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风》 第一章 我的命灯 山海之道,浮天落地,脉行百川,淙淙不息,一行上九重天,仙神邈邈,一行下九黄泉,魔冥幽幽,上下一行为六界,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冥界。六界为一轮回,一轮回为一生死,由生至死可得一归宿,有死至生可得一道行,生死不息。 我叫蝉鹿,起于六界须臾之间,落于九天繁水之中,因为这六界之大,暂时让我不知道自己归于哪一界,而等我能思考到这个问题之时,我已经浑浑噩噩在仙界里做了十五个潮汐的奇葩。 上天之仙界分为六域,六域之中,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仙灵之多,仙魂之广,只有我一个“仙”不一样。他们能在第十五个潮起之时睁开眼睛,但第十六次潮起马上就要到了,我仍旧闭着眼。 焚冰师父说,我缺一个定命之水,才能一开灵窍睁开仙眼。 但这句话藏着玄机。我是仙吗?定命之水又是何物? 这句话就如同她的仙号,矛盾,不可猜测。焚冰师父是仙冽水境白穹域的域主,在六个没有等级的等级里,她是最淡如水的一个。十五个潮汐前她忽然名动了六域,捡了一粒种子,也从此成为六域之中的大红,她捡的这粒种子就是我。 我说:“师父,你直接说我是你所生,岂不什么麻烦也没有?” 她说:“一个仙,没有办法生小仙,而且还是一粒莲花种子。” 她的意思是说,她洁身自好,而我确实和其他的仙不一样。 我很苦恼。 第一,第十六次潮汐就要到了,潮落之时我还是不能睁开眼怎么办?第二,我暂时没想到,只有一种苦恼来临的预感。 仙冽水西域,第十六次潮汐前的第三天,我坐在水域边望着下面的茫茫大云,悬着的脚连晃一晃的心情都没有。我有一点想不开,想跳入那大云里面。但某一天师父从这里路过见到我坐在这里,她说,云下面是我最害怕的东西,我觉得她可能是吓我。 但一想到很麻烦的东西,我也还是怕了。 我怕麻烦。 其实睁不睁开眼睛也无所谓,反正闭着眼也什么都能看到,只是他们说灵窍很重要,搞不好开不了就会夭折。而我不想夭折,我还有着野心,想继承师父的座驾,成为白穹域的域主。 师父的座驾是一只鹤,非常漂亮,仙术也高,但是他眼睛也高,他从来没有看我一眼。仙冽水境确实没有等级之分,就是这只鹤,他让我知道了还是有等级。 我在水边坐了第六个云起云落,我准备再坐一个就回去,万一师父再捡一粒种子,我的地位就不保了。仙界,仙冽水境,白穹域,域主大弟子,这就是我手掌内的身份标识。我觉得很骄傲,关门大弟子,整个水境也是无二。 摊开手掌,里面有一粒火砂,它就像一团火,但我的身体却是冰凉。我曾怀疑是这粒火砂吸走了我身上所有的热,才致使我与别的仙不一样,不能睁开眼,所以一度曾想去掉它。可师父说这粒火砂是我的命灯,如果灭了,我就真的夭折了。什么是夭折?仙冽水境中最长寿的命灯是无尽,最短暂的命灯是初生,十五个潮汐为初生,我才初生不久。 想必师父也有些难过,膝下之乐,白发送黑发,万一我夭折了,她也是大喜大落。 背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很轻。 他是靠近了我才发现的,我转头看了一眼,一只狼,白色,没有一丝杂色,眼睛很漂亮,水蓝色的,他的仙眼都开了,他是仙。 我又失落的看着下面的云,这个时候是真的想跳。 他在后面不说话,也不打算安慰我,停在了十步之外,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他也有一种冷,但和我的冷不一样,他是不喜欢理睬什么的冷。 我又在想一个问题,万一我夭折了,我能给师父留下些什么?伸出手掌看看,火砂纵然珍贵,但身死了命灯也会灭,于她毫无用处;又拉了头发看看,白色的,似乎更让她睹物伤情;再看着茫茫的大云,我是真的什么也没有。我转头问他:“你能给我些什么吗?我想留个念想。” 他那双冰冷的眸子不动,但一只脚往后退了一步。之后,我们两两不动。一个云起云落后,他那只退回的脚又放了回来。 我起身看他,又发现我的视线有点低,再蹲了下来,又觉得有点高,最后跪了下来,我们的视线一齐,我道:“你往前走十步,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白穹域域主大弟子的手下了。” 他没有动,水蓝色的眼睛也没有动。最后我起身过去了,跪着的膝盖有些麻,看来这也是一个视等级为浮云的仙。 视线两两相对,我跪了下来,这双眼睛真的很好看。我伸手摸了摸,又捧着看,在里面看到了一个闭着眼的白头发怪,我问:“你怕吗?”再离开了看他,他冷着脸不动,好像不太喜欢这种方式。我又抱住了他,抚着他的头道:“不要怕,我不吃狼肉,我是一个好仙女。” 他的毛发很软,很温暖,还带着一种淡淡的香,像我的那条莲花被。我笑了笑,又松开了他,不再为难他。 我向着南域的白穹域走去,我决定放开了坦然去接受一切。如果师父很伤心,我现在就去跟她说,以后别闭关了,多出来走走,说不定还能再捡一个“我”。再捡着了,就有经验了,好好养,早让他睁开眼。 出了西域,仙界之水漭漭,一望无垠,金乌之神在那一端守卫,潮起之时有雾,潮落之时明净,现在的水面已是慢慢的起雾了;这边的太阴之神还不曾转身,她在看着这世界的另一个地方。这一切很美,至少让我过了十六个无忧的潮汐,生命的伤感,不在于知足常乐。 就剩下三个日起日落了,我决定不出来了,好好陪着师父敬敬孝道。然而,等我一路伤感的回到南域的白穹殿,一座殿门紧闭,师父又在闭关。 长长的台阶上面是伤感,我坐了下来,是待命。仙界的生死规律是,新仙过了十五还未睁开眼,在迈向十六的途中就会白了发,而等一头发全白了时,就是生命的尽头。我的发,没有一根黑,师父也放弃了。 也好,这样我就没有负担了。 第一天,殿门没开;第二天,仍旧;第三天,天色过了一半,我的头发成为了晶莹,后面依旧。 我决定将头发留给师父,我变出了一把刀割着,在台阶上并排放了六次第,头发割到一半,太阴大神站岗了半天,后面的殿门终于有了动静。我转身看她,她扫了一眼台阶上的头发,又看了看天色,才是看我,转身进去了,说:“进来。” 我看了看台阶上的发,看了看夜色,起身进去了。一进门,门便关上了,她说:“你作孽太深,不能活了。” 我愣在门口,许久不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什么孽这么深?我只是没睁开眼睛啊,又一想,这样根本就不对!我跑到跟前问:“师父,你闭关闭傻了?我是蝉鹿啊!我马上就要死了!!” 她没有理我,在捣鼓一个金色的漩涡,那圆圆的仙术强大,占了整个镇殿之仙牌,好像在开启什么。 我又跑到旁边问:“师父,你该不会是要用我炼丹吧?你不能啊!我虽然不是你亲生,但也是你亲养,还挂着你的名号呢!” 她头也不转一伸手定住了我,又继续去捣鼓,仙牌之上已经能见火光了,殿中,那只漂亮的鹤出来了,他站在后面的阴影里只是看着不动。 我要哭了,可能师父真的要将我炼丹,因为这样我就可以不死,但我也不能转生啊。 她又放下了手,看也不看我,直接一挥袖将我扔进了金色漩涡,一霎,金光刺眼,眼前白茫一片,刺得我忍不住叫了一声,身体如同置身熊熊火炉,但那禁锢又推着我往前行。我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突然后面又一道气浪击中我整个身子,那一种霎时撕肺的分离,让我喊了出来也失去了知觉。 “师父!!!”我大喊。 她说:“去寻找你的定命之水,带着你的灵窍回来。” 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模糊,不见。 第二章 妖精 我下界了,撕裂开的身体分出去了六个瓣,才是让我回到了知觉。 但在那下界的漫漫长途中,那云天云海里,我想起了师父,她将我推下了界,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下界的撕裂之痛,不及分离之痛丝毫,那心中蓦然生了一种空感,就似什么离去。这样不知道往下落了多久,不知道眼前的云翻了几个浪,当脚下着陆时,我蹲在了地上哭。 我不想当什么下界的小仙女,我要当仙冽水境白穹域域主的关门大弟子……我抽抽嗒嗒,正在兴头,后面忽地来了一声问:“喂,你哭够了没有?” 我转头,一个男的,扛着把剑,脸上皱着眉,他很不高兴:“先上一边去,把道儿让让!” 我回头左右看了看,两边是草丛,我脚下是一条黑土地的道。我起身给他让开了,他看了我两眼,哼了一声,过去了……我又继续蹲在草丛里哭,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想哭,哭到前面又回来了一个声音,他停在了我面前,我抬头看他,他还是皱眉一脸的不高兴:“你哭什么?” 我说:“难受。” 他看着我半晌,我望着他抽嗒了半晌,他将剑撑在了地上,斜着眼睛看我:“你这荒山野岭哭得凄惨,该不是妖精吧?” 我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道:“我不是妖精,我是仙,刚从天上下来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又看了看我,说:“我怎么相信你?” 我将手中的火砂给他看:“这是我的命灯,这是我的标识,仙冽水境,白穹域,域主的关门大弟子……”一说,又要哭。 “哎停停停!”他挥手急忙拦住了我,“算我怕了你了!就挡你是天上来的,那你下来干什么?”我想着,半天没有想起来,他又一挥手不问了,看着那边道:“算了算了!先不管你干什么,你现在赶紧离开这里,等天黑了可就真有你哭的!” 我凑了过去看,那边一片荒草丛,绿色喜人,齐腰之深,绵绵无尽,不能见道,除了长得有些好和面积广之外,也不见有什么不同。我问:“天黑了有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人风日下,妖孽当道,除了妖还能有什么?” “妖?人风?”我想着,又问他:“那你是人?” 他再从上到下看了我一眼,将剑扛在了肩上,皱眉很不高兴了:“听好了!本大侠乃人界第一剑!江湖十三剑!专替天行道,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人称夺命李十三是也!!” 夺命李十三?我问:“你混江湖的?” 他点头很得意:“怎么?你怕?” “江湖很厉害吗?” “那当然了!江湖可是数一数二的!” “谁是一谁是二?”我问。 他一顿,嗯啊了半晌,最后道:“那你别管!总之江湖很厉害!像你这种小喽罗最好不要知道太多!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没有作声,什么杀身?可能他还不知道我已活不了多久。 他又拉了我蹲了下来,指着那荒草地中央道:“看见没有?那片草最绿的地方,不出三个时辰!绝对会出来一个妖精!” 我看着他说的草丛,妖精不见影,不过草底下有块石头倒是真。他又指着左边道:“一会儿妖精出来了,你看两眼从那里走,那里我已经开了一条道,你沿着直走,妖精不敢跟!出了道就安全了!” 我转头看他:“那我要是想跟他说句话呢?” 他转头看我,又是从上到下再回来,不高兴了:“我说你有没有自知之明?本大侠格外开恩让你见世面,你怎么那么多事?你知道那妖精有多可怕吗?会吃人心!……”他又不动了,因为我看着他不动……我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个黑头发怪,还睁着两只眼睛,夜空一眼黑。 “你要干什么?”他有点发瘆,手拔上了剑。 我又转头看着那边的草地,坐了下来,心中是一片麻:仙眼开了吗?怎么开的?因为眼前之人?可为什么是到了人间?我又想哭。 “喂!”他用剑戳了戳我,“你中邪了?” 我摇了摇头,心里更难受:“你不用管我,我已经不用死,就算妖精吃了我,我也死不了……”我现在只想着怎么回去,我从天上掉下来的,我还能再从地上掉回去吗? 他又拿剑敲我的头:“妖精还没出来你就吓傻了?那出来你不就……”他突然不说了,转头盯着前方,气质大变,手再戳了戳我。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着前方,前方只这一抬头间整个天色暗了,齐腰深的草在无风自动,那黑黢黢的一片,就似有什么要出来。 我问:“妖精要出来了吗?” “嘘!噤声!!”他转头已然紧张了,再回头手中也按了剑,一双眼睛盯着前方是一动不动。 我也看着前方,准备看妖精了。 没过多久,那里便有了动静,黑黢黢摇晃着深草,深草底下一片黑,深草上头一片黑,中间忽地来了一阵大风,压得深草一斜,风跑到了空中,旁边的地上突然响起了滋滋响,然而,等那风去到了空中,底下的草面上一片平静……很久过后,仍旧。 我转头看他,他转头看我,又看了看脚底下,放松了,将剑收了回去道:“看见没有?那就是妖风!妖风你知道吗?过不一会儿妖就会出来了!” 我又看着前面,没有说话。风虽然走了,夜色却留了下来,那一股风确实是妖风,但有一点他好像说错了。蓦然他发现了什么,慢慢转头看身后,再抬头,身后一个人,黑影而立,幽然的身影确实吓人。 “啊!!”一声大叫,他丢了剑跑了,方向不偏不差,几步之外的左方逃生小道,又是一个眨眼间不见。我回头看身前的黑影,她也在看我。 “你怎么不怕?”她问,声音冷冷的,淡淡的,但有一种香气,也是冷冷的,淡淡的。 我摇了摇头:“不怕。”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现在想回去。” 她没有说话,转身拂了袖,袖风让开了夜色,但过来的是一轮大月亮,天,真的黑了。我起来拍了拍腿上的土道:“你有办法吗?我从天上掉下来,但是我不能自己回去。” 我曾暗中试过了,只是用个仙术将那草吹一吹,都纹丝不动,我失去了仙术,现在什么也不会。 “没有办法,只有找到你缺的东西,你才能回去。”月色下,她的身影也是冷清,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衣,就像我在仙冽水边经常看的云,但又比那云更白一些。 我说:“我已经找到了,我的仙眼已经开了。” 她转头看我,一张脸隐在黑暗里,伸手在我身上一划,我低头看,晶莹的体内,心脏那里是空的。那里原本应该有一团火,就算没有睁开仙眼,也应该有,那是命火。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了,我明明已经睁开了眼。 她又收了手转过了头,一个背影脸对着月光,这边完全看不到:“你的命灯和你分散了,你先要找到它,再去找你最缺的东西。” “那我的眼睛呢?” “你现在是人,睁开的只是人眼。” “那我手掌里的火砂呢?” “你没发现它正在褪色吗?” 无可否认,她说的是事实,是我自己不愿意相信。 “那怎么办?我会死吗?” “找到那些东西就不用。” 周转一大圈,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她拂袖往前走,走的是一条道的那边,那里有一片森林,我追问:“我到哪里找?” “去人最多,人气最厚重的地方。不过,到了那里要小心提防,他们的命火很旺,很有可能会灼伤。” “我要报答你吗?” 她停了下来,一个侧脸,又扔过来一个东西,继续走,背影很快消失了:“不用。” 我看着躺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一块月牙状的石头,发着萤光,照着半个地上也是萤光,我能看到她扔过来的轨迹,但身体已经不能接了。我又蹲了下来捡起来举着看,再捡起旁边的一把剑,看着月亮,是一片迷茫。 “那是什么地方呢?……”我呢喃着。 第三章 东翼国的战事 一座城,高楼栉比,玄青之墙,厚高博重,从左至右一望无际,从上至下擎天载地,中间一方大敞的门,门中和光微微,初升的日头斜斜的穿了一地,那人影熙攘,进出热闹,人气浓厚,温度高升,我从大陆的西方穿过了一个黑夜到这里,一见这样的情景,就有一种异样:烘热、激烈、黑暗、朦胧。 这就是森林妖所说的人气厚重之地。 绿色的西方不会让人觉得紧张,清和灼,淡和浓,这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境地。森林妖,那位不知名号的好心妖精,我暂时这样称呼她。 在这边看了半个时辰的人气后,我还是去了,命灯很重要,就算不喜欢,也要去。 但还没靠近人群,我就被一声喝打回来了。 “站住!!” 一声喝,准确无误的指着我,霎时城门口的人回首,是一个静。我停下,抱着剑有些紧张。他向我走来,又回头扫了一眼,立即城门的熙攘又继续,该进的进,该出的出,嬉笑谈话,点头晃脑,全然无视这边了。 “你!跟我来!”一根长枪对准了我,在我面前停下。 我看着枪不动,枪敲了敲我抱着的剑,“这把剑有问题!我怀疑跟城中五天前的飞天贼盗窃案有关,你要过来录一个口供!” 我眼前掠过那一道急速离去的身影,确实好轻功,如实回答,“这把剑是我捡的。” “咚!”他收了枪往地上一顿,一声闷响,“我不管你捡不捡!只要跟这把剑有关的,都要抓起来!快点走!!” 我把剑递给他:“给你!昨天黄昏之时,我在西方的森林外见到此人,他的轻功确实不错,看起来就是你说的飞天贼。” 他看着剑不动,半晌,“你在跟我说笑吗?” 我摇头,“没有,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提供一个线索……”忽地起了一阵大风,一片风沙迷眼,一时哎声载地,东倒西歪,那稳站住身子的守城兵挥着眼前的沙土,嘴中连呸几口,再去看那风,风呼呼肃肃的转了一个圈去到城内,再转头看前面的地上,一个地上空空如也,留下的只是胆大包天, “给我拉上警戒!!全国通缉女飞贼!!!”守城兵转身朝城里大吼。 城里一处屋檐下,我看着那火冒三丈的守城兵,再转头看眼前的男飞贼,一方茶摊,头顶是遮阳的帐篷,他躺在长凳上是似歪不歪,我说:“你怎么把我也变成了贼?” 他哼笑了一声,眼睛缝里看我,“以防你把我卖了。” 我在桌前坐下,里面茶摊老板出来了,给我到了一杯茶,再踢了他一脚,“你不卖别人算好的了,谁能卖得了你?”又转头对我一笑,“姑娘,别跟他学坏,也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他连我这个几十年的老友都会出卖,一定把你卖到回不了家!” 这看起来有故事,我准备洗耳恭听。 “嘭!板凳上的人坐了起来,拍着桌子愤然,“十千张!你还能说得再夸张些?!我不就是十年前欠你一文钱没还,后来拉了小姳儿来抵账,你不喜欢人家这叫卖?!” 我看向老板,这个小姳儿是关键。 老板将个茶壶在空中抛起转了一圈,滴水不漏,接住了,一脸的笑,和善温雅,“你别听他的!他可是东翼国有名的第一盗,专门做些道义不容的事,以后你就知道了!” “你!!”第一盗拍着桌子,又转头看我求判定,老板也转头看。 我来回看两个人,半晌后,我看着老板,“我相信他。” “为什么?!”第一盗站了起来,觉得很不公平,老板在那里笑。 我又看着他,“你不是江湖十三剑吗?现在可是东翼第一盗。”他哑然,我又看着老板,“况且,这位小哥哥长得很好看,他怎么会骗人呢。” 他彻底不服,差点上了桌子,“你有没有点常识?!长得好看就不骗人了??他跟我说城内很安全,你看看这是什么?”他“哗”的揭下来一张纸,再拍在我面前,“看看!城内到处在招兵买马,一不小心我被抓去了可要一生毁!” 我看着桌上的纸,再看着他,“我不认识。” 他拿下了脚坐了下来,点着那纸,“充军!但凡东翼国上了通缉榜的都要以身抵罪!培训!上战场!等着打死吧!” 我愣着,看了看纸再看他,“那我岂不是危险了?” 他上下瞪了我一眼,“你现在才知道?!” 我转头看老板,要哭,“哥哥,我不想打仗,我连把刀都拿不动,我会死,我不能死,我还有事情要做……” “哼哼!”老板张嘴还没说什么,第一盗又哼笑了起来,笑得顺心顺气,又歪着,“不用担心,你这样的,绝对不会上战场,特殊人物特殊对待…” “什么对待?能让我在后面看着他们打吗?”我看他,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瞥了我一眼,又哼笑了一声,“想得美,让你进帐去伺候那些将军汉,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被上头看上,封你个姬妾什么的,也是平步青云,为国捐躯!” 我不懂,看老板,老板放下了茶壶坐了下来,咳了一声很严肃,“姑娘啊,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不要相信他说的任何话!”这边炸了凳子坐了起来,那边无视稳坐而讲,“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就认你做个妹妹,不过呢,你只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要被任何人抓到。你这个长得吧,有些讨人喜欢,”那边的人要掀桌子,他按下了桌子继续,“总之,你出去报我的名号,我的江湖朋友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说不定能帮你化险为夷…” “嘭!”桌子炸了,碎到地上一块一块,我坐在板凳上是无辜,他们两个对打了起来,掌风拳脚,你来我往。我又看着城门口涌过来的士兵,“别打了,他们要过来了,可能要来抓我们了…” 蓦然打斗停下,一道风,我被拐到了一个天旋地转中,再等我站着清醒过来,我们已经到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他在查探后面是否有追兵,我问,“东翼国和谁打?” “暂时不知道,反正瀚飞宫里传来消息,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他头也不回,丝毫不放松警惕。 我搞不懂了,这简直就是虚惊一场,“明年你担心什么?进去了还能再跑出来啊,你轻功不是那么高?那都是迟早的事。”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身认真的看,“你真是天上来的?还是假是天上来的?东翼国的铁营你出得来?宫里说明年就是明年?一个仗说打就打,你以为那兵力是随手而出?可不是闹着玩儿,这一打就是死仗!你明白吗?!” 我愣然,又转身看着那边的太阳,东翼国这么强大,那对手又是如何的强大,且好像还不是一个,怪不得这里的氛围这么激烈,我问,“那怎么办?我们已经进了城,你还能再出去吗?” 他拍着袖子上的灰,“能,肯定是能。” 我转身看他,他拍完了走,我跟,他停了下来,“我说的是我,你跟着我干什么??” “大侠……”我可怜巴巴。 他直接后退一步抬手一个架子,防备,“别!遇见你已经够倒霉的了!我可不想一直倒霉下去!” 我说,“我要去报官,然后做上头的姬妾,全国封城通缉你,让你第一个上战场,死了后扔到大河里,让你下辈子变条鱼,我再红烧了你……” “……”他看着我半张着嘴说不出话,他转身就跑,我一把抓住了他,他带着我飞。 第四章 月下一行,疏川金龙 三千张,东翼城、七步巷、云来茶摊的老板。 一个地址为什么要分开说?那是因为传闻三千张与东翼国的王有一腿...... 云来茶摊地方不大,但却是全城靠城门最近的,七步巷,是因为街上到茶摊刚好七步,七张桌子一排而去,旁侧还有着一条七丈长的巷子,巷子的尽头,就是七拐八拐可以到东翼王别苑的神秘通道.... 三千张有个很讲究的名字,叫张酌花。花前月下,酒风醇杯,美人在怀,你怜我怜,这就是一个意境,但实际上他为人很不讲究,也徒有个意境。 外号的来源是因为他的夸张,说话夸张、为人夸张、甩妹子夸张。 说话,一个蚂蚁都能被他说成巨象;为人,喜欢乱散财;甩妹子,他长得确实好看,十年前小姳儿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他就残忍的拒绝了她。 我觉得张酌花有点仙人归隐,就好比我这样的,外表是一个身份,但暗地里一定是来寻找什么的...... 但东翼第一盗就有个很绝望的名字,他叫朱灯。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次碰到他,就哭得那样绝望了。 我问朱灯,“你说,张酌花为什么要拒绝那个小姑娘,等她长大不就好了?做人不能目光短浅,说不定长大了后是个大美人儿呢。” 他又甩给我一个标准的眼缝扫视,“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欠你钱。” 他很敏感这个话题。 我说,“你想啊,如果有人愿意等我十年,我是一定不能拒绝的,就好比,我拒绝了他,就辜负了他这十年…”他无声的望了我两眼,一转头,走了,然后我在三丈高的城墙上绝望的喊他:“朱灯……” 喊到第三声,他没有回来,我喊来了下面巡逻的城卫,十个城卫的十双眼睛一亮,举着长枪过来了,“哪里来的妖精?!” 我又成了妖精了。 忽地一阵沙尘风,我再一次被卷走,一个高墙之中,两边不通,前后黑暗,我勉强能看到他的脸,很黑,他说,“不要叫我的名字,特别是有外人在的时候,泄露我的身份我就杀了你!” 我问他,“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动,左右扫了两眼,又看了看前后,再看我。 …… “我迷路了。”他说。 从城墙上下来,一路躲避城中密集的巡卫,七拐八拐,东挪西移,最后不知道来到了哪个地方。但一等我们跃上旁边的高墙,我们又明白了。 底下一片闪亮,水台,楼榭,金灯,宝盏,花园,还有脚底下从地上出来的半丈铁刺护栏,他说,“这是东翼王的别苑。” 说着,他就要下去,但才探出个头,金灯那边的楼后面拐出来了一队人。 领头的是个带剑的小哥哥,面冷,寒气飘飘,后面走了个穿金衣服的大哥哥,面稍微有些冷,仙气飘飘,再后面,太黑,看不清... “趴下!”朱灯伏身很是严肃。 我回过神来往下蹲,他看了我一眼,一伸手将我往下按,顿时膝盖磕在墙上疼得我站了起来,却是脚下一个不稳我往围墙里面倒了,他立即伸手捞我,但一只手过来只捞到了我的衣角,接着半丈的铁刺迎面他手又一抖,我就被抖到了路上开始滚... 我自己也想滚,当落地的那一刹,空白的大脑还留有清醒:再滚快些,兴许那些眼睛就看不到我了... “铮!”一声剑落地带着回响,震得我耳朵发麻,也让我停了下来。 寒光刺眼,如同落了冰窖,我慢慢转着头看,一张脸,面冷不善,只一眼,我又趴回了地上,在心中默唤着朱灯。 忽地一声剑入鞘,剑退开了,一个脚步上前,伴随着叮当的叩击停在我面前,一只手伸向我,是寒冰过后的春暖花开,“起来罢。” 春风无垠,广阔胸怀,脉行百川,折服六界,这是我当时对这只君子之手的评价。 而后当一匹丝绸落在我脸上带着清香,我再转过头,眼前是一亮,进入的是一种幽兰的清香,还有可靠的安心,他抱起了我又继续走。 明月清风,清朗涤尘,飒行皎皎,一呼百应,我看到了一个千军万马中的金龙,纵然我没有见过千军万马。 他着的是金黄的战衣,可我只看到了他在月下行。 “叮当,叮当...”那叩击的轻响在随着脚步而动,声音很好听,让我不能移开这张脸一步,他没有冷,也没有笑,甚至也没有看我,我却是不甚在意。 “叮当,叮当...”当第四声叩击的声音响,我清醒了再去找墙头上的朱灯,已是不见... 有一种失落,信任落了空。 幽幽的清香,叮当的叩击,还有不急不缓的脚步。 朱灯背叛了我...... 当下,我决定,一定要出卖朱灯。 “你认识一个叫朱灯的人吗?他经常偷你家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抓住他。”我看着这一张脸认真而又严肃。 他看了我一眼,好像要笑,声音就是月下行的清风,说,“你知道我是谁?” 我摇头,“不知道。” “哦?那你怎么说有人偷了我家的东西?” 我想着,说,“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笑了,“好聪明的丫头。” 春回大地,我看到了满地满地的生机,我说,“那你能放我下来吗?或者送我到原来的位置?” “为什么?”他的眼睛笑了。 我忐忑,“因为...我只是从你们家围墙上路过不小心摔了下来,并不是要到你家里去......” 他停了下来,“哦?” 我紧张忐忑。 他头微侧,月下行的笑意不见,是另一种笑,有些认真,有些不妙,“那我要是想让你到我家里去呢?” ...... 心沉到了水底,我看着他不动,只想时间倒流。 很久过后,一声轻笑他又继续走,而再看那一张脸上舒展的随意,说的是戏谑,我又不知道怎么办了。 又是很久过后,出于一种提出了问题但没有得到回答的执着,我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脚步一顿,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第一眼是王者的自然睥睨,带着微皱的眉,第二眼是平凡的温柔,嘴角带着淡笑,又继续走,说,“疏川,君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