,良久说:“不!” 碧珠目带同情地看她,轻声安慰:“夫人不必往心里去,也许过几天王爷气消了,会把小郡主再接回来也不一定……” 香香的眼泪已经如泉般疯涌,不,他不会消气了。他们大家都知道。她转身就要冲出去,碧珠抱住她:“夫人!夫人!王爷正在气头上,您现在去,不是火上浇油吗?您再等个几天,总得碰上个合适的时候啊!” 香香冲出洗剑阁,去到听风苑。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慕容厉在庭中,陶意之站在一旁,正低声跟他说着冉云舟命人带回来的良种马匹的事。 香香奔进去,跪在他面前:“王爷!将萱萱还给我吧,孩子还小,求您了王爷!” 慕容厉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她,良久说:“本王的话不算数了啊。赵武呢,让他把人领回去。” 他语气相当平静,却也冷肃。 赵武派了侍卫,将香香强行拖出听风苑。香香不断呼喊他,赵武只得令侍卫堵住她的嘴。慕容厉看了眼赵武,说:“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和她的头,自选其一。” 赵武一凛,低声应:“是。” 赵武专门派了侍卫看守洗剑阁,香香是真的出不去了。 巽王府其实并没有特别坏的人,特别坏的人都已经被最坏的人弄死了。因此没有人因为她的落魄而刻意作贱。但是王爷不来了,那些食材当然不用每日挑新鲜上好地往这里送了。 她的日常用度管珏仍然派人照常送过来,很显然慕容厉没有克扣的意思。一个女人他是养得起的,哪怕是个背叛他的女人。 他只是不想再看见他了。 他的世界那么大,巽王府只是一个供他落脚的地方。何况是一方小小的洗剑阁? 他也有只手遮天的权力,只要他愿意,哪怕置身同一片屋檐之下,他也可以永生永世不与这个女人相遇。 府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有关那个女人的只字片语,但是私下里,大家还是悄声议论过的。 王爷生了这样大的气,不可能一点揣测没有。于是那晚的事,隐隐约约,还是流露了出去。 可惜是非对错,也不过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微末调味品而已。 这一天,慕容博到了巽王府,慕容厉不在。他也不在意,在府中到处走走。信步来到洗剑阁,就见外面还有两个侍卫轮守。 他进到院中,倒也没人敢拦。香香坐在洗剑池边,天气尚寒,她身上却只穿着单薄的夹袄。慕容博走到她身边,发觉这个女人憔悴了好多。 然而看见他,香香眼中又燃起一线星火,她起身几乎是跑过来行礼:“康王爷!” 慕容博微微叹气:“不必多礼。发生了什么事,闹腾成这样。” 香香微微咬牙,说不出口。慕容博说:“跟韩续有关?” 香香一惊,问:“韩续……” 慕容博说:“老五免了韩续的军职,不再留他在自己帐下。他现在赋闲在家。” 香香心中苦涩,慕容博说:“老五突然把女儿送到宫里教养,香香,你和韩续……” 香香闭上眼睛,泣泪如珠:“我和韩续是清白的。” 慕容博点头:“我相信。可是你得想办法,让他也相信。” 香香说:“康王爷,您能不能……我想要回萱萱,孩子太小,我怕舒妃娘娘照应不过来,我……” 慕容博打断她的话:“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能让老五重新回到你身边,孩子自然也会回来。如果你不能,那么你将永远只是一个被幽囚在这里的侍妾。香香,孩子跟着母妃,会更好。” 香香缓缓后退,慕容博说:“你还不明白,他对你有多重要。”他的爱,对你有重要。 香香蹲下来,将头埋在膝上,她哭泣的时候,双肩微微颤抖,小动物一样可怜。慕容博叹了口气,既然事情真是男女纠葛,他就真帮不上忙了。 这种事,旁人越劝只能越糟糕。 他本来想去看看巽王妃,听说慕容厉也禁了薜锦屏的足,便也不再去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老五不会把她怎么样。同样的,也不会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香香呆呆地在洗剑池边坐了很久,地上的寒气透进衣里,身体由刺痛到麻木。耳边似乎又听到小萱萱咿咿唔唔的声音,她转头四下寻找,只看见满天小雪中,冰冷而寂静的庭院。 原来他的爱,真的那样重要。没有了这爱,她连自己的孩子都得不到。 妾本就是食爱而生的动物,朝赐你荣华,午赐你锦绣,暮赐你欢爱华梦的人,只消心头一怒,便可取你所有。 哭泣没有用,哀求也没有用。(每章都买的宝贝发送邮件到297054855□□邮箱,有搞笑小剧场~二十四小时有效。) 43、真心 第四十三章:真心 香香要见慕容厉,可是她出不去。慕容厉最近连王府都不怎么回了,回来也是住在听风苑,哪也不去。 夜里,香香正在想办法,碧珠用风帽遮着头脸,走进来。香香一怔,碧珠见了她也没行礼,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香香一怔,却见那哪里是碧珠,明明是薜锦屏。她吃了一惊――锦屏不是也已经被禁足了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薜锦屏小,古灵精怪。虽然怕慕容厉,其他人她可不怕。毕竟是名义上的小王妃,大家还是不敢惹她。 她进了屋子,拉着香香的手,见她短短几日已经瘦得不行,不由心疼:“香香姐姐,你先不要着急。我过两天就进宫去看萱萱,没事的。” 香香微微吸气,双手握着她的手背,反倒安抚:“我没事,你回繁星楼吧。他若见了,又要生气。” 薜锦屏说:“他太坏了,怪不得晋阳城这么多王侯贵女,没一个肯嫁给他!我嫡姐听说要嫁他,都害怕得病倒了!” 香香虽然心中愁闷,却被她逗得笑了一下。然后又叹息:“王侯贵女与升斗小民,各有无奈。他保家卫国,出生入死的,锦屏,我自知比不了他。我只是想要回萱萱。”舒妃的彰文殿,未必就是什么福地。她是亲身经历过的,再不愿自己女儿有什么闪失。 薜锦屏见她眼中泪花,不由也要哭了:“香香姐姐,你别难过了。我也想我娘,我知道离开她是什么滋味。” 她先哭了,香香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拍她的背。慕容厉连回门之礼都没理会,她自嫁过来,就再没回过薜家。 薜绍成自知理亏,生怕这煞星发狠,更不敢来招惹。平时上朝都恨不得不同他见面。但是有了这层关系,跟慕容博倒是心无芥蒂了。 薜锦屏哭了一阵,抹抹眼泪,说:“姐姐,外面的侍卫可笨了,你可以装成碧珠,用我这法子混出去。” 香香吃了一惊,薜锦屏说:“我去舒妃娘娘宫里,把萱萱偷出来,你带着萱萱跑掉。再也不让他找着,你看怎么样?” 香香哭笑不得:“傻孩子,我走不了的。”我有家人,我不能回去,可若我离开而不回去,他们会一生牵挂忧心。 薜锦屏在她这里呆了一阵,香香说:“你以后别过来了,你是王妃,让人看见也不成样子。” 薜锦屏也准备走了,临走时她咬咬唇,迟疑地说:“香香姐姐,他不会杀小孩子的吧?” 香香说:“他不会,可你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想想。你毕竟是他名媒正娶的王妃,总不能一直这样被冷落。” 薜锦屏点点头,说:“天色不早,姐姐先睡下吧。”香香送她到门口,她转过头,突然说:“香香姐姐,如果他把我打死了,你让他把我悄悄埋了,别告诉我母样。” 这话反倒将香香吓了一跳:“胡说什么呢!” 薜锦屏不说话了,她出了洗剑阁,见四下无人,老鼠一样,偷偷溜进了听风苑。慕容厉还没回来,听风苑只有两个下人,也不上心。这样冷的天,都窝在下人房里喝酒呢。 薜锦屏钻进慕容厉的卧室,屏风后面有澡盆,是平常洗澡的地方。澡盆旁边就是一副好几层的木架,上面搭着许多白色澡巾。 薜锦屏人小,就往澡巾下一钻,缩好。 慕容厉最近回来得晚,韩续被他革了职,总得找个合适的人来带兵。但是跟周抑商量了半天,只有韩续的副将陈昭,人老实也堪用。 慕容厉明显不太满意,陈昭虽然可靠,但是比起韩续来还是有差距。可将才哪是说找就能找着的。一时也没有别的主意。 下人打了水上来供他沐浴,慕容厉洗了个热水澡,正取澡巾擦身,猛见衣架下面露出个黝黑的头顶来! 妈的,这一下子吃惊不小! 差点一个手刀过去,就见那小脑袋抬将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他十二岁的小王妃薜锦屏! 薜锦屏也不是故意的――等太久,她睡着了。此刻澡巾被抽走,蜡烛一照,她就醒了。抬眼看见赤着精壮上身的慕容厉,顿时一声尖叫,捂住眼睛!糟了糟了,娘说看过不穿衣服的男人会怀娃娃啊!! 慕容厉简直是要爆炸,妈的,他用澡巾裹住重要部位,沉声道:“你最好有个完美的理由,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这里。”如果你他妈躲在这里居然是为了偷看本王洗澡的话,你这双狗眼睛以后都不用再捂上了。 薜锦屏腿麻了,这时候一吓,更加站不起来了。但是她还是抖抖索索地说:“他们说,你在香香姐姐房间里发现了个男人,你就说香香姐偷人!” 慕容厉额头青筋乱跳,薜锦屏只觉得尿急,但夹着双腿,不不,我要把话说完。我要让萱萱回到香香姐身边。她说:“那现在,你在你房间里也发现了其他人,也是你偷人咯?!” 说到最后,声音反而大了起来――小胸脯一挺,一副“你杀了我吧,我话说完了”的表情。 慕容厉见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咬牙切齿。他不能真去打杀这样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他更不擅长跟女人讲道理! 薜锦屏一看,他还没过来,就想反正要死了,多说几句吧。她说:“你明知道香香姐把萱萱当成心肝宝贝,你还要隔断她们的母女情份!那洗剑阁那么多人,况且我当时也跟香香姐睡在一榻,你怎么就不问青红皂白?!如果我的话你不信,里面那么多乳母、嬷嬷、丫环,所有人的话你都不信了? 你这样一个人,妻妾的话不信、下人的话不信,兄弟的话也不信,你就信你自己!” 一边说话,一边就委屈地哭了:“香香姐姐都瘦成这样了,你难道真要逼死她,你就好受了?!” 慕容厉朝她走过去,伸手想要把她拎出来。手还没碰到她,就见她身下一股水流……真吓尿了。 慕容厉真是……妈的老子还以为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怒道:“你们都是死人?把她弄走!” 下人们其实早就听见动静,这时候听他一吼,赶紧上来把薜锦屏架出去。薜锦屏眼泪哗哗的,哭得声音都发不出来。慕容厉简直是暴跳,妈的老子还没打死你,你就打算自己哭死啊! 薜锦屏一直用双手捂着脸,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十二岁也是要脸的啊! 我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穿一条土黄色的裤子啊!!! 44、破冰 第四十四章:破冰 陶意之派了几个仆妇把小王妃薜锦屏送回繁星楼,慕容厉取了澡巾,慢慢地擦干身体。下人替小王妃清理地上的……水渍。 慕容厉穿衣服的动作比较慢,脑子里一个声音甲说,那个混帐东西说得有点道理。另一个声音乙怒骂,有道理个屁,你就是舍不下那个女人! 两个声音争来打去,等着慕容厉决断,慕容厉问陶意之:“前两天洗剑阁里,都是谁在伺候?”老子就是舍不下那个女人,怎么的? 陶意之微微欠身:“回王爷,香夫人那里,一直是乳母崔氏、大丫头碧珠,贴身侍婢向晚、含露,粗使丫头……” 慕容厉打断他:“把人都叫过来。” 陶意之那还有什么说的,赶紧前去叫人。 片刻功夫,丫头仆妇都齐了,慕容厉一个一个叫进院子里问话。谁也没看见韩续是什么时候进的香香的院子,乳母崔氏也只是说韩将军路过了一下,并未入园。 慕容厉慢慢问,及至小王妃薜锦屏到洗剑阁的时候,大家扫完雪跟她一并回来,就全都能对得上了。韩续入府,是下人们接待的。只因与王爷着实相熟,这才没有派人跟着他。但是几时入得府,下人们可都还记得时辰。 薜银屏几时去的洗剑阁,大家也都还记得。 慕容厉并不傻,韩续回来晋阳城,第一件事情当然是见他。中途拐到洗剑阁,这厮确实是其心可诛。他冷哼。但是当时他进到香香房里,香香慌乱也只是因为薜锦屏在。薜锦屏走后,她整个人就比较放松了。 依着她那个老鼠胆子,如果真的知道韩续在房里,只怕早已吓得手脚瘫软了。再者,自己转到屏风后面,她是全无反应的。这也说明她不知情。否则以薜锦屏这样的性子,香香要支开她放走韩续,岂不是易如反掌? 仆妇们的口供基本都能对上,回到院子里,香夫人跟小王妃说了什么,香夫人做了什么菜、什么时候喂的小郡主,都清清楚楚。 而且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没有杀掉韩续,从最根本上,还是因为自己坚信韩续不会动他的东西。 慕容厉出得房来,准备往洗剑阁走。待走得两步,又停下来,觉得风冷,回去换件衣服。 陶意之在外面候着,心惊胆颤――这辈子几时见自家王爷这般犹豫不决过? 当下颠颠跑去找管珏。管珏已经能够走动了,不过陶意之处理日常事务他还是放心的,便任他上下打点着。如今知道了这个事儿,说:“你去洗剑阁,叫香夫人去听风苑伺候。别的什么也没别说。” 陶意之还是有些胆颤心惊:“可王爷不是不准香夫人踏出洗剑阁吗……万一他怪罪下来,我们只怕担待不起。” 管珏说:“去!”没见王爷爬高了下不来吗!还不赶紧铺台阶,有点眼色没有了!!你也屁股痒啊?! 陶意之忙就往洗剑阁去了。 香香还没睡下,萱萱入宫之后,她反而睡得更晚了。陶意之站在外面,让碧珠进去请,就说王爷让香夫人过去听风苑伺候。 碧珠一听,可高兴坏了,忙不迭就去找香香。香香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多少喜色。但是她很快就配合碧珠梳妆,碧珠一边帮她更衣打扮,一边还说:“夫人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去见王爷,王爷对夫人本就是有情义的,只消一见到夫人,肯定立马就消气了。” 香香没有说话,她只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过去,她想要回女儿。碧珠为她换上一身荷叶碧的罗裙,外面披白色鹤羽与其他羽毛并织而成的斗蓬。又为了她梳了堕马鬟,反插金,横抽宝树。外面陶意之连连催促,香香问:“王爷为什么突然想起要见我?” 陶意之头前带路,轻声说:“王妃娘娘偷偷去了听风苑,跟王爷起了争执。王爷生了好大的气,但是不多时就将前些日子在夫人院里伺候的仆妇都带过去讯问。夫人,看来王爷是气消了。” 香香嗯了一声,问:“王妃没事吧?” 陶意之见她面上并无多少喜色,不由愣了一下,说;"没事,她童言无忌,王爷还能一般见识?"随即又轻声劝:“夫人,好不容易王爷松动下来,您万不可与他置气。” 香香说:“我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知道。锦屏临走时说的那番话,原来竟是要帮我。那个小小的孩子下了多大决心,我也知道。 听风苑里还掌着灯,慕容厉已经换好衣服,陶意之轻声说:“王爷,香夫人过来了。”还是怕慕容厉怪罪,忙说:“爷既然已经审问过了一众仆妇,料想还是当听听夫人怎么说。” 慕容厉一听,这藉口不错。他说:“进来。” 陶意之向香香示意,香香慢慢走进去。慕容厉倒是不觉得她的打扮有多美,他看人,一般就是注意到是谁来了。香香下跪,道:“参见王爷。” 慕容厉说:“起来吧。” 香香起身,慕容厉伸出手,说:“过来。” 香香走过去,把手搭在他掌心里。她不需要说什么讨好的话,慕容厉不需要。他只是她顺从,只要顺从就可以了。 慕容厉想要说点什么,想了一阵,也没什么好说――总不能说对不起吧?哼,想想都恶心。 再说了,老子有什么错?!那种情况,是个男人都得暴跳如雷!该死的明明是韩续这个狗东西!老子没错! 于是他说:“睡觉。” 香香慢慢地解下斗蓬,将金钿头饰俱都去了。慕容厉揽着她,果然是同榻而眠。倒也没碰她,只是那么抱着,然后想――老子虽然这几天没过去,不也还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吗?你他妈不长肉就算了,还这么瘦了…… 香香轻声问:“王爷如果不怪罪了,我想……” 慕容厉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唔了一声:“明天再说。”大晚上的,总不能带你去宫里接女儿吧。 香香听他答应了,也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没有睡意,只是这么躺着罢了。 及至天亮,慕容厉倒真是说话算数的,带了她入宫。 舒妃抱着小萱萱,换了地方,孩子不太习惯,晚上哭得厉害。她怕哭坏了孩子,便一直留在身边照顾。几天下来,她自己眼圈都青了。 宫女素茹看着心疼:“娘娘,让乳母带吧?实在不行,去巽王府把孩子原来的乳母接进宫来照料也好。” 舒妃点点头:“你去巽王府问问,以前是哪个乳母照料孩子。再这样下去,只怕孩子真要哭坏了。” 她其实并不坏,慕容厉从四岁开始就是她在照顾。她是那种如果燕王赏她两匹好料子,她就给慕容博和慕容厉一人做身衣裳,如果只有一匹好料子,就给慕容博做身衣裳,把次好的给慕容厉再做身。 如果两个孩子落水,她两只手可以一只拉一个,她不要命也会去抓住两个孩子。但是如果只能抓住一个,她不可能舍了亲儿子去抓住养子。 谁也不能说,这样的人就是坏人吧。 初时慕容厉立场不定,跟慕容博也合不来。她算计香香,算计巽王侧妃的位置,也不过是希望慕容厉能够站在慕容博这边。同太子和王后疏远一些。如今知道兄弟二人是同一阵营、一条心,自然也就放了心。 慕容厉把萱萱送过来时,管珏正伤着,也没将乳母送过来。孩子才八个多月,这些天她日日夜夜地哄,也是费尽了心思。 慕容厉将孩子放到这里,其实是放心的。他在舒妃身边八年,几乎度过了生命之初最稚嫩的时光。这个女人的心思、品性,他非常了解。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了吧? 你总不能因为她更喜欢她的亲生儿子,就枉顾她对你的好,而生出仇恨吧? 他也还是会记得每逢战事的时候,舒妃总是在小佛堂一跪好几天,经书抄完一卷又一卷,只盼他平安无恙啊。他也还是会记得,有一年小年,他凯旋之后,来到彰文殿的小佛堂,在门外听见舒妃对佛祈愿,说:“菩萨有灵,请保佑我的博儿承继大统,保佑我的厉儿平安归来。”想了想,又说,“如果菩萨实在太忙,只能听见一个愿望的话,还是先保佑厉儿平安归来吧。博儿还小,再过几年也没关系。” 那是他的养母。 慕容厉来到彰文殿的时候,舒妃非常高兴。一边让宫人送果茶,一边又让人将手炉送两个过来。外面风雪呼啸的,只怕他冻着。慕容厉同香香向她行礼,她倒是很和蔼地扶起香香。她当然是对不住香香母女,不过宫里出身的女人,要让她至纯至善地对待所有人,她早已做不到了。 香香老早已经看见她怀里的萱萱了,舒妃笑笑,将孩子递给她。说也奇怪,小萱萱到了香香怀里,慢慢地呜咽地拱过去,小手揪着她胸前的衣襟,很是委屈地又呜呜了几声,哭声竟然慢慢就止住了。她本来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 香香眼圈都红了,轻拍着她的背,她认生,现在就认乳母崔氏和香香。 孩子不哭了,舒妃也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对了。这么小的孩子,没有生母在身边可怎么行?” 香香见她眼圈都是青的,也是过意不去,再度拜道:“这些天有劳娘娘了。” 舒妃把她扶起来,笑:“说的什么话,本宫自己的孙女,怎么都看不够呢。”她命宫人把这些天给萱萱做的小衣服都拿出来,知道慕容厉说走就走的性子,又准备了暖和的婴儿篮,只恐出去的时候冻着孩子。 慕容厉果然是来接孩子的,目的明确,见香香把孩子抱在怀里了,说:“儿臣告退。” 舒妃知道留不住,一路将他们送到彰文殿门口,叹了口气,说:“你的王妃,怎么也不带来母妃瞧瞧?”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薜锦屏,慕容厉脸色都青了。舒妃一看,暗道莫非又是个不合意的? 却也没有再问,慕容厉向她礼节性地欠欠身,带着香香出宫而去。 孩子接到身边,香香的心情就好多了。马车里,慕容厉看着她拿出来时准备的羊奶,在暖炉上略略热过,喂给萱萱。那样温柔细致。 他伸出手,轻轻摸摸萱萱的小手。那短短细细的五个指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微微一怔,竟然没有抽回。 45、大厨 第四十五章:大厨 回到王府,香香抱着孩子就回了洗剑阁。慕容厉去了趟太尉府,薜锦屏听说小萱萱回来了,悄悄跑到洗剑阁。香香见她过来,也高兴得不得了,就把小萱萱递过去,自己很识相地去厨房。 薜锦屏老实不客气:“香香姐,我要喝藕粉粥!” 香香在捡食材,说:“行,今天给你包蛋黄粽子,你不是念叨好几天了吗。我让管先生准备了箬叶呢。” 薜锦屏高兴坏了,忙就将小萱萱交给乳母崔氏抱着:“我和姐姐一起包。” 香香嗔道:“洗手去。”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包粽子,肉块都是碧珠早就腌好的,咸蛋黄也已经隔水蒸好。江米也泡得差不多了。香香拿箬叶教薜锦屏包粽子。 到中午,慕容厉没有回府。碧珠说:“今天宫里武状元比试呢,燕王让我们家王爷主考。王爷中午怕是回不来,夫人要不要给王爷送几个粽子过去?” 以前香香总是专门为慕容厉做吃的,香香先给薜锦屏捡了好些,然后说:“你捡了给王爷送去吧。” 碧珠这才答应一声,她倒是生怕香香对慕容厉还有什么芥蒂。听她这样说,终于松了一口气。 碧珠没有进宫,托内侍将食盒转交给慕容厉,也不怕他们不尽心――宫里没人会惹慕容厉。慕容厉跟慕容博、周抑等人正在吃饭,外面宫人就将食盒带了过来。 慕容厉打开,见是刚出锅的粽子。慕容博倒是先笑了:“你们俩倒真是床头打架床尾合。” 周抑是不敢打趣,嘴角也是带了笑。慕容博说:“你要是真喜欢,扶个侧妃吧。”上次你那样对人家倒是不打紧,但是你一声不吭把人家孩子抱走了,你不觉得会吓坏她啊? 慕容厉说:“嗯。” 慕容博有些意外,他居然没有用满是不屑的哼来回答。而是就这么说了个嗯。 慕容博轻声说:“老五,女人跟下属是不一样的。下属你杖一百杖几百,好了伤疤就会忘了疼。”他这样说,周抑就暗暗地想,谁说的,你要杖我儿子一百几百,我画个圈圈诅咒你!慕容博接着说,“这女人,你要是打了她一巴掌,你就得哄几句。” 慕容厉冷哼,心说我打她了吗?这混帐,她要不是护着韩续那个该死的东西,我打女人?何况我就轻轻地踢了一脚,谁知道她就吐血了?我有什么错?! 再说了,怎么哄啊…… 想想都想吐!好恶心! 慕容厉不爱听,慕容博也就不说话了,只是叹气。早知道他这样容易就消了气,真不该去开解香香。慕容厉吃着粽子,嗯,味道很不错。他是真不觉得自己的女人需要哄。老子都放她出来了,意思她不懂啊? 再说了,也没虐待她啊,我少她吃了还是少她喝了?我就不信管珏、陶意之下面那拨子人竟然还敢欺负她。妈的,关在院子里也是老子的女人,老子不要了也是老子的,谁还敢给她一个白眼啊? 孩子也放自己母妃身边好好养着,她委屈什么? 他养女人孩子,那就是真正最字面上的意思。把女人孩子接过来,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有仆妇成群、无恶仆欺凌,这不就是好好养着了吗? 那女人,就算他在盛怒之下,也没有说不养啊,有什么好哄的? 傍晚,他回到王府,管珏知道小王妃在洗剑阁,为了保住赵武的狗腿,特别派了下人去通知。薜锦屏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头一缩就飞奔回繁星楼去了。 香香哭笑不得,又让碧珠给送了些蛋黄肉粽过去,她喜欢吃这个,今天吃了不少。 慕容厉果然是进了洗剑阁,见小萱萱已经在开始学走路了。崔氏根据乡里孩子的围椅,让工匠给做了一个学步的小椅子。她推着慢慢走,不至于摔倒。香香和崔氏各站一边,引着她走几步。 也不敢让她多走,不一会儿就抱起来玩玩。 慕容厉站在门口,小萱萱一见他,转身就冲香香张开双手,哇地一声,竟然含糊地道:“凉……” 妈的,慕容厉郁闷了!!女儿这辈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叫娘,居然是被他吓的!!他真的是想摸摸自己的脸了,老子就长得这么可怕啊?! 香香奔上来准备抱孩子,慕容厉动作比她快,一把将萱萱抱起来,靠近了怒视她。老子是你爹,有啥好哭的啊!! 小萱萱哭得更厉害了,香香伸出双手,强行将孩子接了过去,转头交给崔氏。这才说:“王爷累了吧?我给王爷做晚饭去。” 慕容厉不乐意了:“本王自己的女儿,还不能看一眼?” 他转头,示意崔氏将孩子递过来。崔氏可不敢逆他,只得犹豫着把孩子递过去。萱萱挥动着小胳膊小腿,只是哭,一边哭一边向香香张开双手。香香心疼得不行,慕容厉将小萱萱抱到洗剑池边,往上一举,说:“再哭老子丢你下去了啊!” 香香脸都吓白了,就要冲上去。崔氏拉住她,微微摇头,低声说:“夫人,王爷只是说着玩的,总不能让郡主一直跟王爷不亲啊!” 小萱萱本来哭得很厉害,这时候被他高高举起来,觉得有点好玩,哭声慢慢竟然也小了。他身量本就高,一举起来就觉得整个院子都在下面了,小萱萱四处打量着周围,慕容厉举着她转了一圈,问:“还哭不哭了?” 小萱萱挥动着小手,嘴角淌着口水,居然笑了。慕容厉想,咦,小浑蛋你喜欢这个啊,这好办啊!爹带你骑马去啊!他第一次得到女儿的笑脸,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得这个要求很容易满足啊。 他在院子里,把女儿跟个皮球似的扔出去又接住。小萱萱张着一双新奇的眼睛,咯咯只是笑。等玩了一会儿,崔氏赶紧上前,说:“王爷,小郡主还小,这样冷的天,笑多了恐怕喝了风,容易生病。还是老身先带下去吧。” 慕容厉点点头,转头看见香香站在门口,脸上有一种冬阳一样,很温暖的辉光。 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刻,他觉得这个女人离他如此之近。 那和在榻间的抵死缠|绵、黑暗中的紧紧拥抱、深深亲吻都不同,那是一种她以真实的情绪站在他面前,毫无阻隔的真实。 咦,原来我跟孩子玩,她就会很开心吗?他想。 慕容厉其实没想过扶她做个侧妃之类,他就觉得反正都是老子的,是啥有区别啊?侧妃也就是每个月月例银子多个十几两。她缺这十几两啊?没钱找管珏要啊。 可是慕容博提起,他就觉得,嗯,作个侧妃也行啊。不过宗正那帮老家伙最是顽固不化,香香这样出身的女子,要作王爷侧妃,只怕他们又要炸了锅。慕容厉是不怕他们炸锅的,必要时候甚至不介意帮他们炸窝。只是懒得听他们罗嗦,如果香香给他再生个小王爷,那群家伙就能少说几句。 对于儿子和女儿、嫡出、庶出有啥区别,他是不觉得。都是老子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啊? 香香进厨房为他做饭,慕容厉跟进去。香香微怔,低声说:“王爷先去忙吧,一会儿我让碧珠去请您。” 慕容厉没走,反倒进到厨房,从后面拥住她。香香停下切菜的手,垂下眼帘,说:“我……回房伺候王爷?” 慕容厉摇头,说:“帮本王生个儿子。”免得宗正那帮老家伙罗嗦。 香香低下头,说:“锦屏……王妃娘娘用不了几年就会长大,王爷将来,一定会有很多……” 慕容厉不耐烦了:“闭嘴!让你生一个,哪来那么多话!” 香香不说话了。可我更想要女儿,锦屏是个好姑娘,以后她的儿子才会是巽王世子。我若是只有女儿,将来嫁个疼爱她的夫婿,也不用防什么争什么。 这些话她没有说,身后拥抱着她的人不会懂得。 她说:“王爷若是不需要我现在伺候,就请先放手吧。我没法切菜。” 慕容厉不放,香香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切菜。一不小心,切到手了!! 慕容厉简直是开了眼界,菜刀也能切到手啊! 香香咝了一声,微蹙着眉头,那素净白嫩的指尖冒出血来,慕容厉简直是怒啊,吼:“这都能切到手,你瞎啊!” 妈的如果你是老子军中部下,老子早就把你叉出去祭旗了!!能不能长点心啊! 香香还没说话,他已经叫人,拿了止血的伤药过来。其实香香是觉得没这么严重,慕容厉也是不把这点小伤看在眼里的。不过那样青葱白嫩的手指,突然被切掉一小块皮肉,很刺眼啊。 下人赶紧上来帮香香包扎,香香皱着眉头,就见慕容厉拿了菜刀,唰唰唰唰把土豆切成了细丝。粗细整齐,刀功完美。他自己看着也纳闷,妈的,原来习武还有这用途哈! 再来一个,三两下切完,又问香香:“还有什么?” 香香也有些发呆,说:“羊肉切片。” 慕容厉拿过羊肉,他还觉得菜刀不够锋利,妈的就这刀,闭着眼睛乱切也不至于切着手啊! 刀若狂风,不一会儿,一块羊肉变成了厚薄均匀的肉片,安静地躺在砧板上。 46、余怒 第四十六章:余怒 晚饭上桌的时候,香香说:“把锦……王妃也叫过来一起吃饭好不好?” 慕容厉说:“叫她干什么?”她自己不知道吃啊! 香香说:“毕竟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也有个氛围。” 兴许是一家人这个说法让慕容厉觉得顺耳,他没有反对。香香就对碧珠说:“去请王妃过来吃饭。” 碧珠答应一声,出了小院往繁星楼去了。香香把菜都端上桌,因为白天做的蛋黄肉粽还剩了些,她就只做了孜然羊肉、酸辣土豆丝。因着切着了手,虽然慕容厉亲自切菜了,她也不敢劳动,便就这样吧。 薜锦屏见碧珠过来叫她吃饭,是很开心的。但是当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洗剑阁,看见慕容厉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她整个表情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香香在摆筷子,见她进来,赶紧招呼:“过来坐,马上吃饭了。” 薜锦屏苦着脸――香香姐姐你为什么要叫我,我正打算趁他没看见赶紧溜掉啊! 慕容厉一见她那苦瓜一样的表情,立时就瞪了一眼――妈的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老子要吃人啊! 薜锦屏耸拉着眉过来坐在香香旁边,好像这一顿是要吃她似的。香香有些好笑,将粥盛了,先端给慕容厉,再递给薜锦屏。 粥就是普通的玉米粥,慕容厉喝了一口,香香给他剥了蛋黄肉粽。没有下人伺候,崔氏抱着小萱萱下去了,饭厅里就只有三个人。 菜色也不算丰盛,就是普通的家常菜罢了。 慕容厉却突然有一种家的感觉,破天荒地第一次,觉得这里是他的家。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呵,也许生母未逝的时候,曾经有过吧。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样一想,就埋头继续吃饭了。薜锦屏小心翼翼地低头喝粥,连菜也不敢挟。香香倒是一片好意――她好歹是王妃,无论如何不能总这样。 王妃见了王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成何体统? 薜锦屏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只喝了一碗粥,什么菜也没吃就饱了。慕容厉倒是喝了两碗粥,又吃了几个粽子。香香把小萱萱抱过来,喂她吃饭。她给女儿做了黄刺鱼肉泥糊。 这个没什么技术,就是做的时候不能有一根刺,必须得非常细心才行。 这时候就由崔氏抱着小萱萱,香香喂她吃。小萱萱吃饭不专心,慕容厉随手从崔氏手里把她拎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香香半蹲下给她喂。 旁边薜锦屏悄悄地向香香示意――我走咯! 香香哭笑不得,只得点头,她想走,又舍不得地望了一眼桌上的肉粽。香香无语,及至喂完萱萱,趁慕容厉正跟孩子玩,又让碧珠做了一碗奶羹,和着肉粽一起送到繁星楼给薜锦屏。 慕容厉抱着软软糯糯的小萱萱,发现小萱萱正咯咯地冲他乐。一种奇异的自豪感就那么涌上心头――嘿,看,老子的女儿! 下人们把碗筷俱都收了下去,香香拿细软的丝帕给萱萱擦嘴。萱萱吃力挣扎着站在慕容厉的大腿上,抬头在他下巴上乱啃一气。 慕容厉只觉得一脸口水!顿时先前的自豪感全没了――妈的,好恶心!这种被人糊了一脸的感觉!! 他正要发怒,看见香香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他就又想,算了,小东西爱啃就啃吧,反正老子又不会少块肉。 就算少块肉,大老爷们自当身如磐石、铜浇铁铸,给女儿啃一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初春的风吹谢寒梅,融化风雪,唤起枝头荒原一点嫩绿的新芽。韩续在为母亲捶肩,年过五旬的妇人很琐碎地念叨:“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什么时候让我和你爹抱上孙子?那么多闺女,你不是挑这,就是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韩续的爹比较淡定,在旁边抽着旱烟。以前的韩家,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家徒四壁,非要总结,一个字也可以概括――穷。 他跟妻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总是受地痞流氓的欺侮。直到他的儿子也成了一个地痞流氓。 如今的韩家,早已是今非昔比了。十几进的大院子自不必说,仆妇丫环便是百十来号人。 晋阳城这样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的地方,韩老爹一出门,也多得是人点头哈腰,称一声韩老爷子。 老俩口自然也觉得荣耀,但是儿子常年不在家,打仗毕竟是刀枪无眼的,表面风光,私底下也是日日担惊受怕。 如今韩续也这样大的年纪了,老不娶妻。难免夫妻二人就急眼了。 韩续也不跟他们争执,直到最后韩老子淡定地问了一句:“儿,你莫不是在军中染了什么分桃断袖之癖吧?” 他才终于忍不住,出了门,准备找个地方喝酒。 人没走多远,就遇见周卓。周卓是有意前来,也不意外,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就打算这样赋闲一辈子了?” 韩续不说话,周卓说:“我问了管珏,他说你半夜三更躲在香夫人的房间里。是不是真的?” 韩续低下头,周卓一大耳括子就过去。韩续没有躲,嘴角流下一条血线。周卓说:“那是我们嫂子!!” 韩续终于说:“我知道。” 周卓一指头差点戳到他的鼻子:“知道你还鬼迷心窍!”抬手又是一记耳光,“这下子清醒了没有?!” 他下手不轻,韩续脸上现出几道红印子,旁边有路人停下来看,周卓怒骂:“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挨打!要不要老子也揍你一顿让你尝尝滋味啊?!”想当年周太尉家的公子,那也是晋阳城一霸。若不是被慕容厉揍狠了,还真不至于弱了威风。 路人脖子一缩,赶紧一溜烟跑了。 周卓说:“走!” 韩续跟着他,两个人去了酒楼,找了个雅间。掌柜的不消他们多说,就张罗着上了最好的酒。 周卓等小二出去了,才说:“有什么打算?” 韩续说:“过了年开个武馆什么的,或者做点小本生意。” 周卓沉默,眼神里慢慢也透出点悲哀。如今军中分两派,慕容厉势大,王后外戚也有少部分兵权。韩续是慕容厉的心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如今慕容厉将他解职,是发话让朝廷另派差使。他战功不少,兵曹当然不会直接对他说不再启用。只好委婉地说等有合适的位置。但是慕容厉不用他,太子不敢用他,这朝中又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周卓真想再给他几拳,然眼眶却慢慢地红了。他说:“就不能给他道个歉吗?韩续,我们是兄弟啊!” 韩续抓起酒坛,拍开泥封,直接喝了一口。烈酒有一股逼人的辛辣,呛得人想要流泪。兄弟,垂涎嫂嫂的兄弟。 王府那么大,我若无心,又岂会经过洗剑阁? 他已经给过机会,我如何道歉? 周卓说:“韩续,她真的比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份更重要吗?这么多年架鹰打猎、纵酒放歌、出生入死的日子,真的比不过一个女人吗?” 韩续埋下头,周卓扶住他的肩膀:“那个女人……能不能帮你说上两句话?” 韩续一怔,猛然抬头:“不,不可以再因为我的事去找她!” 周卓说:“那事之后,没过两天,王爷就原谅了她。这说明这个女人对他有点份量,如果……” 韩续说:“不!”语气坚决。 周卓可逮着软肋了,当即说:“你要是不想办法,我就去跟那个女人说。她那样的心肠,一定会跟王爷开口。” 韩续猛然抓住他的衣襟:“周卓!” 周卓一脚把他踹开,怒骂:“老子现在是太尉周抑的儿子,你他妈一待职武官,竟然敢对老子无礼?”一脚过去,“打死你个不开眼的东西!” 韩续没有还手,良久说了一句:“答应我,别去找她。” 近乎哀求。周卓叹气,情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可令人忘荣辱、轻生死? 冉云舟特地回了一趟晋阳城,请慕容厉、周卓、慕容博在杯莫停酒楼喝酒。管珏、赵武也在陪饮之列。冉云舟虽并不在朝中任职,但因其下多供军马,慕容博还是赏脸的。 慕容厉当然也到了,只是刚进到雅间,就见韩续也在。韩续这回算是有心了,赤着上身,背着荆棘,见到他,二话不说,往他面前一跪。 慕容厉怒道:“谁让这个东西出现在老子面前的?!冉云舟,你快活日子过够了是不是?!” 冉云舟还没说话,他已经接着道:“你们要是觉得他是你们的兄弟,趁早各自滚蛋!不要出现在老子面前!” 话落,转身抬脚就走! 几个人早料到他会发火,但不想竟是真的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由也有些面面相觑。 第四十七章: 慕容厉回到王府,管珏和赵武简直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这时候要回来晚了,百分百被当叛徒。 周卓不久之后也过来了,冉云舟来得晚点,毕竟慕容博也在,他是主人,总得将康王先送走吧? 这时候大家聚在书房外,慕容厉根本就没打算请他们进去,几个人在外面一齐喝着风。 香香听碧珠说了,想了想,做了一碗水果奶羹端过去。管珏先看见她,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白――王爷正在气头上,您还是躲躲吧。 香香没躲,擦身而过的时候问:“因为韩续?”除了韩续,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啊! 管珏苦笑着点了一下看,再看香香,她面色倒是略略一黯,立刻恢复了正常。 她端了奶羹准备往里走,赵武还是觉得这样不好,轻声说:“夫人,都是我们惹怒王爷,您先回去吧。”王爷好不容易才哄好,可别又给闹翻脸了。 香香冲他和气地笑笑,说到底,韩续的事也跟她有关。她微微抿唇,连薜锦屏都可以为了她做出那样大胆的事,她还要袖手旁观,眼看他跟韩续闹僵吗? 她开门进去,慕容厉一个镇纸就砸过来:“滚!” 府里下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老子没让进来,谁敢进来? 青铜镇纸迎面砸过来,香香一怔,若不是身后赵武手疾,一把压下她的头,只怕这一下子非头破血流不可! 慕容厉也是一怔,立刻又怒目:“你来干什么?!”为你家奸|夫求情?!贱人!!妈的,差点砸到她! 香香也是被那镇纸吓了一跳,对他眼中的盛怒倒是反应淡了许多。她弯腰把镇纸捡起来,缓步把奶羹端过去,放在桌上。 慕容厉盯着她,她轻声说:“王爷还是疑心我跟韩将军有苟且之事,对不对?” 慕容厉一怔,既而大怒――果然是为了这浑蛋而来!他冷笑:“你说话之前最好把每一个字都想想清楚。” 香香在他脚边跪下,轻声说:“我本就是升斗小民,生杀荣辱,都只能由着王爷。王爷疑心我不清白,我就只能不清白。王爷疑心我与谁有染,我便连分辩都是狡辩。左右我能等能盼的,也就是王爷宽宏大量,既往不咎罢了。” 她眼圈红了,眼泪慢慢蓄满:“王爷施以微笑,我便应感恩戴德。每日里提心吊胆,等着王爷哪天将这些莫须有的事想起来,又把我囚在院子里,夺我女儿给他人抚养。” 慕容厉低下头,见她眼泪一颗一颗,珍珠般滑落在地上。 咦,他想,怎么又成老子没理了?! 妈的,你哭什么?!难道老子没有把那个该死的东西一刀砍死,还不算宽宏大量?!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怒吼:“不许哭!!” 香香双肩微微抖动,眼泪更加止不住地淌。 妈的,妈的!!女人的泪是人间无解的毒,庞大狂暴的野兽在她的眼泪中现出原形。 不知所措。 47、正经 第四十七章:正经 香香眼泪不停,慕容厉怒道:“你倒真敢跟我讲道理!你敢说,你对那个该死的东西没有任何糊涂心思?!” 香香哭泣着说:“王爷说是有,那奴婢能分辩什么,便只能是有了!” 她跪地上,抓着慕容厉的衣角,慕容厉暴走:“混帐东西!”有心一脚踹过去,想起上次轻轻一脚就吐血了,想了想,没踢。怒道:“你在本王身边,竟然还敢为奸夫出头!不知死的东西!” 香香说:“王爷说奴婢该死,那便是该死了!还请王爷这就打杀了奴婢,免得心中每每生疑!”一味胡搅蛮缠,就是不跟他讲道理。慕容厉这人,最是不能讲道理。讲不过他,他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要是讲得他无话可说了,他就该恼羞成怒了。 这时候一听这话,他满腔怒火发不出来,气急败坏,高声道:“管珏!你死了?!把人带走!” 管珏一听,就派了两个侍卫进来。慕容厉气得:“放肆!!”老子的女人,你竟然敢派两个侍卫来拖走!! 管珏简直是一肚子苦水,慕容厉将香香拖起来,怒道:“滚!” 香香转身出了书房,慕容厉瞪了管珏一眼,外面冉云舟、周卓等人倒是都进来,在他面前一字儿排开。 慕容厉倒是放过了这事,问了良种马的品种培育。大家一看他主动转移话题,赶紧也跟着汇报各自工作,再不敢提韩续的事。 末了,慕容博过来。慕容厉只得跟在他书房盘桓。兄弟二人有话说,管珏等人当然不便在场,纷纷告退。 慕容博见他面色铁青,笑着说:“你这性子,生该就是统兵的。”也只有那群武夫,能受得了这臭脾气。 慕容厉甩了他一个冷脸子:“你来有什么事?” 慕容博无语:“老五!我是你兄弟,我来找你一定要是有什么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气消了没有?” 慕容厉问:“你来看我,我气就消了?” 慕容博苦笑:“恐怕是不能。” 慕容厉怒目:“那你来有屁用!” 慕容博笑:“老五,你真的这样憎恶韩续?”慕容厉不理会,慕容博问:“你是在意他跟香香爱过,还是只是疑心他跟香香睡过?” 他难得问出这样直白的问题,慕容厉一怔,转而怒视他。慕容博笑笑:“你要实在气不过,过来给我一拳,然后把这个问题想明白。如果你只是痛恨有人染指你的女人,那么你就要先弄明白,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这么做。如果你愤怒的只是他们是不是爱过,那你就要想想,怎么挽回自己女人的心。” 慕容厉说:“要你管?闲得你!” 慕容博说:“你是统兵的,你手下若有将才更胜于你,你就要杀掉吗?老五,跟女人相处,和统兵打战是不一样的。男人之间讲义气,可女人是不讲理的。” 慕容厉对这句话还是比较赞同――那女人就是哭,说死了也不讲理。 转而咬牙切齿,妈的,原来世上还真有比老子更不讲道理的物种! 慕容博说:“跟韩续谈一谈,你早晚得拔掉这根刺。然后找几个有老婆的部下,好生聊聊。我家菁菁个性温良,跟你家那个可不大一样。香香心思细腻敏感,我估计,大哥也没啥可教你的。” 慕容厉不屑,但是等到人都走了,书房安静了。他竟然真的开始想,到底老子在意的是他们睡过,还是他们爱过?当然是睡过,老子管她有没有爱过? 不,好像也不太对。妈的这可比行军打仗难多了! 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有了答案――妈的老子的女人,难道不应该终身跟随老子、依靠老子,对老子千依百顺、一心一意啊?! 所以他们既不能爱过,也不能睡过!! 嘿,其实挺简单的嘛,有什么好纠结的。 第二天,慕容厉把自己的两个参军郑广成、陆敬希聚到一处。二人俱已成亲多年,毕竟混到这种地位了,年轻有为的终究还是少部分。 这两人真要论起来,也算是他的谋士。平时跟他的关系,不同于周卓、韩续等。他们年长,慕容厉总不能把几个跟自己爹一样年岁的将领狗一样呼来喝去。一句话应答不对就拖出去杖责。 所以这两个虽然怕他,但平时还是经常为他出谋划策的。 慕容厉像问每一次作战部署一样,问:“你们平时怎么跟女人相处?”郑广成、陆敬希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慕容厉不耐烦了:“说!” 郑广成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家里的还是家外的啊?”您总该不会是请教我们风月技巧吧?这个我们可不如您啊,我们一把年纪,老脸老皮的,早就习惯性坐而论道了。平时讲点兵法策略那是没问题,但您让我们讲这个…… 慕容厉怒道:“家里家外都行!是和女人就行!” 郑广成和陆敬希立刻正坐危襟,郑广成一腔正气地道:“王爷,我俩可是正经人,平素严于律己、不近女色,您这话只怕是问错人了……” 陆敬希宁死不屈――死也不能把自己跟夫人们的房中事拿出来说啊,还要脸不要了! 什么玩意儿!慕容厉暴怒:“你俩要是不想活了……” 话只说了半句,陆敬希立刻道:“王爷息怒,属下房中有宝册数卷,属下这就取来,奉送给王爷!保管王爷金枪不倒,雄风永振!再如何擅战的女子,也定会丢盔弃甲、片甲不留!” 郑广成一看,老伙计都不要节操了,自己还矜持个啥!脑袋要紧啊!他说:“王爷,别的我不知道啊,但是我家大的喜欢温柔细腻的,老二喜欢粗暴野蛮的,老三喜欢玩花样儿,喔喔老四□□不错,老五……”一直数到老九,他说,“王爷您是知道的,我这人作风严谨,从不寻花问柳!外面的如何,我是真不知道!” 慕容厉:“……” 妈的,你俩可真是正经人啊!!只是你俩这么正经,你们爹娘知道吗…… 48、出游 第四十八章:出游 慕容厉被手下两个正经人给气得,郑广成一看不太对啊,忙问:“王爷,您难道不是指这个?” 慕容厉倒是想,也不能说不是吧,我平时也和那个女人这样相处啊!这有什么不对吗?他拧着眉头,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怕他们再正经下去,难得补充了一句,“相处!!” 妈的你们再胡说八道,老子可不管你们老还是嫩了! 这次强调,两个人听懂了。陆敬希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一本正经,说:“原来王爷是问夫妻相处之道。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八个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郑广成也赶紧干咳一声,补充道:“王爷,其实女人嘛,都差不多,你得宠着哄着,反正不跟她们讲道理就了。” 慕容厉想,这他妈根本不是我不跟讲道理,而是她根本不跟我讲道理。 但是好歹说得也八|九不离十,他说:“具体点。” 郑广戌赶紧说:“比如您可以约会她们……” 香香回到洗剑阁,先洗了把脸。这时候倒是不哭了,然后让崔氏把萱萱抱上来。其实从上次他抱走萱萱之后,她就努力回想这一年多以来,与慕容厉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个男人的个性,应当如何去沟通、交流。 她不能再触怒他,甚至她需要他哪怕一点点的爱,来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女儿。思来想去,得出结果,慕容厉的个性,就是他足够强大,足够坚定。 追随他的人,只需要服从,只需要示弱,永远不去拂逆他。 所以自己其实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足够弱小就可以了。当初伊庐山,他看上自己,就是因为自己的无力抵抗吗? 不知道,但是她试了一下,无疑是相当成功的。 至于被误会,被疑心,早就不难过了。她只是一个他摆在府里的器物,烙上他的印记,他不许任何人惦记。 而他可以有很多件这样的器物,取名为正妃、侧妃、二孺人十媵妾…… 这里从来不是她的地方,而她必须学会在这里好好的生存。她将脸贴在萱萱带着奶香的脸颊。 依旧不恨,只是没有什么会去适应她。她只能找到合适的态度应对他,不让他再迁怒自己母女。也力所能及的,不让他再问责韩续吧。 如果连这残缺的痴妄也能伤到两个人的话,便就这样作罢。都忘了吧。 那边,两个参军正在努力为慕容厉规划细节:“晋阳城北有普光寺,王爷可以带她出门走走。正好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王爷先带她拜佛,中午可以去寺里用些斋饭。普光寺有光印泉,四周景色怡人。王爷正好可以与她山间漫步,岂不美哉?” 慕容厉不知道美不美哉,但是有办法总比无法可想好一些。 当天晚上,慕容厉过来洗剑阁一趟,也不跟香香说话,自己抱了女儿在院子里玩。 香香端了水果酒过去,慕容厉倒也不再提白天的事了,只是说:“明天跟我去一趟普光寺!” 香香应了一声,仍然备好晚饭。 慕容厉晚间当然歇在洗剑阁了,他夜里索求无度是习惯了的。香香努力应对,待第二日晨间,天色微亮,慕容厉就将她叫起来,也不用马车,直接骑马,二人一骑向普光寺而去。 当时正是腊月二十七,阳历二月出头,天又没亮,风可还冷着呢!香香坐在马上,骏马如飞,寒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 她像受凉的小动物一样,哆哆嗦嗦地缩在慕容厉怀里。身上穿的倒是不薄,但这样的天,又是快马如飞的,再厚的衣服也御不了寒。 她又累又困又冷,还没吃早饭。 慕容厉盘算得很好――此时出门,一个时辰可以赶至普光寺,正好在寺中用斋饭。 香香就这样在马上颠簸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到了普光寺,人已是要散架了。 慕容厉将她抱下马来,寺中早有僧人迎出。慕容厉将马鞭扔给他,自有人牵了马去栓好。普光寺他是熟的,所以目的明确,直奔禅房而去。 方丈见他带着女眷,也不好多陪,知道这位王爷最是洒脱随性,也不闹些个虚礼。慕容厉要斋饭,便直接命沙尼摆了斋饭过去。 就是花生粥、菜包,还有几样素菜,白菜炒面、四喜豆腐等。他来得匆忙,事先又没招呼,寺里还来不及准备。是以斋饭也就是寺中平日的吃食。后面几个素菜才是匆忙赶做的。 香香跟慕容厉同桌而食,慕容厉那是风卷残云惯了的,半柱香时间不到,已是喝了两碗粥,香香眼看着他快吃饱了,也赶紧加快速度。然而再快,也是快不过他的! 他这样的人,自小行军打仗是惯了的,吃饭那当真就是讲究一个快字! 果然他将碗一搁,立刻就起身,说:“走。” 等人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懂的。 香香只得放下筷子,又跟他一并去往后山。普光寺后山的光印泉,水往上喷,自成奇观。若有阳光之时,易见彩虹。 香香听碧珠说起过,她自到晋阳城之后,除了入宫,还没去过别的地方。这次听说要过去,也是十分好奇的。 进山的路,就不能骑马了。慕容厉走在前面,他步履如飞的,香香小跑一样跟着。山路比较崎岖,这时候天色已经快亮了,然冬天的太阳出得晚些,天边仍然苍白一片,未见朝霞。 山间更冷,露水打湿了衣衫。香香缩着脖子跟着他,路又难走。她吃力前行,哪里还顾得上周围景致? 慕容厉也觉得无聊,有觉不睡,女人就喜欢这样折腾?! 香香跟着他步行足了三刻钟,终于到了光印泉。此时晨光已明,慕容厉微抬下巴,说:“那便是光印泉!” 香香只是觉得脚痛,累、饿。汗也出了不少,里衣贴在身上,十分难受。慕容厉问:“好看?” “啊?”香香怔了一下,随后答:“嗯,好看。” 慕容厉又看了一眼,心说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水?王府的湖不比这个好看啊? 香香想要揉揉脚踝,又怕他看出自己不胜脚力,嫌麻烦,努力忍着。暗暗想有什么好看,还不如洗剑阁呢! 然后就听慕容厉说:“看完就回去吧。” “啊?”香香简直是瞠目结舌。慕容厉不耐烦了,问:“没看完?”没看完你就看啊! 香香含糊地应道:“看……看完了……” 慕容厉起身说:“那走吧,回寺里。”嗯,让本王想想,接下来该拜佛了。 随后两个人再行山路三刻钟,走回普光寺。香香眼泪都要下来了,慕容厉说:“走吧,拜佛。”香香几乎是结结巴巴地道:“不不不……我不信佛,我不拜。”佛祖原谅我…… 慕容厉说:“那回府。” 随后带着她,径自出了寺门,僧人们实在是摸不透他的脾气――这才准备了鼎湖上素、罗汉斋等,这就回去了? 但是他是王爷,他要走,谁还敢拦不成?方丈只得领着众僧一路送到山门前。 慕容厉抱着香香上马,快马加鞭,赶回王府。马上又是一个时辰的颠簸,回到王府的时候刚好中午。 香香管珏准备午饭,自己回到洗剑阁,脱掉鞋袜,发现脚上好几处起了泡。有两处甚至已经被磨破。碧珠、向晚等人迎上来,本来听说王爷带她出门游门,这里也就没准备她的午饭。 这时候见她一脸疲色,还以为二人又起了争执。左右问个不休。香香只是挥手,说:“我想喝点水。” 碧珠赶紧端了水上来,还没来得及加点蜜,香香已经咕咕饮了大半碗。 然后崔氏拿了银针,把她纤足上的泡都挑破,又拿了药敷上。忙活了半天,崔氏问:“夫人要不要看看小郡主?” 香香疲倦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想睡一会儿。啊不,我还是先吃点东西吧,我饿……碧珠,将暖炉烧得旺些,我冷……” 碧珠担心得不行,这哪是游玩回来呀,分明是逃难啊!她试探着问:“夫人,普光寺……好玩吗?” 香香有气无力地随便塞了几口饭,良久说:“不……不知道啊。”连门脸都没看清楚,谁知道好不好玩啊! 她放下碗,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下午时候。醒来时仍浑身酸痛,脚就跟不长在自己身上了一样。 那边陆敬希、郑广成还在替他想两日后的计划呢,就见他大步过来。郑广成迎上去,问:“王爷打算几时起程普光寺?我等好及时通知方丈准备。您不知道,普光寺的斋饭可是一绝……” 正列了个菜单准备问问香夫人的口味呢,就听慕容厉道:“已经去过了。”斋饭一绝?本王觉得一般啊! 陆、郑二人一听,俱都一怔――这就去过了?不对啊,昨夜才想的主意,如今尚不到中午,您……就去过了? 陆敬希小心翼翼地问:“香夫人……反应如何?” 慕容厉答:“没什么反应。”反正看上去不像你二人说的高兴。女人真的喜欢外出游玩? 一瞪两个人,你俩真他妈不是在逗老子?! 49、没空 第四十八章:没空 香香睡醒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脚上了药,倒是好些了。腿上的肌肉酸痛,可不是一时就能好的。她坐起来,双脚落地的时候,还有些抖。碧珠见她醒了,忙不迭送了些热水上来。香香问:“王爷在府里吗?锦屏今儿个怎么没过来?” 碧珠说:“王爷跟两位参军大人出去了,王妃过来了一趟,见您睡着就没吵您。跟小郡主玩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呢。” 香香嗯了一声,说:“做点吃的,一会儿派人去叫她吧。” 她扶着碧珠起身,又活动了一下腿脚。碧珠真是不解:“夫人您不是跟王爷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弄成这样回来?” 香香心说我要不是跟你们家王爷一起出去,我能弄成这样回来吗!也不多说,自去了厨房。 知道薜锦屏小孩子喜欢奇趣的饮食,香香特地给她做了个拔丝金枣。先将山药去皮蒸熟,捣成泥,沾芡粉,里面包上豆沙馅。放进热油里炸到金黄,捞起后,往热油里加入糖。待油上略略冒泡,再将金枣倒进去,过糖过油后捞出。 这时候的金枣色泽鲜亮,表面糖汁丰富,吃起来也是软糯可口。 果然她饭还没做好,薜锦屏就像闻见了香味的狗一样进了洗剑阁。 “香香姐姐!”她扑过来,只差没有抱住香香的大腿了。香香说:“有油烟,不要进来了。拿了吃的先出去。” 薜锦屏不进来,就拿勺子舀了个金枣,正吹着,外面有人道:“王爷!” 薜锦屏简直连眉毛都耸拉下来,再美味的吃食也没胃口了。她跟香香一齐行到门口,向慕容厉下跪行礼。慕容厉说:“起来。” 香香倒是起来了,薜锦屏动着眉毛向她示意――我能不能先走啊。 香香笑了一下,没理她――总不能一直这样躲着他吧,你是王妃啊! 慕容厉倒是看了眼薜锦屏,见她向香香挤眉弄眼,怒道:“滚!” 薜锦屏如蒙大赦,恨不得给自己安四个车轮子,一溜烟就滚了。屋子里的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让王爷旁观自己干活,压力很大啊!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添了。 香香说:“王爷,君子远庖厨,王爷还是到外面去吧。” 慕容厉看了她一眼,说:“准备一下,明天去千碧林。” 香香一听就合不拢腿,哆嗦着腿肚子问:“王爷,千碧林有什么啊” 慕容厉说:“有梅花。” 香香近乎哀求地说:“我……我能不能就在府里的梅园看看啊?我觉得那里的梅花就开得挺好的!” 他到底在鼓捣什么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慕容厉问:“你不想去?” 香香呃了一声,说:“我……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跑到外面去看。反正府里本来就有……”我不想不想去,我只是不想和你去!没敢说。 慕容厉重新问:“你不想去?” 香香只得说:“我……我想去……” 慕容厉说:“那就准备。” 香香简直都要哭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就不能折两枝自己在府里看吗?! 千碧林是晋阳名景之一,地处城郊,占地近百顷。春有桃花夏有荷,秋有黄花冬有梅。是平日里少男少女外出游玩的好地方。也多有文人墨客往来作赋,每有名篇佳句得于此处。 香香对这样的地方,当然还是向往的。但是想想以前她还向往过普光寺呢,顿时对这千碧林就一点盼头也没有了。 早上,她很早就醒了过来,正颤颤兢兢地等着慕容厉叫她呢。慕容厉却还睡着,一直到日上三竿,香香都睡饱起床了,外面来了两位年纪还挺大的参军。 慕容厉这才起床――陆敬希和郑广成听完王爷带着自己夫人的普光寺一游之后,当即倒塌。思来想去,决定亲自出马,一定要帮王爷安排个漂漂亮亮的出游。 这第一件事,就是起床时间由他们定。慕容厉一听,那随你们吧。于是早上,他俩到了王府,一直打听着夫人已经起床了,才让管珏去请。 因着头天慕容厉有说过,香香这次将裘衣带了一件,吃的、水都准备了一点。没有人照顾,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能过得好一点,就不要让自己凄凄哀哀。若真是生了病,又不能自己带孩子了。 她把东西都带好,出门一看,见门外停着马车,她有些意外,两位参军正在对自家王爷面授机宜:“您要扶她上马,哦哦不不,不是扛着她上马车,是伸出手让她自己扶着上车。” 香香顿时满脸黑线――你们这…… 原来昨日一番折腾,是王爷在验证自己的魅力?啊,她明白了。 果然慕容厉几大步走到马车面前,向香香伸出手。香香心惊胆颤地扶着他的手,那手倒是极稳的,她上了马车,又听几个人在外面嘀咕。 香香想要听一耳朵,但是他们声音太小了她听不见。她也急――我正在摸他的脾气,你们出来作弊算什么意思?好歹让我听几句,我好给反应啊!! 但是他们没有,赶车人马鞭一扬,马车缓缓向前。慕容厉没有进来,他骑着马,马外面跟着俩参军。其中陆敬希还带着自己的一房爱妾。两个人同乘一骑,他忽而贴在她耳边说话,胡须擦过爱妾娇嫩的脸颊,惹得那姑娘娇笑不已。 旁边郑广成在慕容厉耳边提点:“王爷请看,这才叫共乘一骑!” 慕容厉拧眉:“有什么区别?” 郑广成苦着脸,说:“有……有一点……”不是你那样扬鞭打马、快马如飞啊!! 慕容厉也明白了:“你是说走得慢些?” 郑广成老怀大慰:“对对,”至少get到一个点了,他又说:“还有肢体语言,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要看着她。如果她比较高兴了,就要慢慢地、作无意碰触她。女人一般越小的细节越容易动心。” 慕容厉坐进马车里,香香有些瑟缩地后退了一点。这种对将要发生的事完全未知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她颤颤兢兢地端了茶给慕容厉,轻声说:“王爷喝茶。” 慕容厉瞪她,说:“嗯。” 香香本来就害怕,见慕容厉直勾勾地盯着她,登时汗毛地竖起来了。爹、娘……我能不能回去啊…… 这受惊鹌鹑一般的模样落进慕容厉眼里,慕容厉也纳闷――瞧这模样,这他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吧?然后怎么装无意状碰她,她坐得离自己都快隔着白狼河了! 但是慕容厉还是有办法的――他的兵器在香香身边。他就装模作样地过去拿兵器,然后拿兵器的手擦过香香的手臂。香香抖得都快要吐了,他……他又改变主意要杀了自己了? 不……不太对啊,早上出门还好好的…… 慕容厉拿了兵器在手上,却做不了别的事了,只得低头擦着长|枪。那兵器惯饮人血,本就带着淡淡的腥气。如今被擦得油光瓦亮,更是寒光烁烁,刺得人心惊肉跳。 百战将军、健硕武夫低头擦枪,每一根头发都是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香香都快缩到马车肚皮底下了,别说伺候他了,连靠近也是不敢了。 慕容厉等了一阵,完全没反应嘛,终于出了马车。外面他的马被人牵着。他翻身上马,两个参军一见他提着兵器,登时吓得脸都白了:“王、王、王……” 慕容厉冷冷地盯着他,妈的汪什么汪,你还等着老子回喵喵喵啊! 陆敬希的小妾也曾是晋阳城勾兰院中出来的,对这位王爷也是耳熟能详。 这次听说是跟他一同出来,本来就害怕。如今一看他提着枪、虎着脸,早已是瑟瑟发抖。转头就凑到陆敬希耳朵边,带着哭音道:“爷,我能不能先回去啊……我害怕……” 陆敬希心疼得,赶紧安慰:“没事没事,他要杀也是先杀我……”呜呜,我也害怕。 郑广成终于说了个完整的句子:“王爷,您这是……夫人她……”偷着朝车帘子里瞟了一眼,她还活着吧? 慕容厉怒道:“在里面正抖着呢!”什么馊主意!妈的从来不知道你俩这么没用!难道老子手底下居然还真有人是混饭吃的?! 两个参军冤啊,香香更冤!见他提着枪走了,似乎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顿时才重又坐出来一点。摸摸额头上,发现全是冷汗。她把耳朵贴近车壁,真的很用力想听见两位参军大人在说什么,可是风太大,马车声音又太响……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擦了擦眼泪,掀开车帘,轻声说:“王爷?” 慕容厉瞪过去,怒问:“什么事?!” 香香一缩,还是大着胆子问:“王爷……能进来与我同车吗,我……”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他还是在自己身边更安全些。我投降了,真的我一直跪着呢,您就别开挂了…… 她努力把话放柔,然而还没说完,慕容厉硬梆梆地甩了两个字:“没空!” 妈的,没见老子正在学习经验技巧?!你瞎啊!! 两个参军倒塌。 50、公事 第五十章:公事 香香被吓了一跳,放下车帘重新缩回马车里。慕容厉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参军,一脸“继续说,本王在听”的表情。 陆敬希拥着自己的爱妾,心想我的王爷啊,就您这病,还治啥啊!想吃啥就多吃一点吧。 郑广成也差不多是这样意思,但他不敢说。他呵呵了一阵,搓着手说:“王爷目前还是先回车里,千碧林那边早已安排下来,到时候准……”本想说准保,话到嘴边,变成了:“兴许能让夫人高兴。呵呵……” 慕容厉也没听出这话有什么区别,转身又回了马车里。香香见他进来,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坐到他身边,慕容厉也没什么话好跟她说。 他把香香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香香有些脸红,怕他乱来,极力不乱动。外面两个参军可都在呢,真要闹出什么动静,他们耳朵肯定伸得比兔子还长。 慕容厉似乎在想别的事,香香也不打扰他,靠在她的臂弯里,不多时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慕容厉听着她恬静的呼吸,鼻端是淡淡的花香味――她喜欢用各种鲜花提汁,做香露。洗头或者沐浴的时候用上一点,香气弥久又自然清新。 他以前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觉得大街上香露几十个钱一瓶,何必这么麻烦。但其实真靠近了,还挺好闻的。 他就这样搂着她,然后发现其实抱着她,跟抱着蓝釉的感觉是不同的。蓝釉也不会这样乖乖地让他抱着。若是这时候她在,想必早已是快马若疾风,奔跑在无尽春|光之中了吧? 眼中一丝惆怅,那一年墨阳城,如果他不让她出面……纵然墨阳城破,他至少也是能全身而退的。边城暂失,可以再度收回,最终损失的,亦不过墨阳城一城百姓。 这些年他从未想过,这一刻竟然突然想起来了。如果时间再重来,重回九年前的墨阳…… 那一城六七万百姓,是否又真的能及蓝釉?胸口有些闷,有些选择,从下定决心那一刻就知道会后悔,然即使重百次重放,亦只能这样选择。 后悔,也没有余地后悔。 他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女人。晋蓟古道那场抛弃,也是这样,重来千百次,亦只能如此。 怎不知会耗损她所有的依赖与希冀? 往事让人烦闷,他便不想了,低头将下巴抵在她头顶,睡觉。 及至到了千碧林,两个参军在车外轻咳一声,道:“王爷、香夫人,到了。” 慕容厉这才睁开眼睛,见香香仍睡着,两下拍醒:“下车。” 香香倒是立刻就清醒了――在慕容厉身边,还是警觉一点好吧!两个人下了马车,慕容厉大步往里行走,参军们都是习惯跟着他的,这时候大步跟在他身边,并不吃力。 但是香香跟陆敬希的小妾就不行了,香香还好,早有准备,出门时就穿着非常舒适的布鞋。衣裙都简洁利落,虽不华贵,却适合行走。那小妾可是盛装打扮,环佩叮当的。这一小跑,简直是钗环佩饰都要往下掉。 陆敬希看了几眼,终于说:“王爷,恕属下直言,您得慢些。女人……不一定跟得上。” 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见香香仍跟在他身后――这不是能跟上吗? 他问香香:“你跟得吃力?!” 声音冷冰冰的,香香结结巴巴地说:“还……还好。” 慕容厉点头,掉头继续走。那小妾实在是不行了,陆敬希上前抱起来往前赶。终于来到先前定好的房间,参军们烫了酒。 红泥小火炉,外面残雪已融,梅花花期将尽,正吐露最后的芳艳。花瓣如碎雪,偶尔飘落于窗前,玉屑漫天。 香香惊艳于眼前的千树堆云、万林飘雪,伸出素手,那落英飘飘扬扬,盘旋在她的掌心。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梅林,那一刻脸上的笑意是温暖而真实的。她想到树下去,脚步刚动,慕容厉说:“先进屋。” 她眼中的欣喜之色收敛了一些,跟着几个人进了屋子。 房中有琴台,上面放着古琴。衣着朴雅的使女送来果品,远处亭台有人弹琴吹箫,韵律随落英辗转盘旋,真真是人间奇景。 香香进到屋子里,半蹲下来烫酒。两个参军互相看了一眼,说:“王爷、香夫人先小憩片刻,我们先出去安排一下中午的饭食。” 慕容厉说:“先不忙。”两个参军互相望了一眼,犹疑着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慕容厉说:“这次出来,还有一点公事。做完再考虑其他也不迟。” 陆敬希一听,脸都白了。他是谋士出身,慕容厉的公事,用四个字形容,就是血腥暴力! 郑广成好一些,虽然也是谋士,但是至少人家还算内外皆修。只是就他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问:“敢问王爷,是何公事?” 慕容厉说:“太子那拨人不会善罢甘休,估摸着一直在等待机会。你们昨日在这里订房间酒菜,他们不会不知道。上次刺杀本王失败之后,他一直再无动作,这次应该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 郑广成腿肚子都向后转了:“王、王爷,可是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会武,还要保护香夫人,只怕是……” 而且你是想带女人过来约会的啊,你觉得你这么干,女人会觉得浪漫吗?! 慕容厉说:“若不是处于绝对劣势,他怎敢动手?这些年王后为他培养了不少死士亲卫,能多折损一些,日后对我们有利。” 要对付慕容厉,慕容慎还真是非派心腹、死士不可。他修罗屠夫一样的名声,可不是盖的。 郑广成都要哭了:“可如果处于绝对劣势,我们何来胜算啊?” 慕容厉说:“富贵险中求,站直了。” 郑广成泪――站直了干啥啊,反正早晚得躺下…… 香香先前还没听明白,这时候却是理解了――又会有一场杀戮吗? 房中异常安静,周围似乎一切如常。慕容厉吩咐:“陆敬希,你看看房中有无□□、机关。”陆敬希见多识广,这方面算是行家。闻言他立刻掏出银针,先从酒水、瓜果开始检查。 慕容厉看了一眼香香,说:“待会如果动起手来,只管倒地装死。” 香香嗯了一声,旁边陆敬希的小妾早已是面色发白、手脚发软了。慕容厉什么也没说,在火炉旁边坐下,照常跟郑广成喝酒。 不一会儿,陆敬希说:“王爷,香炉中的薰香有问题!好阴险,他们将迷药掺在下层,薰香将要烧尽,迷药就会随香料缓缓渗出。防不胜防啊!” 慕容厉嗯了一声,看他把薰香灭了,才抬抬下巴:“过来喝酒。” 陆敬希真是不想过来啊,半天还是坐下。 一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慕容厉说:“卧倒。” 几个人装作中了迷香,不消片刻,卧倒在地。外面有人试探,突然打斗声响起。陆敬希有些意外,以目向慕容厉问询――还有我们的人?这次没有别的人跟来啊! 慕容厉不答,他想了半天,突然眼神一亮――车夫!慕容厉一向惯用的车夫! 外面又是几声响,该死的,那家伙居然是个高手! 慕容慎这次确实是下了大血本,慕容厉上次豫让桥折损了他数十个顶尖好手。他恨得咬牙切齿,早就一直寻找机会。 本来普光寺一行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他动作太快,事先又没有准备。一时错失良机。而千碧林他居然事先订了房间,太子当然有时间布置妥当。 他有九成把握,慕容厉非死不可。这样大的赢面,当然要押上重注。 第一个意外,就是慕容厉的车夫! 这家伙平时虽然看着粗壮,但着实不像个会武的。谁想动起手来却是毫不含糊。久战不下,倒折了自己五六个人手,太子怒了,直接命人以火箭射入房中。 慕容厉抓起香香、郑广成抓起陆敬希的爱妾,纵身跃出窗外。陆敬希虽然是谋士,但是独自逃生还是可以的。几个人虽然狼狈,然而还算是完整。 外面地面被雪水浸透,满地落梅。身后是猎猎燃烧的木屋,耳边居然还有琴箫合奏之声。车夫身形几个起落,顷刻间已经来到慕容厉身边,将腰下宝刀递给他。 慕容厉提刀在手,地上湿土里,有什么东西鼓起,如浪如潮般猛然冲过来,慕容厉一刀斩下! 香香没有跟过去,廊下有根红漆圆柱,足有二人环抱粗细,她躲在柱子后面,以避流矢。陆敬希的小妾不知所措,香香叫她,她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并躲着。 身后的木屋火焰冲天,眼看马上就要烧到这里。香香拉着陆敬希的小妾逃出来,正要另找庇护之所,有黑衣人冲到她们面前,慕容厉随手一刀过去。 黑衣人从头至胸、腰突然裂开,里面的血、脑浆、肚肠在两个女人面前流淌出来。那个黑衣人还眨着眼睛,片刻之后方才气绝。 陆敬希的小妾嘴唇动了动,双眼向上一翻,昏死过去。 香香一看,索性也装昏倒地。 外面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整片梅林都是兵器相击的声音。香香倒伏在冰雪初融的湿土里,不时观察一下战局。黑衣人裂开的尸首就在她身边,她还是帮不上忙,只有尽力不拖后腿。 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见她暂时安全,便再不管她。黑衣人裂开的脑袋上,眼睛仍然大睁着。他的血曲曲折折,淌到她身边,染红落梅,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凄艳。 害怕像一种缓慢浸透舌尖的味道,她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细细品味。 突然好想好想回家。可惜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躲在父母膝下。 外面人越来越多,是慕容厉的部下到了,香香没有睁眼去看都是谁。她不想睁开眼睛,去看那双已经失去焦距的瞳孔。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渐渐没有声音了。香香爬起来,见陆敬希跑过来,先抱起自己的爱妾,然后对她道:“夫人请跟我来。” 香香轻声说:“我可不可以回去了?” 陆敬希有些为难,说:“香夫人,王爷是想带您游千碧林的,这才刚过来……立刻就走,只怕他要不高兴。” 香香说:“我的衣服湿了,我想回去。” 陆敬希说:“这……属下可不敢作主,要不夫人问问王爷?” 香香只有跟着他走,走了几步,她突然扶着一株梅树,呕吐。本就还没来得及吃什么,吐也没什么可吐。她吃力地跟在陆敬希身后,陆敬希可也不敢扶她,虽然担心,也只得任她跟着。 及至到了房里,慕容厉跟慕容博正在说话。香香敛裾行礼,慕容博倒是见她衣服湿了,让她到暖炉边来坐。又命人为她取衣服。 香香只觉得头昏,在湿地里趴了那样长的时间,又受了惊吓,到底还是着凉了。外面有人统计伤亡,谁说些什么、慕容博又答些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慕容厉统计了伤亡人数,跟慕容博合计了上奏燕王的说辞,这才起身对香香道:“走,带你赏花。” 香香只得跟在他身后,他仍然走得很快,陆敬希在照顾他的小妾,郑广成留下来跟慕容博清理战场。 慕容厉带着香香在梅林之间穿梭,香香只觉得胃里冰冷难受。慕容厉想带她上梅山,梅山有天然风化而成的梅花报春石,也是梅林名景之一。 香香想坚持,但是身上衣服本就湿了,被火烤了一下,如今冷风再一吹,冰凉地贴在身上。鞋袜更是早就进了水,脚趾发麻。 勉强又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踉跄,慕容厉回身接住,就见她双目紧闭。他轻轻晃了晃她:“怎么了?” 香香双唇微动,像在说什么,声音却极低。慕容厉将耳朵贴了过去,听见她轻声说:“我想回家。” 慕容厉说:“怎么不早说?这就送你回去。” 却又听她低声说:“爹、娘……我想回家。” 他怔住。 51、故乡 第五十一章:故乡 香香老是作噩梦,晚上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个脑袋裂成两半的黑衣人。他的血似乎沾到她的衣袖,就那么染红了残梅,触目惊醒。梦里的他一直没有动,她也无法惊醒,呼吸越来越困难,却只能一再无望地挣扎。 次数多了,晚上便睡不好。没几日,真的生起病来。 大夫请了不少,后来只说受了惊吓,又着了凉。香香每天都按时喝药,但病势却不见好转。慕容厉陪着睡了两晚,眼见夜间实在是睡不安稳,说:“我带你回令支县一趟。” 香香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去,她病得厉害,气色肯定是极差的。让爹娘看见,难免又要焦心。慕容厉冷笑:“你若病死,便死在他们跟前好了。” 香香叹气,知道拧不过他,也不再说话。于是她又想,总不能这样一直病着。也许出外走走能好些。她也想早日复元,总不能一直这样躺着。若是一不小心病死了,女儿谁来照顾? 府中已有正妃,但是锦屏毕竟年纪小,又没什么心机,自保都难。慕容厉难道还为她守节不成?早晚也是要妻妾成群的。那个时候萱萱一个庶女,没有娘亲,怎么过活? 第二天,慕容厉让人准备了马车,问香香要不要带上萱萱。香香轻声说:“我一直病着,若过了病气给她就不好了。还是不要带了吧。”慕容厉点头,再不说什么,命人启行。 马车宽大,里面有床榻,香香躺着,其实并不是不想带萱萱,侍女可以照顾她。家中父亲从未见过她,母亲也只是她刚刚出生的时候见过。若是带回去,他们不知道多开心。 但是……他这次,不会又有公事在身吧? 真的不想孩子面临任何危险,还是不要带了吧。好好呆在王府里,起码平安。 晋阳城到令支县,约有半个月的路程。平素慕容厉单骑来往,昼夜兼程,自然来往随意。然如今香香病着,他倒也知道不用太赶速度,日间赶路,夜里住宿。 香香离了王府,白日里舟车劳顿,睡眠倒是略好一些。 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令支县。见到城门的时候,香香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激动,我回来了。 郭家豆腐坊,郭田跟妻子正开门做生意,这里宾客兴旺,铺面已经扩张了好几倍。店小二也请了好些个,手脚都十分利落。 一行人正忙着,冷不丁有人来报:“郭老爷子,巽王爷带着香香夫人回来省亲,已经进城了,快别忙了,赶紧出去迎接吧!” 郭田一听,真个儿是喜出望外,忙带了夫人郭陈氏前往迎接。 慕容厉这次回来,不同于上次剿匪。没有带兵,却用的是巽王仪仗。人虽没有剿匪时多,排场却威严铺张。还没进城呢,半个令支县都已经轰动。 百姓夹道旁观,这王爷带香夫人回来省亲,可比王爷过来剿匪有看头多了。诸人无比争相观望,欲一睹香夫人真容。这令支县,本就地处偏远,无名小县,百年来也没出过一个贵人啊。 这郭田家倒是祖坟冒了青烟,女儿居然嫁入王府。如今这巽王爷竟又带她回家省亲。而即使是王妃,巽王也是直接将回门之礼略过的。 州官府官先前未得报,这时候才匆匆赶到迎接。慕容厉左右一看,发现韩续没带过来。顿时拧起浓眉――他是最不耐烦跟这些官吏打交道的。听他们满嘴官样文章,真是最无聊的事。登时只道:“繁礼俱免,都回去吧。” 官员不敢逆他,也知道这位王爷不喜虚礼,一面着人去郭家豆腐坊看看需要准备些什么,一面回府请示上官。 马车入城,没走多远,郭田就迎上来,纳头便拜:“王爷!” 慕容厉骑在马上,点头道:“起来。” 香香听见自己爹爹的声音,立刻撩起车帘:“爹!!”若不是隔着马车,只怕立刻就要扑出去。郭田赶紧示意她小心,不断地说:“不可失礼,余事回去再说。”一边说着话,一边跟在马车后面。慕容厉这次随行的人是陶意之。他倒也细心,立刻就命人准备了一乘小轿,将郭老爷子一并抬回郭家豆腐坊。 香香在轿子里,也能听到两边路人啧啧赞叹、艳羡之声。 垂锦饰金的马车在郭家豆腐坊门口停下,因着连日春雨,地面尚湿。陶意之早已先到一步,命人铺开地毯。香香被丫头向晚、含露扶下马车。 她身着烟霞云锦裁制的曳地长裙,头上梳着十字髻,珠围翠绕,每一件佩饰都彰显着王室尊贵庄重。郭田跟着王爷与女儿一并进到店里,只觉得面前的孩子哪里还是当初承欢膝下的小丫头? 她早已变得这些端庄秀丽,虽然有一分陌生,更多的却是自豪与欣慰。王府的水土,让她的女儿渐渐褪去小家碧玉的清秀,另有一股子稳重典雅的贵气。 郭陈氏不在,香香正要问,郭田笑着说:“突然听说你要回来,你娘赶着收拾你的屋子呢。说了你跟着王爷回来,不会住在家里,她也不听。”香香眼带泪花,她脸上胭脂有点浓,遮去了病容:“王爷,我想先回家,见一见娘。” 慕容厉说:“嗯。”多好,她有娘,想见就能见到。 店外面还有许多人围观,郭田出去,大声说:“今日豆腐坊所有客人免费用饭,算是郭某感谢乡邻帮衬了。” 外面哄然叫了一声好,店里人开始越来越多。郭田让小二照看店里,领着慕容厉和香香回到郭家如今的宅院。香香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宅院并不大,却收缀得十分整洁。一望而知主人必定是十分勤劳的人家。 慕容厉在正厅待茶,郭陈氏跟女儿几乎抱成了一团。然后她擦着眼泪,给慕容厉行了礼,慕容厉跟郭田说话,郭陈氏拉着香香进了里屋:“知道你要回来,忙着把屋子收拾出来。今儿个能住在这里吗?” 香香说:“我得问过王爷。” 郭陈氏握着她的手,说:“我儿手怎的这么凉?可是受了寒?” 香香连连摇头:“没有,我好着呢。” 母女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里屋。郭陈氏又给她灌了个汤婆子,让她暖暖手。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有人说:“郭老爷子,外面有男子自称名于庆,求见。” 郭陈氏拉了拉香香,示意她不要搭理。郭田已经出去,没让人进来,想是应付了几声打发了。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好些人。有香香以前认得的街坊邻居,也有不太熟识的。她见着各种各样的面孔,天色慢慢地晚了。暮色四合,明月缓缓探出了头。 想来,这便是所谓的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吧? 那流淌于儿时梦乡的月光,依旧如水般清冽安祥。 多年以后,掬在掌中,是否依旧可免我惊,免我苦,疗我忧怖? 52、交心 第五十二章:交心 州官准备了驿馆,这时候在外面已经久候多时。香香还在跟郭陈氏说话,见状轻声说:“王爷,我今夜可以宿在家里吗?” 慕容厉就对等候在外面的州官道:“陶意之你领着诸人前去馆驿住下,此次本王陪爱姬前来就是省亲,同她一并住在郭家便是。” 他第一次用爱姬这个称呼,自己也恶心点差点要吐。但是他不喜欢拙荆、贱内等一切谦称自己妻妾的称呼,老子的女人当然是最好的,凭什么在你们面前就要用贱啊拙啊的啊? 你们脸大啊? 州官也不敢多说,他要住郭家,那就住吧。这王爷不好惹,由着他高兴便是了。 郭田是以为慕容厉肯定是要去馆驿的,他可不像是个亲民的。但听这话,他也是要宿在郭家了。他身为家主,也不能丢下王爷自己去忙活。只是对郭陈氏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过去准备。 郭陈氏也急了,家中这么多年,几时招待过王爷啊!这到底要准备些什么啊?她也顾不上跟香香闲聊了,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问:“下午才得知你们回来,这家里可什么都没准备。娘忙了半天,也就把你的屋子给收拾出来。这……” 香香见娘是真的着急了,忙安抚道:“娘不必担心,我跟王爷说声,实在不行,还让他回驿馆住吧。” 郭陈氏急眼了:“他不会觉得我们有意赶人吧?这实在是……” 香香走过去,慕容厉正在跟郭田喝茶。先前郭田还勉强陪笑着说上几句话,后来实在是没语言了。慕容厉轻易不开口,由着他说什么,都是嗯。他不知道,这位王爷能回个嗯字,还真是已经看在他是岳丈这份上了。平时除了燕王、舒妃,谁跟他说话能做到一应一答啊? 他这倒是知道香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眼见着身子也不大好,不想给她父母难堪罢了。 香香站到他身边,轻声说:“王爷,我们回来得仓促,爹娘也没来得及准备……” 话没说完,慕容厉问:“比行军打仗更仓促?” 香香一想,那倒是还好些。只得说:“……不,只是恐怕不太周到……王爷要不要还是先回驿馆……” 慕容厉说:“那你也收拾一下,回驿馆。”妈的,这一副赶老子走的嘴脸是什么意思?!面色已经沉下来,是不高兴了。老子大老远放着一堆事情陪你回这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小县。跟一个卖豆腐的家伙一坐老半天,你们一个二个,不知道感恩也就罢了,还敢不让老子住?! 嫌命长啊? 香香赶紧说:“王爷,只要您不嫌简陋就好。”声音已经放低了,是个哀求的意思。无论如何,不要在这里发火,爹娘都是小百姓,会吓到他们的。 慕容厉哼了一声,好吧,看在你态度还算不错的份儿上。他说:“一切从简即可。” 香香松了一口气,知道他是非住不可了,也不再劝了,轻轻福了一福,说:“是。” 慕容厉看她最近身子都单薄了好些,不由又说了一句:“累了就歇着,四亲八邻的,你还能所有人都见一遍?” 香香应了一声,到底是回到家里,心里高兴,竟然也不觉得十分疲累。 再看一眼自己爹额头已经出汗了,知道他是真不容易,但也没办法。总不能自己跟娘说话,把慕容厉晾在一边啊。她去跟郭陈氏一起准备晚上的饭食,郭陈氏也是巧手的,娘俩准备起来有说有笑。 这边翁婿两个却如同两个闷嘴葫芦,郭田没话找话,最后实在是找不出话来了。慕容厉却并不觉得这有何尴尬,他只是觉得这男人怎么这么烦啊?不不,不能转身就走。 好吧,你说,老子看你能说到什么时候…… 陶意之先把随行下人安排在驿馆,自己又赶紧带了人出来。就怕郭家没有准备,从令支县最有名的酒楼订了一桌酒席。知道香香是爱自己做菜的,还带了不少食材。 随后又派人采买被褥、床帐等等,就怕郭家的床褥慕容厉不习惯。虽然慕容厉很有可能是会习惯的,但是你一个二总管,你不打理这些是想回家吃自己啊? 没事也得做事啊! 这边酒席还没送来,香香和郭陈氏已经把晚饭摆上了桌。郭陈氏先前很忐忑,家里没有下人。总是因着人少,郭阳又去了县里团练教头那里学武,平时不怎么回来。她想着就自己和郭田,也用不着人伺候。 这时候真要忙起来,人手就不够用了。总不能指着香香去采买吧? 正着急,香香倒是看了下厨房里的东西,很开心,先拿出郭陈氏自己灌的香肠,切片,做了个香肠焖米饭。这个很简单,香肠先切片,姜切丝、葱切沫。待米饭蒸至半熟时将香肠、姜丝、葱沫都放进去。 继续焖,焖熟后浇上调料,再焖至入味。 然后取里脊肉,切成条,调好腌料掩至入味,用小竹签穿了。再热锅倒油,待油热之后,把穿好的肉放进锅里,炸至微黄捞起沥干。再将就锅里的油把姜、蒜、花生、芝麻等爆香,将肉串重新入锅,炒匀盛出。 郭陈氏在旁边看着,很是担心:“我儿,这些小菜……王爷能入眼吗?” 香香说:“我在府上也是这么做的,他……应该不会嫌弃吧。” 郭陈氏这才略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又做了籽姜鸡丝,一个猪蹄白萝卜花生煲。郭陈氏还想继续做,香香说:“行了娘,也吃不了许多。” 郭陈氏还是疼女儿,说:“多做几个,就算王爷大人大量不跟我们见识,也总不能让他觉得我们有意怠慢。”若是真要生了气,只怕还是为难女儿。 待菜摆上桌,还算是丰盛。冷热菜都有。郭田把慕容厉让到上首,慕容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啊,坐哪不是坐!香香只得陪坐在他旁边,还是担心他不高兴,拿了碟子给他挟菜。 慕容厉不习惯有人伺候自己吃饭,很快郭田就发现了。他吃饭真是飞快,但是那姿势竟也不难看。到底是王孙贵人,骨子里的贵气还是在的。 他三下两刨了两碗饭,将碗一搁,大家都尴尬了――我们是继续吃啊,还是收了啊? 慕容厉居然毫不在意,说:“打水。” 香香立刻就起身,慕容厉眉头微皱,才发现下人被他遣回驿馆了。他倒是知道香香病着,只是说:“我自己去。” 郭田和郭陈氏哪能让他自己去,郭陈氏立刻就赶到井边,说:“王爷先歇着,待……”正想说待我烧好热水,慕容厉已经提了一桶井水上来,问:“哪里洗澡?” 香香已经过来了,向郭陈氏使了个眼色,郭陈氏只得带着慕容厉进了为香香的房间。这时候,陶意之才带着所有采买齐备的日用之物过来。郭田夫妇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吃饭呢,还是等着慕容厉沐浴出来呢? 毕竟大家是真的没吃几口,他这样的速度……唉,即使是军中也没几个人愿意跟他一起吃饭的。你刚拿起筷子挟了点菜,刚放嘴里还没刨饭呢,他先吃完了。你是跟着他起身去做事,还是继续吃啊? 香香跟慕容厉进了房,只见里面一应陈设都是崭新的。登时明白郭陈氏是真的从听见她要回家的消息就忙到现在,不由十分心疼。慕容厉倒是不觉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令支县只是偏僻,又不是荒郊野外,本王难道还要用旧的啊? 他把水倒进崭新的蚕纹错金澡盆里,也不顾冷热,直接就要洗浴。外面郭田倒是已经帮着郭陈氏提了桶热水过来,说:“王爷,天气凉,还是添点热水。” 慕容厉是无所谓,平度关那地方,晚上不比现在冷啊?军中哪个男儿不是舀一桶冰水,直接往身上浇啊? 只是香香已经将热水兑进去,他也不说话,只是看向郭田。郭田倒是明白意思,立刻转身退出去,顺便关上房门。 香香服侍着慕容厉脱了衣服,待他进到澡盆里,在后面轻轻替他搓背。 慕容厉闭上眼睛,感觉到那双娇嫩的手和着热水的温度,揉搓着自己身体每一处。良久,香香轻声问:“水凉了吗?” 慕容厉突然说:“这几年,我身边没有过其他女人。”香香一怔,却听他道:“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对你,算好还是不好。”上一次真心待一个女人,还是十七岁以前的事。即使心心念念,却仍感觉已经是太遥远的事。 他说:“如果你有需要的东西,给不给你是老子的事,但可以让我知道。” 香香呆住。慕容厉重又闭上嘴,如同什么都没说。 妈的,同女人交心什么的,好羞耻!! 53、听戏 第五十三章:听戏 香香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突然明白,他最近几次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究竟是什么目的。原来,那是他几乎笨拙地想要靠近。香香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着钻牛角尖的人,跟随慕容厉,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自愿的。 但是被土匪掳走、被卖到异族,难道是她自愿的吗?慕容厉没有义务救她,而如果他不伸手,她的结局会比现在好吗?当然不会,也许早已是枯骨一捧。 跟着他之后的日子并不能事事称心,但是她并不厌恶他。他于大节大义无亏,且斤斤计较付出与收获是需要地位对等的。她与他一开始就没有站在同一条线上,如何对等? 你可以要求公正,可以希望正义与公道,然谁来给予? 当举头三尺不见神明,人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以死相抗或者默默认命。香香没有想过以死相抗,最初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能回去,回到爹娘身边去。他们会一如既往地呵护她,疼惜她。 后来她跟随慕容厉,曾有一瞬死志,却也是恐惧更不堪的事。 然大多时候,她在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她把大多数时间都用在琐碎小事之上,种花、酿酒,日子不好也不坏。 后来她有了一个女儿,如同淘尽时间沙土之后终于现世的一粒明珠。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掌心上,无视所有的委屈,只要她笑,便觉欣喜。 小人物的一生,没有太多气节。然努力活下来,总不是一种错误吧? 然后是仓促的逃亡,她被迫离开这颗小小的明珠,随慕容厉而去。最后被丢弃在晋蓟古道,看他带着苏菁远去。虽然不怨,却骤然明白自己依旧身若飘萍,无枝可依。 她依恋韩续,在她在死寂的密林里如惊弓之鸟百般躲藏的时候,这个男人出现在她身边,轻唤她的名。不知道算不算爱情,但起码十七岁的女孩,突然就有了一颗悸动的心。 然幻象撕裂,美梦易醒。她回到女儿身边,发现原来这颗她视为生命之光的明珠仅仅因着慕容厉一句话就能被夺去。于是她摸索他的性格,让自己更好地应对。 她没想慕容厉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这样算对她好还是不好。她也不知道,但是她识趣。她只是他的一个妾,如果非要斤斤计较爱情对待、付出对待,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未免……太矫情,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如今他示好,她当然也要温存柔情地感恩。她轻声说:“香香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得以陪伴王爷身边,本就是王爷抬爱。香香……感激王爷。这一生,也只求能抚育小郡主,陪伴王爷,不敢奢求其他。”不管你的篮子里有什么,我只想要我的女儿,我只她。 慕容厉觉得这样就好,嗯,她说了一生,这不就行了? 香香扶他出了澡盆,递了澡巾给他,又取了换洗的衣服过来,为他换上。 除了萱萱,我还能希冀什么呢?拿我的心去换你的爱情吗? 你的爱上有家国大义,下有珠玉在前,府中还有正妻在堂,我算什么呢? 我不怨,但我也不要。 外面陶意之求见,慕容厉出去了。郭陈氏进来,又收了半天屋子,别的都还好,只是床是小床――按女子闺房布置的房间,床能有多大啊。 郭陈氏非常担心,香香倒是无所谓,又扯着她到桌上,一家人自己吃饭。郭陈氏还在念叨:“巽王爷这饭吃的,长久下去,怎么受得住……” 香香笑:“一直就这样,谁还敢说他不成。” 郭田问:“香香,这些日子在王府,你过得好吗?” 香香微怔,说:“爹,我很好。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像不好的样子吗?” 郭田点头,说:“那就好。我总算是可以放心了。当初不让你入府,就是怕你不习惯深宅大院的生活。如今见我儿这般,倒又庆幸当初了。若是真让你跟了……” 眼见他又要提起马敬山,郭陈氏赶紧说:“老头子!” 如今香香是王爷妾室,名节何等重要?再提前事可是不妥了。郭田也回过神来,复又笑道:“看看爹,真是高兴到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香香说:“本也没什么,也值当娘这样小心。” 郭陈氏说:“你已嫁作他人妇,又是这样的门第,更需事事小心谨慎。免得落人话柄。” 香香往她碗里挟菜:“知道了,女儿亲自做的菜,还堵不住您的嘴啊……” 一家人吃完饭,陶意之已经让下人把采买的东西全都归置好了。时间还早,慕容厉也没这么早睡觉的。他问香香:“出去走走?” 香香第一次轻声说:“王爷,我累了。” 慕容厉浓眉一挑,就要发怒――老子要带你走走,你竟然敢说累了?!但一想,觉得自己先前说的话还是有点效果。而且她本来这些日子身子就不好,舟车劳顿,回到家更是各种折腾,似乎累了也说得通。他就说:“那睡吧。” 香香说:“王爷若有游兴,爹爹对这一带也是极熟的……” 话未落,慕容厉就说:“闭嘴!” 谁要跟你爹夜游,哼!! 他跟着香香进了房间,香香也是一番梳洗。慕容厉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粉色的流苏。床是有点小了,他这样高大的身量,躺在上面几乎就占满了整个床铺。嗯,一伸腿就能踢到床尾的雕花了。 香香洗完澡出来,见慕容厉躺在跟自己一般大小的牙床上,也觉十分可乐。她脱鞋上床,整个人就窝进了他怀里。慕容厉抱着她,香香确实是累极了,怕他胡来,忙就装睡。 慕容厉冷哼,就你这点把戏,能骗老子? 想是这样想,也不戳破,就盯着她看。香香慢慢地真的睡着了,呼吸渐渐沉重。慕容厉继续望着帐顶的流苏,心说这样抱着你,总不至于再作噩梦了吧? 无论死成什么样,都不过一具尸体罢了。有啥可怕啊吓成这样!转而又摸摸她的小手,觉得,嗯,手脚这么小,胆子小点,也正常吧。 香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太阳都升过窗棂了。慕容厉早就起床,练了一趟武,随后去了趟馆驿,据说是跟陶意之他们去觅海东青了。 香香第一次觉得自己睡饱了。郭陈氏进来,笑着说:“都已经为人母了,还这样贪睡。” 香香抱着她的脖子撒娇:“我的女儿也贪睡,娘的女儿为什么就不能贪睡一会儿?” 郭陈氏笑容明艳:“快起来了,洗把脸,你姐姐和弟弟都回来了。” 香香倒是赶紧洗了脸,还没出去就听见外面说笑的声音。 姐弟三人见面,自有一番悲喜交加。郭蓉蓉给香香带了富贵锁,又做了好多小衣服。香香笑:“哪里就能穿得了这么多了!” 郭蓉蓉说:“做不做是我的心意,穿不穿不是我该管的。可惜没带回来,我这作姨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 郭阳是开心了:“大姐、二姐!我跟师父学了好几招功夫,我练给你们看!”说罢,果是到了庭院里,有模有样地打了几趟拳。郭蓉蓉说:“看这样子,我们家是要出个武举人呢!” 郭阳说:“等我学好功夫,再长大点,我去王爷帐下当兵!” 这回知道要叫王爷,不能叫姐夫了。为这没少被郭田修理。 香香微怔,说:“小孩子胡说,那刀来箭往的,是可以说笑的?你是我们郭家单传独苗,大燕律例,单传可不用服兵、劳役!” 郭阳立刻就不干了:“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是理所当然的。能因为凶险就不去吗?我才不是胆小鬼呢!” 香香还要说什么,郭蓉蓉说:“就你这小鸡仔似的,还保家卫国呢!赶紧过来洗手吃饭!” 郭阳立刻欢呼一声,过来吃饭。香香叹了一口气,真的……要去从军吗?去他帐下? 吃过早饭,郭阳说起县城里新开的戏班子。慕容厉还没有回来,他们得了海东青,八成是要出去打猎的。一时半会回不来。郭蓉蓉就说:“闷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不如我们去听戏吧?” 香香倒是想去,郭陈氏说:“都是妇道人家,出去听什么戏!真要听戏,叫人到家里来唱,也免得旁人说嘴。” 郭阳闹道:“带到家里,也要人家有空。今儿个肯定来不了了!” 香香见两人俱有兴致,便说:“只是听听戏,原也没什么。” 郭陈氏见三个儿女都想去,便道:“让你们爹陪你们一块去。可不许到处乱跑!” 郭阳欢呼一声,郭蓉蓉与香香相视一笑,姐妹俩携手出门。外面春光正好,桃花隐隐含苞,大地流金。 郭田知道女儿现在身份不比以前了,直接就在戏园子里包了个二楼的雅间看台。香香坐下,视线正对着戏台。还未开场,郭田去要了茶水果品,让儿女在这儿等着。又叮嘱郭阳照顾好两个姐姐。 香香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不禁左右张望,十分好奇。正看着,突见一楼大堂里有一道视线直接看过来。香香一惊,待凝视看过去,才发现是于庆。 于庆身边站着个女人,应该就是他去年娶的徐家姑娘。那目光直愣愣的,香香有些尴尬不悦,避了进去。 于庆怔怔地失神。那一天香香穿了一件滚雪细纱的曳地望仙裙,外面披着莲青色风氅,头梳百合髻。珠钗斜插,耳畔戴了金镶东珠的滴珠耳环,王府的东西,样样都是专门订做。每一件都打着巽王府的印记,不便宜。 于庆从下往上看,有一种高山仰止的错觉。身边的徐家姑娘,立时分文不值了。 54、天壤 第五十四章:天壤 于庆这种男人,东西放在手边,唾手可得的时候,不觉得有多稀罕。当初香香跟他青梅竹梅,可谓是两小无猜。虽然郭田家教严,两个人并不敢有什么逾礼之举,但是他知道这个姑娘以后长大了就是自己的。 是以虽然老听人谈论香香漂亮、贤惠,却也并不觉得有多珍贵。后来香香被土匪掳走了,他虽然难过,却也没有那种日夜悬心的挂念。后来香香回来,他骨子里还是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的。老郭家一时半会儿子想不开,到最后还是只能来求他。 得知香香许了马敬山,他还跑到马敬山跟前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一时气不平,却也只是觉得――看,不嫁给我,你就只能嫁给这种男人,做个继室填房。孩子都是别人的。何必跟我赌这种气。 再说了,你清白都毁了,我虽然娶个正妻,还愿纳你为妾。从此顶着他人的闲言碎语过日子,这难道还不是对你的好? 是以虽然事情屡出波折,但他仍始终认为香香只是在跟他赌气,不过是他不要的东西。哪天他愿意,只要说几句好听的,随时还能捡回来。 直到慕容厉出现,他发现这个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一下子变得有点陌生。开始听说王爷要纳香香为妾,他就存着那种冷笑的心思――你以为人家真能看上你?这时候是看着风光,过几日被赶回家来,看你还不得来求老子!到那时候…… 眼前早已出现香香被赶出王府,落魄地回到郭家。郭田上门,双膝跪地,哀求他收留自己的女儿,郭香香望着他,双眼泪水直流,哀哀地喊:“于庆哥哥,之前是香香猪油蒙了心,才看不清你对我的真情真意。如今香香明白了,愿意为你作牛作马……” 每次作这样的梦,结尾都会梦到她那嫩葱般的小手,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最后无一例外都演变成一场春|梦。 可是事情似乎并没有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香香嫁到王府之后,郭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先是马敬山去往晋阳城做生意的时候,受郭田所托,给带了好些东西过去。 马敬山是个实诚人,回来之后将王府的威严气派大大描绘了一通。令支县这样的偏远小县,最气派的也不过就是州府官员、几个乡绅的住宅了。然则这些同王府比较起来,又算得什么? 他这一样一说,诸人对郭家更是艳羡不已。 他明里也奉承,暗里却一直冷眼旁观着。家里于家老太太也是各种小娼妇、破鞋地骂。一方面却还是不敢得罪郭家,每每派他送些东西给郭田。郭田总是不卑不亢地退回去,于庆心里更是窝着火。 没过多久,晋阳城就传来香香有孕,去宫里养胎的消息。他更是气结难平。后来郭陈氏去王府照顾,人家王府派人来接的时候,那马车、阵仗,他不看也挡不住到处有人说,真是听得一肚子火。这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并不是盼着香香被人一刀杀死。总还是想着她落魄回来,眼看着自己与徐家姑娘过得如何称心如意。 再之后就听说慕容厉与慕容博逃离晋阳城的事,这会子他可是打了鸡血,心想你身为一个逆王妾室,这回还不落得衣食无着的下场?王爷,切,失去爵位权势,王爷有屁用! 还不如老子这个平头百姓安稳呢! 正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着在哪个雨夜,香香一身湿透,哭着敲响他们家大门呢。这回梦的内容变了――你要敢回来,老子就把你当钦犯交给衙门! 哼,只是在你被抓走的时候,老子自然还得当面数落你一通。你个不贞不洁的女人,一心只知道攀附权贵,现在知道来求老子了?牢里后悔去吧! 然而香香没有来,郭家虽然不如以前的车水马龙、高朋满座,但是也没有落败的模样――慕容厉只要没死,谁敢动郭家? 一直又等了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晋阳城里又传来康王、巽王回宫,复又风平浪静的消息。于庆还在嘀咕,之前不是说谋反吗?说放下就放下了?这皇帝老儿,也太儿戏了吧? 直到这次香香回来探亲,于庆突然发现,自己想象中的香香跟眼前的香香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他印象中的香香,还是当年豆腐坊荆衣布裙的豆腐美人。虽然清灵秀丽,但容易亲近。 而现在的香香,锦衣华服、珠围翠绕,她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那种气质,竟然让他有了一种近乎恼羞成怒的自惭形秽! 以前的她,就是个小女孩。整天在豆腐坊帮忙,为着两个大钱一碗的豆腐脑好脾气地应对每一个客人。那时候于庆觉得自己娶这个女孩,虽然是满意,但算起来也是自己门庭更高。他在她面前,无形中一直有种优越感。虽然爱护,却也有种以自己为主导的感觉。 而现在的香香,举止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就比如她会很自然地对她的丫头说:“碧珠,把我为母亲绣的衣裳拿过来。” 于庆愤怒地发现,她成了那种传说中举止优雅、娴静端庄的贵妇。这个认知像野兽一样撕裂着他的心,那个豆腐坊里跑堂传菜、熬煮酱料的豆腐女,去哪儿了?! 那个会为他擦汗,为他所赠的一朵绢花而喜悦羞赧的郭香香去哪儿了?! 那个他从小青梅竹马,自以为伸手就能摘得的女孩去哪了? 他还在作着她归来痛悔哀求的梦,可是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她变成了如今这样做作虚荣、珠光宝气的女人!! 什么飞上枝头作凤凰?她跟那个王爷有什么感情?能抵得过自幼的两小无猜?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看台上的香香,发现香香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前面的戏台。郭田出去叫了果品,戏园子里的老板亲自给送了过来。又听说香香也在,精神头都来了,说什么也要求香香亲点第一出戏。 香香对戏其实知道得不多,以前虽然偶尔也去看,但是毕竟是小户人家,也就看个热闹。现在她还是照着戏园老板递过来的戏单,才点了一出四郎探母。 没多久,戏台上锣鼓铿锵。戏子踩着鼓点儿上场。香香喝了一口茶,转头跟郭蓉蓉说笑。郭蓉蓉往台下一看,突然说:“下面那个,是于家小子吧?” 香香嗯了一声,笑意也淡了。郭蓉蓉怒道:“爹爹,你看下面那个于家小子,就这么直不愣登地盯着香香看!他也真有这个脸!” 郭田看了一眼,也是怒。但到底年纪大些,老成,说:“别理他。”香香反正呆个几天就回王府了。现在跟他闹将起来,传到他人耳朵里更不知道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之前本就是有婚约的,前情旧账再翻出来,难堪的到底还是自家女儿。 有时候对的不一定就会被维护,有人艳羡自然有人嫉妒。他是无所谓,但自己女儿不能再被这些莫须有的人和事牵累。 台上戏子唱到某一处,台下哄然叫好。各种打赏的物什都扔到台上。碧珠和向晚站在外面伺候,毕竟人家家人难得一聚,站在人面前郭田等人也不自在。 香香笑着说:“唱得不错吧,比前年那个好。” 郭蓉蓉说:“嗓子更亮些,妹妹现在是贵人了,要不要也打赏些什么?” 香香对向晚说:“向晚,你看看咱们带了些什么东西,打赏一点吧。” 向晚答应一声,夫人说赏,那不能小气,她随手就往台上抛了一锭金子。全场皆静,这一大锭金子,成色十足,看个头不下五十两。按一两黄金可兑十两白银,这五十两黄金,可就是五百两银子!! 香香根本没看赏的是什么,戏台上的人却都红了眼了――五百两银子啊!这豪门贵妇,随随便便就让个丫头扔上戏台了! 戏园子老板忙又亲自过来,还笑嘻嘻地试探着问:“香夫人,可要见见旦角?”其实是暗里试探,那时候戏园子本就乱,遇到大主顾,小生、旦角出来陪陪酒也不是没有的事。这一下子往上扔五百两,老板也吃不准夫人是不是有这个意思。 只是毕竟是王府的妾,不好直说,就委婉地提了一下旦角,没敢说小生。香香不知道,死也没往这方面想过啊!! 她就说:“能够请过来坐坐吗?我看唱得挺好!” 老板自以为心领神会,将小生、旦角都请过来,跟香香说了一番话。自然是谢谢打赏之意。再者,令支县飞出去一只金凤凰,那可是全县闻名的事儿。老听人说起这位昔日的豆腐西施是如何美貌动人,如今有缘一见,这些戏子们也都是好奇的。不免三不四时拿眼角直瞟香香。 这有男有女的,郭田一看不成样子,也没让他们坐,说了几句就客气地将人请走了。然后训香香:“王府虽然家大业大,但你身为妾室,也要恪守本分!一个人无论身居何等富贵门庭,也不能胡乱挥霍,不识柴米之贵!” 香香一怔,再一问,这才知道向晚打赏了五十两金子的事。登时也是颇为不安,郭田见了,反倒是安慰了几句,只说日后万不可如此。 那于庆在一楼,眼见得二楼人家父女、姐弟说笑,全不把他看在眼里,真是又羞又恼。恨得直磨牙,却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置气!当年郭田看见自己,那可是左一个贤侄,右一个贤侄叫得很顺口的啊! 再说那个郭阳,毛都没长齐,也能到县衙里跟着团练教头学功夫了!以前他见到自己,一口一个于庆哥,叫得比亲哥哥还亲。现在看见可是眼高于顶,理也不理了。人在气头上,大多时候只恨他人过,不思自己非。他自动无视了自己的退亲,自动无视了当年自己家里遭匪时,于老爷子下落不明,郭田一边收留他在家,一边满县城跑断了腿一样替他寻找他爹。 也忘记了当时于家钱财被土匪洗劫一空,于老爷子下落不明,无数媒人上门劝郭田退掉这门亲事,将香香另许人家,而郭田却称旧谊难舍,岂因贫富论交情的事。 他只觉得一口气咽不下,但又无可奈何!先前他还觉得自己现在家境好了,自己努力拾掇了于老爷子先前的产业,将生意慢慢做得又有了些起色。一年千八两银子是稳稳地跑不掉了。这个收入,在令支县无论如何也称得上一个富字了。 然而原本以为可以用来炫耀的本钱,被向晚扔到戏台上那锭金子砸了个粉粉碎。 慕容厉打猎回来,香香有些心虚,说:“王爷,今天我跟父亲、姐姐和弟弟去戏园子听戏。”慕容厉嗯了一声,见她吱吱唔唔地,不耐烦:“说!” 香香有些紧张,说:“他们都往台上扔东西打赏,我就让向晚也打赏一点,但我没想到……”怕慕容厉怪罪向晚,转口说,“不小心扔了一锭金子。” 慕容厉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想了想他懂了。怒道:“陶意之,你要是不会管事,就滚回晋阳城,让管珏换个会管事的来!” 陶意之腿一软,人还没反应过来,已是跪在地上了。跪是跪下了,但仍旧一头雾水啊,转而看香香。香香也摸不着头脑。慕容厉怒目,老子的女人要打赏伶人,身上竟然只有一锭金子。台上戏子那么多人,一锭金子够分?!你想死啊!! 当天夜里,陶意之就急急命金铺融了五百两黄金熔成金瓜子、金叶子,出门时让向晚、碧珠都带上一些,以供香夫人赏人之用。 55、小人 第五十五章:小人 这头于庆回到家里,晚上就看什么都觉得不入眼。不知道为什么,锦衣华服的香香总在眼前晃悠。面前的妻子就怎么也看不顺眼了。忽而心里又想――她真的完全忘记我了吗? 当然不可能,十几年的感情,岂是说忘就能忘的?她其实不过是一直同自己赌气罢了。然后又脑补了一出香香对他情深意重,却又碍着王爷势大,不能表露的凄楚来。 辗转了一会儿,总是睡不着。人总是如此了,放在眼前的时候可有可无,真要挂高了,就觉出垂涎三尺之意来了。 一时睡不着,他披衣起来,见外面春月如钩,偶尔有几声猫儿叫|春。于庆只觉得心里也抓心挠肝一样痒起来。出了院门,不知不觉、鬼使神差地,竟然走到了郭家大宅外面。 时间挺晚了,里面灯火已熄,没有人声。于庆狗一样来回转了几趟,突然身后有个影子,鬼魅一样贴上来。于庆突然转头,吓得差点软倒在地。那人身着黑色紧身夜行衣,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半月之下狼一样闪着寒光:“什么人?” 于庆吓得声音都哆嗦了――他看见了对方腰间的刀。对方也是觉得他毫无威胁,连刀都没拔,只是问问。若是遇到真有点身手的,只怕这时候已经血溅当场了。 慕容厉平素不喜欢呼奴喝仆、众星拱月,他我行我素惯了。但是这并不表示堂堂巽王身边就连亲卫死士都没有了。赵武吃白饭的啊!只是这些人平素都影子一样,香香至少是完全感觉不到的。 她就是觉得回家了,很自由啊,想去哪里带上向晚和碧珠就行了。 于庆目光迟疑闪烁,对方察觉了,二话不说,一招锁喉!这时候于庆感觉到对方逼人的杀气了,他只觉裤裆一湿,嘴唇抖抖索索了好一阵,终于说:“我……我只是路过。我没想做什么,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不知道为什么就站都站不住了,两腿面条一样软,黑影一看是个孬人,冷冷丢下一句:“滚!” 于庆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家里,越想越气――那不过是王爷手下一个狗腿子!自己怎么就跪下了?要依着平时,自己也算是个人物。慕容厉就算了,肯定是惹不起。但是他手下一个人就能把自己吓成这样? 一种深刻的耻辱在心里反复发酵,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酿成了仇恨。那个女人攀了高枝了,我竟然还受她的恶仆如此羞辱!我于庆也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岂能容这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淫|妇好过? 他换了裤子,躺回床上,徐氏还睡着,见状只模糊问了一声:“去哪了这是,深更半夜的。” 于庆骂了一声:“闭嘴!” 这时候,身边的女人突然就狗屎一样了。他一腔愤怒,又想那王爷不就是投了个好胎?老子要是生在慕容家,指不定比他有出息多了!他凭什么就可以这样欺辱老子? 在外面受了羞辱,无处发泄,他将徐氏攥过来,覆身上去。只把她当作郭香香,又咬又掐,一边剥她衣服,还一边恶狠狠地道:“死淫|妇,让你浪,让你浪!” 徐氏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推拒了几下,于庆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腰身一挺,开始逞凶。 徐氏的哭声惊醒了于老太太,于老太太披衣起身,问了句:“什么事啊三更半夜的?” 于庆如今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也不怕娘了。又想起当初就是她毁了自己跟郭香香这门亲事,没好气地说:“睡你的觉!” 徐氏一直哭,于老太太本就偏心儿子,登时也横眉竖眼地骂开了。一家子一夜也没睡好。 香香是睡得很好,枕着慕容厉的手臂一觉到天明。慕容厉觉得县里不好玩,兴致缺缺,也还没起。香香睁开眼睛,就见他一手揽着她,一手正看一本书。不免有些惊奇,慕容厉是很少看书的。 慕容厉是不觉得有什么好惊奇的――皇子出身,即使不爱读书,也上过太学、作过文章的啊。香香轻声问:“王爷今天不出去?” 慕容厉不答反问:“身体好些了?” 香香啊了一声,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数日睡眠不好,人就显得特别憔悴。如今在家里,心情舒畅,又有人陪着说话,病势竟然不药而去了大半了。 回来的时候还用胭脂遮掩病容,现在已经透出些健康的颜色。这时候听见慕容厉问,她说:“谢王爷关怀,已经好多了。” 慕容厉翻身压住她,含住她的丁香小舌,香香哭笑不得。原来他问这话,是问她能不能…… 她脸都红了,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外面已经传来郭陈氏跟着碧珠、向晚她们做早饭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这样羞人的事啊!!香香用力推他:“不不,王爷!”一时情急,只得推说,“我……我还有点头昏。” 慕容厉听罢,松开她,又有些欲求不满。香香笑着哄他出去玩,说:“王爷喜欢钓鱼吗?令支县城外有一处深潭,今天天气不错,去钓鱼好不好?” 慕容厉嗯了一声,你说去就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待到吃过早饭,郭阳就领着慕容厉,兴高采烈地去钓鱼了。郭田身为家主,自然还是陪同为上。香香跟郭蓉蓉没有去,一则她推说身体不适,二则蓉蓉陪着去成什么样子。 香香还是想留下来,跟母亲和姐姐说说话。一别多日,真是把人都想坏了。 母女三人在院子里晒太阳,适逢桃花盛开,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聊的也都是些琐事,却都挺开心。小桌上盛着甜茶,放着些女人爱吃的蜜饯果干。阳光懒懒地照在身上,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正说着话呢,外面突然有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陶爷采买的。三个女人都不以为意,陶意之经常买东买西送过来。有时候一天送好几趟,大家都习惯了。 香香让向晚把东西都捡好放起来,继续说着话,也没细看。 慕容厉一行直到下午才回来,鱼是钓了一大堆。家里是吃不完的,郭田只好送给邻居街坊。然而回来的时候,脸色却怪怪的。只有见到慕容厉,才勉强恢复正常应付过去。 香香看出来了,等慕容厉不在,才轻声问:“爹,怎么了?” 郭田欲言又止,半天之后,说:“不过是些诨话,你不必知道。” 香香长吸了一口气,笑着说:“爹爹既然知道是诨话,不如让女儿知道。也免事出突然,女儿无法应对。” 郭田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令支县多少人都看见她的风光,然而谁又知道她的不易? 他轻叹一口气,说:“说来说去也都是爹失策,上次让马敬山去王府给你捎东西。街上不知哪个混帐东西传出流言,说你跟他……有首尾,还说什么小郡主……这个该死的东西,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拎下他的脑袋不可!”即使是他这样的正人君子也是怒火烧心了。 香香听了却只是说:“女儿知道了,爹爹不必上心。” 然而晚上,谣言就越演越烈了。甚至传出马敬山戏园传情,私下里给香香写了情书,想要月下会佳人等等。 56、坏人 第五十六章:坏人 郭田当然愤怒,香香也听说了,就让碧珠去自己房里找找。碧珠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有什么情书,明明自从来这里后奴婢就整天都跟着夫人……” 香香说:“如果没有,就不会有人传出这样的谣言,多少总是有的。” 碧珠跟向晚过去找了很久,最后竟然在一把垂金小扇中找到一张纸条。还真是约香香夜半私会的。碧珠都愣了,送去给王爷吧。碧珠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小声道:“夫人……” 身边郭田也急道:“这说的是什么诨话!原本没有影子的瞎话,你怎么能……”男人心里,多少人能不在意这个? 香香却异常坚决:“去吧。” 慕容厉拿到那纸条,上下看了一阵,问碧珠:“夫人让你送来的?” 碧珠便将流言、纸条的事俱都说了一遍。慕容厉只说了句:“知道了。” 于庆很得意,大凡流言这种东西,最是没法查证来处。最好是慕容厉在香香房里搜出这张纸条,再查查当初马敬山是不是去过王府。这样一来,看那个淫|妇还哪来的好日子过! 而就算不成功,这样的流言一传十、十传百的,哪里还能牵连到老子身上? 他喝了点小酒,只觉得浑身松快。 其实这世界有些人,并不是过得不好。但是当他们发现身边的人比自己过得更好的时候,他们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于庆正悠然自得,然而突然之间,门被踹开,几个人冲进来,二话不说,押了他就走! 于庆吓坏了,连连高喊:“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这是私闯民宅!你们……” 几个人不耐烦了,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于庆呜了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再也说不出话来。黑衣人没有下死手,因为王爷要活的。于庆的娘吓坏了,也跟着尖叫。 几个人拎了于庆就走,她一个小脚妇人,也追不上,只得拍着大腿痛哭。 于庆嘴里吐着酸水,两脚再次落地的时候,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身后的侍卫将他往下一压,根本没用力,他已经扑嗵一声跪地上。慕容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咦,这就是她的那个小竹马? 于庆这时候哪还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顿时连连磕头道:“巽王爷!” 慕容厉一句闲话没说,他又不是来跟这家伙唠嗑的,还要问声好啊? 多大脸! 他看完了,说:“把他舌头拔了。” 于庆整个人都傻了,他早就准备好一套推诿的说辞,正准备等慕容厉一讯问就招来。将马敬山当然如何在店里帮忙,跟香香如何暗中苟且等等都描述上一通。然而――拔舌头?就这么一句话不问?直接拔舌头?! 他惨叫:“王爷!您请听小民一言,这事跟小民没关系啊,王爷!” 已经有侍卫撬开他的嘴,他牙被打出血来,突然意识到这是真的!这个魔王真的会一声不吭直接拔了他的舌头!他哭叫道:“王爷!你这样冒然行事,万一事情不是出自小民之口呢?!” 慕容厉理所当然地说:“那就是拔错了呗。” 于庆简直是瞠目结舌,你他妈还能不能讲点道理了!! 慕容厉冷哼,讲什么道理?老子出身皇族,十几岁进入军营,带兵近十载,就是为了跟你讲道理? 你脸大啊! 反正老子觉得你有嫌疑,先抓过来废了再说。什么?要是真不是你? 那不好意思,废错了。反正父王是个贤明的君主,你不服你可以去告御状嘛,对吧。 什么你舌头被拔了说不出话?那关老子屁事啊! 于庆这辈子,自以为见多识广。然而真遇上了慕容厉,才知道什么是坏人! 那侍卫手往他嘴里一伸,揪住那根惹事生非的舌头,狠狠一拔。于庆只觉得嘴里一痛,然后立刻满嘴鲜血。他呜了一声,屎尿齐流,两眼一翻白,昏了过去。 慕容厉回到郭家,香香已经张罗好了晚饭。见他回来,没事人一样为他脱了风氅,轻声说:“娘做的麻婆豆腐远近闻名呢,今儿个特地给王爷做了一点,王爷尝尝。” 慕容厉嗯了一声,在桌前坐下。 郭田和郭陈氏俱都十分忐忑,香香在他身边陪坐下来,拿碟子给他挟了菜。慕容厉扫了一眼――你们俩这样木木呆呆地看着本王是什么意思? 郭田和郭陈氏坐下来,忐忑不安地开始吃饭。一切如常,那件事慕容厉根本提也没提。 有什么好提的?老子的女人受了委屈,老子替她出头。至于这事是不是真的――马敬山若是真跟她有私情,还敢满世界宣扬?若他不敢张扬,谁能说得这样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 一个人可以坏,也可以蠢,但又坏又蠢就是该死! 吃过晚饭,香香主动说:“令支县夜市极为热闹,我陪王爷出去走走吧?” 慕容厉嗯了一声,香香对郭田夫妇宽慰地笑笑,转而跟慕容厉一并出去。三月春风似剪刀,柳树开始发芽,在溶溶晓风中透出新绿。慕容厉走在前面,香香上前一步,突然伸出手,轻轻握着他的衣袖。慕容厉脚步不由自主就放慢了。 那只手柔柔软软的,五指修长细嫩,试探着从他的袖角攀到他五指之间。慕容厉从来没有试过,有生之年这样跟一个女人五指相扣,走在街头。蓝釉是从来不会的。也会多年以前,他的生母曾经这样牵过他的手吧? 宫人们说,那也是个非常温婉的女人。 他是没什么印象了,却平生第一次,眷恋这种温软的触感,微微出汗的温度。 他没有甩开香香的手,两个人沿着令支县的护城河慢慢行走。路边有卖馄饨的老人,风中还有猪脚面的香气。香香指着河面,笑着说:“小时候我跟姐姐每年正月十四都到这里放花灯呢。” 慕容厉看了一眼水面,嗯了一声。仍然没有什么话,但是听着这样的废话,却并不觉得聒躁。香香轻声说:“那边桥上有时候会有人表演猴戏,猴子又聪明又好玩!我们过去看看!” 慕容厉跟着她走,心想猴戏有什么好看的。只是想想,没说。 桥上真的有人表演猴戏,那猴儿足有半人高,香香牵着慕容厉跑过去。慕容厉只是把步子放大一点便跟上她,心想没见过猴啊? 耍猴人敲着锣,一边让猴儿表演各种动作。有时候翻斗爬竿踏车轮,有时候穿上红衣,装成小美人,引得路人顿足围观,时而哈哈大笑。 香香一直牵着慕容厉的手,那猴儿端着托盘讨赏钱。香香摸出两粒金瓜子放在托盘里。猴子见惯了大钱,不认识啥东西,站在她面前不肯走。周围人一片哈哈大笑,香香尴尬得不得了,驯猴人过来,连连道谢。感激其出手大方,又引着猴儿再开启箱笼,让它表演了一回穿衣戴帽。 香香开心得不行,慕容厉看看她的笑脸,心想有啥好看啊,笑得跟傻子一样。打开箱子穿衣服,放这里谁不会啊?换成猴子就有看头了?无聊加低级。 ……不过如果她高兴的话,嗯,看就看吧。 一直也没催。 两个人在桥上站了好一阵,黑夜会让人觉得孤寂,也会让人觉出安宁。区别只在于身在暗夜中的人,是一个还是一双。 等到看完猴戏,慕容厉是不安排去哪的。在他看来,这整个夜市就没一个值得看上一眼的地方。卖的东西都是什么破烂玩意儿,还有这人来人往、挤来蹭去…… 香香挤到猪脚面那里,给他买了一碗面。人太多了,小摊没地方坐。香香把碗放桥栏杆的小狮子头前面,从小摊上拿了两双筷子,递给慕容厉一双。慕容厉哼了一声,不接――你竟然敢给本王吃这个! 香香自己先吃了一口,那面还不错,很有些筋道,有咬劲。她挟起一箸,喂给慕容厉。 慕容厉勉强吃了,觉得还可以。拿了筷子,两个人吃一碗面。一不小心,叼到同一根面条。慕容厉就不吃了。 好肉麻,好恶心! 他居然跟一个女人在市井野桥吃面!! 真是,威严何存! 慕容厉不知道香香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心想你还不知道老子把你的旧情人给废了吧? 就那熊样你也能看得上,哼,什么眼光。 香香确实心情很好,慕容厉没有问她任何事。这说话他并不怀疑他。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管是妻还是妾,能让丈夫信任,始终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而且这说明她和女儿日后应该会有一段安宁的生活。不至于一阵小风都能吹得她们七零八落。 她感激慕容厉给予的信任,想着日后能安稳地抚养女儿,心情当然不错。 慕容厉心情也不错,不过他对女人表达心情不错的唯一方式就是…… 算了,不说也罢。 两个人牵着手回到家里,就听见消息――于庆的舌头被人拔了!大夫去他家瞧过了,人已经是没了半条命。这辈子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香香正在为慕容厉准备换洗的衣服,下人抬了热水上来。香香为他宽衣解带,对于庆的事充耳不闻。你就不曾想过,造这种谣,万一慕容厉信以为真,我、我的女儿、我的家人,还有马大哥,可能无一活路。 儿时旧情早已成灰,你本就是个阴险恶毒之人,凭什么要求他人慈悲为怀? 她面上仍然带着笑,慕容厉就想,咦,原来废了他你会高兴啊,早知道老子把他剁成酱啊! 57、圆房 第五十七章:圆房 慕容厉带着香香,在令支县住了约摸十来天。他不能久住,眼看香香好些了,晚上也睡得好了,这便启程回晋阳。 郭田、郭陈氏、郭阳等一齐送到令支县城门口,香香没有回头看,再舍不得,也终是要分别的。临别泪沾巾,只能惹得父母难过。碧珠掀起车帘,她上了车。 郭田夫妇也没有别的好叮嘱的。这些日子慕容厉虽然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是他对香香好,夫妇二人是看在眼里的。只要女儿过得好,又有什么别的可说? 夫妻俩站在一起,看马车远处,巽王的仪仗出了令支,往晋阳而去。 马车出城的刹那,香香眼里终于还是泛出了泪花,她撩起窗帘,然而父母的身影终于还是看不见了。车外慕容厉骑着马,瞥见她的目光,问:“什么事?” 香香说声:“没事。”缩回了身子。 离人渐远,回头无乡。 一路上,慕容厉仍然是正常作息,到达晋阳城,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管珏亲自带着下人过来迎接,香香也是想小萱萱了,这时候也不顾别的,直接进府。 慕容厉没有跟去,一路听管珏汇报府里的情况。 洗剑阁里,一切还是老样子。花草已然十分茂盛,乳母崔氏正带着小萱萱学步。小萱萱已经十一个月了。这时候走路已经比较稳了,她学步学得早。 香香刚走到院门口,她就看见了,那样小的孩子,张着双臂就冲过来。香香简直是热泪盈眶,冲过去就听她含糊地叫:“娘……” 香香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小萱萱拿嘴啃她。在下巴上啃出好一片口水。 崔氏过来行礼,香香亲热地扶住她,又问:“府里都好吧?王妃呢?” 崔氏一边领着她进屋一边说:“都好着呢,只是王妃经常过来跟小郡主玩,称无聊得很。” 香香笑:“她的性子,可不是要闷坏了。”随后又让含露去请薜锦屏过来。含露倒是听话地去了,香香让碧珠把郭陈氏、郭蓉蓉备下的礼物都拿出来,只等着薜锦屏过来挑。 不多时,就见薜锦屏在外面探头探脑。香香笑得不行,说:“王爷不在,快进来!” 薜锦屏这才进来,见郭陈氏绣了不少东西,还晒了些鱼干、果干给她。薜锦屏高兴坏了,随手就拿了个梅干含在嘴里。还没咽下去,就听身后慕容厉说:“都长这么大了?”他手背滑过小萱萱细嫩的脸颊,薜锦屏吓了一大跳,一惊之下,果干就卡进了喉咙! 顿时一阵惊天动地地猛咳! 慕容厉抓住她,后背一用力给拍了出来。也是气得不行,怒道:“滚!” 就知道吃,你上辈子饿死鬼啊! 香香先是惊,后来见到已经无恙,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王妃一直这样可怎么好? 眼看这过了年,薜锦屏也十三岁了。在大燕国,女孩十三岁圆房的,可也有了。只是慕容厉是完全没这个意思,薜锦屏更加是如同缩头的乌龟。香香叹了口气,这两个人…… 等到慕容厉出去,香香便让小厮抬着东西去了薜锦屏的繁星楼。见房里有些乱,仆妇们也不怎么上心,这回是有些不高兴了。初来乍道诸事慌忙便不说了。现在王妃在府上都好几个月了,还这样懒散? 她帮着把薜锦屏的房间收拾了,转头对管珏说:“先生,我看王妃房里的丫头不太尽心,先生能不能挑几个听话的送过去?” 她其实只是随口说说,不料管珏听后,立刻就将这几个丫头仆妇送回了薜绍成府上!香香都吓了一跳,这样陪嫁过来的丫头再送回来,那可是很严重的事了。这几个仆妇只怕是会被沛国公随意卖出去了。 管珏是不敢不严惩啊,如果香香这话是对着慕容厉说,只怕他又是一顿板子。这不,前脚香香刚说完,他后脚立刻换了老实听话的人进来。 薜锦屏身边突然换了人,竟然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想――咦,最近下人突然都懂事了嘛。 香香眼见着不能由着她再这样天真下去了,就跟她说:“王妃……” 话还没出口,薜锦屏先不乐意了:“香香姐姐,不是都说好了不要叫我王妃了吗!听着怪别扭的!” 香香叹了口气,说:“可你确确实实是巽王妃,王府的女主人。锦屏,你已经十三了。” 薜锦屏不明白,问:“是啊,我前两天过生日,可惜你都没回来。怎么了?” 香香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应该跟王爷……”她脸也红了,“圆房了。” 薜锦屏一听,登时脸就通红了。她出嫁前,母亲虽然不乐意,却多少还是教过一些的。但是她一想慕容厉那凶巴巴的模样,眼泪都要下来了:“香香姐姐,我……我还小着呢!再说了,他也没说过啊!这不是还有你吗,我不!我不!” 边说话边扯着香香的袖子:“香香姐姐!” 香香轻声说:“锦屏,其实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脸红得不行,真是再也说不下去。 薜锦屏哪里肯听,自己跟自己赌着气。我怎么就要长大!一直不长大多好! 夜里,慕容厉过来。小萱萱会叫娘,爹叫得比较含糊,有时候听不大出来。他倒是喜欢逗她玩了。香香也知道不能直接劝他,他这个性子,逆毛一拂肯定要恼。也只是很委婉地提:“王爷,王妃如今也十三了。” 慕容厉唔了一声,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就那个小丫头片子? 在他眼里从来就不是女人! 香香也不敢多说。 慕容厉跟小萱萱逗了一阵,见她累了才让崔氏抱下去休息。香香服侍他更衣,他问:“你好了?” 香香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道:“已经好了。” 慕容厉这才抱住她,那纤腰盈盈不堪一握,他很有些冲动――自从香香病了,这可有一段时日没亲近过了。香香红着脸,想起日间跟薜锦屏的对话,不由有些发笑,轻声说:“今儿个跟王妃提起……王妃害怕得紧。” 慕容厉吻着她细嫩的身子,问:“什么?” 香香说:“王妃跟王爷……圆房的事。女孩儿长得快,她……” 话未说完,慕容厉问:“本王同她圆不圆房,跟你有关系?” 香香一怔,知道这是生气了,忙放柔了语气:“只是女孩儿间的私房话,奴婢并没有要干涉王爷的意思。” 慕容厉冷哼:“以后与你无关的事,少操心!” 他好些日子不曾说过重话,香香面色有些发红,轻声说:“是。” 第二天,慕容厉刚刚睡醒,就听见外面有人求见,是沛国公薜绍成。 慕容厉倒是出去见客了,薜锦屏过来玩。香香意外:“沛国公过来了,你不去见见?” 薜锦屏不屑一顾:“理他!他就喜欢我姐姐,才不喜欢我呢!” 香香见她大清早跑过来,穿得又薄,忙将萱萱的肉粥给她盛了一碗。然后一边看着她喝粥,一边想,沛国公这次过来,应该也是为了王妃的事。 上次管珏将薜锦屏身边的仆人丫头都遣回去了,他心里肯定不踏实,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看看了。 他若施压,慕容厉也许会跟锦屏圆房吧? 心里也没有太难过或者酸涩的情绪。到底只是迎合,不是爱。醋意什么的,真心没有。 从嫁给他到现在,哪一刻又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终究不过是看他的脸色过日子罢了。还真能指望他守身如玉啊? 而且薜锦屏小小年纪就嫁过来,人家是正经的王妃,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她应该祝福她,也庆幸,有这样的王妃,她和萱萱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最好还是不要生男孩了吧。就多生几个女孩,每一个都像萱萱一样可爱,将来都会离开王府,拥有自己的归宿。多好。 她一边想,嘴角便露出笑意来。 那边慕容厉就不悦了,薜绍成这老头子,还真敢入府跟他讨论圆房的事儿了!鼻孔插葱竟然也敢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连客也不送,听薜绍成说了来意便起身离开了。直接将这老头晾在了正厅里。还是管珏赔着小心送了客。 当天下午,慕容博就过来了。慕容厉跟他在书房谈了大半天,出来时面色明显不佳。香香也不敢多问,知道他晚上是不会再过来了。慕容博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说服他的人了。 夜里,她早早就歇下来了。得知自己的丈夫睡在另一个女人那里是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也许是太有自知之明吧,她并没有多想。 而心里却在悄悄问,如果今夜是韩续成亲了,自己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暗暗想象了一下那场景,竟然慢慢地透出些酸楚来。人的感情终究是不能收放自如的。越控制,越难以驾驽。她不想了,很快就睡着了。 慕容厉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怒了! 这样的晚上,你他妈居然敢这么早就睡着了! 本王看你是想死!! 58、承诺 第五十八章:承诺 香香睡得正熟,突然被人摇醒,她睁开眼睛,就看见慕容厉冷厉愤怒的表情。她一惊,忙坐起来:“王爷?”大晚上的,这又是怎么了? 慕容厉怒道:“你架子倒是越来越大,见到本王回来,竟然还敢装睡?!”妈的,不能觉得是因为她睡着了,会显得好像老子很在乎她一样!哼! 香香赶紧起来,本来想找衣服为他换上,突然想起什么,问:“王爷今夜,不是应该……” 见慕容厉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敢说了。 慕容厉道:“你不过本王一侍妾,谁给你的胆子也敢管本王与王妃之间的事?” 香香帮他换衣服,闻言也不气,轻声说:“奴婢不敢,王爷要沐浴吗?” 慕容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落了空。他也不能真跟一个女人计较,何况还是自己的女儿。当即怒哼一声,搂住香香去咂她的小嘴儿。香香任由他亲吻,想着难道薜锦屏又惹他不高兴了? 倒也不是太意外,那丫头,唉。不过反正也就十三岁,再长两年也不晚。也许慕容厉说得对吧,她的未来,似乎确实也不用自己操心。慕容博还用得着薜家,慕容厉跟她在一起,只是迟早的事。 第二天,慕容厉早早就离开王府,他去哪儿,府上的人是从来不敢问的。 香香起床,先给薜锦屏和小萱萱做早饭。也许是离开了一阵,小萱萱粘她得紧。厨房里有油烟,她让崔氏把孩子抱出去走走。早饭做了鸡蛋饼,腌了个萝卜丝,又煮了点粥。正做着,外面突然有人声喧哗,依稀好像是崔氏在说什么,香香吃了一惊,出门去看。 只听慕容厉怒道:“让人看着孩子,你就这样看孩子?!” 香香心惊肉跳,快步上前,这才明白是崔氏放小萱萱自己走走。小萱萱折了听风苑的什么东西。 她赶到的时候,正好见慕容厉从崔氏手里抢孩子。香香惊呼一声,冲过去一把从慕容厉手里夺过小萱萱,孩子早就吓哭了,这时候见到她,两手抱着她的脖子就不放。 慕容厉万料不到有人敢从他手里抢孩子,一愣之下竟让她抢了去。香香一言不发,抱着孩子调头就跑。慕容厉看看自己空了的手,大怒:“混帐东西!站住!” 香香一口气跑回洗剑阁,慕容厉简直是火冒三丈,当即跟了过去。 香香冲进屋子里,关上门插上门闩,慕容厉一吼,她就用桌椅抵住门,怎么也不肯开。 慕容厉怒吼了几声,早已将管珏、陶意之等人惊动。香香当然害怕,小萱萱哭得一抽一抽的。香香哄着她,也深悔自己鲁莽,这下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慕容厉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但是当时慕容厉一脸怒容,简直像是要把孩子摔地上一样。她怎么能不惊恐欲绝?! 慕容厉命人直接将门卸了,进到屋里,看见抱着孩子浑身发抖的香香。他一怔,突然发觉这个女人在她身边,从来没有过安全感。 为什么突然这样恐惧,她以为自己要做什么? 滔天的怒火中,突然有一点淡淡的悲哀。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她可以放心依赖的人,她带着女儿,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在他身边生活。眼看着是温顺了,屈服了,不敢反抗了,但其实从未信任过。 他步步逼近,香香缓缓后退。慕容厉放轻声音,说:“我留着听风苑,只是因为我不想让蓝釉觉得人走茶凉了。但是我不会因为萱萱动了她的东西就对孩子如何。萱萱是我的女儿,而且就算蓝釉在,也不会因为任何事为难一个这样小的孩子。” 香香怔住,慕容厉向她伸出手,强压着火气:“自己过来,我已经很生气了,不要再惹我。”你这混帐女人! 香香走过去,慕容厉伸手去抱她怀里的萱萱,她目光还是带了些惊疑。慕容厉把萱萱抱在怀里,举了个高高,萱萱慢慢止住了哭,睁着幽黑的眼睛打量他。慕容厉把她抱出去。外面管珏和陶意之还噤若寒蝉般站着。 慕容厉说:“干杵着干什么?还不把门装上,东西搬回去!” 两个人连忙应声,动手做事。谁也不敢问这一大早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王爷先前明明怒火滔天,这时候似乎又平静下来了。香香跟在慕容厉身后,慕容厉直把小萱萱逗乐了,才说:“你以为本王要做什么?” 香香没有说话,当然是以为慕容厉会直接把孩子掼地上。虽然那也是他的孩子,但是那一刻,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慕容厉说:“在你心里,我的孩子我会轻易伤害,甚至杀死,是不是?” 香香低下头,有心想说几句好听的。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是真的吓坏了,这时候也害怕他只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罢了。慕容厉说:“不想说话就别说话,我是在耐着性子跟你讲道理,其实老子现在非常生气!”多悲哀,他居然在一个女人面前容忍、退让。在暴怒之下强迫自己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跟她说话。 他不能一耳光抽到她脸上,面前的人再混帐也只是个女人。打女人不是件光彩的事。面前的是他自己的女人,打自己的女人更是耻辱中的耻辱。 可是这个女人居然认为他会摔死自己的女儿! 妈的! 他咬牙切齿,看小萱萱已经没事了,把孩子递给崔氏。崔氏很有眼色,立刻就抱着孩子退下。慕容厉转过身,面对着香香,良久,说:“我是你丈夫。” 香香低着头,轻声说:“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一时情急,并没有忤逆王爷的意思。” 慕容厉问:“你不会再信任本王了,是不是?” 香香一怔,抬起头正迎上他的目光。晋蓟古道一番取舍之后,你再不会信任我了,是不是? 两个人俱都沉默,慕容厉说:“一匹马载不动三个人,他们迟早会追上。逃往密林,比留在马上生机更大,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或者说,只要我选择舍弃,你就失去了被追捕的价值。只要你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存的机会就大过与我一起逃命。 多可悲,他居然在向一个女人解释。解释他的抛弃,可悲地想换取她的理解、原谅吗? 他转过身,罢了,终究是夏虫不可语冰罢了。 举步欲走,突然身后有人拉住他,慕容厉转过头,香香迟疑着道:“王爷。” 慕容厉望定她,那个女人仍然娇柔弱小,但是他知道也不尽是如此的。她也会在他遇刺的夜晚,冒着冰雨寒风奔跑数里找人求救。她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想尽办法同他周旋。假装依附,假装相信,甚至费尽心思地取悦于他。 慕容厉问:“本王只问你一句,你是愿意跟本王好好过,还是会一直想着别的男人,同本王虚以委蛇?你有本王的孩子,本王即使不在意一个女人,却不能如你所愿,让你跟着那个该死的东西离开。如果你真的忘不掉他,以后这里,本王不再踏足。你永远住在这里,孩子也留在你身边,一切如旧,直到她长大成人。” 他问得非常认真,香香相信那一刻他说的是真心话。她突然真的去想,如果以后的洗剑阁,慕容厉再也不来了。 原来心里,还是会有一点难过的。 人的情感是最无法分析的东西。而她还不到十八岁,做不出这样繁琐的命题。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洗剑池交汇,慕容厉在等待她的选择。这样的沉默,已经超出了他的忍耐范围,但是他仍旧没有离开。再等一等吧,也许她的选择会不同呢? 多悲哀,原来思及此后一生再不必踏足这里,再不能见到这个女人……心里也会不好受。 原来他是真的,眷恋过那种十指相扣的温度。害怕某天夜里突然醒来,会想起那个寒夜里,她手里的灯笼倒映在水洼上,反射的那种橘红色的光。 香香低着头,缓慢地说:“我……我愿意跟着王爷。”她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孩子,她知道怎样是最好的选择。十七岁之后被永远幽闭在这个园子里,直到老朽,这是最好的选择吗? 当然不是。 人不能太矫情,何况她也并不是就认定了慕容厉不好。他愿意交心,而她这辈子不能选择,何不试着接受?至于韩续……她又有什么立场与资格为他考虑什么? 只希望慕容厉哪日能消了气,当作没这一场事吧。 慕容厉上前,握住她的手,良久将她带过来,任由她依偎在自己胸口。他轻声说:“给本王生个儿子,本王扶你做侧妃,以后府里,除了你,不会再有其他女人。这是……承诺。” 至于薜锦屏,他是没有想过――那个该死的东西也能叫作女人?! 59、屠刀 第五十九章:屠刀 管珏跟陶意之他们都觉出了自家王爷的一些不同。香香最近经常做了奶羹、甜汤去书房看他,而一向身边有人就不爽的慕容厉居然也不赶她。有时候任她在里面一呆半个时辰什么的。每次香香出来时,衣裙都特别整理过,头发也重新梳过,各种整齐。 连平时不大回来的冉云舟都对管珏说:“王爷最近脾气好了些。” 管珏说:“你皮子痒啊?”他脾气再好也不会介意给你一顿板子。 冉云舟笑笑,半晌说:“韩续的事……”他脾气好了些,是不是可以提一提了? 管珏想了想:“这事儿还得再搁一搁,眼看都已经淡了,再一提又惹王爷上火,反倒不妙。” 冉云舟说:“你一直在他身边,找个机会也提一提。这么多年兄弟,就算有什么过错,也不能真就划地绝交吧。” 管珏说:“算很好了,王爷居然没把他砍死。” 冉云舟也失笑:“也是命大。王爷若不是对香夫人有那么点亏欠的意思,他早就被沉塘了。” 正说着话,香香从书房出来。冉云舟和管珏俱都见礼。香香微笑着点点头,拎着食盒离开了。两个人这才进去。管珏禀道:“王爷,小郡主将满一岁,庆典的事……” 因着慕容厉不看重这些,府上除了年节装饰点缀,从来就没有大宴宾朋之类的事情。管珏这样提,还是因为最近慕容厉没事就哄女儿,跟香香处得也特别融洽。他觉得有这个必要,才有此一问。 慕容厉根本就不记得萱萱的生日,经他一提方才想起,嗯,是五月生的吗? 呃,好像是吧。 他大手一挥:“你自己准备吧。” 管珏闻听,知道他心情实在是不错,看了冉云舟一眼。冉云舟咬咬牙,说:“王爷,属下带了几匹马场新育的种马过来。还请王爷过目。” 慕容厉嗯了一声,同冉云舟一起出府。他是个好马的,而且时下战马对国家军队来说太重要了。西靖、东胡、中山等,哪个又是省油的灯? 这方面可是半点不敢松懈的。 慕容厉跟他出了城,外面有六十几匹骏马。慕容厉下得马背,上前摸了摸一匹马的鼻子,点点头正要说话,就见旁边有人抱了草料到马槽边。定睛一看,正是韩续。 他身着靛蓝色的粗衣,竟然是在喂马。慕容厉浓眉微皱,问:“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冉云舟厚皮厚脸地笑:“这狗东西太不像话,还想做点小生意。什么东西?得罪了王爷还想过悠哉游哉的日子?周公子命人不许他做生意,罚到到我这里喂马!” 慕容厉哼了一声,知道他们兄弟情深,断不会如此折辱。冉云舟这才说:“王爷,您若仍不解气,属下让他打扫马厩,挑一辈子马粪!” 慕容厉气笑了,拍拍马嘴,说:“让他过来。” 冉云舟忙去叫韩续,韩续过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慕容厉说:“我不可能把她给你。”韩续身体微僵,慕容厉说,“她是我女儿的母亲,就算我对她没有感情,也不可能。”何况我对她…… 他这样直白,韩续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接话了。慕容厉接着道:“如果你对她还存着一丝一毫的糊涂心思,你就不要出现在本王身边。否则早晚有一天,你会为了这点心思丢了性命。我不可能每次都原谅你,韩续。兄弟感情、袍泽之谊,也是会慢慢被消耗掉的东西。所以你要想清楚,如果不能完全割舍,你还是留在这里喂马比较安全。” 韩续咬牙,下定决心般地道:“从此以后,韩续必不再见香夫人。若违此誓……” 慕容厉打断他:“不韩续,我不听允诺。你只要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的退让宽容,你再没有机会。若有下次,我会直接派你战死。但我会奉养你的长者家人,终身。” 韩续心中一惊,这一刻,他彻底相信这几句话的真实性。他以额触地:“韩续谨记。” 慕容厉说:“既然歇够了,该去哪就滚回哪去。留在晋阳看着碍眼。” 韩续知道这是允许他继续镇守平度关了,他郑重地又磕了三个头:“末将终身不敢忘王爷知遇之恩。” 慕容厉哼了一声,不敢忘恩,你还敢惦记老子的女人!忘恩负义的东西,人伦尚且不能顾及,还能指望你怎么报恩?以身相许啊? 哼! 小郡主的一岁生日,巽王府难得大操大办了一回。朝中慕容博一党的官员竞相道贺,连太子一党的官员,不好明面上闹僵的,也都送了贺礼过来。 香香是侍妾,只能跟在薜锦屏身后,抱着小郡主让大家看看。薜锦屏也不是个靠谱的,管珏没敢让两个人多露面。行抓周礼的时候,管珏本来只是准备了刀尺针缕等女儿的物件。但慕容厉就觉得,老子的女儿,怎么就不能准备男孩的东西了? 于是弓矢纸笔也都备了个周全,地上铺着干净的软垫。小萱萱被放在垫子上,周围放满了吃的、玩的、珍宝等,她毫不犹豫地爬过去抓起了弓箭。周围诸人俱都笑喷,管珏一脸不敢再看的表情――都放那么远了…… 惟慕容厉自豪,看,老子的女儿,连爱好都跟老子一样! 香香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她这辈子是没有武刀弄枪的命了,但是巽王府也算是将门了。女孩儿学些功夫,也不算什么。 慕容厉抱着女儿,高兴:“快点长,以后老子教你拉弓射箭!” 大家一看,得,赶紧把小郡主的闺名给记一个。以后娶媳妇、孙媳妇的时候,要记着千万要躲着她走…… 五月下旬,玉喉关修长城的时候遇到东胡袭击,不仅一段长城被摧毁,百姓也死伤不少。燕王大怒,命慕容厉前往玉喉关,一面监工,一面防止东胡偷袭。 虽然这个儿子最混帐最不听话,但是燕王还挺喜欢用他的――省粮啊!东胡、屠何、山戎那帮子匪寇,一见他的帅旗就扇形绕道走了。基本不会正面交兵。 慕容厉接到御旨,当天进宫,次日就起程前往玉喉关。临出府时,王府诸人到府门口相送。薜锦屏恨不得隐身在人群里,慕容厉只看了她一眼,就怒道:“滚!” 她如蒙大赦,抱头就溜了。 香香这次还是有点舍不得,毕竟这些日子他对自己是真的不错。她送到府门口,慕容厉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那种依依惜别的留恋。本已上马,却突然伸手,说:“来。” 香香不解,伸手搭在他掌心。他将她轻轻一带,人已到了马上。香香吃了一惊,转过头,唇瓣擦过他的下巴。大庭广众的,她突然就脸红了。慕容厉轻轻打马,突然想起参军陆敬希和郑广成说过的话――共乘一骑,不是打马飞奔。 他说:“两三个月,我就回来。” 香香嗯了一声,良久小声说:“我……我跟萱萱等着王爷。” 慕容厉揽着她纤细的腰身,说:“回来之后,我便扶你作侧妃。”算了,管宗正那群老东西怎么罗嗦!老子的女人就作个小小的侧妃,你们管得着? 香香倒是不太看得这个,说:“反正都是伺候王爷,侧妃还是侍妾都不要紧的。”慕容厉拧眉――老子要给,你竟然敢不要?! 香香见他这表情,不由又笑:“王爷若真疼惜萱萱,以后她出嫁的时候记到王妃名下,作嫡女出嫁,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慕容厉将她揉进怀里,那真是又小又软的一团,肌肤生香。他将她拎起来放地上,说:“回去了。” 香香对他福了一福,柔声说:“王爷保重。” 慕容厉点头,转头离开。香香在门口目送。良久,管珏过来说:“夫人,府外人来人往,不宜抛头露面,夫人还是回去吧。” 香香点头,转头进了王府。 慕容厉星夜兼程,十二日内赶到玉喉关。周卓、韩续、严青等人都另有军职,这次跟去的只有虎牙将军沈玉城、参军陆敬希。玉喉关军队立场模糊。这些年王后和他都拼命往里面安插人手。导至将领不太齐心。 所以若论声威,这里的军纪、民望等都不如平度关。慕容厉也没办法,虽然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然总不能任由王后插手,自己毫无准备吧? 敌人磨刀霍霍,你要放下屠刀,那可就真立地成佛了。 好在王后一支文人较多,在军中立下战功的屈指可数。所以多是空有其职,在军中并不太得人心。 只有慕容厉和太尉周抑手下,那可全都是能征擅战之将,真到战时,还是只有靠他们的人。 慕容厉到了这里之后,就算是王后的人,也不得不夹紧尾巴作人。他要真把你弄死,死了白死。故而虽然内里复杂,表面倒还融洽。这就是燕王的高明之处了,无论何时,总要有一个人镇得住场面。这时候除了派周抑跟慕容厉,换了任何一个人到玉喉关这样的地方,都要被两边又拉又踹。 一个主将,若是不能服众,底下有人敢给你使坏,早晚捅娄子。 慕容厉是完全没有这方面顾虑的,谁敢使坏,你有老子坏啊? 胆敢冒一下头,老子正好把你拖到军前,当场剥皮。当作教育同僚了,相信燕王会感谢你为燕军所作的贡献的。 善哉善哉。 60、侧妃 第六十章:侧妃 慕容厉走后第一个月,香香又晒了许多小鱼干托信使带过去。慕容厉喜欢小鱼干,味道重。香香又晒得脆,十分适口。香香把鹿肉干也捎带了不少。还是想着他经常在外面跑,饥一餐饱一餐的,肉干顶饱。 慕容厉收到东西,想起她上次寄家信的事儿,问了问信使,发现根本没有啊。他哼了一声,好在肉干是不错,勉强按捺着没发火。当然,也没有回信――你自己都不写信,老子怎么回啊!想让老子回,你倒是写啊!! 这样想着,面上也不表露,只是对参军陆敬希说了一句:“以后若王府有书信过来,交给本王。” 陆敬希于是一直留意,但是没有。每一趟信使往返,巽王府都托他捎带不少东西,就是没有书信。一直没有,陆敬希当然也没办法,就这样罢了。 慕容厉到了玉喉关之后,东胡是不敢来了。屠何、山戎等也是小打小闹,不过抢些财物,还俱都避着他。慕容厉每天的工作就是视察长城的修筑情况。 这一日,闲极无聊,虎牙将军沈玉城请慕容厉、陆敬希出去喝酒。玉喉关跟平度关差不多,都是边城。只是这边更落后一些--平度关临着西靖。西靖还算富强,非战之时,也有西靖人到马邑城做生意,故而还不算太荒僻。 东胡乃游牧民族,逐草而生,经济落后,但是战力更强悍。故而玉喉关无论人口还是经济都更落后一些。而玉喉关又有两条玉脉,盛产昆仑玉。怀璧之罪,常有战争,百姓虽然不算困苦,却饱受边患之苦。 慕容厉到来之后,城中还算是安定。沈玉城对这一带极熟,又会胡语,一边走一边介绍。主要还是说给陆敬希听--慕容厉本来就没什么话,总不能一行三个闷嘴葫芦吧? 慕容厉到这里的机会也不多,东胡因为是游牧,平时每每攻城也就是小打小闹,抢完东西就跑。这样的城市,他们就算攻占,也很难治理。就算治理,燕军一到,还不是只能被赶出去。抢来又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捞点钱。 没有大的战事,慕容厉当然自不必频繁往来。不过他身而为将,对地域山脉本就有过目不忘之能,这里的地形倒还算熟悉。 几个人说着话来到了城中最大的脂粉地--醉客楼。沈玉城叫了几个姑娘作陪,这里的女子比及平度关盈月馆又有差别。多是胡、燕人混血而生,也都是苦孩子,在胡地被视为燕人,在燕地又被视为胡人。实在没法,做这皮肉生意。 老板不认识慕容厉,便跟沈玉城十分熟悉。眼看着他对慕容厉毕恭毕敬,也不敢大意,就叫了几个最漂亮的姑娘过来。躬了躬身子,赔着笑脸介绍:“三位贵客,这位是我们醉客楼的花魁,白日。” 那个名叫白日的女子走过来,三双眼睛一齐打量她。沈玉城微笑说:“不愧是花魁,果然有几分姿色。” 慕容厉只想喝酒,不想找姑娘。陆敬希两只眼睛都泛着光,兴奋:“花魁白日?还有这等好事?!” …… 三个人喝着酒,花魁正说着边城风情,外面突然有人说话,声音传到里间,慕容厉背脊微僵。这才几杯酒,就醉了? 他起身,掀了帘子,见外面一个红衫女子正跟醉客楼老板说话。那个人……他转过头,问花魁白日:“那是谁?” 白日看了一眼,娇笑:“那是蓝姑娘,是个采玉人,我们楼里的姑娘好多人都跟她买玉。比外面的便宜挺多。”玉喉关极品的昆仑玉,往往生在千仞绝璧之上,价值连|城,却也凶险万分。除了地势险要,偶尔还有毒蛇毒虫什么的。 一块无暇美玉,可能送掉无数采玉人的性命。故而虽然这里采玉人很多,但是出的好玉还是极为稀少的。好的采玉人也是屈指可数。 慕容厉没有出去,眼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银货两讫,出了醉客楼。他说:“沈玉城,你跟着她,看看她家住哪里。” 沈玉城笑得很有内容,说:“王爷看上的人,末将自当尽力。” 慕容厉脸上居然没有任何笑意,甚至反应有些迟钝。他只补充了一句:“要跟到她家里,然后速来报我。” 当天下午,慕容厉拿着沈玉城给的地址,找到玉喉山山脚下。那里有一栋小屋,外面插着一圈竹篱笆。慕容厉缓步走到木头搭建的院子门口,有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看蚂蚁。 见到慕容厉,他歪着脑袋,问:“你找谁?” 慕容厉上下打量他,男孩约摸七八岁,穿着一身布衣。与这里一般的孩子比起来,不算太差。难得的是十分干净,模样看起来挺清秀。慕容厉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有点像是隔靴搔痒,大脑反应给他的情绪始终差了一层。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极度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问:“我找你娘亲。” 男孩哦了一声,朝屋子里喊了一声。里面的女人探出头,原本脸上带着笑。但是在看见慕容厉那一刻,骤然凝固。慕容厉也在看她,在第九个年头,他突然寻回了当年在墨阳城遗失的珍宝。 曾经疯狂地找寻、痛彻心肺的煎熬,突然间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如今只有血脉丝丝缕缕扯得整个身体枝枝蔓蔓地疼。他张了张嘴,竟然没有勇气喊出那个名字。 九年了,这难道只是我又一个无望的梦吗? 蓝釉像是被解冻,肩膀慢慢地放松下来,她笑着说:“厉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一瞬间,所有以为平复的伤痛都被勾了起来,慕容厉大步进到院子里,轻声喊:“蓝釉!”他宽大而粗粝的双手猛然握住她的肩头,像是抓住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影子。那力道太大,蓝釉微皱了眉头,说:“刚见面,你就要把我捏碎啊!” 慕容厉松开她,蓝釉拉过身边的小男孩,说:“小轲,过来,叫厉叔叔。” 慕容厉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待情绪平复,他方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些年……你既然活站,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找过我?你他妈的难道不知道,老子一直在找你?!”混帐东西!你这混帐东西! 不行,还是忍不住会愤怒!他用力握紧双手,要克制,不能刚见面就动手! 蓝釉也怒了,大声说:“几年不见,刚一见面,你还准备打我啊?!还当着我儿子的面!!你敢动手试试!” 慕容厉怒道:“闭嘴!你竟然敢躲到这里,连个信也不送!混帐!” 蓝釉大骂:“找你干嘛?让你娶老子当王妃?王八蛋!老子稀罕你那破王妃啊!老子去陪那四个禽兽,是为了你这个鬼玩意儿?!老子只是为了墨阳城一城百姓!老子义薄云天你懂不懂?!还敢骂老子!你出去!” 慕容厉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该死的东西! 他冲上去,想要揍她一顿,却突然将她死死地拥在怀里。九年了,不管愿不愿意,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声你在哪里?他说:“我在白狼河里找了你两个月。”就那么,什么也没干,找了两个月。又说,“不算什么,对不对?” 蓝釉沉默了。慕容厉问:“为什么不再回来了?” 蓝釉说:“你再不松手,就要把老子捂死了。到时候你去问阎王老子吧!” 慕容厉忙松开她,她方才说:“我有了个孩子,你看见了。不是你的,但是我喜欢他,我要养他。” 慕容厉这才低下头,看着那个很有些灵气的孩子。良久,艰难地开口:“是……那次……怀上的?” 蓝釉笑了一下,摸摸孩子的脸,没说话。慕容厉说:“跟我回去。” 蓝釉将孩子拉过来,问:“带着他?” 慕容厉说:“蓝釉,我……”如果是墨阳城四个叛将的种,那么他毫无疑问地杀死了这个孩子的爹。而且是以绝对凶残到不能叙述的方式。这样的一个孩子,真的应该养着吗? 蓝釉说:“你犹豫了。”慕容厉还没开口,她扑过来,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牙齿很尖,立刻就见了血,然后她骂:“王八蛋你他妈居然敢犹豫!让你养老子的孩子,你他妈的敢犹豫!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养他老子还不乐意……”骂着骂着,突然没了声音。 慕容厉一把将她拉过来,吻住了她的嘴。那吻依旧是粗暴狂野的。吻完之后,他说:“我养他。” 此话出口,从今以后,视人己出。至于长大后他是感恩还是报仇,他妈的,都随他吧。 他只是重复:“我养他。” 蓝釉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强大。让人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她说:“我一定要跟你回去吗?”慕容厉一怔,她又说:“厉哥,九年了,我习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了。我在这里挺好的……而且舒妃她们都不喜欢我,你知道的……” 慕容厉抬手,按上她的唇,说:“别拒绝我。蓝釉,别拒绝我。”我既然找到了你,怎么可能让你孤身流落在外?蓝釉一直在看他的眼神,良久,说:“嗯,我跟你回去。” 慕容厉明显松了一口气,说:“走。” 他伸手去牵孩子,虽然之前心有芥蒂,但是既然承诺了会抚育,以后这就是他的儿子了。妈的,为什么我的孩子来之前都不带说一声的! 吭个气会死啊! 蓝釉说:“你在外面等我,我收拾两件衣服就出来。” 慕容厉问:“你不是想跑吧?” 蓝釉说:“滚你妈的蛋,老子要回去当王妃,享福!” 慕容厉一怔,似乎想起什么,转而又释然,说:“我跟儿子在外面等你。” 蓝釉说:“你还留人质,妈的!” 转身进到了屋子里。 不一会儿,她真的收拾齐整,出了小屋,手里挎着个不大的包裹。 慕容厉带着母子二人进了军营,安排了营帐给她住下。参军陆敬希奇怪得不得了――在府里王爷您跟块木头似的,在这儿办这事儿倒是迅速啊!还带买大送小的!牛! 慕容厉让他采买了蓝釉母子的衣服,这回当然是锦衣玉食地给供起来了。蓝釉以前经常跟他在营里走动,原本也是脸熟的。然而毕竟九年过去了,现在认得的将领都不在这里了。 营里生活一般,但是信使经常会捎过来很多吃的。 蓝釉都奇怪得不得了,管珏竟然敢给慕容厉捎吃的?若是以前慕容厉不骂他个狗血淋头才怪!她把包裹都打开,里面是小鱼干、鹿肉干、果脯等。 她拿了个小鱼干,觉得味道真是不错,腌制的时候酱料调得好,再加上晒的时候也有技巧。她便一气吃了许多。然后暗暗想,这是女人的手笔吧? 男人要做出这种吃的,简直不可能。 蓝轲也喜欢这些吃的,几乎天天当零食。而那些东西几乎一直在送来,还有慕容厉的时节衣裳,从里衣到外袍,都是一针一线缝制得特别精细的那种。蓝釉吃着果脯,抚摸着上面精细的绣功。 九年了,他终于找到这样一个女人了吗? 慕容厉每日里过来,有时候带他们母子出去玩,有时候带着蓝轲学骑马射箭。 蓝轲还满喜欢他,天天王爷前王爷后,慕容厉说:“叫爹!” 他嘴甜,就天天一口一个爹地叫上了。慕容厉居然也当得自得其乐,蓝釉每日里看着他们俩,性子倒是比九年前沉寂了许多。毕竟是当娘的人了。 夜里,慕容厉命兵士把蓝轲洗洗带去睡。帐中中剩下他跟蓝釉两个人了,他轻声问:“不留我?” 蓝釉笑,喂了他一个小鱼干,问:“好不好吃?” 慕容厉没说话,一尝就知道是哪里来的。蓝釉说:“我是做不出这些的。” 慕容厉说:“又来了,我几时嫌弃过你?”可是好奇怪,他居然也没有非常想留下来的感觉。蓝釉说:“虽然以前挺熟的,但是毕竟九年了,都陌生了。你就不能让我适应适应?” 慕容厉说:“随你,只怕你胡思乱想。” 日子不知不觉地过去。及至三个月后,这段长城竣工之后,慕容厉算是功德圆满了。留下沈玉城监察剩下的工程,他带着蓝釉母子返回晋阳城。 晋阳城巽王府。香香每个月都捎了好些东西过去,不过因为没有家信,所以慕容厉不回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没有在意,每个月应着时节缝衣服、晒鱼、肉干,还调制了防虫蚁的药膏,托信使带过去。 小萱萱也日渐长大了,会叫爹、娘了。有时候还会吐些别的字,崔氏听不明白,还要发脾气。偶尔满地乱跑,没人时时盯着是真不行。是以虽然慕容厉不在,香香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充实。 这一天,听说他回府的消息,香香去找薜锦屏,早早就要出府迎接等候,这是巽王府里的规矩。此时正是八月末,日头还有些毒。香香抱着萱萱,怕晒着孩子,站在府门口。管珏还算是最晚让她母子出来的,这时候听报王爷的车驾已经快要入府了。 香香怕萱萱乱跑,将孩子抱在怀里。炎炎酷暑,萱萱在她怀里呆不住,一直要下来。挣扎来挣扎去,母女俱是一身汗。 好在慕容厉的车驾很快便到了,香香还觉得奇怪――平时慕容厉从来不坐马车。今天为什么……莫不是受了伤吗? 他抱着孩子张望,马车在门口停下来。慕容厉先下车,随后居然没有立刻进府。他转身,从车上抱下来一个小男孩儿。然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红色的衫子,高扎着马尾,虽然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却透着十分的灵动。 香香一怔,想要上前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府中下人已经躬身行礼。她抱着小萱萱,也跟着行礼。小萱萱好久不见他,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地喊:“爹爹……”后面叽哩咕噜说了一串什么,没人听得明白。 慕容厉看了她一眼,还是高兴的,摸摸她的头,然后转身抱起蓝轲,进了王府。小萱萱张着手臂,直到他进了门,才茫然地转过头,看香香。 身后崔氏轻声说:“夫人,我们也进去吧。这大热的天,只怕小郡主受不住。” 香香点头,哄着小萱萱:“娘亲给萱萱做好吃的好不好?”小萱萱到底小,也不懂什么,咿咿呀呀说了一串,也不知道到底想吃什么。 香香抱着孩子进去,抬眼见跟在慕容厉身边的红衫女子也在看她。她略略点头,露了一个和善的微笑。那个女子又看了眼她怀里的萱萱,若有所思的样子。 管珏一直在看蓝釉,九年了,当初十七岁的蓝釉夫人,跟现在还是有不小的变化。良久,他终于试探着道:“蓝夫人?”真的是你? 蓝釉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管珏,几年没见,你倒是一点没变啊!” 管珏这才吃惊地道:“真的是您?这些年一直没有您的消息,原来……”原来你真的还活着啊!没敢说。 蓝釉把包裹丢给他,说:“给我和我儿子安排个房间。对了,我的院子还在不在啊?啊,还有我绣了一半的花……”管珏说别提您那刺绣了,上次小郡主和乳母都以为是破布,拿出来逗狗玩。王爷跟香夫人还闹了好大一场…… 面上却仍带着得体的笑:“听风苑王爷一直给您留着,小人先送小少爷过去。” 这男孩是你儿子?!我的天啊!虽然好奇得要命,但是管珏可清楚自己的身份,身为一个管家,干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了。少说话多做事能干得长久,也能活得长久。 他把蓝轲引到听风苑,这一通活忙可不清。要给小少爷挪出房间,一切日用的物什都要采买,小少爷的味口、喜好还要报给大厨房…… 还有蓝夫人突然回来,也有一大堆东西要准备…… 他忙里忙外,慕容厉跟着蓝釉去了听风苑。香香跟崔氏抱着小萱萱回到院子里,打了水给小萱萱擦汗。小萱萱虽然小,但是先前崔氏一直就在念叨着爹爹要回来了。她开心了好多天,虽然小,也是期待的呀。 如今慕容厉也没空理她,难免就有点闷闷不乐了。香香跟崔氏一直逗着,最后还是做了她最爱的鱼肉羹,这才哄高兴了,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薜锦屏开始隐身在人群里,这会儿倒是过来了。香香说:“还有鱼肉羹,你也吃点。”说话就让碧珠去盛些,丫头们如今虽然都一头雾水,但谁也不敢乱说话。 薜锦屏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当即就说:“香香姐,王爷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是谁啊?还有个小男孩!” 香香说:“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不过看他那样珍而重之的样子……想必是很重要的人吧。 薜锦屏呱呱唧唧:“听说王爷安排她们住在听风苑了。奇怪,那地方不是王爷自己住的吗?” “啊。”香香明白了一些,“王爷以前有个爱妾叫蓝釉,后来……不见了,想必是找回来了吧。” 薜锦屏拍拍胸口:“原来这样啊,吓死我了!看他那样抱着个男孩儿进门,还以为他疯了呢!”那个凶巴巴的坏蛋,什么时候对小孩子这么爱护过?哼! 香香笑了笑,正好碧珠端了粥上来,薜锦屏吃了一点,饭还在嘴里,就说:“那孩子是王爷的咯?” 香香说:“想必是吧。你是正妃,王爷早晚是要告诉你的。” 薜锦屏说:“我才不想知道呢,这样好,最好他天天腻着那个什么蓝釉,对了,还有他的儿子。以后都不上咱们这儿来,我天天来姐姐这儿吃好吃的。” 香香苦笑:“吃东西吧!你这王妃当得,也算是旷古绝今了。” 以后这府里,我们都夹着尾巴作人吧。傻孩子。 慕容厉在听风苑一直呆到天黑,眼看着下人将一应日用器具搬进来,样样都摆好。蓝釉在旁边指手划脚,她是个直爽的性子,不喜欢的绝不含糊将就。折腾了一下午,终于听风苑布置妥当了,她问:“我们在哪吃东西啊?我都饿了。” 慕容厉突然想起一个地方,但他再如何也知道不该带着蓝釉去那个地方吃东西。他说:“让大厨房做几样送过来吧。你要吃什么?” 蓝釉说:“我要吃小鱼干,哪个厨子晒的啊,味道真不错,让他多做些。” 慕容厉嗯了一声,说:“饭呢?你这当娘的,怎么还跟孩子一样。” 蓝釉又说了几个菜名,慕容厉让管珏准备下去。蓝釉让下人备了水,为蓝轲洗澡。这样炎热的天气,车马劳顿下来,真是一身臭汗。慕容厉这才得空出了听风苑,突然想起香香,迈步往洗剑阁走去。 香香跟薜锦屏正说着话,还是小萱萱先看见了他,张着翅膀一样的小胳膊:“爹爹……”有点生气,喊得很大声。香香这才看见他,跟薜锦屏一并起身行礼。 慕容厉上前,先把小萱萱抱起来,才问:“家里还好?” 薜锦屏不说话,香香福了福:“回王爷的话,一切都好。” 慕容厉嗯了一声,待要在桌边坐下,外面有人道:“王爷,听风苑晚饭已经摆好了。蓝夫人问您要不要过去。” 慕容厉说:“这就过去。”然后放下小萱萱,摸了摸她的脸,转身出了洗剑阁。 以后几天,慕容厉就很少过来洗剑阁了。繁星楼当然也是从来不去的。但他夜里也不宿在听风苑,蓝釉很直接――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好意思一上来就跟老子亲亲摸摸啊? 难得的是,慕容厉也不再在意这件事。好像九年之后相遇,床笫之间的事变得不重要了一样。他每天就睡书房,偶尔夜里也想去洗剑阁坐坐,但是就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没想明白,于是也不去香香那儿了。 小少爷改名叫慕容轲,薜锦屏自然是作不了主。但是要上报宗正,又是一桩麻烦的事儿。还有当初应下的蓝釉的正妃。如今薜锦屏虽然有名无实,但是薜家这层关系必须要维系。 当初……也应下过扶香香当侧妃,可是这一下子突然冒出两个侧妃,还都是有子嗣的。薜绍成那老家伙本就已经不满女儿不受宠,这下子不跳脚才怪。本是结亲来的,总不能成仇吧?其实也不必急于一时。 慕容厉想了一阵,上报宗正,将蓝轲以慕容轲入慕容氏族谱。扶蓝釉为侧妃。 61、出府 第六十一章:出府 这一天,香香正将雪梨洗净,准备做桂花雪梨果酱。她的酱料之所以好,好些都是提前做好封起来的。这些东西没有时间味道出不来。正做着,外面有人进来。 香香抬头一看,见进来的女子她认识。她起身,用袖角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蓝夫人。” 蓝釉很奇怪:“你认识我?” 香香微笑:“听……周将军他们提过。” 蓝釉笑:“难得这几个狗东西还记得我。” 香香不知道她过来有什么事,知道她在慕容厉心里的地位,她其实有些不安。蓝釉看出来了,说:“王爷在外面,府里老有人给他捎东西。是你做的吧?”扫了一眼切成块的梨,如果说是这个女人做的,那就说得通了。 香香擦了擦手,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家常零食,登不得台面,让蓝夫人见笑了。” 蓝釉说:“我没有笑啊,我挺喜欢小鱼干的,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些?” 香香听说她是为了这个而来,立刻松了一口气:“好呀,我这里还有一些,先给蓝夫人吧。明天我再晒一些。” 蓝釉说:“你做这些,他不骂你啊?” 香香一怔――会挨骂吗?茫然道:“没、没有,王爷没提过。而且我除了这些,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哦。”蓝釉坐到洗剑池边的石栏上,说:“以前他老骂人,我都不想跟他说话。” 香香笑了一下,心想真好,不想说话就可以不说话。她低头继续切梨,那素手跟梨肉一样白嫩。蓝釉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香香怕她多心,很小心地说:“一年多以前,王爷在伊庐山平定边患的时候,酒醉……把我带回来。”想了想,又示好地说,“当时王爷经常喊蓝夫人的名字,所以知道夫人。” 蓝釉说:“怪不得你这么怕我。” 香香有些脸红,小声说:“不……没有。” 蓝釉笑笑,转身出去。临走时问:“你爱不爱他?” 香香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张了张嘴没说话。蓝釉笑:“原来他喜欢这么胆小的女人。” 香香不敢答话,像只一直缩在壳子里的蜗牛,好不容易想要探出头来看看外面,就被人扇了一巴掌。于是再度缩回去,连触须也不敢伸出来了。 下午,慕容厉带慕容轲出去骑马,回来的时候爷俩一身地汗。慕容轲很喜欢这个爹,虽然他不爱笑,也要训人,可是他其实很好啊。他一路拉着慕容厉的手,父子二人一并往里走。香香正带着小萱萱在荷花池边喂鱼。白天日头晒,好不容易太阳下山了,正好出来玩。 母女俩迎面碰上慕容厉和慕容轲,香香赶紧行礼。慕容厉示意她起来,转而想要去抱小萱萱,小萱萱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香香。慕容厉拧眉,蹲下,张着双臂说:“过来!” 萱萱小,本来不太懂事。薜锦屏跟她玩的时候,老说慕容厉大坏蛋,有了老情人连女儿也不要了。她小小年纪的,竟然也听懂了。这时候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香香矮身替她把小手擦干净,说:“去吧,让爹爹抱。” 小宣宣走到慕容厉面前,看了眼他,又看了一眼慕容轲。慕容厉把她抱在怀里,是感觉孩子不太高兴。问:“什么事?” 香香笑着说:“没什么。大概玩累了。”不能由着锦屏胡说了,一岁多的孩子,能听懂这些了吗? 慕容厉把她放下来,她又跑到池边,指着池子要香香继续抛饵料。一边还模模糊糊地道:“鱼鱼……鱼鱼……” 香香对慕容轲笑笑,转身继续抛鱼食,说:“大鱼……小鱼……” 慢慢地教她说话。 慕容厉看了一眼母女二人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是滋味。他对慕容轲说:“先回去,让你娘给洗洗,一身臭汗。” 慕容轲答应一声,野惯了,也不跟香香行礼,径自跑了。慕容厉上前几步,抱起小萱萱,把她举高一点,让她看鱼。莲池里荷叶接天,各色的锦鲤急着抢食,甩着大大的尾巴拍打出晶莹的水花。 小萱萱终于高兴了,伸小手去指那尾最大的金鲤。慕容厉逗她:“这么喜欢?丢你下去啊?” 她着急,就想要那尾大鱼,喊:“鱼!” 慕容厉转头看香香,她低着头慢慢撒着鱼食,没有看他。 慕容厉说:“接着。”把萱萱递给她,微撩衣摆,直接跃下莲池。香香惊呼一声,就见他蜻蜓点水一样,抄起那尾最大的锦鲤,一个翻身,不过眨眼已经站在母女二人面前。动作利落,连衣角也未曾沾湿。那尾鱼在他掌中奋力挣扎,他递给萱萱:“来!不是要鱼吗?” 萱萱哇地一声就吓哭了,离了水的鱼,鱼嘴艰难地张合,尾巴拼命地摆动,濒死的感觉好可怕。 慕容厉不懂了,妈的,你喜欢鱼,老子抓来给你,你这是什么表情? 香香说:“王爷将鱼放回去吧,她小孩子一个,也就是觉得鱼在水里,很漂亮罢了。”他总是这样,喜欢就抓在手里,从不管别人愿不愿意。甚至能不能活下去。 慕容厉扬手将鱼丢进池子里,心想,难怪古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诚不欺我。 扬长而去。 香香陪着小萱萱喂完鱼,暮色降临了,母女俩牵着手,一起走回洗剑阁。未尽的晚霞将二人的身影拉得斜斜长长,小萱萱站在她的影子里,香香轻声唱令支县的地方小调,萱萱咯咯地只是笑。 慕容厉跟管珏从书房出来,看到这一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不是诗人,描绘心情这样的事,不在行。但是那画面其实很美好,有点倦鸟归巢的感觉。 第二天,宗正将册立蓝釉为巽王侧妃的文书拟好上报给宫里。舒妃是第一个反对的。最大的原因就是蓝釉的儿子不是慕容厉的。她难得将慕容厉叫到彰文殿,劝他:“你若真认下这个孩子,以后如果正妃无出,他就会是你的长子。难道巽王府日后要交到他手上吗?” 慕容厉不耐烦:“我的事,不用母妃费心。” 舒妃叹气:“我也这样一把年纪,想费心也费不了几年了。厉儿,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要么你就跟薜锦屏圆房。她能为你生养几个嫡子,倒也罢了。蓝丫头虽然也是好的,墨阳一战也确有功劳,但是……但是她毕竟名节有亏啊!你接她回府,不必张扬也就罢了。这样大张旗鼓,还要立为侧妃!让朝中文武、大燕百姓如何看你?!如何看慕容家!” 慕容厉不爱听,当即起身道:“若母妃没有别的事,儿子先行告退。” 舒妃送到门口,不住摇头。知道这个儿子劝不住,也只能希望香香能争点气。若是再生个儿子,多少总是慕容厉的骨血啊!只是慕容厉这性子,若真有意护着蓝釉,只怕香香也是个不顶用的。 蓝釉晋位份为巽王侧妃的文书,经由王后盖印之后,送到巽王府。慕容厉不在,王妃薜锦屏领着府中诸人接了懿旨。以后蓝釉就是蓝侧妃了。 香香按礼应该向她敬茶行礼,蓝釉挥挥手:“算了,你要是给我磕头,我还得跟王妃磕个头。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这样折腾太累了。就互相抵了吧。” 香香哭笑不得,也只得这样罢了。薜锦屏更是不计较的,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回来得好哇,以后我可以不用见那个浑蛋王爷了! 开心还来不及,哪想其他! 待回到洗剑阁,香香真的在腌小鱼干,她腌的小鱼干,用醋加在清水里浸泡洗净。腌料也调得非常用心,小鱼干没有一点腥味。慕容厉是最爱吃的,香香便经常晒一些。 这时候是夏天,太阳大还不用太费手脚。若是到了秋冬,要晒小鱼干,就只有文火慢慢烘烤了。 香香正跟碧珠剪鱼头,崔氏领着小萱萱在旁边玩。外面冷不丁有人进来,正是蓝釉。 香香赶紧起身行礼:“蓝侧妃。” 蓝釉点头,又看了一眼小萱萱,说:“你女儿长得真漂亮。” 香香不明白她的心思,她看起来不像是有恶意。却又有那么一股子捉摸不定。她微笑:“小孩子淘气,惹蓝侧妃笑话了。” 蓝釉说:“我没笑话,我在很正经地说话。” 香香顿时不知道怎么作答了,蓝釉似乎不喜欢这种虚假的客套。可是她们两个人之间,这样的关系…… 除了礼无不答以外,还能如何呢? 蓝釉逗了逗小萱萱,小萱萱不太喜欢她。本来就是府里的小公主,平时大家都依着顺着,这时候突然来了个陌生人,立刻就带了敌意。蓝釉也不在意,说:“鱼干要晒很久吗?” 香香说:“这样的日头,要晒上两天。要是您急着要,我可以小火烘烤一下……” 蓝釉说:“那就小火烘烧吧。” 香香嗯了一声,也没觉得不妥,说:“那晚上估计可以给您送过去了。” 蓝釉说:“好。” 也不言谢,转身出了院子。 崔氏看看香香,只是叹气。香香倒还好,把鱼头俱都剪掉,用腌料反复揉匀。先晾晒着,等小鱼入了味,就可以烘烤了。 她是不介意忍让退步,只希望没有人打扰她和女儿。蓝釉每次的到来总是让她不安。她不是个多么大胆的人。 夜间,慕容厉仍然去听风苑,看见桌上摆着好大一盘小鱼干,他一怔。蓝釉迎上来,说:“今天回来这么晚?明天我们去打猎啊!老呆在王府我都要闷出病来了。” 慕容厉说:“你去洗剑阁了?” 蓝釉伸了个懒腰,说:“是啊!我让你那个妾……嗯,叫香香吧?小鱼干吃完了,让她做了些。” 慕容厉浓眉紧皱,说:“以后别到她院子里去。” 蓝釉莫名其妙:“什么?” 慕容厉说:“蓝釉,她胆子小,你会吓到她!” 蓝釉笑:“我又不是怪兽,她有什么好怕的?” 慕容厉盯着她的眼睛,重复:“以后不要再过去。” 蓝釉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散了,轻声说:“你喜欢她?” 慕容厉眼中的锋芒慢慢褪去,说:“她是我女儿的母亲。” 蓝釉也盯着他,问:“仅仅是这样?” 慕容厉不说话了。蓝釉走近他,站在几乎触到他鼻尖的位置,问:“你爱她?” 慕容厉说:“不许再去她的院子,如果再有下次……”蓝釉怒:“下次怎么的?!你还敢打我啊?” 慕容厉也怒了:“我打我儿子!” 蓝釉尖叫:“你敢!!王八蛋!!” 当即扑过去,结果被慕容厉摁住,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怒问:“听见没有?!” 蓝釉简直快要气昏:“慕容厉你这个乌龟王八!你敢打我儿子,我就打你女儿!” 结果慕容厉又是一通噼噼啪啪,抽了个够。 这一辈子,唯一下手打过的女人。这混帐东西,还是以前的个性,不抽皮子痒。 你他妈的这么多年不回来!慕容厉怒火熊熊,该死的东西!老子上次离开才许了她侧妃的位置,老子才许了她惟她一人的承诺。好不容易她会说她和女儿一齐等我回来。 你他妈去吓她,混帐!!你让她给你晒小鱼干!你竟然真敢!! 你躲着老子九年,了不起啊! 老子打死你…… 听风苑传来尖叫和怒骂,各种挣扎、摔东西的声音。香香在给小萱萱喂饭,听着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小时候,跟姐姐、弟弟在院子里玩闹。那时候娘也总说,好吵,你们几个小东西,就不能安静一点? 而洗剑阁永远都是安静的,即使是小萱萱,大声哭闹的时候崔氏也会很着急地哄着让她安静下来。只怕是惊扰了王爷。 不能随意哭笑的地方,哪里是家呢? 爹常说大户人家的妻妾,总是爱争来斗去。现在香香终于明白了,其实争来斗去,不过是因为大家都不幸福。 听风苑的声响平息之后,香香先将小萱萱哄睡,反正慕容厉这些天也不来了,她自己带着女儿睡。 慕容厉过来的时候,就见母女俩躺在床上,小萱萱是睡着了,香香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打着扇子。见他过来,香香赶紧起身,慕容厉轻声说:“别麻烦了。” 香香迟疑着说:“王爷有什么事吗?” 慕容厉怒目,妈的这里是老子妾室的院子,老子还得有事才能过来?怒火映入香香的眼里,她的眸子清亮安宁。 慕容厉突然想起原来已经阔别了几个月,本应是小别胜新婚的。他有些烦躁,说:“本王许给你的侧妃之位,要过些日子。”最好是生个儿子,母妃和父王都盼着他有自己的儿子,如果香香生下来,再上报宗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也算是难得的解释,他耐着性子:“蓝釉的事,你知道。但是对你们母女,不会有什么影响。” 香香应了一声是,不想质问什么。是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你再也不来这里了。你会天天带着轲哥儿去骑马,小萱萱不过一岁多的孩子,会盼着你过来啊。她只是说:“以后王爷有空,过来看看萱萱吧,她总念着王爷。” 再不过来,孩子真要生份了。 慕容厉问:“只是她念着?” 香香微怔,他伸手过来,香香很顺从地搭手上去。慕容厉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胸口。她总是这样沉静柔顺,可到底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慕容厉突然想起来,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不是爱听戏吗,找个戏班子过来热闹一下。” 香香轻声说:“前天。” “嗯?”慕容厉顿了一顿,怒道:“管珏也没有安排吗?” 香香说:“奴婢不喜欢热闹,王爷何必责怪管先生。” 慕容厉低头,吻在她的额间。又不开心了吗?暗叹,大哥和父王这一后宅的妻妾,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啊! 他把香香抱到床上,覆身上去。香香其实不太想伺候他,她刚刚被惊醒,有点浑身无力。但是他又接受这样的理由吗? 她任由他亲吻,尽力配合,免得惊醒孩子。慕容厉几个月不曾近过女色,这时候倒是身体火热。正值兴头上,外面突然有人喊:“厉哥。” 香香一惊,整个身子都凉下来。慕容厉简直是怒火滔天,骂道:“蓝釉,你他妈找死!” 外面蓝釉说:“我不找死,你出来,我有话说。” 香香身体微微颤抖,只怕她进来闹得太难看。她推开慕容厉,几乎惊慌地去捡拾自己的衣裳。慕容厉将她抱过来,香香仍然挣扎着将外袍披上,裹住自己的身体。 慕容厉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可怜。晋阳城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这房子的一门一窗,从来没有让她觉得安全过。 他可以保家卫国,但是他的女人,像只惊弓之鸟一样。一星半点声响,都会让她觉得恐慌。 他的安抚没有用,因为从不曾守诺。这豪庭华宇、锦衣玉食,都不是她所向往的生活。 慕容厉提了裤子出去,蓝釉站在洗剑池边,斜倚着石栏,很是悠闲的模样。慕容厉怒道:“你要是不想这时候洗个澡、喝点水,最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蓝釉说:“厉哥,让我走吧。” 慕容厉说:“深更半夜你发什么疯?!” 蓝釉笑笑:“厉哥,我早说过了,当年的事,我不是为了你。你不必内疚。” 慕容厉怒目:“你敢走试试!” 蓝釉说:“我不敢,所以才来问你。当初你许我正妃之位,如今就用个侧妃打发我?”慕容厉拧眉,蓝釉说,“我知道,你需要结薜家这层关系。那个小丫头跟你也没感情,我识大体,我能容忍。” 慕容厉哼了一声,蓝釉说:“但是你还养一个小妾,晚上偷偷过来跟她睡……” 慕容厉怒骂:“说的什么屁话!!老子的妾,老子不跟她睡还要让别人跟她睡不成?” 蓝釉说:“不,问题是你爱她。” 慕容厉怔住,蓝釉说:“你就忍心,让我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一辈子靠你的内疚过活?” 慕容厉说:“什么叫靠老子内疚过活?难道我们就没有感情吗?难道老子就不爱你吗?” 蓝釉说:“九年前爱过,我相信。可是厉哥,人的感情是会变的……” 话没说完,被慕容厉打断:“滚回去!”他不听。 蓝釉说:“那好吧,厉哥,我可以不要什么正妃的位置。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我留在你身边一辈子的话,你保证只爱我一个人吧。行吗?” 在黑暗的阴影里,香香扶着门框而立。小萱萱睡得死,她没有掌灯。这样的时刻,还是不要让人注意到自己吧。慕容厉转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看向蓝釉。 蓝釉的目光清冽而坚定,她说:“你连爱都不能给我吗?” 慕容厉沉声说:“我保证,我只爱你一个。” 蓝釉用下巴指指香香,说:“那你把她放出府去吧,你不爱人家,留着人家作甚?” 慕容厉一大脚就踹过去:“放屁!!” 蓝釉侧身闪开,说:“我是说真的,你把她放出府去。我可以容忍你有别的女人,但我不能容忍你爱上别的女人。特别是这样美好的女人,她让我觉得我一身污秽!你明白吗?!我离开了九年,你有了别的女人,有了女儿我都不介意。但是你爱上了别的女人!我养了九年的伤,你就这样撕开,然后指着我血淋淋的伤口,对我说‘看,我一点都不在意啊!’慕容厉,你他妈当然不在意,痛的是老子!!” 慕容厉怔在当场,蓝釉指了指香香,说:“放她出府,我相信你是只爱着我一个的。我跟在你身边,陪你一辈子。” 慕容厉转头看香香,香香茫然地看着他。 蓝釉说:“我还是她?” 慕容厉怒道:“你疯了?就算老子立你为正妃,你也管不了老子纳不纳妾!!更不能赶走老子孩子的娘!” 蓝釉说:“对!所以你也管不了老子留还是走!!” 慕容厉嘴唇微微抖动,蓝釉说:“选择,现在。” 慕容厉拂袖而去。 香香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做了早饭。薜锦屏过来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香香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香香微笑:“只是没睡好,中午补一觉就好了。” 薜锦屏说:“啊,那我中午不在这儿吃饭了。你别忙来忙去了,把自己累坏了。” 香香摸摸她的头,说:“锦屏,以后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薜锦屏吓了一跳:“香香姐,你要去哪?”香香说:“哪也不去,就是说说。来,把吃的端出去。” 薜锦屏小孩子性情,吃的一在手,事儿就给忘了,也没多问。 下午时候,慕容厉过来。香香正给小萱萱换尿片,见他过来,身体微微紧绷。慕容厉极力让自己声音平静:“我让管珏在外面置了一所宅子,你先过去住几天。” 香香抬头看他,他微微别过脸,不去看她的表情,说:“只是住几天。过些日子,等她不闹了,再接你回来。” 香香伸手,握住他的衣角,轻声说:“让我把孩子带走。” 慕容厉咬着牙,说:“孩子在府里,自有乳母照应。你不必担心。” 香香近乎哀求地道:“乳母家中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看,不是时时都在……” 慕容厉不想多说:“那就多找几个!不比你在外宅妥贴?”如果太子等人抓过去,只怕才真是糟糕。这绝对不行。 香香望着他,终于知道,她带不走孩子。眼泪一串一串地滚落,目光寸寸成灰。慕容厉紧抿着唇,面夹股肉微微抖动,转身出了洗剑阁。 管珏小声地劝:“香夫人,别哭了。小郡主无论如何也是王爷唯一的骨血。在这府里还能受委屈不成?您也要为她想一想,你如今是去往外宅,如果带着她,旁人会如何议论?只怕日后就算是回来,她也会受人非议,以为是被王爷怀疑过血统的孩子。到那时候,您让她怎么面对这些流言碎语?” 若你能回来,自有母女团聚的一天。若你不能回来,难道要小郡主跟着你,一起颠沛流离? 香香慢慢滑倒在地,双手捂着脸,眼泪一直流,溢出指缝,却没有声音。 倘得来生仍为女,愿甘荆钗布衣、潦倒贫贱,不为他人妾。 62、放妾 第六十二章:放妾 碧珠和向晚为香香收拾衣物,洗剑阁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小萱萱还抓着香香的衣角,咯咯笑着躲猫猫。 等到她玩累了,崔氏过来抱她。香香握着她小小的手,崔氏有些为难,说:“夫人……别太难过了。保不齐要不了多久,您就回来的。” 小萱萱睡得很香,稚嫩的面孔恬静安宁。多好,不懂所有人的思念和悲哀。下次再看见她,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香香忍着抽泣,只怕惊醒她。崔氏热泪盈眶:“夫人放心吧,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小郡主。” 管珏来到洗剑阁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香香知道该离开了,她松开五指,那只小小的手就从她掌心中滑走了。 崔氏将孩子抱离,香香没有回头看。未曾离别已相思,伤痛可焚心。 碧珠和向晚带了她日常用的首饰、衣物,陪她走出小院。院门口,香香转头回望。洗剑阁里面有她埋下的酱料和水果酒,有她种的满园花草,有她晾晒的果脯肉干。 可其实,这院子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属于她。 府门外已经备好车驾,管珏、陶意之等人都垂首站在门外。慕容厉不在,管珏赔着小心说:“夫人放心,新宅一应器物都已备妥,向晚和碧珠还陪着您过去。”见香香魂不附体的模样,也不再多说,叹了一口气,将她扶上马车。 慕容厉就站在内府门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出去住几天。老子还不信了,几天时间收拾不了蓝釉那混帐东西。 不……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倏然一痛。有人把他的女人从他的府邸中赶出去了。这辈子几曾想过,会有今日。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鼓起。府门外,只见那个削瘦的身影上了马车,车帘垂下,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一直没有上前,直到马车离开府门,消失在视线之中。 管珏为香香准备的私宅,离巽王府有一个时辰的车程。主要还是怕她想念香香,再跑回来。没有王爷的吩咐,还是尽量远些吧。香香坐在马车里,根本没有往外看。想到还在睡觉的小萱萱,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下来。 晋阳城的道路宽阔而平坦,马车行驶平稳。香香左手握着右手,心如刀割,却仍是想,这是慕容厉自愿放她出府的。只有这个时候离开,才不至于牵累自己的家人。 可是如果离开的话,这一生,只怕是再不能和小萱萱相见。 马车停在一栋青瓦红墙的宅院门口,向晚和碧珠过来搀扶香香。香香下了马车,见院里收拾得非常齐整,甚至也有一棵梧桐树。里面花草都伺弄得很好,可见前主人极为用心。 下人们带着香香进去,知道这是新主子,管珏也百般交待过,大家都很尽心。香香在他们眼里,倒还不算潦倒。终究是王爷正经纳的妾,若是哪天能回到王府,大家也能跟着一块过去。 在王府当下人,比在别处当下人,那可是大大不一样的。 香香进到内宅,里面的东西俱都是洗剑阁里用惯的,碧珠和向晚忙着将带出来的东西放好。她坐在凳子上,懒于动弹。 房间陈设如何,用度如何,她根本就不关心。甚至离开那座王府,也本是不值得伤心的事。可是这一生啊,家不是她的家,夫不是她的夫,便是女儿,也只有十月怀胎时才属于她。 难道真的,要这样过此一生吗?就安静地呆在这里,等待某天他突然想起,大发慈悲,将她迎回府去,母女团聚。或者他永远不会再逆自己爱人的心意,将她永远放置在外宅,终生不能同女儿见面? 那宝贝还那样小啊! 她左思右想,旁边管家领着下人过来行礼,香香根本就没有见。管家倒是知道这位夫人心情不好,只是让碧珠跟向晚小心伺候。 巽王府,慕容厉听见小萱萱的哭声。进到洗剑阁,发现崔氏正在哄孩子。他拧眉:“怎么哭成这样?”不是一直都是乳母带着吗? 崔氏也很有些为难:“回王爷的话,小郡主跟香夫人习惯了,这不,刚醒来就要到这里找娘亲。看见人不在,这就哭上了。” 慕容厉把孩子抱过来,说:“不许哭了,娘亲过几天就回来。” 小萱萱可哄不听,孩子的哭声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慕容厉头都大了。不由怒吼了一声:“不准哭!”不是说了过几天就回来吗!妈的这还讲不讲理了! 小孩子本就伤心,哪里禁得住他这一吓?顿时更是怒火中烧,于是父女二人一个越哭越吼,一个越吼越哭。 崔氏也哄不住了,最后还是慕容厉妥协了,妈的,别那女人刚一走,孩子哭死在这儿。那可真是…… 他投降了,说:“闭嘴!走走走,老子带你去骑马!” 话落,抱着小萱萱出了门。崔氏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慕容厉直接牵了马,抱着小萱萱出去遛了一圈。小萱萱到底小,这下子开心了,在马上好奇地看来看去。还伸了小手去抓骏马脖子上的鬃毛。待马一跑进来,更是开心地直拍小手。 慕容厉瞧着那小样儿,也是暗骂,妈的这什么小破孩啊!骑个破马连娘也不要了。 “喂,你真的不想你娘了?”他问了一句。小萱萱哪里听得懂,根本没理他。小手一个劲儿拍着马,慕容厉骂:“没心没肝的东西。” 拍了拍她的头,可老子还在想着她。 然而马没有骑多久,小萱萱就拉裤子里了。慕容厉真是……用两个指头拎着她回到王府。 出去的时候是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回来的时候是个又脏又臭的、哇哇大哭的小孩。他把孩子丢给崔氏,只差没有把嫌弃两个字写在额头上。这真是太脏了,太臭了! 崔氏赶紧给孩子换洗,心想小孩子可不都这样么,您这爹当得…… 慕容厉去到听风苑,跟蓝釉和慕容轲一起吃饭。晚饭不是很合味口,反正就填填肚子而已,他吃得没滋没味的。蓝釉说:“还有剩下的小鱼干,你要不要吃些?” 慕容厉没好气:“不吃!” 蓝釉哦了一声,自己吃上了。慕容厉怒道:“你还真有脸吃!” 蓝釉说:“我怎么没脸了!她又不是我的妾!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 慕容厉大怒:“没心肝的东西!” 蓝釉又吃了个小鱼干,抱着纸包道:“是你自己要补偿我的,我怎么就没心肝了?我赖着你了?!” 慕容厉猛然站起身来,蓝釉赶紧躲开,怒道:“你女儿现在可没有母亲护着!你敢动手试试!” 慕容厉转身出了听风苑,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闷气。真他妈的窝囊! 那个女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干吗! 他不知不觉又经过洗剑阁,里面有个小小的人影。慕容厉一怔,大步上前――你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丝喜悦。然而一把将人抓在手里,喜悦就变成了怒火:“薜锦屏!你在这里干什么?!” 薜锦屏被吼得跟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被他拎在半空还拼命划动着四肢:“你把香香姐姐赶走了!你这个混蛋!自己女人你都赶走,难怪整个晋阳城没一个好姑娘愿意嫁你!” 她也不要命了,一边嚷一边哭:“你去守着你的蓝釉过一辈子吧,当你的绿头王八!” 慕容厉大步走到洗剑池边,一下子将她扔池里。薜锦屏惊叫一声,胆气瞬间全没了。 洗剑池里溅起水花,她刚刚张嘴喊了一声救命,就喝了一口水。慕容厉站在石栏边,毫无施救的意思。薜锦屏开始还硬撑着,想我淹死也不求救!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支撑不住了。不会水的人落在水里,再倔强也得惊慌失措! 慕容厉眼见她快沉底了,方才一把将她拎上来,丢在一边。薜锦屏觉得自己简直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时候才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实在就是禽兽一个! 这下子知道害怕了,慕容厉一走近,她就握着胸口湿淋淋的衣服往后退。慕容厉说:“慕容轲就是我的儿子,以后再让我听见你口无遮拦……失足落水,不是每一次都能获救的!” 薜锦屏是真的怕了,不敢再顶嘴了。慕容厉说:“滚!” 她一身水淋淋的,落水狗一样跑回了繁星阁。慕容厉只觉得这王府上下,没有一处省心的。在洗剑阁走了一趟,他不是个会对小女孩下重手的人。可是心中没有一道缺口渲泄那股子怒火。 府里的下人都发现王爷又难伺候了很多。任何小事都有可能触怒他,府里上上下下,他看谁都不顺眼。下人们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腿肚子都是抖的。 慕容厉是没发现,只是觉得这些狗东西怎么这样惫懒!一个二个不想活了啊!! 管珏去找蓝釉求助,蓝釉倒是来了。在书房对他一通冷嘲热讽、火上浇油:“既然心心念念着放不下,又何必甩脸子给旁人看?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就不给下人活路了?” 慕容厉一砚台砸过去:“滚!老子的书房,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蓝釉把砚台接住,那墨点可接不住,当即甩了一身。她立刻就恼了:“慕容厉你这混蛋,你敢拿墨泼老子!” 当即冲上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管珏在外面听得泪流满面。 果然过不多时,慕容厉就怒吼:“管珏!谁让你把这泼妇放进来的,你瞎啊!杖一百!” 蓝釉暴怒:“老子是泼妇!你是什么!你这公狗!!” 又是一阵噼哩啪啦,什么东西被打碎一地的声音。 陶意之吓得,寒毛都炸起来了,胆颤心惊地问管珏:“这……王爷和蓝夫人,以前就这样……相处啊?”他来得晚,之前没有见过蓝釉。 管珏摸了摸自己可怜的背,悲痛地点点头。 这两个人都是火一样的脾气,以前天天打架也就算了。反正就只是砸点东西,床头打架床尾合。最近慕容厉脾气更坏,打完架还要找人出气。 如果说香香是清火降躁的女人的话,蓝釉就是朝天椒…… 老天爷,再这样下去,大伙儿真没活路了! 陶意之也觉得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小声问管珏:“要不……让王爷去香夫人那儿走走?”香夫人来之前,王爷脾气也不好。但是来之后,王爷慢慢地居然也有了些活人气。他说:“我瞧着王爷这通火气,十有八|九还是因为香夫人。” 管珏叹气:“这话还用你说?但是香夫人在府里呆得好好的,突然被赶出去了,她能不悲不怨?王爷真要到了那儿,香夫人不给好脸子。回到府里,蓝夫人又嘲笑讥讽,王爷两面不是人,你看看到时候谁遭殃!” 陶意之简直是想要哀嚎:“我……我能不能回家几天……” 管珏想了想,居然又一身松快了:“挨了这一百棍,我看我一个月内也管不了什么事。你多保重……” 陶意之真是想哭:“我……要不咱们先找香夫人,开导开导。香夫人好说话,没准愿意宽慰一下王爷。王爷心情好了,咱们作下人的,也好过些。” 管珏说:“这倒可以试试,香夫人……她只是舍不得不郡主。你跟她说一声,就说咱们能让她悄悄见见小郡主,她必定开心些。这样王爷若再过去,想必能降些火气。” 陶意之当天就去了香香的宅子,香香打不起精神,至到这里之后就没有见过谁。身边只有碧珠和向晚服侍。 陶意之问了饮食,听闻她每餐只喝一点白粥,不免也是担心。若人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才是祸事了!他让碧珠通传一声,香香隔着帘子见他。到底不比王府,只得避着些嫌。 陶意之在帘外,先问了几句衣食住行是否习惯,才斟酌着开口:“自香夫人走后,王爷也是日夜烦闷。最近脾气更大了,日间管先生还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杖了一百。夫人,王爷心里,是向着夫人的。” 香香的声音没什么精神,只是说:“陶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去吧。我累了。” 陶意之暗暗叹了口气,说:“管先生知道夫人思念小郡主,特地派小的过来传话。说是只要时机得当,就安排夫人跟小郡见上一面。” 帘子里,香香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生气,问:“小郡主近来可好?” 陶意之欠了欠身:“回夫人的话,小郡主身体康泰。管先生又请了两位乳母,跟奶娘崔氏一并照料,夫人大可放心。” 香香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陶意之知道这话便有些愿意了,忙说:“最近王爷脾气不好,大家也不敢逆着他的意行事。不若待王爷过来,见了香夫人之后,心情松快一些,再安排小郡主与夫人见面。即使王爷发现,也不至于大动肝火。夫人意下如何?” 香香说:“我知道了。” 陶意之大大松了一口气:“小人代王府上下,谢过夫人了。” 香香无意寒喧,说:“只怕卑贱之人,不合王爷心意,反倒负了先生的托。反正我尽力就是了。” 夜间,慕容厉下朝回来,面色就不太好。管珏被杖了一百,陶意之只有跟在他身边服侍。这时候便说:“王爷,香夫人在新宅也住了几日了,王爷要不要过去看看?” 慕容厉问:“有没有派人过去看过?” 陶意之赶紧答:“管先生一直有问及,小人也亲自过去看过。夫人一切都好,就是……思念王爷和小郡主。” 慕容厉沉默,然后说:“备马。” 陶意之那还有什么说的,立刻备了马,头前带路。 香香都已经歇下了,近几日精神委顿,睡眠很差,却偏偏懒得动弹。一直躺在床上居多。平时也懒得梳洗,每每作梦,总是听见小萱萱的声音。 这时候碧珠等人听说王爷来了,就要扶着她起身梳洗妆扮。香香实在没心思,将人都遣下去。慕容厉进到卧室,就见她坐在床边,身上只着白色中衣,长发披散,如墨似锦。 香香准备起身行礼,他扶住她:“罢了,行这些虚礼作甚?” 香香没有回应,慕容厉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说:“女儿很好,你不要多想。” 香香应了陶意之的话,只是不惹他便罢了。当下也不说话。一室沉默,气氛尴尬。慕容厉将她拉过来,将她抱着坐到自己腿上,低头去吻她的樱唇。 香香避开他,问:“王爷遣民女出府,当是从此休弃之意。既然已经离弃,何必又要行此男女之事?” 慕容厉拧眉:“本王已经说过了,不过是出府住几天,几时说过放妾?!再者,你是萱萱的生母,就算本王放妾,你还想嫁人不成?” 香香说:“王爷向蓝侧妃承诺,必将终身只爱她一人。我在王府还是在府外,又有何区别?王爷的爱,民女从未奢求过。如今也只是想找个尼姑u,削发为尼。从此永伴青灯古佛,还请王爷成全。” 慕容厉一怔,闭上眼睛,只觉万箭穿心。出口却只是怒气冲冲的一句话:“放屁!” 香香便不再说话了。这一辈子,只是你掌中玩物,你高兴时说几句好听的,哄着诱着,不高兴时便赶出府去,连女儿也不让见上一面。像你这样的王孙公子,永远不会理解别人的哀恸吧? 慕容厉将她搂在怀里,也不碰她,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更漏声声,天色渐渐晚了。良久,他才说:“萱萱还在府里等你,不要多想。” 香香任由他抱着,是不应该多想。从当初被土匪掳走,直到现在,几时天又从过人愿? 及至三更时分,突然外面有人急报:“王爷!” 慕容厉听得这三更半夜还有人传报,还以为是紧急军情,当下起身:“什么事?” 外面的家丁急道:“王爷,小郡主……”香香猛地坐起来,脸色都变了。慕容厉一手压着她,沉声问:“小郡主怎么了?” 外面下人支唔半天,眼看他都要恼了,才小声说:“小郡主不见了。” 慕容厉还没说话,香香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慕容厉掐她人中,又命人找大夫。这才问:“什么时候的事?乳母是死人吗!!” 下人也吓坏了,身子止不住地抖:“回、回、回王爷的话,乳母催氏今儿个有事不在,是新来的奶娘陪着小郡主睡觉。怎奈一觉醒来,就发现小郡主不见了。这会儿得有一个多时辰了!” 慕容厉简直是胸口都要炸开,被人从身上活生生剜下几块肉也不过如此了!他命人照顾香香,自己快马赶回巽王府。王府早就炸了锅,连管珏都拖着重伤的身体指挥下人搜查。 王府很大,侍卫长赵武发誓没有外人进出,更没有发现小郡主出门。管珏虽然相信他的话,但是还是派了几个人在府外找寻。一方面还是掘地三尺地搜索王府各个院子。 慕容厉回来之后,脑子里异常清醒。他是惯于带兵的人,越到危急时刻,头脑越冷静。这时候先问了乳母小萱萱睡前的事,又仔细检查乳母有无中迷香。 一切均无异样,他命人先查看洗剑阁,府中各处有水的地方一定要详细搜寻。然后自己去小萱萱的卧房查看。 乳母没有中迷香,室内也没有外人进来过的痕迹。应该是小孩子自己跑出去了。洗剑阁是最有可能的,她这几日一直就哭着要找娘亲。洗剑池周围有栏杆,一岁多的孩子无论如何不可能自己掉进去――如果没有人蓄意加害的话…… 可是万一要是有…… 慕容厉不让自己往最坏的方面想,在洗剑阁每一个房间仔细查找。 一定不能出事,他慢慢咬牙,一定不能出事!! 63、寡妇 第六十三章:寡妇 整个巽王府惊天动地地找寻了一夜,慕容厉尚一言不发,管珏跟赵武已经先吓尿了。这要是小郡主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消慕容厉发话,自己两个人就不用活了! 有什么脸活啊,连个一岁半的孩子都看不住! 慕容厉在洗剑阁找了大半夜,确定这里真是没有。可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走也不可能走多远。凭她一个人,从房里走到府外就不可能。会去哪儿呢…… 他再一次看向洗剑池,里面烟波如纱。那池子表面平静,其实深不可测,传闻当初大燕名将左苍狼受伤之后,将随身名弓九龙舌掷入此池,从此封金挂印。后来当时的燕王慕容炎为讨她欢心,着人整整打捞了月余,也未见神弓踪迹。 如果孩子真的坠入池中,只怕九天神仙也无能为力。 从戎十载、威名远扬的巽王,突然有一种入骨的恐慌。如果萱萱真的没了,自己怎么去见那个女人! 他站在洗剑池边,右手抵着额头,只觉得颅内有什么东西突突乱跳,像要爆裂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有人说:“还没找到?” 是蓝釉,慕容厉没有回头。生平第一次,觉得无力。那孩子只可能来这里,可是这里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就是洗剑池。蓝釉走到他身边,将右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如果孩子真的找不到了,你会不会怀疑是我干的?” 慕容厉说:“我没心情说笑。” 蓝釉重复:“说吧,反正你也没别的事可做。” 慕容厉说:“不会,蓝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蓝釉说:“你也知道九年之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容厉不说话,蓝釉接着道:“好吧,如果孩子再也找不到了,你也相信不是我做的。你怎么办?接郭姑娘回来,像补偿我一样,补偿她?还是再独自内疚、痛苦,渡过八年?” 慕容厉不想听了,说:“我到外面找找。” 蓝釉望着他的背影,说:“厉哥,你掉了一块肉,你心疼,我知道。可是不是你捡起来缝到伤口上就能装作没被割掉。” 慕容厉说:“现在我不想听这些屁话,我只想知道萱萱在哪里!” 他大步离开,快出院子了,蓝釉说:“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看来是有人藏起来了。” 慕容厉拧眉:“不可能!”谁他妈敢?! 蓝釉说:“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是你以为如果在府里,管珏会直到现在还没找到?” 慕容厉简直是忍不住要骂娘:“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说藏起来就能藏起来?”等等……还有一个地方,应该没有人去搜! 他疾步如飞,快步赶往薜锦屏的繁星楼。繁星楼其实已经被搜过,但是薜锦屏睡得死,也没被吵醒。 慕容厉大步进到她的卧室,她倒是睡得正香。身边侍女回话,称管珏已经把这儿里里外外俱都搜查了一遍。但是管珏当然不敢闯入王妃的卧房,是以没有惊动薜锦屏。慕容厉拧眉,也不在这儿吗? 正在这时候,薜锦屏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问:“谁在说话?大晚上的,还让不让睡觉了……”话没说完,突然看见慕容厉铁青的脸,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慕容厉见孩子不在她这里,也不想跟她废话,正要走,就听薜锦屏喊:“哎呀,小东西你怎么可以尿床!!” 说话间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还吼侍女:“还不快给小郡主找衣服来换!啊呀,问下乳母她晚上要不要喝奶啊!哎呀好臭,我没带过小孩啊――” 慕容厉转过头,就看见小郡主正睡在她身边,蹬着两腿蹭了蹭,没有醒。因为身子实在太小,薜锦屏睡着的时候,被子里还真是看不出来。 那一瞬间,心里一块大石头砰然落地。他妈的,说是魂飞魄散也不外如是了。 慕容厉的脸色简直是连喜怒都看不出来,反正那表情把一辈子的情绪都囊括在内了。他妈的!他妈的! 他不停地想,真就该把这该死的东西片成片儿,煮成一锅水煮肉片! 他上前,一把将小萱萱拎起来,抱在怀里。有些不真实一样用了些劲儿。小萱萱被吵醒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慕容厉想,能哭就好,妈的找个没人的地方老子跟你一起哭。你这小王八糕子! 嗯不对,那老子岂不是成老…… 真是气糊涂了! 管珏、赵武等人听说小郡主找着了,简直就跟临刑前听到大赦天下的御旨一样。 什么叫绝处逢生,什么叫柳暗花明,什么叫欣喜若狂,什么叫含笑九泉……呃,最后一个去掉。大家赶到繁星楼,慕容厉已经抱着小萱萱走了,只丢下一句话:“立刻通知香夫人!” 薜锦屏还在怒:“什么东西,说也不说声,抱着就走!吓我一跳!有什么了不起!” 管珏心说不愧是王妃,还是你了不起啊!妈的他带兵十载,西靖几十万大军都没吓住他,旌旗所向,东胡闻风而逃、山戎不战而降。你单枪匹马、略施小计,差点没把他吓死在自己王府里…… 薜锦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骂完就让侍女换被褥,完了接着睡了。慕容厉抱着孩子出来,涉事乳母早已经吓得昏死过去了。剩下两个新来的还没训好,无论如何也不敢过来――慕容厉那模样,就像要啃人骨头一样。有人来才怪! 小萱萱哭得厉害――裤子还湿着呢!慕容厉腰腹处也被蹭湿了一大片,怒道:“人都死绝了?” 管珏没办法,严令两个乳母必须过来。两个乳母走在路上脚就软了,下人拿着小郡主的衣裤先赶过来。慕容厉盯着他们看――你们的意思,是要让老子给孩子换衣服? 管珏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两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给换裤子。萱萱不舒服,各种哭闹。慕容厉头上汗都出来了,妈的世间怎么会有小孩子这么麻烦的动物! 他怒吼:“闭嘴!”差点没把老子吓死!你还有脸哭!大晚上不跟乳母睡,你乱跑什么! 小萱萱晚上被吵醒,本来就有起床气。被他一吼,顿时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了。慕容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怒吼:“问问两个乳母死了没?没死就滚过来!再罗嗦就诛她们九族!” 管珏心想乖乖,这一通乱,他说:“小人将小郡主抱过去吧。” 慕容厉正头大呢,立刻就将小萱萱递给他了:“抱走抱走!” 等到孩子被抱走了,慕容厉这才开始换衣服。一颗心这时候还在跳个不停。他自房中出来,到听风苑。慕容轲已经睡下了,蓝釉还没睡。见他过来,起身道,说:“找着了?” 慕容厉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嗯了一声。蓝釉说:“你过来找我,不单是要告诉我这个吧?” 慕容厉说:“孩子需要母亲,她必须回来。” 蓝釉笑着说:“那你准备如何安置我?” 慕容厉本就不是个纠结的人,凡事如果太复杂,他就会往最简单的方向想:“可以让她搬到离你最远的园子,你不会遇见她。” 蓝釉沉默,然后问:“如果我不同意呢?” 慕容厉说:“在我身边,不能再有其他当家作主的人。你必须接受。”态度强硬,毫无商量的余地。他继续说:“九年前,是我亏欠你。我一直想尽我所有来弥补。但是蓝釉,九年前,她不过是个垂髻小童,我不能因为我的歉疚,让她们母女分离、流离失所。蓝釉,如果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九年前的悲剧,我不能再重演一次。” 蓝釉居然也没有坚持的意思,说:“厉哥,其实我水性很好的。” 慕容厉怔住――什么? 蓝釉说:“当初我投河,并不是为了自尽。”气氛顿时冷场,她微笑,“我知道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守住墨阳,守住城中数万百姓。舍我一人,不算什么。可是厉哥,我也没有办法再坦然从容地出现在你面前。因为看见你,我总会想起这件事,想起他们丑恶的嘴脸!” 她伸出手,去抚摸慕容厉的脸:“我投河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为了寻死。我的身子给过你,我有过一段洁净无垢的时光,厉哥,我爱过你。我不会为了几个畜牲结束我自己的生命。可我也不想再面对你。从今以后,月月年年,面对你给予的怜悯、忍让、疼惜。永远怀揣着这段过去,跟你身边的每一个女人争宠。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慕容厉无言,蓝釉说:“那时候也是年少无知吧,我觉得我这样离开,你他妈就算是条狗,也能记住老子了吧?何必等到日后恩爱凉薄,黯然收场?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难过这么多年,厉哥。对不起,我……” 她垂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宽厚的肩头:“厉哥,我带着爱和思念离开,我不痛苦,也不遗撼。现在,我和你都有了新的生活,强行揉和在一起,这就是结果。” 慕容厉缓缓说:“你还是要走?” 蓝釉将他的手抬起来,让他搂住自己的腰,说:“厉哥,小轲今年六岁。” 慕容厉没反应过来:“什么?”那有什么关系? 蓝釉的声音居然带了一点幸福:“他姓端木,端木轲。是我相公端木正扬的孩子。” 慕容厉眼看又要冒火:“你相公?!”端木正扬是哪里冒出来的什么鬼?! 蓝釉笑得不行:“你找来那天,他就在屋子里。我说带儿子跟你到晋阳玩几天的。” 慕容厉明白了:“蓝釉……” 蓝釉回抱了一下他,说:“厉哥,跟你相识相爱,我不悔。墨阳城的事,我更不悔。当初离开你的时候,我曾经后悔过。也许坚持留在你身边,也会幸福快乐。但是既然选择,便也不悔了。” 慕容厉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世间的爱和思念,有一些随时光淡漠凋谢。有一些在回忆里生根发芽,长出花叶参天。 光阴为它涂上浓重的釉彩,以日月加冕,极尽装点。它越来越鲜艳旖旎,只是再也回不去。 花圈很漂亮,没有人会把它摆放在家里。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盛装作羹汤,是件不合时宜的事情。 慕容厉问:“那混帐对你好吗?” 蓝釉说:“以前一点也不好,还说自己是个剑客,垃圾玩意,把自己当宝。还嫌我粗鲁!” 慕容厉怒道:“什么?!”老子当作珍宝的东西,这混帐居然敢嫌弃?! 蓝釉说:“后来我打他打得少了,也尽量不打出血了,他慢慢就对我挺好了。” 慕容厉:“……” 蓝釉还算是了解他的。他这样的人,从来横行无忌惯了。他苦心寻找了多年的人,他当然认为那是比全世界都重要的。如果玉喉关她直接拒绝,慕容厉恼怒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她选择跟他回来,温和地让他自己去发现,原来过去的真的已经过去。亲爱的,这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爱情。 两个人第一次说了一夜的话,蓝釉讲别后九年在玉喉关的生活。有时候会提及采玉时抓住的小鸟、采摘的野花。有时候讲儿子读书时的趣事,有时候讲跟端木正扬的一些趣闻。 慕容厉是不大能体会这种心境的,耐着性子听了大半夜,蓝釉兴奋地问:“怎么样?好不好玩?” 慕容厉面无表情,说:“屁大点事,也值当你拿出来说叨?”女人真他妈嘴碎! 蓝釉猛然跳起,一大脚踹过去:“你懂个屁!生活就他妈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以为柴米油盐跟你打仗一样,天天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啊?!” 慕容厉怒哼,想着妈的早知道陪你半宿你唠叨这些个废话,老子早回房睡觉了! 话不投机,蓝釉怒道:“滚,从来没觉得,跟你说话就是浪费老子口水!”呜呜,我想我相公了! 慕容厉起身,在心里已经把女人跟小人划上了等号。他妈的听了半夜苍蝇叫,连声谢也没摊上! 蓝釉见他一脸不屑,简直恨不得冲过去打他:“难道你就不觉得我说的话里面有一点点成长和快乐吗?” 慕容厉说:“换头猪来讲也是这效果!” 蓝釉气结:“浑蛋!早知道老子还不如换头猪来听呢!!” 外宅,香香醒来之后,一直呆呆地坐在床上。好在后半夜,管珏派人快马来报,称小郡主已经找到了,安然无恙。香香眼睛里这才有了一丝神采。等到喝过药,下人们都下去了,她起身,坐在铜镜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再来一次,我非疯掉不可。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红唇微咬。这一生呵,真正自己为自己作选择的机会不多。临到真要选择的时候,才发现是需要勇气的。 香香找了块布,从妆台捡了几样首饰,全是母亲和姐姐后来为她打的。上面没有巽王府的印记,也是唯一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她握在手里,随后又打开衣箱,找了几件适合平常穿着的素裙,包好之后,望了一眼这宅子。 初来乍道,也没什么感情。真正有感情的人,其实也不过就那么一个。可惜此去一别,相见无期。她终究不会再记得自己这样一个娘亲了吧? 但是这样也好,一次又一次的分离,疼痛真是将心都切片风干了。 她将包裹打好,再次看了一眼巽王府的方向。宅子外面静悄悄的,王府大乱,碧珠跟向晚都被派回去打听消息,来回一趟已经累坏了,已经歇下。其他下人大多被派到外面搜寻了。正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香香将烛火都灭了,推门出去。 这里离城关已经很近了,她徒步走到晋阳城下,正是城门初开的时辰。香香站在未尽的夜色里,略略咬牙,没有回头。一路出了城,等到天色大亮了,她找到一个当铺,当了三样首饰,又换了些散碎银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以前家里开着豆腐坊,比及闺中小姐,见的人和事始终要多得多。这时节也知道外面人心难测,身上换了粗布的衣服,将头发包起,做了个农妇的打扮。 一路也不引人注意,问着路人,直接去了车行,然第一次出门,说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及至要告诉车夫去哪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惶惑的。 但是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当然应该有自己的主意。家自然是不能回的,这时候回家,一者慕容厉一定会找到。二者,如果爹娘家人知道她如今的情况,不知道该有多担心。她已经成为郭田和郭陈氏的骄傲,大家都觉得她衣锦荣归,多么风光。这样狼狈的回去,也不过是惹得于庆之流各种耻笑罢了。 她报了一个城市――大蓟城。那算是唯一经过的地方了。 车行有车队,待人凑齐了,便出发了。香香坐进车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松快了许多。 一直眷恋的,从来也不属于自己。若当真无能为力,不如就这样松手,走得干干净净。 车行的车,当然不如巽王府的舒适,香香却爱极了那种自由的空气。马车一路经过晋蓟古道,香香再度看向那片密林,只觉得人生如一场大梦。而今梦醒,野客自去。 大蓟城是燕国除却晋阳之外的第二重镇。人品众多,交通便利。 香香下了车,站在全然陌生的街头,一时无措。然而这一生,从令支到山匪窝,再到屠何部,去到晋阳城,又逃往平度关,哪里又曾熟悉? 故土不过魂梦里。 她很快定了心,在附近询问了一圈,总还是觉得铺面的价格太高。她身上不过只有三五十两银子,可不敢乱花。后来得知大蓟城旁边还有个小蓟城,她找过去,发现小蓟城的房租便宜许多。问了些人家,在一个名叫益水的小镇租了个小房子,便在这里住下。 益水镇临着益水河,虽然不比大蓟城那样的地方,然也算人丁兴旺。香香的房东姓杨,大家都叫她六娘。是个年过四十的和善女人。见香香孤身一人,也探问了一番来历。香香只称是个远乡的寡妇,投亲不遇,沦落至此,想在此立足。 六娘很是同情,还帮她一起打扫屋子来着。 慕容厉是第二天得到的消息,碧珠早上起来,打了水给香香梳洗。然一向早起的香夫人直到日上三竿还睡着。碧珠有些担心,入内查看,才发现房间里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人早已不知去向。 碧珠简直是魂都吓掉了,赶紧叫了总管和下人,大家俱是叫苦不叠。然而也没办法,只得回禀慕容厉。 那时候慕容厉正吩咐管珏接人的事,乍听这话,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不可能,她敢就这样离开――连女儿也不要了?! 可不会有下人大清早不要命了,来跟他开这样的玩笑。他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怒吼:“老子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小孩看不住,女人也看不住!一个二个死人一样!” 管珏这时候直是不敢靠近,但没办法,还是说:“小人已经派人查找,城门郎称今日日出时分,是有过女子单独出城。”但是出城之后,毕竟人群混杂,实在是没办法立刻得到消息。 慕容厉咬牙切齿:“出城?!”这混帐女人!平时看着连城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竟然也学会出城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愤怒,道:“找!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混帐东西找出来!” 管珏哪还敢有二话,赶紧出城找寻。王府要找人,毕竟还是容易,很快他就查到香香租车的车行,得知她在大蓟城下了车。但是到了大蓟城,就不太好找了。彼时画像跟真人真是很难辨认。而且香香改变装束形貌,真是泥牛入海一样。 管珏也愁得白了头,只得命官府暗中查访,还要防着泄露她的身份引起贼人注意。那可大大不妙。 另一方面,他更愁的是――老天保佑香夫人千万不要去找韩续!他一面祈祷,一面私下让人送消息给冉云舟,冉云舟最大的马场就在平度关马邑城。他在那里的时间也最多。要是能截住香香那是最好,不能截住也万万不能让韩续生出什么该千刀万刮的心思。 慕容厉去看小萱萱,这几日孩子不好好吃饭。崔氏哄着还好一些,崔氏若不在,三个乳母也哄不住。他有些心烦,这混帐女人,老子说了会想办法,说了只是小住几天,你跑什么!! 跑吧,等老子抓住你,看老子不打折你的腿!! 愤怒过后,竟然又有些悲哀。她不要女儿了,宁可不要女儿,也要离开他。他走过去,拿了碗筷,自己喂女儿。小浑蛋,你娘都不要你了,还矫情个屁!还不快给老子乖乖吃饭! 小萱萱对他还是有点怕,一见他沉着脸,就不敢惹他。他舀了一勺饭喂她,孩子张开嘴,刚刚含住,一下子吐出来,又开始哭――烫着了。 慕容厉心中烦闷,倒也没发火,还是让乳母继续喂。从洗剑阁出来之后,更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那个女人走后,好像连府里的花都不开了。 次日难得去上了一次朝,还是慕容博特地派人过来叫的,说是燕王让他一定去一趟。慕容厉去了,燕王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叹了口气,说:“行了,你走吧。” 慕容厉莫名其妙,这还没退朝呢!慕容宣说:“只是怕忘了你长什么模样,下次上朝不认识就尴尬了。看几眼记个数就是了。” 慕容厉被这老头子嘲笑了一通,心里憋着火,一直忍着。待到下了朝,慕容博终于过来,说:“你最近看上去,很糟糕。” 慕容厉不理他,心说能不糟糕吗,老子快被两个女人给撕了!一个撕皮,一个拆骨。妈的! 慕容博拍拍他的肩,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男人对自己的女人,还是要有点主见。谁的话都听,由着她们闹,只会越来越糟糕。” 慕容厉瞪了他一眼,妈的有这话不早说,事后诸葛亮就是形容的你吧! 哼了一声,大步走了。 他去了一趟香香离开的外宅,里面东西俱都还在。他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有些什么,完全看不出她带走了些什么东西。他伸出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支凤钗,突然想,如果你现在滚回来的话,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她当然没有滚回来,于是他又想,如果你只是玩两天再回来,老子也可以只轻轻打两下。 64、折磨 第六十四章:折磨 益水镇,香香将租住的小房子收拾出来之后,睡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先找人做了个小石磨,拿出十两银子,将锅碗瓢盆什么的全都置办齐全。 她不能坐吃山空,多少总要生存。然而她从一出生家里就已经开着豆腐坊了。若论做豆腐、豆腐脑的手艺,她再纯熟不过了。这时候要谋生,第一反应当然也是开豆腐铺子。不过她手头余钱不多,不敢太张扬。而且也怕引起别人注意,所以先不打算找铺子。 她将黄豆先行泡上,然后将牛肉里脊切丁,那时候民间不许私自杀牛。牛肉是非常稀少的,大多是官卖。香香倒是不惜花了些钱,关键还是初来乍道,没有熟主顾,如果酱不好,只怕生意也难做。 益水镇上又不是没有豆腐坊,人家凭什么到你这儿来吃啊。 她将葱蒜、蘑菇俱切成碎末,用酱油将牛肉末和葱蒜腌在一起,加一点点酒。等肉差不多入味了,热锅倒油,把肉丁倒进去,翻炒至变色后,把蘑菇丁也倒进去。一齐炒熟后,再加入豆酱、辣油。最后倒一点水,加盐,煮开、收汁之后,起锅备用。 顺便把生红石膏烧好。然后等黄豆泡好,她开始磨豆坊,先将黄豆磨成浆。然后一次又一次用豆腐布袋将豆渣滤出。直到豆浆里没有杂质之后,将豆渣重磨一遍,节省黄豆。 最后把豆浆煮开,一边别去上面的浮沫。等差不多了,把烧好的石膏磨碎,用清水调制成浆,冲到豆浆里。过不了多久,豆浆就会凝成豆脑花。 香香做好这些,天色就差不多大亮了。毕竟这地方还是第一次用,许多东西也不顺手,耽搁了许多功夫。 她也不打算做豆腐了,先把豆花卖了,没有铺子,太多东西她也挑不出去。 厨房早已经准备了两个木桶,她小心翼翼地把豆腐脑舀上,挑到路口人多的地方去卖。 一个漂亮的小寡妇,突然出来卖豆腐脑,还是很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香香用两条长木凳支了块木板,又在旁边支了几张小桌子,放上小木凳,这便开始做生意了。 她是逢人三份笑的,何况长得就一副温柔和气的模样。路人看过来,大多还是因着这女人的美色。豆腐脑倒是其次了。陆续有人过来坐下,香香手脚最是利落的,不一会儿已经将豆腐脑端过去。 那酱料又香又辣,劲道很足。豆腐脑却细嫩软滑,入口即化一样。大家开始还是冲着美人来,然而吃了一碗之后,却对这豆腐脑赞不绝口的。 因着酱是牛肉的,非常贵,香香要了三文钱一碗。小蓟城比令支县富饶,这个价格倒还算是低廉的。不一会儿,小摊上就坐满了吃豆腐脑的客人。香香忙得不亦乐乎。 两桶豆腐脑,两个时辰便卖光了,还有那没有座位的,站在路边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出了什么新鲜事呢。 香香等豆腐脑卖光了,一个人默默地收摊。桌椅板凳虽然不沉,但加在一起还是颇有些重量。她一次一次往自己租住的小屋子里搬。周围有摆卦摊的、卖水果的、卖凉茶的,也都只是看着。 大家还是不屑她的,总觉得一个这样美貌的女人,自己出来摆摊,生意这么好,难道大伙真的奔着吃豆花去的啊? 是以也不帮忙,冷眼瞧着。 香香回去之后,一算下来,到底是酱料太贵,今儿个也就挣了二百多文钱。她一个人的花销是肯定够了。这样的太平年景,其实只要四体勤劳些,做什么不能吃饭。 她也是累极了,却还不能休息――豆渣还有那么多。这样的天气,豆渣放不了多久就坏了,多可惜。 她把豆渣搬出来,切了些葱花。把豆浆和葱花调浆,再加入豆渣,最后添上面粉、加盐。然后热油上锅,将豆渣煎成豆渣鸡蛋饼。再煮上一桶粥,仍然搬出来卖。 这回卖得便宜,一个豆渣饼只要一文钱。有时候还附带送点粥。 益水河有挖河道的穷人,贪图便宜,一股脑儿过来吃,倒也卖得快。 香香忙完这些,回到小屋就已经是下午了。她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随意吃了点豆渣饼,又喝了点豆浆,倒头睡下。 慕容厉的人在大蓟城排查搜索时,香香在小蓟城卖豆腐脑。 那个年代,真要寻访一个人,其实是件非常难的事儿。即使是慕容厉这种手眼通天的人物,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着的。香香也不太想王府里的事,有时候当然会思念小萱萱。 但是思念无济于事的时候,人总要向前看,好好地生活。她还是有点庆幸女儿不在自己身边,这样的日子,她是自得其乐,然而对孩子而言,终归还是清苦。 香香每天早上都准时去路口卖豆腐脑。大凡生意,讲究的便是持之以恒,如果真要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客人慢慢地也就不来了。她每天都挑着沉重的桌椅过去,有时候要来回走上三四趟,才能搬完。 旁边卦摊、茶肆的摊主见了,难免也有些动容。一个女人,只要能吃得苦,大多就不会有多坏。而且香香每次出来,从来都是穿着素衣布裙。连颜色鲜亮的头饰也是不戴的。 她倒是知道单身女子易惹是非,待人接物也总是有礼有度、规规矩矩的。旁边的人难免就生了些好感。 这一天上午,香香刚卖完豆腐花,旁边茶肆的摊主就说:“你这样来来回回倒腾,累不累啊。就不用收了,白天俺们几个给你看着。晚上你把东西搬到我这茶棚里,第二天再搬出来也就是了。” 香香之前也不敢跟他们多说话,只怕人家误会。也担心人心隔肚皮,有人憋着什么坏主意。这时节也做了几天生意,见旁边卦摊的书生、茶肆的老汉都是正经人,便也微笑着谢了。 以后每天早上,茶棚的老汉和卦摊的书生也都有免费的豆腐脑吃了。两个人不好白占她一个小女人的便宜,便经常帮着她搬搬扛扛。香香这才轻松了些。 旁边卖水果的汉子爱说嘴,经常说些不三不四的话。隔壁卖衣服的老板娘会跟他勾勾搭搭。平时三瓜俩枣地占点便宜。香香不太理他,也从不接他送过来的水果。平时若是说得急了,立刻横眉怒目地喝斥。书生和茶摊老伯也会帮腔,他倒也不敢乱来。 益水镇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镇,香香在这里呆了六七天,慢慢地就将人都摸熟了。 房东杨六娘热心,嘴碎,最爱说叨镇上的八卦。茶摊老板陈伯儿子去了晋阳城作生意,自己跟老伴看着茶摊。隔壁卦摊的书生写得一手好字,经常帮人写信、写对联什么的,聊以糊口。为人正直,却还是下了苦功读书,一心想要考取功名。 香香经常听他们讲小蓟城的一些趣事,慢慢地也变得开朗了一些。她没有试图联系家里,王府的生活,似乎就这么悄悄地离她远去。她更喜欢这个沉静的小镇,有河水潺潺、炊烟袅袅。 慕容厉没有离开晋阳,他如果亲自离开,事情就闹大了。不论任何人知道他为一个女人亲赴某地,都不是好事情。管珏遍寻无果之后,他也终于知道,那个人不在大城。也许曾经路过,但是她离开了。 那个四通八达的城市,一个人如同汇入大海的一滴水,根本无从寻及。他派人去了一趟令支县,郭田夫妇根本不知道香香的事。连她被放出王府,住在外宅也一无所知。慕容厉的人也并没有惊动他们,查明情况之后便回禀给他。 慕容厉并不意外,这个女人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他了。他冷笑,你最好祈求老天保佑,一辈子别让老子找到! 不,你以为你真的能逃得掉吗! 他沉声说:“去往令支县,将郭田的儿子郭阳接到晋阳。本王亲自教他习武。” 巽王府的人去了一趟令支县,传达慕容厉的命令。郭田觉得意外,郭阳还小,这位王爷看上去也不是个耐心的。为何会突然想要将人接到府里教导武艺? 之前看香香的意思,是不太赞成自己的弟弟从军的。而且这次来人只道是王爷的意思,没提过香夫人半句。怎么的竟然不是香香的意思吗? 他想不明白,但是慕容厉的命令谁敢说个不字?想不明白也只得任郭阳跟他们走了。 郭阳倒是毫不在意,甚至还很高兴。他本就是视慕容厉为大英雄,一直当作自己毕生奋斗的目标。如今突然得知可以由他传授武艺,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郭田将儿子拉到面前,怕郭陈氏听到担心,只私下嘱咐:“去到王府,先看看你姐姐。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写信回来告诉我和你娘!有什么话如果不知道对不对,就要私下里跟姐姐说,别当着旁人就口没遮拦地问!王府不比别处,规矩多,不可仗着年幼就胡闹。再说,府里还有王妃,不许给姐姐惹事!” 郭阳哪里听得爹爹这样唠叨,连连答应着。连郭陈氏给他准备衣服都等不及,跟着王府的人就走了。 夫妇二人一直送出去,然跟不上王府的快马,只追到街边,望得一阵烟尘。夫妇二人对望了一眼,又是欣喜又是担心。十三岁的儿子,终于也奔着另一条无法预测的路而去了。 邻里亲朋皆艳羡不已,直道郭家出了个金凤凰,儿子也有出息。日后必如大鹏展翅,前途无量了。郭田谦逊地回应着诸人的恭维,心中只是叹息。 人的一生,有人求荣华富贵,有人求现世安稳。然而生活毕竟不是有求必应的神佛,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郭阳跟着王府的人一路到了晋阳城,小城出生的他哪里见过这样的繁华之地,瞬间就迷了眼。王府的人对他倒是十分恭敬,一口一个小公子。 郭家现在的日子过得好了,郭阳出门,身上还是带着不少钱。他想着从来没见过小侄女,便去金铺给小侄女挑了个长命小金锁。王府的小郡主当然不缺这个,但横竖是自己这个当舅舅的心意。 半大的孩子,能想到这个倒已是十分不易。王府的人也没阻拦,带他找了个金铺。至于香夫人的事,慕容厉没有交待,也无人敢对他言语。 郭阳进到巽王府的时候,慕容厉正跟周抑在书房说话。下人禀告了,他直接吩咐管珏先安排他住下。郭阳由管珏带着,问:“管大哥,我能先见见我姐姐吗?” 管珏心里暗自叫苦,慕容厉也没吩咐应该如何应对。他只有躬身道:“小公子不必客气,管某是下人,当不得公子一声大哥。香夫人……”想了想,欺郭阳不懂,说:“香夫人毕竟是王爷女眷,男女有别,小公子还是待王爷方便了再一并去见吧。” 郭阳来之前就知道王府规矩大,不比在家里。临走时郭田又是好一番叮嘱,故而也不起疑。只是问:“那我是不是也不能见小郡主了?” 管珏暗自松了一口气,忙说:“小郡主见得。小人这就带小公子过去。”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洗剑阁旁边的院子,如今是乳母崔氏带着小郡主住着。郭阳老远就看见一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个小九九,正追着只仙鹤跑得欢。 慕容厉是没有养鹤的心思的,这还是康王妃苏菁听闻香香被放出府了,想着孩子在府中无聊,送了几只过来。也算是陪着玩耍。果然一直哭闹不休的小萱萱见到仙鹤,前几天还有点怕,如今却已经会追在后面咯咯笑着跑了。 只是一到夜里还是哭,要娘抱着睡。 郭阳走过去,见她总也追不上仙鹤,猛地上前几步,帮她抓住了一只。 小萱萱高兴极了,过去抱着仙鹤一阵猛摸。那可怜的鹤只能哀哀鸣叫,郭阳没有看鹤,只是觉得很神奇――啊,我居然当舅舅了!一瞬间突然有种当大人了的感觉。 回过神来,把小金锁给小萱萱挂在脖子上。小萱萱对这个小舅舅好度感猛增,一个劲儿让他抓另一只鹤。郭阳说:“太贪心了吧,你手里不是有一只了吗!” 小萱萱不干,指着另一只一个劲儿地叫。郭阳只好云抓另一只,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很快就这么玩到了一处。 慕容厉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小萱萱依在郭阳怀里,还把手里的糖喂给他吃。他气哼哼地想,真他妈白眼狼一个。养了这么久,这样就投靠敌人了! 小孩养来有什么用! 还是郭阳先看见他,赶紧过来行礼:“草民郭阳,参见王爷。”经久未见,行了个大礼。 慕容厉也没拦着他,他高高在上习惯了,哪会把旁人的跪拜大礼放在眼里。何况心里还有点酸溜溜的,让你拐骗我女儿!当下只是说:“起来。” 郭阳起身,左右看了一眼,最后问:“王爷,小人能否见见姐姐?” 慕容厉一怔,咦,怎么管珏没有告诉他吗? 他说:“你姐姐不在府里。” 郭阳一怔,心说我姐姐不是您正经下聘纳下的妾室吗?怎么可能不在府里?强压着心中的不安,问:“那……敢问王爷,小人姐姐现在何处?” 慕容厉沉着脸不答,郭阳色变,惊道:“王爷,小人姐姐出了什么意外吗?!” 慕容厉说:“本王有必要跟你解释?”老子凭什么跟你解释! 郭阳急了:“草民不敢。可是王爷,我只是想知道我姐姐现在在哪里!到底怎么了!” 慕容厉心说我也想知道,那个混帐东西。这样一想,表情就有些不太善良了。管珏眼看着是不好,赶紧上前道:“小公子一路舟车劳顿,也是辛苦了,还请先回房歇息吧。” 郭阳哪里肯,当下大声道:“管大哥!我姐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天!她不是死了吧?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样一想,眼泪就要下来了:“你们快告诉我!!” 管珏为难地看了慕容厉一眼,郭阳一时把什么礼仪尊卑都抛到一边了。大声质问:“你欺负我姐姐了是不是?!你杀了她?!” 慕容厉已经恼羞成怒了:“王府岂是你咆哮的地方?来人,拉下去打一百!” 管珏心想王爷这可不太对啊!您这千里把人接来,二话不说先打一百…… 但是慕容厉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家丁上来拖了郭阳就走。郭阳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你到底把我姐姐怎么了?你哪怕是要打死我,至少也告诉我一声!那是我姐姐啊!!” 慕容厉不理他,下人将他拖下去,按在板凳上,扒了裤子,一杖下去!郭阳睁大眼睛,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样打他板子!啪的一声,屁股上一麻。然后才是痛。他啊地惨叫了一声,第二杖又落了下来。 一百杖对于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那可真是要出人命的。管珏忙道:“王爷,直接杖毙吗?” 慕容厉瞪了他一眼,妈的,老子的小舅子,你敢直接杖毙,老子把你杖毙好不好?! 管珏得了他这句话,家人才敢悠着点打,差不多算下来也就二十杖左右。但是郭阳那可也算得上是细皮嫩肉的,这二十杖下去,立刻就皮开肉绽了。直到这时候,他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打了?!天啊,难道这里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吗?!他开始还咬着牙怒骂慕容厉,后来就只剩叫痛了。 打完之后,人倒是安静了――半死不活,折腾不起来了。 管珏将人送回房里,又亲自上药,喂了一碗治内伤的药,小心伺候着。郭阳这才知道这个煞星跟自己想象中的差着十万八千里。十三岁的孩子抽泣着,问:“管大哥,我求求你告诉我,我姐姐到底是生是死?若……若是真有个好歹,总要有个说法啊!” 管珏轻声安抚:“香夫人没事,小公子不必担心。只是前些日子,夫人出宅养病……”七七八八、半真半假,将香香逃离晋阳城的事给说了。 郭阳听得目瞪口呆,然后怒道:“你胡说!我姐姐才不会丢下小郡主逃跑!定是那个……” 正想骂,管珏一听,定不是什么好话,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我的小爷,可不敢乱说!让他听见,少不得又是一顿好打!” 郭阳到底是屁股剧痛,又想着姐姐,心痛如绞,不由落下泪来:“我姐姐从小到大,最是善良不过的人,如今下落不明,你们王府的人就这么袖手旁观着?什么王爷,什么大将军,我以前真是瞎了眼……” 管珏又捂上他的嘴,我的小祖宗,你这双眼睛还是继续瞎下去吧…… 郭阳一直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体裂开了一样痛。然而天还没亮,就有仆人进来,捧着净面水对他说:“小公子,您该起床了。” 郭阳怒道:“没看见我背上全是伤吗!”你们王爷打的,你不知道? 仆人陪着小心,说:“王爷有命,令您卯时初刻前往中庭,他亲自教您习武。” 郭阳这才明白这是真的!他惨嚎:“可是我受伤了!!我起不来,你没看见吗?你瞎了啊!” 下人不敢搁误,一边说:“小公子您忍着点啊!”一边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床上架了起来!郭阳感觉自己背上是真的裂开了,屁股都成了几瓣。那下人却极利落地帮他换了衣服,又为他擦净手、脸:“小公子,请快些吧,可迟到不得啊!” 郭阳想,我这是要死,一定要死! 我姐不会就是这么被他折腾跑的吧?天啊!! 这就叫折磨? 下人跟在后面,听着他喃喃念叨,在心里默默地为了点了32根蜡…… 65、郭阳 第六十五章:郭阳 郭阳来到操场上,就见慕容厉已经在等了。见他慢腾腾地,怒道:“不会走路,要不要老子教你?”看在是小舅子的份上,没有一大脚踹过去。 郭阳只觉得背上剧痛,慕容厉却只是丢了刀给他,让他自己将在令支所学的功夫展示一遍。郭阳耍了几招,自以为学得还不错,得意洋洋地看慕容厉。慕容厉也在看他,心想这令支县的团练教头就教出来这玩意儿? 找只猴子也比他教得好吧? 郭阳还在等他表扬呢,他提刀在手,虎虎生风地练了一套刀法,说:“自己练。” 郭阳傻了――练、练、练啥啊? 慕容厉一看,这他妈什么表情?不由怒道:“还要老子三催四请?” 郭阳都快哭了:“可……可我不会啊……”自己令支县的师父,那可是每个动作手把手地教上好几回的。你这一趟刀法练一回是什么意思? 慕容厉简直大怒:“你猪吗?!”当初老子师父教刀法,可不都这样教的? 他却没想过,当年自己师父教了一趟刀法,他一看就学。他学完走了,慕容博才默默地抽出刀,自己跟着师父慢慢练…… 人比人得扔…… 这回看在是小舅子的份上,慕容厉又练了一回。郭阳这次记得认真,不认真也不行――后面有狗追,你总得跑得快点吧? 然就算这样,看了三遍仍然只学了个七七八八。慕容厉大怒,一大脚过去。郭阳直接就跪地上了。小孩子可不管什么王公贵族,那也是有自尊的啊!在令支县,哪个不夸他有天赋? 他眼中含泪,怒视慕容厉。慕容厉又演练了一遍,冷冷地说:“再来!” 他拿了刀,起身又练了一遍。慕容厉当然看到那种眼神,真是觉得自己所有的耐性都就此耗尽,妈的不能把这狗东西打死。小舅子这种生物,真他妈是最可恨的东西。屁本事没有,还特有自尊。 郭阳背上的伤口全都崩开了,其实都是皮外伤,管珏再如何也不敢真把他打出什么内伤来。只是那血糊糊的一片,看着还是十分吓人。慕容厉当然不把这点小伤看在眼里,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这样就叽叽歪歪,娘们啊? 郭阳足足练了三个时辰,手脚都抬不起来了,然慕容厉在旁边瞪着,愣是不敢偷半点懒。这毫无疑问是人生最恐怖的三个时辰了。他想哭,但看见慕容厉的眼神――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他妈敢哭一声试试?愣是不敢哭出声来。 爹、娘,我想回家!!姐姐一定是被他欺负死了!!我恨他!! 呜―― 心里哭了一百遍! 慕容厉见招式虽然还差火候,好歹形似了些。这才放他去吃饭,丢下一句话:“下午自己练习三个时辰。晚上老子回来检查。” 郭阳吃饭的时候,手和脚都是抖的――要不我逃走吧?! 他跟香香的性子可不一样,到底是年纪小,到下午的时候,趁着慕容厉不在,就准备逃跑。然而赵武能让他跑了吗,当即抓回来。很是客气地拖到中庭,好声好气地劝:“小公子,还是赶紧练吧。晚上王爷回来若是不满意,只怕真是要吃板子的……” 你还真敢跑,你就不怕他打断你的腿!上回大伙手下留情,可他要真发起火来,小舅子也不是免死金牌…… 郭阳在下人的监督下继续练武,什么叫生不如死,这会儿算是见识过了。 偏生慕容厉晚上回来时不太满意,又是一顿削。 郭阳一直到小半夜才吃晚饭,慕容厉的规矩――这点东西都学不好,你他妈有什么脸吃饭? 这倒不是有意虐待,他以前学武的时候,几乎都是废寝忘食,确实也不大想得起吃饭这回事儿。 郭阳就这样被折腾了三天,第四天晚上,腿都浮肿了一圈。但是有的人似乎就是这样的贱皮子,一旦身体适应了这种强度,慢慢地就能咬着牙坚持。痛苦当然是痛苦,但也不再是不能忍受。 他只是开始将每个对练的木头桩子都当成慕容厉,砍他的头、削他的手、断他的腿…… 这一天晚上,郭阳好不容易练完功,慕容厉“验收”之后,已经是子时末了。他抖抖索索地洗完澡,爬上床,就听外面有人进来。郭阳奇怪,管珏给他派了伺候的小厮,但一般不会在这时候叫他。他问:“谁?” 外面的人一怔,立刻说:“是小人,进来看看小公子睡了没有。” 郭阳没有起身,听声音不是伺候自己的人,就说了句:“已经睡下了。” 外头的人应了一声,也没进来看,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第二天早上,郭阳仍然准时被小厮叫醒。小厮生怕他迟到,急慌慌地给他穿衣服。郭阳自己系着衣带,说:“是我练武,你这么害怕干吗?” 小厮年纪不大,倒也赔着小心,笑着说:“小公子当然不必怕,您是王爷的小舅子。王爷宠爱香夫人,自然不会把您怎么着。小人这样卑微之人,若真是公子真的犯了错,只怕会要了小人的命。” 郭阳皱眉,他还是第一次从王府下人嘴里听到自己姐姐的事。忙就问:“王爷对我姐姐很好?”才怪吧,那我姐姐会跑?王府这样森严,我都跑不出去,她能跑出去? 小厮倒是极恭敬地道:“那是,蓝夫人没回来之前,香夫人可是最得王爷宠爱的。王爷后宅统共也没有其他夫人……”正说着话,突然想起来,说:“这些话也不是咱们小人该议论的。小公子还是请赶紧前往中庭吧。只怕王爷等久了,又要生气。” 郭阳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但见他极其畏惧,就想着来日反正还有机会。眼下还是先去中庭,免得真去晚了,只怕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他提着刀去往中庭,只觉得有点不对,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 慕容厉现在知道原来只练一遍就指望这个小舅子学会是不可能的了。也知道一趟刀法练个三四回了。 郭阳也知道这个王爷的耐心到底有多欠奉了,每时每刻都睁大眼睛,恨不得把他说过的每个字都记录下来。 慕容厉对他这几日的进步,还算是勉强认可。这小舅子虽然不是良玉,总算也不是烂泥。练完新招,时辰还早,便索性与他对练前几日的刀法。 郭阳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今日自己的刀比往日轻了些许。他小孩子一个,平时生长的环境又单纯,哪来那么多的戒心。平时慕容厉也经常跟他对练,是以也不迟疑,提刀迎上。 慕容厉对付他,那简直小菜一碟,他一趟刀法能耍个三四招,已经算是不错。 郭阳咬紧牙关,一刀横斩。慕容厉提刀一迎,只听一声轻响!只见郭阳手里的刀竟然从当中断开,一蓬白色的粉末突然爆出,眼前一片烟雾! 郭阳还在恍惑――什么东西? 慕容厉面色一变,喝道:“屏气!!” 郭阳的反应哪里比得过他,只觉得鼻端一阵香气,人往后就倒! 慕容厉简直是大怒,一手扯着他,远离那片烟雾,然后就觉得胸口闷痛。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毒性如此剧烈?! 他忍着肺里如火烧一般的剧痛,将郭阳拖出来,但见郭阳口鼻之间已有血沫。只能第一时间封住二人大穴,为他推宫逼毒。管珏赶到的时候,只见慕容厉脸血白得吓人!他的声音简直都要发抖:“王爷……” 慕容厉咬着牙,运功为郭阳护住心脉。陶意之疾步奔来,管珏看见这边有烟雾,已经担心是毒烟。第一时间命他去往库房,取来解毒的丹药。陶意之递来一个小玉盒,里面有一粒珍珠般光润的药丸。这还是上次慕容厉带兵帮助高夷退敌之后,高夷国君送给他的礼物。 据称乃稀世珍品,能解剧毒。 慕容厉看了一眼,开口时已经十分吃力:“喂给他。” 管珏拿着药丸,见他面色不对,急道:“王爷,这药可是……”可是只有这么一粒,一句快去请大夫的话还没出口,慕容厉已经低喝:“给他!”老子能跟一个小屁孩争活命的机会?那他妈还活下去干吗?! 管珏知道他的脾气,只得急令陶意之去找擅解毒的大夫。陶意之也不用他说,这时候已经跑出一丈开外。 慕容厉强撑着走回房间,倒在床上。虽然服了寻常的解药,但是既然有人要害他,估计不会是一般的毒。他只觉得呼吸渐渐艰难。这还是屏气及时,吸入量极为微小的缘故。 他一直没有昏迷,如果这时候昏过去,会死吧? 死当然不可怕,只是大业未竞,老子岂能先死!是有人换了郭阳的剑?哼,好胆识。 妈的,老子的肺是不是着火了? 那个混帐女人到底还回不回来了?! 66、害怕 第六十六章:害怕 慕容厉一直没有睡着,身边换了好几拨大夫,他始终清醒。 最后药也喝了好几副,症状是没一点减轻。蓝釉都急了,她本是这几天就准备走的,然而这时候也走不了了。然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焦急地在慕容厉床边走来走去。 慕容厉被她晃得心烦,说:“没事就出去。” 蓝釉恼了:“我当我愿意呆在这儿啊!”一想,不能跟伤病之人计较,便也放低了声音,说:“你别说话,我不晃就是了!” 说罢坐在床边,慕容厉觉得稀奇。上次他受伤的时候,那个女人也整日陪着他,他从不觉得心烦。她是那种花草一样安静存在的人,有时候不觉得多重要,但就是让人心情舒畅。 蓝釉一看他的眼神,就冷笑:“又想你那新欢了?” 慕容厉不理她,她又说:“她确实挺好的吧?我要是男人,我也娶她。” 慕容厉知道她是逗着自己说话,就怕自己睡觉,也不答话。蓝釉在他身边坐下,说:“我不知道她会走,她看起来挺好欺负的。” 慕容厉瞪了她一眼,我也没想到她居然敢走,这混帐! 蓝釉说:“你好好呆着,我去帮你找她,好不好?” 慕容厉怒:“老子死不了,知道自己去找!” 蓝釉伸手掐他,笑道:“也差不多了,死狗一样!” 慕容厉气得呼呼直喘,蓝釉不敢再惹他,说:“我真找去了,你别乱动。” 她起身欲走,慕容厉说:“别去。”蓝釉微怔,回头看他,他说:“已经有人去了,你别去。” 蓝釉看看四周,突然说:“车夫去了?”那个经常跟着慕容厉的车夫,确实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了。 慕容厉嗯了一声,蓝釉轻声说:“你中了毒,却把自己最得力的人手派出去。就为了寻她?” 慕容厉不说话,可是一个那样的女人,弱小得只用一个指头就能碾死的样子。让老子如何放心她孤身行走? 蓝釉说:“你担心她?” 慕容厉瞪了她一眼,心想这种放心不下、只觉得那混帐随时都会变成尸体被送回来的感觉,就是担心吗? 蓝釉握住他的手,说:“她不会有事的。” 外面又换了大夫进来,慕容厉闭上眼睛,想,但愿没事吧。在外面玩一会儿也不算什么,可是如果你敢再勾搭奸|夫的话…… 哼! 益水镇,香香摆了半个月的摊子,一直相安无事。这天,卖完豆渣饼收摊,已经是午后时分了。香香每天半夜就得起,睡得当然也就早。 回到家里,她洗完澡就睡了。及至子夜时分,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披上袍子,出来就听见外面有人撬门! 香香寒毛都竖起来了,这里并不算偏僻,谁敢撬她的门? 她惊慌之中,把菜刀握在手里,毕竟是跟着慕容厉经过些事情的,这时候除了惊慌之外,总算也不再如当初那样无措。 她走到门边,努力镇定了问:“谁?!” 外面的撬门声立刻停止了,香香也不敢开门,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外面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说:“郭家妹子,快开门。哥哥给你带了样好东西……” 香香一下子就听出正是那个水果铺子的男人,登时大怒:“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那个人并不害怕,反而说:“你喊啊,三更半夜,你跟一个男人在门口拉拉扯扯,难道还能坏了我的名声不成?” 香香气得不行,世人总觉得女人应该把名声、贞节看得比命都重。不论什么事,只要牵扯到男人,就是女人不自重。哪怕传扬出去,失节丢脸的也是女人! 可世道如此,饶是不平,找谁说理去! 她杀了这浑蛋的心思都有了,双手颤抖道:“滚!” 男人见她不敢喊,反倒大着胆子,继续拨门闩,说:“快开门,不然老子让你好看!” 香香气急了,眼泪都要下来。虽然手里有刀,她还是不敢开――万一打不过他,那岂不是开门揖盗? 她只得搬来桌子把门抵上,外面男人拨弄了半天,骂骂咧咧地走了。 香香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卖豆花。陈伯的老伴薛婶倒是关心了几句,香香却也不好意思说。 水果铺子也照常开门了,那男人名叫李顺发,这时候冲着香香挤眉弄眼。香香不理他,他索性坐到香香的小桌子旁边,说:“郭娘子,给哥哥来碗豆花。” 香香咬着唇,陈伯等人虽然不喜欢他,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只是吃碗豆花。 香香只得给他端过去,他双手过来接,就想摸香香的手。香香将碗往桌上一搁,转身就走。他一碗豆花吃半天,一边吃一边眼珠子就粘在香香身上。 香香只觉得像是吞了只苍蝇,又厌恶又害怕。好在人多,他也不敢怎么着,吃完就回了水果铺。香香连那个碗都不要了,随手扔掉。 晚上也不敢回家去睡,就怕他再来。只得去找杨六娘,杨六娘老伴死得早,这时候也是一个人住。 香香没事老是送些豆浆、豆饼过去,她倒是喜欢这个勤快又懂事的孩子。这时候香香去作陪,她倒是愿意的,只是问及原因,她叹了口气,说:“女人这一辈子啊,最怕这种不要脸的下三滥。” 说罢关严门窗,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小心便是了。 岂料自己这一躲,这个李顺发反而更壮了胆子。 香香半夜就要起床磨豆浆,正从杨六娘家里出来时,他突然斜里冲将出来,一把将她抱住! 香香尖叫一声,他将嘴凑近她,就去啜那细嫩的脸颊,然后邪笑说:“你叫啊,让全镇的人都过来看着咱俩怎么亲热!” 香香怒极,正想着办法,突然身后杨六娘喊道:“杨二流子你这该死的东西!” 一扫把打将过来,杨顺发这才放开香香。原来是杨六娘见香香一个人出来,虽然没几步路,还是不太放心,提着灯笼想要送她回来。正好撞见杨顺发作恶行凶。 彼时已是三更半夜,这一声怒叱很是刺耳。旁边已经有邻居被惊醒,掌灯起来。杨顺发一看,也怕惊动了人,急慌慌地去了。 香香又惊又怒又怕,杨六娘倒是安抚着她。正以为姑娘这下子应该吓坏了,但她不一会儿已经缓过劲来――比起跟在慕容厉身边的日子,这真心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只是一直这样可如何是好,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她问杨六娘:“我去报官,行吗?” 杨六娘叹气:“他虽然意图不轨,但是一则没有碰到你一根头发,二则连你房里也未曾进得。只怕州官老爷也不会理会。反倒激得他更加没脸没皮,镇上的人也会非议你。” 香香低头――难道只有搬走吗?难道世间武力弱小的人,就没有办法制住这些恶心下流的东西吗? 她默默地煮着豆浆,杨六娘倒觉得稀罕,这个孩子其实很坚强。她也放了心,说:“不怕,大不了我老婆子在这里陪着你。他只是欺你是生人,若我俩行影不离,还怕他动歪心思!过阵子呆熟了,他也就不敢乱来了。” 香香点头,说:“如此有劳六娘。” 这几天,慕容厉倒终于是好点了。只是不能太累,否则容易喘。他好起来,第一时间当然就是查府里的内贼了。 郭阳也觉得自己真是蠢,他第一次觉得慕容厉的世界跟他是不一样的。 也许从戎,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吧? 他有些歉疚,其实早就应该察觉的,有人进过他的房间,他的刀比平时更轻。为什么他就是没有警觉? 管珏当时就控制了府上所有的小厮,一个一个说话,让郭阳去听。郭阳当时睡得有点朦胧,只依稀记得那样声音,依着印象找出了四个小厮。 四个小厮面色都白了,哆嗦着腿直哀求道:“小公子饶命,饶命啊!” 郭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对管珏说:“管大哥,我也只是听着声音像,并不知道是不是他们。” 管珏点头,只是让人将四个小厮带到院子里。郭阳只听到一阵惨叫声,待跑过去之后,发现身边的草叶上一层红色的东西,用手指沾起来一看,软软的……碎肉。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前面站着个女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见他走近,侍女喝道:“大胆,见到王妃还不下跪!” 郭阳一听,倒是不敢马虎,立刻跪道:“参见王妃娘娘。” 王妃没让他起来,郭阳也不敢抬头看她,就一直低着头。良久没有动静,他刚要抬头,只听哇地一声――一股酸臭的半液体从头到脚,将他淋了个透心凉…… 郭阳整个人都傻了――不愧是王妃,你瞄得可真他妈的准啊!! 王府里一团糟,平度关,冉云舟接到管珏递来的消息,要他留意香夫人是否过来寻韩续。他当然明白管珏的意思,这是要阻止二人见面。 只是等了许多时日,也不见香夫人入城的消息。他心下叹气,知道管珏是多虑了,那个女人,不会来找韩续了。 其实她跟韩续的关系,她自己最清楚吧? 不过一点小暧昧,如同海沙堆砌的堡垒。只要轻轻一阵小风,立刻坍塌成灰。 冉云舟也便派人寻找,越靠近平度关,慕容厉的势力就越大。大蓟城正好是慕容厉的势力范围之内。 香香逃到这里,本就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在晋阳以东,一旦落入太子掌中,只怕会给大家带来麻烦――虽然肯定也不会有人搭救,但是总归会觉得不适吧? 而且她是逃命,又不是找死。当然是往安全的地方逃了。 大蓟城以西,是慕容厉的势力范围,就算是有什么事,也不会跟政局扯上关系。而这也意味着,慕容厉找她会更为容易。 她没有自保的本事,当然也不会矫情地认为只要躲开慕容厉,哪怕落入太子之手也没关系。 没有本事的人,就得有点脑子,还有……不能太过任性。 她不想拖慕容厉的后腿,甚至希望他一直好好的,康王党与□□的事她不太懂,但是他是自己女儿的父亲。这点她明白。 韩续赶到益水镇的时候,正是二更时分。香香睡在里间,杨六娘帮她磨了豆浆,这时候也有些累了,睡在外面。 韩续趴在房梁上,揭起瓦片,看了一眼。里面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隐隐约约中,香香躺在白色的蚊帐里,呼吸略沉,是睡着了。 韩续没有下去,虽然视线中只有浅淡的影子,但是能这样看着的机会,也不多了。 心中只觉得一片宁静,他回头对陈昭说:“发信通知王爷,就说人找到了。” 陈昭应了一声是,韩续又说:“以……云舟的封漆发信。” 陈昭悄无声息地下了房顶,趁夜离开。韩续在房顶站了一阵,突然背脊微僵。杀气,一股凛冽的杀气就那么笼罩了他。 他轻声说:“扶风?” 黑暗中,有个人影像是融化在夜色里,此时缓缓现出身形。正是常年跟在慕容厉身边的车夫,外号也叫车夫。韩续说:“王爷派你来的?” 扶风不回答,韩续说:“你要杀我?” 他终于说:“如果你刚才下去的话。” 韩续沉默。良久,他说:“你在这里,我便放心了。” 扶风跟他没什么交情,除了慕容厉,他跟任何人都没什么交情。他说:“你本就不该担心,何来放心?” 韩续知道这个人孤僻,也不跟他讲理,只说:“我走了。” 扶风又隐到夜色里,韩续习惯了这个人神出鬼没,正要将瓦片还原,突然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来到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把雪亮的长刀。这时候将长刀伸进门缝里,轻轻拨弄着门闩。 韩续微怔,然后低喝:“扶风!” 那个车夫没有回应他,他右手紧握,就见黑影已经拨开了门闩。里面却用桌椅抵着。 人影当然正是杨顺发没错,他是越吃不着越心里痒痒。这些天,每日里都在香香那儿吃豆花,只能眼睛里、嘴上占点便宜。眼瞅着香香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胆子越发大起来。 这天便带着准备好的绳子、麻核过来,还带了一把刀。见门推不开,他低咒了一声,又去拨窗户。窗户可没有门那么严实,很快就被拨开了。 他跳窗而入,韩续抽刀在手,突然腰间微凉,那车夫的剑正抵在他腰上,划出冰凉的伤口。 韩续说:“王爷派你来保护她,你就这样保护她?!他派你亲自过来,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女人对他而言有多重要吗?!” 扶风说:“如果她过得好,就不会回去。” 韩续微怔,问:“王爷的意思?” 扶风说:“我的。” 韩续不敢动,这个人说要杀人,哪怕天王老子他也敢一剑捅过去。韩续眼看着那贼人入了房间,里面杨六娘先听见脚步声,她带了些年岁,睡觉也不像年轻人那样死。 这时候立刻出声,问:“谁?!” 杨顺发不防她在屋里,一时心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刀就先砍过去,黑暗中不知道砍中了哪里,杨六娘刚痛哼了一声,他咬着牙,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找准位置,一脚踢过去。 再没有声音,外间没有点灯,也看不大清。杨顺发不再理她,径直走到香香的卧房。 因为杨六娘睡在外面,香香的卧房也没有锁。杨顺发推门进去,只见白色的纱帐里,美人侧卧。他咽了下口水,撩开纱帐进去。 只见里面佳人黑发如珠,滚滚如云般铺散了半枕。那肌肤细瓷一样白嫩光洁。他眼里泛着异样的光,伸手去摸她的脸。韩续再也忍不住,就要下去,扶风的剑又深入一寸。 他闷哼了一声,就见房里香香突然睁开眼睛,乍一看见床边的人影,她整个人几乎是弹坐而起! 杨顺发将手里的刀在她脸颊擦了擦,香香看见刀上有血。她浑身直冒寒气,颤抖着问:“你……你把六娘怎么了?” 杨顺发嘿嘿地只是笑:“小美人,老子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今晚要是不从了老子,老子划破你这张漂亮的脸。让你跟那死老婆子一齐见阎王!” 香香说:“你杀了她?” 杨顺发说:“少他妈废话,脱衣服!今晚伺候得老子高兴了,老子就饶了你!” 扶风抽出剑,是动手的时候了。却听那个女人说:“事到如今,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从了你罢了。” 韩续与扶风俱是一怔,那杨顺发却嘿嘿直笑:“早知如此,何必让老子废这么大的功夫。快脱衣服,让老子看看你这身细皮嫩肉!” 香香说:“你离那么远,怎么看?凑过来呀。” 杨顺发当真凑过去,香香又说:“先把刀放放,怪吓人的。” 杨顺发还是怕她耍花样,把刀远远放到门口。回来时听香香说:“把灯吹了,你这样蛮横,我却是要脸的。” 杨顺发嘿嘿一笑,想着即将到手的美人,简直是垂涎三尺。立刻吹了灯,上得床来。香香将枕下的尖刀摸在手里。 她见过慕容厉杀人,刀刀要害,一击毙命。她咬着唇,心脏狂跳,手却是很稳的。你杀了六娘,我杀了你这畜牲!! 那杨顺发刚一上床,冰冷的尖刀噗哧一声,刺入他的胸膛。他一怔,人却没有死,反而扑上来掐香香的脖子! 香香浑身发着抖,却毫不犹豫地抽出尖刀,又一刀捅进去。然后又是一刀! 扶风跟韩续对望一眼,咦,什么情况? 油灯重新被点上,两个人透过瓦片的缝隙,看到喷溅一床的血迹。这女人,还真是捅破了那下流胚子的心脏。 男尸倒伏在床上,香香急着去看杨六娘,见她背上挨了一刀,人却只是昏了过去。香香跟过军医,知道怎么处理外伤。她赶紧拿了些伤药替她止血,把伤口包好。 然后回到卧房,先用被褥把杨顺发的尸身卷了,搬到厨房,用柴堆遮起来。然后换上新的床褥。自己身上的血迹也都洗洗干净。 等忙这些,她掐杨六娘的人中,把她弄醒。杨六娘睁开眼睛,看见她,不由哭道:“那禽兽东西哟!活该杀千刀的……” 香香反倒安慰她,说:“六娘不要害怕,我拿出刀来说要自尽,他已经跑了。” 杨六娘抱着她,香香说:“我没事了,六娘你能走吗?能走的话我送你回去。” 杨六娘说:“我背上疼得很,没事,自己回去就好。郭娘子,你真没事?” 香香说:“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杨六娘这才放了心,这一次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差点没把老命搭进去。她说:“那我先回去,你别送了,我老婆子一个,也没人打什么主意。” 香香说:“嗯,我也要开始磨豆浆了,六娘慢些走。天亮之后我过来看你。” 杨六娘点点头,提着灯笼出去。她刚一出门,香香就坐倒在门里。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她汗出如浆,浑身无力地想。 房顶,车夫跟韩续都不急了,既没走,也都没下去。韩续是心疼,车夫是好奇。 扶风想,这个女人居然还有这等胆识,真真人不可貌相。韩续是想抚摸一下那头黑色的长发,告诉她不要紧,死个人渣罢了。如果来得是慕容厉,这人渣真要感谢香香替他解脱了。 香香在门口坐了很久,然后照例做了豆腐脑,等天色将亮时出门摆摊。卖完之后,买了口大木盆,又牵了两条大狗回来养着。 中午她没有出去卖豆渣饼,暗暗想,只要架起大锅,烧一大锅水。把杨顺发的衣裤都扒了当柴烧掉,尸身放在盆里,切成块。放到锅里煮熟,喂狗。 等狗啃得只剩下骨头了,捡起骨头架在灶里,连同柴火一起烧掉。比埋在灶下干净得多。 害怕吗? 当然害怕。 后悔吗? 也不后悔的。 67、依靠 第六十七章:依靠 香香想得挺好的,把狗买回来,用木盆接血。尸块煮熟喂狗,骨头当柴烧成灰。 但是真的把尸体放进木盆里,她用刀切下去的时候,整个手都是哆嗦的。尸体的血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她手一软,刀当地一声掉在盆里。 不,根本就不可能。想象和现实的差距难以估量,她没有办法就这样把尸体切成尸块。血珠溅在脸上,她浑身乱抖。 先前杀人就是一时激愤,现在勇气和愤怒外泄,整个人简直没有一点力气。又用刀砍了一下,捂着嘴,紧跑几步,哇地一声吐出来。 不能报官,她杀了人,官府即使认定杨顺发擅闯民宅、欲行不轨,也会判她充军流放。也不能扛出去扔掉,这样显眼的东西,她一个弱女子扛出去,邻居一定会发现。可现在她甚至连尸体都处理不了!香香坐在地上,一脸绝望。 韩续没有去见香香,直接派人去禀告慕容厉。慕容厉先是得到扶风的密报,称人已经找到。接着又接到打着冉云舟封漆的信。得知了原委,他吩咐管珏:“安排一下,本王要去一趟小蓟城。” 管珏很是意外:“王爷,您余毒未清,只怕不宜走动……” 慕容厉说:“横竖也只是等解药,无甚不同。去准备。” 管珏也不敢逆他的意,立刻前去准备。 慕容厉来到益水镇,正是下午时分。他呼吸仍然不畅,不敢劳累,一路坐马车过来。也因为行动不便,不想太大阵仗,只是便装而来。马车不太起眼,就停在小房门口,有人去敲门。 香香将门开了一条缝,就看见慕容厉站在门口。她眼神有些呆滞,面孔淬玉似的白。看见慕容厉也不太反应得过来。慕容厉竖手,身后跟随的人自动退开。他进到屋子里,香香有些呆呆傻傻的。 慕容厉走到厨房看了一眼,那尸体也就被割了两道小口子。他转头又看了一眼两条狗,带兵打仗的人,身上人命没法算,煞气重。两条狗缩在墙角,阴阴地冷吠。慕容厉说:“怎么不动手啊?” 香香的声音也是木木的,说:“砍不动。” 慕容厉蹲下,看了看,说:“从关节开始卸,把人先放血,然后把关节的皮肉先剥开,筋挑断。用尖刀沿着关节衔合的地方慢慢撬。” 他说着话,见身后香香没反应,问:“怎么了?” 香香眼神是一寸一寸移动的,慕容厉说:“老子在教你啊,不过这个方法不是很好。你两条狗一天才吃多少肉,十几斤?这估计有得啃。骨头也不是你想烧成灰就能成灰的。而且到处是碎肉,总有你清理不到的地方,遇到有经验的捕快,一眼就破案了。你不觉得有更简单的方法吗?” 香香抬眼看他,他说:“你去找官府,说是老子的爱妾,杀了个流氓。他们自己就会把尸体弄走,处理得要多干净有多干净。不是更简单?” 香香木头一样站着,慕容厉问:“还学不学啊?”香香不动,他说,“你要是不会,拿个凳子老子弄给你看啊。要不留痕迹也可以,不过我还是觉得挺麻烦的。” 香香看了眼盆里的尸体,又看了眼他,突然扑过去,抱着他的腰,崩溃一样,大哭起来。慕容厉任她抱着,那小脸蹭在胸口,精致的衣料湿了一大块。慕容厉说:“哭什么啊?还学不学了?” 难得你感兴趣的东西老子擅长啊,你哭什么? 香香死死埋在他胸口,哭着喊:“我以为他把六娘杀了,我以为他把六娘杀了……” 慕容厉说:“嗯。你不学了啊,那让他们把这玩意儿弄出去。摆在这里干什么?” 香香抽泣着话都说不出来,慕容厉想,嗯,这次见面还挺热情的。他打了个手势,车夫进来,将尸体拖出去。香香这两天的恐惧紧张几乎把弦绷断。这时候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出口,慕容厉反正是站着等她哭。 再多的眼泪,也总有个哭完的时候。香香哭到最后连声儿也没有了。慕容厉抬手,触到她腮边的眼泪,心想女人眼泪真多,难怪那双眼睛也总是水汪汪的。 眼见她哭够了,说:“有吃的没有?” 香香微怔,说:“有。”转身去取豆渣饼,又取了一碗豆浆,这时候已经凉了。香香想热一下,慕容厉已经拿了两个吃上了。香香也觉得很奇怪,她一个人挨的这两天,简直是度日如年一样。每一刻都是煎熬。 然而身边有个人,尤其是这个人完全不认为这是什么事的时候,人的心无端就会安定许多。 慕容厉吃了些东西,说:“陪我睡一会儿。” 香香服侍他上了床,床上新换了被褥,但慕容厉死人堆里打滚惯了的,仍然嗅到隐隐的血腥气。这味道反而让他心安,他搂着香香,几个月不得亲近,上次好容易一亲芳泽,又被蓝釉搅了。他有心想要使坏。刚搂过来亲了几下,终究还是觉得肺里不适,不想喘给女人看,没再继续。 香香这两日过得担惊受怕的日子,根本就没好好合过眼。这时候趴在他身边,好歹是睡了一会儿。慕容厉的呼吸有一点杂响,她也不觉得,将头枕在他胸口。慕容厉把她的头移到自己臂弯里,见她睡得香,不由用手刮了一下她的脸。 不是陪老子睡?自己倒睡得这样快。 这样想着,却是握了她的手。那细软的小手握在宽大粗糙的手掌里,察觉指上已经有了茧。他指腹在那小小的指窝里揉了揉,可怜的孩子,吓坏了吧?其实又有什么可怕的啊,记在老子身上好了。闭上眼睛,慢慢也入了梦乡。 车夫守在房顶,这两天他一直在,对这个女人倒也是服气了。别看她怕得简直要死要疯一样,她两天早上都还能出门卖豆花。 他这样的人,连面孔都没有,何况是女人。他只是觉得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有时候柔弱得活不过一晚的样子,却偏偏怎么都不死。丢野地里还能自己长草发芽。 蒲柳韧如丝,不外如是。 香香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醒来,看看慕容厉又继续睡。最后一次醒来才到半夜,见慕容厉还睡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黄豆是昨天就泡好的,她舀到石磨里,加了水慢慢地磨。 慕容厉起身出去,看见后院里,点着一盏小小的马灯。微风轻撩,树枝点头。她只着了一袭薄衫,吃力地推着石磨。石磨的磨盘与底座磨擦,发出很有节奏的声音。 慕容厉就觉得挺安静的。明明有声音,却真是挺安静的,像画一样。 香香做好豆腐脑,先给慕容厉盛了一大碗豆花,搁上酱料,又舀了一碗豆浆晾着。又煮了米饭,把昨天剩下的豆渣饼切碎,拌米饭浇上油汤,喂给两条大狗,这才出门。 慕容厉等她走了,才道:“车夫!” 扶风从房顶跳下来,闪身进来,跪在他面前:“王爷!” 慕容厉一脚踹过去:“老子让你保护她,你就这样保护她?”混帐,你差点把她吓疯! 扶风低着头,不说话。慕容厉说:“滚回王府。” 扶风一惊:“王爷,属下有罪,但请王爷待余毒清除之后再责罚属下!” 慕容厉说:“本王的命令,几时变得可以这样讨价还价?你们一个二个,真是胆子越来越肥了!”扶风以头触地,慕容厉说:“滚,回去好好教教郭阳那小子。别让老子回府再看到一个窝窝囊囊的小舅子。” 扶风这才道:“属下遵命。” 他走之后,慕容厉在桌边坐下,开始吃早饭。外面有大夫已经在候着,慕容厉吃过早饭之后才任由他把脉。这毒粉乃吸入性质,十分难以根除。他可不想当个肺痨鬼,日后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一喘。 大夫这次也用了吸入性药烟来试图解毒,总算效果略好了些,只是肺里旧日的损伤却需要慢慢将养。 香香在路口摆好摊位,旁边书生跟陈伯正在说话:“杨顺发今天还没来,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倒是陈伯的老伴过来帮香香摆桌凳,说:“这几日看你憔悴得很,我还一直担心着。今儿个气色倒是好些了。虽然人年轻,自己也要顾忌着身子。” 香香冲她感激得笑笑,又看了一眼杨顺发的水果铺子,心里还是毛毛的。 正给客人盛着豆花,路口已经有人过来,却是慕容厉。 香香微怔,怕他觉得自己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是很丢人的事,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慕容厉倒是没说什么――卖豆花而已,又不是卖笑,有什么好丢人的啊。他是不觉得香香这是为了生活,她那么多首饰,金银珠宝少了哪样?为什么生活。 不是为了生活,便是为了爱好了。既然她喜欢,摆摊就摆摊好了。 他在一张小桌子旁边坐下,身材伟岸,步履带风,很是惹人注目。香香犹豫着站到他身边,轻声问:“要……要回去吗?” 慕容厉说:“随你啊。” 香香见他也不像真生气的样子,不由也松了一口气,说:“我卖完豆花再回去好不好?桶里剩不多了。” 慕容厉仍是说:“随你!” 香香见他嘴上如是说,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想着给他留的早饭应该是够了,只得向陈伯要了些茶,又给他端了几碟果子。 慕容厉自己占了一张小桌,客人们都特别有眼色,没人愿意跟他一起坐。他喝着茶,看香香将豆花端给一桌一桌的客人。突然想起在令支县,第一次去郭家豆腐坊的时候。他不是个细致的人,却仍然记得那一天的她,穿了青草色的布衣,系着白色围裙,头上戴了朵淡黄色的绢花。 他其实是不喜欢茶水的,但竟然就着茶,也坐了一个时辰。都将近中午了,香香终于卖完豆花,这才将桌凳都收到陈伯的茶摊上。 慕容厉没帮忙,他本就是大爷性子,哪来那个意识。等到香香挑着木桶准备回家了,他才跟过来,拧眉道:“你每天就做这些?” 香香见陈伯、书生他们都在看她,立时有些脸红,忙紧走几步,答应着道:“嗯。”摆摊做生意,可不就这样? 慕容厉皱眉:“有意思?” 香香看了他一眼,心说有什么意思啊,得赚钱吃饭啊。 慕容厉跟她并肩,见她肩上挑着木桶实在怪异,不由接过来。倒也不是没扛过,修长城的时候沙石泥土什么不得挑?他虽然不用亲自动手,偶尔与兵士一同挑几担子泥沙还是有的。 香香见他直接扛在肩上,动作娴熟的样子,也有些惊奇,问:“王爷以前挑过挑子?” 难道这些王孙公子,不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 慕容厉说:“军中事务繁杂,挖坑修渠、铺桥建路,什么事不干?有时候哪里蝗灾、旱涝什么的,军队非战时,到场也是常事。”担个挑子有什么大惊小怪? 香香失笑,慕容厉说:“当年令支县修城墙的时候,老子还铺过砖呢!” 香香突然想起来,说:“好几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县里修城墙,我才十一岁。开工的第一天还用三牲祭天呢!爹爹带我和弟弟过去看过。” 慕容厉嗯了一声,当时他在晋阳城里呆不住,燕王将他赶到令支县,主要就是为了祭天。到场之后祭天地,亲手动了第一锹土,倒确实也还铺过砖。不过人家是什么身份,你还指望他作砖瓦匠啊。当然只是意思意思,也没呆几天。 他难得说起过去,香香听他讲渔阳的蝗灾,听他讲辽西的疫病。那些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慕容厉见她听得兴起,也就多讲一些:“阳乐县以前传闻出现吸血僵尸,当时老子也跟几个太医去过啊。就是几个村民被狗咬之后,眼睛发红,畏光、畏水,见人就咬……” 他讲着这些事,不知不觉便到了家。香香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挺短的。然后她说:“六娘受伤了,我去抓点药。” 慕容厉问:“不能让下人去?” 香香说:“她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我想自己为她做点什么……” 慕容厉说:“去吧。”不过一副药,谁去抓有什么区别啊?你去还不一定抓的是不是假药呢…… 香香抓了药,自己煎好,给杨六娘送过去。又是伺候换药,又是伺候洗澡,还为她买了午饭。慕容厉就觉得这个女人一天到晚比自己忙多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足够她好一通忙活。比如给两条狗做饭,她也能做上小半个时辰。 这样过一辈子,真不算白活吗? 香香回到房里,见慕容厉手里握着个药烟壶,她是没见过,不由多看了一眼。慕容厉也没说,只是道:“哪里洗澡?” 香香给他烧了热水,为他搓背。那素手划过宽厚的脊背,慕容厉也觉得这次见面还算是愉快,明知自己身体不适,仍然道:“你若想要,自己来。”自己女人若是有这意思,死也要来上一发啊。小小不适算个屁。 香香想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立刻面色绯红:“不。我……”话还未落,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香香也正无措,忙起身去开门。外面却是杨六娘进来了,说:“郭娘子,有件事,老身昨日就想说了。” 香香其实不想让她进门,慕容厉在屋里呢!这时候却是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问:“六娘什么事?但说无妨。” 六娘说:“镇上的有户人家姓李,儿子是开布庄的。你可有印象?” 香香茫然:“我……我不认识啊。除了买东西,我都没去过镇上。” 六娘说:“他几天前在你摊子上吃过豆花,回去之后赞不绝口。郭娘子,他愿意不计较你寡妇的身份,取为正室。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呀。虽然他家里有个小妾,不过那是通房丫头,问题不大。又还没有子嗣……” 香香脸色都变了,杨六娘还说着话,一抬头,就见一个高大男子只披着一件白袍子从里屋走出来。正冷冰冰地看她。 “郭、郭娘子……”她惊得目瞪口呆,这…… 却见那男人走到香香面前,冷笑着道:“寡妇?”他又转向杨六娘,问:“她说她是寡妇?!” 贱人!老子放你出来玩玩,你他妈还真敢当老子死了?!怪不得王府的密探十几天才找到人――谁敢想王爷的逃妾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寡妇!! 杨六娘都懵了,好半天才问:“郭娘子,他是谁?” 香香说话都结巴了:“他……” 慕容厉冷冰冰地道:“老子就是她死去的丈夫!” 杨六娘几乎是逃也似地跑出去的,这个男人比那个杨顺发可怕多了。杨顺发那就是条狗,成天乱吠。他是熊,一声不吭,但一巴掌能拍掉人半边脸…… 等六娘跑到没影了,慕容厉这才逼近香香,香香连连后退。她只是语出无心,随口一说罢了。真没有过当他死了的意思。慕容厉将她扯过来,扔到床上,混帐东西,老子今天非让你尝尝厉害不可! 他覆身上去,香香死去活来好几次,然后发现慕容厉呼吸是不太对。他有时候停下来,便皱着眉头深吸手里的药烟壶,吸完接着再来。香香有些吃惊,问:“王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慕容厉怒道:“闭嘴!” 你管老子怎么了,反正不死也会被你气死! 晚上,慕容厉就开始觉得不太好,肺里跟老旧的风箱一样,杂音越来越重。胸口开始闷痛,呼吸越来越艰难,他仍然强撑着,到半夜,终于起身。香香睡着了,他没叫她,径直出门。 午夜的街头一片静谧,他扶着石墙,一阵急喘。这更深露重的,吸了些凉风,又开始咳嗽。潜伏在暗中的侍卫眼见着情况不好,也不敢上前扶他,飞奔着去找大夫。 这次跟过来的大夫一共三个,两个是太医,一名是民间的解毒圣手林杏之。这时候三人将他搀上马车,慕容厉一边咳一边喘,只觉得脑子涨痛,像要爆开一样。两个太医一边为他顺气,一边加大药剂,下了重药,又配了新的药烟壶。 解毒圣手林杏之道:“王爷,您这毒格外霸道,我等取了郭小公子的血,看看能不能解出那枚解药的配方。目前这药烟虽然能缓解症状,但是多用恐怕让毒物改变性状,若在心肺堆积,只怕更加复杂难解。您在这期间,可万万不能劳累啊!” 慕容厉过了好半天,喘息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说:“毒烟也想办法制出来。早晚本王要请二哥闻一壶。”如今父王在世,纵然势力纷争,却又怎么忍心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心中的怒,无论如何也要压抑住。 他在马车里歇息了一阵,林杏之还是劝:“此处毕竟医药不便,王爷不如跟香夫人一起搬至驿馆居住。若再有急症,草民等也来得及立刻医治缓解。” 慕容厉想了想,说:“算了,你们在附近找个住处便是。” 三人齐齐应下,慕容厉觉得自己能动了,也便起身,又换了新的药烟壶,重新进门。 香香日间累了,居然一直也没有醒。慕容厉在她身边躺下,又将她搂过来抱在怀里。香香小脑袋歪了歪,在他臂弯里蹭了个舒服的位置,发出轻微的酣声。 慕容厉睡不着,撩开她额前的秀发,只觉得那眉毛、睫毛、鼻子、嘴,怎么就那么好看?看着看着,用嘴唇在她鼻尖烫了个印记。 68、礼物 第六十八章:礼物 香香这一觉居然睡得挺好,醒来时发现天色已经微亮,做豆腐是真来不及了。她叹了口气,也不急了,抬头才发现自己睡在慕容厉怀里。他精壮的胳膊圈着她,其上肌肉鼓起,青筋隐现,似乎隐藏着无所不能的力量。 香香往上看,慕容厉还睡着。平时不苟言笑的面孔在睡着之后也是冷冷的板着,香香轻轻伸手,去摸他的脸。慕容厉沉声道:“再伸手剁你爪子!” 香香一惊,被烫了一样缩回手。慕容厉搂着她的手臂微一用力,将她压回自己怀里。你要玩别的也就罢了,老子的脸也是你这混帐东西能乱摸的? 他哼了一声,然后想,咦,居然主动来撩老子,不是下午没喂饱吧?以前可不这样。他睁开眼睛,见香香脸颊贴着他胸口,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握了她的手,有心想再喂喂,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为难。 肺里有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真落下什么病根,那才是要命的事。 不过身为一个男人,连自己女人都满足不了,算什么?他伸手去解香香的衣裳,香香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倒是无所谓,小样,就你这样的还敢贪吃。老子一根手指也能撑死你啊! 到日上三竿,香香都哭了,他倒是终于住了手。香香不敢再睡了,起床之后,刚打开房门,就见外面站着三个人。她是不认识,三个人倒是立刻低头行礼:“香夫人。” 香香奇怪:“你们是……” 为首的人长衫布衣,拱手道:“在下林杏之,是名大夫。请问香夫人,王爷是否起了?” 香香立刻明白过来,犹疑着问:“王爷……真的受伤了?” 林杏之三人互相看了看,也不敢让她知道得太多,只含糊道:“中了一点毒,已经清掉了大半。只是还需要服药巩固。” 香香忙将三人请进去奉茶,正要回卧房伺候慕容厉起床,林杏之轻声说:“夫人,王爷这病……虽然是小病,却也不能过于劳累。夫人还请劝说着些。” 香香一听这话,脸色蓦然就红如烟霞,慌乱地应了一声。纵然含羞,还是问:“王爷是中的什么毒?可有抓到凶手了?”自己走的时候可还好好的。 林杏之欠了欠身:“王爷中毒之事我等因平时不在府中,并不知详情。不过此毒乃吸入性剧情,尤其伤肺。虽然王爷素来身体强健,夫人也万万不可不当回事。”平时给他熬的药,经常不喝。他若不喝,也没人敢灌啊! 香香是知道他的脾气的,轻声问:“可是又不按时喝药了?”生病了不在府里歇着,还往这儿跑,可见是性子又犯了。 林杏之叹了口气,说:“王爷的性子,唉……我等为人医者的,纵然有心,也是劝不住。” 香香说:“先生可否将药开好,我每日煎他服用也就是了。” 林杏之有些为难,这些事,毕竟应当下人来做。身边有个太医扯了扯他的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可以可以,以前王爷受伤,章文显太医照料,都是这位夫人煎的药。王爷没有不服的。” 林杏之松了一口气,立刻道:“如此,谢过夫人。” 香香回礼,知道他们辛苦,说:“有劳几位先生费心。” 她转身进到房里。慕容厉早听见三人过来,这时候已经穿戴完毕。香香把靴子拿过来,半蹲在地上替他穿好。慕容厉出去见林杏之等人,她去做早饭。 林杏之等人就住在离这里一条街的小院子里,慕容厉住的地方简陋成这样,他们也不敢挑好的地方租。勉强容身罢了。 慕容厉试了新研制的药烟,林杏之果然配了清肺排毒的草药,需要内服。 慕容厉的眉毛就拧起来了,他是最烦这些苦药的,每日里喝,总也不见效果。正要说话,香香说:“林先生,我来服侍王爷喝药吧。” 林杏之忙将药碗递给他,慕容厉一看,女人端过来,骂也不像话。倒是一饮而尽了。林杏之与左右两位太医对望一眼,我擦,有效,有效啊! 关键时刻,还是女人管用! 林杏之替慕容厉把脉,又开了长长的一串药方,重新制药烟。香香在旁边看得心惊,那些个药材,许多都是罕有之物。她知道慕容厉的性子,若不是真的严重,他断不会让人这样郑重其事。待慕容厉服过药,香香轻声问:“王爷既然身体不适,何不在府里将养着?反而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 话未说完,突然想到慕容厉来干什么,不说话了。竟然……是专门为了自己而来的吗? 慕容厉瞪了她一眼,这下子火气全上来了:“混帐东西,老子让你在外宅住几天,什么没安排好?少你穿了还是少你吃了?还委屈你了!你居然敢跑!” 声音之大,骂得香香脑袋一缩!旁边林杏之赶紧劝:“王爷,王爷!盛怒伤肝!” 慕容厉一指头差点戳在香香鼻梁上:“自己女儿你自己不养,指着薜锦屏那混帐东西给你养啊?我看你这耳朵是没什么用了,老子说话你当放屁!” 香香也想起上次的事,眼眶都红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又慢慢蓄起水光,慕容厉一看,想着算了,别真骂哭了。于是说:“再敢乱跑,打断你的狗腿!” 旁边林杏之一个劲地劝:“王爷,怒不得,怒不得啊!” 慕容厉哼了一声,又想起来一事,更加火冒三丈:“你他妈还敢自称寡妇!”妈的真的好想把这混帐东西打死…… 旁边三个大夫想笑又不敢,忍得脸都快要变形。香香像只被数落的狗,低着头,眼泪突然砸落在地上。慕容厉的声音自动就小了,却仍怒骂:“哭!你还有脸哭!” 三个人一听,话里仍是责备着,怒气却已经去了一半。不由互相看了一眼,告退而出。慕容厉等人走了,才哼一声,道:“再哭!!做饭去,老子饿了!” 香香抽泣着,转身进到厨房。慕容厉两步跟上,说:“眼泪鼻涕擦干净,你还准备掉里面给本王下饭啊!”哭个屁啊,老子又没打你。 香香忙用湿毛巾擦了把脸。转过头,就见他站在厨房门口,高大的身影衬得房门极为矮小。四目相对,两个人俱是一怔。气氛有些尴尬,香香说:“厨房烟气重,王爷先去外间等着罢。” 慕容厉问:“几时回去?” 香香低下头,沉默。慕容厉挥挥手,道:“滚去做饭。”没想明白就好好想想。总不能还让老子给你道歉吧?想想拉着一个女人的手,跟她说对不起。胃里就是一阵翻腾,不行了,简直是要吐。再说了,老子做错什么了? 跟你道歉,你脸大啊? 香香在厨房做饭,慕容厉把两条狗弄出来,逗着它们玩。两条狗直往墙根里躲,慕容厉逗了两下就觉得没意思。心想女人就是女人,买狗也不会买。这俩一看毛这么杂、目中无神,嗯,爪子也无力,没有半点凶性,也就是看着块头大罢了! 买狗看块头,你怎么不买头牛啊? 没用,天啊真是太没用了! 想了想,让侍卫去挑两条好狗,这俩怂货随便送谁吧。 香香给慕容厉做了个鸡蛋炒面,就是将胡萝卜切丁、圆葱切丝,豆芽洗好,鸡蛋煎至两面金黄。把温面下锅煮得将熟未熟,然后捞出,用凉水过一下,沥干。 然后热油,把葱丝、胡萝卜丁倒入翻炒,再加入豆芽,最后加入面条,炒熟。放青酱、盐等。出锅之后上面再浇上两大勺豆花用的牛肉酱。然后把鸡蛋盖在炒面上。 最后再配上一大碗豆浆。 慕容厉埋头吃饭,香香自己也盛了一小碟,见他吃得快,慢慢把自己碟子里的拨给他。他皱着眉头:“自己吃!”老子至于跟自己女人抢饭吃啊?妈的,真香,就不能多做点吗?! 香香嗯了一声,见他实在是像没吃饱的样子,说:“厨房里我给六娘留了一份,王爷先吃,我出门给她买炒饼。” 慕容厉哼了一声,香香把六娘那份端给他,自己出门。 等给六娘带完早饭,香香回到家里的时候,慕容厉已经不在了。去哪里了也没说,但是他外出是经常的事。 外面阳光正好,但屋子里总有光亮不能及的阴影。香香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怕了,但是他不在的时候,屋子里真是冷冷清清。一想起上次杨顺发的死状,她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厨房和卧室为犄角的地方有个小空地,平时石磨就摆在这里。要进厨房,也需从此经过。香香颤颤兢兢地打开门,刚迈进去一条腿,里面突然汪的一声,有一道黑影直扑出来。 香香猝不及防,当即惨叫一声,啪地一下,跪倒在门坎上。膝盖碎了一样疼,她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一脸。再一看院子里,以前的两条大狗,一条黄一条灰。如今变成了两条黑狗!! 香香捂着膝盖,惊得嘴都合不拢!但见那两条黑狗体壮如小牛,目露凶光,叫声简直是要吃人的样子。嘴边一嘴白森森的长牙,配着鲜红的鲜血。脖子上还栓着手臂粗的铁链,这时候冲着香香就是一阵狂叫。 香香捂着膝盖,又痛又怕,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两条狗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是杨顺发的鬼魂回来找她索命了吗! 再一想起上次木盆里的尸体,她胃里一阵翻腾,正白着脸。身后有人说:“香夫人,您没事吧?” 香香一怔,知道是慕容厉的侍卫,反倒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有个人总比没人好。她指着院子里两条煞气腾腾的狗,嘴唇张合了半天,才说:“它、它们……” 身后的侍卫虽然担心她,却不敢上前。到底是王爷的爱妾,平时看一眼都是失礼的事。他垂着头,恭敬地道:“王爷说先前两条狗性软,特命属下从他的别苑里选了两条好狗送给香夫人。这两条是山中猎户打猎所用的烈犬品种,王爷曾带着它们在南山中驱过狼搏过熊……” 他还得意洋洋地卖弄,香香这样好脾气的人,都想跳起来左右赏他两记耳光。对了,还有他那个没心没肺的主子! 她浑身还瘫软着,膝盖的痛劲倒是过了,应该只是磕着了。她扶着门站起来,差点没吓尿。两条狗还在狂吠,香香怀疑它们随时会挣断铁索扑过来吃人。 她颤抖着问:“它、它、它们平时都吃什么啊?”这俩可不像吃饭和豆渣饼的货啊!! 身后的侍卫长相周正,还挺年轻的。慕容厉喜欢收留一些质资优秀的孩子,自己养在府里,知根知底。少时为亲卫,稍微长大一点就弄到营中。建功立业的不在少数。 侍卫说:“回夫人的话,很容易喂养的!” 说罢捡了两只香香养在后院笼子里的活鸡,一下子扔过去。眨眼功夫,就剩了几根带血的鸡毛。香香只觉得心都要蹦出来,无力地挥挥手,说:“知道了,下去吧。” 侍卫恭敬地行礼:“是,夫人。” 身影一晃,人已经是不见了。香香几乎是贴着墙根进了厨房,两条狗将索链扯得哗哗响,粗壮有力的前爪刨着地,瞪着血红俩眼睛冲她直汪。 香香觉得这下子自己总算是不怕杨顺发的鬼魂了。 自己果然是选错了狗,要是上次处理尸体的时候用这俩,估计煮都不用煮了,直接就能嚼得倍儿碎……好想吐…… 慕容厉回来的时候,香香还在厨房。他过来寻她,一眼就看见这两条狗。当下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喂,女人,看见老子送你的狗了吗? 他进到厨房,见香香就站在厨房门口,不由皱眉:“怎么了?” 香香指着那两条狗,原本铁链的长度,她还能贴着墙根过去。两条狗扯得太凶,将栓它们的石头轱辘扯过来,这回是彻底过不去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都快哭了。从来没有这么望眼欲穿地盼着慕容厉回来过! 慕容厉走过去,把两条狗的铁链解了。两条狗见到他,摇头摆尾地舔他的手。慕容厉又逮了两只活鸡去喂。两条狗顿时开始抢食,香香一见,拔腿就往外面跑。想着趁狗抢时的时候跑出来,谁知道两条狗那是打猎惯了的,她的动作能比? 一见她跑,两条狗突然蹿上去,猛然一扑,前爪一伸将她按了个狗啃泥。香香惨叫一声,闭上眼睛还以为会就这样被咬死,其中一条狗埋头舔了一下她的脸,血红的舌头,舔了她一脸的鸡血。 慕容厉说:“跑什么啊?”你还能跑过它们啊?笨。 香香从地上爬起来,两条大黑狗一左一右站在慕容厉两侧,吐着舌头看她。慕容厉见她呆呆的,弯腰把她抱起来,说:“不会咬你的,它们认气味。以后不必栓着,放在家里,来三五个普通小贼根本就不用怕。”她身上,有他的气味。 香香心想,是不用怕,还不用喂了呢。 然而在他怀里,却终究安定了不少。香香非常惭愧地发现,经过了杨顺发的事之后,她居然十分贪恋他所给予的这种强有力的安宁。 当她把尸体拖进木盆的时候,她想完了,自己这一生,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的脸、这个人的死状,这个人的声音。 哪怕将他挫骨扬,哪怕明白这个世界没有鬼神,他永远不可能死而复生。但是他将永远流着血、嘴唇乌青、胸口带着已经变色的刀伤,就这样存在于她的脑海里。只等着夜深人静,甚至她孤身一人的时候,狞笑着出现在她的眼前心底。 虽然不悔,却不代表可以不思不畏。 美好的人和事,会在记忆里开出花朵。而也有一些丑恶,会在人心深处划下伤口。 她没有办法形容那两日的恐惧,看着尸体或者不看着尸体,根本就没有差别。而更让人惊怖欲绝的是,从此以后,这具尸体的模样会伴她一辈子,猛然出现在她的每个梦里,直到她死。 可慕容厉就这样出现在她门口,淡淡地对她说,你不会老子教你啊。 他从未劝慰过她,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值得劝慰的啊?香香发现,那具尸体带给她的那种厚重得将要窒息的恐惧,慢慢地在消散。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只是闲庭信步地从她的阴影里走过,于是云散风轻,日光就这样探出了头。 她以为将跟随一生的恐惧,不过只是一场阴雨。 雨过,天晴。 香香不愿细想,但是她知道她开始有点喜欢这种强大坚定的感觉。她从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她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从正面去看自己的情绪。 虽然被两条狗吓得不轻,但是至少它们在的时候,她真的不害怕那个似乎随时会从哪里冒出来的恶鬼了。 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没有厉鬼,但是恐惧无处躲藏,因它生于人心。 慕容厉抱着她来到卧室,把她放床边,问:“摔倒哪里没有?” 香香轻声说:“谢谢。” “嗯?”慕容厉抬眼看她,她说:“王爷送的两条狗,很……”找不到形容词,想了想,说,“嗯,很好。” 慕容厉说:“废话。”老子能把不好的送给自己女人? 他重新问:“摔倒哪里没有?”虽然是泥地,看上去不应该摔到哪里。香香说:“膝盖,进去的时候被门坎碰了一下。” 她第一次告诉他,自己哪里被磕到了。如果是以前,她一般都是忍着不说的。 慕容厉把她裤腿挽起来,就见膝盖上真是青了一大块,都破了。不由皱了皱眉头,转头让人把两个太医叫过来。香香吃了一惊,说:“不用这么麻烦的。” 然而太医终究还是来了,看了看伤处,确定没有伤到骨头,开了两帖膏药,敷在伤处。慕容厉大马金刀地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不知道谁送给他的一串碧色珠子,来回拨弄。 香香无端地就觉得,嗯,挺好的。心里有一种暖暖懒懒的平和。 慕容厉经常不在家,他不可能就这样安分地守着个小房子。两条黑狗养得很好,平时不进卧房,不随便动主人的东西。地方很小,它们如果进了屋子,尾巴都摇不开。 好在这种烈犬,也不是很喜欢摇尾巴。 香香推磨的时候,它们通常就趴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像是想学似的。香香慢慢也就不怕它们了,有时候伸手摸摸它们的头,它们还会舔她的手。 即使慕容厉不在,这屋子,也不再安静得让人害怕了。 香香早上仍然出去卖豆花,她喜欢这种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日子。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两条狗便一路跟着她,模样实在太凶,早上往摊上一站,半个客人也不敢来了。香香只好让它们趴在木桶旁边,它们倒是识趣,不去骚扰客人。 旁边的书生跟陈伯见了这两条狗,没有一个不夸的。当然也旁敲侧击问起那天过来的男人,香香没办法,只得说是自己大哥。先前说了是寡妇,这下子没法圆了。越解释越复杂。 她一日没摆摊,生意却越发好了。豆花没过一会儿就卖完了。香香挑着木桶往家里走,路上给两条狗买了鸡――一条一天至少要吃五六只。 两条狗一左一右跟着她,她觉得就跟慕容厉在身边差不多。一想到他,再看看这两条狗,嘴角轻抿,居然不自觉的,露了个笑容。 你有没有试过,某一天,不经意地想到某个人,毫无由来的,会觉得一点点的快乐? 69、剜心 第六十九章:剜心 慕容厉就这么在益水镇住了下来,居然也没有催促香香。 香香早上起得早,天色未亮,后院只有一盏马灯。她将泡好的黄豆搬过去,开始推磨,磨豆浆。慕容厉不能劳累,早上也不能习武。而香香一起床,他便也不想睡了,起来站在旁边看。 香香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向他微笑。他想,笑啥,别以为你笑笑老子就会过来帮你。有觉不睡,偏要卖什么豆花,找病啊! 香香见他回了个冷哂,也不理他,径自磨自己的豆浆。夜还很静,只有石磨交错转动的声音。耳边隐有虫鸣,两条狗趴在墙根下,嘴放在两个前爪上,有时呜呜两声。 慕容厉觉得很舒适,又有些无聊。香香说:“王爷要不要替我添黄豆?” 慕容厉上前,拿小瓢舀了和着水的黄豆,倒进磨盘上的小洞里。香香慢慢地推,有时候擦擦额角的细汗。慕容厉说:“你们家一直做豆腐?” 香香很开心:“是啊,小时候半夜总听到爹娘推磨,就觉得很安稳很快乐,天再黑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后来偶尔不听还挺不习惯的。”她边推磨边转头问慕容厉:“王爷呢,小时候您在舒妃娘娘宫里,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慕容厉想了想,说:“总是换乳母,身边没有特别亲近的人。不觉得。” 舒妃不会想要他跟任何人产生感情,除了自己母子。所以尽管她对慕容厉是真的好,却不会允许一个乳母或者侍女长期照顾他。慕容厉年纪小,却并不傻,慢慢地跟身边的人也就疏远了。 后来她倒是主动安排了一个银……银什么的女人过来?一个老宫人的女儿,一心想往王妃的位置上爬,却总以为身边的人都不知道。 日日拿着架子作清高状,惹得慕容厉厌烦不已。至今想起来,彰文殿的八年,竟然也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事。 香香突然有点可怜他,一个平头百姓,莫名其妙地可怜他。她低着头推磨,不敢表现出来。如果让他发现,少不得又是一通暴怒。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那些珠宝玉器、功名锦绣,应该不能成为午夜梦回时,可以慢慢品味、怀念的记忆吧? 她轻声问:“燕王……不常来看王爷吗?” 慕容厉嗯了一声,燕王即使偏爱他,也不过是六分之一的父亲罢了。何况他还有后宫嫔妃、大燕江山,这样多的子民需要照抚。一个月能见几次? 他说:“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一个月见到两三次,已经算是常来了。”宫里一个月也见不上他一回的皇子多了去了。不然你以为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就养活了六个孩子是为什么? 香香说:“小时候爹爹总是给我们讲故事,啊,狼外婆的故事你听过吗?” 慕容厉瞪了她一眼――你敢讲试试!!妈的还真敢把老子当你女儿哄啊! 香香看见了,笑得不行,却自顾自地说:“从前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住在很偏僻的房子里……” 小时候爹娘讲过千百遍的故事,十八岁的她讲起来,依然字句都记得清晰。郭田和郭陈氏虽然忙,但对三个孩子一直当作心肝肉儿。晚上经常哄着睡的。 那些睡前的故事呵,其实又老套又不够精致,慢慢地再打动不了已经历尽千帆、看遍花红的我们。只是多年以后再讲起来的时候,还会记得当时它的声音、它的表情,它带给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最初的惊奇和悸动。 它早已不是一个故事,而是最初的向往与依赖。 也许会觉得可笑吧,像乳汁一样,曾经赖以为生,然多年以后,再没法明白它。 香香慢慢地讲那个老掉牙的故事:“外婆从梯子上栽到井边,变成了一颗白菜……” 慕容厉慢慢添着水和黄豆,索性懒得理她了。这混帐东西,好想拿针线把她嘴缝上!香香推完磨,要滤豆渣。慕容厉帮她把豆渣装进豆腐袋里,慢慢把豆浆挤出来。他的大手宽厚有力,做这些比香香拿手得多。香香说:“林大夫说王爷不能劳累,放着我来吧。” 慕容厉不理她。直将豆渣全部滤干净,又把豆浆倒进大锅里。 香香去灶间烧火,这时候鸡叫三声,天色微亮。外面慢慢响起其他声音,益水镇在初升的晨曦中慢慢苏醒。 慕容厉就觉得起得这样早,夜却仍这样短暂。 他看着香香将豆浆熬好,放入石膏,慢慢凝成豆花。嗯,原来那种过程,也不是很乏味。 天色大亮之后,香香挑了豆花出去卖。走之前当然仍然为他做好早饭,又煎了药看他服下。慕容厉这时候要去找林杏之三人,是不跟她一起去的。 香香跟两条大狗来到摊前,仍然摆放桌椅,给陈伯等人端了豆花。 客人陆陆续续的过来了,香香笑着招呼。有个穿青色布衣的人独自占了一张最角落里的桌子,香香端了豆花过去,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香香。 香香有些不自在,怕他做出什么事来。然而他只是看了一阵,轻声说:“谢谢。” 香香总觉得那眼神有些怪异,勉强应了一声。 等到客人慢慢少了,这个青衫客还在。香香有些不安,想着早点卖完回家去。青衫客突然又说:“再来一碗。” 香香只得又盛了一碗过去,青衫客待她走近,突然说:“香夫人乃巽王宠妾,跑到这市井时桥卖豆花,倒是一桩奇事。” 香香不知道他是谁,只得装傻,不答话。好在他的声音挺小,陈伯和书生他们并没有听见。香香倒是不太害怕,反正慕容厉都已经过来了,只要他不追究,别人还能怎样不成? 青衫客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以衣袖遮了递给香香:“夫人认识这是何物吗?” 香香迟疑着接过来,然后发现是只银钗。她左右翻看了一下,正要发问,突然发现钗末有个小小的“蓉”字!这……她脸色变了,这是姐姐郭蓉蓉出嫁的时候,爹给她打的银钗!! 那时候郭家家境还很一般,嫁妆自然也不太富裕。可姐姐的嫁妆,怎么会在这个人手里?! 她略略一想,脸色就变了,问:“你是谁?你把我姐姐怎么了?” 青衫客微笑:“香夫人眼力真不错。继续卖你的豆花,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们王府的侍卫跟得真紧。若让他看出破绽也没什么,香夫人是可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只是少了个姐姐而已。” 香香心若擂鼓,左右一看,并没有见什么侍卫。见他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继续卖豆花。又过了一会儿,青衫客再要一碗的时候,才低声说:“收摊之后,去益水胭脂铺等我。不要迟到。不要她没命,就不要试图告诉巽王。” 他飞快地吃完第三碗豆花,很快离开了。香香心里七上八下,握着那钗犹疑不定。 益水镇就只有一家胭脂铺,香香偶尔也过去买点花露什么的。确实是个不会引人怀疑的地方。她心如火烧,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碗豆花卖出去,这便立刻将东西都收到陈伯的茶棚。 一路赶到胭脂店,两条大狗没进去。她自己进去之后,发现有个女人在挑胭脂。女老板正在细心讲说,见她进来,笑着说:“贵客到了,小二好生招待。” 一个矮小的男人上前,带着她选胭脂。 香香不知道该不该问,矮个男子突然低声说:“我们知道香夫人是被慕容厉抢入府中的,被人强迫的滋味,不好受吧?” 香香怔住,不想说这个,只是问:“我姐姐在哪里?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矮个子男人居然很是和气地微笑,又说了几句关于挑选胭脂的要诀,才低声说:“令姐目前安好。上面只是想请香夫人帮个忙。事成之后,不仅香夫人能得自由,慕容萱仍然是燕国的小郡主。就连夫人的父母、兄弟,都可以得到更大的照抚。” 香香其实已经有些明白,轻声说:“你们要让我杀慕容厉?” 五指微微握紧,掌心已经满是冷汗。她盯着面前的男子,矮个男子轻声说:“不,夫人与他毕竟是一年夫妻,且夫人又天性善良,下不了这个手吧?” 香香怔住,抬眼看他,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烟壶,居然跟慕容厉的一模一样,然后诱惑一般,轻声说:“夫人只要将这个药烟壶跟王爷的药烟壶替换一下。余事就与夫人无关了。王爷惯常用的药烟壶,夫人一定见过,跟这个没有任何差别。绝不会有任何破绽。就算事情败露,也不至牵累夫人。” 香香牙关都在颤抖:“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他?”想了想,她又说,“这个药烟壶里肯定是毒烟。我要是杀了他,只会满门抄斩,怎么可以还保我一门富贵!” 矮个男人微笑,欠欠身,仍然面色和气。远远看过去,就算是耐心的店小二正在耐心得体地应对挑剔的客人。他轻声说:“只是普通润肺的药烟,让王爷的毒不能很快解掉而已。你若知道背后是谁在为你作主,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香香其实已经猜到,却仍犹疑着问:“谁?” 男人轻笑:“当然是如今东宫、未来的燕王。夫人请想,等到太子登基,成了燕王。巽王爷再如何,终究也不过是个王爷。那时节,放不放夫人、夫人亲族的荣辱,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么?” 香香怔住,良久,轻声问:“这药烟……真的不是毒烟?” 矮个男人点头:“当然。太子殿下毕竟还是顾念着手足情份的。如有可能,当然还是为自己弟弟留一条活路更好。” 香香打开玉塞,低头闻了一下。矮个男人竟也没阻止她,只是微笑。香香将药烟瓶收入袖中,迟疑着道:“我……我可以试试。” 男人一脸赞赏之色:“恭喜夫人,事成之后,殿下必有重谢。” 香香却又说:“但是我要见我姐姐一面。” 男人目光微凝,笑容也下去了一些,轻声说:“可是王府的侍卫跟得太紧,我们可没办法不动声色地让香夫人见到令姐,又不让他们察觉。” 香香这次却异常坚持:“如果没有见到她,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太子殿下现在是将我想要的都许给我了,可若是背地里已经杀害了我姐姐,我还帮着他谋害巽王爷,不是可笑至极?” 男人想了想,说:“这个,我要跟上面的人商量。” 香香说:“我可以等。不过我看王爷的毒马上就要好了的样子,你们还是赶紧吧。” 矮个子男人冲她一欠身,将几种胭脂为她打包,客气地将她送出了胭脂铺。临到铺子门口,却笑着说:“夫人要记得自己应承过的事呀,您毕竟只是王爷的一个妾室。如今既然跟我们有了牵扯,以他的性子,岂会相信你?” 香香说:“只要我姐姐安然无恙,我会帮你们。” 矮个子男人这才将手里的胭脂包裹递给她,两条狗见她出来,俱都站起来。香香摸摸它们的头,心里七上八下,回家时连装豆花的木桶放在陈伯的茶摊上都忘了去拿。 太子的人抓了姐姐!她只要想想,都觉得心如火烧。这时候回到家里,慕容厉不在,家里确实有好几个药烟瓶,香香对比了一下,发现手里这个还真是有一模一样的。 不由又暗自奇怪――太子的人,潜在益水镇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怎么知道慕容厉用的什么样的药烟瓶?还仿得这样细致。 慕容厉在房里,桌上展开着一卷地图,香香也不知道是画得哪里。见她回来,他说:“去哪了?这时候才回来。”比平时晚了两刻钟。 香香说:“胭脂铺,王爷在看什么?” 慕容厉瞪她:“军务政事,不得过问!” 香香讨了个没趣,也不理他,将几盒胭脂水粉放到妆台上。自去梳洗。慕容厉看了一眼,香香问:“王爷中午想吃什么?” 慕容厉随口道:“炒面。” 香香换了衣服,说:“中午吃炒面,王爷又吃不饱。我做牛腩茄子煲给王爷好不好?” 慕容厉看了她一眼,说:“随你。” 香香于是去了厨房,慕容厉随手拿起一盒胭脂,看了几眼,又放到妆台上,目光变幻不定。 香香做了牛腩茄子煲,又做了个五彩炒饭。知道慕容厉口重,又给做了个红烧蹄膀。她手脚利落,就算回来晚了,一顿饭做好,也不过刚刚好是午饭时候。慕容厉与她一起坐在桌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一桌吃饭,就不再是相对而坐了。 香香坐在他身边,把炖得骨肉分离的蹄膀用筷子划开,拨给他一大块。慕容厉埋头吃饭,良久问:“钱还够用?” 香香一怔,其实不太够用,两条狗吃得太多了! 一只鸡三十文钱,它们俩一天就要吃十二只。这就三百六十文,再加上房租一个月三百文,自己的伙食费。慕容厉住在这里,每顿饭可都马虎不得。 她现在都是动的自己那几样首饰的钱。原以为慕容厉那样的性子,不可能注意到这些小事,他倒是突然问起。香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照实直说:“……不、不够。” 慕容厉失笑:“那你打算怎么办?” 香香怎么知道,手头的银子还能撑一阵,她还想着撑过了再说呢。慕容厉说:“没钱了就说话,王府是少你这点用度吗?” 香香嗯了一声,又举箸为他挟菜。 下午,慕容厉又出门了。香香一直在煎熬等待中渡过。随手打开那几盒胭脂,倒确实是粉质细腻、香气扑鼻。又摸了摸袖里的药烟壶,她整个心都是颤抖的――姐姐真的没事吗? 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跟自己联系? 就这么一直呆到第二天,终于那个青衫客又来吃豆花了。香香急忙给他端了一碗,趁着端菜的时候,就问:“我姐姐来了吗?” 青衫客说:“上面已经答应了,但带她过来,又要避着巽王的耳目,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耐心等等。” 香香根本就急得不行,说:“必须有个日子,我总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要不要托人回一趟令支县老家,问问爹娘?他们能挟持姐姐,爹娘会不会也…… 青衫客看了看她,一笑,轻说声:“放心吧,夫人家人都很好。殿下只是想要让巽王爷余毒一直不清,阻止他为康王争大位罢了。事情还需要香夫人帮助,又怎么会为难夫人的家人?” 香香说:“反正不见到我姐姐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我绝不动手。” 青衫客点头,笑着说:“当然。” 房里,慕容厉在看香香的妆台,旁边林杏之正在细禀下一剂药的配方及效用。他对药石不在行,然而听听可行性仍然是有必要的。一边听,一边拿起那两个精致的胭脂盒。良久,突然说:“这两盒东西,不便宜吧?” 林杏之一怔,看了一眼,见是女儿家的东西,不由说:“草民对脂粉,所知不多。一时也辨不出贵贱。” 慕容厉指尖缓缓滑过盒盖,看了眼下首站立的十几个人,问:“就没有一个懂的?” 林杏之小声问:“王爷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慕容厉将两盒胭脂寄给他,说:“有点怪。”那女人平常从没买过这些。看这盒子,一盒只怕不下十两银子,她会买? 他说:“不懂就找个懂的人问问,信得过的。” 林杏之捧着盒子,毕竟是慕容厉爱妾的私物,他小心翼翼地问:“草民可否打开一看?” 慕容厉挥手:“随你。”别弄坏了就好,万一她就是真的突然喜欢了呢? 林杏之打开盒子,轻轻一闻,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面色大变,啪地一声合上盒盖,问:“王爷,这脂粉是谁给香夫人的?” 慕容厉说:“怎么?” 林杏之道:“这胭脂里有两味药,与草民开给王爷的药烟正好相冲!若夫人擦着这样的胭脂,王爷嗅入肺里,只怕三五日之内,立时暴毙,绝无生理!” 此话一出,大家俱都骇然。是谁想出这等毒计,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慕容厉说:“昨儿个,是谁跟着夫人?” 一个侍卫出列,单膝跪地,也是吓得不行:“回、回王爷的话,是小人跟在香夫人身边。但是香夫人只是如往常一样卖豆花。收摊之后去了一趟镇上的胭脂铺子!小人不好进去,就一直守在铺外,见香夫人只是跟店里小二交谈了几句,并无异状!小人失职,还请王爷责罚!!” 慕容厉笑了一下:“二哥真是看得起我,无孔不入。”他不笑的时候吓人,这时候一笑,更是吓人。诸人噤若寒蝉,没人敢吱声。慕容厉说:“看来这个胭脂铺的小二对本王爱妾很是了解。本王也想了解一下他。” 诸人会意,立时就有人出去查探。慕容厉挥手,说:“都下去吧。” 林杏之还是有些不安:“王爷,这两盒东西草民还是带走吧,对您实在是妨害极大。” 慕容厉说:“本王爱妾的东西,你说带走就带走?留下!” 林杏之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逆他的意,只好把盒子放在妆台上,却还是叮嘱:“王爷,此物万万不能打开,更不让夫人使用。您一定小心。” 说罢,一行人俱都退下。 晚上,香香回来的时候带了很新鲜的鱼,说:“晚上给王爷做个豆腐鱼吧。” 慕容厉嗯了一声,香香提着鱼到厨房,挽起袖子,刮鳞去内脏。慕容厉站在她身边,说:“你就没有别的事要告诉本王的?” 香香一怔,转头看他,慕容厉从后面抱住她,问:“会切到手吗?” 那双手就那么紧扣在腰间,感觉到身子贴着他健壮的腰身,香香低下头,一刀一刀,小心地在鱼身上划着花刀。慕容厉的呼吸就在她耳边,温暖而干净。 良久,慕容厉轻声问:“那两盒胭脂有毒,你知道吗?” 香香一惊,手几乎握不住刀,震惊地一回头,正好吻在慕容厉下巴上。慕容厉低头看她,她整个人都在抖――胭脂里有毒?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想着她会换掉慕容厉的药烟壶!! 也是,慕容厉对于自己常用的东西,就算仿得像,又怎么可能在换上一个新的仍全无察觉? 再者,他们既然敢来,当然也是了解香香的。以她的性子,未必敢下手。若是下手,容色神情难免会露出破绽。只有让她不知不觉地动手! 她抬头看慕容厉,嘴唇张了张,想说自己不知道。可是慕容厉会相信她吗? 他会相信,自己从外面买回来的两盒胭脂,根本没有害他的意思吗?香香被他死死地圈在怀里,目光仿惶。她当然不会换掉什么药烟壶,她只是想见到姐姐。等姐姐到了这里再告诉慕容厉,慕容厉应该可以把她救出来! 慕容厉一直在看她,良久矮下身,问:“总有原因吧?”你他妈平常都不用这个,好不容易用一次,就遇上两盒有剧毒的了? 香香茫然,慕容厉怒:“说啊!” 香香说:“他们抓了我姐姐,说是让我……让我换掉王爷的药烟壶,就放了她,还……” 话未落,慕容厉不听了,转头对外面的侍卫道:“跟着胭脂铺的人,查查郭……郭什么来着?” 香香小声说:“蓉蓉……” 慕容厉说:“查查她在哪里,一并救出来!” 说完,又转身,仍是圈着香香的腰,低下头准备看她切鱼。 香香问:“王爷……”你不追究我吗? 慕容厉说:“做饭。”见香香仍傻傻地看着他,他说:“看什么?老子又不是神,再快也不能这时候就有消息啊!” 香香仍是不说话,你……你不追究我带回这两盒胭脂的事吗?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你不怀疑吗?你不追问吗? 慕容厉瞪了她一眼,见她仍然仰头看着自己,只得松开她,怒道:“老子亲自去找,可以了吧!”妈的,养个女人跟供祖宗一样! 他根本没有想过追问,那是他的女人,就算她拿刀剜他的心,他的第一反应也永远是――你他妈的拿去干什么用啊? 入药还是踩着玩啊?如果有差不多的,老子拿来替给你行不行啊? 70、天下 第七十章:天下 香香跑出去的时候,慕容厉正走到门口。 “王爷!”香香叫住他,慕容厉回头,她突然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腰。慕容厉一怔,香香把头埋在他怀里,说:“我不知道胭脂有毒,我只是想让他们把姐姐带到益水镇,再求王爷去救姐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加害王爷!” “嗯。”慕容厉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是老子的女人,老子女儿的娘,加害老子干吗?他说:“有点蹊跷,如果真有事,郭田那老头是个知进退的,不可能不通知本王。” 香香有些吃惊,抬头看他:“王爷是说,我爹和我娘也被他们控制了?” 慕容厉摇头:“不会做得这么明显,推断没有证据,了解情况再说。” 香香突然觉得很安心,第一次明白,慕容厉会帮她。她说:“我……我不该自作主张。我应该一早就告诉王爷。” 慕容厉说:“嗯。” 既然你知道错了,老子就不骂你了,转身出了门。 香香站在门口,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没有别的事做,也帮不上忙。想了想,只能转身回厨房,为他做饭。 希望……姐姐真的没事。 慕容厉要查益水镇胭脂铺是很容易的,铺子的老板就是益水镇本地人士。三年前去晋阳城做过生意,后来回到益水镇,开了这个胭脂铺子。 毫无疑问,是太子放在小蓟城的眼睛之一。 慕容厉没有打草惊蛇,从这个小铺传递消息的渠道,慢慢查找这根暗中的线。他的人主要在军中,然慕容博经营这些势力最是擅长。 几乎只要了半天功夫,已经将她们到太子东宫的耳目俱都查了个底掉。慕容博在晋阳不好随意走动,只是派门客魏宾过来跟慕容厉商量。慕容厉说:“将计就计如何?” 魏宾沉吟道:“小蓟城是王爷的势力范围,只怕若王爷遇刺的消息传出,太子是定不会亲身涉险的。反而会再无顾忌,对康王爷不利。” 慕容厉点头,魏宾是慕容博的第一谋士,对于这些阴谋诡计,比慕容厉擅长。他想了想,又说:“其实现在太子的亲卫已经被两位王爷折损得所剩无几。若是王爷派人……”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说:“恐怕更容易成功。” 慕容厉想了想,还是摇头:“父在子相残,大哥也未必会同意。” 魏宾倒是知道两位王爷迟迟不动手的原因,说:“只是陛下毕竟年势已高,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子和王后把持宫中禁卫军,二位王爷始终处于被动。也实在是……” 慕容厉说:“所以我们就应该逼宫?” 魏宾见他神色已是不对,立刻起身跪下:“王爷,在下位卑言轻,但所说每一个字,都是为了两位王爷着想。自古妇人之仁,恐难以成事!何况两位王爷若是得势,莫非还真会对陛下不敬不成?到时候陛下仍然可以为陛下,二位王爷也不必时刻提防暗处来的利箭啊!” 慕容厉说:“闭嘴!父王在一天,本王铁骑,绝不入晋阳城半步。”上次攻打晋阳城,也是以为他已经宾天。如今既然他仍健在,岂可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魏宾咬牙,道:“王爷!多年前墨阳城一战,王爷被逼至绝境,难道不知道绝境之痛吗?去年晋蓟古道,王爷再度舍爱姬而护嫂嫂,可谓义薄云天!但是王爷真的愿意,再有这么一天,与康王爷狼狈逃出晋阳城,妻子不能相顾吗?!” 慕容厉一脚踹过去,魏宾痛得脸色都变了,却仍梗着脖子道:“小人本无才德,承蒙两位王爷器重。以死报之也无不可,但是该说该谏的,小人一定要说!康王爷仁德,巽王爷骁勇,二位王爷早就有问鼎天下的实力,却处处受太子、王后党陷害排挤。成大事者,本不当拘泥于枝叶末节!还请王爷决断!” 慕容厉居然没有再说话,魏宾抬眼看他神色,他说:“起来。” 魏宾站起来,知道这位王爷的脾气,也不再说话了。他这两刀倒是捅得准,每一句话都说中慕容厉的痛处。适逢此时,外面有人来报:“王爷,郭家人的事有眉目了。” 慕容厉问:“人在哪里?” 来人禀道:“回王爷的话,郭姑娘仍在令支老家,有人看见她早上出门到菜市口。买了两条鱼、一颗白菜、一块豆腐。” 慕容厉说:“有意思。” 来人又道:“倒是郭家姑父,最近花销挺大,他在赌场输了两千多两银子。前些日子找郭老爷子借钱,被郭老爷子骂了一顿。这些天却突然出手阔绰。” 慕容厉问:“如何个阔绰法?” 来人便将香香姐夫这些天购入的庄子、田地等俱都详细禀上。还附了清单。慕容厉看了一眼,说:“跟着他这条线,看看谁跟他联络,如何传递消息。” 来人应是,慕容厉想了想,又说:“不要伤到郭家人。” 等人走后,他让魏宾在益水镇暂住,自己仍回小巷。香香已经做好了晚饭,见他回来,忙迎上去。慕容厉说:“你姐姐没事,还在令支老家。” 香香的第一反应是――真的吗?但是几乎立刻的,她决定相信他。当下心便放宽了,姐姐无事便好,他们定是只拿了她的银钗来诈她。她脸上现了一丝笑,将慕容厉迎进屋里,把饭菜端上来。 慕容厉坐下吃饭,过了一会,抬头看了她一眼。魏宾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这样日日等着,终究太过被动。可……真要逼宫吗? 他这样的人,原是最果断不过。这时候却突然犹豫起来。也由不得人不犹豫,此战无论胜败如何,日后终究难逃乱臣贼子的骂名。 宫中燕王,是他的父皇。若是得知此事,不知又会如何。 可是当年墨阳城的事、晋蓟古道的事,难道还要无尽重演吗? 十月底,慕容厉的余毒渐渐全清。到底身体强健,心肺温养了这许多时日,也慢慢缓过来。他摸清了太子安插在自己势力范围内的眼线,开始收网。 燕王宫,太子慕容慎同自己的门客正在议事。他自己也知道,经过上次的事之后,兄弟早已势如水火。燕王在一天,慕容博还会克制一天。一旦燕王宾天,兄弟之间必然再起刀兵。 如今站在他这边的,老三慕容谦算是比较中用的,能带兵打仗。虽然军功不比慕容厉,但是玉喉关那边还算是有些威望的。老四慕容俭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至今连几个兄弟的鼻子眼睛都分不清。 老六虽然不太中用,然而立场却也是向着他的。 这些年王后几度经营,朝中大臣大多也是支持他登基。但是这些人都是文官,哪怕数量众多,比起慕容厉手下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武夫,怕是也不占优势。 一想到这里他就想骂慕容厉,这些年自己同母后对他也不可谓不好吧?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可现在也不是置气的时候,这个人跟老鼠蟑螂一样,怎么也打不死。他正想着,外面有人送了锦盒进来。称是令支那边送来的消息。 暗号、接头信息都对,甚至连人也是脸熟的。太子命人接过来,拿在手里,刚一打开,一股浓烟喷射而出! 太子一惊,因着慕容博那边从来也没主动出过手,他一直比较大意。哪里料到自己搁在老五眼皮子底下的眼线传回来的东西会有问题?!那盒子打开之后就没法再关上!整个宫殿里立刻便有粉状物漫延开来! 慕容慎立刻屏住呼吸,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他当然知道怎么毒性!他趁着吸入微少,还能动弹,立刻飞奔向库房。途中太子妃送汤羹过来,见他的门客、谋士都在,一时没好进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她同侍女等人知道不对,也准备往外走,可女人家的动作,哪里有烟雾粉尘来得快?太子其实是第一个冲出来的,然而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没有将她带离这里。他需要在毒发之前,争取以最短的时间去取解药! 千钧一发的时刻,哪里顾得上女人 太子妃被冲出来的门客、大臣们撞倒在地上。一声惊呼,当即也吸入了喉中。幸得毒烟扩散至此,已经失了大半毒性,没有立刻致死。 太子从库房中拿出解药,然而这样的剧毒,他的解药又有多少?数来数去,一共也只得十二粒! 光是门客、大臣就有十几人,下人们就不论了。还有太子妃……无论如何是不够的。 他眸光一沉,不动声色,当即自己先服了一粒。然后拿着解药出去,将解药先发给依附自己的朝臣,然后发给几个门客。此时太子妃已然毒发,呼吸困难,说不出话。 慕容慎抱着她,待诸人服下解药,方容色肃穆地道:“多年以来,本宫与母后承蒙各位关照。一直以来,与各位肝胆相照。如今遭宵小陷害,解药数目有差。本宫断不能让诸位陪我断送在小人之手。但本宫与太子妃,幼年即识,情深意重。如今愿陪她一并等待解药送至,死生但凭天意。” 诸人一听,登时热泪盈眶,齐呼:“殿下!” 那些没分得解药的门客也再不敢抱怨――太子和太子妃都没有解药,你他妈还敢抱怨?! 慕容慎抱着太子妃,踉踉跄跄地行至房间里,太子妃握着他的手,眼眶含泪。慕容慎假作毒发,将额头与她相抵,轻声说:“别怕,我在。” 夫妻二人依偎于一处。 太子妃其时不过二十二岁,与太子育有一子。她握着慕容慎的手,呼吸越来越艰难,光洁的面庞发红,嘴唇已然变成了紫色。 慕容慎看她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待侧耳去听的时候,她螓首微侧,已然气绝。慕容慎缓缓松开她的手,目光褪却了先前的深情,慢慢变得冷静。他伸出手,合上她圆瞪的眼睛:“你是本宫的太子妃,永远都是的。他日登基,本宫定会册封你为皇后。” 不需要心痛吧,身为一个储君,岂能耽于儿女情长? 到底□□出自东宫,他门下二人对□□知之甚深,没过多久,便有人制出新的解药送过来。 臣工与门客俱都得救,太子也以吸入量微小为名,缓过劲来。只可怜太子妃,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慕容慎握着她的手,感觉那柔荑慢慢冰冷。那一刻,突然发觉原来一直陪在枕边的人是真的这样去了。再不能复生。也不是不难过的。 他握紧双手,心里骤然涌起刻骨的恨意,慕容博、慕容厉,若我登基,必杀尽尔等老幼!让你们也尝尝这至亲离散的滋味! 他想将中毒一事禀明燕王,然而细查之下,发现毒是他的毒,送锦盒过来的人,也确实是他安排在益水镇的眼线。登时只能哑巴吃黄莲,干咽了这口气。 当天下午,慕容慎前往栖凤宫,求见王后。母子二人一商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天夜里,王后在燕王慕容宣的饮食中掺入大量助眠的药物,令其昏睡不醒。随后派禁卫军兵分两路,分别前往康王府和巽王府,见人即杀,尤其不能放走康王和巽王! 然而待禁卫军赶到时,只见两座王府已然人去楼空,只剩些扫洒粗仆。 王后知道大势不好,就在禁卫军去抄王府的时候,慕容博的人在城中造谣,称王后令守城军队一并赶往巽王府,擒杀巽王。守城军队都是王后的人,当下就有些怀疑。又见禁卫军确实往康、巽两座王府而去,为抢头功,立刻带兵前往。 正值此时,慕容厉率军十五万,经西华门攻入晋阳城!西华门城门吏吓破了胆,开城乞降。慕容厉大军长驱直入,兵不刃血地占领了晋阳城。 太子与王后闻听之后,惶惶然如惊弓之鸟。最后挟持舒妃,带着依然昏睡的燕王、依附于自己的大臣、门客、军队等逃往晋阳城以东的渔阳。 晋阳城骚动了一夜,一夜之后,天地改换! 慕容博尚有些懵懂,他听谋士魏宾之言,命王妃苏菁回乡探亲。让儿女、姬妾俱都改装随行。再从巽王府接出王妃、小郡主、蓝釉母子与苏菁一并出城。魏宾只是道王后与太子会带人前来抄查王府。却对慕容厉攻打晋阳城一事只字未提。 慕容博这时候也火了:“老五!你真是放肆!若是父王醒来,我等如何交待?!” 慕容厉沉默,然后说:“起兵叛乱的是我,关你屁事。” 慕容博一怔,说:“老五!我们之前不是早就说过……” 慕容厉不待他说完,转身对周卓道:“出城去看,说不定还能赶上你老子。” 周卓苦啊,他老爹周抑,那是燕王党,对太子也是真心拥护。偏偏他跟了慕容厉,若真是两军交战,可如何是好!他总不能把他老子射成刺猬啊! 他苦,他老子更害怕!没看清追兵之前,连箭都不敢放!虽然真是想把这个逆子打死,可周家三代单传,可就这一根独苗啊,万一有个闪失…… 是以这一战,虽然一追一逃,却伤亡不大。 慕容博跟慕容厉当然是没有心思想什么王位的,燕王和舒妃都在太子手里,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把人救出来。渔阳以东,太子代燕王发诏,称巽王慕容厉、康王慕容博夜袭晋阳,背宗忘祖,乃大燕千古罪人! 渔阳以西,慕容博昭告百姓,称废太子慕容慎为夺王位,不惜谋害燕王。谋害不成,挟持燕王逃离晋阳。 双方各持一词,互不相让。 慕容宣醒来之后,听慕容慎说了情况。当然是慕容厉、慕容博起兵夜攻晋阳那个版本。他安静地听完,然后问:“儿子,接下来你想怎么办呢?” 慕容慎一怔,怎么看自己父王的模样,也不是太意外的样子。他小心翼翼地说:“当然是发出檄文讨贼,拥戴父王回到晋阳城,夺回王位,诛杀贼子!” 慕容宣说:“儿啊,乱臣也好,贼子也罢,不是靠两片嘴皮子就能讨伐的。你觉得现在你手里的军队,能跟厉儿的铁骑抗衡吗?” 慕容慎一怔,然后不解――就算我不能,父王你也要帮我啊! 他后退一步,跪下:“儿臣以为,父王威望卓著,只要登高一呼,三军必然望风归降。老五竟然敢行这逼宫夺位之事,本就是不义之师,当然明不正言不顺!若儿臣想法有误,求父王指点!” 慕容慎疲惫地说:“孤是问你,慎儿,你自己有什么应对之策?” 慕容慎思虑良久,说:“儿臣暂时未想到。父王且先休息,待儿臣想到良策,再来禀告父王。” 慕容宣点头,挥手说:“下去吧,告诉你母后,不要为难舒妃。她毕竟也是你名义上的母妃。” 慕容慎磕头,告退。 听见他脚步声渐渐去远,慕容宣突然叹了一口气。当初父王宾天的那一夜,安阳侯达奚琴为他伪制了传位诏书。他握着诏书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兵前往卫王府,擒杀卫王。然后追杀两个已经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的兄长。 兄长的死讯传到燕王宫里,先帝废后姜碧兰于冷宫自尽。死前在宫砖上留下一行血书,触目惊心。 这样一代一代啊,你争我夺,同室操戈,像是没有止境。 现在,轮到他了。 王后进来,服侍他喝药,慕容宣闭上眼睛,只觉得累。越熟悉的笑容,越让他觉得疲惫。 慕容慎其实有办法对付慕容厉,但是这个办法绝对不能说。因为慕容宣一定会反对。不止慕容宣,甚至老三和老六也未必会同意。他深吸了一口气,想了半天,还是找来一个门客――石忠安。 他挥手,示意石忠安上得前来:“附耳过来。” 石忠安将头凑过去,慕容慎的目光又阴暗又冷静:“本宫修书一封,你立刻携此秘密前往西靖。一定要见到西靖季木泽将军,将此信亲自交给他。如他有意,可与本宫私下相会。” 石忠安接过信,有心要问上一句,但终究跟他久了,想想,转身出去。 慕容慎一个人想了很久,随后又找来另一个门客郑久,对其道:“你悄悄前往东胡,求见他们可汗,就称本宫想向铁木吉可汗借兵十万,待击退匪寇之后,愿取十城之地,酬谢可汗。” 郑久一听,还是有点犹豫:“殿下,那东胡乃是匪寇一般,这些年大燕倚仗玉喉关雪山天险,他们尚不敢大举来犯。若是引兵入关,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慕容慎挥手,道:“本宫自有安排,去吧。”如果东胡敢有异心,正好同西靖结成盟好。以狼对虎,饶他们也不敢如何。 他双手缓缓握紧,不是不知道父王已有易储之心。可是这一回,我让要天下人都知道,我慕容慎比及慕容博与慕容厉,毫不逊色。 大燕曾经本身就是西靖国的臣属国。后来慕容炎登基之后,据不纳贡。西靖派兵前来征讨,三战三败。最后大燕强行从西靖版图中分离出去。 西靖素来垂涎这块曾是自己囊中物的肥肉,在慕容炎驾崩之后,曾数次南征。慕容宣也算是有识人之明,先起用周抑,后用慕容厉。西靖屡次无功而返。上次中了慕容厉声东击西之计,被慕容厉火烧建业城,十二万人死于大火。西靖胆寒,近几年只是小打小闹,未曾大举入侵。 好不容易趁上次大燕内乱,准备进来分一杯羹,谁知道又被慕容厉败于马邑城外。至此,西靖再无异动。而今接到慕容慎的信,西靖皇帝那颗安份了没多久的小心脏,又开始活跃跳动。 慕容慎当然知道他的心思,细看了石忠安带回的西靖皇帝手书之后,再度遣使,与其商定起兵的日子。 不多久,东胡铁木吉可汗也遣使前往,与慕容慎私下商量割地之事。他倒是精明,圈出了十座最富饶的边城。慕容慎虽然心疼,然而咬咬牙,也忍了。 如果真能夺得燕王大位,天下人再不会用看笑柄的眼光看他。他再也不是弃城出逃的太子。 相比之下,十座城池不算什么。 慕容博与慕容厉站在晋阳城高深的城墙上,向下俯瞰。整座晋阳城,城里城外皆尽收眼底。城外,那林荫滴翠,阡陌交错延展,仿佛没有穷尽。城内的百姓或负担、或提篮,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慕容博说:“此后史官笔下,你我永远难逃叛逆二字。我是没得选择,只有这么一条有进无退的路。可是如果你跟着太子,必能搏一个良将贤王之名。老五,你后悔吗?” 慕容厉说:“他人毁誉算个屁。”我再不要,为了什么天下大义而陷身绝境,舍我至爱至亲。 那才是,真正会令我惊痛愧悔的事情。 是非功过,他们说,就让他们去说啊! 谁他妈在乎青史怎评!留什么生前、身后名! 71、战死 第七十一章:战死 香香一直在卖豆花,这几天慕容厉没回来。她当然也不敢问他的去向。而且他毕竟是个王爷,军职在身,也不是她能时时过问行踪的。这一天,她正给客人端着豆花呢,听见书生跟陈伯在说话:“听说巽王一夜之间攻下了晋阳城,太子跟王后都弃城而逃了!” 陈伯毕竟还年长些,不大相信:“那晋阳城是大燕的国都,岂是说攻陷就能攻陷的?” 书生说:“不是还有康王爷里应外合嘛,说起来这两位王爷胆子可也真够大的……燕王还在呢,这就……”左右看了一眼,没说下去。其实在小蓟城这边,百姓绝大多数都是向着慕容厉跟慕容博的。 慕容博宽仁,平时百姓若有什么事,找到康王府,大多能办都会给办了。慕容厉铁腕,坏人如果没有一身硬骨头,在他手下存活率不高。 是以晋阳以西的大燕百姓,其实过得还不错。这时候听闻太子弃城了,他们是无所谓。不但无所谓,反而有一种――咦,我们家王爷要当皇帝了的感觉。 香香听着二人说话,才出声,道:“陈伯,你们是说,巽王爷跟康王爷攻打晋阳城了?” 天啊,难怪这几天他没回来! 陈伯应了一声:“这还有假!太子都逃了。” 香香心急,问:“两位王爷可有受伤?”陈伯和书生都以奇怪的目光看她,香香一想,这两个人估计也都是从别处得到的消息。她也不再问了,将剩下的豆花送给附近小贩,自己领了两条狗回家。 到租屋里,她轻声说:“有、有人吗?”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跟墙壁说话总感觉有点怪异。但是几乎立刻地,有人道:“香夫人?” 香香转过身,略松了一口气――是王府的侍卫。她说:“听说王爷……去打仗了?” 侍卫恭敬地道:“回夫人,王爷确有军务外出。” 香香问:“那他几时……”本想问他几时回来,随后想到这里也不是他的王府。他要回也未必会回这里。再说了,王府里还有他的正妃和侧妃,他岂能一直呆在这里? 想了想,她转口道:“他还好吧?” 侍卫欠了欠身:“王爷一切安好,夫人不必挂念。” 香香这才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人没事就好。小萱萱……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平度关,苏菁带着薜锦屏、小萱萱等人在冉云舟府上住下。康王府侧妃、姬妾都挺多,小郡主也有四人。她要顾过来也不容易。薜锦屏数是许多人里最开心的了。这里是边城,当然不比王府,她天天出门到处逛。 冉云舟管不了王妃,只得派了侍卫一路保护,也不再管她。郭阳还是比较担心姐姐,这些天听车夫说起姐姐没事,但到底没见到。还有姐姐为什么出府,也没人告诉过他。 这一日,他随车夫练完功,一身汗湿。还没换衣服,小萱萱已经张着手臂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舅舅!” 郭阳想要抱她,看看自己一身汗,说:“等等,舅舅换完衣服来找你。” 小萱萱才不管,上前抱着他的腿就蹭!身后乳母崔氏也拉不住,郭阳只好将她抱起来,捏了捏她的小脸,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是冉府的骑射场,冉云舟是经营马场的,骑射场当然少不了。小萱萱一跳到他身上,就去拿他腰间悬着的刀。 吓得郭阳赶紧将刀递给身后的小厮小白。小萱萱不干,又开始尖利地喊:“舅!!” 郭阳说:“不许玩刀!”小萱萱又要哭,郭阳远远看见薜锦屏往这边来,忙喊:“王妃娘娘!” 薜锦屏几步上来,一把将小萱萱抱过来:“哇,逮住你了!!” 小萱萱咯咯地直笑,张开双手抱住她的脖子。薜锦屏香了她脸蛋几下,才说:“走走,母亲带你去骑马!”小萱萱小狗一样在她怀里拱了几下,薜锦屏就要走。 郭阳赶紧上前,一把拦住:“王妃娘娘!危险!”就您那骑术,带我侄女骑马……把你摔着了是活该,别把她摔着! 薜锦屏当即一瞪眼:“怎么?你信不过本王妃的骑术?”郭阳赶紧站开几步,自从第一次见面被薜锦屏兜头吐了个一头一脸,他现在就格外警惕。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站在她两米开外! 这时候听薜锦屏这样说,他赶紧道:“王妃娘娘的骑术,当然是极好的。不过小郡主年幼,又好动,娘娘不能……” 薜锦屏冷哼一声,低头问拱在自己怀里的小萱萱:“小萝卜头,你去不去呀?” 小萱萱八爪鱼一样缠着她,喔喔哇哇地答应了一通。小脑袋都要点掉的样子。 眼见二人要走,郭阳急了,上前就去抱小萱萱:“王妃娘娘,还是让小人将小郡主抱回去吧!” 薜锦屏怒了:“你敢!” 二人一抢,小萱萱锅贴一样紧紧巴着薜锦屏。郭阳是下了决心不让薜锦屏带小萱萱骑马的。这一下要真是摔着了,那才坏事!只是……他在薜锦屏怀里一阵掏扯,就觉得手背擦过两个小笼包一样的东西。 咦?这是什么? 又摸了一下,桃子一样软软的,还带了个尖儿…… 薜锦屏整个人都傻了,好你个郭阳,平时看着一副正经老实的模样!你、你竟然敢!! 郭阳是将小萱萱抢在手里,又看了一下薜锦屏的胸,才突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然后薜锦屏的大耳刮子就迎面过来了!啪地一声,只打了左边脸,不知道为什么,他右边脸也火烧似地红了起来。 薜锦屏打了他一巴掌,这时候也不知道该干吗了!见他傻子一样站着,左脸五个指印,怀里还抱着不知所措的小萱萱。登时又好气又好笑,转身要走。 郭阳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跪下:“王、王妃娘娘,小人罪该万死!请王妃娘娘责罚!” 薜锦屏转过身看他,见他耳根都红了,这才说:“陪我去骑马,你带着萱萱!” 郭阳这才起身道:“小人遵命。”他的骑术,至少带小萱萱是可以的。 两个人选了马,马邑城郊有一大片草场。骏马奔驰在广阔的原野,有一种天高地远的苍茫。薜锦屏穿着红色的猎装,在边城落日之下,人如桃花。 郭阳一身布衣,怀里抱着个小粉团一样的萱萱。薜锦屏回头看过去,见他始终落后自己半个马头,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护着老想乱动的小萱萱。他没有乱看,目光专注地望着前方,青色布衣之上,汗水被风干透,结成盐花。 薜锦屏说:“你为什么不跟上来?” 郭阳这才看她,仍然是半垂着眼帘,说:“尊卑有别,不敢同王妃并行。” 薜锦屏乐了,快马加鞭,郭阳只得赶上。小萱萱乐得直拍手掌。 草场行不多时,前方便现出沙地来。薜锦屏本来还想进去,郭阳上前拉住她的马,说:“王妃娘娘,沙漠危险,我等初来乍到,都不熟悉地形,还是先回去吧!” 薜锦屏倒也不是特别任性,在边缘停下,翻身下马,说:“小时候听娘说过很多沙漠的故事。” 郭阳一怔,带着小萱萱下来,小萱萱欢呼一声,跑去玩沙。郭阳这才说:“令堂到过沙漠?” 薜锦屏说:“她是俞国人,北俞灭亡之后,从宿邺流落至晋阳。” 郭阳点头,薜锦屏说:“她一直念叨着故乡,但这辈子,估计是回不去了。”转头看看郭阳,笑说,“国破山河在。” 郭阳说:“她现在一定已经过得很好。”女儿作了巽王妃,焉有不好的道理? 薜锦屏笑笑,转身盯着将要西沉的红日。郭阳不好站在她身边,转而去跟小萱萱玩。 薜锦屏出了一会儿神,小时候母亲讲过那样多的沙漠故事,里面真的有神吗?她若知道自己到过这里,还替她看到了沙漠,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怅然转身,却看见郭阳帮小萱萱堆了一座沙塔。四层沙塔,连每一层的边角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跑过去,就见郭阳带着泥沙的手轻轻在塔尖捏下各种雕纹。然后临到塔顶的时候,又捏了个宝塔尖。指尖轻轻按压,在塔尖捏出一条飞龙。 薜锦屏站在一边,看见小萱萱依偎着他,时不时指指宝塔:“这个不好看!” 郭阳立刻伸手,将雕纹改成别的形状。 薜锦屏蹲在他旁边,良久轻声说:“真好看!” 郭阳让小萱萱自己去玩,笑着说:“小时候一直想当个画师。”薜锦屏歪着头:“为什么没当成?” 郭阳说:“城里一直有土匪,老是抢老百姓的东西。每次他们来的时候,爹娘都会带着我们躲起来。”红日沉下去,暮色带起凉意。边城的夜晚,就这样降临了。郭阳拉着小萱萱起来,替她掸尽身上的沙粒,说:“那时候开始,我就想习武。” 沙漠隐隐冒出白烟,河山涌动,鬼影绰绰。这万里河山,有极景,也有荒凉。 为何从戎? 郭阳说:“天色晚了,小郡主也该用饭了,回去吧。”他抱着小萱萱上马,小萱萱哭闹着要把地上的沙塔带走。这回郭阳再如何神也做不到了。两个人笑呵呵地看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想把那塔捧离地面。结果沙塔在她手心里碎成烟尘。 她看着自己双手的浮沙,哇地一声,又哭起来。这回还坐在地上,使劲蹬着两条小胖腿。 郭阳哭笑不得,只得许诺回去再重新帮她堆,她哭声方才小了。 二人上马,郭阳抱着小萱萱,往来时的方向走。薜锦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烟雾隐隐的沙漠,落日已沉,孤烟渐浓。 地上只剩下坍塌的沙塔。 其实好想,进到沙漠里面去看看。儿时的那些童话,到底是真还是假?黄沙之下,掩埋着黄金所铸的城楼吗?如果仰躺在沙里,一直望着天空的话,月神真的会听见我的许愿吗? 哪怕不能进去,能在外面蹬着腿儿这样哭一场,也是好的。当然了,哭完之后,最好身边还有一个人,温柔地带着自己回家。 马蹄嘀嗒,冉府近在眼前了,薜锦屏的侍女迎上来,自有下人帮她牵马。她转头看一眼正抱着小萱萱去找乳母的郭阳,见二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香香所有对晋阳城的消息,只能来自身边人的交谈。慕容厉一直没有回来,身边倒是有王府的侍卫,只是口风很紧,除了王爷安好,还是王爷安好。 次数多了,她也就不问了。 临近冬天的时候,她只觉得头昏,半点油腥都沾不得。请了大夫来看,被告之是又有喜了。香香轻抚着小腹,新的小生命,总是这样骤然降临。 慕容厉确实有不能回来的理由――他让韩续镇守晋阳城,自己跟一队亲卫精英潜入渔阳,想要救出燕王和舒妃。 慕容博是觉得这样不妥,但是总不能放着父王和母妃毫不理会吧? 慕容慎料定二人必然会过来搭救燕王和舒妃,就在得知慕容厉离开晋阳的时候,他与东胡大军同时攻打晋阳城。 与此同时,西靖率十五万大军攻打平度关,战事再起! 慕容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此时平度关是严青在守城,晋阳城是韩续把守。可是东胡与太子的军队共同入侵,他可谓是腹背受敌,顿时首尾不能相顾! 平度关兵力相当薄弱,相比之下,晋阳城亦是危如累卵。慕容博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真的这样做了! 严青一日三次发来求援军函,但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慕容博现在发不出援兵。西靖十五万大军一日四次攻城,城中青壮年全部上城拒敌。然而即使是如此,北门也两度危急。严青两次将已经侵入城中的敌军杀出城外。然城中守军阵亡大半。整个城墙上都溢着鲜血。 冉云舟火速派人来接苏菁和薜锦屏等人,蓝釉也还在。见状问:“守不住?” 冉云舟犹豫,最终却还是点头:“我们只有六万守军,如今已剩不到三万。西靖还在增援。” 蓝釉说:“如果平度关被攻破,整个大燕以西门户洞开,西靖可以直接逼入燕国腹地。” 冉云舟说:“我们知道。走吧。” 蓝釉沉默,冉云舟说:“保家卫国,是男人的事。求你了,走吧。” 蓝釉说:“再守三天,可以吗?” 冉云舟抬头看她,她目光坚毅。他终于说:“严青……除非战死,否则是不会弃城的。” 蓝釉点头,说:“照看一下我儿子。” 然后收拾了简单的衣物,趁夜出了西门而去。 战火燎原,很快波及了整个大燕,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慕容厉彼时身在渔阳,他这一队精英近卫,最是骁勇。慕容慎也知道敌不过,索性放弃了保护燕王和舒妃。却命人暗暗跟踪这些人,看看他们从何处出城。燕王见到慕容厉,第一句话是:“儿子,这种时候,你真是不该来。” 慕容厉不理他,不是该不该来,而是必须得来。那是他的父亲,他的养母。 渔阳的大臣们亦早已炸开了锅,虽然之前是效忠太子不错,但是引胡人入关,这是绝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的事。临时的行宫吵成一团,慕容慎冷冰冰地看着――就知道呼天抢地,真正事到临头,你们会做什么? 不多时,石忠安来报,轻声说:“大鱼咬钩了。” 慕容慎笑:“从哪里出水的?” 石忠安说:“原来渔阳城下有个地下河道,他们从河道里潜游过来。出口就在护城河。” 慕容慎说:“本宫这个五弟,对渔阳真是了若指掌啊。也是,他掌兵十载,只怕这大燕每一张地图都烂熟于心。” 他侧过头,对石忠安说:“依照事先安排,去办吧。” 石忠安领命:“是。” 次日,韩续正在守城,城下的胡人尸积如山。城上的士兵也是死亡一波马上替上另一波!突然有哨探手脚并用地攀上城墙,大声道:“韩将军!韩将军!” 韩续见他神色不对,料想不是什么好事。将左右俱都摒退了,轻声喝:“小声说,让别人听见,我会砍了你的脑袋!” 哨探简直是失魂落魄,闻言才小声道:“巽王爷战死了!” 韩续如被当头一棒,后退一步,半天轻声问:“什么?” 哨探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说:“渔阳城内的兄弟们飞马来报,王爷率亲卫二十余人从渔阳城的地下河道潜入城中。意图救出燕王陛下和舒妃娘娘。太子在王爷等人下水的河道口撒上剧毒,在王爷等人下水之后,又以火油焚烧。一队兄弟无一生还呐!王爷、王爷他……阵亡了!” 韩续只觉得心头一口血,压了好半天才没有当场喷出来。然后他说:“可有找到尸体?” 哨探道:“尸体全都烧得七零八落,但是数目是对得上的。连王爷、带燕王、舒妃,全……” 韩续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但到底是大风大浪都经过的人,转眼咬紧牙,慢慢说:“这个消息,只有我知道。康王都不可以告诉,明白吗?” 军中慕容博本就没什么威望,哨探当即道:“是!” 韩续说:“如果传扬出去,我唯你是问!” 哨探又答应了一声,韩续转头对正在守城的士兵大声说:“王爷受了点小伤,但已经归来。弟兄们坚持住!” 大家俱都大声答应,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了。看哨探的脸色,大家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如果他只道慕容厉归来,大家必会生疑。不如透露他受伤,反倒能安定军心。 慕容厉在作战时,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他在的时候大家当然怕,但却有主心骨。依附于强者,是人的天性。如今传他受伤,倒是没什么,当初晋阳城下,他被太子弩|箭射中,那是怎样的伤势? 可他不但坚持到攻下晋阳城,休息不过数月,又照样生龙活虎了。 受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命还在就行! 韩续一直在看平度关发来的军函,如今他最担心的,不是晋阳城,反而是平度关。那里的兵力相对晋阳城更为薄弱,一旦被攻陷,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厉真的死了?不,他不信。别说没看到尸体,哪怕他的尸体就这样摆在他的眼前,他也不会相信。 韩续第一时间去找周卓,周卓听到这个消息,面色由白转青,最后连声音都不稳:“王爷他……不不,你说什么,我没听懂!”你说王爷战死了? 韩续一耳光过去,眼见他目光清明了些,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现在联络你父亲。我要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周卓这才反应过来,说:“我立刻修书过去!” 韩续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周卓应了一声,韩续突然拉住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听着,康王爷镇不住军心。一旦消息传扬出去,我军将不战自败。西有靖人入侵,东有胡人作乱,太子那点羸弱的兵力,既挡不住胡人,更抵不住靖人。” 周卓还呆呆的,韩续说:“大燕会亡国。” 亡国,这两个字像一根刺,周卓几乎是跳起来,飞快地跑回府上,修书给太尉周抑。 大燕当然会亡国,开天辟地以来,这世上可曾有过永世不灭的家国?它可以亡在后世子孙任何人之手。 除了你我。 相比晋阳和平度关,小蓟城尚算平和。市井虽然也有流言四起,然则百姓对慕容厉深信不疑。这支燕军,虽然可恶,但是饿狼一样的他们,怎么会失败呢? 可太子岂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两日之后,城中出现大量流言――巽王慕容厉被正法。随着流言出现的,还有巽王已经被焚至残缺的衣带金饰。 流言迅速席卷了整个大燕,猛虎般无畏的燕军第一次觉得惊恐。 那个比敌军还可怕的人,那个虎狼一样驱赶着他们,令他们只许前进不能后退的人……就这么死了? 72、决斗 第七十二章: 那一天,香香正准备出门卖豆花,身边突然有便装的侍卫过来,对她说:“夫人,如今外面不太平,夫人这几天……就不要做生意了吧?” 香香不理解:“出了什么事吗?”好好的为什么不让我作生意了?平时慕容厉在也从来不管的。 侍卫欲言又止,最后说:“回夫人的话,如今您已然身怀有孕,不适宜再操劳,还请夫人为了王爷的子嗣着想,不要出门。” 这态度有点强硬了,香香顿了一下,问:“王爷吩咐的?” 侍卫低下头,想了想,说:“是的。” 香香轻吁了一口气,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吧。”侍卫不说话,香香说:“不让我出门,是害怕我听见什么风声吗?” 这个侍卫也不过十八九岁,人很小,平素很拘谨。突然一下子这样阻止她出门,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侍卫是很不擅长说谎的,这时候微微咬了咬牙,是个思考了一下的表情,说:“没有什么事,夫人放心吧。” 香香说:“王爷战败了?不,要是战败了,百姓应该会往后撤了。王爷受伤了?” 侍卫不说话了,香香说:“说吧,我受得住,不论结局如何,不会比我乱猜更让人忧心的。” 小侍卫只得道:“夫人,王爷在渔阳失踪了。”没敢说慕容厉被传已身死的事。 香香微微后退一步,沉默。小侍卫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抚她,只得急道:“只是失踪,王爷吉人天相,定会化险为夷。夫人一定要保重自身!” 香香轻轻扶着方桌,深吸一口气,说:“我会保重的。”腹中的孩子,不仅是慕容厉的血脉,也是自己的骨肉。慕容厉的事情,她无论从哪方面都帮不上。但至少,孩子是她可以保护的。 小侍卫担忧地看了一眼她,香香说:“忙你的去吧,我没事。” 侍卫犹豫着退下去,香香没有出去卖豆花,自己下了一碗清汤面。什么饮食嚼在嘴里都尝不出味道,面条跟木渣子一样。但她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半碗。 外面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事情比想象得坏得多。 两天之后,晋阳城失守。慕容博与韩续、周卓等人撤回大蓟城。大蓟城的百姓纷纷逃往后方。但是平度关也在打仗,这大燕,没有一处太平。 慕容慎跟胡人的军队一起入了晋阳。胡人本是逐草而居习惯了的,如今到了这繁华之地,简直如野兽入境。胡人军队残杀城中老幼,肆意奸|□□人,抢夺财物。慕容慎再三跟铁木吉可汗交涉。然而这时候的铁木吉,大军已深入大燕都城,岂会将他的话听在耳中? 燕军撤走后不到半日,晋阳城血流成河、哀鸿遍野。这里只是一个被占据的敌国,不是自己的疆土,不需要爱惜。 渔阳,燕王慕容宣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身边有人端来参茶,他转头看了一眼,见是舒妃。舒妃花容惨淡,眼中犹有余悸,可见这一路上,王后可没善待她。 燕王说:“厉儿来了?”他六个儿子里,只有长子慕容博和五子慕容厉是舒妃养大的,如果来的不是这两个人之一,舒妃根本不可能跟他见面。而慕容博不是前来渔阳的上佳人选。 舒妃听见他说话,眼泪都下来了,这时候还不忘告状:“陛下!王后为了替太子□□,竟不惜在你饮食中下毒!这些日子,她对臣妾,更是百般凌|辱责打,陛下……” 说着话,已经是哭将起来。慕容宣说:“好了,人上之人,通常都必须忍常人之所不能。些许委屈,不算什么。厉儿呢?” 旁边阴影里,有个人这才说:“父王。” 慕容宣见他仍然安好,并未缺胳膊少腿,问了一句:“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慕容厉的声音一如平常地冷静:“太子唆使西靖对平度关用兵,又勾结东胡,现已攻破晋阳城。”言语简洁,旁边舒妃却尖利地道:“陛下,胡人在晋阳屠城,晋阳已成人间地狱!!” 慕容宣闭上眼睛,良久,轻吁一口气,问慕容厉:“儿子,你有什么良策啊?” 慕容厉说:“东胡铁木吉虽然作了可汗,但其弟九贤王却并不服气。如今他带兵在外,九贤王坐镇后方。我要去一趟东胡,说服九贤王。一旦九贤王异动,铁木吉孤军在外,必然回防。让他们先斗起来,则东胡之祸可以暂免。” 慕容宣点头,问:“平度关的兵力,不足以抵抗西靖吧?” 慕容厉沉默,然后说:“大燕武林,自藏剑山庄覆灭,少庄主藏歌远走之后,端木家族崛起。据说其剑术造旨,不在当年藏剑山庄之下。如果实在没有对策,我会让端木家族的人去一趟平度关。” 慕容宣问:“行刺?” 慕容厉说:“此次西靖对大燕势在必得,而平度关是严青在镇守。严青素来擅于防守,绝不是行事冲动之人。西靖定会派季木泽带兵。只要季木泽身死,哪怕重伤,西靖临阵换将,短时间内绝对破不了平度关。” 慕容宣说:“可是这些武林人士,尤其眼高于顶。当年的藏剑山庄如此,如今的端木家族,只怕更是如此。他们会同意为你行刺季木泽吗?为朝廷鹰犬,可是他们视为耻辱的事。” 慕容厉低头,半晌说:“他会的。”见慕容宣还在看他,似乎等待后文的样子,慕容厉说:“他的妻子,深明大义,会说服他。如果不能,云舟会带着他的儿子,再度前往说服他。他会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幽暗,坚毅的脸庞看不出表情。每次他想要掩藏内心情绪的时候,就会咬紧牙关,显得特别镇静,也特别无情。 从攻入晋阳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各种打算。如何救回燕王和舒妃,如何应对朝中诸臣的指责。如果自己是太子,会怎么办?万一他铤而走险,又怎么办…… 行军打仗,走一步算十步,敌我反应皆在盘算掌控之间。 太子会在渔阳行宫张网等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父母陷于此,大丈夫岂能因危而不往。他一方面让侍从逃走,一方面却将慕容宣和舒妃仍然安顿在渔阳城中。太子追踪他的亲卫,却不知那一行二十人,根本就不是亲卫。而是死士。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巽王府的死士。 慕容宣说:“你那个蓝釉?你不会,你舍不得。” 慕容厉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 慕容宣说:“你这样做,就不怕他们骂你卑鄙?” 慕容厉说:“我可以卑鄙,大燕却不能亡国。我走了,这里暂时安全,不要离开。” 存亡之际,最凶狠的人,最容易给人以安全感。慕容宣看着他的背影,那身影挺拔伟岸,新的头狼产生了。 慕容宣说:“儿子。”慕容厉转头看他,他说:“宿邺城小泉山,大约有七万山民。你让严青派人去找他们。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慕容厉怔住,良久问:“什么?” 慕容宣笑:“什么个屁啊,你老子当年也是带兵的啊,能没有一点家底?去吧。” 慕容厉缓慢地明白过来,良久,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多么不愿,真正到了最后一刻,撕裂近十年的温情。他在玉喉关接到蓝釉,当然查过她近几年的生活。 她喜欢上端木正扬,与他育有一子。但端木正扬沉迷剑术,两个人很快就发生分歧。争执不断之后,蓝釉也不喜欢端木家族那种压抑的氛围,带着儿子逃到玉喉关,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端木正扬正四处寻她,要抢回儿子。 所以她看到慕容厉,第一反应就是跟他走。她才不要儿子长成那种只知道剑法的怪物!而孩子跟随慕容厉之后,端木家族果然不敢得罪朝廷,一直没有动作。 最后慕容厉将慕容轲载入慕容氏家谱,又封蓝釉为侧妃。可谓是彻底将端木轲还给了她。从此以后,端木家再要人就要考虑一下巽王了。 她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若是愿意回来,他接受她回来。若是不愿意了,他仍然展开羽翼,顾她护她。可是这十年未变的温情,最后却要变成这样丑陋不堪的阴谋算计。 可不言,又岂能不伤? 慕容宣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头,最后却轻轻拍拍他的肩。 可怜的孩子,你顾念天下,可顾念着你的人,没有几个了吧?能少伤一个,就少伤一个吧。 慕容厉去往东胡的那一天,大蓟城破。 慕容慎第一时间前往小蓟城益水镇,追捕香香。他知道慕容厉中了剧毒之后,仍然过来陪这个女人。毫无疑问,这个女人对他而言,可谓是最重要的人了。 而值此时,韩续派来接走香香的人正好同他狭路相逢。双方在益水镇一场拼杀。 香香什么也没带,小侍卫扶着她,一路逃出益水镇。战火已经烧到了这里,到处都是东胡人。房舍被烧毁,冒出火与烟。昔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与已经变色的血。 仿佛一瞬之间,人间沦陷。邪魔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光明染血。 旁边的草垛里,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被推倒在里面,身上压着三个东胡士兵。她垂死的呻|吟令人心惊。 香香没有办法去救她,身边的小侍卫功夫虽然不错,但是街上全是东胡人,只要一点响动,旁边正在屋子里搜刮财物的畜牲就会冲出来。 香香第一次见到地狱,小侍卫带她努力避开人,往偏僻的小道上行去。她怀着身孕,他也不敢走太快,努力顾全她。转角的时候,香香回了一下头,草垛里已经没有什么声响,只剩下两只带血的小脚仍然在抽搐。 如果世间真有神灵的话,发起战争的人,无论多少年,永远都不应被宽恕。 永不。 香香想去马邑城,慕容厉最信任冉云舟,现在小萱萱她们一定在马邑城。但是小蓟城几乎空无一人,马车、马匹什么的早就被一抢而空。她没有办法徒步远行。 小侍卫说:“我们逃往山里,等到战火平息,夫人平安诞下孩子,再谋后续。” 香香点头,当务之急当然是保命!天啊,令支县现在还好吗?爹和娘…… 她跟小侍卫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小侍卫也有些佩服――虽然她很害怕,但是一直没有拖后腿。就在刚才,他其实有点害怕香香让他去救人。这长街血洗,哪里救得过来? 而行过这样的修罗场,她还能行走,还在极力想要跟上他。 两人刚往山里行走不久,突然身后传来喧哗声。香香一惊,小侍卫左右一看,找到一个大坑。是农时山民用来浇灌庄稼的储水洞。有时候里面还会兑上大s,里面奇臭无比。 但如今非农时,虽然臭,却没有水。 小侍卫说了声:“夫人恕罪!” 说着将她塞进坑里,又急急将上面已经枯黄的茅草拨过来,仔细盖好。撒上几片枯叶,伪装成好久没碰过的模样。 香香缩在坑里,鼻端除了刺鼻的臭味,还有一股陈腐的霉味。外面喧哗声越来越近了,她眼前只有零星的几道碎光,根本看不清外面。 太子的声音,香香只听过几次,但这时候仍然一下子就辨识出来。他在问:“你主子都死了,你还护着他的女人,倒真是忠仆。” 慕容厉死了?香香一惊,还来不及惊痛,心里又暗暗着急――你跑啊!这么多人,你能抵挡得住吗?! 然而回应她的,是抽刀的声音。太子道:“不自量力!” 这个小侍卫年纪虽然轻,然而武功却是真的不错。香香听见太子咦了一声,已是不高兴了,沉喝:“废物!一起上!” 刀剑相击的声音更密集了,没用多久,小侍卫闷哼一声,显然已是受了伤!香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慕容厉死了,她被困在这里,小萱萱、薜锦屏她们不知道怎么样。爹娘、姐姐和弟弟……现在这个小侍卫…… 上面又是几声响,约摸过了一刻钟,突然头顶上一震,香香觉得眼前光线顿暗。有什么东西顺着茅草滴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犹带余温。香香抬起头,透过已暗的光线,看见那个小侍卫扑倒在她上方的茅草上,眼睛犹张。 那血就那么一滴一滴,似乎永远没有止境一样。香香右手捂着嘴,眼泪流了一脸。 太子在山里找了很久,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的踪迹,他有些悻悻。仔细搜了一圈,就是没有找那个小侍卫伏尸之处。他四肢大张,身子正好覆住那个离离茅草下的坑口。 外面渐渐地,再没有声响。天光渐暗,香香轻轻拨开茅草,看见他四肢已僵,眼睛却仍大大地睁着,仿佛直视坑底的她。香香伸出手,想要按住他的伤口,却惊觉那血已凉透。她瘫坐在坑边,见太子一行确实已经走远,再抑制不住,泪如雨下。 香香不敢再下山,只好往山林深处走。已是冬天,山里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但是可以找野兔、可以掏鸟窝。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胡人在大蓟城进行了三天三夜的烧杀抢掠,慕容慎与诸位大臣几度抗议。铁木吉哈哈大笑,当堂砍死了东曹掾,大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地位。 第四天,就在胡人向大蓟城以西的小关山进军的时候,东胡传来消息――九贤王成庆格杀死铁木吉的长子,自立为东胡可汗。铁木吉悖然大怒,虽然可惜即将到手的肥肉,但是东胡是游牧而居。大燕百姓的仇恨,他不是感觉不到。 久居此地,毕竟不是良策。他几经思索,最后决定先行退回东胡。 与此同时,平度关突然增兵七万。且都是个个以一挡十的精锐。西靖眼看城池将破,敌方却突然杀出强援,顿时气苦。但是季木泽并不退兵,他相信大燕内耗已极,不能久战。 事实上,大燕也确实粮草欠缺。然而严青带伤坚持,死守。 大燕若论智慧,再没有比这个严青更低下的了。然而他是个认死理的,让他守成,你在城下非礼他娘他也不会出城迎战的。周边将领都看不起这个铁圪塔一样的东西。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块最难啃的骨头。 相比之下,铁木吉损失更严重,退军之时中了韩续的埋伏,当场损兵折将四万之众。他自己也中了一箭,与大军失散。 就在这时候,西靖军突然莫名其妙地撤了。 又过了两天,才传出消息――季木泽突然遇刺身亡!就在这时候,慕容厉出现在晋阳城,燕军似乎重新复活过来,悍然收复了大、小蓟城、晋阳城等地。一路将东胡残军追得七零八落。 西靖军队新上任的将军不赞同季木泽所言的“敌方粮草虚耗,外强内空”之言。觉得东胡都已经大败,自己再战无益,向西靖皇帝建议收兵。 一日之后,西靖大军退出平度关,班师回朝,无功而返。 而这时候,严青站在平度关长城之上,几乎两腿发软――他军中断粮两日,早已杀马充饥。若西靖再坚持两天,军队铜浇铁铸也支撑不住。 慕容厉比他更明白平度关的情况,第一时间命人押运了粮草往这边赶。行至中途,就听见西靖退兵的消息。季木泽遇刺身亡。 整个战事持续了六个月零十二天,慕容厉赶到马邑城的时候,正遇上端木正扬。他长相异常俊美,整个人有一种锋利冷肃的气质,目光像是剑气,有一种刺骨的寒凉。 慕容厉没有跟端木家族的人接触过,他们几乎一生都在练剑,除了比武,平时极少在外行走。 狭路相逢,端木正扬拱手,冷冷地说了声:“久仰。” 慕容厉冷哼,然后想,什么鸡|巴剑客,长得跟女人一样。那女人的眼光,真不咋样。妈的,离开了老子居然给自己找了个姐姐。端木正扬一看他的目光,就知道这武夫看不起自己。当然他也看不起这武夫,只是天生好涵养,保持点贵族风范。 周围人见了二人表现,连严青都替自家王爷汗颜――您才是真正的贵族啊,就不能有点贵族风范?! 端木正扬说:“我来带走我儿子!” 慕容厉冷笑:“你儿子,在哪?” 端木正扬挑眉,身后,蓝釉把慕容轲抱出来。端木正扬看了孩子一眼,说:“过来。” 慕容轲不过去,这个爹虽然是他的亲爹,但是实在比不上慕容爹爹!他转过头,一把抱住蓝釉的腿,说:“你把我送他了?你说你要带我走的,你还是把我送他了!!”那个一天九个时辰练剑的地方,他真的不想回去啊!! 蓝釉转过头,不让人看见她的眼睛,然后骂:“本来就是他的种,送个屁。滚!” 慕容厉说:“轲儿,过来。” 慕容轲一听,张开手臂就冲他扑了过来。慕容厉将他抱在手里,转头问端木正扬:“你儿子在哪里?” 端木正扬眼里杀气慢慢凝聚:“你想毁诺?在端木家的人面前毁诺?”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慕容厉说:“当然不。老子一诺千金。问题是,你的儿子在哪?他是老子的长子慕容轲,生母是老子侧妃,早就载入皇室族谱。与你有什么关系?” 端木正扬的手慢慢握住剑柄,蓝釉扑上来,说:“厉哥!给他!把孩子给他!” 慕容厉直视端木正扬,说:“你想和本王决斗?” 端木正扬一怔,决斗?凭你?! 慕容厉说:“你是个剑客,决斗当然用剑。老子是个将军,强项是用兵。你若真要决斗,本王接受。”他转头,怒喝一声:“列阵!迎敌!!” 平度关剩余守军九万,加上他带过来两万,一共十一万人迅速列阵。约摸一千八百多名弓箭手举箭对准了他,后面还有强弩正在上弦,端木正扬:“……” 慕容厉说:“如果你放弃决斗,我会上奏燕王,赐端木家族天下第一剑的御匾。但是老子的儿子,你不能带走。” 端木正扬这辈子,放弃过一场决斗。唯一的一场。 73、惊魂 第七十三章:惊魂 将慕容轲交给蓝釉,一路回到冉府。听闻他过来,大家都出府迎接。慕容厉扫了一圈,见薜锦屏跟苏菁站在一起,郭阳正抱着小萱萱。他看了一眼严青,问:“香夫人呢?” 严青一呆,说:“香夫人……没、没来过啊!” 慕容厉眉毛一挑,转而看冉云舟。冉云舟低着头,他怒道:“要老子再问一遍?” 冉云舟说:“香夫人……韩续派人过去接的时候,正遇上太子的人。他的人……无一生还。韩续后来亲自带人去找,发现香夫人已经离开益水镇。我们在益水镇外的山上发现侍卫周满的尸体。” 慕容厉怒道:“周满死了?!” 冉云舟知道那是他非常看重的侍卫,低头道:“是。看伤口是宫里的武器,定是太子的人无疑!” 慕容厉只觉得心里像缺了一块,好半天才问:“她落到太子手上了?” 冉云舟说:“恐怕是的。”周满死了,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呢? 慕容厉连口水也没喝,连夜赶回晋阳。正好端木正扬也要回去,两个人虽然不对眼,但在蓝釉和慕容轲面前,不好闹得太过。过了显得小气了。 一行人策马出了马邑城,端木正扬才说:“我一定要带走小轲。这次不行,下次也会有其他人来。” 慕容厉说:“老子现在有急事,懒得跟你讲道理。冉云舟,你跟他说!” 说罢,扬鞭策马,扬长而去。 冉云舟长话短说:“端木大侠,如果您这次把轲少爷带走了,下次您用什么理由再来见蓝夫人呢?” 端木正扬一怔,冉云舟也不再同他多说,转身命人将慕容厉回晋阳的事急报韩续。 慕容厉几乎是飞骑赶至小蓟城,中途除了换马,几乎都在赶路。韩续知道他的最终目的地是哪里。这时候直接便在益水镇等他。 慕容厉下了马,先去了香香先前租住的小巷,经过前些日子胡人的一场屠戮,如今益水镇如同死镇。连益水河都泛着难闻的腥气。 巷子里当然已经没有人烟,房门开着,慕容厉走进去,韩纬跟在他身后,一声也不敢吭。 里面的东西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慕容厉连怒火都烧不起来,声音透着怪异:“我让你照顾她,你就这样照顾她。” 韩续沉默,跪下。慕容厉说:“经过。” 韩续说:“大蓟城一现败势,属下就命人前来接走香夫人。是派的赵武手下最得力的十二卫。本以为加上香夫人身边,周满手下的卫队,应当是够了。谁知道在益水镇遇到太子亲自带人过来。” 他根本没有去看慕容厉,神色中全是心痛愧悔:“十二卫等人全部战死,属下赶到这里的时候,发现夫人已经不知去向。沿着周满留下的暗号,在镇外的山上发现周满的尸体,却……不见香夫人。” 慕容厉说:“我把她放在这里,是因为冉云舟要照顾的人太多。而平度关也未必安全。” 韩续低下头,双手紧握。他知道,就算慕容厉知道二人之间有些暧昧,但他依旧认定,香香在他身边最安全。因为韩续一定会不遗余力保护她。 当初为什么要顾忌承诺,为什么不肯再充当那个性命攸关之时挺身而出的护她周全的人? 为什么只想到两人之间不应再越陷越深的纠葛?为什么没想过太子第一时间竟然是会对她不利?! 慕容厉走到里间,在厨房外面的小院子里,两条黑狗呼地冲过来,一阵狂叫。慕容厉抚摸它们的头,当初胡人杀到镇里的时候,它们闻到血腥气,冲出去咬人,香香走的时候它们倒是不在家。 现在两条黑狗身上都有刀伤,不过已经有些时日,如今都已成了黑色的疤。香香没再回来,它们饿了自己出去找食,渴了到外面喝水,却一直守在这里,没有离开。 慕容厉没有多说什么,然而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说,韩续才更难过。 两个人从屋子里出来,一路找到了镇外的山上。彼时已经是五月初,山上长满了杂草。当时的痕迹早已被掩盖。慕容厉站在杂草中央,突然有山穷水尽、无路可行之感。 香香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山上的冬天极其寒冷,她在以前猎人偶尔落脚的小屋住下,也许是山下战乱,一直没有人上过山。 小屋里有点米、水、酱、醋等,还有火镰、被]等日用之物。虽然非常粗糙,但是足够存活所需。香香慢慢开始逮野兔、野鸡等,掏鸟蛋、挖野菜。 最难的是没有衣服,她只好用小动物皮拼拼凑凑,缝了件简单的毛裘以过冬。冬天的猎物是最稀少的,然而她始终没有停下――不知道要在山里呆多久,等到生产的时候,她很有可能好久出不了门。 必须还是囤积足够多的食物。 等到春天来时,山涧破冰,有小鱼可以捕捉,日子便容易了许多。只是她的肚子已经很大,慢慢地有些行动不便了。 她始终没有在山里遇到过其他的人,想来当时大蓟城破的时候,大量百姓已经迁往后方。留下来的……都被胡人杀得差不多了吧。 她不敢下山打探消息,那样的人间惨景如鬼魅般时时刻刻映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安顿下来之后,曾经回去找过侍卫周满的尸体,想让他入土为安。然而那具尸体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野兽叼走了。 她在小屋里点上火堆,几乎时刻燃烧,以此节省火镰。将野兔、野鸡等剥皮风干,储存起来。每一根羽毛都要好好收捡,免得到时候皮毛不够用。 这一天,她正在捡拾干柴,突然听见捕熊的陷井里有人声。她走过去,里面的人立刻停止了说话。香香轻声问:“谁在里面?” 一个声音答:“是逃难上山的,不小心掉进这里了。你能拉我们上去吗?” 香香把陷井上面的野草拨开,果然见到里面有六七个人,村民打扮,却个个虎背熊腰。距离有点远,里面又暗,她也看不太清楚。但是人是肯定要救的。 她想了想,说:“你们等等。” 山里有长长的麻草,可以搓成绳子,还挺结实的。香香割了许多麻草过来,里面的人又问:“我们在里面几天了,又饿又冷。有没有吃的?” 香香说:“有。”说罢回去带到小屋,看他们人多,煮了十几只兔子、鸡。这时候也顾不上味道了,反正熟了就行。 然而她刚刚离开,熊陷井里几个人就开始低声说话。竟然用的胡语!! “废物!你肚子饿不能先忍着?让她先拉我们上去,还怕少你几口吃的?” 一个声音小声地答:“我是怕可汗你……” 话未说完,已经被踹了一脚:“她是燕人,不要让她看出我们是胡人。” 香香把肉煮好,端过去,就见里面几个人都一声不吭。她用阔叶把肉包好,一个一个扔下去。然后开始搓麻绳。 几个人一边吃肉,一边抬头看她。偶尔还用燕语跟她说几句话。香香用了一个半时辰才把绳子搓好。然后一头垂进陷井里,一头系在外面的大树上。里面的人有绳索相助,立刻便爬了上来。 待人一上来,香香就怔住。胡人的长相,跟燕人还是有区别的。她见过胡人!天啊,这些人是胡人! 而且他们腰间的刀……他们是胡人士兵!看穿着打扮,还不是一般的士兵! 香香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那个胡人也在看着他。眼看他手已经摸到弯刀的刀柄,香香笑着说:“你们是从哪里逃难过来的?怎么进了山里?这里来的人可少了,我住了好几年,也没见过生人。” 那个穿戴最华贵的男人闻言,手慢慢从刀柄上移开,问:“你一直住在山里?”说罢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香香说:“以前也不住山里,我家汉子是个猎户。因着大妇凶悍,不能相容,才被赶到这里住下。他有时候会过来送些东西,但是现在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问:“你住在哪里?” 香香真是怕极了,但她不能表现出惧意――他们要杀她,实在太容易了。她说:“前面小屋,几位大哥跟我进去烤烤火吧。” 她领着几个人往小屋里走,心急如焚。为什么要救他们上来!为什么救人之前不先看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七个胡人跟着她进了小屋,里面实在太挤了,大家在外面升了火堆。香香把其他吃的也都拿出来。实指望他们吃饱之后,暂时忘了杀自己的事。 男人一直在打量她,她本来皮肤就好,山中又少日晒,如今仍然非常白皙。只是大腹便便,有些水肿,看起来虽然知道曾是个美人,却毕竟现在称不上诱人了。 香香等他们把衣服烤干,才说:“屋子里,只怕住不下这许多人。” 旁边有个人说:“住不下今晚老子就跟你睡好了。” 香香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为首的男人说:“闭嘴。”然后对香香说,“他们可以在外面睡。” 香香这才点点头。 到下午,几个胡人出去打了猎,扛了头野猪回来。香香使出全身力气,将野猪烤得美味无比,只盼着他们对自己不要生出杀心。 她一直很安份,几个男人便慢慢松了些戒心。他们几乎每天都出去,也许是下山打探消息。但从来没有在香香面前谈起过。香香便也不多问。 但是这些人,这些祸害,是绝不能留的! 她生平第一次这样仇恨一些人。以前就算是杨顺发,也只是头脑发热,一瞬间想要杀了他。 但是对这几个人,她从看见他们是胡人、看见他们的装束,知道是胡人士兵的时候,心里就恨毒了他们。 仇恨像是熟透了的果实,只要稍稍划开一个小小的口子,里面的毒汁就会溢出来,腐蚀人心。 肚中的孩子胎动越来越频繁,香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出生。但她没办法,她只有每天替他们洗衣服。毕竟这些男人都孔武有力的,打猎之事,是不用愁了。 他们有时候上来会扛一些米面,香香为了示好,会主动告诉他们需要带点什么。然而有一次,她在他们带上来的口袋里发现了血…… 他们当然不会买东西,只要抢就好了。 她再也不说需要什么了,男人们觉得有个女人洗衣做饭,在逃亡的日子里也是件好事,倒是留了她一条命。 有时候也有人会对她动手动脚,但大家喜欢她有一手好厨艺,能将普通的烤肉做成美味,也喜欢她洗过的衣服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是以不会太过份。又加之是孕妇,也不太上心。 香香努力做好这一切,却没有一刻忘记,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为首的胡人平时话非常少,但眼神之中带着一股子狠厉。他平时呆在山里的时间最多,几个手下倒是经常出去打猎、下山抢东西。 他闲下来,除了磨他的弯刀,就是盯着香香。有时候看她腌肉,有时候看她洗衣服。这个女人虽然大腹便便的,却没有半点休息偷懒的意思。 他说:“你的汉子多久没来过了?” 香香用木棍吃力地捣衣,说:“很久了,我有身孕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问:“你也不去找他?” 香香说:“他……他如果不要我了,我去找他又有什么用?” 他便不说话,又低头看她把衣服用一种奇怪的豆粉轻轻揉搓。他说:“你天天就做这些事?”她看起来对这些很熟练的样子,他更坚信她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香香说:“嗯。” 男人说:“挺好。”突然有点想念自己的大妃了。但是成庆格既然杀了自己的长子,她们只怕……或许已经被据为己有了吧。 香香吃力地拧着衣服,突然只觉得一阵腹痛。她捂着肚子,说:“你……你可不可以回避一下?” 男人看着她,她说:“我想解个手。” 男人点头,说:“去。” 香香躲入深草乱树之中,这个孩子总是不乖,不想他来的时候偏偏要来。她将一截树枝咬在嘴里,解了衣裤为自己接生。幸而之前是生过一胎的,有点经验。 草丛之外,男人听着里面的动静,他没有进去。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坚强。比他见过的那些孬种男人坚强得多。 他上了些年纪,经历得当然也多了。其实人,并不是非要搏狼猎虎,才算是勇者。神龟与蜉蝣,怎算强弱。 过了小半个时辰,草丛里突然哇地一声,传出嘹亮的婴儿哭声。香香知道瞒不住,抱着孩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些男人,也许暂时不会杀她。但是她的孩子…… 外面的男人轻声说:“你还活着吗?抱过来我看看。” 香香扯断了脐带,是个小男孩。她用轻裘将孩子包好。浑身早已被汗湿,她虚弱地走出来,见男人伸出手,真的准备接过孩子。 她没有犹豫,将孩子递了过去。然后靠近他,轻声问:“可爱吗?” 男人一怔,这种亲近让他觉得有一点点温暖。他说:“好丑。” 香香说:“外面风大,我先抱它回去好吗?” 男人抱着小孩,转头看看几近虚脱的她,脱了身上的轻裘把她裹住。左手将她挟起来,右手抱着孩子,几大步回了小屋。 香香换了衣服,自己烧水洗洗身子,这才抱过孩子喂奶。她都佩服这样的自己,但是人在绝境,总要特别特别坚强一些。 晚上,男人们回来,发现多添了一个小子。他们把孩子抱起来,看稀奇一样传看了一遍。香香怕他们伤了孩子,撑着身子做了糖醋鱼。 他们在关外,对大燕的饮食所知极少。虽然觉得怪,倒也图个新鲜。香香把孩子抱回去,为首的男人一直在看她,她轻声说:“我……我要喂奶了。” 为首的男人问:“你生养过?” 香香心下暗惊,知道露了破绽,忙说:“夫家大妇以前生养过,我……我从她怀孕开始,就一直伺候着。” 男人这才点点头,不再看她。 香香给孩子喂完奶,自己是真的累坏了,就这么抱着他,倒头睡去。 小屋外面,几个男人围坐在火堆旁边说话:“慕容厉一直咬死益水镇不放,过去了许多天,没有半点撤兵的意思。我怕他早晚搜到山里来。” 为首的男人,当然就是东胡可汗铁木吉无疑。他说:“要尽快弄到这里的地图。详细的山林地图!” 手下有人应了一声是,他又说:“大军到哪里了?我的飞鹰回来了没有?” 香香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到慕容厉三个字。 第二天,她去山涧边拿回昨日生产之后没顾上取回的衣服。刚进到小屋,就见有人收拾东西,她一怔――他们要走了? 她微笑着问:“你们要离开这里了?” 为首的男人看了她一眼,问:“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香香一怔,她原本是有几分丰f的,怀孕的时候环境不好,人也消瘦了不少。如今生完孩子之后,身材很快就现了出来。脸上不浮肿了,整个脸蛋小小的,倒显得眼睛很大。 是燕地标准的美人胚子。 但是这些天,男人们却不再对她言语调戏,反而变得守礼起来。平时也从不进她卧房。这时候听见这话,她微怔,然后说:“不了,我在这里住惯了。晚点再走吧,你们打了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坏了可惜。” 为首的男人说:“跟我一起走。”香香垂下头,男人说:“我娶你。” 香香轻声说:“不――我不想作妾了。” 周围男人们本来有些发怒,如今却突然哄地一声都笑了。为首的男人也在笑,说:“没人会再把你赶出去的,我保证。” 香香低着头,男人说:“跟我走。你的孩子,我会好好待他。” 香香银牙微咬,似乎在犹豫。男人去握她的手,她如同被烫了一样缩回来,说:“我……我虽然住在山林,但也是良家……” 男人笑着说:“我知道。反正你的男人很久没有来了,我可以娶你。” 香香红着脸,转头回了屋子。男人们互相看了一下,有人轻声问:“这娘们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有人悄悄说:“当然是答应了,害羞。没看脸都红了?” 为首的男人哈哈大笑:“弄些好酒好菜,饱餐一顿,明日起行!” 屋子里,孩子还睡着。香香手心里全是汗。他们要离开了,不,绝不允许他们离开。 她从小厨房里翻出一包蘑菇。自从救了他们之后,她每天都出去挖野菜、洗衣服。甚至会慢慢将他们的衣服都薰上花香。 而这样让她有更多的时间独处,也有更多的时间采蘑菇!她跟过一段时间军医,那个时候经常出去摘野菜。军医教过她辩识毒蘑菇。 可是要凑齐这么多,毒死这几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容易。她一直不敢下手,万一失败了,她跟孩子肯定都会惨死! 但是他们马上要离开这里了,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动手。 那些蘑菇被做成酱,她把山猪用蜂蜜烤熟,做了一大盆浓香的酱料,让他们蘸着吃。 几个人从山下抢了酒,胡人们还算是小心,酒和肉都用银针试过。但是酱料最后端上来,他们拿了肉在手里,根本就没有想到要试试这个。 为首的男人用胡语说了几句话,大家开始喝酒吃肉。香香怕他们吃得不够多,又用剩下的蘑菇煮了个小鸡炖蘑菇。怕被认出来,把蘑菇都切得极为细碎。 大家敞开肚子吃了一通,香香只吃了几块肉,为首的男人把酒递给她,她也喝了一口。 到半夜时候,睡在外面的人开始口吐白沫。有意识到不对的,却已经站不起身了。为首的男人怒吼了几声,似乎在问怎么回事,最后捂着肚子,开始呕吐。 香香害怕极了,她已经极力采最多的毒蘑菇了,却仍然不确定这样的量足不足以致死。 因为很多蘑菇在煮熟之后就失去毒性,做酱的模样她甚至是洗净切沫生腌的。外面发出巨大的声音,很快房门被推开,为首的男人嘴唇有些发紫,愤怒地问什么,但说的已经是胡语。 香香不想听懂,他冲过来的时候,香香背在后面的手猛然举起,然后砍下去――周满死后,香香捡走了他的佩刀。 那一刀砍得极重,她的神情也异常绝决。为首的男人注视着她,嘴唇嚅动,似在问为什么。 香香又是一刀平砍,这次双手极稳,男人的头整个侧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带起一股血泉。 一代可汗铁木吉,顿时命丧此间。 外面的男人们中毒已深,有的昏迷,有的全身抽搐。香香紧了紧握刀的手,一刀一个,全部斩尽。 这次避开了血泉,她的头脸还算干净。恐惧已经没有那么深刻。这些人,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应该被千刀万剐的。死上一百遍一千遍,也不算可惜。 那些死去的冤魂,终会诅咒报复伤害这片土地的人。 她靠着墙站了一阵,回到屋子里,把手上的血擦净,又换了衣服,把孩子抱起来。孩子睡得很沉,时不时还咂咂小嘴儿。香香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当然是无法入睡的。血在身体里沸腾翻滚,像要烧起来一样。 她只有想,既然胡人躲入山林里,是不是燕人已经胜了?慕容厉……之前太子说他已经死了。他真的死了吗? 令支县的爹娘、姐姐、弟弟,他们可还安好无恙?我想回令支去,回到我的故乡去。 黑暗的山中,满地血腥气。她眼中蓄满了泪水,却稳稳地抱着孩子。一定能回去的,一定能的。 香香一夜没睡,等到天色大亮,她将胡人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捡了,怕记不清路,不敢再按原路下山。抱着孩子,拿着这几个胡人绘好的地图,将小腰刀藏在腰间,又带着周满的刀,跌跌撞撞,往山下行去。 这时候,慕容厉正在搜山,太子还在负隅顽抗,他不能将更多的人手调到这边来。但是周边的人手全都调过来了。两条大狗一直在嗅着气味,但是时间真的太久了,山下的气味早就被冲淡了。 慕容厉等人花了好长时间才来到深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个女人,能深入大山到达这里? 突然,狗叫声尖利地响起,他一怔,疾步走过去。 74、不怨 第七十四章:不怨 慕容厉快步行过去,只见两只黑狗对着一个巨大的土坑吠叫。他低头朝下一看,只见巨坑颇深,里面隐隐约约有人。他怒道:“你们瞎啊?眼前有坑也看不见!!” 里面的人要很大声的说话,外面才听得见:“王爷小心,山体塌陷,里面就是一个天坑!周边的土全是松的!” 慕容厉试了试,这洞非常深,周围的浮土都不能受力。他们努力往上爬,却只抓得两手稀泥。 慕容厉小心地试了试脚下,也不敢站在这里拉人。他们上山当然是有充足准备的,这山林极其广袤,野兽出没不定。地势之复杂,并不是人多就能横行无忌的。 他将绳子绑在三米之外的一根大树上,然后不期然地,看见树身的痕迹。 咦?他弯腰伸手摸了摸,对坑里的人道:“有人曾经掉进去过?” 坑里的士兵点起火折子,开始四处查找,不一会儿,已经有人叫道:“王爷!里面有其他人的靴印,天啊,是胡人!!” 慕容厉心中一凛,问:“多少人?” 里面又嚷道:“七个!七个胡人!” 慕容厉知道不好,他们居然也躲到山里来了! 也是,大燕百姓俱都恨透了胡人和靖人,如今哪里还有这深山老林安全?他沉声道:“上来,备战!继续搜山!” 这下子,似乎气味非常接近了,两条黑狗汪汪地叫着,一路往前跑。慕容厉当先跟着,还是小心着周围的埋伏。 胡人们果然设了些陷井,藏在树叶之间的暗弩、地上的绊绳、还有巨大的野兽夹子。慕容厉一边前进一边命人拔除。 两条狗闻得到香香的气味,它们这样兴奋,究竟是闻到生人的味道,还是得知了她的线索? 如果她在这里,正好遭遇铁木吉等人…… 他一路向前,很快搜到了香香经常捕鱼的山涧,再往前,是晾晒在树桠上的衣物。然后是猎人小屋。 慕容厉命弓箭手准备,自己知道应该再观察一下,却仍忍不住冲过去。小屋外横七竖八摆着好几具尸体,是铁木吉的亲卫。 慕容厉低头查看,发现是中毒,看情况像是食用蘑菇中毒,而且是混合的好几种野生毒蘑菇,毒性比较复杂。身上的刀口可以看出对方没有什么还手之力,看来是趁对方中毒之后将其杀死。 刀口平整,是把好刀。 他再往里走,就见铁木吉伏尸于门口,脑袋滚落在墙角,这下子断处的伤口就明显了,能两下子将人劈成这样的刀……天啊,是周满的刀!! 那么,她还活着?! 慕容厉看了眼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吊锅上还有剩余的食物! 是她!几乎整个屋子都是她生活过的气息! 慕容厉将两条黑狗俱都放了,由着它们往前飞奔。大家一怔,只好跟上。 香香抱着孩子,本来就走不快。下山的路又难走。这时候听见后面人声犬吠,她更是吓坏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但是慕容厉的速度,又岂是她能逃掉的?慕容厉远远已经看见她的影子,喊了一声:“香香!” 香香转过头,傻傻地看他。他几步跑过来,宽大的双手用力握紧她的肩头!然后看见她绑在胸前的孩子。 孩子用动物皮毛包裹着,这时候只露出一点小小的鼻尖,睡得正香。慕容厉轻轻拨开柔软的皮毛,见到它嫩嫩的小脸。 那一瞬间,即使是他这样的男人,也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他慢慢地把香香拥在怀里,小心地不去惊醒那个贪睡的东西。 他又错过了,它到来的过程。 身后的士兵见两个人的样子,也没敢过来,远远在十几米外止住。良久之后,慕容厉说:“走,回家去。” 香香说:“我想回令支县,看看我爹娘。” 慕容厉说:“好。” 下山的路,因为有他们而比较好走。在地势徜微平坦一点的地方就有马匹了。慕容厉抱着香香上马,进到益水镇,便令人准备马车。 他难得与她同车,香香问:“小萱萱还好吗?” 慕容厉说:“她很好。” 香香点点头,没有别的话说了。 慕容厉问:“铁木吉他们,是你杀的?” 香香不知道铁木吉是谁,只是说:“那几个胡人?” 慕容厉便没有再问,紧接着道:“太子还率残部潜逃在外,我需要去渔阳一趟。令支县没有被波及,郭田他们自然无恙。我会让人先送你回去住几天,下人、乳母,管珏会送过去。” 香香说:“谢王爷。不过不需要乳母,我自己能照顾孩子。” 慕容厉不说话,香香便也不再争执。两个人静静地对坐,孩子被放在临时找来的婴儿篮中。 马车颠簸不休,良久,他伸出手,将香香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额头。这真是,一个太坚强的女人。可是抱在怀里的时候,这样柔弱。 香香转头避开他,怕他胡来,轻声说:“王爷,孩子刚刚出生不久,我……我还不能……” 慕容厉说:“嗯。” 他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安静地抱着她。直到外面有侍卫轻敲车窗:“王爷,到大蓟城了。” 是必须要分道而行的时候了,他要赶往渔阳。香香想要回令支。他说:“知道了。” 香香昨夜一夜没合眼,下山时又跑了半天,这时候闭上眼睛,早已沉沉睡去。慕容厉轻轻将她放到车里的卧榻上,她没有醒。 慕容厉转头又摸了摸篮子里自家儿子的脸,据说西汉有汉哀帝不忍惊董贤之梦,断袖离去的故事。爱之一字,惟当局者方知其浓,旁人观之,只能笑其痴愚。 慕容厉下车,上马,赶往渔阳。 香香睁开眼睛的时候,马车已经离开大蓟城,行驶在前往令支县的官道上。一个陌生的乳母正抱了孩子喂奶。见香香醒来,忙行礼。 马车逼仄,香香示意她不必多礼,见她抱孩子极是在行的,也就让她照顾了。马车并没有昼夜赶路,每到一个地方,食宿都安排得极为周到。 香香不过十九,已经在狼狈与体面间打了好几次滚。终于也慢慢明白慕容厉对环境为何如此适应了。 再回到令支县,这里竟然真的没有被战火波及。见到城墙依旧、屋舍俱都齐整如初,香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郭田和郭陈氏这回早就接到香香要回家住几天的消息,早已收拾妥当。 香香在侍卫的搀扶下步下车驾,郭田夫妇已经迎了上来。 一家人见面,难免悲喜交加,再见到那个软团子一样的小家伙,难免又是喜极而泣。 郭陈氏是最细心不过的,早早就将孩子需要的小衣服、尿片等都准备了好些个。自己做了些,怕不够用,知道小王爷不能用差的,特地央人去省城里买的。 郭蓉蓉也赶回来了,这次有点不对劲。香香是觉得她有心事,她却躲闪着总也不说。 香香在家里住下,这才发现少了个人,问:“郭阳呢?” 郭田夫妇对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接他到王府习武了,你不知道?” 香香微怔,她是不知道。但也不好说了让父母担心。 慕容厉前往渔阳,身边的参军仍然是陆敬希和郑广成。副将是韩续、周卓。铁木吉失踪之后,胡人十几万军队在伊庐山长城之下遭到燕军和成庆格的围杀,部分投降成庆格。约摸四万人战死。 太子率千途人出逃,被慕容厉在阳乐生擒。押回晋阳城。 燕王以叛国罪,废除太子之位,将其贬为庶人。废王后,立舒妃为后、长子慕容博为太子。 慕容博和慕容厉都对太子的处置方式有异议,大燕有这么多的人流血牺牲,此人竟不必偿命? 慕容宣听了,只是淡淡道:“何必急着作主?等父王故去,你等如何,孤也是管不着了。” 他这样说,慕容博、慕容厉还能说什么?只得任由他了。 三皇子和六皇子俱都如惊弓之鸟,慕容宣将二人革出宗室,圈禁于广渠山,非死不出。 大燕强敌暂退,虽然国库空虚,但总算有了暂时的安宁。出逃的百姓纷纷回到故地,这时候,慕容博的大才大智便展现出来。 一应田地均分、重置赋税等等,都需要他同朝臣们商议。在战后飘摇动荡、青黄不接的时日,他安抚百姓、重拾生产,一点一点平复战争带给大燕的疮伤。 慕容厉重整玉喉关的军队,派了沈玉城、陈昭等过去镇守。原废太子旧部,有能为者继续留任,无才无识者通通卸职。 这一番整顿,便过去了三个月,他也不回晋阳城,从玉喉关回来,几乎是过家门而不入,直奔了令支县。 郭家仍然门庭热闹,富在深山有远亲。郭田天天迎来送往,倒是香香闭门养儿子,少见生人。 慕容厉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王府那边已经打点好,跟我回晋阳。不日之后,女儿也该回来了。” 香香低着头,良久,说:“王爷,奴婢有一事,请王爷应允。” 慕容厉皱眉:“什么事?” 香香咬唇,良久说:“奴婢不想再回巽王府,请……请王爷……” 慕容厉的表情慢慢凝住:“说下去。” 香香说:“请王爷放妾,奴婢愿意永留市井,过平凡的生活。” 慕容厉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可是他没有,一种深重的悲哀,就这样弥漫开来,死死握住他的心脏。他说:“若本王不答应呢?” 香香说:“王爷是人上之人,若真是不答应,奴婢除了跟您走,又哪里还有其他选择呢?”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几时又有过其他选择呢? 慕容厉觉得奇怪,原来胸膛左边的位置,一直跳动的地方,真的会痛。他说:“你怨我?”怨我没有看到你的家书?怨我弃你不顾?怨我让你们母子分离?怨我让你出府?怨我让你流落深山,独自面对铁木吉…… 他妈的,这女人居然有那么多的理由,可以怨我!! “不。”香香轻声说,“王爷乃大勇大义之人,男儿生当如是,香香从未责怪。只是,王爷身边的日子,从来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慕容厉真想暴跳如雷,真想高声怒吼。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握紧手,想要用力拍到桌上,最后只是慢慢握住桌角。生平第一次,只觉得无力的悲凉。 呵,她是不怨不恨,她只是想要离开我。 75、家信 第七十五章:家信 慕容厉有一瞬的沉默,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她。她的眼睛沉静如初,并不是女人使小性子时那种任性气恼,而是深思熟虑的、一直以来的想法。 慕容厉问:“孩子呢?”这才是她真正在乎的东西,他知道。原来那个会一直呆在他的王府里种花酿酒、刺绣做饭的她,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他。而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等待与守候都只是幻觉,她从来没有期盼过他的回来。不……也许曾经有过一次吧,他许她侧妃之位,承诺以后府中不会再有别的女人。那一瞬,她也并不是没有动过心想要白首不相离吧。 然后他就带回了蓝釉母子。 多可悲,最后竟然要用两个孩子,来挽回。 香香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儿子,闻言轻声说:“孩子是王爷的,不能随我流落市井的话,王爷就带回去吧。”乳母会好好照看他们,甚至比她更细致。还有锦屏,也会看顾他俩。没有母亲,他们反而会少很多是非。 慕容厉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迎面一击:“你都不要了?!” 香香说:“不了。不过孩子还太小,如果王爷愿意……留在我身边再养一阵,当然最好。” 慕容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临阵对敌时无比清醒的头脑,忽然间被无关紧要的碎片充满。他表情慢慢地变冷,说:“你确定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香香说:“是的,奴婢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想了很久,以前……惧怕王爷,并不敢说。但是现在,我知道王爷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应该不会强留一个女人……” 慕容厉只看见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一张一合,他甚至不能深呼吸,他缓慢地说:“随你。” 不,老子被一个女人拒绝了。心里近乎疯狂地尖叫,可是表情却是阴冷的。他拿了桌上的纸笔,写放妾书。笔走龙蛇,可其实根本不知道落笔写下的是什么。 不,老子要坚持,老子不能让一个女人看了笑话去。他把契文写好,将狼毫一掷,转身出门。 临将跨过门槛的时候,有一个放慢速度的动作。如果、如果这一刻你改变心意的话…… 可是她没有。慕容厉跨过了那门槛,隐隐的,有一种撕心的错觉。自晋阳城之变后,他一直在行军打仗,餐风宿露从未觉得辛苦。山间寻她多日,然后立刻赶往玉喉关,追击胡人、擒回太子。几乎片刻未歇,即辅助慕容博成为新储。 燕王易储诏书一下,他便直奔了令支。可她所求的,竟然不过只是一纸划断牵连的放妾书。 他出了郭家,依然行如疾风,只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十载戎马。十年疆场,留下无数战伤,换得燕人皆景仰。可实际上,他不曾在任何人心上。 他跨上战马,想起那一年的晋阳,十五岁的少年披甲持枪,壮志昂扬。燕王笑着问:“儿子,你为何从戎啊?” 他长街打马,奔驰在小城古道之上。 十二年之后,二十七岁的战将,军功卓著的巽王,直视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也时常问:“诸君为何从戎?” 为何从戎? 香香看着他离开,他没有带走孩子。雕花的木门一声响,郭陈氏进来,笑说:“好不容易见了一面,王爷怎么急匆匆地就走了?” 香香勉强笑着说:“有事吧,他可不一向在外忙着。” 郭陈氏过来把小外孙抱过去,说:“他没说……几时接你回府?” 郭阳其实已经告诉过他们,夫妇二人大约也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怕招她伤心,一直也没问。 香香说:“娘,我不想回王府了,好不好?” 郭陈氏一怔,问:“他不肯再……接你入府” 郭田也进来,闻言说:“香香儿,本来以前,爹也不说什么,可是现在,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两个孩子考虑。” 香香说:“我考虑过了,爹,我不想回王府了。孩子若在我身边一日,我便好好抚育一日。若到了年纪,跟着他,无论是学文还是习武,终归比跟着我强。” “可……可这样一来,你就成了被休弃的……”郭陈氏犹豫着说,郭田打断她的话,说:“爹相信你这样决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香香点头,话说出来了,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几年一直压在身上的虚名与艳羡,让她几乎直不起腰。而现在,有如释重负之感。 郭田看她神情,不由叹了一口气,问:“王爷答应了?” 香香取出慕容厉留下的放妾书,他那样骄傲的人,留下这样的文书之后,定然不会再反悔的。 他也绝不会因此而为难自己的家人,他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伟丈夫。 可这样的男人,不是每个女人都爱得起的。 香香本来不想跟郭田等人一起住,怕人再度讥笑非议。毕竟郭家靠着慕容厉,很过了一段时间的风光时日。如今突然传出她被休弃的消息,恐怕鎏金斑驳,朱漆零落,人又要跌到尘埃里,看世情凉薄了。 但是郭田和郭陈氏是不会放她走的。郭田说:“你是我们的女儿,哪怕旁人因你起落而炎凉,爹娘只会共你荣辱。傻子,最艰难的时候咱们一家人都撑过来了,现在算什么,是太平光景了啊。” 香香抱着爹娘,眼泪流下来,然那一刻竟然是无比安稳的。 郭田是个正人君子,既然王爷立下放妾书,当然郭家便不能再沾着这裙带关系,以他的名义再享富贵。 他命人将先前慕容厉下的聘礼送回晋阳,因着这些人有所花销,又凑了些进去。左右跟原来的数目差不多。 然后自己拿着放妾书去官府登记。 慕容厉接到这箱子珠宝的时候,简直是连肺都要气炸。然后再接到令支的官员送来的信,他磨着牙,在书房踱来踱去。 这混帐东西,这一家子混帐东西! 然后,便不拖不欠,再也不相见了吗? 不行,老子儿子还在她手里!他想了想,拿笔写了“慕容桀”三个字,用信封装了,盖上巽王府里的封漆,让令支前来送信的小史带回去。 香香接在手里,知道这是儿子的名字,也没什么意见。巽王府放妾的事传出来,郭家是少了些迎来送往。但是也没人敢欺侮到头上来――小王爷还在郭家养着呢。 虽然有人私下里也暗暗议论是不是郭家女儿不守妇道、被王爷休弃之后连人带儿子赶回家来。但是想想也不太可能――真要是作王爷妾室还不守妇道,甚至生下野种,岂是休弃就能了结的? 州官也怕有人趁势欺侮郭家,这位王爷的个性,可是护短得很。就算他丢在地上的东西,你去踩一脚,可也是了不得的事。当下忙让人把王爷亲自为小王爷赐名的事传扬出来。话里话外都是别不长眼去招惹郭家的意思,一时之间,大家都摸不着头脑了。 慕容厉在王府中住了几日,日日带小萱萱和慕容轲骑马、射箭。薜锦屏倒是问了几次香香的事,郭阳是知道的,暗里将放妾书的事说了。 薜锦屏一听,简直是脸都要垮下来:“香香姐这样就走了?” 郭阳说:“嗯,我姐是个妾,有个文书就行了。” 薜锦屏扯着他的袖子,两只大眼睛眨啊眨啊眨的:“郭阳,咱们算是朋友对不对?” 郭阳移开目光,说:“不敢当,在下只是府里一个下人,怎敢与王妃论交情。” 薜锦屏说:“我不管!你看,香香姐要一纸文书好像挺容易的。你让她帮我也要一张啊!” 郭阳绝倒。 慕容厉每晚回府,都会去洗剑阁呆一会儿。时间有长有短。洗剑阁失了主人,如今全是下人在打理。花草虽然修剪得用心,但却总是失了从前的风流奇趣。 慕容厉知道那棵梧桐树下面埋着许多果子酒。花坛下面也有坛子里窖着各种酱料。他好几次想去挖,都没有动手。 睹物思人的事,真的再不想做了。 他在洗剑池的白石栏杆上坐了一会儿,但见满月如盘,投映在水中,烟雾隐隐蒸腾。对了,据说她怀萱萱的时候,给老子写过信。 他去到书房,翻箱倒柜地找。旁边有书童问:“王爷,是寻什么?小人也好帮着找找。” 慕容厉瞪了他一眼,吓得书童忙退到门口,再不敢吭声。他埋头继续找――妈的,翻女人写的家书这样丢脸的事,老子会乱说?! 找了一圈,没找到。这他妈的,陆敬希和郑广成两个老东西,把信放哪了?!丢是肯定不会丢的,每封信都要记档的。 他找了一阵,终于怒道:“把陆敬希、郑广成两个老家伙给本王捆来!” 陆、郑二人三更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抓出来捆上,一路押往巽王府,差点没吓尿! 五花大绑地被推进了慕容厉的书房,抬头就看见慕容厉盛怒的脸!两个人吓得直磕头求饶,不知道哪儿又得罪了这瘟神。 慕容厉问:“军中来往的信函,放在哪里?” 两人一听,顿时面色如土――不、不是有少吧?毕竟那么多书信,少一两封还真是没人知道! 这时候郑广成赶紧爬起来,让书童给自己松了绑,立刻去慕容厉书房的暗格里,取了几个樟木大盒子。慕容厉一看,先是――咦,老子书房里居然有暗格! 二是……这么多?!妈的,这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幸好这时候郑广成已经打开目录,说:“王爷是找哪一天,从哪里发往哪里的军函?” 慕容厉沉声道:“两年前,平度关换防的时候,从晋阳发出。” 郑广成把陆敬希也解开,两个人倒是没一会儿就找了信函出来――果然全是军函! 慕容厉神色不善:“只有这些?”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王爷,确实全都在这儿了啊!” 慕容厉啪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家书!” 两个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我的爷您早说啊!军函咱还怕是丢了。家书那妥妥的丢不了。两个人很快从另一个小盒子里拿出几封纸,上面全是巽王府的封漆,没有拆过。 慕容厉接过,冷哼:“滚!” 两个人如蒙大赦,毫不犹豫地就滚了。 慕容厉等他们都走了,才将信拆开。 第一封是十一月寄出的。那女人只是识字,当然写不出什么文采斐然的锦绣华章。字数也不多,只是写――托人带了些衣裳过来,都是奴婢自己绣的,没有绣娘们那样的手艺,不知道王爷会不会穿。听说边关天寒沙重,王爷还请保重。 无聊。他将信纸放到一边。 第二封也是十一月,下旬。信上只是说:“听说营中饮食粗简,奴婢给王爷晒了些果脯、肉干。若是延误了吃饭,也可以先填填肚子。不知道王爷喜欢哪一种,所以都晒了些。王爷如果看见,喜欢哪种可以说声,奴婢下回多晒一些寄来便是。” 嘴碎!再放到一边。 第三封是十二月,信纸上写:“大夫说奴婢怀孕了,不过只是有些吐,没有其他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误诊。如果不是误诊的话,王爷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他妈的,有你这样报喜的啊!!再放到一边。 第四封仍然十二月,中旬。信纸上写:“舒妃娘娘说接奴婢去宫中养胎。可……奴婢能留在府里吗?宫里规矩挺多的,学起来太不容易了。” 第五封是十二月下旬,说:“宫里规矩多,奴婢呆不习惯。王爷能让管先生接我回府里吗?” 第六封写:“接我回去吧,我会好好养胎的。” 原来,那个十七岁的女孩,曾经那样绝望而无助地向他伸出过手,乞求过他的爱。 再无其他,渐行渐远渐无书。 他将信纸一封一封,平整地折好。那是这些年,唯一收到过的家信,并未丝毫延误。 可我仍错过了,那个渴望被我回以些许关怀的女孩。 慕容厉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第二天,将陆敬希、郑广成都叫来,问:“香夫人跑掉了,你们都知道了吧?” 陆敬希与郑广成互相看了一眼――这、这说法不太妥吧?香夫人可不是跑掉的啊,王爷您自己写了放妾书,那可是白纸黑字,无从抵赖的。 何况您这样位高权重的身份,要出尔反尔,也太不体面了吧? 把这想法委婉地一说,慕容厉果然大怒:“放屁!”老子女人都跑了,还要什么的体面! 陆、郑二人俱是缩了缩脖子,也明白自家王爷这些天的脾气从何而来了。慕容厉说:“我要把人弄回来。” 陆敬希说:“这好办!卑职马上派一支士兵前往令支县,将香夫人捆到马车上,带上小王爷,昼夜不停,保管三五日内一定赶回王府!” 慕容厉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发毛,才说:“你脖子痒吗?”脑袋在上面呆腻味了? 郑广成赶紧道:“回王爷,您的意思……是要让香夫人自己愿意跟您回府?” 慕容厉不说话,废话。要抓人用得着你们? 郑广成叹了一口气,这只怕是难。那个女人他们都见过,本来是最疼孩子的。现在连孩子也不要了,可谓是心意已决。 慕容厉说:“对策!” 两个人都很为难,一直啧啧,这个咱们都不在行啊。 还是陆敬希说:“要不,王爷,咱们换个思路来解决问题。”慕容厉看向他,他拿来沙盘,说:“我们要让王爷赢得香夫人的信任,最后击破芳心,重获佳人!这是她父亲,这是她母亲,这是她弟弟,嗯,还有一个姐姐。”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各色小旗插在沙盘上:“这是小郡主、小王爷……” 然后在十万八千里以外插了个小白旗:“这是王爷您!” 话未落,慕容厉道:“叉出去杖一百!” 混帐东西,老子孩子都生了两个了,离目标这么远?我看你是想死! 嗯,不过这个说法还有点道理。直接破城而入、擒获贼首是不可能了。迂回作战的话……咦,老子的优势是什么? 有两个孩子,不过都太小,派不上用场。郭……咦,郭阳,老子有内应啊!对,还有郭蓉蓉?她相公跟太子私下合谋算计老子,还没跟他算账! 三十六计,那女人吃软不吃硬。 吃软不吃硬…… 咦,老子可以来个苦肉计啊!! 他将两个参军招回来,把计谋这么一说,两个人都是一拍大腿――妙计啊! 呃,就是有点不要脸……不过有时候女人和脸,真的只能二选一。所以这个也去掉吧,细枝末节,不用在意。 两天之后,令支县就传来消息――慕容厉带郭阳前往辽西剿匪,遭匪寇暗算! 香香吓得魂都要掉了,当天就要赶往晋阳,好在前来传令的士兵拉住她,说:“王爷一路都念着香夫人,康王爷便让人将他送出来了。只是不能远行,还请香夫人赶紧收拾一下,去见王爷一面。迟了恐怕就……恐怕就……” 香香抓住那个小兵,连声问:“郭阳呢?郭阳怎么样?!” 小兵一呆,见她真急了,赶紧说:“郭、郭……小公子很好,小公子没有受伤。” 香香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慕容桀的衣服都收拾好。如果真的伤重,孩子无论如何总要见上一面吧? 她坐上马车,一路照顾着孩子,在郭田和郭阳担忧的目光中离开了令支县。 然而马车却总未返回晋阳城,而是来到小蓟城,一路往益水镇行去。 香香觉得有些奇怪,马车却已经停在小巷口了。搀她下车的车夫,正是慕容厉的贴身侍卫扶风。香香快步走进去,正是当初她跟杨六娘租的小房子。 里面最先迎出来的是两条黑狗,一见到她,低声呜呜着各种舔。香香摸摸它们的头,还是担心慕容厉,快步进到屋子里。 里面桌椅板凳什么的都是新的,墙上地下也打扫得十分干净。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 香香大步走进去,只见慕容厉躺在床上,屋子里果然有一种极为厚重苦涩的药味。她撩开纱帐,慕容厉还睡着,脸色是很差。香香把孩子放到床上靠墙的那一面,小心地撩起被子,看他身上的伤口。 他胸口倒是真的包着药纱,不知伤口如何。身后有人说:“香夫人,王爷伤势极重,恐怕还须夫人费心才是。” 香香奇怪:“是什么伤?我并不通医理啊。” 身后那个人像是个大夫,闻言只是道:“在下会每日开药,王爷的脾气,也只有夫人对劝慰一二了。如今不打扰王爷休息,在下先行告退。” 说罢,他便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之间,只有慕容厉、香香和孩子了。香香觉得无措――上次看慕容厉剿匪,好像挺容易的。怎么这次就伤得这样重?大夫也没说应该忌些什么,我怎么照顾啊。 而且养伤不在王府里养,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伸手去摸慕容厉的额头,确实是滚烫发热。呼吸也特别烫。香香有些着急了――人病成这样,你们都走了!! 慕容厉没有睁开眼睛,感觉到额头上她手的温度,比他的体温更加火热。虽然章文显那狗东西开的药难喝,但是病是病得值得。 不管如何,反正老子是不会走的。放妾书? 你敢拿出来,老子就撕了! 至于脸?脸滚一边去! 什么一诺千金,老子要女人!! 76、信义 第七十七章:信义 慕容桀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睁开眼睛不见母亲,它哇地一声就哭了。慕容厉将它抱过来,笨拙地哄。它毫不领情,仍然越哭越大声。慕容厉就觉得,妈的,这哄娃比行军打仗难多了。 香香跑过来,见他抱着孩子,怕压到他的伤口,忙将孩子接过来。先换了尿片,又解开衣服,开始喂奶。 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见她胸部白白嫩嫩的,不由也咽了一口唾沫。 香香等孩子吃饱了,仍然把它放到慕容厉身边,轻声说:“王爷先睡着,我去洗衣服。” 慕容厉嗯了一声,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死的,这种时候要说些什么?! 等香香去了井边洗衣服,慕容厉轻声喝:“陆敬希!” 陆敬希和郑广成赶紧出来,然而小桀本来是要睡着了,又被吵醒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喔喔地说话。慕容厉怕它哭,怕在怀里摇来晃去。一边晃一边说:“这时候到底应该说点什么?” 陆敬希摇头晃脑地说:“这时候您要讲一些女人都爱听的情话。” 慕容厉皱眉,情话――什么鬼?! 郑广成从怀里掏出一页信纸:“好在属下有所准备!王爷请看!” 慕容厉将信纸展开,上面写着:“高楼重重闭明月,肠断仙郎隔年别。紫箫横笛寂无声,独向瑶窗坐愁绝。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慕容厉边晃着孩子边问:“你确定她看得懂?” 郑广成赶紧从怀里摸出另一面信纸:“不要紧不要紧,卑职这里有白话版的。包准夫人能看懂……” 慕容厉回了他俩一个字:“滚!” 两个人正要滚,他又问:“为什么要选这里?”别苑也比这里好啊!她又带着孩子。 陆敬希赶紧道:“王爷您这就不知道了吧,除了这里,还有哪里是只有一张床的呢?” 慕容厉本来想给他俩一点颜色看看,听到这话,觉得自己这两个参军还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于是说:“滚吧,随传随到。” 香香去到厨房,看见里面柴米油盐、各色食材都准备得很齐全。木桶里还有泡好的黄豆。小院子里也被清理出来,连石磨都洗得干干净净。 两条黑狗跟着她,鼻子里喷着气,香香摸着它俩的头说:“现在外面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得到鸡,我去看看啊。” 一回头,看见食材里有新鲜的山鸡、野兔什么的。她捡了几只给两条狗先填填肚子。再出门的时候,见左右已经有好些百姓回到故里。但是人明显是少多了。 四个月的时间,并不能让失去亲人的百姓止住战乱的恐慌和失去亲人的悲伤。好些熟悉的面孔都不在了。香香经过以前摆摊的地方,见茶棚没有开张。她问及左右,才知道陈伯夫妇年老体弱,腿脚也慢,没能逃走。被胡人杀死在家里。 书生倒还好,一直想要考状元来着,如今投笔从戎,现在在周卓麾下当兵。 杨六娘被亲人接走了,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以后回不回来了。 益水镇有一种物似人非之感。 更可怕的是,正值严冬,回到故里的百姓也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幸而慕容博早料到这种情况,命官府每户至少发一条可以过冬的棉被。每人至少一件冬衣。 官府每天开粥场,虽然不能管饱,但至少可以免其饥寒而死。上面经常有慕容博的门客四处走访,所以各地州府也不敢不尽心。益水镇还没有“路有冻死骨”的事发生。 香香路过粥场的时候看到那粥,不免也有些心酸。大燕也正值困难时候,能分出精力做这些事,已经是极限了。那粥当然不可能很稠。 香香一边走一边看,这样的粥场镇上有三处,她叹了口气,最后找了一圈,当然没有卖活鸡的地方。 等回到家里,她还没进去,就有侍卫恭敬地问:“夫人有何所需,但请吩咐。” 她一出门便有人跟着,见她空手而归,当然是没买到想要的东西。香香这才说:“两条狗,还没东西喂。” 侍卫立刻躬身道:“别苑总管每日亲自过来投喂,如果夫人喜欢亲自喂食,属下即让他……” 香香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有喂过就好。” 她进到屋里,慕容厉正抱着儿子玩。那小东西睡了醒醒了睡,比猪都懒。香香看父子俩玩得开心,也没理他们。让侍卫出去采野菜。慕容厉身边每次有十二个侍卫当值。这些人挖野菜可是好手。香香把野菜全都洗净切丝,用盐腌了。把肉切碎成沫,做成酱,然后调到腌好的野菜里。 做好之后,就送到粥场去。每人领粥的时候配一勺野菜肉酱。这种百废待兴的时候,也做不了别的,至少让大家沾点油腥吧。 到了晚上,香香做了一个地瓜粥。野菜肉酱正好可以用来下饭。怕慕容厉吃不饱,给他做了个酸汤鱼。慕容厉吃饭的时候,她把孩子抱过去,将做好的鱼肉地瓜泥一点一点地喂他。 外面天色已晚了,屋子里点了蜡烛。淡黄的光撒满陋室,暖融融的。 慕容厉突然觉得,这场景远胜了大漠孤烟、落日长河。 家对于人类来说,到底算什么? 远处风景独好,更有险峰激流。为什么远行之后,最眷恋的仍然是这已然烂熟于心、毫无新义的地方? 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弄慕容桀小小的手掌。突然第一次,觉得要是萱萱也在就好了,一家四口,就这样团聚于此。 等喂完孩子,香香也发现这里只有一张床了。慕容厉见她久不睡觉,说:“本王伤成这样,还能把你如何不成?” 香香仍然不安,他已经写了放妾书,其实两个人之间已经毫无瓜葛。这样又睡到一张床上,算什么?终究,还是只能回到以往的日子中去吗? 慕容厉见她仍犹豫,加重了语气:“过来。” 香香只得走过去,也不换衣服,合衣睡在他身边。那种很熟悉的香味钻到鼻子里,慕容厉突然就兴奋了。他努力压制自己的冲动,这他妈的,不能直接就上去做! 但是竟然真的是很想,上一次亲近她,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了。他伸了伸手,还是忍住了。不,我不能这样做。 他缩回手,我处心积虑找你回来,不是因为老子想女人了。 而是因为老子想你了。 香香虽然不安,然而在他身边也是惯了的。不多时呼吸渐沉,慢慢地睡去了。慕容厉伸出手,轻轻触摸她的身体。妈的,真的好想要。 他翻来覆去辗转了半夜,算了,自己来一发好了。 耳边的呼吸声、鼻间淡淡的香气,助燃了心火。巽王爷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干了件猥琐的事。 一边干一边偷偷地看了眼身边的儿子――儿子啊儿子,这件事不太光彩。你老子是没办法,你长大后可千万别学啊! 慕容桀半夜要醒一到两次,香香也习惯了。每次他喔喔几声,明明只是非常细小的声音,她却会立刻惊醒。慕容厉都佩服女人这种警觉性,这要是行军打仗,哪有敌军摸得进来? 香香把孩子抱过来,喂了奶,换了尿片,又用热水将他的小屁屁洗干净。这才让他继续睡。 慕容厉就这么静静地看她,等儿子又睡着了,他再忍不住,伸手去搂香香。香香惊坐而起,慕容厉身体滚烫,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翻身压住香香。有那么一刻脑子里只剩下本能反应。 香香被他吻得喘不过气,那舌尖粗狂地占有她口腔每一寸地方,她慢慢知道他又反悔了。他根本不打算放自己离开。慕容厉舌吻渐深,引了她的双手让她触摸自己的身体。正伸手解她衣裳,舌尖不期然舔到一颗咸咸的、略带苦涩的泪珠。 他微怔,然后慢慢地松开她。香香把被扯开的领口拢到一起,不挣扎,不反抗,也不配合。慕容厉缓慢地离开她的身体,良久轻声说:“我……”声音有点干涩,像只做坏事被主人抓了现形的大狗。 香香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对不起三个字到了嘴边,卡住,无论如何不肯往前走了。 静默,小镇的夜,有风吹过屋顶,扫下落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静谧。 慕容厉说:“你为什么不肯再跟着我了?” 香香转头看他,慕容厉说:“说给老子听,至少让老子找找原因。” 香香沉默,说了有什么用,你会改吗?你能改吗? 慕容厉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说:“老子尽量改。” 香香躲开他的目光,慕容厉怒:“你不是还想着韩续那个狗东西吧?” 香香气得不行,推开他,翻个身闭上眼睛,给了他一个后背。改?改个屁,狗改不了那什么! 慕容厉把她翻过来:“混帐东西,老子让你说话,你敢睡觉!” 香香终于忍不住,坐起来,说:“王爷又要说话不算数了,是不是?” 慕容厉说:“老子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一诺千金!哪就说话不算数了?!” 香香说:“王爷立了放妾书,说好了……” 后面的话还没出来,慕容厉说:“前面那句话作废,老子就是说话不算数,你咬我啊!” 香香气得乱抖,一想,本来就是个无信无义之人,也值当计较?!当下倒下,翻身又睡。慕容厉大怒,把她又翻过来:“让你说话!胆子倒是越来越大,还敢顶嘴!” 香香抱着床被子下床,不跟他同床睡了。慕容厉一个海底捞月把她捞上来。忽然觉出她小手有些凉了,把她搂过来捂在怀里。香香挣扎了几下,知道没用,也就不动了。 慕容厉说:“说话就说话,大冷的天乱动什么?” 香香真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秀才遇到兵。到底是谁在乱动啊!当下闭紧嘴,不说话了。 慕容厉问:“说啊,老子到底哪些地方不好!” 香香说:“你真要听?!” 慕容厉说:“废话。” 香香说:“好吧,我说。” 慕容厉说:“等等!” 香香抬头看他,他起身,拿了纸笔,冲她一扬下巴:“好了,你说。” 香香:“……” 77、笔记 第七十七章:笔记 慕容厉毛笔蘸墨,一副听取军报的严肃表情。香香本来是豁出去了,这会儿反倒有点害怕了――他不会恼羞成怒吧? 虽然自相识以来,这些年他也没对自己动过手。但是也不是绝对的啊。看看管珏、韩续他们动不动就被他打得…… 可慕容厉是真的在等着,香香只好说:“王爷不会怪罪?” 慕容厉怒目:“让你说,哪来那么多废话?恕你无罪!”本王何等人,能跟你个女人计较? 香香于是说:“王爷不看奴婢寄的信。” 慕容厉给记上,想老子后来看了,嗯,就是晚了点。 香香说:“王爷外出,把小萱萱忘在周太尉府上,忘了带回来。” 慕容厉有点脸红,记上。妈的那时候老子才刚当爹,没准备好啊! 香香说:“王爷将奴婢丢到晋蓟古道上,王妃比奴婢重要。” 慕容厉记上,然后拧眉,这……老子总不能把嫂子扔半路上啊!嗯,以后也不扔你了。 香香说:“王爷不等奴婢吃完饭就赶路。” 慕容厉记上,想女人真他妈记仇,这点小事也记着。你没吃饱你说啊!呃……好吧,前括号下次吃饭要等她吃饱再赶路后括号。 香香说:“王爷带蓝侧妃母子回来,抱着轲少爷进门。不抱萱萱。轲少爷比萱萱重要。” 慕容厉记上,心想还有完没完了!不行要忍住。这个也不是谁比较重要,就是他刚来,啧。 香香说:“王爷对蓝侧妃承诺,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个。蓝侧妃……比我重要。” 慕容厉记上,这个……只是不想她离开。她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难道要她再回玉喉关采玉为生吗? 香香说:“蓝侧妃让王爷放妾,王爷就赶我出府。所以王爷明白吗,其实我对王爷,不重要的。” 慕容厉慢慢记下,说:“以后不会了。” 香香说:“如果王爷真的感念三载恩情,就请王爷放我离开吧。王爷会有满院姬妾,会有儿女成行。可是在王爷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就是奴婢的一切。” 慕容厉怔住,然后说:“不。” 香香低下头,良久说:“夜深了,王爷安寝吧。” 这一生,原就没有什么是我自己可以选择的,我本就应该知道。早知如此,何必挣扎。 她不愿再说了,慕容厉上得床来,将她楼过来。她很顺从,慕容厉却觉得怎么也不是滋味了。他说:“你有更好的去处?还是打算这辈子都跟你爹娘在一起?” 香香不说话,慕容厉说:“留在我身边。” 香香埋着头,慕容厉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 第二天早上,慕容厉还没起床,突然外面有人敲门。香香去开门,惊喜地发现来人居然是以前的书生。她笑道:“听人说你去当兵了,倒是长黑了。不考状元了?” 书生脸一红,说:“我去看过陈伯和婶子……他们死得……”两个人都有些黯然,书生说:“好在现在战打完了,我打算回来继续读书,明年还考状元去。” 香香倒是很佩服他的,以前摆摊算卜、代写书信什么的,也看不出来有这骨气。她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书生说:“以前……一直想来找你的,只是担心你觉得不方便。” 香香呆了,书生说:“郭娘子,你看这人世挺无常的。好好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在就不在了。如果……如果我明年高中,我……我回来娶你可好?” 香香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然后就听身后有人怒道:“老子看你这辈子是中不了了!” 香香一转头,就看见慕容厉脸色发黑――难怪不肯跟老子走,敢情你在这里招风引蝶! 书生呆了,看看香香,又看看慕容厉。香香因着是要出来开门,衣裳还算整齐。慕容厉身上只随便披了一件轻裘,里面还穿着白色的中衣中裤。一看就是刚刚起床。 香香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慕容厉两步走到书生面前,像大黑熊对决萨摩耶。简直一巴掌就能拍成肉泥的样子。 书生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前他也见过慕容厉,香香说是自己哥哥呀!! 香香一把拉住慕容厉,说:“你快走啊!”你们一个二个,非要都当着他的面说啊! 书生一看,再不敢耽搁,脚底一抹油,溜了。 慕容厉简直是暴怒:“混帐东西!”扬起手来,想要打。突然想起什么来,快速缩回去,变掌为指,指着她骂:“天天勾引男人!老子看你是想死!” 香香气得不行,懒得理他,转身回小屋。慕容厉更怒,简直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从后面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香香惊呼一声,两只小脚不断地挣扎,就是触不到地面。 慕容厉将她挟回屋里,单手把门关上,返手将她抵在墙上。 香香正要说话,突然他矮下身子,封住了她的唇。她微微一怔,他的吻绵长而温柔,舌尖划过,带起奇异的麻痒。香香不说话,慕容厉低声问:“老子一个男人你吃不饱啊?” 香香脸都气红了,心想你就是管不住自己那根东西了!找三找四拧出一个什么理由! 慕容厉是有点管不住了,但是他理智还在。吻完之后,将她抱在怀里,就这么安静地站着。 当时是冬日的清晨,天气其实很是寒凉。但他怀里却很温暖。香香突然说:“王爷。” 慕容厉气还没消呢,怒道:“说!” 香香说:“你的伤……”不像是很严重的样子啊。 慕容厉闻言,立刻咝了一声,然后说:“妈的,不说不觉得!快扶着老子去床上躺下。” 香香就挺奇怪的,这次太医也不常来了,他也不让自己替他换药。 她把慕容厉扶到床上,慕容厉躺上来,又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脸,然后说:“还早,再陪我睡会子。” 香香说:“王爷……” 慕容厉将她搂进怀里,轻声说:“手都凉了。”她怀孕时养得不好,月子更是没坐好,现在时不时手脚冰凉。慕容厉在还好些,他血热,要不多久就捂热了。 中午时候,外面又有人敲门。慕容厉不耐烦,怕香香醒来,索性伸手堵住她的耳朵。谁这么烦人! 外面的人敲了一阵,突然有侍卫在门外禀报:“王爷,太子殿下过来了。” 慕容厉知道这下子是非起床不可了。当下起身穿衣服,香香这时候才醒,慕容厉说:“睡你的!” 香香哪能就这么睡,也跟着起床。 慕容厉出去的时候,慕容博已经坐在外面的方桌旁。他也不行礼,径自到他身边坐下,慕容博强忍着笑,说:“大哥忙得陀螺一样,你倒是在这里躲懒。” 慕容厉说:“你是太子,日理万机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是将军,没有战事你还打算让我去侵略他国啊?要去也可以啊,把军军饷先发了。” 慕容博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穷,我没用,我拿不出粮,可以了吧?!” 慕容厉说:“过来有什么事?” 慕容博一看,这是打扰了他的好事,心里不爽呢。于是说:“这不就是当了东宫太子吗,过来让你看看大哥这太子的威风。” 慕容厉:“……” 被这么一噎,好歹态度是好些了,问:“父王如何?” 兄弟二人俱都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虽然是君臣,说话却随意惯了。香香把火盆拿过来点上,又去搬小炉子。慕容厉见了,想妈的老子养的下人是不是都死了!然后上前几步,拎起那小火炉过来,问香香:“放哪里?” 香香指了指旁边,他放下,这才继续跟慕容博说话。 香香把酒温上,又去了厨房。慕容博说:“看来今天大哥可以在这里吃午饭。” 慕容厉哼了一声,想你就是皮厚蹭吃的来了吧。果然慕容博笑道:“上午去粥场,看见香香做的野菜肉酱,尝了一口就想着今天的午饭了。” 慕容厉说:“有个书生……”一转头,问自己的侍卫,“叫什么?” 侍卫赶紧答:“回王爷,姓邵,叫邵敬斋。” 慕容厉冷哼,说:“明年科考不准用!” 哼,连个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让你回来娶老子女人! 旁边香香听了,气得脸都红了:“你!” 慕容厉怒道:“老子怎么?!”欺负你奸夫,你不高兴啊?老子就是仗势欺人了,怎么的? 香香简直是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暗暗地骂了好几遍,两条狗左右跟着她,蹭她的腿。香香暗道狗都比你聪明,还当将军…… 慕容博饶有兴趣地看两个人拌嘴,香香将新鲜的五花肉切好,将大虾、鸭肠、藕、鱼豆腐等都洗净切好淖熟。先将八角、花椒、香叶、干辣椒等配料用油爆香,等油变成红色之后,捞出配料沥干备用。 再将五花肉放进油里慢慢煸干,然后捞出备用。最后倒入红油、配料,把淖水沥干的配菜慢慢倒入,翻炒均匀。加调料。 慕容厉跟慕容博喝着酒,香香又做了个橙骨,就是将排骨洗净沥干,腌好。将冬天的大橙去皮,一小点切成丝,另外的辗滤成汁。然后热锅倒油,把腌好的排骨煎至两面金黄,把橙汁倒进去。加少许盐和糖。焖些时候,翻炒收汁。 装盘时把酸甜的酱料浇上一勺,然后撒上一点橙皮丝。味道微酸带甜,又香又爽口。 后面有她自己腌的小咸菜,慕容博跟慕容厉连酒都不喝了,埋头吃饭。香香在慕容厉身边坐下,慕容博抬起头,看见香香只吃小咸菜。她自己其实是不太吃辣的,但是慕容厉口重,所以香锅里辣椒搁得多。 慕容厉也发现了,问:“你怎么不吃?”挟了几大箸到香香碗里,香香看着那鲜红的大虾、藕块,脸都气红了。慕容厉哼了一声,看,老子还是很体贴的嘛! 香香只吃了一口,就觉得辣!头顶都像着了火一样!慕容博想笑,但是他忍不住了。跟慕容厉碰了个杯,慕容厉喝了一口,转头递到香香嘴边:“来,喝一口。”大冬天的,喝口酒暖暖身子。 香香不想喝,但实在是太辣,就小小的抿了一口。酒是慕容博带过来的,是好酒。慕容厉将杯子拿过来,一饮而尽。再倒一杯,仍然喂了她几口。香香觉得那酒还不错,没有那么辣,入口还挺香甜的。 慕容厉见她喜欢,又倒了一杯给他。 香香慢慢咂,不一会儿已经将半杯都喝了下去。慕容厉对慕容博说:“过几天我去玉喉关看看,沈玉城他们不知道把废太子的人吃得怎么样了。” 慕容博说:“根都刨了,还怕几片叶子。不过你去看看也好,军中年轻的将领,看看能提拔的也好好栽培一下。” 正说着,突然一指慕容厉身边:“哎哎!” 慕容厉转头一看,正好看见香香一脑袋栽碟子里。 …… 慕容厉都傻了,这、这酒量,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啊!妈的,你不能喝少喝点啊!忙不迭把香香扶起来,好在她碟子里比较干净,只有鼻子上沾了一点油。慕容厉给她擦掉,把她抱到内室。 床上他儿子已经醒了,见娘亲不在,安静地转动着黑黝黝的眼珠,没闹。慕容厉把香香扶到床上躺上,连声道:“叫大夫!”这醉成这样,总得弄点醒酒的药吧! 妈的,就一点点酒,女人到底有什么用啊!! 香香烂泥一样躺在床上,轻声嘀咕:“萱萱。” 慕容厉微怔,说:“明天就接过来。” 香香说:“嗯。”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个幸福的笑容。 慕容厉凑过去――醉得这样厉害,老子亲一下肯定也不知道。他压在她身上,往死里亲了一通,然后轻声问:“为什么不肯跟老子在一起了?”老子再如何,比那个软趴趴的书生强啊! 香香迷迷糊糊地,说:“不……不想作妾了。” 慕容厉微怔,慢慢地搂紧她。听她呼吸渐渐平静了,他说:“好。” 太医过来,见只是普通醉酒,拿了醒酒护肝的薰香燃在室内,也就是了。 旁边慕容桀本就是早醒了的,娘没过来也就罢了。如今娘过来了,没人理他,不由喔喔了几声,还没人理,哇地一声就哭了。慕容厉把他抱起来,臭小子,你再敢哭! 殊不知这一抱,更是哭得厉害了! 慕容厉简直是愁得头都大了,学着香香拉开他的裤子一看。一股恶臭简直薰得他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他找了半天才找到香香烘干的尿片,手忙脚乱怎么也换不好。 妈的,乳母呢!谁把乳母弄走的! 慕容桀哭都脸都红了,浑身一抽一抽的。慕容厉怒道:“谁他妈在,都出来!”给老子儿子换个尿片啊! 顿时,十二个眉目带煞、腰身笔挺的侍卫全部出来,然后有人打热水,有人拿汗巾…… 对了,还没有奶,可是这时候香香醉了,谁喂啊!不吃奶还能吃啥啊!! 旁边有侍卫说:“王爷,小人出去找马奶!” 那尖利的哭声似乎要穿透脑子,慕容厉说:“快去!” 天啊,小孩子简直就是魔鬼!谁来把他给老子哄住啊!! 好不容易弄干净,马奶也来了。慕容厉让人热了热,就准备喂。旁边侍卫赶紧说:“王爷,小心烫!!” 试了几次温度,觉得差不多了,再一喂,慕容桀给呛得――喂多了! 一群人折腾得筋疲力尽,小王爷总算是睡了。慕容厉把人都摒退了,大字型往床上一躺,比攻下晋阳城还累。 喂,小子,你吃饱了吗?他拿手逗了逗自己儿子,翻身把他抱过来,在脸上用力亲了一嘴。大的抱不了,抱抱小的吧。 父子俩大脑袋和小脑袋挨一起,不一会儿又睡了。 香香睡到晚上,睁开眼睛,看见父子二人睡得香喷喷的。她叹了口气,见孩子的尿片包得乱七八糟,又抱过来,重新包了一下。正将孩子放到床上,慕容厉突然抱住她。 香香说:“王爷醒了?” 慕容厉亲吻她的额头,说:“本王回一趟晋阳,可愿同往?” 香香说:“不了,我……” 慕容厉说:“那你和孩子先回令支。我过两天来接你们。” 香香张了张嘴,想着说也没用,索性罢了。 慕容厉是个雷厉风行的,当即便起身,赶回晋阳。侍卫套了马车过来,接香香母子回令支。 香香真是拿他没办法了――现在是晚上啊,什么事非要现在就动身? 是……又有军情吗? 咦,等等,他的伤―― 78、情书 第七十八章:情书 香香不想连夜赶路,但是外面侍卫已经在等,她只好给孩子收拾了衣服、吃食。马车连夜出小蓟城而去。香香想着两条狗没人照管,也一并带回了令支县。 郭田和郭陈氏本来就日夜悬心,生怕慕容厉对香香不利。这一大早上,看见香香回来,真是高兴得不得了。郭陈氏赶紧给慕容桀做吃的,正忙着,外面又是一阵喧哗,有侍卫来禀:“香夫人,奉王爷之命,将小郡主送至夫人处。” 香香一听,这下子是真高兴了,几乎飞也似地奔出去。外面居然不是马车,郭阳带着小萱萱回来。她不坐车,非要让舅舅骑马带他。 这时候见到香香,她还有些陌生,香香离开她的时候,她几乎还没开始记事。郭阳抱着她过来,先叫了郭陈氏一声娘。生怕她招自己姐姐伤心,下马就将她抱过去:“叫娘!” 香香初时跑得快,这时候倒有些害怕起来,站在原地不敢上车。小萱萱狐疑地左右看了一阵,冲着郭陈氏叫了一声:“娘。” 众人大笑,又是开心,又有些心酸。 香香牵着小萱萱往家里走,蓝釉和薜锦屏替她带孩子,一直倒是有跟孩子提起过自己娘亲。故而孩子并不排斥她。郭田去抱小郡主,眼中泪光闪闪:“这下好了,可算是团圆了。” 他跟郭陈氏都是第一次看见萱萱,萱萱鼻子像慕容厉,眼睛像香香。比之母亲,倒是又多了几分英气。 一起回到郭家,郭陈氏赶紧张罗着饭菜,好不容易郭阳也回来了,一家人正好吃顿团圆饭。 香香把小儿子哄睡了,小萱萱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这时候刚到令支县,所见风物皆与晋阳有天壤之别。早已经不知道到哪儿疯玩去了。 香香刚刚出门准备去找,就听见外面一阵尖叫:“小郡主!天啊!!” 香香冲出去,只见小萱萱骑着一头猪,流星一般往前冲!那猪不断地甩头,想将她弄下去。她两手握着猪耳朵,还不停地“驾驾!” 最后猪一头撞到柴垛里,她则啪叽一声摔地上。 大伙赶紧冲上去,她连泥灰也不拍,站起来,拉着郭田说:“舅!要!!”一边说一边指那猪! 郭田哭笑不得:“那是猪,不是马!不能骑的!” 她不依:“要骑!” 郭田真是给跪了,她非要骑猪,只得把那可怜的猪弄出来,套上绳索,让她疯。小萱萱骑着猪,威风凛凛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郭田在后面把猪的绳子拉住,香香简直是要昏倒了! 慕容厉!你把我女儿教成这样!! 晋阳城,慕容厉一纸休书直接送到了宗正那里。还是司空令上报燕王,燕王才知道。然后沛国公府便炸开了锅,薜绍成连夜入宫,跪在燕王面前死也不起来。 “老臣这一大把年纪,竟要受如此侮辱,让老臣这张老脸如何搁?不如今天就叩死在陛下面前,也算是为我大燕尽了最后一点忠心了!”沛国公泣不成声。 燕王也是心烦,命人传慕容厉。慕容厉入宫之后不久,慕容博也过来了。 几个人在御书房里大眼瞪小眼。燕王问:“儿子啊,你为何休妻啊?这王妃是你名媒正娶迎入王府的,要休弃也要有个理由啊!” 慕容厉皱眉――老子不要了还要理由?他说:“无后!” 薜绍成气得:“陛下一定要为老臣作主啊,你都不跟她圆房,她能有后吗!!” 慕容厉哼了一声,燕王只觉得头疼。慕容博说:“老五,你打算如何安置人家姑娘?” 慕容厉说:“认作义妹,请父王赐下封号,以公主之名,择夫另嫁。” 薜绍成仍然不满意,公主哪比得上王妃啊!那就是个虚名,没半点搞头。若是王妃,生下儿子就是世子。慕容厉的世子,日后说不定会承袭他在军中的声威,日后继承了王爵之位,就又是一棵大树。慕容博说:“沛国公,” 薜绍成看过去,慕容博说:“听说沛国公有个小孙女,时年已十二有余,品貌俱佳。” 薜绍成一听,这倒是不错。以前他不愿孙女做慕容博的侍妾,是因为慕容博手上没有兵权。论实力,他不算什么。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慕容博成了太子,哪怕是他的侍妾,将来也是燕王妃嫔。若能封个四妃之一,薜家倒也有依靠了。若是再生下皇子…… 慕容厉在瞪他――老狗,老子给你养了三年女儿,你不思恩德,还在这里漫天要价!你可真敢开口! 薜绍成不敢跟他多说,知道他不讲理,只得跟慕容博小声谈话。慕容厉转身走了。没过两天宗正将薜家与巽王府的姻亲关系去除。薜锦屏被休回薜府,另封为静淑公主。 从此一别两宽,婚嫁自由。 慕容厉回到王府,看见蓝釉正跟慕容轲喂招练剑。如今见慕容厉过来,慕容轲张开双手就奔过去:“慕容爹爹!” 慕容厉把他抱起来,举着转了个圈:“再长长,你慕容爹爹可就举不起来了!” 蓝釉说:“你把薜家姑娘休了?” 慕容厉说:“嗯。” 蓝釉笑:“要娶香香啊?” 慕容厉说:“嗯。” 蓝釉上前,安静地与他对视,然后说:“厉哥,你真的很喜欢她吧?” 慕容厉没回答,却说:“小轲就让他记在我名下,朝廷早有拉拢端木家族的意思,这次端木正扬刺杀季木泽,立下大功,我给孩子要个侯爵封赏不算什么。你在端木家,也算是有点地位。” 蓝釉说:“我又没说我要回去。” 慕容厉说:“随你。”就住到你想回去了为止吧。 两日之后,燕王颁下御旨,赐端木家族天下第一剑的御匾,封慕容厉义子、端木正扬之子为逍遥侯。端木正扬入朝谢恩,在巽王府住了几日。 慕容厉没有管他们,只下令赵武看牢端木正扬,没有蓝釉的同意,不许他带走慕容轲。 赵武吓得苦胆都要吐出来――端木家族的人啊!传说中剑神一样的存在,我就算想拦,倒是能拦得住啊…… 令支县,香香正追在女儿屁股后面:“萱萱,衣服脏了,不能这样出门!!” 小萱萱跑得飞一样,一边跑一边咯咯地笑。香香真是气苦,想要抓住打一顿又舍不得。追了半条街,好不容易逮回家里,就见郭田和郭陈氏面色凝重。香香一惊,问:“爹、娘,怎么了?” 郭田指了指屋里,香香探头一看,见屋里放着用红绸捆好的雁、鹿、香草、羊等。这……这是…… 倒像是哪家求亲准备的东西。她看向爹娘,郭田说:“巽王府让官媒送了这些东西来,说是……说是要迎娶你作……巽王妃。” 香香如遭重击,当即傻了。郭田跟郭陈氏也正傻着呢。 然而消息却如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般,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令支县。听闻令城里出了一位王妃,邻里乡亲都沸腾了! 郭田连豆腐坊都不敢去了,一家人对着名帖愁眉苦脸。香香在担心别的――薜锦屏呢? 她希望慕容厉能亲自过来,然而慕容厉没有来。这一天等到的却是位信使。香香很奇怪:“王爷没来?” 信使长磕到地:“夫人,玉喉关兵士换防,王爷前往主持,约三个月即回。” 香香啊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来禀报自己。却又听信使说:“王爷命属下前来通禀夫人一声。” 香香不知道他又搞什么鬼,只好说:“我知道了。” 信使却只是跪着,并不离开。香香问:“还有什么事吗?” 信使从怀里掏出鹅毛笔:“请夫人回信一封,属下也好向王爷交待。” 香香不解:“可……可我并没有什么事好回信的啊。” 信使砰地一下磕地上:“夫人,王爷说,取不到您的复信,就打断小人的腿!” 香香:“……” 她不知道慕容厉又怎么了,只好提笔给他写信,可是实在也没什么好写的啊。就写小萱萱很调皮,桀儿又怎么怎么样。写了百十个字。信使不敢接,连连磕头:“夫人,请一定多写点,小人给您磕头了!!” 说罢,还真就在地上砰砰地磕。香香赶紧命人将他扶起来,又绞尽脑汁,写了约摸五百来字。信使这才收了信纸,千恩万谢地走了。 香香莫名其妙,然过了几天,信使居然又带回来一封书信! 香香展开,见龙飞凤舞、笔画阳刚,是慕容厉的字迹。上面洋洋洒洒,写着――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后面小括号,(怕夫人看不懂,也可抄录白话版寄出,如下)自从上次分别之后,你我两地悬心。虽然说是三四月的时间…… 香香:“……” 外面信使还在等着呢,见她一副日了狗的表情,跪道:“小人明日来取夫人复信。” 香香真是要哭了:“一定要写吗……” 信使见她好说话,磕头道:“不要少于五百字,千万千万,拜托夫人了。小人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交托在夫人手上了。” 香香:“……” 79、新婚 第七十九章:新婚 慕容厉在玉喉关一共呆了三个半月,送了七次信。以前也没这么频繁,香香是真不知道,他特意弄了一个信使,半个月准时来回一次,一天都不带迟误的。 郭田和郭陈氏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每次郭阳一问:“二姐呢?” 夫妇二人总是忍着笑:“作功课呢……” 香香本就没有读过多少书,那点字写几句话什么的就够勉强了。他还要求每封五百,搞得现在她一看到信使就头皮发麻。 慕容厉后来倒是不常抄情诗了,会写一些边关的风月,有一次还绘了一副图给她。不过为了不外泄军情,上面没有具体的地形、甚至变动了山脉,只是白狼河封冻,雄鹰高飞。 香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边塞极景,倒是看了好一阵。说不向往,当然是假的。不过妇道人家,生在这样的世道,想要走走看看也是不能了。 如同没有翅膀的鹰,空有雄心。 也不是不遗撼的。 三个半月之后,正值三月十五。香香正在家里愁。 现在的郭家可谓是红极一时,每个人都知道这里将要出一位王妃了。且都知道巽王爷对王妃着实是情深意重。每月两回书信来往是雷打不动的。 三月三的时候,花灯夜市还改在外面的平柳坝举行了。整个县城的少女们几乎都来了,说是沾点王妃的贵气。小萱萱还偷溜出去玩了,回来时给香香带了一盏荷花灯。 这天下午,香香就像等别一只靴子落地一样,忐忑不安地等着信使。 然而信使没有来,香香有些狐疑,这可不像慕容厉的作风。他是你说土豆好吃,他就能让你吃一辈子土豆的那种人。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香香还没起,外面就有人敲门。郭陈氏进来,先帮她给儿子穿衣服。香香自己给小萱萱穿。小萱萱要先穿,她呆不住,穿好衣服就要出去玩。 相比之下,弟弟却安静许多,一般连哭也不哭的。 香香边穿衣服边问:“娘,外面谁在敲门?这大清早的。” 郭陈氏说:“王爷送了聘礼来,你赶紧穿好衣服过去看看吧。” 香香张了张嘴,郭陈氏看她,轻声说:“儿啊,这些年你在王府,就算表面风光,暗里应也受了不少委屈。爹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这王府不进也进了,如今孩子也有两个了……” “娘,我知道的。我没有受什么委屈。”香香不让她说下去,先把萱萱放下床,让乳母带她去洗脸。自己穿戴整齐,去到外间。令支县是个小县城,慕容厉下聘的队伍就显得可真够长的。 那一箱一箱,流水似的。 郭田出去,跟媒婆说话。这算是正经的三媒六证了,当然比上次要复杂得多。好在这些天郭田跟郭陈氏也在极力给香香打陪嫁的家具什么的。以前有备过,但香香是作妾,也用不着。 这次能用了吧,那些东西也配不上王妃的身份啊。当然只有另外打了。 这些事情真要忙起来,三个半月都算是仓促的。这倒也幸好慕容厉去了玉喉关了,要是他不去,估计以那样的性子,立刻就要来接人。 箱子裹着红绫,一箱一箱地抬进郭家。一份是朝廷出的,聘娶王妃的基本聘礼。另一份是巽王府出,管珏打点的,是个锦上添花的意思。不过这次的花添得有点多。 香香打开箱笼,里面有为她量身裁制的衣裳,一件一件,全是王妃的服饰。头面首饰更是不计其数。 香香叹了口气,想着这个人,也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 慕容厉第一时间是回晋阳城,正式娶妃,是个极为复杂的过程。不是他跑到令支县将人接进府里就礼成的。慕容厉虽然不耐烦这些琐碎小事,但是既然答应要明媒正娶,当然还是依礼来才好。 他将玉喉关的情况上报慕容博,两个人又拟定了年轻的将领,跟周抑商量着换了些新血。周抑虽然之前站错队,但是他有个始终坚定不移的儿子。而且胡人入侵之后,他第一时间保护燕王、慕容厉和舒妃藏身于渔阳。这份功劳还是不小的。是以依旧当着他的太尉,未受牵连。 巽王府里张灯结彩,慕容厉居然也没嫌烦,由着管珏大肆操办。端木正扬还在府中,慕容厉不想掺和他跟蓝釉的事。端木不是个喜欢久居客处的人,现在这样……估摸着也是想带蓝釉母子离开。 蓝釉就是不想自己的儿子每天练剑九个时辰,然后满世界到处找人比剑。在她看来那简直就是白痴。丈夫是白痴就够了,儿子绝不能再白痴了。 端木正扬觉得那就是端木家族的生活,自己从小也是这样长大,哪里白痴了?! 慕容厉由着他们闹,他在洗剑阁的梧桐树下刨了一坛酒。是李子酒,已经极为香醇。 酿酒的人,马上也能回来了。 风过梧桐,款款报春。醇酒入喉,有种绵长美好的感觉。 酒楼里的酒和菜,新则新矣,奇亦奇哉,却总是少了一种家的感觉。 慕容厉不知道端木正扬几时带走的蓝釉母子,他在蓝釉的听风苑里,找到一个锦盒、一封书信,是蓝釉的笔迹。他缓慢地打开锦盒,里面只有一对玉环。是最好的和田玉,玉质温润细腻、纯洁乳白。慕容厉拆开信,蓝釉更懒,只写了寥寥两行――我们走了,不喝你喜酒了。 慕容厉折好书信,想起十一年前,他对那个女子许诺――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妃。 十一载之后,各携良人。命运如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谁知后事如何? 三月二十二日,迎亲的队伍前往令支县,一路吹吹打打,接巽王妃上花轿。令支县照样三天流水席,慕容厉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巽王莽袍,行在队伍最前方。身后不仅跟着香香的陪嫁,还有两辆小车,里面坐着小郡主和小王爷。 其他陪嫁都不值他看上一眼,唯有这俩,算是价值连城的陪嫁了吧? 周围不断有人贺喜,队伍一路抛撒着喜糖、喜钱。爆竹声声、有铜锣开道。香香一身凤冠霞帔坐在轿子里,轿子每行一点,眼前喜帕末端的流苏就微微晃动。 锦绣荣华如一梦。 回到晋阳城,王府里自然还有好一番热闹。香香拜完天地被送入洞房,还是不放心两个孩子。幸而乳母崔氏还在,能帮着照看。 慕容厉没喝多少酒,老子搞得这么复杂是为了什么?为了你们啊?! 恨不得一府贺客都滚。 大家倒是知道他的性子,没敢缠他,早早就将他放进了洞房,自己喝自己的就行。 太子领头,与众同乐。这场婚宴,可谓是极尽热闹。 慕容厉进到洞房,依礼揭了红盖头。那一天的香香穿着王妃的礼服,头上的珍珠衬着面庞光洁生辉。慕容厉与她同饮交杯酒,只觉得酒未入腹,人已是先醉了。 等到喜娘们都退下,慕容厉亲自为她摘头饰。那头饰华丽又笨重,他的手更笨。香香被扯痛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道:“我自己来。” 头饰摘下来,人仿佛整个轻松一截。 慕容厉将她抱到床上,洞房之夜,香香也只能由着他胡来。 慕容厉疯狂了大半夜,香香都要散架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香香。香香不解,打开一看,见是两条玉……玉什么? 她拿起来看看,玉绝对是好玉。慕容厉说:“陆敬希那老东西说,丈夫远归,一般会给妻子带礼物。玉喉关的玉不错,本王特地亲自采的昆仑玉,喜不喜欢?” 香香嚅嗫道:“喜……喜欢……”只是这形状瞧着,怎么越看越羞耻……她抚摸打量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王爷,这……这到底是什么……怎么看着……” 慕容厉说:“玉势啊,老子常年不在,你若忍不住想老子的时候,拿出来用用。”两个老家伙说送最实用又很猎奇的东西,显得体贴又有惊喜。这算实用了吧? 香香手一抖,东西差点没摔地上!! ……算了,唉,算了吧。 香香第一次作王妃,府里又没有长辈,几乎可谓是一窍不通。慕容厉是无所谓的――老子的女人,爱守礼不守礼,一窍不通又怎么的?! 然而香香却在新婚不久之后,既去太子府上,拜望了太子妃苏菁。苏菁觉得很奇怪,这个女子平时给她的印象,是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的样子。 但是她对香香其实没有一点恶感,相反还挺喜欢的。 这时候便将人迎进来,香香红着脸,倒是向她请教当王妃应该学习的礼仪。平日里应该做些什么。苏菁觉得好笑,却仍是一点一点都教给了她。 她聪明,学东西快。苏菁也是闲着无趣,府里的姬妾虽多,哪里又是能好好说话的?她常去,自己也聊解寂寞。 香香是真的在学以致用,以前不想引人注意,是因为她只是个小妾。她不需要夺目,只需要安安分分地为夫君生儿育女就好。可现在,自己是王妃了,即使是有管家在,不需要自己当家,总也要有个王妃的样子吧? 五月初,燕王慕容宣以年老多病为由退位,传位于长子慕容博。慕容博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封五弟慕容厉为一字并肩王,从此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 又封郭田为令国公,赐良田千顷、金银布匹无数。封赏郭陈氏为一品诰命夫人。令支郭家,贵极人臣。 慕容厉对封自己为并肩王没什么反应,对后面的封赏倒很是领情,带着香香入宫谢恩。 香香不是很喜欢呆在宫里,特别是一个人跟舒太后、王后等人说话。但她知道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以前她只是个小妾,不需要与王妃、燕王妃等人打交道。现在自己也是王妃了,这些交际是难免的。 若是不学着交往,只怕要闹笑话的。是以她也便努力地跟周围的王公贵女们来往,有时候参加她们的花会、诗会什么的。有时候也在王府设宴,招待她们。 晋阳贵家夫人、千金,莫不以参加巽王妃的私宴为荣的。巽王妃不精诗书、也不太通晓音律,但是擅厨艺,为人谦和。名声久传,成美誉。 香香都快忘记了,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但是一个人处到什么样的地位,就要适应什么样的生活。 这是……生存的本能。 这时候进到舒太后的殿中,她松开慕容厉的手,准备独自面对舒太后。可慕容厉没有离开,他只是在旁边坐下,看两个女人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舒太后也发现,这个女孩身着王妃的礼服,已经变得这样落落大方。也许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没有哪一种生活会主动适应人心。 她逃不离这个圈子,于是主动地融入。舒太后突然有些喜欢她,最强韧的蒲草啊,永远知道怎样是对自己最好的。 人这一生,愁苦也是一辈子,喜悦也是一辈子。几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若非要纠结事事如意,它也能让你纠结一辈子。 舒太后拍拍香香的手,取下发间的凤钗赏给她。香香恭敬温顺地谢恩,舒太后微笑着,将凤钗插到她如云的乌发之间。 慕容厉陪着两个女人一直坐到午后,香香起身告辞,他才一并离开。舒太后将两个人送到门口,见慕容厉牵着香香的手,两个人轻声说着什么,慕容厉微微矮身去听。 在深宫里耗尽了一生的女人轻抚自己鬓边花白的头发,突然模糊了双眼。 80、亲生 第八十章:亲生 五月是个温柔的月份,天气不冷不热,大地百花盛开。小萱萱闹着要出城去玩,慕容厉便命管珏准备了车驾,带着一家子出门踏青。 晋阳城外有盘龙谷,有山有水,可以郊游也可以打猎。是个不错的去处。 香香知道两个孩子都要去,准备了好些吃的。 出门那天,天气正好。香香抱着慕容桀出门,就看见小萱萱一个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才四岁的孩子啊!马蹬都踩不到! 香香惊呼一声:“王爷,看你女儿!!” 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说:“不愧是老子的女儿,哈哈哈哈,走!” 父女俩扬鞭打马,马蹄如雨,飞驰而去。香香气得:“萱萱!给我下来!!” 当然是听不见的,回应她的只有一溜烟尘。香香抱着儿子上马,担心得不得了。却知道说也没用,不开口了。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儿子,慕容桀也正安静地瞅着她。她叹了口气,把儿子放下来让他走走。他扶着车壁,像是怕摔着一样,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 车外又是一阵马蹄声,香香掀起车帘,见慕容厉去而复返。身后小萱萱紧跟着他,一路跑一路笑:“爹!我要射只狐狸给娘作围脖。” 香香暗说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慕容成策马过来,向她伸出手,说:“弓!” 香香这才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副小弓。慕容厉将小弓扔给小萱萱,小萱萱欢呼一声,策马又朝前飞奔。香香看得心都要跳出来,慕容厉说:“不用担心。” 香香说:“萱萱才四岁,王爷您就让她天天舞刀弄枪的……” 慕容厉毫不在意:“老子的女儿,舞刀弄枪是本能。”再往里一看,见慕容桀正扶着车壁小心翼翼地走路,顿时怒目:“混帐,这辈子还能学会走路不了?!”男子汉大丈夫,一岁多了,走个路还他妈扶墙!老子看你是找打! 慕容桀被吓了一跳,赶紧松开车壁,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顿时眼泪汪汪了,慕容厉怒道:“你哭,你今天敢给老子哭!” 慕容桀想哭又忍住了,冲着香香伸出手。想求助,看看慕容厉,又不敢。香香真是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下子放下马车窗帘,起身去抱儿子。 慕容厉大怒,自己掀开车帘,怒骂:“不许抱,自己给老子爬起来!男人没有男人的样子,胆子小得跟兔子一样!你怎么不生成女人啊!不对,你姐都比你男人!” 香香气得不行,将儿子抱到怀里,慕容厉还在外面吼,像只逞威风的狐狸:“滚出来,老子教你骑马!” 慕容桀抽泣着不敢哭出声,香香真是佛都有火,当下再也忍不住:“慕容厉!孩子还不到一岁,走路当然要慢慢学了!你是一生下来什么都会的吗!!” 慕容厉被吼得怔住,周围所有的侍卫都望过来――擦,王爷被吼了? 周围一片寂静,慕容厉愣了一下,左右环视了一遍。周围的侍卫仆从迅速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装聋作哑、各行其事。慕容厉这才瞪香香,怒道:“男人说话,几时轮到女人插嘴!” 香香低头哄着儿子,根本没理他。他闪身进到车里,香香还是吓了一跳,抱着儿子就往后缩了缩。慕容厉伸出去的手就缩回来,在她身边坐下。 香香也知道不该吼他,毕竟他是王爷,怎么能当着他下属的面让他难堪?可实在是忍不住。也许因为小萱萱是女儿,他对孩子骄纵得可怕。干什么都是做得对。小桀是儿子,他各种嫌弃,各种看不顺眼。人家说话迟,他骂。人家走路慢,他也骂。 搞得孩子现在看见他就躲,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偏偏他还不觉得,每日见了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香香还是有办法对付他的,这时候见他一脸没好气的模样,轻声道:“我知道你嫌弃他。” 慕容厉本来一脸怒容,这时候一怔――老子嫌弃他什么? 香香说:“他出生的时候知道吗?山里日子有多清苦你可知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几时又曾看过一眼,问过一声……” 慕容厉一听就投降了,怒气像被戳爆了的气球,他说:“我……”怎么突然又提到这个啊?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香香说:“我自己生的,你嫌弃我不嫌弃。我自己养着就是了!” 慕容厉不知不觉声音就小了,说:“老子抱抱自己儿子,还不行啊?”说罢将慕容桀从香香怀里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见他目光怕怕的样子,不由又要发怒。一看旁边的香香,咬咬牙,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好儿子!”你这混帐东西,坐不能好好坐着?!这样缩头缩脑,你属王八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和地说:“老子带他骑马去。” 香香见他是真消了火气,才道:“嗯,王爷小心些。” 慕容厉把儿子抱出去,外面暖风微薰。慕容桀坐在马上,吓得紧紧抓住马鞍,一动也不敢动。慕容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没用的东西!你倒是怕什么!”你姐姐在马上可是高兴得乱蹦乱跳啊! 小桀死死地抓着马鞍,见离母亲已经很远了,连哭也不敢。只好闭起眼睛,看也不敢看。 慕容厉给气得――马还没开始跑呢!就他妈的走了几步!这混帐! 他索性扬鞭打马,骏马前蹄扬起,长嘶一声,撒腿狂奔。慕容桀脸色都白了,最后一转头,哇地一声,吐了慕容厉一身。 慕容厉:“……” 这……这小子真是老子亲生的?! 他到马车里换衣服,香香见小桀脸色都白了,赶紧拿水给他漱口,又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见父子俩这一身酸臭,慕容厉又脸色铁青,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桀又吐了好一阵,终于慢慢地在香香怀里睡了。慕容厉郁闷得,这东西,何止混帐,简直混帐啊! 好不容易到了盘龙谷,马车停下来。香香抱着小桀下车,见小萱萱已经在跟几个侍卫忙活了。马匹被放在溪边吃草,一片地方已经被清理出来,铺上了干净的竹席。 香香见小桀睡得香,把他放竹席上,扯了个小被给他盖上。 慕容厉上去教女儿搭灶,小萱萱玩得两手泥巴,还开心得不得了。 香香心情也是不错的,小溪里有游鱼来往。香香伸手一捉,那鱼儿一甩尾巴,从她手里溜了出去,溅起一大簇水花。她抹抹脸,又去抓另一尾。突然身边一柄鱼叉过去,一下子叉住了一条鱼。 香香转头,看见慕容厉衣袖与裤腿俱都挽起,这时候已经下去,把鱼叉捡起来。上面还叉着一条肥美的大青鱼。香香把鱼丢进盆里,他一叉下去,竟一石二鸟,叉中了两条。 小萱萱的笑声银铃一样,远远地传过来。香香嘴角也带着笑,抓了几下也没抓住鱼,索性不抓了,搬开石头,见里面有只红色的大螃蟹!她呀地惊叫了一声,举着大螃蟹叫小萱萱,每个字都带着欣喜。 慕容厉在她身边叉鱼,有时候转过头,看见她提着裙裾在乱石堆里找螃蟹。脸上的笑容纯粹美好,小孩子一样。 小萱萱也发现娘亲在这里玩得高兴,跑过来跟着她找螃蟹。不一会儿,盆里就放了好些鱼和螃蟹。最后小萱萱抓到一条大黄鳝,足有三根手指粗细。 她满脸兴奋地往香香面前一举,香香吓得啪地一声,一屁股坐水里。小萱萱笑得死去活来,被慕容厉一脚踹屁股上,顿时啊呀一声,整个扑水里,落水狗一样。 眼见盆里的鱼差不多了,慕容厉将鱼叉扔到岸上:“老子去打点野味。” 小萱萱赶紧也扔掉玩了好一会儿的黄鳝:“我也去,我也去!” 慕容厉说:“走!” 香香赶紧抓住父女二人:“这样湿淋淋的!先换衣服!” 两个人去马车里换衣服,香香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小桀,也觉得这个儿子的性格同姐姐真是天壤之别。等慕容厉带着小萱萱出去打猎了,香香让侍卫把烤架搭起来,生上火,小桀这才睡醒。 香香牵着他在小溪边走几步,他很小心翼翼地不踩着湿泥,免得脏了鞋子。香香跟他玩水,他也不去,生怕会掉里面一样。 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香香使劲忍着笑――小东西,你就庆幸你爹爹上山打猎了吧。要是让他看到,非气死不可。 她坐在小桀身边,自己慢慢剖鱼。小桀先用小手试了试木盆里的鱼,那鱼已经被叉死了,并没有动。他觉得好奇,又戳了戳另一条。香香觉得应该让他胆子稍大一些,也没有阻止。最后他戳到一只螃蟹,登时哇地一声,大哭――被挟着手了! 香香急忙把螃蟹钳子掰开:“不哭不哭……”一边哄一边吹了吹,看看没有出血,只是有点红,又哄了半天。 小桀经此一吓,再也不伸手去摸木盆里的鱼蟹了。 香香把鱼都剖净腌好,这才洗了手,把他带到水边。他挥动四肢,无论如何不敢下水。香香小声哄:“小桀乖,不怕。你摸摸,水水不咬人哦……” 慕容桀八爪鱼一样死死贴着她,放声大哭,就是不肯下水。香香没办法,只好将他抱起来放到水中央一块干燥的石头上。再陪他一点一点,慢慢玩水。 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小萱萱跟慕容厉回来了。带着女儿,慕容厉也没敢往深山里射熊猎虎什么的。二人就是打了些野鸡、野兔,还扛了一头山鹿。 小萱萱嚷着叫母亲过来烤鹿肉,香香笑着应了一声,正跟儿子说话,慕容厉已经大步走了过来。小桀一见他过来就往香香怀里缩,香香赶紧说:“不怕不怕,我们到岸上去。” 正要将他抱起来,慕容厉说:“你先去,我跟儿子玩会。” 香香还是不太放心,慕容厉拧眉――老子看儿子,你不放心什么? 香香只得应了一声,转身上岸去跟小萱萱烤小鹿肉。慕容厉往后偷瞟一眼,见她真走了。当下用身子挡着她的视线,抬腿一脚,啪地一声,将坐在水中大石上的慕容桀呱唧一声,踹进了水里。 …… 82、服毒 第八十一章:服毒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慕容博的御旨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朝野。远在平度关的韩续等人竟然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朝堂上仿佛瞬间就变了天地,慕容厉以前治军时,各种事情也都给翻了出来。 吃霸王餐的、践踏民田的,强抢民女的,以前各个将军,也就他手下兵士最嚣张。如今说起来,真是信手拈来,都不用编造事实陷害他的。 当然了,这些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真正大到能够撼动这棵大树的事情,还是得编造一下。 下面的人都在看慕容博的脸色,虽说是亲兄弟,但是身在天家,哪来什么兄弟。这个一字并肩王是那么好当的?见君不拜、悬剑入殿,何况又手握重兵。 大家都没有出杀手锏,这位王爷虽然嚣张,但是战功赫赫也不是假的。抓贼尚抓赃,何况是抓他? 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从前有一个人,他养了一条狗,村里人都说这狗会咬人,他不相信。于是村民们天天打狗,天天打狗,终于有一天,这狗张嘴咬了人。于是一村的村民就可以指着被咬的人说――看,就说你的狗会咬人吧? 这时候再把狗打死,有凭有据,人人无话可说。 慕容厉虽然有战功,但是他的部下都在军中,朝中唯一可以为他撑腰的,就是燕王慕容博。古来文臣与武官本就不对付,何况如今整个军权都在他跟周抑手里。周抑的太尉之职日渐名存实亡,他不下去,谁想往军中塞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 而这位王爷,又是眼高于顶惯了的。他本生就喜欢的就是有本事的人,故军中年轻将领多平民出身。要想在他手底下做事,那真是得有点斤两。平时再送珍珠美玉、金银珠宝,顶屁用啊? 只有他倒了台,他麾下各部才能重新换血。所以一定要搞下去,大家有肉吃啊! 现在,第一棒已经亮出来了。敲得比较轻,大家都在看老虎和老虎主人的反应。但是军中诸将领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棒子,敲的可不是慕容厉一个人。 慕容厉接到御旨之后,手下将军、副将全都来了。参军陆敬希扶着郑广成过来,诸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慕容厉挥手,对陆敬希说的第一句话是:“拿纸笔,写封书信给王妃,报个平安。” 陆敬希应了一声,仍然犹豫:“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慕容厉冷笑:“应对?本王是大燕臣民,当然是奉旨行事了。” 军中诸将都急了:“王爷!王爷磊落,自然不惧流言。但朝中奸人甚多,只怕王爷若此时回朝,反倒是遂了他们的意!” 慕容厉说:“你们有何高见?” 郑广成带着伤站起来,说:“王爷,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小人愿返回晋阳,先行面见陛下。待陛下看见小人伤口,了解辽西军情,定会明白谢怀之那小人乃一面之辞、不可听信。王爷再行回都,也可避免流言。” 慕容厉说:“你伤得不轻,不宜远行,留下静养。”话落,再不顾诸人劝阻,起行返回晋阳。 慕容厉人还没到,各处发往晋阳城的军函便堆积如山。因为只是传慕容厉回晋阳与谢怀之当面对质,所以军函写得还算是温和。大多都是劝诫慕容博不可偏听偏信,也有历数慕容厉战功,为其开脱的。 武将毕竟直率,不似文官那么多弯绕。而这也正是朝中诸将需要的效果,几乎整个军部的将领们都在为他求情,这样庞杂的势力,燕王焉能不忌惮? 香香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几天。管珏怕她担心,有意隐瞒。但是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滴水不漏。香香私下里仍然听府里的下人们提起。 然后她写信给郭阳,郭阳本就跟着慕容厉一同去的辽西,这事他当然清楚。怕姐姐乱想,倒是实打实都说了。 香香知道慕容厉已经返回晋阳,便一直盼着他入府。然而没有消息。 慕容厉回到晋阳城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只有辽西军营送来一封信件,道是一切平安,让她不要担心。却是参军的笔迹,非慕容厉亲笔。 香香等了几日,朝中大臣们一见慕容厉似被软禁,深觉第一次打狗已经有了效果,于是第二波开始。 这下子,他们收集的慕容厉麾下的将军们的各种恶劣行径可以派上用场了。甚至有人向令支县的郭家打听,称慕容厉现在的王妃便是强抢民女的铁证。当初纳妾的时候,甚至直接以剿匪所获的金银下聘。 而这些金银,原本应该上剿给国库。 语言是很奇妙的东西,赞美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可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盖世英雄。但若贬低一个人,这个人也可以是个藏污纳垢、肮脏猥琐之徒。 臣工们当然极擅此道,而慕容厉那样暴躁的性子,让他一一解释给众人听,还不如迎面给他一刀。所以他定然不屑辩解,到那个时候,罪名定会坐实。 暗处的人谋划得极为到位,甚至连辽西的民众也找了好些过来,暗暗准备对质。 一切周全,只差东风。 香香不知道情况,王府里气氛日益紧张。甚至有人找了她在令支县的邻居,询问当年她被强抢、逼迫为妾的事。 香香叫来赵武,问:“王爷还是没有消息?” 赵武倒是怕她担心,忙道:“王妃娘娘请放心,太上皇和太后都健在,岂会容忍小人作祟。王爷不会有事的。” 香香说:“王爷即使无恙,只怕对名声,也终有影响。” 赵武不说话了,眼下慕容博一直没有发声,谁也不知道燕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但是同室操戈之事,慕容氏发生得还少?这可真是说不准。 香香说:“赵武,你把萱萱和小桀送到冉先生那里去。” 赵武怔住:“王妃娘娘!这……眼下还没到这种地步吧?” 香香说:“先送过去。” 赵武也不敢逆她,只得说:“是。属下这就去准备,王妃您也收拾一下,待小人支会城门郎便来接王妃与郡主、小王爷。” 香香说:“不,我不走。” 赵武不解,这时候送走小郡主和小王爷,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吗?为什么自己倒不走了?他犹豫着道:“可两位小主子尚且年幼,一路只有乳母照料……” 香香说:“去吧。” 赵武应了一声,也觉得奇怪,一边安排,一边派人支会管珏。管珏也觉得把两位小主人送到冉云舟那里不是件坏事。趁着这时候还能走,赶紧先走。若是真有什么事,也还得安排。没事接回来也就算了。 相比之下,冉云舟那里确实是最安全的。他手下的马场是大燕军马的主要来源地之一。大燕不会立刻动他。而他做个生意,走南闯北的,与各国私下都有点往来。要藏个人,再容易不过。 管珏过来的时候,香香正在给儿子和女儿收拾东西。他站在屋子外面,欠了欠身,恭敬地道:“娘娘,王爷几日没有音迅,只怕是传信不便。这种时候王爷传信不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燕王另有要事交待,二是被软禁。但是以王爷的威望,无论如何不会遇害。所以娘娘不必心急。” 香香跟他说话,心里倒好受一点了。毕竟旁人全是“王爷吉人天相”这种话,实在是哄不住她一颗焦急担忧的心。她说:“管珏,这事跟燕王无关,但真的有人想害王爷了。” 管珏点头,他也是个聪明人,如何能不知道? 若是没人想害慕容厉,那谢怀之一个无权无势的书生,能够直接一状告到慕容博那里? 其实朝臣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博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而太上皇跟太后一直没有出声,他们到底是支持,还是根本不知情? 香香说:“管先生,我虽担心,然并不要紧。自古打虎都是先行试探,我只怕,真正的大事在后面。几位将军不明情况,如果王爷过几天再无音讯,只怕他们……要带兵回城了。” 管珏也是一凛,到了那个时候,慕容厉才算是真正的要反了。不反也是个谋反之罪。 如果慕容博本无心治他的罪,他更是不会眼看着手下的部属背上叛国、谋逆的罪名被解职甚至流放。他只有背起这个罪名,请辞,甚至获罪。 管珏叹气,如今府中尚不明情况,何况是边疆的将军们?他们心急只怕也不亚于王府中的诸人。 香香帮一双儿女收拾好行装,管珏把小桀抱出来,香香抱着小萱萱,一齐将人送入马车。两个孩子还睡着,小萱萱睁开眼睛,还问了句:“娘,爹回来了吗?” 香香微笑:“还没呢,乖孩子先睡,等爹爹回来了娘叫你。” 小萱萱答应一声,先睡了。 两个乳母跟着上车,侍从也带了好些个。香香站在府门口,看着马车驶离巷子。身后管珏问:“娘娘不一并离开吗?若是娘娘不放心两位小主人,可一并跟去。待王爷归来,再接娘娘回来也不迟。” 香香摇头,然后说:“管先生,其实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平息这件事。” 第二天,一件事情震惊了大燕国。 当时慕容博正在批折子,宫人飞奔来报,在地上滚了两圈,颤颤兢兢地说出了这件事。慕容博手里的朱笔一抖,墨点甩了半桌。 “你说什么?!”那样温和稳重的一个人,几乎扑上前扯住了宫人的领口,怒吼! 当天,整个大燕都在传――燕王将巽王解除军职,并且逼得巽王妃服毒自尽。 83、公主 第八十三章:公主 消息传出之后, 一时之间, 朝中雪片般参奏慕容厉的奏折突然停了。 朝臣们面面相觑,都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这可不是咱们想要的效果啊! 你想,你逼狗咬人, 肯定得慢慢打。否则你跟狗主人说看你的狗会咬人。狗主人不相信,你一棒子下去, 把人家老婆或者孩子打死了。你看狗主人会不会肯你善罢甘休! 再说了,这可比打狗危险多了啊! 先前, 百姓本来还不大敢说, 就因着慕容厉只是被解除军职,爵位什么的俱都还在。而且也还没有别的动静,绝大部分人还在观望。但是你逼死了人家唯一的正妻, 这性质又不一样了。 一瞬间, 整个大燕百姓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件事情上。 没人敢开口了,这个世道, 有时候对与错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百姓谁能一眼看出对错啊?何况这些官员所参所奏之事, 虽有夸大,却也并非空穴来风。若真是分辩起来,慕容厉也很难撇干净。 可是现在不同了,谁对谁错大家看不大出来。谁惨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慕容厉一个并肩王,最终娶了一个平民女子为正妃, 并且一心一意,再无妾室。这是何等情深意重? 可是如今,仅仅凭一个书生的一面之辞, 他的妻子死了。 谁惨谁有理啊,世道永远如此。 大臣们不敢吭声了,一个二个恨不得把当初递到慕容博那儿的折子偷回来。 而这个时候,民众开始念及慕容厉的好了。他十五岁从军,如今二十九岁。十四年军营生活,大大小小打过多少胜仗? 民众的同情,是非常可怕的情绪。很快有个民间自发组织的商会出了一笔资金,聚了一批人亲往辽西,号称要还民众一个真相,还巽王一个清白。 辽西起义军的真相很快就被揭开,谢怀之煽动民众抢劫军营粮草,甚至不惜自己杀死百姓嫁祸燕军等事陆续都被揭露出来。 先前吵得不可开交的朝堂,突然哑口无言。 慕容博妒贤忌能之名,更是暗暗传开,被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但是慕容博顾不上这个,他第一时间赶去了巽王府,几乎把整个太医院的院士全都带了过来。香香躺在床上,是中了毒,水米不进。慕容博手心里全是汗,这如果人真的出了事,老五回来自己怎么交待!! 几个太医轮番诊治,慕容博将管珏训了个狗血淋头。但再骂他也无用,他只有让王后过来亲自照看。 事情一下子被大逆转,慕容博只有出面澄清,称巽王妃并未身故,太医院正在极力救治。 至于巽王被诬告一事,当然必须有人担责。朝臣已经不再说话,唯一应该担责的,自然就是书生谢怀之了!朝臣们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人选,顿时有了共同的目标。对啊,就是这个人,若不是他,岂会逼得巽王妃服毒。 一切都是他的错! 个个都是有大学问的人,做惯了文章,顿时以笔代刀,将此人痛批了一通。随后推到菜市口,鱼鳞碎剐,以儆效尤! 谢怀之整个人都傻了,巽王不是已经被解职了吗?不是说要对质吗?这人还没见,我倒是要被剐了?! 这次从判决到行刑,所有人都非常痛快。三天后,谢怀之被囚车押到菜市口,以诬陷功臣、愚弄百姓、煽动起义等罪名,凌迟处死。他气绝之时,还在念叨着自己准备用来驳斥巽王的锦绣文章。 百姓恼恨,纷纷上前撕其肉、饮其血,他睁着眼睛,没能明白这世道。 也永远不能明白了吧。 这个世界,终没有承认他的才华。 民愤暂时平息,虽然慕容厉仍然没有出面,但韩续等人当然不会有异动了。只有周卓以为母亲庆生为由回到晋阳,第一当然是入府探望香香。府中已有好几位太医日夜照看,又听太医说并无生命危险,他也略略放心,这才回府,跟父亲打探慕容厉的消息。 慕容厉一直没有出现,虽然剐了谢怀之后,民愤暂时平息。但是大家都在传言,会不会燕王已经暗暗杀害了巽王。这件事的热度一直没有降下去。 然慕容博也是有苦说不出,他还真是没办法让慕容厉出面。 慕容厉不在晋阳。 当初他回到晋阳城,本来第一时间是要回府见香香一面。然而慕容博派人在城门口迎他,令他立时进宫。慕容厉毫不犹豫,立刻就跟着内侍入了燕王宫。 当时是夜里,慕容博在浓华园等他,还备了酒。慕容厉往亭间石桌前一站,立而不跪,直接问:“什么事?” 慕容博没好气:“坐下喝酒!一路赶回来,还没顾得上吃晚饭吧?” 慕容厉坐下,不动筷子。慕容博说:“怎么?还怕大哥下毒啊?” 慕容厉冷冰冰地说:“难说。” 慕容博气得,自己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又胡乱挟了几箸菜,才骂:“不就是解了你一个职务,你还打算把大哥挤兑死啊!” 慕容厉说:“你会吓到我的妻儿。” 慕容博微怔,然后说:“是有其他的事。” 慕容厉这才埋头吃饭,慕容博继续说:“我们潜伏在西靖的探子发来消息,称西靖将一位公主许给西凉王萧奕,不日就将出嫁。” 慕容厉皱眉:“西靖跟西凉交恶十多年,这是要联姻?” 慕容博点头:“很有可能,而且前一段时间,西凉人称育出了良种马,双方这时候联姻,西靖所图非常明显。如果西凉人向西靖贩卖马匹,只怕不是好事。” 慕容厉说:“你的意思,破坏联姻?” 慕容博点头:“西靖虽然好战,但说到底,同邻居不合,他也不得不有所保留。西凉战骑本就十分出色,一旦两国真的交好,只怕后患无穷。” 慕容厉说:“明白了。”埋头继续刨饭。 慕容博说:“公主送亲的队伍就要离开西靖边界了,咱们的人最好潜行而至。你看多少人合适?” 慕容厉咽下最后一口饭,又喝了口酒才说:“越少越好,选一百御林军就行。” 慕容博立刻吩咐内侍在御林军中选了一百个好手,当晚换装,悄完声息地离开皇城,往西凉与西靖交界之地而去。 慕容厉走得太匆忙,也怕泄露消息,自然没有通知任何人。慕容博由着大臣们闹,也是让西靖和西凉都觉得大燕内乱,燕王自己首尾难顾,放松警惕的意思。 谁知道这一放纵,不仅朝臣们会错了意,参奏的折子雪片也似的飞来。更让香香急得服了毒。他接到消息的时候真个吓了个魂飞魄散。 慕容博从巽王府回来,正好遇到正在御花园遛鸟的太上皇慕容宣。慕容博赶紧行礼:“父王。” 慕容宣点点头,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慕容博一怔,恭敬地道:“太医说性命无碍,孩儿命他们留在王府,方便照看。” 慕容宣并不意外,似乎意料之中的样子。慕容博站在一边,良久还是问:“父王,儿子是不是做错了?” 慕容宣逗了逗笼子里的雪羽红嘴的鸟儿,说:“你怕了?” 慕容博一怔,缓缓低下了头。就在接到宫人来报的瞬间,他确实是怕了。因为有那么一刻,他意识到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死了,慕容厉要反他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且慕容厉一旦高举反旗,军部大半人马一定会响应。他靠谁力敌? 慕容宣看见他的表情,微微一笑:“你明知道,他人缘不好。演这一出,是纯粹无心,还是将计就计?” 慕容博怔住,良久,轻声说:“儿臣并没有责罚五弟的意思,他是儿臣的亲弟弟。只是……只是……” “只是试探。”慕容宣往前走,淡淡地说。慕容博跟在他身后走着。 黄昏将尽,残阳正浓。 慕容宣说:“先王慕容炎,当初也非正统。为夺燕王大位,驱逐生父、追杀太子,却让整个大燕摆脱西靖的统治,强大如斯。虽有暴行,却也可谓是一代明主。起初孤一直不懂,他已经是燕王,何必还对兄长赶尽杀绝?后来,孤也成了燕王。” 他沉默了,慕容博也没追问。他成了燕王之后的事,他们当然多少也听说过。就在慕容炎驾崩的当天夜里,他率军包围东宫,杀死太子。后又赐死已经被贬为庶民的两位兄长。 慕容宣深吸一口气,说:“坐得太高的时候,更容易害怕。尤其是老五这样的人,锋芒毕露、骄横野蛮。” 慕容博轻声说:“不,我……”真的不害怕吗? 当军部的将领没有一人沉默,求情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时候。自己一直保持沉默,到底是因为他有事外出,需要保密,还是为了破坏他在民众心中的印象? 如果他的正妃无恙,自己一直沉默,事情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 难道最后的我,也免不了一条帝王的老路吗? 他低头沉默,慕容宣说:“再试探个两三次,你会发现,你们的兄弟情谊,并没有那样牢不可破。而他,他也会害怕。若是当初孑然一身的时候,你要他的头有用,他也未必会反。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有妻儿,他不可能义无反顾地将脑袋交给你。不管为了什么。” 慕容博站住,说:“儿臣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要他性命。他是儿臣的亲弟弟,儿臣一直记得。但……这次的事,只怕他回来之后,不会轻易罢休。父王,儿臣应该如何?” 慕容宣说:“给他封地,让他去封地作威作福去吧。平度关本来就是他的地方,军心、民心早已归向,就将平度关一带划给他。他会为你守住西疆。” 话落,他挥挥手,示意慕容博不要再跟着。慕容博对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一揖。 这天傍晚,香香起床走走。她的毒是管珏给的,症状吓人,其实不致命,效果就是把事情闹得再大些。如今太医们悉心照顾了几日,她其实已无大碍了。 一双儿女已经被送至平度关,不知道现在如何。她既担心他们,又担心慕容厉。这么多天了,他还没出现,到底是出了哪里…… 坐在洗剑池边,正发呆,突然见院门口站着一个帅老头。面上已有些皱纹,但是身姿笔挺。香香有些疑惑:“你是?” 帅老头愣了一下,微笑:“你不认识我?” 香香是不认识,就觉得有点眼熟。他笑道:“我能不能进来看看?” 香香说:“啊?请。”然后吩咐丫头碧珠给老人倒了一碗甜酒。老人端着甜酒,走到洗剑池边。 洗剑池的水仍然是淡淡的粉色,湖面飘起一层轻纱似的水雾。老人俯下|身子,轻轻触碰池水。像一个年老的将军抚过当年旧物,他眼神里有一种沧桑。 香香有些奇怪,这个人是谁,看样子不像仆从啊。管珏和赵武居然也没通报,可见应该是十分熟悉的。 帅老头却突然说:“巽王将这里打理得很好啊。以前他出宫建府的时候,一口咬定将府邸建在这里。说是喜欢洗剑池的水。” 香香突然知道了他是谁,顿时下拜道:“太上皇!”这也不能怪她,以前设宴的时候见过燕王几次,然毕竟坐得太远,只能看见一个影子。后来家宴也见过,但是每次他高高在上,香香哪敢细看啊? 这一眼,倒是看得比从前都真切了。 慕容宣挥手:“起来吧。以前孤的母亲,也喜欢这个地方。” 香香迷惑:“太后?” 慕容宣摇头:“义母。”那池水微凉,恍惚中又想起当年那个人拉着他的手,沾了池水为他擦脸,微笑着说:“整个晋阳城,只有这里,是个好地方。” 他站起来身,见香香仍在身后,微笑:“萱萱不在府中?” 香香低着头,恭敬地答:“闹着要出去玩,去往平度关了。” 慕容宣点头,香香又问:“太上皇,臣媳有一事不解。” 慕容宣说:“问。” 香香说:“太上皇名中带宣,为何又为她取名萱字?岂不犯了忌讳吗?” 慕容宣笑:“一个字,天下人谁都用得,有什么好忌讳的。” 再度转向一池春水,突然想起那一年,那个人说:“本意是若有女儿,便起名为萱。可惜这辈子是不能有了。有个儿子也不错,便勉强拿掉草头,叫慕容宣了。” 少年握着她的手,说:“以后若儿臣有了女儿,就起名为萱。母亲没有女儿,有孙女也是一样的。” 结果生了六个儿子,愣就没有女儿。 往事随风,他浅淡一笑,说:“都当了王妃了,为何还住在这么个小地方?”这里可配不上巽王妃的身份。 香香见他碗里甜酒已经见底了,又给他斟了一些,说:“臣媳喜欢这里。” 风过梧桐,几片落叶旋转着飘落水中,慕容宣微笑:“心不静的人,不会喜欢这么个地方。” 两个人迎着风站了一阵,慕容宣闭上眼睛,似乎当年人又重回身侧。呵,一转眼竟也许多年了,别来无恙。 他转身出了洗剑阁,鬓已微霜。 岁月易伤,岂能无恙。 他搁下酒碗,说:“谢谢你的酒。”转身离开。 香香福了一福,他转身出了洗剑阁。香香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慕容厉肯定是没事的。 慕容厉拦截西靖的玉柔公主,一路向西出平度关。全员换上了普通衣物,掩藏身份,直奔西晋到西凉的必经之城。公主送亲的队伍极讲究排场,当然也容易找寻。 他沿着路线提前设伏,下令活捉公主。然而西靖的侍卫也不是吃白饭的。双方激战了大半个时辰,眼见来人凶悍,是保不住公主了。随行护送的将军一箭直接射向花轿,竟然是要将公主射杀当场。 西靖人也不傻,公主是早就答应要嫁给西凉王的。死了不要紧,可以另选一位再嫁。但是丢了就要紧了。谁知道是哪里来抢?到时候人若去了他国,如何向西凉王解释? 故而西靖皇帝一早便有命令,公主若死,随行众人俱罚。但公主若失踪,随行人员死罪! 玉柔一身火红的嫁衣,端坐在花轿里。外面打杀的声音,她不是听不见。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并不是西靖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但自幼也算是锦衣玉食。她何曾经历过这种险境? 一支箭羽直奔自己面门而来,她惊叫了一声,突然那支箭羽停住了。一只手将她扯出花轿,盖头飞落在地,她抬起头,透过细细的流苏,看见一个男人俊朗坚毅的面孔。 她微怔,却立时之间,又是一箭袭来。是……是西靖的箭羽? 她转过头,见一路护送自己的将军拉动弓弦,箭箭目标直指自己。 为……为什么? 虽然和亲并不是自己情愿的,却也知道这是公主的宿命与职责。她并不曾怪过怨过。可现在,为什么要杀了我? 珠冠落地,碎玉残珠溅落一地。她的长发铺洒在男人肩头,男人半臂环抱着她,几个起落已经跃出很远。他一个轻哨,一匹马奔出来,二人上马,飞驰而去。 玉柔衣裳俱散,云发如珠。她转过头,见身后的男人打马狂奔,风扬起他黑色的衣袍,衣衫带血。 修罗一般,冷酷又英俊。 84、终章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个故事到此终了。渣一长吁了一口气,故事当然会有缺撼,一路走来承蒙大家指正与包涵。 人的一生,终究只能选择一条路前行,也许年老的时候,我们都将好奇当初错过的风景。 故事里依然花红柳绿,而现实里,也希望有缘看到此篇的宝贝们,略过遗撼,珍惜美好。 愿岁月不伤,你我无恙。 《东风恶》实体书约摸九月上市,里面有三万字全新番外,上市后会在这里发布上市消息,土豪们可以留意一下。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渣一,私以为,这不是多少jjb能够衡量的珍贵,而是从新文幼苗时期一路见证它长成大树的雨露阳光。 也许有人觉得不好,但是不论任何过程,都是一路风雨一路晴。鲜花与杂草,都是一种美。 感谢曾逢你,于此生最绚烂的韶光里。 鞠躬。 《第一宠》简介:她是他的坐骑。渣一最新仙侠言情小说,大宠小虐,结局he。每天上午九点更新,现已渐肥,喜欢的宝贝进来宰杀吃肉吧,汪呜~ 渣一作者专栏渣一接下来会有一年的专职时间,所以更新应该会比较稳定,题材会尽量写大家普遍能接受的吧。喜欢的宝贝可以收藏一下作者,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