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江南》 楔子 黄昏骤雨过后的小村庄里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雾气,朦胧的火光摇曳在黑暗之中,一片宁静和谐的氛围下,一间简易的木屋里,传来了一阵淅淅沥沥的哭声。 不多时一个少年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如同星辰一般明亮动人,只不过此时他双眼通红,脸颊上泪水尤未干,显然是刚刚才痛哭过的。 这少年手里提着一个药炉,他走到门口,随手将药炉中的药一股脑的倒进了门前的水坑里,在那一瞬间,他的神情,好像是对全世界,都像是对这一炉凉了的药一样满不在乎。 随后他跑进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里面,再等他出来的时候,他手中的药炉已经不见了。 这少年名叫白舒,十六年前,白舒的母亲凌问儿怀着白舒来到了这里,芳龄少妇,尤其是似凌问儿这般貌美的,在这种小山村里,简直是仙女下凡,更何况凌问儿来的时候,还有着身孕,于是随之而来的风言风语,便一直就没有断过。 好在凌问儿来的时候,带足了银两,倒是安安稳稳的买下了房子,生了白舒下来,再之后,岁月悠悠,一共一十六载,凌问儿再也没有踏出这村子一步。 白舒自幼聪明伶俐,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哄的十几岁的孩子服服帖帖的围着自己转,就连村子里的水渠等农事设施都是白舒不露痕迹的点出来,启发村民修建的,再加上白舒嘴又甜,平日里很会说话,全村上下,没有一个不喜欢白舒的,他小小的年纪,端得是一个玲珑剔透般的人儿。 白舒如此聪明,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娘亲并不简单,但他问了几次自己的身世,凌问儿都坚持不告诉他,而且每次白舒问过之后,凌问儿都还要生许久的闷气,久而久之,白舒也就不多问了。 凌问儿怀着白舒的时候,身体上就有隐疾,这十六年来,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是越来越严重,到了最后,竟是连医治也医治不好了。 那些郎中都说是怪了,凌问儿的身体明明查不出任何的毛病,但状态就是越来越差,只有白舒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病,是无药可医的,常言道:“患心病者,相思成疾,无药可医。” 但让白舒想不明白的是,究竟是什么心病,能折磨人一十六年,让凌问儿从少女变成了妇人之后,尤不可消磨分毫。 这个下雨的黄昏,就是凌问儿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白舒在这段日子以来想尽了办法,变卖了家产请了无数的郎中,都没法阻止凌问儿生命的流逝。 凌问儿死之前嘱咐白舒道:“等我死了,记得把你李叔家的药炉还回去,切莫在招惹冬儿了。” 李叔是白舒家的邻居,冬儿是李叔的女儿,白舒一家与李叔一家互为邻居多年,非常熟络,再加上山村中本就没什么事情,白舒少不经事,免不得沾花惹草。 不过白舒作为少年人,又极讲分寸,从没有对冬儿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举动。 凌问儿自是看得明白,自家孩儿并不是真的喜欢冬儿,顶多是把她当作妹妹看罢了,而冬儿那丫头,却死心塌地的念着白舒,只不过白舒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个小村子里面,凌问儿也不想见到,下一个相似成疾的女人。 而白舒刚才就是去按照凌问儿的吩咐,把李叔家的药炉还了回去,这段日子以来,白舒一家也少不得李叔家的帮衬,是以白舒对李叔一家还是心怀感激的。 除了这件事情,凌问儿去世之前,还交代了白舒另外三件事情。 “等我死了,你就把我葬在燕国和洛国交界处的雪林里面吧,从河边走水路北上,水路的尽头有一片雪林,雪林深处有一处寒潭,你就把我丢在潭水里面吧,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爹的地方。” “等娘走了,你也离开这里吧,去燕京找一个叫苗厉的人,那是你叔父,他是你爹生前的至交好友,他会照顾好你的。” “小舒儿,是娘对不起你,我不能再陪你了。”这句话说完,凌问儿就彻底的闭上了眼睛,而白舒则跪倒在床前,握着凌问儿的手,哭的肝肠寸断。 凌问儿死前交代了四件事情,其中有三件事情,都和白舒有关,而关于自己的后事,她却只是淡淡的提了一句,当凌问儿说到白舒的父亲的时候,眉眼间透出了那么一瞬间的怀念和欢愉,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让凌问儿如此的念念不忘呢? 同时,白舒心里也知道,凌问儿是究竟有多么不舍得离开自己,但终是人在风中,聚散不由你我,尽管白舒求遍了诸天神佛,也没能留住凌问儿。 xiaoshuting.org 白舒一家在这个村子,欠人家的只有一个药炉,还了之后,应是与这小村子,再无瓜葛了。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白舒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用一张白色的披风,将凌问儿柔弱的身体裹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凌问儿来的时候没有解释过一句,她走的时候,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白舒觉得,像自己娘亲这样的谪仙子,能在这山村住了十六年,已经是上天对于这些凡人莫大的恩赐了,自是没人当得起他们母子一句解释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白舒望着笼子里的老母鸡,深深皱眉。 放了吧,白舒心里这么想着,便一脚踢开了笼门,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白舒走的时候,夜不闭户。 刚出家门没几步,抱着凌问儿的白舒就被一个手里捧着一碗饭菜的小姑娘给拦住了。 这小姑娘生的漂亮,额前的秀发微微遮住了眼睛,当她看到白舒怀里的凌问儿,和白舒身后背着的行李时,立刻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 白舒心里一阵温暖,却还是平淡的道:“别哭了,冬儿,我要走了,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冬儿手中的饭碗掉在了地上,饭菜洒了一地,她是担心白舒没吃晚饭,特意来给他送饭的,可白舒这句话出口,冬儿哭的更加厉害了。 白舒走到冬儿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道:“乖,我走了。” 这一句话便给这一十六年划上了句号,从此怕是,相见无期。 第一章 兰溪 (阅读请从楔子读起,也就是前一章节。) 当世有四大国,北燕南华,西辰东洛,每个国家之中,都存在着一个有着千载历史的修炼门派,世人称一观两宗一古寺。 一观指的是华国的太虚观,两宗指的是燕国魔宗和洛国的剑宗,一古寺说的便是西辰古国中的澄湖寺了。 四派之中,人才辈出,其中不乏有大能力者,瞬息万里,斩妖除魔,抬手间可使天地翻覆,也正是这四派,共同维系着世间的安宁,使得这片大陆,悠悠千载,香火鼎盛。 凌问儿是洛国人,白舒自然也是,而她和白舒住了十六年的小村子,便是洛国边陲小镇中,一个不知名的村落,北面临水,顺着水路北上,便可以进到燕国的地界。 白舒借着夜色,解了一条船放去,但在走之前,白舒也在渡口边留下了自己的钱袋当做买船的钱。 xiaoshuting.org 一夜顺水北上,天气愈发寒冷,到了清晨,以是漫天小雪。 白舒站在船头,放下船桨,他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手,回头一眼望见了躺在船舱里面,裹着白色披风的凌问儿,他走过去帮凌问儿紧了紧披风,一如往日般温柔道:“娘,马上就到了。” 越往北去便越是寒冷,等到了中午,白舒可以远远的看见一片雪林的时候,已是大雪纷飞了。 船顺水行,不多时已经临岸,一身秋装的白舒,在大雪之中冻得瑟瑟发抖,发梢也已经结了冰渣,他舔了舔冰凉干涩的嘴唇,将船靠了岸,反身来到船舱之中,轻轻的抱起了凌问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进了这片寂静的雪林之中。 白舒不知道自己是走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感觉不到寒冷,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在惊起一片飞鸟之后,白舒看到了凌问儿说的那个寒潭。 潭水幽深,不可见底,水面上虽然冒着寒气,却不见丝毫冻结的迹象,这一潭深水下面,仿若通往着另一个世界,一个白舒到达不了的世界。 这时白舒想起凌问儿那句“那是我和你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的脑海中便下意识的勾勒出她所描述的情景,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某日雪后,一对年轻男女,不经意间在潭边碰面,互相注视着,对彼此充满了好奇。 而他们两个从此相识相知相爱,一发不可收拾。 白舒紧紧的抱着凌问儿,又深深的看了看凌问儿绝美的容颜,半响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将凌问儿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挂在臂弯,另一只抱着凌问儿的手轻轻的抛动,将凌问儿送进了那幽幽的潭水之中。 水波乍起,还又平歇。 白舒冒着风雪,站在潭边,无言独立良久。 终于,雪小了下来,白舒晃了晃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将身上的积雪拍打干净,披上凌问儿的披风,向雪林外面走去。 这披风白似雪,却异常的温暖,是凌问儿初来洛国的时候,就一直披着的,它沾过风雪,惹过落花,若是要留个念想,那这披风便再合适不过了。 出了这片雪林,就到燕国了,而白舒的叔父苗历,远在燕国的都城燕京,路程尚远,白舒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到那里,不过如今这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离开了雪林,继续向北走,约莫小半日光景,白舒便来到了一个小镇上,此镇唤作兰溪,名字煞是好听,镇中也还算热闹,但白舒走的时候,钱袋留在了渡口,抵了船钱,此刻他身上,身无分文。 对于船家来说,自家的船便是吃饭的饭碗,白舒取了人家的船去,自是不能亏了人家,便将自家所剩的所有银两都留下了,他没有选择让船家送他们母子,是因为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白舒从昨日夜里凌问儿死后,不眠不休,冒着严寒风雪赶路走了一天半,连水都没喝上一口,此时已经是乏到了极点,就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好在白舒身上还装着火折子,他强打着精神,准备上山拾些柴火,找个安静避风的地方,生一堆火,取暖休息一下。 顺着小路上山,不多时白舒在一处缓坡看见了台阶,台阶上的积雪被人扫过了一道,又铺上了一层薄薄的新雪,拾阶而上,没走多久,白舒就隐隐的嗅到了淡淡的香味儿,精神为之一振。 石阶尽头,是一片空地,两侧有几树梅花,傲雪盛放,暗香浮动。 一间寺院静静地坐落在梅花树后,牌匾被风雪染了色,却依旧清晰可见兰溪寺三个大字。 推门而入,风雪骤减,石板路延伸到寺院深处,曲径通幽。 白舒紧裹着披风,步履蹒跚的顺着路走了进去,不多时,白舒便走到了一处庭院中,视野也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庭院中左右房间无数,院中有一树玉兰花,开的繁盛,比之白雪,更多了几分洁净素雅。 玉兰树下,三三两两的僧人正清扫着积雪,见到白舒一身风尘,其中一个颇为面善的僧人忙上前行礼,开口道:“施主恐怕是受寒了,随小僧来吧,一间斋房,青素吃食,灌足热汤,这些东西,小僧可以做主,赠与施主。“ 白舒也不推脱,当下便点头道谢,跟着这僧人向里面走去,心中对这僧人充满了好感。 这僧人上来不问姓名,不问出身,就引着白舒去取暖休息,显然是真的怕白舒冻坏了,若是有朝一日这僧人出了寺门,想来也定是一个心系苍生的佛子。 “在下姓白,请问师傅怎么称呼?”走在路上,白舒礼貌的问道。 那僧人低声宣了句佛号道:“小僧月称。” 白舒点点头记在心里,这时二人也刚好走到大殿的台阶下面。 月称用手指了一个方向道:“施主沿着这里上去,穿过偏殿,里面有一处小院,院中的东西厢房,都无人居住,贫僧等下会为施主送去热水吃食,房中被褥皆是新洗换过的,施主还请放心休息。” 白舒又连忙道谢,站在原地,目送月称离去,心中却想着,素闻燕国民风彪悍,今日看来,也不尽然。 至少白舒与这月称和尚短短一刻相处,如沐春风,白舒向来不喜欢别人对自己问东问西的,这间安静的寺院,正好是一个不错的休息场所。 白舒跺了跺被冻僵的脚,缓慢的爬上台阶,略过正殿,直接向月称和尚给指的偏殿走去。 两殿之间的空地上,还种着桃花,花骨朵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红色,想来不日,就要盛开了。 燕国这气候当真独特,凌问儿曾经给白舒讲过,燕国一年四季都会下雪,而燕国的花草,无不是傲雪盛开,端得是奇异。 以前白舒还觉得是凌问儿说的夸张了,如今他才刚刚进了燕国的地界,就已经见识到了平日里见不到的奇异场景,心下对于一些昔日凌问儿说的,四国之中的一些奇特的风土人情,又是深信了几分。 偏殿门口的积雪积的已经深了,尚无人打扫,白舒走到门口,向里面望去。 里面供着菩萨,白舒不懂佛教,也分不出,究竟是供奉的是弥勒菩萨,还是观音菩萨,他只见到香火正盛的供桌旁边,有一位身着白衣的,长发及肩的女子,满身的仙气,正虔诚的跪倒在菩萨面前,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菩萨啊菩萨,请保佑我今天能捉到大和尚养的雪鹭,小色已经好几日没吃到肉了,今天就要抓它过来,熬汤喝。” 这女子声音倒是悦耳动听,听这稚嫩的音色,怕是年龄比白舒还要小上几分,不过她这嘴里说的话嘛,就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了。 殿外光线明亮,殿内则显得昏暗,刚才因为光线的原因,而突显出这一身白衣的女子盈盈若仙的感觉,也随着她这一番话,彻底消失了。 任它是什么幽僻清雅的寺庙,庙中也不会有什么仙子般的香客。 白舒心下这么想着,也就没有在门口多等,径自进了殿中,准备穿过偏殿去到月称说的厢房里面,休息一下。 不料那女子耳朵甚是灵敏,一头墨发中露出的两处白嫩的耳尖微微颤抖了一下,猛的回过头来,正好看到刚进殿中的白舒。 这女子年龄尚幼,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眉如远山,眼睛弯弯的像是会笑一般,琼鼻小口,目若点漆,面色却苍白的厉害,倒像是久不见光的病人。 “你、你居然偷听我说话,你……。” 这小姑娘用手指着白舒喊着,正说着话,突然一阵脸红气急,捂着小嘴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颊上顿时泛起了一丝病态的猩红。 过了好久,她才止住了咳,连忙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白舒见她问的急,心下有些哭笑不得,便无奈道:“刚刚进来,打扰了。”白舒微一拱手,转身就要往里面走。 那小姑娘却不依不饶的站了起来拦在了白舒身前道:“里面是我住的地方,你不许进去。” 这小姑娘才到白舒肩头,她这一站起来,白舒才发现,大雪天气,这小姑娘竟是赤着足踩在殿中的石板上,一双白花花的小脚晶莹如玉,仿佛一对不惧严寒的并蒂莲花。 白舒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道:“那好 那我不进去了。” 白舒说罢,转身走到偏殿的角落里面,将身上的行李取下来垫在地上坐下,靠在墙上,又小心翼翼的将披风盖在身上,生怕弄脏了,然后便偏头看着殿外的茫茫风雪,不再言语了。 那小姑娘没来由的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再开口打扰白舒,反而是跪回到蒲团上,低声念叨着什么。 殿外雪下的愈发的深了。 第二章 雪鹭 月称和尚去的匆忙,回来的也很快,白舒才坐下没多久,月称就端着饭菜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热水木盆的小沙弥。 见到白舒坐在地上,月称微微皱眉,直接问那小姑娘道:“女施主,何故不让他人入院?” 那小姑娘一副虔诚的模样,眼睛都没睁开道:“是他自己不进去的。” 月称听闻并没有多言,似是早就知道这小姑娘的性子,微微叹气,扶起白舒向院子里走去。 小院子不大,积雪已深,院中也有一颗玉兰树,玉兰半开,树下是一方水缸,缸中游曳着几尾金鱼,让人见之心喜。 “白施主,这南厢房是董色施主的住处,剩下东西厢房,施主选一间住吧。” 原来那小姑娘叫董色,之前听她自言自语,也是说道“小色好几天没吃到肉了。” 白舒念头一转而逝,点点头也不客道,走到东厢房门口,推门而入。 屋内装饰极简,一桌一椅一竹床,再无他物,倒是符合这寺庙的风格。 白舒进屋放下行李,接过月称手中的食物,而那小沙弥此刻也为白舒摆好了灌足用的热水。 当下白舒真心实意的向二人道谢,在这严寒天气里,能有这么一间简易的屋子规避风寒,已经是极为不易了,更不要说还有这些吃食和热水了。 月称双手合十一礼道:“施主好好休息吧,待得明日天气好了,贫僧领施主去见方丈。” 月称说罢,便关好房门,带着小沙弥离去了。 白舒洗了热水脚,草草的吃了一些斋饭,便缩在被子里,怔怔出神。 一直到了晚间,又来了一个小沙弥,帮白舒掌了灯火,提过来一个炭盆,嘱咐白舒等夜里冷了,自己加些碳进去。 白舒依旧是强打着精神道谢,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多想就进了兰溪寺了,因为此时此刻身边的温暖更显得他内心的寒冷深入骨髓。 一直到深夜,一灯如豆,炭火不温时,白舒依旧没有睡意,他只觉得疲惫极了,闭上眼睛满是凌问儿死前那憔悴不堪的容颜,那句“小舒儿,是娘对不起你,我不能再陪着你了。”更是让白舒心痛到无以复加。 那日他抱着凌问儿,推开了冬儿离开故乡,至此之后,孑然一身,无以为生。 今夜风雪不减,彻夜难眠。 次日清晨,白舒早早的起了床,推门出去,一夜风雪已经尽数消散,阳光正好,被温暖的阳光一照,白舒反而觉得外面比屋子里面,还要暖和几分。 缸中的几尾金鱼,完全没有受到昨夜风雪的影响,反而是游的更加欢快了。 白舒转身回到屋里,将披风拿出来挂在了玉兰树下晾着,昨天披风上面挂满了雪花,融化之后,打湿了披风,今日趁着阳光正好,白舒便拿出来挂上晒着。 望着金鱼发呆的功夫,白舒突然想起来昨天月称说的,要引自己去见方丈的事情,当下也不等披风晒干,就向偏殿走去。 吃住取用都拿了人家的,如果再不去拜访下主人,的确是非常不合适的,白舒懂事儿的早,人又聪明,虽说不上玲珑心肝,但也算得上是少年老成了。 雅文库 偏殿中烛火昏暗,已然不见了昨日少女的身影,见到偏殿无人,白舒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出了偏殿,白舒也不急着去打听月称和尚此时在哪里,反而是向正殿走了过去,正借着闲时光景,好好在兰溪寺里面转一下。 正殿中的僧人像是在做早课,正对着佛像念着白舒听不懂的经文。 殿中檀香袅袅,阳光穿过尘絮,将空气中的杂质照的一清二楚,有那么一瞬间,白舒忽然有些向往这种青灯古佛的生活了。 如果自己心无杂念,就不会有种种的负面的情绪了,这和无欲则刚,是一个道理。 刚产生这种想法,白舒就立刻狠狠的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通通赶出了脑海,凌问儿嘱咐他的几件事情,他还有一件,没有照做,那就是去燕京,找自己的叔父苗历。 苗历一定知道很多关于自己爹娘的往事。 白舒通过多年来对凌问儿的了解,隐隐感知的到,自己的父亲,死的有些蹊跷,有些事情,若是不弄个水落石出,白舒定然是不会甘心的。 白舒本是个性子极淡的人,换了旁人,未必能在小山村里,一住住上十六年,可如今白舒连家都没有了,他的性子,也淡不起来了,有些债,欠了再久,也还是要还的。 绕过大殿,僧人渐渐变得少了,远远的,白舒听到了远方传来了鸟儿的鸣叫声,这声音在兰溪寺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的飘渺动人。 白舒顺着声音找了过去,终于在石板路消失不见的地方,见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湖。 湖边有一只白鹭,正在低头戏水,时不时的还抬起头来,叫上一声,离近了听,这叫声欢快响亮,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里痛快。 见到这开阔的湖面,听到白鹭欢快的鸣叫,白舒胸中的郁结之气,突然消失了不少。 若说实话,白舒此刻已经爱煞了这兰溪古寺,礼貌识趣的僧人,傲雪盛放的花朵,水缸中的金鱼,平湖边的白鹭,此番景象,岂是之前白舒生活的那个小村子,能比的上的? 但可惜的是,此时此刻,面对美景,白舒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只剩下形影相吊了,如此看来,这景色,便显得有些萧索了。 湖边不远处,有一间禅房,结合着湖边的白鹭看过来,白舒突然想起了董色昨天所说,要抓大和尚养的雪鹭炖汤喝的事情。 看董色那不把月称和尚放在眼里的样子,当得上董色一句大和尚的,怕应该说的就是方丈了吧。 这时白舒再去看这白鹭,便觉得昨日董色口中雪鹭这名字当真是恰当,它的美丽与优雅,已经不输于那胜雪三分的玉兰花了。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干脆去见见方丈吧,白舒心里这么想着,便沿着湖边,慢慢的向禅房走去。 这间禅房不大,门窗都开着,屋子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白舒喊了几声,不见人应,便进了屋子里面,整个屋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一幅画。 画中是一座十六檐宝塔,拔地而起,成通天之势,望不见其顶,更为令人惊叹的是,这宝塔,是建在水面上的,宝塔之下,是错综复杂,纵横交错的水上建筑,房屋,平台,甚至是树木都一应俱全。究竟是多么庞大的工程,才能将这么一座小城市,建在水上面呢。 看到这幅画,白舒立刻知道了这上面画的是什么,正是西辰古国的澄湖寺,那座十六檐宝塔,便是传说中,上及青云的通天塔。 一直以来,澄湖寺都是佛教弟子心目中的圣地,没想到连兰溪寺这样的偏远小寺,都有着澄湖寺的画像。 也不知道这幅画是当世哪一位大师的作品,这画工简直无可挑剔,整座通天塔,栩栩如生,只看一眼,便仿佛身临其境,难以忘怀其宏大。 看完这幅画,白舒才注意到,禅房中的桌子上面放着一本佛经,封面上干干净净的,连名字也没有。 白舒好奇的翻开看了看,却意外的发现这并不像是一本佛经,更像是一门练气养气的功法,晦涩难懂,全无标点。 白舒只看了第一页的八十四字总纲就觉得一阵头晕气闷,再也翻不开第二页了。 恰在此时,白舒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便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转身出门迎了上去。 屋外湖边,一老僧正在喂着雪鹭,奇怪的是,他喂雪鹭吃的,是一些暗红色的果子,而不是鱼虾肉类。 白舒走上前去,抱拳行礼道:“白舒见过大师,昨日天寒地冻,承蒙贵寺收留,感激不尽。” 那老僧将手中果实喂完,转过身双手合十一礼道:“老衲渡空见过施主,施主不必客气,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寺也只是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渡空和尚说话的间隙,那雪鹭已经抖了抖身上的水花,轻轻拍打翅膀,轻巧的攀上了白舒的肩头,用颈边的羽毛,亲昵的蹭着白舒的脖子。 渡空和尚低宣了一句佛号,才开口道:“这雪鹭百余日前受伤休落于此,多日来不曾吃过荤食儿,老衲本以为这雪鹭与佛家有缘,没想到却是与施主有缘。”渡空垂眸望着雪鹭,眼中泛起了怜爱道:“这只雪鹭在这兰溪百日,只和两个人亲近过,除了今天和施主亲近外,就是和偏殿中的那位女施主亲近了。” “董色?”白舒一怔,偏头看向雪鹭,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本以为这雪鹭是只有灵性的鸟儿,却不想识人不善,它恐怕还不知道那位董色姑娘,早就准备将它打杀了熬汤喝吧。 渡空和尚似乎一眼看穿了白舒心中所想,便道:“董色施主整天喊着要将这鹭儿捉去熬了汤喝,实际上她并不是和这鹭儿过不去,而是和老衲我过不去。” “哦?”白舒有些奇怪,不管是月称和尚,还是渡空和尚,可都是一等一的好脾气,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董色就算是不讲理,也不至于和一个老僧过不去吧。 “施主有所不知。”渡空和尚叹了口气道:“这董色施主,也是个可怜人儿,她是老衲一位故交的女儿,这孩子自幼丧母,她爹又是当世的一位大人物,终日奔忙,没有时间陪着她,几月之前,她爹突然失踪,而她自己也是不慎中了一种奇毒,若不是有大能力者为她续命,恐怕她都撑不到今年冬天。” 听到那个长发垂肩,赤着双足,跪倒在菩萨前的小姑娘,也有着不顺心意的身世,白舒心中对她之前的无理取闹而产生的些许恶感,也随之消散了。 “单是如此,她也不应该对大师不满吧。” 渡空点点头道:“没错,她父亲失踪后,很多人想将她抓起来,逼问其父的下落,老衲看不过去,才将她带回到兰溪,她对老衲不满,是因为老衲不许她出寺门一步。”渡空和尚一脸的无奈,接着说道:“不过她就算是日夜向佛,加上老衲为她调养身体,怕也是只能多活几年。” “她所中的毒奇特无比,发作的时候会让人五脏阵痛,气海翻腾,严重的时候,还会惑乱心智,所以若是她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还望施主莫怪,因为她那时可能是正承受着奇毒之痛。” 白舒面沉如水,心中颇为怜惜董色,但却不明白为什么渡空和自己说了这么多,便只是听着,不开口接话。 “月称也是心疼董色施主,便特意将施主和她安排在了同一间庭院,便是希望施主能陪她说上几句话,让她开心一点,毕竟两位施主年龄相若,兴许还能有些话题,还望施主莫怪。”渡空耐心的解释道。 听了渡空和尚的话,白舒明白过来,这兰溪寺里面,都是向佛的僧人,年龄也都比董色大的多,哪里有人能和董色说的上话呢,当下白舒点点头道:“这自然是没有问题,不过我最多小歇兰溪几日,不日便会趁着天气尚未寒冷,北上去燕京城的。” 渡空和尚听到白舒这么说,也不意外,转而意味深长的说道:“老衲看施主本来也是个清淡心性,但清淡中又平白缠绕着几分戾气,不如长住本寺,洗心杂念,消去身上戾气。” “更何况,施主修习佛法的资质极为上乘,若是修习其他功法,最多也就是一个中上之姿罢了,不知道施主有没有皈依我佛我念头呢?” 第三章 念离 白舒被渡空一番话惊的目瞪口呆,虽然他在正殿门口的确产生了青灯古佛的想法,但白舒肯定,那绝对是错觉,这渡空和尚三言两语,就想渡人出红尘,当真是荒谬。 白舒心中不屑,嘴上却还是客客气的回答道:“这个嘛,在下身上尚有要事,只怕是要辜负大师一番美意了。” 渡空和尚似乎早就料到白舒会这么说,也不以为意,只轻声道了声“善哉”,转而又邀请白舒去禅房小坐。 白舒婉言谢绝了渡空的提议,转身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子。 刚进到偏殿之中,白舒就发现有一女子,正披着自家的披风,站在玉兰树下,望着那几尾金鱼发呆呢,她怔怔出神的样子,美的令人怜惜。 这女子,便是董色了。 若是不知道董色身上发生的事情,白舒少不得要训斥她几句了,这披风对于白舒来讲,极为珍贵,肯定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碰的。 不过既然知道了她的事情,白舒也不想与她为难,毕竟现在大家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白舒走上前去,轻声道:“姑娘,披风上水露浓重,还请姑娘将披风交还与在下,晾晒干净。” 董色转身见是白舒,干脆利落的解下披风递给他道:“这披风很漂亮,我没忍住,解下来披了一会儿,喏,还给你。” 白舒没想到此刻的董色这么好说话,微微一怔之后,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披风,却是有些不敢开口说话了,他倒是不太害怕董色不讲道理,他怕也只会怕董色像这般温柔。 董色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长裙,外面披着杏色的绣着竹叶的窄袖罗衣,腰间一条湖蓝色腰带,将她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展露的淋漓尽致,此刻她穿了鞋子,一双小脚隐藏在长裙之下,已是少了几分初见的仙气和顽皮。 见白舒上下打量自己,董色也没有任何羞涩和不适,反而是对白舒说道:“昨日给你添麻烦了,当时心情不是很好,还请见谅。” 白舒点头,一笑而过道:“一件小事而已,我在这里住不了几天,只不过是恰逢家中遭遇变故,我身上没有了盘缠,等我这几天去山下做工,赚够了盘缠,我就要北上去燕京了,不会多打扰姑娘的。” 听到燕京二字,董色眼睛一亮,开口问白舒道:“你要去燕京?” 白舒点点头,无不可否。 “不如这样,你帮我离开兰溪寺,我予你银两,还可以带你去燕京,我从小在燕京长大,有我带着你,你能少兜不少圈子呢。”董色一连说了这样一大段话,突然一阵气闷,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 “渡空大师不是说,你在外面很危险么?”白舒眉头微锁,望着董色。 董色不屑的笑了笑道:“大和尚连这些事情也告诉你了,我就算没有几年活头,我也不想被困在这寺里,马上就是深冬了,我想回家看看。” 董色的神情先是不屑,等说到了最后一句,已经是变成了渴望了。 照董色的说法,她还是有家的,可白舒,连家都没了。 “既然如此,你何不同渡空大师好好说一下呢,我看渡空大师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白舒劝解道。 “大和尚接我过来,多半是我爹爹的意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怪他,我爹爹也是为了我好,我也能理解,但有一点,是我不能接受的。”董色说道这里,眉眼间平生了几分坚毅之色:“我董色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弱女子,纵使是命不久矣,我也不应该安安静静地死在这小寺庙里,如果要死,我宁愿死在燕京。” 董色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白舒没有道理不帮她这一回,若是凌问儿有董色这样的性子,还会黯然死在洛国的无名村庄中么?白舒并不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情之一字,他并不了解,更不好妄断,唯一肯定的是,他欣赏董色这性子,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连死都不怕,她想做什么,又有谁能拦得住呢?纵使今日白舒不帮她,用不了多久,她自己还是会想办法逃出兰溪寺的。 想到这里,白舒只好点点头道:“没问题,我愿意帮你。” 听到白舒这么说,站在玉兰树下的董色终于展颜一笑,看向白舒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感激。 “每个月初三,大和尚都要下山访友,他一去,就是三天,这三天里面,能拦得住我的,就只有月称和尚了,你别看月称和尚年轻,他却是修炼的好苗子,就算是我身体无恙,功力鼎盛之时,也未必打得过他。”董色一边说,一边看白舒的脸色,换了普通人,听到修炼二字,多半神色会产生些许变化,但白舒面色如常,还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倾听,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 白舒早就知道这世上除了普通人之外,还有修行者,白舒的爹娘就不是简单人物,白舒心里也想过,等到了燕京,就问问苗历关于修行的事情,哪怕是拜在魔宗门下,也好过平庸一生,碌碌无为。 思虑流转间,董色又说道:“我看你体内气海未开,应该是没接触过修炼之事的,要搞定月称和尚,你有胆量么?”董色说罢便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白舒。 别看董色比白舒小,但要是提到对这个世界的了解,阅历,白舒当真是拍马也赶不上董色,但要是比一比聪明才智,董色却未必是白舒的对手。 白舒苦笑着说道:“你也说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若是要和月称打斗,加上了我,恐怕你还多个累赘,所以你要我帮忙,多半是做一些里应外合,打打下手的事情,我又怕他做什么。” 董色眼中笑意渐盛赞道:“聪明!大和尚的禅房里有一方暗格,我的行李银钱,包括一些行走江湖的宝贝,都在里面,其中有一味丹药,叫做藏水丹,可以隐藏自身的气息,不过就算我吃了这味丹药,以大和尚的功力,还是能在短距离内感知到我,但月称功力尚浅,只要我吃了藏水丹,管教月称和尚找不到我,到时候你我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这寺庙了。” 董色见白舒听的认真,很是满意,抿了抿发白的嘴唇,继续说道:“但大和尚的暗室有着禁制,凭我现在的功力,是打不开的,但有你的帮忙,就不同了。” 白舒不解:“我能帮到什么忙呢?” 董色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有些犹豫,沉默片刻后,还是开口道:“我以前在宗里,偷学过一种可以瞬间增长功力的法门,前提是,要吸食活人精血。” 白舒面色一变道:“你要吸食我的精血?” 董色有些歉意的看着白舒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打破大和尚禁制的法门了,我只需要很少的一部分精血,等拿到我的东西,我就可以拿补充血气的丹药给你吃了,但尽管如此,你还是会虚弱一段时间,这个法子,我从来没用过,要不是这次没办法了,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白舒一下子沉默了,有些后悔轻易答应了董色的要求。 董色见白舒面沉如水,良久不语,轻轻叹气道:“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了,你不愿意,我也理解,你就当我没提过这事情吧。” 董色眼神中的失落难以掩盖,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兴趣,转身就向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她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的对白舒道:“你明日去大和尚那里讨要些盘缠吧,他一定会给你的,然后趁着寒冬未至,赶紧去燕京城吧。” “等等。”白舒叫住了董色,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被你吸了精血,到最后是可以调理回来的吧?” 董色身形微微一怔,旋即转身,裙摆荡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解释道:“有我的帮助,大概两个月,你就可以恢复如常了,不会对你身体造成伤害的。” 得到董色的保证,白舒咬咬牙道:“行,这事儿我白舒,应下了。” 董色长舒了一口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道:“谢谢你。” 接下来的几天,白舒倒是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白日里帮着僧人做做院务,闲下来就去找雪鹭玩耍,到了晚间,便陪着董色说话,给她解解闷儿。 经过几天的相处,白舒发现这董色这丫头端得是古灵精怪,骨子里带着一股叛逆。 这时候白舒才想起董色说的“在宗里偷学了一门功法”,仔细想想他心里也有数了,世间两宗,在燕京的,无疑是魔宗了。 白舒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董色,自己有没有机会拜在魔宗的门下,董色给了白舒肯定的答案,魔宗有教无类,只要愿意入门,就没有不收的道理,不过若是白舒真的进了魔宗,恐怕还要喊董色一声师姐呢。 下书吧 于是,在董色的口中,燕京的形象,魔宗的形象在白舒的脑海中,渐渐的清晰起来了。 按照董色的说法,燕京的冬天,会连续几月降下大雪,那种美丽,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的,只待人,亲自去体验。 而魔宗,之所以当得上一个魔字,是因为魔宗一派,修炼方法和其他三派都不同,正常的修行,是以炼气为主,借用天地灵气,有规律的吐纳吸收,增强自身的气海。 而魔宗则不同,他们所吸收的天地灵气,与其说是吸收,不如说是强取豪夺,只要有是有灵气的东西,他们都会吞噬干净,一点不剩,就连对手敌人身上的灵气,也能吸纳干净,属于一种速成功法,很容易走火入魔,功亏一溃。 等白舒弄明白了魔宗与其他门派的不同,便已经不是太想去魔宗了,不过这些事情,离白舒还远的很,暂且不必考虑,真正值得关注的是,马上就月初了。 渡空大师,要下山了。 第四章 饮血 这日午后,董色和白舒坐在饭堂的一个角落,与众僧人一起用午膳。 董色用手拨了拨垂下来的刘海,小心翼翼的向周围望了望,确定安全后,才用胳膊碰了碰白舒的手臂,小声的道:“今天是大和尚走的第二天了,咱们吃过午饭,就动手,你准备好了么?” 白舒偏头看了一眼董色,轻轻点头,旋即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素斋上面。 董色白了白舒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天天吃这些东西,不腻么?” 白舒砸了砸嘴道:“早就腻了,想吃肉。” 董色栗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等到了雁南,我带你去吃一顿燕京之外,最好吃的饭菜。” 白舒自是拍手称快,还不解气的狠狠的扒了几口饭菜。 今日是二人计划已久的出逃的日子,董色心情格外的好,除了白舒以外,没有任何人发现她这微妙的情绪的变化。 二人吃过午饭,若无其事的和月称和尚打了个招呼,就直奔着渡空和尚的禅房去了。 湖边一片宁静,雪鹭正缩着一只脚睡在树上。 董色推开禅房的房门,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 她望着墙上那幅画道:“通天塔我还没去过呢,真希望有机会能去一次。”董色说完便垂下眸子,心情微微有些低落:“怕是没有机会了。” 白舒站在董色身前,望着那个柔弱的身影,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向来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 baimengshu.com 董色坐在桌子前面,将墨块同水一起,混入到桌上的砚台之中,之后她又拿起磨块,露出一截莹莹皓腕,素手磨起墨来,此时若是坐在椅子上的是白舒,而董色是站着白舒身边侍奉着磨墨的话,倒不失为一出红袖添香的戏码。 白舒想到这里笑了起来。 董色此时表情却异常严肃,全没了往日的俏皮,一边磨着墨,一边盯着白舒问道:“你确定要帮我?你可别骗我!” 白舒不屑的看了董色一眼道:“我白某人言出必行,怎会骗你一个女儿家。” 董色点点头,不再看白舒,专心的将水和墨,混合在一起,直到磨好的墨汁均匀的摊在砚台里,方才停手。 白舒只见到这砚台中的墨色越来越浓,并轻轻的转动了起来,当白舒眼中只剩下墨色的时候,金光从中乍现,砚台一分为二,露出下面一个小小的暗格,格子里面放着一个不小的行李布包,而暗格周围,则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我破开禁制之后,可能会引起我体内奇毒的异动,我说不定会昏过去。”说到这里,董色抬眼看了白舒一眼:“若是我昏了过去,你要背我下山。” 白舒点点头没有犹豫道:“好。” “我的东西里面有一种丹药是用黑色瓶子装着的,你拿出来,自己吃一颗,喂我也吃一颗,那是藏水丹,可以隐藏我们身上的气息,红色瓶子的则是补血丹,可以补充气血,你自己打开吃一颗就好了。” 白舒不疑有他,依旧道好。 “这鹭儿喜欢我,也喜欢你,走之前,你带我藏在禅房后的树林里,天黑的时候唤上鹭儿,背我下山。”董色眼眸紧盯着白舒,不容置疑的道:“一定要带上鹭儿。” 白舒虽然有些疑问,却没有开口询问,依旧干脆的道:“好。” 董色眨了眨眼睛,又道:“这里面银两充足,你到了山下,打听下张跛子,他养着几匹好马,你买两匹马,再随便买上几日的吃食,出了镇子,向东边走,去野马坡,便不可能碰到往北找咱们的月称和尚。” 白舒口上应是,心里由衷的赞叹起董色的心思细腻,一步一步,都已经被她计划好了,而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打下手的。 “那这么说定了。”董色叹了口气,看向白舒的目光突然平白多了几分羞涩:“你靠过来,我要吸你的精血了。” 白舒适才被吩咐惯了,听到董色的呼唤,下意识的靠了过去,一下刻,董色一双冰凉的小手便揽在了白舒的脖子上,她踮起脚尖将脸贴在白舒的脖子上。 白舒只觉得脖子上有着温热的气息,湿湿痒痒的,他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却被董色抱住脖子,动弹不得。 下一刻白舒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一阵湿热,随即而来的是轻微的刺痛和柔软的触感,他身上的血液逆行汇集到脖颈处。 白舒的大脑一片空白。 好像只是过了一瞬间,又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董色推开了白舒的脑袋,白舒渐入混沌的意识也清晰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脱力的虚脱感。 董色拉过椅子,让白舒坐下,此刻她的嘴唇终于不见了往常的苍白,鲜红如血,就连眸子里,也隐隐发红,染上了一层血色。 董色走到禁制前面站定,运气行功,罗袖翻起,嘴里轻念着:“以血为媒,虚气化形,开。” 开字一出口,董色的手掌闪着红光,飞快的在禁制上击了一下,无声中那闪着金光的禁制,在空气中迸碎瓦解。 董色脸上的血色尽失,苍白的吓人,只来得及深深的看了白舒一眼,就昏了过去,一头撞倒在了白舒的小腹上。 摊在椅子上的白舒本就虚脱了,又被董色撞了一下小腹,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昏倒过去。 好在白舒忍耐力不差,顺手抱住董色,缓了片刻,终于有了些许许力气,他从行李中翻出黑色药瓶,喂董色吃了一颗藏水丹,自己也吃了一颗,随后白舒勉强提起力气找到了补血丹,吃了一颗。 补血丹入腹,白舒顿时觉得体内一阵温热舒畅,也生了几分力气出来。 白舒便收拾好了行李,将董色背在背上,避过积雪和淤泥,藏到了雪林之中,好在董色身子轻,不然此时此刻的白舒,便真的背不动她了。 昏迷中的董色,眉头紧锁,身子忽冷忽热的,气息极为不稳定,白舒突然有些后悔了,这要是董色出了什么好歹,那自己可真的变成罪人了。 白舒将董色靠在树干放下,自己也一屁股坐了下去,不多时,见董色额头出了冷汗,白舒便帮董色擦干汗水,又发现董色混身发凉,当下也不管有用没用,白舒将董色行李中的厚衣服一股脑的都拿了出来,裹在了她的身上。 终于等到天色渐晚,晚钟四响之后,白舒才匆匆的收拾好行李,将董色背在背上,对着雪鹭唤了声“鹭儿”,那雪鹭竟似通人性一般,一下子飞落在了白舒的肩头。 僧人们此时都去做晚课了,白舒一路低头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拿上自己的行李,刚要出门,又将行李卸了下来,轻叹了口气,取出了凌问儿的披风,系在了董色的肩上,这才行色匆匆的向门口走去。 白舒走在路上倒是遇到了几个僧人,便推脱说是要带董色去看病,倒也没受到阻拦,那些普通僧人显然是不知道董色的事情的。 白舒也顺便问了下月称的去向,不出董色所料,他早已经向北追去了。 山中的夜晚寒气渐盛,白舒背上的董色更像是冰块一般,冷的不似活人,要不是她还有鼻息,白舒恐怕真的不敢下山了,至少留在寺里,还能得到僧人们的帮助。 下山之后,白舒买了些吃食,又向卖主问明了张跛子的住处,连夜赶了过去,买了一黑一白两匹好马,又趁着夜色,向东边行去。 这先买东西再问路,也是有讲究的,别人卖东西给你,赚了你的钱之后,才会和你说实话,不然平白无故的,若是遇上不愿意帮助他人的坏人,指错了路,让白舒耽误了时间,可就不好办了。 两人两骑,但以董色的状态,要是没人扶着,下一刻便会一头栽倒在雪地里,白舒只好将行李都固定在一匹马上,让雪鹭休息在行李上,自己和董色共乘一骑,将她抱在怀里面。 白舒很多年没有骑马了,更不要说怀里抱着一个人骑马,好在这两匹马颇通人性,身上没什么烈性,白舒在适应了一段时间后,也终于安稳的保持了行进的状态。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入夜没多久,天空中便零零星星的飘起了小雪,雪倒不大,气温却骤然低了下来。 但值得庆幸的是,此时董色的体温渐渐的变得正常起来,到了后半夜,董色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白舒,不许占我便宜,谁让你抱着我的。” 话还没说完,董色又睡了过去,睡梦中董色还翻了个身,下意识的将脸贴在白舒的胸口寻找着温暖,梦中还呢喃的喊了一声,“爹爹”。 “这孩子。”白舒嗅着董色淡淡的发香,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披风裹的更紧了。 今夜雪疏风骤,浓睡不消离愁。 第五章 雪夜夜话 天近黎明,雪下的愈发大了,这时候白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董色之前说让他趁着寒冬未至,趁早去燕京了,因为可能走的晚了,就会遇见这样的极寒天气。 此刻漫天的大雪成掩埋之势落了下来,由于每一片雪花都很大,所以雪下落的速度很快,就像是砸下来的一般,雪下的急,寒风也呼啸着侵袭而过,阵阵寒风吹过,凉意都渗到了骨子里面。 白舒的头渐渐的变得昏昏沉沉的,再也承受不住风雪了,就连雪鹭都焦躁不安的叫了起来,暮的,雪鹭顶着风雪,拍翅而起,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白茫茫的风雪中了。 “连你也受不住了么?”白舒望着眼前的风雪,突然生了回兰溪的念头,不知道这野马坡,究竟还有多远,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时辰,恐怕自己和董色就要冻死在这风雪之中了。 正发愁间,远处传来了雪鹭急促的叫声,白舒顿时警惕了起来,莫不是鹭儿,遇到了什么麻烦。 白舒赶忙顶着寒风,催马向前面赶去。 雪鹭的叫声越来越近了,是从一处石丘后面传来的。 越过石丘,在茫茫风雪中,白舒看到了一个黑黝黝的山洞,雪鹭正站在洞口,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好鹭儿,董色说带你一起走,真是带对了。”白舒说着,将马儿赶进了山洞里,将缰绳系在了大石头上,又在地上铺上了衣物,将董色从马背上抱下来,放躺好,最后将披风盖在了董色身上。 此时的白舒,才来得及摸摸雪鹭的头夸奖道:“干得漂亮。” 趁着风雪未成气候,白舒又出去捡了不少的枯枝,堆在山洞里面,生起了火来。 不多时,积雪就将洞口封住了三分之一,照这个势头下去,恐怕自己真的要被困死在这荒郊野外了。 走的时候白舒根本没有准备马匹的草料,到时候就算风雪停了,二人失了脚力,也是寸步难行。 刚才在外面,白舒忙来忙去,还不觉得如何疲惫,此时他靠在温暖的火边,一下子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了一点力气,就连头都开始疼痛发热,意识也渐渐的模糊了起来,他靠在火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正在白舒意识混沌不清之时,突然感觉到口中一片清凉湿润,他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发现董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正抬着自己的下巴,用水袋给自己喂水喝,雪鹭在不远处缩着脚睡觉,完全不在意,现在的处境。 lingdiankanshu.com 见到白舒醒过来,董色放下水袋,望了一眼外面。 顺着董色的目光看过去,白舒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董色显然也是刚醒过来没多久,见白舒醒过来了,董色便问他道:“咱们这是在哪里啊。” 白舒坐了起来,摇头道:“向东走了一整夜。” 白舒一句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混身乏的厉害。 听到白舒的嗓音,董色又递了水袋过去道:“喝点儿水吧,我刚融化的雪水。” 白舒接过董色的水袋,大口的喝起水来,一整日的沉睡,让白舒口渴难耐,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雪水不雪水了。 “你慢点喝!”董色轻轻的按住了白舒的手腕,眼神中透出几分歉意道:“你先是亏了精血,又冒着严寒奔波了一夜,受了风寒,这个时候再喝这么多雪水,喝坏了肚子怎么办?” 董色从火堆边拿起烤热了的面饼,递给白舒道:“水袋是皮的,最多放在火上烤化雪水,却烤不热,这干粮却是我刚烤热的,你吃点吧。” 董色见白舒微微皱眉,知道他现在没什么食欲,而且不想吃干的东西,便用手撕下一块面饼,递给白舒道:“你就着水,将就着吃一点吧,吃完了再好好睡一觉,这雪下个不停,咱们今夜还得歇在这里。” 洞中火光摇曳,董色的面容也不是非常清晰,她喂白舒喝水,又耐心的撕下一块块面饼递给他吃,这温柔细心的样子,让白舒生出了一种久违的,被照顾的感觉。 白舒靠在洞壁上,吃了几口面饼,又喝了些雪水,再也吃不下东西去了。 董色见他不再吃东西了,便又翻出补血丹给白舒,叫他服下。 白舒再次看到补血丹,不禁又想起当日董色吸食自己精血时的情景,转而操着沙哑的声音问道:“你呢?你现在身子怎么样?之前你全身忽冷忽热的,后来又全身冰凉,给你裹多少衣服,都不管用。” 董色听了白舒的话,想起自己上一次醒来的时候被白舒抱在怀里,微微有些面红,好在火光打在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满不在乎的道:“我没什么事情,再怎么折腾,也不过就是多活几天,和少活几天的区别,有什么关系呢。”董色的睫毛在火光的衬托下显得异常的美丽,她看着白舒,认真的道:“倒是你要注意身体啊,我答应过你,出来之后会帮你把身子调理回来的时候,你答应我的事情,说到做到了,我说过的话,也决不食言。” 白舒听到这番少活几天,多活几天的言论,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强打着精神说道:“我没事儿,休息一下就好了。” 董色微微叹气道:“我也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雪,不然我绝对不会冒险的,我本来是打算,到了野马坡,咱们找一家客房,安安心心的住上半个月,等你身体稳定了,再北上去燕京的。”董色捡起树枝,丢进火堆中,继续道:“今年的大雪,不应该下的这样的早啊,难道真的应了我爹爹那句话。” 白舒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道:“你爹爹说什么了?” 董色回忆道:“我爹爹说,今年气候不正常,龙蛇起陆,山川异动,反观天上星辰,主星不明,荧惑守心,是不祥的征兆。” “所以说往年,这个时节是不会下这么大的雪的,对么?” 董色点头道:“没错,我机关算尽,却没算到这一点。”她蹙眉看着白舒道:“你又是何苦跟我受这一遭罪呢。” 白舒道:“何苦的不是我,而是你吧,回了燕京,你又能怎么样呢?” 董色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前几日你问了很多关于魔宗的事情,你对魔宗很感兴趣?” 白舒被揭穿了心思,也不在意,董色聪明伶俐,白舒早知道瞒不过她,此刻便大方承认道:“嗯,我自幼和我娘相依为伴,我娘去世前,要我去燕京投奔亲人,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当然想知道燕京的情况。” 董色有些诧异:“你从小没见过你爹么?” 白舒点头。 董色抱着披风,挪动身子往白舒身边靠了靠道:“这披风是女子款式,是你娘的么?” “嗯,这披风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就有了,至今已经有十几年了。”白舒回忆道。 董色下意识的抚摸着披风上雪白的皮毛,由衷的赞道:“这应该是陆山羚的皮毛,陆山羚数量本就稀少,生性机敏行动又迅速,四国上下,也不一定有几张这么完整的羚皮,你娘亲想来也不是简单人物啊,她为什么不让你拜在四派门下呢?” 白舒苦笑着解释道:“我娘怀我的时候,是独自一人跑到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面生下我的,我和我娘,十六年没出过村子。” 白舒提起凌问儿的时候,眼神中的温柔目光似乎是触动了董色,她羡慕的看着白舒道:“我从小就没见过我娘亲,我爹爹也很少有时间陪我。” 此时火堆中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更显得这个雪夜的安静。 白舒与董色对视了一眼,都似乎有些明白了对方的生活。 “现在你娘亲去世了,你怎么办呢?”董色问道。 白舒故作潇洒道:“能怎么办呢,去燕京,投奔一个叫苗历的人,他是我父亲生前的好友。” “苗历?”听到这个名字,董色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奇怪了起来,她道:“燕京只有一个苗历,魔宗副宗主,我苗厉叔叔。” “什么?”这次轮到白舒惊讶了,他早就知道,自己要去投奔的人,不是简单人物,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的有身份。 “你不知道么?”董色望着白舒问道。 白舒苦笑着回答道:“我娘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这次去燕京,就是要找一个真相的。” 这句话说完,白舒咳嗽了几声,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急着回燕京?” “我和你一样,我也要一个真相。”董色嘴唇微微颤抖道:“我爹爹是魔宗的宗主,前几个月,他突然失踪了,宗内大乱,一个叫孟宗的坏人趁机上位,清理了我爹爹的亲信,又派人给我下了毒,要不是我师父拼死救我,我现在还被关在宗里面,被他们拷打逼问,让我说出我爹的下落呢。” “我要回燕京,就是要想办法打听我爹的下落,也要救我师父出来,我爹他让渡空和尚接我走,又岂能真的护我周全呢?中了千叶百灵子,我必死无疑。” 第六章 金风玉露 “千叶百灵子?”白舒疑惑道。 董色苦笑着解释道:“宗里有一颗树,年长一叶,如今早已长出了千叶之多,也就是说它生长了千年之久,取其汁液,作为药引,配合百种灵药,混合炼制成千叶百灵子。” “别看这些都是灵药,但混合在一起,却失了原有的功效,任谁吞服了,体内的气机都会失去平衡,最终身体衰竭而死,整个过程大概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期间中毒者毒发时,会痛苦不堪。”董色语气中透着不屑道:“孟宗说只要我告诉他我爹的下落,就给我解药,我不信他。” 白舒不解的问道:“可是渡空大师说,你还能活好几年呢?” 董色微微摇头:“那是我师父给我续命,我才能多活几日,若不是因为我,我师父怎么可能被困在宗门里面呢?” “凭你的聪明,你又怎么可能会中毒呢?”白舒问出了早就想问的一句话。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董色的痛处,她眼睛眯了起来,肩膀有些微微颤抖道:“对啊,凭我的聪明,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吃下毒药呢?” 火光摇曳中溅起一蓬火花,董色拉了拉披风,似乎是怕披风被火花溅到,烧到了羚皮。 “我幼年的时候在宗里,所有人见了我都恭恭敬敬的,没有人敢陪我玩儿,生怕一不小心,伤到体弱多病的我,而我当时又羞涩的厉害,不善言辞,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于是我就自己玩儿,有一次我追着一只白狐到了山里面,一不小心,就在山里面迷了路,更为不巧的是,我碰到一只诸怀,它是一只像牛一样的怪物,头上长着角,眼睛大的吓人,行动的时候,会发出像大雁一样的叫声,它追着我想要吃了我。”董色现在回忆起这段经历,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那时候我才刚刚修行,气海未成,也没有战斗的经历,于是我就拼命的跑,直到最后我躲到了一棵树上面,那诸怀也不急着吃我,就在树下卧下,瞪着眼睛看着我,我害怕极了,忍不住哭了出来。”董色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就在这个时候,山外面来了一个人,几下就将那可恶的诸怀杀掉了,把我从树上抱了下来,并细心的安慰我,送我回到了宗里。“ ”那个人就是我的师兄,吕长枫。” 董色笑着回忆道:“那时我才几岁啊,回到宗门里面,就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缠着他,让他陪我玩儿,慢慢的,我对他产生了很深的依赖感,把他当作了兄长,或者说我心里还有些喜欢他。”说到这里,董色的面容渐渐的变的寒冷了起来,她继续道:“后来他忙于宗务,和我渐渐变的疏远了起来,一直到我被孟宗关起来,某日晚上枫师兄来探望我,给我带来了雁北楼的饭菜,我心里很是欢喜,满心以为他还是会像曾经一样,照顾我,呵护我,却没想到最后是他,亲手将千叶百灵子,下到了我的饭菜里面。” 董色自嘲的笑着,继续说道:“我师傅回来之后,给了枫师兄一掌,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不过孟宗不愿他死,救了他一命,尽管如此,他还是因此跌落了一个大境界,终身再难寸进。” “这种事情,真的值得么?”董色低垂着眸子,自言自语道。 “他这样对你,你不恨他么?”白舒听了半天,终于开口。 董色微微摇头道:“我曾经欠过他的,这次就算是我还他的,只是我弄不明白,他落了个境界跌落,终生无缘大道的下场,值得么?” 白舒沙哑着嗓子道:“人都是会做不值得的事情的,至于后不后悔,只有他自己知道。” “白舒,我们可能要被困死在这里了。”董色脆弱的神经又一次展现在白舒面前:“这雪怕是还要下好久好久,等咱们干粮吃完,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白舒沉默片刻,回答道:“不会的,不是还有马儿么。” 董色却摇头道:“这马儿载了我们出来,被困在这里,是受我的连累,我又怎么忍心对它们下手呢?等雪小一点,咱们就放它们走吧,还有你,你也是受我牵连,这些干粮都给你吃吧,我反正迟早都要死的,你却还能活着,说不定能走出去呢。” 董色的睫毛微微的颤抖道:“你要是走出去了,找到了苗叔叔之后,你就带他过来,帮我收个尸吧,我想和我娘葬在一起,我活着的时候,没能陪过她一天,死了之后,我想多陪陪她。” 白舒听后一怔,道:“说什么傻话,你还没找到你爹,救出你师傅呢,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还有,你难道忘了么,你说过到了雁南,要请我吃燕京之外最好吃的饭菜,这才刚出来兰溪,你就不认账了么?” 雪夜以深,洞内严寒更盛,董色此时有些昏昏欲睡了,她眯着眼睛,缩在披风中,像一只乖巧的猫咪,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把鹭儿带出来,也不管它了么?” 董色依旧不语。 过了许久白舒才意识到不对劲,等他转身去推董色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又昏睡了过去。 白舒只好将董色放躺下,勉强喂董色就着水吃了一些东西。 这一夜白舒昏昏欲睡,添了一宿的柴火。 这场大雪连续下了六天,董色开始还不吃东西,白舒便也绝食不吃东西,董色无奈之下,才与白舒分食了那日买下的所有干粮,期间雪鹭出去了几次,也曾带回几个果子,但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到了第六日,二人已经彻底没有东西可吃了,而那两匹马儿也早在某日风雪骤减之时,被二人赶出山洞去了。 在不见天光的日子里,白舒知道了关于董色的好多事情,由于白舒之前的生活过于简单,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董色在讲,白舒在听。 董色作为曾经的魔宗小公主,在整个燕国,都拥有着独特的地位,就连燕王,都认董色做了干女儿,燕历明元二十八年,董色的父亲失踪,孟宗成为魔宗的新宗主,用铁血手腕血洗了董色父亲的残余势力,而董色则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荣华富贵,成为了魔宗通缉的对象,短短半年,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年深冬,她和白舒相遇,意气颇为相投。 第六日夜晚,风雪不减,周围能活动的地方,再也捡不到一根枯枝,一片落叶了,山洞里冷的就像是冰窖一样,就连洞顶都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fantuankanshu.com 白舒与董色互相拥抱在一起取暖,作用却不怎么明显。 “我娘可没说过,燕国的天气这样的要人命。”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这么久,我都没有想到。” “说的好像我白某人是空气。” “你明明懂我的意思,却偏要打趣我,我说的是没人看着我,而不是真的独自一人。” “你可比我强多了,这是我第一次出门。” “我若像你似的耐得住性子,恐怕我还是当年那个连话都不敢和生人说一句的小姑娘。” “是啊,如今的你已经可以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和我抱在一起了。” “白舒,我现在好想把你赶出去啊。” “那你欠我的那顿饭怎么说,我记得前几日还有人说什么决不食言之类的话。 “我好冷啊,你不要欺负我现在脑子不好用,说不过你。” “君子不欺暗室,你把心放肚子里面。” “你不是说你没怎么念过书么,怎得一身的书卷气,像我枫师兄。” “我可不敢向他,我宁可自己吃了那毒,也绝不会喂给你吃。” 接下里山洞中一片沉默,二人就是这样,找到话题,就要说上一堆没营养的废话,直到废话也说完说干净,便继续沉默,等待着下一下个话题。 今夜注定是难熬的一夜。 “如果我娘没死,我也许会和冬儿在一起。” “我想就算枫师兄不来害我,我也不会嫁给他的,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懂我。” “会不会有一场金风玉露,一见如故的相逢呢?” “肯定有的。” 子夜,雪止,山川寂静。 第七章 兄妹 第二天清早,雪终于停了,白舒与董色收拾好东西,扒开洞口的积雪,趟着漫到大腿深的积雪,艰难的走了一段路程。 还未走远,董色就用绳子将树枝绑成两双鞋板,和白舒双双套在了脚上,勉强在雪面上走了起来,这种路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寸步难行。 时近中午,雪鹭在天上欢快的拍打着翅膀,鸣叫着催促着白舒和董色前行。 白舒放下行李,瘫坐在雪地中,对着天空喊道:“别叫了,鹭儿,没力气了。” 雪鹭却不理白舒,依旧我行我素的叫着。 正疑惑间,白舒发现身后远远的传来了沙沙的声音,等他转过头去看的时候,两辆马车依次行驶而来,四马拉一车,这马儿是正经的燕马,个头比白舒之前买的两匹马,大了不止一圈,两辆马车也是特制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材,车轮高大,底座偏高,车轮前还有避雪的挡板,显然是专门为了这种天气,而特制的马车,不过就算是这种马车,在这样的天气里面,行进的也显得颇为吃力。 董色也看到这两辆马车了,下一刻她笑着道:“这是燕京的车马,我们有救了。” 雪鹭停了叫声,又落在了白舒的肩头。 驾车的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他见到白舒董色二人,勒马而停,开口问道:“二位是哪里人,何故被困在这荒郊野外?” 白舒看了一眼董色,回答道:“我们是洛国人,赴燕京探亲,路遇风雪,被困山洞多日。”白舒让身,将董色介绍给那老人道:“这位是舍妹。” 白舒话还没说完,马车上就有一妇人,掀开厚厚的棉帘,探出头来,这妇人穿着华贵,气度不凡,虽然皮肤保养的很好,但眼角的皱纹,还是透露出了她的真实年龄,她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是洛国人?” 白舒点头应是。 那妇人微微叹气道:“带着你妹妹上车来暖和暖和吧,可怜的孩子,这几日肯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白舒当下连忙道谢,脱下树枝做的鞋板,拉起董色,向马车上走去。 “我什么时候成你妹妹了?”董色被白舒拉着,不情愿的道。 “你若是年龄比我大,我认你做姐姐又何妨,难不成你还要摆出你曾经做公主时候的架子么。”白舒低声道。 董色见白舒拿往事打趣自己,只轻哼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任由白舒拉着,上了马车。 马车上空间很大,除了那妇人,还有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人坐在里面,那少年人双目中透着天真无邪,一副涉世不深的样子,看起来,应该和董色是差不多的年纪。 那妇人从桌子上的火炉上,取了茶壶下来,分别为白舒和董色斟了一杯茶。 “这是我儿子,丁念之。” 白舒望了那少年一眼,称赞道:“念之,好名字。” 那妇人笑笑,看向丁念之的目光中充满了宠溺,显然是爱煞了自己的孩子。 笔趣阁 白舒接着道: “多谢夫人搭救,在下白舒,这是舍妹……。” 董色见白舒迟疑,便轻轻接过了话道:“白莫寒。” 那妇人听到董色说自己叫白莫寒的时候,眼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她喃喃自语道:“叫莫寒么?真是好名字。” 董色微微羞涩一笑道:“夫人谬赞了,我与我哥哥这次落难,要不是得到夫人搭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呢,真是谢谢您了。” 丁夫人笑道:“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你们两个饿坏了吧,来吃些点心吧。” 丁夫人说着,又从匣子中拿出糕点分给董色和白舒吃,二人都是饿坏了,道谢之后,就开始吃起糕点来,不过白舒没怎么顾及形象,而董色却是小口小口的吃着,时不时还帮白舒清理一下他掉在衣襟上的糕点碎屑,一副贴心妹妹的摸样。 吃过糕点,董色摸了摸站在白舒肩膀上的雪鹭的脖子,开口道:“夫人,我家的鹭儿也饿坏了,能不能给鹭儿找一点儿吃的呢?” 丁念之从二人一上车就盯着白舒肩头的雪鹭看,这时候听到董色提起雪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鸟儿长得真好看,它怎么会一直站在白大哥肩头,不乱飞呢。” 这丁念之涉世不深,心思单纯,白舒当下细心的给他解释道:“这是雪鹭,很聪明的一种鸟儿,它通人性的,可以听懂我们说话,也非常乖巧,不会乱飞的,不然,我也不敢将它带上马车来。” 丁念之一下子来了兴趣,他对着雪鹭喊道:“鸟儿,过来,来我这里。” 雪鹭只低着头啄着羽毛,任凭丁念之怎么呼唤,也丝毫不为所动。 丁念之见雪鹭不理睬自己,有些急躁起来:“它怎么不理我啊。” 董色笑着道:“这鹭儿,只听我和白舒的话,旁人唤它,它都不理的。” 丁念之还要说什么,丁夫人却轻轻拍拍了丁念之的手背,叫他不要说话,又对董色道:“这雪鹭就是在燕国,也不多见,它是一种非常聪明的鸟儿,轻易是不会和人亲近的,你们两个能让雪鹭认做主人,也实属不易,倒是不应该饿到它了。” 说罢,丁夫人掀开棉帘,对外面喊道:“温伯,去货车里拿些时鲜蔬果来。” 外面那老奴应了一声,停下马车,去后面取东西了。 白舒本以为,后面的马车上,还有人坐在车上,却不想,后面的马车,竟是装载货物的货车。 董色确是见怪不怪,早就习以为常了,毕竟董色以前过的,也是有钱人家的生活。 不多时,温伯便端了一盘新鲜蔬果送到车上,这些果子在这种天气,都还保持着鲜艳的颜色和光润的色泽,显然后面的马车上面,也是有火炉的,白舒暗自咋舌有钱人生活的奢华。 雪鹭得了吃食,倒是不像之前那般有精神了,没过多久,就缩在白舒身上睡了过去。 一路上,白舒喜欢丁念之的简单纯净,而丁夫人则欣赏董色的乖巧懂事,四人各聊各的,交谈的甚是愉快。 只有白舒知道,董色那时不时的羞涩模样,全都是装出来的,董色羞涩,是她十岁之前的事情了,她可不像白舒曾经居住的小村子里面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样,被白舒三两句话,就哄的团团转,董色性子的复杂程度,早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想象。 在偏殿初见时她的叛逆,单纯,不讲理,到计划逃离时她的聪明,机智,有远谋,又或是山洞中她的脆弱,敏感,不在乎,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早已经将自认为天赋异禀的白舒完全的比了下去。 车马一路缓行,到了晚上,温伯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终于是让白舒吃了个痛快。 按照温伯的说法,这马匹不能在休息,一旦停了下来,血液流动的慢了,就跑不起来了,所以今天晚上,就要一口气赶到野马坡。 夜色渐深,丁夫人母子也失了说话的兴致,靠在车壁上打起了盹儿来。 白舒这时候才有时间和董色“说”上几句话。 他拉过董色的手,在她的手心写道:“没想到你这么能演。” 董色笑笑,用冰凉的指尖在白舒的手心写道:“我没有演啊。” 白舒嗤之以鼻:“又和你哥我耍滑头了。” 董色微微摇头:“我没有。” 白舒见董色看向丁夫人的目光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在她的手心写道:“是不是想你娘了?” 董色不语。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白舒一行人终于到了野马坡,这是几个小镇子的总称,才刚到了镇子的范围,董色就冲白舒使眼色,示意白舒赶紧和丁夫人母子做分别。 白舒依着董色,再次感谢过丁夫人之后,便提出了告别。 “白舒,莫寒这孩子身子弱,你可别再带着她冒冒失失的赶路了,还不如跟着我,一路到燕京去呢。” 白舒望了董色一眼,转过头来对丁夫人说道:“夫人且放心,这种错误,白舒不会再犯了,我和…莫寒,已经承蒙夫人照顾了,怎么好再多做打扰,更何况,我们还要在这里逗留几日,便不耽误夫人行程了。” 丁夫人见白舒无意与自己同行,便点了点头道:“嗯,我和念之的确急着赶路,你们若是路上没有旁的事情,不妨早点去到燕京,一年一度的四派论道,马上就要到时候了,这可是难得的盛会,我看你和莫寒这丫头天资都不错,说不定还有机会拜在四派门下呢。”说到这里,丁夫人深深看了一眼董色道:“莫寒这丫头,若是能去剑宗便再好不过了,而白舒你则适合太虚观的路子。” 四派素来没有什么架子,所以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可以谈论关于四派的事情,对于四派间的活动,百姓们也颇为津津乐道,丁夫人这一番话,白舒倒是没觉得奇怪,不过董色却没有和白舒讲过这四派论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舒表面上神色如常的点头应是,心里却想着等下要好好问问董色。 萍水相逢,离别话语不多,丁夫人又嘱咐了二人几句,就告辞而去了,至于她们母子二人今日是不是歇在野马坡,具体歇在哪家客栈,白舒就不得而知了。 第八章 雁南 告别了丁家母子,两人走在路上,白舒才问董色道:“你怎么这么着急就要和她们分开呢?” 董色微微蹙眉,解释道:“这丁夫人不简单,和她相处久了,我怕会被她看穿了身份,另外,咱们最好先在这里歇息几天,帮你调理下身子,去燕京,倒是不急。” 白舒点点头,继续问道:“她说的那个四派论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没听你讲过。” “这四派论道啊,顾名思义,就是将四派中的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聚集在一起,比试较量,到最后修为最高的几个弟子,可以获得四派准备的一些法宝和丹药,头名还可以获得一个去其他门派修炼的机会,为期是一年,不管他最后选择去哪一派,那派都会有人对他倾囊相授,对于修为的提高,和境界的突破,有着极为恐怖的效果。” 说道这里,董色有些唏嘘的道:“遥想上一次燕京的四派论道,那年,我才十二岁。每年的论道,都是轮流在四派所在的山门进行的,燕京的论道和澄湖的论道最为精彩,因为太虚和剑宗都是在山上,只有我们魔宗和澄湖寺,是在城市里面,我还记得,那年枫师兄,得了个第三。” 白舒听着董色的描述,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副盛大的画面,下着大雪的燕京,四派的青年才俊在城中比试较量,不管是普通老百姓,还是修行中人,都一起关注着这场盛事,而董色就在人群外面,肩头落满了积雪,拉着父亲的衣角,垫着脚尖在为宗门内的师兄弟们加油。 白舒没有接着问下去,回忆有的时候,是会让人变的脆弱的。 二人接下来找到了客栈,在野马坡一住就是三天,直到两人精神和身子都恢复的差不多了,才再次启程上路。 这次上路不像上次那般匆忙,二人干脆继续装作兄妹,随着商队一起走,慢是慢了些,但是安全会有所保障,一来是不用害怕风雪,二是不用害怕野兽,三来,跟着商队,还不容易引人注目,此时整个燕国的魔宗势力,都在找董色,尽管离着燕京还远,董色却已经警惕了起来。 两人跟着商队一连走了十几日,期间也遇到过几场不大的雪,却都没有对全队的行程造成什么影响,直到商队到了一条江边,才停住了脚步。 此江宽百丈,曲曲折折,宛若游龙,水流湍急,呼啸不止,横亘在燕国大陆的南方腹地。深冬之时,江水不竭,此江名曰天沙。 白舒和董色排在队尾,静静地等着登船过江。 董色望着茫茫大江,熟络的给白舒介绍道:“等咱们过了这天沙江,就到了燕国真正的腹地,咱们运气好,今日水流平缓,船行的也快,到了晚上,咱们差不多就可以过去了,要是再晚几天到,恐怕船家就要歇了生意,到时候再想过江,可就难了。” 白舒看了一眼湍急的江水,又想想董色说的“今日水流平缓”,对燕国又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董色却不在意白舒怪异的脸色,颇为兴奋的继续给他介绍道:“过了天沙这一天堑,就是我们燕国的第二大城市,雁南了。” “相传在上古时期,天沙江的水神珞和北海中的龙女璃相恋了,但因为龙族向来不同其它种族结合,他们的爱情遭到了族人的反对,而璃和珞,都掌管着天下水系中的一部分,是终生离不开水的,自然也离不开族人的束缚。” “那龙女心高气傲,借用水力,使得海边数百里洪水滔天,她试图切断自身与北海水系的联系,挣脱族人的束缚,可她此举却触怒了整个龙族,她的父亲为了保全女儿一命,便出手除去了河神珞,以为珞只要陨落,璃自然会停止胡闹。”说到这里,董色的心情稍显低落,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异样,继续说道:“却没想到,那龙女用情以深,她脱了北海水系,留给了族人一句话,她说“北海龙族,宵小之辈,我纵使粉身碎骨,也不屑与尔等为伍”,她说完便飞走了,最后一头撞死在了天沙江边。” 白舒喟然长叹道:“原来这天沙江,还有这样的故事,这龙女璃,性子刚烈,像极了你,难怪这故事你记得这么清楚。” xiashuba.com 董色微微笑道:“我喜欢这个故事,也欣赏龙女璃,但她最后死在这里,却不是一个我想要的结局。”董色望着江面,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小时候只知道这故事的前半部分,等长大了一点,才知道这故事并不是这么简单,这故事的后半部分,是我爹爹告诉我的。” 龙女璃死后,龙魂不灭,她的龙魂,与一条偷吃了龙女璃留下的真龙内单的蛟龙融为了一体,那蛟龙本已经修炼数千年,离化龙褪蛟只有一步之遥,又融合了龙丹龙魂,以及龙女璃的怨气,化作了一条烛龙,世人又称它为,烛九阴。” 董色笑意渐盛道:“那烛九阴一出世,当真是饿极了,开始大肆的吞食,不论是天地灵气,还是其它的任何东西,她都会吃的干干净净。” “一开始北海龙族还不以为然,只派了族中的年轻弟子,去讨伐烛龙,却不想那些龙子,尽数被烛龙吃了个干净,等北海龙族意识到事情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四海龙族联起手来,也未能一举消灭烛九阴,反而是因为烛龙吃了太多的东西,她甚至拥有了吞食天地的能力,四海龙族,被烛龙吃了个干干净净,最终,烛龙远游海外,离开了我们所处的大陆。” 白舒心中微震,问道:“这烛九阴,真的有吞食天地的威能么?” 董色严肃的点了点头道:“我爹曾经去过海外,你知道大海的尽头是什么吗?” 白舒摇了摇头。 “是虚无。”董色平静的解释道:“大海的尽头,是一片虚无,没有海,没有陆地,没有阳光,没有灵气,是一片虚无。” 白舒被董色这一番话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们魔宗的功法,相传就是源自于烛九阴。太虚观供奉的是道祖,澄湖寺供奉的是佛祖,剑宗供奉的是剑祖,而我们魔宗,供奉的就是烛祖,除我们魔宗外,其余三派祖师,虽拥有令天地翻覆之能,却没有一个能像烛祖一般,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 “在我眼中,宗里面那尊烛龙像,依旧宛若那性情刚烈的龙女璃,而她并没有如世人所想的那样死在这里,而是在这个地方,重获新生。”董色温柔的目光扫过整个江面,似乎是在想象着,当年龙女璃那凄凉决然的身影,飞身而过的情景。 尽管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故事,但白舒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如果说董色的父亲真的去到过海外,见过海外的那些虚无,那是不是说明,这个故事根本不是魔宗中人用来维持宗门传统的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呢。 “这个故事是真的么?”尽管白舒觉得这么问很蠢,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董色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我不知道,但我宁可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天地不公,这世间就该有这么一条烛龙,不讲道理的将这天地,吃个干净。” 白舒闻言沉默,他此刻突然想到,若是那烛九阴当年没有去海外,而是留下来的,那么现在他所在的这处大陆,还能剩下多少呢,一念及此,白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去多想。 天色渐晚,白舒和董色终于坐上了船,摇摇晃晃的向天沙江的对岸驶去,那看似遥不可及的远岸,岸边的灯火阑珊,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董色和白舒坐在船尾,小声的说着话。 “过了天沙江,就到雁南了,后人为了纪念龙女璃,在她死的地方建了一座亭子,叫做龙璃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燕国的建立,这亭子早就被拆了个干净,只是名字保留了下来,燕历邶风四十二年,龙璃亭被更名为燕南亭,再之后,这里繁华了起来,每年秋天,大雁南飞,都会途经燕南亭,人们叫着叫着,就把燕南亭叫做雁南亭了,雁南,就是燕国京城之外,最繁华的地方了,到了雁南,我们离燕京,就不远了。” 白舒看的出来,董色真的是很喜欢龙女璃的故事,就连这里更名的年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白舒对雁南这个词有着模糊的印象,在兰溪的时候,董色说过,到了雁南,要请自己好好吃上一顿。 白舒当下便问了出来:“你说燕京外最好吃的饭菜,就在雁南么?” 董色点点头道:“没错,雁南楼里面的饭菜,仅次于在燕京的雁北楼,这两座楼一南一北,都是皇室的产业,不过我们燕国没有太多的限制,所以就算是平民,只要有足够的银两,也是可以在雁南楼里面吃饭的。” 白舒此时对于燕国已经有了很深刻的了解了,一路上种种所见所闻,都让白舒对于燕京,更加的憧憬。 此时此刻,白舒第一次觉得,燕京不是那么遥远了。 第九章 青丝 过了天沙江,向北走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雁南亭,白舒和董色匆匆告别了商队,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入夜的雁南,丝毫未见清冷,街头巷尾,都点着燕国特有的灯笼,热闹的地方,灯火密集,说是亮如白昼,也丝毫不过分,街上行人如织,其中燕国人居多,但也能看到其他国家服饰的人,白舒甚至还看见了几个和尚。 董色看着满街熟悉的景色,说不出的开心道:“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节,来雁南呢,算算日子,明天正好是上元节,咱们待会儿去雁南楼看看,若是还有空房间,咱们就在那里住下。” 白舒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城市,免不了四处张望,他便任由董色带着,穿过一条条街道,直到最后到了一处小巷子中。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等到了无人深巷,白舒才意识到不对,不解的问董色。 董色脚步不停道:“我身上都是官银,拿着官银在雁南楼用的话,不出片刻,就会有人找上来,万一来了一个经常往返于雁南雁北的管事,认出了我,恐怕就有麻烦了,你和鹭儿在这里等着,我把官银换成散银,去去就回。” 董色说罢,就快步没入幽暗的小巷深处了。 董色去得快,回来也快,没过多久,她就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董色晃了晃自己的钱袋,又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走,带你去雁南楼好好的吃上一顿。” 雁南楼位于城中心,八檐角楼,高数十丈,满楼花灯,如鱼龙舞。 经过董色的介绍,白舒才知道,雁南楼分三段,下层相见欢,为风月场所,中层杜康肆,为饮食场所,上层谪仙居,为居住场所。 白舒和董色二人运气好,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还剩下两间空房,且是相邻房间。 解决了住宿问题,奔波了一天的二人终于耐不住腹中的饥饿,点了一大堆吃食,并叫伙计送到房间里来。 谪仙居内,白舒有些愤愤不平的问道:“为什么要送到房间里来吃,而是还送到我的房间来。” ranwen.la 董色却不恼白舒,笑着解释道:“这里不比之前的小地方,我怕有人认出我来,干脆就躲在房间里算了,送到你的房间,晚间我睡觉的时候,就不会闻到饭菜的味道,能休息的更好,长兄如父,白家哥哥,这种小事情,你还要和我争么?” 白舒还要说什么,饭菜却已经相继被端上了桌子,满桌菜香四溢,白舒不禁食指大动,也顾不得和董色拌嘴,对着满桌食物,开始了风卷残云般的扫荡。 董色说的不错,雁南楼的饭菜,的确名不虚传,这些佳肴不会像普通的燕国菜式,显得油腻,反而是鱼肉清烹,小菜淡雅,包括主食和汤类,都透着一股精致,不愧为皇室产业。 董色用玉碗给白舒盛了一碗汤,递给他道:“你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白舒接过汤喝了一口,才发现董色吃饭的兴致不是很高,只是将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白舒吃。 白舒放下碗筷,问道:“你怎么不吃?” 董色看了眼满桌的饭菜道:“这些招牌菜,都是给你点的,这些东西我吃了这么多年,任他好吃,我也早就吃腻了。” 白舒能想象到董色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自然不会像自己一般,平淡无奇。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董色除了抱怨过兰溪寺没有丝毫油水的斋饭之外,不管是喝雪水,还是睡山洞,都毫无怨言,有的时候白舒都受不了了,她却还是一副平淡的样子。 白舒下意识的打量着董色,才注意到,近月余的奔波,董色的身型比起初见的时候,又瘦了一些,想到这里,白舒柔声道:“你也吃一点儿吧,今天白天,你也没怎么吃东西。” 董色轻道了声嗯,拿起筷子随便吃了几口,便不再说话了。 这顿饭吃了很久,等雁南楼的伙计来收拾残局的时候,白舒才意识到,自己再也没办法用你还欠我一顿饭,来打趣董色了,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若真要来形容,那应该是有些怅然若失吧。 伙计将房间收拾干净,退了下去,董色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留在白舒的房间里,倚窗望着楼下星星点点的火光。 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照在董色瘦弱的肩膀上,董色抬起罗袖解开脑后的发带,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便倾泻而下,披散在她的肩头。 于是白舒又看见了,那日初见董色时,那一个仙子般的背影。 不食人间之烟火,一拢钟灵之毓秀。 此时此刻,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直到晚风带着寒意吹进了屋子,董色才关上了窗户。她的双眼中有闪过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与此同时,敲门声传了过来。 白舒推开房门,门口站着刚才那位伙计,他手中的木托盘中,放着一把剪刀,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一盆热水的伙计,一块白色的毛巾就搭在水盆边上。 白舒依次接过这两样东西,并低声道谢。 董色早已转过身来,清澈的眸子中纤尘不染。 “再往北走,认识我的人就多了,我想把头发剪了,至少能让别人第一眼,认不出我。”董色坐在桌子边上,说话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董色拿起剪刀,递给白舒道:“你帮我把头发剪了吧。” 白舒没有伸手接剪刀,他望着董色的一头青丝,轻轻摇了摇头。 董色微微叹气,一手拿着剪刀,另一只手掀起了头发,做势要剪。 白舒上前一步,一把夺过董色手中的剪刀道:“算了,还是我来吧。” 董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皮肤白皙光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绝美的容颜中透着一股骄傲的倔强。 是不是世间所有优秀的女子,都是这般倔强呢?白舒想到了凌问儿,想到了天沙江外,痴女龙璃,还有面前这个闭目在昏黄火光中,等着剪落青丝的少女。 白舒轻轻托起董色的秀发,手指微动,那青如墨染的烦恼丝便飘然落下,烛火摇曳中,这个夜晚都变的忧愁了起来。 这是白舒第一次给凌问儿以外的人剪头发。 终于,白舒勉强为董色剪出了一个过耳短发,他取过铜镜,摆在桌子上,轻声道:“好了。” 董色睁开眼睛,翦水秋瞳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那个初见时长发垂肩的女子,在换了短发之后少了一些柔弱的气息,却平添了几分独特的魅力,此时的她,像一朵孤傲的野蔷薇,独自盛放,会刺的想伸手采摘她的人,一手淋漓鲜血。 董色放下铜镜,回头对白舒展颜一笑,如同冰雪瓦解,她的声音透着欣喜对白舒道:“我喜欢。” 当董色说她喜欢这头短发的时候,白舒才意识到像董色这样的女孩儿,也许更适合留着短发,因为她现在,生活动荡,生死难料,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需要一切让自己显得柔弱的东西,或许终有一日,会有一个男人来到她身边,为她遮挡住漫天风雪,而她则会为他重新留起及肩的长发。 但白舒无比清楚,这个男人一定不是自己,因为白舒不具备为她遮挡风雪的能力。 而白舒也在等一个人,他在等一个能将自己领进修行的大门中的人,倘若有朝一日,能像烛祖一般,吞吐天地,那将会是何等的快活。 第十章 众里寻她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白舒去敲董色房门的时候,董色却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多休息一下,一直到下午,她都没有出过房门。 雪鹭不知道飞去哪里觅食去了,白舒自己一个人闲着无聊,便趁着天色未晚,独自离开了雁南楼。 白舒虽然平日里话虽然没有董色多,但并不代表他是个无趣的人,只不过这段时间以来,白舒过上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他对于未来,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让白舒失去了寻找乐趣的心情。 尽管这一路白舒和董色同行,但白舒深知自己和董色是两个世界的人,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刻,白舒被铺天盖地而来的孤独感紧紧包围,除了一个叫燕京的地方,竟是没有半点牵挂与念想。 白舒一个人沿着街边,买了一盏七星海棠灯,提在手里,远远的望见前面火光冲天,众人聚在一起,热闹非凡。 于此同时,谪仙居中的董色也推开了房门,她颇为不习惯的理了理自己的短发,推开白舒房间的门走了进去,却意外的没见到白舒的身影。 饭团看书 董色原本想叫上白舒去街上去看看雁南上元节的盛况,却不想却扑了个空。 白舒房间的窗子开着,透过窗子董色可以看到,黄昏之中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深冬的寒意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董色走到白舒的床边,从他的行李中翻出了那件白色的披风。 她很喜欢这件披风,她想在去到燕京之前,再穿一次。 白舒应该不会在意的,她心里这么想着。 …… 白舒冒着小雪走在街上,随着人流涌向了焰火的中心,那些巨大的木柴堆积在一起,燃起的熊熊火焰,让人隔着很远,就能感受到阵阵的热浪。 行人越聚越多,淹没在人海中的白舒不小心撞在了别人身上。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道歉,并向后退,这时白舒才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那少女挽了挽耳侧的头发,抱歉的对白舒笑道:“我第一次来燕国,没想到这里竟然这么热闹。” 白舒也颇为不好意思,对那少女道:“我也是第一次来燕国,不知道这是什么盛会。” 那少女和白舒一起随着人流向里面走去,边走边道:“上元佳节,是燕国的传统节日。”她抬头看了白舒一眼道:“燕歌华舞洛人剑,等下他们还要唱歌呢!” …… 董色出了雁南楼直接像北灯市走了过去,她知道雁南最好的花灯,是哪一家。 北灯市位置偏僻一些,但人却丝毫不比其他灯市少,反而还要更多一些。 董色行色匆匆的走过数家灯铺,终于在一间点着红烛,撑着罗帐的灯铺前止住了脚步。 “老板娘,今年的三盏灯还剩下几盏?”董色开口就问人家每年做的最好的三盏头灯。 老板娘是一位红衣妇人,她笑着回答道:“不巧,刚出摊儿就少了两盏,这最后一盏,在这位客人手上。” 董色顺着红衣妇人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一位容貌绝佳的女子,手里正拿着一盏明月飞仙灯,低头观察着灯壁火光的变化。 那女子感受到被人注视,转过头来,和董色对视了一眼,眼神中的清淡一瞬间平生了几分热烈,她放下花灯,张口就对董色问道:“姑娘,你可是姓白?” …… 燕歌华舞洛人剑,白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忙追问道:“这句话只提到了燕华洛三国,那西辰古国呢?” 那少女掩嘴笑道:“西辰国和尚居多,能有什么情趣呢,自然是没有西辰国的事情啦,你这个人,呆呆的。” 白舒苦笑连连,全没想到会被人当作呆子。 正苦笑间,白舒手中的七星海棠灯却被那女子抢了过去。 “这盏灯送给我吧。” …… 听到那女子的问题,董色一怔,冷道:“不姓白。” 那女子也不恼董色的态度,继续道:“这盏明月飞仙灯就送给姑娘了,姑娘可否将身上的披风,借我看看。” 董色知道这披风的故事,却没想到,一时兴起穿它出来,却为白舒惹来了一位故人。 “花灯你留着吧,我还有事情。”董色丢下一句话,转身飞快的离开了。 …… 此时白舒已经到了焰火周围,也来不及计较那少女拿走自己花灯的事情。 此刻白舒满眼都是炽热的火光。 燕国人穿着节日特有的盛装,围着焰火,唱起歌来:“燕南风起霜满天,天沙江畔君不还。雄心不满,痴情无怨,一念赴黄泉。燕北雪满帝京路,一片苍茫行路难。浊酒相逢,马亡不倦,江湖旧事远。” 燕人歌声浑厚,击鼓长啸,歌声直冲天际。 …… 董色在前面快步走着,那女子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闲庭信步间,却让董色怎么甩,也甩不开。 董色从焰火中心的另外一面,汇入了密集的人流之中,她不知道,这女子究竟会不会对白舒不利,毕竟这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却能一眼认出白舒这件十六年前的披风。 远远的,董色就听见了燕国人雄浑的歌声,江湖旧事以远,却未必是真的远,一日江湖,终生江湖,一件披风,也能勾起一段旧事。 …… 火烧的越发旺了,最里面的燕人,脱了上衣,露出了健壮的肌肉,用嘶哑的声音唱道:“天苍凉,风雪埋骨无人葬,地苍凉,血肉筑成燕城墙。纵赴黄泉心在北,打翻一碗孟婆汤。十万燕骑齐下马,得诏,踏平幽冥做沙场。” 熊熊火光中,那少女提着七星海棠灯,挤到了白舒身边,由于兴奋,她的脸颊变的红红的。 随着鼓声的密集和歌声的高亢,就连白舒都热血沸腾了起来,跟着燕人一起唱起歌来。 …… 董色终于挤到了焰火周围,她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是你么,小师妹?”一道声音在董色耳边响起,那女子如影随形般的跟了上来,在董色的耳边轻声说着,吐气如兰。 董色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那女子看向董色的目光满是温柔,她继续道:“你这披风内衬里,是不是用金线绣着一个白字?” 董色下意识的翻开披风的内衬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有用金线绣着的一个白字。 这一切都被那女子看在眼里,当他看到哪个白字的时候,笑颜如花般明艳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 在一片火光中,白舒和董色的视线终于隔着焰火堆,触碰到了一起,于此同时,白舒身边的少女也看到了董色身旁的那个女子。 四人下意识的彼此靠拢了过去,等四人聚在一处时,不等白舒开口,那少女就跑到了那女子身边,开口是一句:“罗师姐,你跑到哪里去了,人家找你很久了。” 那女子刚要开口,几个身着道袍的少年也穿过人群挤了过来,领头的一位少年对那女子行礼道:“罗师姐,柳师叔找你有要事相商。” 那女子心里想着董色,有些不舍,半响,她深深的看了董色一眼,这才转身带着一众师弟师妹,匆匆走出了人堆。 直到烟火散去,歌声渐歇,白舒与董色走在回雁南楼的路上,董色才对白舒说起那女子的事情。 “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啊。”白舒听董色描述了事情的经过,顿时有些着急起来,那女子肯定知道关于自己爹娘的事情。 “她当时看了我一眼,才带着她那些师弟师妹离开,没和我多说,应该是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和我说清楚,她是修行中人,境界深不可测,只要她盯上了我,迟早还是会找到我的,到时候,你再问个清楚,也不迟。”董色低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不会对你不利的。” 听了董色的解释,白舒心中才微微安定,自从凌问儿死后,他就越来越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和自己父辈的往事了。 第十一章 师姐 上元节就这样在歌声和火光中过去了,小雪零星,严寒乍歇。戴月披星间,满腹心事的白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吹熄了灯火,却迟迟无法入睡。 恍惚中白舒又想起今日隔着火光,望见那女子的容颜,一脸的恬淡,她在火光的照射下美丽的虚幻而不真实。 黑暗中白舒蓦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白舒看见自己床边站着一个身影,那身影被淹没在夜色中,看不清影子主人的面容。 “师弟,别怕,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吵醒了你。”一道动听的女声从夜色中传出,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歉意。 白舒只是第一时间有些慌乱,但在她开口之后,白舒反而微微有些放心了,他张口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今天董色身边的那个女子?你姓罗?” 那女子听到白舒的声音中没有惶惑的不安,也放下心来,她道:“没错,我是你爹的徒弟,我叫罗诗兰。” 原来她是我爹的徒弟,难怪要喊我师弟呢,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上了我?她想干什么呢?她一定知道我爹娘的事情。 白舒心下转了好几个念头,心中虽然有万千疑问,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罗诗兰却强压着激动的心情说道:“当年师父死了,师娘怀着你黯然离去,我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没想到今日,却在雁南的街头,看见了师娘的披风,师娘她,现在还好么?”罗诗兰的声音有些激动,充满着小心翼翼。 白舒心情有些低落,开口道:“我娘上个月已经病逝了,她患的是心病,无药可医,我娘临死前,让我北上去燕京,找一个叫苗厉的人。” 白舒这番话出口,可以明显的看到,黑暗中罗诗兰的身子抖了一抖。 “师娘她,竟然已经仙去了,这世上,我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罗诗兰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哽咽,而白舒听到亲人这两个字的时候,鼻子也是一酸,差点跟着罗诗兰哭了出来。 罗诗兰走到白舒的床边坐了下来,带来了一阵隐隐的香风,黑暗中,离得近了,白舒才看清了罗诗兰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容。 罗诗兰拉过白舒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她的手心温暖而柔软,白舒伪装了多日的硬壳,在这一瞬间,就被罗诗兰这样轻描淡写的击了个粉碎,一时之间,白舒也红了眼眶。 “师弟,这些年你和师娘都在哪里啊,我找你们找了好久好久,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你了。”罗诗兰的眼泪滴在了白舒的手背上,却仿佛也滴进了白舒的心里。 白舒强忍着情绪道:“我和我娘住在洛国边陲的一个小村子里,我们一十六年,没出过村子,我娘她也从来没有给我讲过她和我爹的事情。” 罗诗兰红着眼睛道:“师父当年是太虚观的少观主,当世青年弟子中的第一高手。而师娘则是剑宗的弟子,公认的天下第一美女,被人称为:玉骨冰肌天所赋,一心向道剑无双。” 罗诗兰此时此刻说起凌问儿的时候,都还是一脸的崇拜,她顿了顿继续道:“师娘和师父,就像是天作之合一般,从师娘见到师父的那一刻起,她问了多年的剑道,就已经什么都不算了。” 这是白舒第一次知道凌问儿的往事,但他却一点儿也不吃惊,因为在白舒的心里,凌问儿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经过罗诗兰简单的描述,白舒在恍惚中仿佛看见了凌问儿和白访云相识的情景,一个仙子般的人物,在见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的时候,多年求的大道,转眼间烟消云散,唯有一分真挚的爱情,才不负人生匆匆百年。 白访云是白舒父亲的名字,白舒不愿意想起这个名字,因为这个男人,没有给过自己一天的照顾,在那十六年中,也没有还过凌问儿一天的幸福。 想到这里,白舒怒气横生,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娘她这十几年,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罗诗兰又是一声叹息,她摸了摸白舒的脸颊,柔声道:“师弟,这些年苦了你们母子了,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师姐,师姐绝对不会再让你吃一丁点儿苦了。” 许久没有感受到温柔的白舒,在被罗诗兰捧起脸庞的瞬间,在黑夜之中有了一种被融化的感觉。 “你是我的亲人么?” “师姐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师姐已经找了你,很多很多年了。” 夜色浓郁,浓郁到白舒都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沉默间,他竟然忍不住一头扑进了罗诗兰的怀抱,放肆的去感受着那久违的温暖。 罗诗兰拍着白舒的后背安慰道:“当年师父死了,师娘怀着你走了,满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仿佛像是被抛弃了一样,我能懂你这种,孤零零的感受,小舒儿,别怕,以后师姐会陪着你的。” 罗诗兰是除了凌问儿以外,第一个叫白舒小舒儿的人,这是白舒的小名儿,白舒出生以后,凌问儿才这样喊白舒的,可罗诗兰却在十六年后的一个黑夜里,一口喊出了这个名字。 罗诗兰继续柔声道:“我要去燕京办些事情,你跟着我,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带你回华国,回太虚,你以后就跟我住在华国,那里才是你的故乡啊。” 白舒此时想反驳罗诗兰说“我是洛国人”,但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此时白舒终于平复了心情,他脱离开了罗诗兰的怀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不好意思,让师姐你看笑话了。” 罗诗兰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白舒的目光充满了宠溺。 这一刻夜色温柔,一切语言都敌不过罗诗兰这一个眼神。 而白舒沉默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问道:“师姐,你能不能详细的给我讲讲,我爹娘的事情呢?” 罗诗兰抿了抿红唇,回忆道:“你爹十一岁那年,被家里的长辈送上了莫渊山,进了观里,当时你爹在观里不是很受欢迎,因为白家是丰嘉城的名门望族,你爹在山上的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的,那些毛头小子,和你爹爹很不对付,觉得你爹不是通过正常的考验入的门,同时也嫉妒你爹的家势。”罗诗兰说到这里时,还颇有些愤愤不平。 “而你爹心高气傲,平日里在观里,便干脆独来独往,还时常和观里的弟子争吵打起来,经常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好在你爹天资聪颖,又会用心,肯下苦工,三年之后,你爹十四岁那年,大概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观中的小辈弟子,已经没有一个,是你爹的对手了,那时候,便再也没人敢瞧不起你爹了。” “你爹十六岁那年,下山遇到了我,把我带回了观里,教我修行。” “时光荏苒,一转眼你爹到了二十岁那年,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你爹和观主于莫渊山后渊的藏剑锋上坐而论道,谈笑间,摸到了第五境的门槛。” “修行分为五个境界,动心,归灵,希微,破虚,天启,那年你爹才二十岁,就摸到了天启的门槛,但你知道么,当年在天启境的,只有不到十个人,观主就算一个,当年观主四十一岁,而观主在天启境界的这些大能里面,已经算年轻的了。” 罗诗兰笑着看着白舒道:“你知道你爹当年有多么厉害了么,很多人终其一生,寿元耗尽,也看不到进阶天启的任何希望,但是你爹,二十岁就做到了,就在那个夜晚,你爹被观主定为太虚观的少观主,那年你爹还没出世,就已经名满天下。” 罗诗兰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你娘是剑宗宗主拣来的孩子,一个问字,问的就是你娘的出身,问的就是你娘为什么会被人抛弃,你娘从小长在宗里,幼年学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观千剑而后识器,从十岁那年,你娘开始正式学剑,一入剑道,就被剑宗喻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你爹二十岁那年,你娘才十六岁。” “你爹娘在燕国相识相知,一起参加四派论道,你娘虽然境界没你爹高,但剑术在年轻一辈中,却是无人能及的,那年的四派论道,最后一场你爹和你娘打了一个平手,两人在那年的深冬同时爱上了燕国的雪,决定一起留在魔宗中修行,同年你爹结识了魔宗的苗厉前辈,引为知己。” xiaoshuting.cc 罗诗兰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道:“师父和师娘是天作之合,他们两个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话,不论是诗词文史,还是练剑修行,都能想到一处,做到一处。而在此之前,你娘从来没有动过感情,是整个剑宗,道心最坚定的那个人,但她多年来的清修,在遇到你爹的那一刻起,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一年之后,你爹回到了观你,你娘回了宗里,他们两个人虽然分开了,但心却紧密的连在了一起,半年之后,你爹不惧山高水长,带着聘礼,亲自来到了剑宗提亲。” “要知道,观主给你爹准备的聘礼,都是珍稀的天材地宝,观里老人听说了,都要吹胡子瞪眼骂上一句败家玩意儿。但可惜的是,剑宗宗主却拒绝了你爹的提亲,当时剑宗宗主她老人家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二人八字相逆,纵使情投意合,也是有缘无分,回去吧。” “你爹当时差点提剑杀上剑宗的碧落山,不过好在被同行的师弟萧半山拦了下来。这事情发生没过几天,你娘也不知是怎得,竟在宗主的严加看管之下跑了出来,和你爹一起去了西辰古国,拜佛求缘。” “三年后又是燕京四派论道的日子,萧半山和苗厉,同时去西辰古国,想请你爹娘,重回燕京,再次论道,重现当年的盛况。他二人却在到了西辰古国之后,得知你爹娘去了澄湖寺,进了通天塔,苗厉和萧半山二人年轻气盛,竟不顾诸般阻拦,硬闯了澄湖寺的禁地,进到了通天塔之中。” “七天之后,你娘,萧半山,苗厉都从通天塔里面走了出来,惟独你爹,死在了里面。萧半山说是苗厉害了你爹,而苗厉却说是萧半山害了你爹,二人争执不下,又打了一场,各自重伤,元气大伤,被门人带了回去。而你娘那时候已经怀了你,你爹死后,你娘失魂落魄的,仿佛失了心智一般,她离开了澄湖寺之后,从此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之中。” 白舒一下听闻了自己爹娘的这么多事情,一时之间有些不能接受,却还是强打着精神追问道:“那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事后观主说这一切都是天命,怪不得谁,只能说是访云的劫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师父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十二章 结伴 白舒沉默了良久,才肯定的说道:“苗厉说的是真的,我娘离世之前,让我去燕京找苗历,而不是去太虚观找萧半山,就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罗诗兰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道:“萧师叔这些年对我一直很好,他和你爹在观里面更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而苗厉和你爹只有一年的时间,是在一起度过的,我一直隐隐以为,是苗厉对你爹不利的。” 白舒微微摇头道:“有些人相识大半生,却也未必真的走进了彼此的内心,而有些人却是相逢恨晚,一见如故,只是短时间的相处,却可以成为生死之交,也许我爹和苗厉前辈就是这样的交情吧。” 罗诗兰看向白舒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她忍不住问道:“师弟,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懂这么多呢,师姐在这人世间生活了二十多年,也一下子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呢。” 白舒苦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这么说过,碰巧觉得有些道理,就拿过来和师姐说了,说的不对,师姐可不要笑话我。” 罗诗兰自然是不疑有他,摸了摸白舒的头道:“师姐怎么会笑话你呢,这次咱们去燕京,就一起去找苗厉前辈好好谈一谈。” 白舒点点了表示认同罗诗兰的提议,他想了一下,转而又道:“师姐,我要去找董色商量一下,我和她约好了一起去燕京的,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与你们同行。” 罗诗兰一直觉得董色眼熟,听到白舒提起董色这个名字,她才一下子想起来了什么,面色一变,忙对白舒说道:“我刚才就是通过董色找到你的,师弟,你可知道董色她,是什么人么?” 白舒看罗诗兰的脸色,就已经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便坦言道:“嗯,我知道,她是魔宗的小公主,现在正被魔宗通缉呢。” 罗诗兰叹了一口气道:“你跟她在一起太危险了,师弟,你必须要和我一起走。” 白舒微微皱眉,他知道罗诗兰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好,但董色她现如今又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自己就又怎么舍得留她一个人流浪呢。 罗诗兰见白舒的表情,想到了今天白舒连凌问儿的披风都给董色披上了,还以为白舒已经对董色动了心,又见到白舒频频皱眉,罗诗兰叹了口气道:“师弟,你可是喜欢上她了么?” 白舒微微一怔,摇头苦笑道:“师姐说笑了,我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一路上互相照应着来到了这里而已。” “一路上,董色待我如朋友一般,此时她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白舒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不想在此时此刻弃她于不顾。”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做了决定一般道:“等我送她去了燕京,就会和她分开的,还望师姐见谅。” 白舒这番解释,还算得体,罗诗兰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你和董色就是你说的那种相逢恨晚,一见如故的朋友么?” “师姐可莫要打趣我。”白舒笑着回答道。 罗诗兰有些无奈,却还是耐心的道:“明天你和董色一起,跟着我一起走。” 有了罗诗兰这句话,白舒终于放下心来,黑暗中白舒微微一笑,连忙对罗诗兰道:“多谢师姐。” 这一夜白舒不知道和罗诗兰说了多久的话,只记得自己最后和罗诗兰讲了下最近这段日子的经历,说着说着,白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白舒起床,才发现桌子上已经放凉了的早饭。 白舒也不挑剔,草草的吃完了饭,才出门,准备去和董色商量一下之后的行程。 白舒走到董色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 不过片刻,门从里面被董色轻轻打开了,董色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 “你来了。”董色不冷不热的和白舒打了个招呼,侧了下身子,让白舒进到了屋子里面。 进去之后,白舒才发现,董色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靠在床头放着,桌子上的茶杯中茶水是满的,已经冷了。 “你这是?”白舒不解的问道。 董色笑了笑,眉眼间有些疲惫,轻声解释道:“白舒,你师姐昨天晚上找过你了吧,看的出来,她很紧张你,我今天就要走了,有你师姐跟着你,我就放心了。” 白舒一下子明白了董色的意思,他僵在原地,半天才说道:“可是,我不放心你啊。” 董色咬了咬嘴唇,微微低头道:“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谢谢你这一路上对我的照顾,我就是特意等在这里和你告别的。” 董色说完,越过白舒,拿起行李,就准备离开。 董色与白舒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白舒紧紧抓住了董色的行李,不让董色离开。 他道:“我昨天都和师姐说了,咱们两个,跟我师姐他们一起走。” 董色没有转身,她道:“我和你师姐又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我也不想和那么多人一起走。”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白舒此刻也沉默了,他其实也不想和罗诗兰那些师弟师妹们一起走,他更喜欢和董色两个人一起走的感觉,一路上和雪鹭玩耍,时不时和董色拌几句嘴,听董色讲讲燕国的趣事,然后心疼她的过去。 “我也不想和那么多人一起走,待会儿等我师姐来了,我和她说一下,还是咱们两个一起走吧。” 白舒这句话出口,董色抓紧行李的手突然滑了一下,白舒接过董色的行李,帮她放在床上,又帮她将冷茶换成了热茶,才道:“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晚点儿再来找你。” 白舒说罢转身出了房门,只留董色一个人在房间里面怔怔出神。 没过多久,罗诗兰就找了过来,只不过这次,她是敲了门才进来的。 罗诗兰进屋看到白舒才道:“怕你睡不够,特意晚来了一会儿,我帮你收拾一下行李,咱们准备出发吧。” 罗诗兰说罢,就开始帮白舒整理衣物。 她越是温柔细心,白舒就越是不好开口和她说不自己不想和她一起走的事情。 罗诗兰还有一众师弟师妹陪伴,未必真的差自己这个人,说不定自己还是累赘,而自己如果不和董色一起走,那董色真的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那她的千叶百灵子发作的时候,谁又能照顾她呢? 想到这里,白舒还是勉强开口道:“师姐,你们先走吧,等到了燕京,我再去找你。” 罗诗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望着白舒,蹙眉沉默着,半响才道:“早就听说那小姑娘倔的很,是她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吧?” 白舒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应答。 “也罢,我午后出发,你和董色也早点儿上路,咱们不同行,但最好挨得近些,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罗诗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淡蓝色的纸,折了一只纸鹤,递给白舒道:“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就把纸鹤烧掉,我就会感知到,立刻来找你。” 白舒接过纸鹤,珍重的放在衣服里面装好,又对罗诗兰道:“谢谢师姐,等到了燕京,我就去找你。” 罗诗兰不舍的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小舒儿,别忘了,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白舒又被罗诗兰勾起了情绪,他从没想到,自己还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白舒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的,师姐。” 罗诗兰笑了笑,眉眼倾城,潇洒的转身离开了白舒的房间。 吃过午饭,白舒也和董色便带着雪鹭走上了去燕京的道路,董色身上别的不多,只有银子多的是,两人花大价钱买了一辆类似之前丁夫人乘坐的那种马车。 “白舒,你跟着我走,说不定要倒霉了。”马车中,董色颇为幸灾乐祸的说道。 白舒不解董色的意思,便一言不发,等着她解释。 董色了解白舒的性子,自顾自的说道:“越向北魔宗的人就越多,到时候我们要是被他们找到了,我是走的掉,你可就惨了。” 白舒不以为然:“我师姐会救我的。” 董色撇撇嘴道:“这才认识几天啊,你就抱上人家大腿了。” “她和我亲姐姐也差不多啊,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白舒倒是心安理得。 董色眨了眨眼睛道:“你师姐是太虚观的大师姐吧,你爹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怎么,你想听么?” 董色点点头道:“想听!” 白舒这时候想起了雪夜山洞中董色给他讲的那些故事,既然董色对自己以诚相待,自己也没有道理瞒着她,当下不再犹豫,也将自己才知道的关于自己父母的事情,说给了董色听。 第十三章 燕京 良久。 董色默默听完了白舒父母的故事,却显得比白舒还要难过。 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在马车中蔓延了开来,白舒有些受不了马车中的压抑,便小心翼翼的问董色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董色咬着嘴唇想了想,才说道:“玉骨冰肌天所赋,一心向道剑无双。像你娘这样的人物,居然会甘愿和你守着个小村子那么多年么?。” 董色她想不明白,白舒却只是摇了摇头道:“等你以后也有了孩子,也许你就明白了。” 董色看了白舒一眼,默默的咳嗽了一阵,没有说话。 白舒一下子意识到董色为什么沉默了,因为董色的身体不好,在结婚生子这件事情上,她已经没什么机会了,她自然也不会弄明白这个问题。 任她董色再是玲珑心肝,也不会在这样的年纪,就明白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更何况董色她自幼丧母,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照顾,对这种事情,就更加没概念了。 雅文吧 白舒连忙转移了话题,问董色道:“你对苗厉这个人了解么?你之前不是称呼他苗叔叔么?” 董色点了点头道:“苗叔叔这个人表面上看着脾气很好,但实际上他手下的人命是最多的,很多人说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但苗叔叔对我很好,我被关起来那段时间,苗叔叔不在燕京,不然我有八成把握,他会来救我的。” 白舒微微皱眉,问道:“既然他冷酷无情,为什么你还认定他会去救你呢?”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苗叔叔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估计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说他的好话了,我爹当宗主的时候,他就为我爹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现在孟宗当了宗主,他还在继续做着那些事情,好似一点儿都不在意,究竟是谁当了魔宗宗主。” 白舒继续追问道:“那他究竟那里对你好了。” 董色愣了一下,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是苗叔叔看我眼神吧,很温柔,像是我爹爹看我的眼神一样,有时候甚至比我爹爹还宠我,只要我说要做的事情,苗叔叔都一一应了,还让手下的人来帮我。” “苗叔叔手下的人虽然都是亡命之徒,但他们有一个优点,就是办事效率,而且绝不多嘴。” 白舒皱了皱眉,问道:“他认识你娘么?” 董色听白舒这么问,面色一寒,探出手来,掐了白舒的腰一下道:“你想什么呢?” 白舒尴尬的笑了笑,他一时嘴快,忽略了董色聪明伶俐这件事情,不过董色说苗厉看她的眼神,和他爹看她一样温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产生联想。 白舒对苗厉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一路上风平浪静,转眼间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里面,离燕京越近,天气就越是寒冷,而董色的身子,也是一天天的差了起来,这半个月以来,董色已经咳了三次血了。 “你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你就算到了燕京,也救不了你师傅,找不到你爹啊。” 董色恹恹无语,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缩着身子,一个劲儿的咳嗽。 白舒叹了口气道:“要不我把我师姐叫过来,让她帮你看看吧。” 董色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看着白舒道:“那是你的师姐,又不是我的师姐,我董色凭什么要欠她的,你要是嫌我麻烦,你也走,不要在我耳边吵。” 听到董色这话,白舒便知识董色现在身体肯定已经是非常不乐观了,不然董色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好好,我不吵你了,你快好好躺着,我喂你吃点儿东西。” 董色这才躺了下去,但还是推开了白舒的手,不愿意吃任何东西,而董色之前吃的东西,也都吐了个干净。 白舒从未见过如此折磨人的毒药。 董色缓了一会儿,说道:“约莫再有三天路程,就到了燕京了,等到了燕京,我自然有地方住,有药吃,有人帮我调理,你不用担心。” 白舒拿董色没有办法,只得又将车中炉火弄的更暖和一些。 到了晚上,两个人就住在了车里,这一路上一个多月的奔波,二人倒有大半时间是住在一起的,早就熟悉了彼此的呼吸声。 今日夜里,董色强忍着咳嗦,努力的不发出声音,怕吵到白舒。 白舒却忽的起身从炉火上取下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董色道:“想咳就咳,别忍着,先喝点儿水,你要是觉得难过睡不着,我就陪你说会儿话吧” 董色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眼巴巴的盯着白舒问道:“你怎么还没睡啊。” 白舒摇摇头道:“等你睡了我再睡。” 人在身子最脆弱时,感情最是细腻。 董色眯着眼睛看着白舒,突然说道:“你是可怜我么?” 白舒苦笑着道:“我又不能为你做什么。” 董色突然咳的厉害了,白舒赶忙上前帮董色拍了拍后背。 “白舒,我都喝过你的血了,刚离开兰溪的时候,你抱着我走了整夜,在山洞里的时候,你和我分吃同一份干粮,你其实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但是,离开雁南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你师姐走呢?” 白舒有些沉默,董色却接着说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挺好看的,可惜我没怎么见你笑过。你看向我的时候,只是一个劲儿的皱眉。” “于是我不照镜子,便知道了,我又瘦了,脸色肯定是白的吓人,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魔宗的小公主了,我现在就是一个苟且偷生的废人,我甚至不可能像龙女璃一样死的那么洒脱,你对我越多一分同情,我心里就多一道伤口。” “我要是早点儿认识你就好了。” 董色说着说着,意识渐渐的模糊起来,没过多久,就昏睡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体温的升高,和一整夜的咳嗽和胡话。 任何一个爱惜容貌的少女,都见不得有人频繁的对自己皱眉。 董色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期间她醒了一次,只说了一句话“别老想着去找你师姐,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白舒虽然心急,却也没有办法,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燕京城,终于到了。 这座傲立在极北之地的莽苍之城,在风雪之中透着一股豪装的气息,仿佛千年来,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白舒的马车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进了城,他是从南城门进的燕京,最先见到的就是朱雀大道。 玄武,青龙,白虎大道,分别位于燕京的北方,东方,和西方,燕京城最中心的位置就是燕王宫,而魔宗则位于白虎大道和玄武大道的交界范围,赫赫有名的雁北楼就坐落于玄武大道。 按照董色的说法,苗厉是住在城西的一处叫三里巷的地方。 凌问儿在死前嘱咐白舒去找苗厉,那么苗厉对于白舒来讲,就是一个可信的人,而且白舒听了董色的描述,知道了苗厉是对董色不错的,他相信董色的判断,便准备带董色直接去找苗厉,他是魔宗的副宗主,对于这千叶百灵子,总是会有些办法的,至少不会像白舒一样束手无策。 燕京城内不让纵马,白舒只得下了马车牵着马儿,一路问着,找去了城西三里巷。 此时满城热闹,白舒却也来不及驻足观看了。 等白舒找到三里巷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赶着马儿往巷子里走,还没进到巷子里面,就被两个穿着黑衣的汉子拦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长一点的汉子道:“小兄弟,是不是走错路了,要不要我们兄弟帮你指指路?” 白舒见到这两个暗哨,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走对了地方,当下便道:“劳烦二位大哥通报一下,就说故人之子求见苗厉大人。” 第十四章 黑衣 那年长的汉子看了白舒一眼,又对身边的同伴轻轻的点了点头,另外一个汉子就飞快的没入了巷子的深处。 没过多久,那人就回来了,引白舒进了巷子,送白舒到了门口,那两个人又无声无息的没入了黑暗之中。 董色此刻还在睡着,白舒便准备背她进去,但当他跳上马车,掀开棉帘,却惊讶的发现,董色不见了,马车中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自己的行李,就连雪鹭也不见了。 董色肯定是进城的时候就醒过来,自己悄然离开了,她走的时候,连话都没有和白舒说一句,只带走了雪鹭。 白舒沉默了良久,又摸了摸马儿的头,才转身进了苗厉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里面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上有一颗柳树,竟有些像是南方的小院子。 雅文吧 天色将晚,房门口已经点上了灯,白舒走上前去,站在灯光之下,轻轻的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白舒推门而入,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正在吃饭,他的身型消瘦,着一身黑色长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白舒将门关好,站在桌前,开门见山道:“我娘临死前叫我来找您,我叫白舒,我娘叫凌问儿。” 苗厉稳如大山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抬头诧异的看了白舒一眼,目光一下子变的温和了起来,他放下碗筷问道:“凌师妹几时死的,怎么死的。” 白舒毕恭毕敬道:“家母于前月月末病逝,所患心疾,无药可医。” 苗厉沉默了片刻,道:“坐下吃饭。” 白舒这才落座,旁的就有一人递上碗筷给白舒。 桌子上只有一荤一素,一饭一汤,极为简单。 白舒吃了几口,才发现这饭菜味道竟然极为不错,而苗厉此刻却已经停了筷子,默默的看着白舒。 白舒孑然一身,也不觉得拘束,自顾自的吃着饭菜,突然拿起汤勺问苗厉道:“要喝汤么?” 苗厉将饭碗递上前去,白舒舀了一碗汤给苗厉,又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苗厉喝了一口汤,问道:“你娘这些年和你住在哪里?怎得连我,都没有一点儿关于你们母子的消息。” 白舒沉吟片刻道:“燕国靠洛国边缘,有一个叫兰溪的小镇子,出了镇子向东南方向走,有一处雪林,过了雪林向南走水路,有一个没有名字的小村子,我们一直住在那里。” “难怪了,我猜到你娘会回洛国,却没想到居然如此简居。”苗厉望着白舒,缓缓开口问道:“你娘给你讲过你爹的事情么?” 白舒摇摇头道:“我娘从没说过关于我爹的事情,但是我在路上遇到我罗诗兰师姐了,她告诉了我关于我爹娘的一些往事。” “她怎么会找到你的?”苗厉不解的问道。 白舒放下碗筷,从行李中取出披风道:“因为这个。” 看到这件披风,苗厉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他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么多年了,你娘还留着这东西。” 白舒平静的将披风折叠收好道:“家母对此物甚是爱惜,我便将它留了下来。” 在白舒解开行李的时候苗厉看了白舒的行李一眼,那里面都是一些寻常人家的衣服,甚至连金玉之物都没有。 苗厉叹了口气道:“可怜你们母子了,若是当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太虚观和剑宗现在就都是你的,两派人力物力,还不是任你取用,你又怎么会像现在这个样子。” 白舒却不为所动,一刻也不想多等,直接问道:“当年在通天塔里,我爹是怎么死的?” 苗厉沉默了,他缓缓的摇了摇头道:“现在告诉你,你也理解不了,反而是徒增烦恼,你既然来燕京找了我,就应该是信我的,那就什么都不要问,一切听我安排。” 白舒微微皱眉,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可以进魔宗么?我娘从未想过引我修行,你会么?” 苗厉没有直面回答白舒的问题,转而说道:“你爹当年和我聊到诗兰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他说:“君子三乐,一为父母俱全,兄弟无故,二为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三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诗兰这孩子,天资聪颖,钟灵毓秀,圆了我一个心愿。” 白舒隐隐猜到了苗厉什么意思,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我父母俱亡,兄弟不在,也谈不上无愧于天地,但我可以引你修行,你是白师兄和凌师妹的儿子,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平庸的,属于你的东西,你要一点一点儿的拿回来。”苗厉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甚至让白舒产生了一种自己的确不平凡的错觉。 白舒没有多做犹豫,当下就要跪下磕头喊苗厉一声师父,他此刻已经不在乎魔宗的功法究竟是不是速成的功法了,只想着赶紧踏入修行的大门。 苗厉却一把抓住了白舒的手臂,不让白舒跪下去,他道:“我引你修行,却不要你拜我为师,你爹肯定希望你学道,而不是学我们魔宗的功法,你以后,就喊我一声苗叔。” 白舒一怔,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学魔宗功法?” 苗厉沉吟道:“因为你的根基在太虚,你始终是要去太虚的,等四派论道结束了,你就跟着诗兰回太虚观。” 白舒沉默了,他有些厌倦了这样奔波的日子,不管是董色还是苗厉,都不能给白舒一种归属感,只有罗诗兰说过“师弟,你应该和我在一起。” 想到这里,白舒点了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和我师姐一起走。” “你要跟着我待在魔宗,最后也难有什么大成就,想要真的站在世界的最高点,你只有两条路。”苗厉低声的解释着:“你要么去太虚问天道,将太虚术法学它个干净,然后万法皆通。你要么就去剑宗问剑道,将剑修到极致,然后一法通,万法通。我们魔宗这条路,千年以来,还没有一个人走成过。” 白舒知道烛祖的事情,烛九阴它毕竟是一条龙,而自己是人,怕是终生都等不到吞吐天地的那一天了。 苗厉见白舒不说话,就道:“好了,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宗里面转转。”苗厉挥了挥手,暗处走出一个人来,领着白舒去了一个住处。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白舒换了一件和苗厉衣服一样的一身黑色长衣。 白舒一直以为是苗厉消瘦的身型配上斑白的鬓角,才给人一种内敛的感觉,等他换了那身黑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气质也隐隐有了变化。 苗厉看着一身黑衣的白舒,眼中满是温和的笑意。 “走吧。”苗厉率先出了门。 三里巷外就是白虎大街,青石铺路,一眼都望不到尽头,街边店铺也是一家挨着一家,满街都是行人。 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们在看到苗厉二人之后,都下意识的躲苗厉二人远远的,他们看向苗厉二人的眼神中,都隐隐透着恐惧。 苗厉早就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见到白舒似乎是有些不适应,便开口解释道:“燕国民风彪悍,时不时的会出现一些问题,如果是小问题的话,自然有燕兵打理,但如果是他们处理不了的问题,就是我的人来打理,一般来说,我的人处理事情,都是一个活口的不留,听话的抓走杀了,不听话的,就当街宰了。” 苗厉眼中早就没了之前的温和,他继续道:“这些人不知道我是谁,他们认的,是咱们现在身上穿的这身黑衣,你在燕京披上这身皮,就变成了人人都敬而远之的人了。” 白舒听完苗厉的解释,再看那些如同避瘟神一样远远躲开的百姓。就不觉得奇怪了。 白舒随着苗厉走了一会儿,远远的就看见了一处宽阔的空地。 “前面是白虎广场,过了广场,就是魔宗的大门了。”苗厉适时给白舒解释道。 第十五章 天下无理 过了白虎广场,街上的行人陡然少了起来。 苗厉领着白舒来到了两扇朱漆大门前,门匾上两个血红的大字,魔宗,赫然出现在白舒的视野中,门大开着,里面是如同皇城一般的深墙大院,蓝瓦白墙,颇为肃穆。 “到了,走吧。”见白舒还在发愣,苗厉轻声催促了一声,率先向门内走去。 一观两宗,白舒最好奇的就是魔宗,了解最多的也是魔宗。 魔宗内地形并不复杂,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气恢弘,内里面的路也多是直线。不过,宗里面的画檐石兽,却又都处处透着精致,白舒虽然没有去过燕王宫,但想来这魔宗比起王宫,也差不了多少了。 魔宗内的弟子大多是燕国的服饰,几乎看不见像苗厉和白舒这样一身黑衣的,所以苗厉和白舒走在宗里,格外的引人注目,宗内的弟子应该是都认识苗厉,见到苗厉之后,都退到路边行礼,等待二人通过后,方才继续行进。 越往深了走,深蓝色的瓦片就见的越少了,灰色的瓦片渐渐的多了起来。 “蓝瓦是我宗的外围,你可以随便走动,灰瓦已经是中心地带了,没有我领着你,你最好不要随便走动,如果你看见了黑瓦的房子,就要注意远远的避开了,这些地方,大都是机关重地。”苗厉嘴上说着话,脚步却不慢,一下子扎入了密集的灰瓦范围。 白舒跟在苗厉的后面,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没走多久,白舒就远远的听到了一阵争吵声,其中一个女声,还让白舒感到颇为熟悉。 苗厉带着白舒向争吵声传来的地方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凉亭中,站着四个人,其中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少年人白舒是不认识的,但另外两个人,白舒却是认得的。 那两人,正是丁夫人和丁念之。 见到有人从亭外经过,两个年长的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苗厉上前一步,对那中年男子行礼道:“宗主。” 那中年男子点点头,没有说话。 听到苗厉对他的称呼,白舒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就是董色口中的魔头孟宗么?自己才刚来魔宗半个时辰,就见到了这种人物。 苗厉和孟宗告过礼之后,看也不看丁夫人母子,就准备带着白舒走过去。 虽然孟宗看都没看白舒一眼,但丁念之却一眼看见了白舒,他竟开口喊道:“白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魔宗的人么?” 白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苗厉一眼,见苗厉没有反应,白舒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昨天刚到燕京,随我叔叔进来的。” 白舒回答完丁念之的问题,转而又向丁夫人行礼道:“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这时候就连孟宗都注意到了白舒,他问苗厉道:“他是?” 苗厉面无表情的解释道:“故人之子,来燕京投奔我的,我正要带他去拜过烛祖。” 丁念之少年心性,却不管那些,跑上前问道:“白大哥,莫……” 白舒面色一变,丁念之一个莫字出口,白舒就连忙打断道:“念之,舍妹不是修行中人,还请念之勿要再提起她了。” 当时白舒和董色装作兄妹,董色是说自己叫白莫寒的,而莫寒是董色娘亲的名字,若是让丁念之说出了莫寒这个名字,难保苗厉和孟宗不会多想。 丁念之被白舒打断了话,颇为尴尬,摸了摸鼻尖,不再说话了。 苗厉见白舒的事情了结了,便要带着白舒离开,刚要走,却冷不防丁夫人道:“苗兄弟,还且留步,你我那么多年相识,又是多年不见,你连话都不说一句,就要走,怕是不合适吧。” 苗厉转过身,皮笑肉不笑的道:“夫人严重了,宗主家事,苗某人实在是不好过问。” 丁夫人却不听苗厉的解释,继续道:“多年前我生下克之和念之两个孩子,克之年长,想留在魔宗修炼,等到成年,再跟我回去,我没意见,如今时候已到,孟宗却不愿意我带走克之,你说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办啊?” 白舒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的,丁念之却凑过来和白舒解释道:“我爹娘感情不合,多年前分了家,我年纪小,性子弱,随了母姓,我哥哥孟克之随了父姓,按照当年的约定,我哥哥成年之后,是要跟着我娘回我们丁家的。” 白舒也小声的回答道:“我知道了,念之,你可不要随便提起我妹妹的名字,以后我有机会,再向你解释。” 丁念之思虑纯善,点点了满口应下了。 于此同时,苗厉望了孟克之一眼道:“这事儿自然还是要克之少爷自己决断。” 孟克之貌不惊人,站在亭子里面,站的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 “我还有心事未了,我是不能走的。” 丁夫人没说话,丁念之却是急了:“哥,你就跟我们走吧,你在这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啊?” 孟克之看了丁念之一眼,似乎是颇为喜欢自己这个弟弟,他温和的道:“有些事情,和你们说不清楚。” 丁念之还要再说什么,丁夫人却已经将丁念之拉到了自己身后,她怒视着孟宗道:“你究竟对克之做了什么,他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见孟宗没有反应,丁夫人身体激动的颤抖了起来道:“现在克之看向我的眼神,都充满着冷漠,你还我的克之。” 饶是丁夫人雍容华贵,在面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时候,也不能保持冷静了。 孟宗冷冷的看了丁夫人一眼道:“克之是不可能跟你回去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克之现在是什么人物,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你难道没听过么?”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孟克之。” “克之除了十二岁那年和老爷子过手,走了二十多招才输以外,他就没输过,今年的四派论道,克之定是头名,到时候说不定克之倒是可以和你一起去剑宗呢。” 丁夫人凄凉一笑道:“战无不胜又有什么用,你们这么多年追求的什么大道,如今可有谁寻到了,到头来,还不是一场镜花水月。” 孟宗冷眼看着丁夫人,道:“你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念之跟着你,一事无成,像个大姑娘一样,真不配当我的儿子。” 孟宗话还没说完,孟克之却忽然开口道:“爹,念之平平安安的,就挺好的,等他到了年纪,自然会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了。” 孟宗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而丁念之涨红了脸,想要开口反驳,最终却也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一直沉默的苗厉此时却开口道:“夫人先在宗里面住下吧,不妨等四派论道结束以后,再做打算,苗某手下还有事情,就不打扰夫人叙旧了。” 苗厉说罢,又向孟宗行了一礼,才一甩衣角,带着白舒离去。 走在路上,苗厉忽然问白舒:“你还有个妹妹?” 董色在到了三里巷之后突然离去,显然也是不想见到苗厉,白舒干脆半真半假的说道:“路上遇到个女孩子,我们曾经假装过兄妹,遇到过丁夫人母子,她到了燕京以后,就和我分开了。” 苗厉看了一眼白舒,没有说话。 二人向着魔宗深处走了一阵,穿过了几个院落,来到了一间黑瓦的房子前面。 苗厉适才才说过,黑瓦代表着机关重地。 推开漆着黑的厚重木门,二人来到了一处暗室中,墙角的烛火亮着,火苗却小的如将要熄灭一般,完全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 黑暗中白舒看到神殿中一尊龙的雕像隐匿其中,隐隐散发出黑色的火光。 没错,就是黑色的火光,如同来自地狱的火焰。 苗厉让开了身子,让白舒直面雕像,道:“这是我们魔宗的祖师,烛九阴,你拜过烛祖,就能知道我宗关于修炼方面的事情了。” 白舒上前一步,审视着烛九阴的雕像,这条烛龙身段柔软修长,浑身缠绕着黑色的火光,白舒忽然想起董色说过的一句话。 “在我眼里,宗里那尊烛龙像,依旧宛若那性情刚烈的龙女璃。” 白舒和董色一样,他也欣赏痴女龙璃,不管董色讲的故事是真是假,至少有一句话,董色说的没错。 “天地不公,这世间就该有这么一条烛龙,不讲道理的,将天地吃个干净。” 零点看书 白舒跪倒在烛龙像前,虔诚的磕了一个响头,还要再磕,就已经被苗厉拦下了。 “磕一个就好,魔宗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苗厉望着烛龙像,对白舒道:“烛祖是上古异兽,有吞食天地之能,是我们魔宗所供奉的神灵。” “我们魔宗中人,饿了就要吃东西,吃人吃狗吃天地,从来不讲道理。” 第十六章 白露蒹葭 苗厉消瘦的身影傲立,他道:“我们魔宗的功法也和其他三派都不一样。” “所谓修行,不过是说我们吸收天地灵气的过程,普通人修行,是引灵气入气海,运转一圈之后,灵气一部分留在身体之内,另一部分又随着你的呼吸吐纳送了出去,一呼一吸间,你身边的灵气就会越聚越多,与外界新的灵气形成平衡。等到气海被灵气填满了,气海中的灵气就会从气体转化成液体,汇入经脉之中。” “在修行界,将境界分为五层,最初的一层名为动心境,凡修道者,必有所欲,欲随心动,而感知天地灵气,方窥道,动心早晚者,天资之差也,动心境就已经可以稍加运用天地灵气了” “第二境界名为归灵,及至初触天地之息,洞悉其流转,顺引其息动,引天地灵气入体,聚气成海,灵元不绝。归灵境就开始构建人体内的气海,气海初成,境界也就稳定了下来,这个阶段已经可以自如运用天地灵气了。” “第三境界名为希微,希微境气海方满,引灵气如引江河,气海为枢,灵气分流四散于体内,灵气流转间化气为浆,百川奔流。希微境是一个分水岭,只有进了此境,身体才能完全受到灵气滋养,内视可至细枝末节,才拥有了战斗的资本。” “第四境名为破虚,世间诸般欲念,皆是虚妄,唯明察秋毫,破虚圆真,方可感悟天地之道。破虚境隐隐完善了动心境,有欲望却又不被欲望控制,心魔尽除,虚妄皆破,心境得到提升,更加接近天地法则。等到了破虚境,基本已经成为了修行界最上层的人物了,克之少爷现在就是破虚境初期,加上克之少爷战斗经验丰富,术法强横,所以克之少爷才能在四境之中,战无不胜。” 提起孟克之,白舒立刻想到了那如宝剑出鞘般的身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好一个克之。 “那第五境界呢?”白舒问道。 “第五境界名为天启,领悟天地法则,抬手间,天地翻覆。” 白舒深吸一口气问道:“天启境很难达成么?” 苗厉眯着眼睛道:“破虚境有人二十岁就突破到了,而有些人四十岁,八十岁,只要心境提上去了,也能达到,但天启境,除非你有绝世天资或逆天机缘,否则就算你终其一生,也是达不到天启境的。” 苗厉叹了口气回忆道:“你爹二十岁就摸到了天启的门槛,若是再多给他几年,说不定他真的可以成为最年轻的进阶天启境的人。” 罗诗兰和白舒讲过这件事情,白舒此刻还清晰的记得罗诗兰说起白访云时那崇拜的眼神。 苗厉见白舒没有应声,便继续道:“我们魔宗从来不会去呼吸吐纳,我们感应到天地灵气,都是直接吞下去,一个地方的灵气被我们吃完了,就换一个地方。” “但天地灵气并非全部都是精纯的气息,其中也会掺杂残魂,甚至是别人的记忆碎片,或者是一些大陆之外的,奇怪的东西。” “我们宗里面有一个前辈,曾经在一个海岛上,吞食了一团灵气,那灵气中有着一只上古异兽的生魂,那前辈自从吞食了那团灵气之后,就性情大变,而且莫名其妙的掌握了飞天的技巧,御风而行,纵横九天如履平地。” “我们将这种不纯净的灵气,称为异灵气,这种灵气,不仅仅是灵气,也是机缘。但也有前辈,在吞食了异灵气之后,自身本体的意识被吞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者是走火入魔而死,被异灵气所控制的人,被我们称为异灵者,一旦有异灵者现世,四派中人就会全力将其斩杀。” “魔宗中人,动心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炼体,只有扩充气海和经脉,才能在身体中存储更多的灵气,才能承受每次大量灵气入体对身体所造成的损伤,传说中,如果炼体炼的好的话,在动心境就能拥有希微境初期的身体。你虽然不能修行魔宗的功法,但是我可以将你的身体炼到至少是归灵初期的境界,至于还能不能有所提升,就要看你自身的造化了。” 白舒听了苗厉的解释,问道:“那我到了太虚,还没入门就有归灵境的身体,那些道士们还会收我么?” 苗厉解释道:“他们只会看你身体中的灵气的多少,而不会去检查你的身体,我这次给你炼体,根本不准备让你先进入动心境,你连天地灵气都感应不到,他们又如何能在你身上,看出端倪呢。” 白舒理解了苗厉的想法,不过有一点白舒还是不明白:“那我迟早也会进入归灵境,提前拥有归灵境的身体,又有什么用呢?” 苗厉赞赏了看了白舒一眼,解释道:“你提前拥有了超过自身境界的身体,在修炼的时候会事半功倍,比常人吸收灵气更快,你突破到归灵境所需要的灵气,就要数倍于普通人,你所能运用的灵气,自然也是数倍于旁人,在你突破境界的时候,身体会进行进一步的得到强化,你的气海和经脉将更加坚韧庞大,而且你和魔宗弟子不同,你吸收的都是纯灵气,运用起来,威力更大。” 白舒终于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苗厉转而带着白舒离开了烛祖祠堂,又进了一处黑瓦小院子。 进了屋子,苗厉让白舒脱了衣服。 白舒脱了上衣,珍重的将罗诗兰给他的纸鹤放在了衣服上面。 “我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如果没什么问题,今天就开始帮你炼体。” 苗厉说罢将双手贴在白舒的胸口,白舒只觉得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从自己胸口进入身体,在自己体内四处游走。 不过片刻,苗厉就停手皱眉问道:“你体内怎么会有我们魔宗补血丹的残留气息,而且精血也处于略微的亏损状态。” 白舒没想到苗厉连这个都能看出来,眼看瞒不住了,干脆老老实实的将这一路的经历都讲了出来。 “没想到渡空这和尚居然也在燕国,你难道不知道你把小丫头带出来是在害他么?” 白舒没有说话,他知道董色的心思,心里是不后悔带董色出来的。 苗厉继续道:“有渡空照顾小丫头,她这几年必定安然无恙,等宗主回来了,她就有救了。现在倒好,她要是一门心思的藏起来,连我都不一定找的到她。”苗厉皱着眉头道:“按你的说法,小丫头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若是短期内找不到她,或者被孟宗找到她,那就麻烦了。” 听到苗厉这么说,白舒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苗厉却摆了摆手道:“好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你这段日子哪儿都不要去,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我会安排人照看着你的。” 苗厉说完,拍了拍手,外面突然走进来了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面容娇艳,也是一身黑衣。 苗厉的人,平时都隐匿在暗处,白舒进来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屋子门口,还守着别人。 苗厉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两个黑衣少女就领白舒去了另外一个房间,房间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屋子正中央,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桶,里面盛满了黑乎乎的液体,还冒着热气。 木桶旁边的桌子上放着数十个瓶瓶罐罐。 “小少爷,衣服都脱了吧,快进到浴桶里去。”其中一个少女推着白舒的肩膀,催促到。 白舒虽然不是等闲之辈,但也不敢在两个小姑娘面前脱个精光,便道:“你们转过身子去,我不说话,不许转过来。” 那小姑娘看了白舒一眼,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话,乖乖的拉着另外一个小姑娘转过了身去。 白舒脱光了衣服跳进了浴桶里面,一下子感觉皮肤都要烧了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热的,他一下就要站起身来,却被两双冰凉的小手按住了肩膀。 “小少爷,这药浴我们想洗都洗不到,你可别辜负了我们宗主的一番好意啊。” xiaoshuting.info 白舒咬着牙齿,忍着灼烧般的疼痛,留在了木桶中,不多时,白舒已经涨红了双目,额头青筋暴露。 “小少爷,可莫要把牙咬碎了,我们姐妹陪小少爷聊会儿天吧。” 白舒双目赤红,看向两人,甚至都将黑衣看出了红色的感觉。 他勉强开口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现在什么境界了。” 那小姑娘笑笑道:“我叫白露,归灵境中期。” 另一个气质有些幽怨的小姑娘也道:“我叫蒹葭,归灵境初期。”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院子里的啊?我都没有听到一点儿动静。”白舒一边忍着痛苦,一边儿说话分散着注意力。 白露笑笑道:“我们姐妹一早儿就跟着宗主出门了,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呢。” 蒹葭此刻终于也好奇的开口道:“我们一直负责宗主的起居,这还是我们姐妹第一次服伺外人,不知道您是什么来头,宗主什么好药都不吝啬,全都给您用上了。” 白舒自知不好形容自己和苗厉的关系,干脆说道:“我听说苗叔的人从来都不会问问题的。” 蒹葭面色一变,连忙跪倒在地上道:“奴婢失礼了,请少爷责罚。” 白露此时也跟着蒹葭跪倒在了地上。 白舒被这药浴冲昏了头脑,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当,此时见蒹葭和白露都跪倒在地上,才反应过来,忙道:“我随口一说,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你们赶紧起来。” 白露和蒹葭对视了一眼,缓缓起身,却是不敢再说话了。 白舒见气氛尴尬,便道:“这药浴洗的我头疼,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还请二位姐姐莫怪。” 白舒这一道歉,二女才意识到白舒脾气是真的好,便也收了几分拘谨,各自活动起来。 白露弯腰在桌子上整理着药丸,而蒹葭站在白舒身边细心的用手帕帮白舒擦汗,雾气弥漫中蒹葭的脸变的有些模糊,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温柔像极了洛国小山村里的一个女孩子,冬儿。 白露和蒹葭刚才因为白舒一句话就诚惶诚恐,显然是在魔宗里面,过的并不快活,白舒心软的毛病又犯了,便又问起了二女的出身。 经过她们的解释白舒才知道,这两个女孩子本来燕王宫里面的一对儿小宫女,因为冒犯了三皇子,而被鞭打,最后奄奄一息的她们被苗厉吸收进了宗里,经过培养,成了苗厉的手下。 聊天间,白舒渐渐适应了这药浴的感觉,此时白露却和蒹葭对视了一眼道:“时候差不多了,小少爷吃药吧。” 二人用小手把丹药直接送进了白舒的嘴里,白舒皱着眉头吃下大大小小十几个药丸,却猛的觉得腹中一阵剧痛,火烧般的蔓延开来。 白露细心的道:“小少爷忍一下吧,待会儿再换过一次药,再吃一次药,今天就不用再受苦了。” 而此时的白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全身都像烧着了一般。 于是白舒开始想念那些寒冷的让人牙齿打颤的日子了。 第十七章 偶遇 就这样,白舒白天被迫的泡上大半天药浴,吃一些乱七八糟的药丸,晚上苗厉则会用灵气帮白舒拓充经脉,这其中的痛苦,让白舒都忘记了思考,他甚至都记不清楚,黑瓦院子外面,天空是什么颜色的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白舒的鼻腔里都是药的味道,身体各处都是撕裂的痛感,有那么一些头脑清晰的时刻,白舒会好奇,董色的千叶百灵子发作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般难过,如果是的话,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做到坦然处之呢。 足足半个月时间,白舒整个人都脱去了一层皮,那新生的白皙的皮肤,和董色比起来,都有的一拼了。 这天,白露和蒹葭服伺白舒穿好了黑衣,说是第一阶段的炼体已经结束了,这两天可以让白舒出去转转透透气。 白舒换好了衣服重新拿到那只带着香味儿的纸鹤的时候,都有些想向罗诗兰求救了,毕竟这炼体的日子,着实痛苦。 走在魔宗的路上,白舒嗅着新鲜的空气,望着纯净的蓝天,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白露和蒹葭两个人跟在白舒后面,就像是白舒的小影子,不管是白舒去哪里,她们两个都会寸步不离的跟着。 白舒虽然有些不习惯,却也赶不走她们,苗厉吩咐过的,她们绝不敢擅离职守,而且魔宗的人看见这两个姑娘,也都要避让几分,平白少了许多麻烦,更不要说三人都是一身黑衣了。 白舒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偏头问道:“白露,你知道魔宗里面有一颗千年古树么?” 白露没有多想就道:“你说的是千叶神木吧,我知道。” “那你带我过去转转吧,我想看看。” 白露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听话的引着白舒找了过去。 千叶神木只是在普通的蓝瓦区域,白露领着白舒来到了一个叫蓝月湖的地方,那千叶神木就生长在水中,湖水呈淡蓝色,颜色喜人,清澈见底,就连千叶神木绵延进湖底的根茎都清晰可见,树叶呈黄色,千叶尽在其上。 白舒望着湖心看了一会儿,又问道:“听说这树的汁液可以做药引?” 二女有些诧异,蒹葭迟疑了一下,才道:“蓝月湖中千叶木,百味灵子毒穿肠。” 听到这句话,白舒一愣,穿肠之毒,究竟是何等的痛苦呢? “神木汁液,做的是毒药药引。”蒹葭话说到这里,就不敢多说一句了。 白舒却不依不饶道:“这千叶百灵子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蒹葭苦着脸道:“中了千叶百灵子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我们也不知道化解之法啊。” 白舒听到差不多这三个字,就知道董色中毒的事情,应该已经在魔宗传开了,只是不知道,她那枫师兄,现在过的如何,又有没有遭到同门的唾弃。 fantuantanshu.com 在燕国这么长时间,白舒深知魔宗并不是什么邪恶的门派,只不过尊卑观念相比较其他几国比较强,而且修炼手法比较蛮横,抛开这个魔字不说,魔宗绝对算是名门正派的,所以吕长枫做了这种事情,他在宗里,未必好过。 正出神间,白舒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转过身看去,正是丁念之。 丁念之看到白舒满是欣喜,他走上前道:“白大哥,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一直没有看到你。” 白舒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的道:“这几天有点儿事情,今天才得空,你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丁念之愁眉苦脸的回答道:“我这几天都快闷死了,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白舒不解道:“你哥哥呢?我看你们兄弟感情挺好的。” 丁念之听白舒提起孟克之,嘴角泛起笑意,他道:“我哥哥要准备过几天的四派论道,没有时间陪我。” “哦哦,原来如此。” 那孟克之小小年纪,就已经名满天下,丁念之不仅没有丝毫的嫉妒和羡慕,反而隐隐为孟克之自豪,也难怪二人的感情不错。 “白大哥,咱们去外面走走吧,宗里面太无聊了。” 白舒看过了千叶神木,倒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便点头应了丁念之的提议。 两人出了魔宗,穿过白虎大道,一直走到了玄武大道去,一路上白舒和丁念之东看看西瞧瞧,白舒没怎么说话,丁念之倒是喜欢问东问西的,对各种商品的价格和产地,都极为感兴趣。 但最终,丁念之还是一件东西都没有买。 白舒颇为不解的问道:“怎么,念之,你想买东西么?” 丁念之有些腼腆的解释道:“白大哥,不怕你笑话,我不喜欢修行,也不怎么爱读书,唯独对这经商一事比较感兴趣,这次难得来燕京看看,自然要问清楚了,这些东西在燕国卖多少钱,除去路上的运输成本,我就知道他们在洛国出售这些东西,能比在燕京多赚多少了。” 白舒有些诧异,一般来讲,像丁念之这个年纪的少年人,都是想着怎么出风头的,哪里会想什么经商呢。 “丁夫人不愿意让你经商吧?”白舒问道。 丁念之点头道:“嗯,我娘希望我好好读书,以后去做一个文官。” 白舒拍了拍丁念之的肩膀,安慰道:“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你喜欢什么,就要大胆的去追求什么。” 丁念之听了白舒的话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就点了点头。 二人边走边聊,白露和蒹葭就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四人就来到玄武大道的中段。 远远的,白舒就看见了一座八檐角楼,和雁南楼几乎是一摸一样,这一定是雁北楼了。 丁念之看到雁北楼,就挪不动步子了,他对白舒道:“白大哥,咱们上去看看吧。” 白舒和丁念之走了很久了,虽然身体丝毫不觉得疲惫,但是腹中,却隐隐有些饥饿了。 当下白舒应道:“也好,咱们上去吃些东西。” 二人当下也不多做停留,迈步向楼上走去。 “在雁南的时候我娘看着我,我都没有好好在相见欢这一层转过,这次我可要好好看看了。”进了雁北楼,丁念之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白舒调侃道:“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向往风月场所么?” 丁念之有些面红的解释道:“白大哥,相见欢这一层,虽然是风月场所,但也是文人墨客饮酒作诗的场所,其中有不少提字和画作,都是前辈高人的遗迹,除此之外,雁北楼的歌舞也是一绝,燕歌华舞洛人剑,你别看燕国的舞蹈不如华国,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小子知道的挺多的啊。”白舒一边跟着丁念之往里面走,一边打趣他道。 丁念之此刻却有些紧张起来了,他道:“我若是自己来,也是不敢多做停留的,不过这次有白大哥陪着,我就放心多了。” 正说话间,白舒身后的白露和蒹葭突然喊出了声音。 “站住。”二女的声音一致,宛若一人,将试图靠近白舒的人拦了下来。 白舒转过身一看,被白露和蒹葭拦下的人,正是那只淡蓝色纸鹤的主人,罗诗兰。 罗诗兰静静的站在不远处,望着白舒的目光中,满是欣喜。 “师姐。”白舒惊喜的喊了一声,走上前去,和罗诗兰站在了一处。 “白露,蒹葭,你们陪念之随便转转,待会儿再来找我。” 白露当下不满道:“那可不行,我们是要跟着你的。” 白舒脸色一板道:听话,我就在雁北楼里面,出不了岔子的。” 见白舒态度强硬,白露和蒹葭也只得妥协,带着颇为紧张的丁念之扎根到相见欢中,找乐子去了。 “师弟,几日不见,身边都有丫鬟了。”罗诗兰打趣白舒道。 白舒连忙解释道:“苗叔给我安排的人,甩都甩不掉。” 罗诗兰也不想多纠结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劲儿的打量着白舒,啧啧道:“师弟,你穿这身黑衣,可真是有几分少年英雄的味道,真好看。” 白舒被一个女子称赞,颇有些不好意思,罗诗兰却不管这些,拉着白舒转了一圈,显得极为满意。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怎么连皮肤都变的白了许多。”罗诗兰温声细语,句句不离白舒。 白舒边拉着罗诗兰往上走去,边道:“咱们到上面找个桌子坐下,我跟你慢慢说。” 当下白舒和罗诗兰进了杜康肆,又叫了几个小菜,边吃边和罗诗兰说了这几日的经历。 但关于白访云的事情,白舒也没有问清楚,自然也无法解除罗诗兰的疑惑。” 罗诗兰虽然有些失望,但听到白舒说等四派论道结束时候,就和自己回太虚时,还是开心的道:“太好了师弟,我还怕你不愿意跟师姐回去呢。” 看着罗诗兰那有些患得患失的神情,白舒心中泛起温柔,他道:怎么会呢,我还怕师姐你不要我呢。” 罗诗兰低垂着眸子,柔声道:“傻瓜,谁都不要你,师姐也不会不要你的。” 第十八章 少年 听到罗诗兰这么说,白舒觉得心理暖暖的,就连那些难熬的日子,此刻也不觉得有多难熬了。 白舒和罗诗兰没聊多久,丁念之就带着白露和蒹葭回来了,一桌子菜罗诗兰基本都没怎么吃,倒是大半进了白舒和丁念之的肚子。 白舒临窗而坐,正太快朵颐时,突然瞄到窗外一闪而过的一道白影,仔细看去,那白影竟是多日不见的雪鹭。 当下白舒也顾不得人多,张口就喊道:“鹭儿,鹭儿,这里。” 但雪鹭并没有听见白舒的呼唤,径自飞快的飞离了开去,白舒知道,雪鹭肯定是回去找董色的,他这一次,恐怕要和董色失之交臂了。 经过这件事情,白舒一下失了兴致,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竟如此关心董色的生活,或许是因为怜惜董色,又或是白舒从董色流浪的身影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丁念之见白舒有些失落,便安慰道:“白大哥,你那鹭儿没有听见你的呼唤,不然它一定会落下来的,它不是只听你们两个的话么?” 白舒自知道丁念之说的你们两个人是谁,他对丁念之笑了一下道:“没事儿,是我冒失了。” 丁念之对白舒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不再去提雪鹭的事情。 几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半月之后的四派论道。 罗诗兰微微笑道:“师弟,过几日我在朱雀广场和人家较量,你到时候要是没有事情,可以过去看看。 白舒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一定会去的。” 白舒说完又转头对白露道:“你们应该可以查到四派论道的时间顺序和场次吧,等到了我师姐那场,你们可别忘了提前提醒我。” 白露和蒹葭点头应是。 见白舒如此重视,罗诗兰笑颜如花,显得极为开心。 说完这件事情,罗诗兰便告辞要离去了,她是太虚观这次来燕京的领队,还有一帮师弟师妹们要照顾,自然是不能一直陪着白舒。 罗诗兰走之前又摸了摸白舒的头发道:“师弟,我走了。” 白舒站起身来道:“师姐,我送你。” 罗诗兰笑着摇了摇头,轻拢罗袖,潇洒的转身下了雁北楼,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白舒才收回了目光。 有的时候造化就是如此的作弄人,凌问儿的离去,并没有像白舒所想的那样,会让自己从此孤单下去,反而是命运推着白舒,遇到了新的亲人。 罗诗兰虽然走了,但围绕着罗诗兰的话题却没有断,一下子在白舒四人间展开来。 蒹葭好奇的问白舒道:“小少爷,为什么太虚观的大师姐会管您叫师弟呢。” ahzww.org 白舒的年纪要比蒹葭少上两岁,听着蒹葭用尊称称呼自己,始终觉得有些别扭,便道:“你以后叫我白舒就行了,也不要您您的称呼我,按岁数我还要喊你一声姐姐呢。” 蒹葭红润的脸颊有些发烫道:“我可不敢认你做弟弟。” 白露适时的在一旁打趣道:“白少爷可是有姐姐的,太虚观那位兰仙子不是才走么,你要是和她抢弟弟,可就麻烦了。” 白舒问白露道:“怎么,她很厉害么?” 白露笑笑道:“您难道不知道……” 白舒见白露改不过口来,就咳嗽了一声。 白露一下子反应过来道:“你难道不知道四派的年轻弟子中都各有一位领军人物么?” 白舒摇头,白露便给白舒耐心的解释。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孟克之。” “空谷幽兰,遗世独立,罗诗兰。” “红衣桃主,一剑摧城,叶桃凌。” “万相佛子,众生无念,李月溪。” 白舒再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没听过,而包括丁念之在内的三个人,看白舒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诧异。 “这些都是近几年名声正盛的人物,就连我都是很了解的。”半响,丁念之才对白舒说道。 白舒倒是不觉得尴尬,自己连动心境都没达到,又哪里会去关注这些人呢。 白露眨了眨眼道:“听说你那师姐如空谷幽兰一般,平常人和她说上几句话,就会自惭形秽的离开她,受不了她身上那份仙气,所以虽然你那师姐,境界不是最高,但却是四国中人公认的第一美女,气质举世无双。” 蒹葭也在一旁接话道:“可刚才她和你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你的亲姐姐一般,全没有传说中的幽兰气质,难不成,这些传说都是假的。” 白舒摇了摇头道:“我和师姐认识也没多久,主要是我爹娘和我师姐的关系很好,所以我师姐才会对我多照顾几分吧。” 白舒嘴上说着,心里却一下子想到了第一次见罗诗兰的时候,她长裙飘飘,站在董色身后,与众人格格不入,倒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感觉。 白舒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难不成罗诗兰是外冷内热那种类型的么? “小少爷,你笑什么?”白露用青葱般的指尖捅了捅出神的白舒问道。 白舒一下子回过神来道:“没什么,你们给我说说其他三个人的事情吧。” 白露点了点头道:“克之少爷是我们魔宗的骄傲,他小的时候有些笨笨的。” “克之少爷那是朴拙,你不要乱说话。”蒹葭打断了白露说道。 白露吐了吐舌头,改口道:“没做,克之少爷小时候有些朴拙,迟迟感应不到天气灵气,无法进入动心境,但是有一次燕京下了三天的大雪,克之少爷就在那场雪中,突然感应到了天地灵气,进入了动心境界,并在三天之内,直接突破到了希微境初期。” 蒹葭此刻接口补充道:“克之少爷三日就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一个希微境的修行者,这在我们燕国的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 “克之少爷一日开窍,势不可挡,那年克之少爷十二岁,却已经得到了老爷子的关注,除了那年克之少爷输在了老爷子手中,之后的几年里面,克之少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没再输过。”这是白舒第二次听到这件事情了,他便问道:“老爷子是?” 白露解释道:“老爷子是昔日燕国第一武将,当今王上的老师,多年前就已经进入了天启境了。” 白舒暗暗乍舌,没想到孟克之十二岁那年就和天启境的大能过过招。 “那红衣桃主呢?”白舒对另外两人也愈发好奇了起来。 提起红衣桃主,白露露出了崇拜的神色,她道:“剑宗后山有一整山的桃花,住在后山的叶桃凌是继剑宗的凌前辈之后,栖兰剑宗最有天赋的人。” “她喜欢穿一身大红色的衣服,在剑宗多年,都是幽居后山,所以被人们称为红衣桃主。” “叶桃凌今年十六岁,已经是破虚境中期的境界了。” “但这并不是她出名的原因,真正让她出名的,是她十四岁那年,下山去鼎城,却不巧遇到鼎城闭城,叶桃凌吃了个闭门羹后,曾经将手按在剑柄上,想拔剑硬闯,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只留下了一句话。” “待我几年后天启,重返鼎城,定一剑摧之。” “自此之后,红衣桃主,一剑摧城的故事就传开了,若是别人说出这句话,那就是个笑话,但叶桃凌不同,她是历史上,第一个在十六岁就进了破虚境的人,克之少爷进入破虚,都晚了叶桃凌一年。” 这一大段话白舒听了最有感触的一句不是待我天启,一剑摧城那句话,而是叶桃凌是继凌问儿之后剑宗里面天资最高的人。 两个人的名字里都带有一个凌字,同样都是天资卓绝的女人,这样的相似总是容易给人一种错觉,那就是叶桃凌可以替代凌问儿,甚至还要强过凌问儿。 白舒苦笑,怎么有人能和凌问儿相比呢。 “这红衣桃主当真好气魄,不像是女儿身。”白舒沉默了片刻,还是由衷的赞了一句。 白露心下不忿,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咬着嘴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舒却一下子觉得乏了,道:“那最后一位呢,李月溪,他有什么故事。” 丁念之一直听的入神,这时候却说话了:“李月溪的事情我比较清楚,我曾经去过澄湖寺,见过他一面,白大哥,我给你讲吧。” 白舒点点头,丁念之便开口道:“李月溪原名李沐坤,是西辰国人,他十岁那年,随父母去澄湖寺拜佛,走到澄湖上面时,不慎跌入水中,但他并没有溺水,而是被数以千计的鱼儿,用身体凑成的一张大网,托上了水面。” “这件事被澄湖寺里面的僧人知道了,他们认为李沐坤深具佛性,便让他入了澄湖寺,做了和尚,那李沐坤便得了法号,月溪。” “传闻中月溪曾拜倒在佛前,入梦一日,醒来之后一下子功力大增,对佛道的理解也变的深不可测,据说他那一日入梦,在梦中过了千年之久,看遍了众生相,参悟了诸般念。就连澄湖寺三大首座之一的渡垣首座,都极为欣赏月溪,收他做了亲传弟子。” “我那年在澄湖寺,曾经远远的看过他一眼。” 第十九章 狭路 丁念之说完这句话,沉默良久才道:“这四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少年英雄,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名满天下了,而我却还是一事无成。” 丁念之心中满是苦闷,那日孟宗说丁念之不配做他的儿子,着实是让丁念之难过不已。 丁念之想到这节,心里更不是滋味,便道:“白大哥,我想喝酒。” 白舒摇了摇头道:“念之,你和他们所追求的不一样,又何必和他们做比较呢,这酒我看,不喝也罢。”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到了杜康肆,哪有不喝酒的道理。”旁的突然传来了一个雄浑的男声。 白舒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一个锦衣貂裘的年轻男子,他大概二十岁出头,蓄着整齐的胡子,面色坚毅,身材雄壮,听到白舒不让丁念之喝酒,便站住了脚步,忍不住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aiyueshuxiang.com 白舒和丁念之不认得这人,白露和蒹葭倒是认得,她们上前行礼道:“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眉头微微一皱道:“居然是你们两个丫头。” 白露和蒹葭笑着点了点头,又低声给白舒解释道:“这是我们燕国的二皇子,这雁北楼,就是二皇子的产业,他可是这里的当家的,你来人家的杜康肆,还偏不让别人喝酒,二皇子自然要停下来说上一句了。至于二皇子为什么认识我们,那是因为我们姐妹之前被得罪了三皇子,正是二皇子路过,保下了我们姐妹的性命。” 这几日来,蒹葭和白露每日悉心的照顾白舒,白舒早就把她们当成了自己人,在得知这二皇子曾经救过她们之后,白舒便盛情邀请二皇子入座。 二皇子是典型的燕国人,豪放且不拘小节,根本没有因为白舒和丁念之是平民身份,就不愿与二人同桌,反而是欣然坐了下来,准备和白舒好好说上一番。 白舒沉吟了一下道:“二皇子说的不错,人生百年,自然是要快活喝酒的。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在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白舒微微一笑继续道:“但我不希望我这位弟弟在忧愁烦闷时饮酒,我更希望他在有所作为之后,酣畅淋漓的饮酒,如此这般,岂不快哉。” 燕人爱酒,二皇子更是爱酒爱到了骨子里,不然也不会设下中层的杜康肆,在听到白舒这番爱酒不愧天的言论,之前白舒不让丁念之喝酒所给二皇子留下的不好的印象,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他反而还有些欣赏起白舒来。 “说的好,的确是人生得意时饮酒,才最是快活。”二皇子说罢,唤了伙计上来,不多时,上好的燕酒就被端上了桌子。 二皇子一摆手对丁念之道:“小兄弟,你有什么不快活的,说与我来听听,我一定帮你解决。” 丁念之本来还有些羡慕白舒一下子能和雁北楼的大当家说上话,此刻被二皇子问起,便收了心思,道:“我性子有些软,总是听我娘的话,去读什么圣贤书,读到最后,就连我爹都嫌弃我没用了,但实际上我最感兴趣的,不是读书,而是是经商,只不过我娘,是不可能让我经商的。” 二皇子诧异的看了丁念之一眼道:“你想经商?” 丁念之认真的点头道:“是啊,我家境不错,从小也见过不少商人,我很佩服他们能通过自己的本事,赚到大把的银子,我做梦都想别人能喊我一声掌柜的。” 二皇子爽朗的笑道:“男人就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很多人都认为商人是薄贱行当,但你看我这雁北楼,建了这么多年了,谁来了燕京,都想来雁北楼上坐一坐,又有谁敢说一句我做的是低贱行当,你若是真的喜欢这行,我带你入门,那又何如。” 丁念之瞪大了眼睛道:“真的么?” 二皇子拍了拍丁念之的肩膀道:“自然是真的。” 当下丁念之就和二皇子谈论起了一些经商方面的事情,丁念之喜欢观察和思考,他有很多新颖的想法,在说出来之后,都得到了二皇子的赞赏,两个人聊到开心处,完全忘记了旁人。 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了下去,一顿午饭撤下,又换了晚饭上去,二皇子亲切的拉着丁念之和白舒喝酒,三人一次喝了个痛快。 晚间分别的时候,二皇子给了丁念之一块令牌,上面刻着雁北二字,让丁念之得空了来雁北楼找他。 这一晚丁念之喝醉了,酩酊大醉。 白露送丁念之回了他自己的住处,而蒹葭还跟着白舒。 白舒也有些醉了,他站在魔宗内的石道边,有些想吐。 蒹葭在一旁轻轻的为白舒拍着后背。 月上中天,树影斑驳,白舒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棉絮,一会儿想起了凌问儿,一会儿又想起了董色,万般思绪翻覆之下,他这才知道自己,真的喝醉了。 燕人的酒量,果然名不虚传。 入夜的魔宗灯火有些稀疏,更显得这千年古宗神秘的魅力,白舒站在暗处,望见远处灯下走过来一个年轻男子,一个很奇怪的男子。 他面无表情,在寒冷的冬天,只穿了一件单衣,一阵风吹过,他腹部的衣服被风吹的凹陷了下去,那衣衫竟直接被吹进了他的肚子里,就仿佛是,他衣衫遮盖的腹部,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东西。 这阵晚风有些凉,白舒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 他是谁? 蒹葭也看到了这一幕,她仿佛是知道了白舒的心思一般,低声道:“他叫吕长枫,曾经也是我们魔宗非常有天赋的弟子,但前段日子他得罪了别人,腹部中了一掌,整个肚子都被打烂了,气海也被震散了。” 吕长枫,白舒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他摇了摇有些发昏的头,慢慢想了起来,董色曾经说过,她的枫师兄救过她,也害过她。 远处的吕长枫将腹中的衣服扯了出来,微微低头,眼神中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匆匆从另一条路走过,消失在了白舒的视线之中。 白舒还记得董色说过,她想问问吕长枫,做了这些事情之后,落得这样的下场,究竟值得么?现在看来,吕长枫怕是已经后悔了。 月华如水,长街如洗,一身黑衣的白舒挣脱开了蒹葭柔软温暖的手臂,摇摇晃晃的向魔宗深处走去。 有些事情做过了,后悔也没有用,就像是凌问儿活不过来了,董色也活不了多久了。 蒹葭跟在白舒身后,生怕白舒跌倒了,她隐约的感觉到,白舒在见过吕长枫后,心情有些不好了,只是她摸不清头绪,白舒的情绪源自何处。 她做梦也想不到,白舒曾经和董色,有着金风玉露一般的相逢。 他们两个曾经一起策划出逃,一起风餐露宿,一起扶持前进,甚至还差点儿死在一起,只可惜两人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今日雪鹭从白舒的视线中路过,对白舒而言,又是一次错过。 这一夜,各有悲欢。 第二十章 失约 在之后的几天里,丁念之每日都往雁北楼跑,而白舒又继续开始了痛不欲生的日子,期间白舒也问过苗厉董色的事情,但苗厉同样没有董色的消息,她走的干干净净,就仿佛是从没出现在白舒的生命中一样。 转眼间,已经到了四派论道的日子,要不是白露提醒了白舒一下,白舒甚至都要忘了自己曾经答应过罗诗兰要去给她捧场的事情。 每日痛苦的过程不断的重复着,让白舒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再去思考,好在这件事情,白露还记得。 魔宗内部,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大多数弟子,都跑到了城里面。 白舒带着两个小姑娘慢悠悠的往朱雀广场走去。 四派论道,每派可以派出十六名年龄在三十岁以下,境界在希微境以上的弟子,打乱顺序之后,分别在玄武,朱雀,白虎,青龙这四个广场中进行较量,最后剩下的四个人,都会得到四派的奖励,并且他们将会在燕王宫内进行较量,而最后两个人里面,胜出的那人,将会获得一次去其他门派修行一年的资格。 白露和蒹葭是苗厉的亲信,她们早早就帮白舒查到了罗诗兰的场次,她第一次出场,就是今天下午在朱雀广场这一次。 今天罗诗兰早早就到了朱雀广场,她穿了一身湖蓝色的长衣,一头秀发随意的挽在脑后,稍显柔弱,却散发着一种异样的美丽,尽管此刻她静静地站在广场的角落中,但还是不断的有四派中的弟子上前来和她打招呼。 罗诗兰的心情不错,她笑着和上前来和自己打招呼的人说着话,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带起淡淡的香气,有些年龄小的弟子,只看了罗诗兰一眼,就悄悄的红了脸。 广场上聚集了大量的人群,不仅仅是燕国人,其他三国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在场下议论不断,还没开打,就要先为自己国家的人,争得个胜负。 时已深冬,街上又下起了雪来,众人的热情却丝毫不减,没有人会在意,被雪花打湿了头发。 那雪花落在白舒的黑衣上,悄然滑落,也不知道这衣服究竟是什么材质做的,竟然可以做到落雪不沾身。 有两位姑娘领路,她们怕误了时间,便催着白舒一路走的快了,不过大半个时辰光景,三人就从城北走到了城西。 自从白舒经过了炼体之后,身体就变得强健了不少,像这样寒冷的天气,白舒走了这么远一程,不仅不觉得身子冷,反而还感觉浑身暖洋洋的,不知不觉间,白舒就已经超过了两个姑娘的脚步。 白舒转过身去,想问问白露和蒹葭朱雀广场还有多远,却在回头的一瞬间,望见身后的人群中,有一个消瘦的身影,留着一头短发,撑着一把淡青色的伞逆着人流走了出去。 这身影熟悉,那头乌黑的短发白舒更加熟悉,在某个寒夜他怀中曾经抱着董色,嗅到过淡淡的发香,而在另一个深夜,他曾亲手为董色剪了这头短发。 白舒顾不得多想,推开身边的人,就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朱雀广场上第一场比试已经开始了,场中是澄湖寺和魔宗的两名弟子。 本来罗诗兰是第一场的,但她临时和人家换了顺序,她想在等一等白舒。 雪下的缓慢,人声却热闹的鼎沸。 罗诗兰抱着剑站在场外,低垂着眸子望着脚尖,一言不发。 她明明站在人群中,却仿佛和那些人都不在一个世界中,仿佛连下一场的比试,也都丝毫不关她的事情。 站在罗诗兰对面的是一个剑宗的男弟子,剑宗分为乾坤二宗,男弟子在乾宗,女弟子在坤宗,而这名男弟子,正是乾宗里面,年轻弟子中的头名,叶桃凌则是坤宗的头名。 这是他第一次来参加四派论道,他也听说过诗兰仙子的名号,一想起接下来要和罗诗兰交手,他就止不住的兴奋。 他落后罗诗兰一个小境界,也没想过要赢罗诗兰,只想着到时候如何才能和罗诗兰多说上几句话。 雪下的大了,场中澄湖寺的弟子体力不支,已经隐隐有了落败的迹象。 这一局就快结束了。 而长街上的白舒此时已经穿过了人群,追着那撑伞的身影去了,不管白露和蒹葭如何问唤,白舒都不做任何回应,仿佛着魔了一般。 燕京的人都认得白舒这身黑衣,但其他国家的人却不知道白舒这身黑衣的含义,偏的有人挡住了白舒的去路,将白舒拦了下来。 “臭小子,你挤什么?”一个中年男子抓住了白舒的胳膊恶狠狠的质问道。 白舒眼看着那朵青伞将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一下子急了。 “滚开。”白舒一把甩开了那个男人,不管不顾的追了过去。 那男人还要纠缠,却被后面跟着的白露一掌打在腹部,那男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痛嚎起来,白露这一掌力道不小,那男人怕是要疼上几天了。 人群中乱了一下,就在人们纷纷给白舒让路的时候,那撑着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白舒的头发已经被雪花打湿了,雪水顺着白舒的头发流到了他的脖颈处。 白舒的指尖下意识的抚过那雪水凝聚的地方,却摸到了两排浅浅的牙印,他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两瓣儿月牙儿的形状,留在他的脖子上,像是在标志着什么。 白舒脚步不停,跌跌撞撞的闯进了长巷之中。 “你去哪儿啊?”白露紧跟着白舒,追着问道。 白舒头也不回道:“你们回去吧,别跟着我了。” 白露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那怎么可能!” 白舒转过身来看着白露和蒹葭,他的目光中满是脆弱,甚至还带有几分哀求,他道:“你们回去吧,别跟着我了,你们跟着我,她不会见我的。” 白露和蒹葭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却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白舒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抛下二女,冒着风雪向着远处跑了过去。 朱雀广场是燕京建城时最先修建的广场,曾经的朱雀广场,是一处战场的遗址,只不过此时在青石的掩盖下,再也看不到那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泥土了。 yawenba.net 场中的澄湖寺弟子终于拜下了阵来,他胸口有一道刀伤,正迎着寒风滴着血,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细密的红线。 他与罗诗兰擦肩而过,罗诗兰递给了那僧人一块手帕。 那僧人双手合十一礼,才接过了罗诗兰的手帕。 此时,那准备已久的剑宗弟子,已经先一步走到了场中央,他望着罗诗兰,在这寒冷的冬天,手心突然出了汗。 罗诗兰虽然不是剑宗的人,却也最喜欢用剑,她走到场中,让灵气围绕着她那柄剑,使得剑尖冲下,凌空漂浮,剑光透过雪花一闪而逝,佳人独立。 剑修的规矩,剑尖低垂,比武论道,剑尖指天,不死不休。 罗诗兰朱唇轻启:“太虚观罗诗兰,请指教。” 唯有此刻,场间安静。 那剑宗弟子屏住了呼吸,也御剑而起,摆了同样的一个姿势。 “乾宗李安忆,请罗师姐指教。” 同一时刻,那条小巷子里,白舒已经离朱雀广场越来越远了,他已经完全失去了那道身影,心里却犹自不想放弃,他总想着,如果自己真心实意的对一个人好,那人就没有道理躲着自己不见。 出了巷子,是一座湖,冬湖冻结,新雪铺满了湖面,远处是茫茫的大山和雾气,让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白舒跑的累了,他喘着气,站在湖边,呆呆的望着湖面。 那件看似雨雪不侵的黑衣都有些湿了,积起了雪来。 黑衣白雪,天地茫茫。 就这样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白舒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紧跟着一把青色的纸伞就撑在了白舒的头顶。 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在白舒耳边响起道:“你追我做什么?” 朱雀广场内,一句请指教,那剑宗弟子已经出剑,剑长三尺,寒芒如雪,直直的刺向了罗诗兰。 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就是简单的一剑,唯有速度和力量蕴含其中,李安忆的剑,剑身微微颤抖,发出了嗡嗡的铮鸣声。 罗诗兰挥剑挡去,一连退了三步,才卸去了李安忆的力道。 对于剑宗的剑,任何人都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李安忆的剑旧力未消,新力又生,如同附骨之疽一般,追着罗诗兰的臂弯刺去。 罗诗兰轻灵的躲闪着李安忆的剑,那漫天的雪花,都有那么一瞬间摸不到罗诗兰的衣角了。 她整个人瞬间融入了雪里,再快的剑,也刺不尽满天雪花。 李安忆只觉得罗诗兰微笑着消失在了雪中,眼中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下一刻斜里刺出一把剑,击打在了李安忆的剑柄上,李安忆的剑差点儿脱手而出,这时,他凌厉的攻势才骤然瓦解。 李安忆握紧了剑柄,后退了两步问道:“这是?” 罗诗兰挽了个剑花道:“在我们太虚,这招叫做雪后初晴。” 李安忆腼腆的笑了笑,赞道:“厉害,要不是我习剑多年,恐怕这一下,就要被你卸了剑去。” 罗诗兰微笑道:“再来。” 她说罢飘身而起,主动攻了过去。 罗诗兰的剑重在一个虚字上,看似杀招,可能只是虚晃一剑,但看似平常的一剑,却有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罗诗兰见李安忆接下了自己雪后初晴的一招,不由得对他高看了几分,有心和李安忆比比剑法。 太虚的剑法和其他剑法不同,内里暗合天道,三五招之内,就可以和环境融为一体,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任凭李安忆如何进攻,都不可能攻破罗诗兰的防线。 三十招之内,罗诗兰还是守多攻少,等三十招之后,李安忆就已经组织不出什么像样的攻势了,反而是罗诗兰,攻势如潮。 渐渐的,罗诗兰的剑上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灵气,雪花遇到这剑,瞬间消融,随着罗诗兰剑的移动,那剑上的灵气越聚越多,形成肉眼可见的白光。 李安忆突然收了剑退了下去道:“这一局我输了,再打下去,我的剑就承受不住了。 洛人爱剑,剑宗的人更是如此,李安忆本就和罗诗兰差着一个小境界,更不要说罗诗兰的剑还蓄势聚满了天地灵气了。 罗诗兰剑势一缓,将剑上的灵气散去,她抱剑行礼道:“承让了。” 第二十一章 相知 董色撑着伞,叹气道:“你追我做什么?” 白舒转过身来站在伞下看着董色,他比董色高一些,董色要将伞举高,才能完全遮住白舒,董色看着一言不发的白舒,微微叹气,踮起脚尖来,仔细的帮白舒拍打掉了他肩头的积雪。 雪打在伞面上发出了沙沙的声音,白舒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躲着我做什么?” 董色听到白舒的声音,眼睛有些发红,她吸了吸鼻子道:“本姑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怎么能说是躲着你呢。” 白舒一把拉过董色的手,她的手冰凉却柔软。 “你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了,跟我去找苗叔吧。” 董色微微摇头,目光中带着痛苦,她道:“没有用的,我应该是撑不住了,我低估了千叶百灵子的威力。” 白舒此时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放不下董色了,因为凌问儿之前也说过相似的话,白舒绝对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两次。 “我带你去找苗叔,他一定有办法。”白舒紧握着董色的手,又补充道:“你不许跑,跟着我。” 白舒说完就要拉着董色去三里巷,董色却叫住了白舒道:“鹭儿还在我那里,咱们接了鹭儿,再过去吧。” 白舒不知道为什么董色忽然不排斥见别人了,但看到董色愿意和自己走,白舒也微微放下了心来,两人牵着手,同撑着一把伞,沿着湖边并肩走着。 伞下面的一方天地,是风雪进不来的。 董色用脚尖踢着雪花,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竟显得心情有些好。 白舒直到此刻看到董色的笑容,牵着董色的手,才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茫茫风雪中,白舒开口问道:“这些日子你住在哪里?” 董色眨着眼睛道:“住在我娘的房子里面,那房子位置偏僻,只有我和我爹知道。” “你自己一个人么?”白舒问道。 董色忽然偏头对白舒展颜一笑道:“还有鹭儿陪着我,雪鹭泽水而栖,它也喜欢这里。” 白舒眼中的情绪一闪而逝,他犹豫良久还是问道:“你不是躲着我么,可你为什么最后还是出来了。” 董色的眼神有些躲闪,她的声音缓慢而温暖:“我今天准备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往朱雀广场去了,就跟在你后面走了几步。” 董色笑着道:“没想到你一回头就看见我了,我逃跑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当然是不可能追上我的。” 董色举着伞的手有些累了,白舒顺手接过董色的伞,撑在董色的头上,为她挡住风雪,静静地等着她的解释。 “我本来以为你追不上我就不会追了,却没想到你甩掉了两个小尾巴之后,还傻站在湖边,一站就是半天。” 董色微微低头道:“我在后面看了你半天,你身上落满了积雪,我怕你冻坏了,一时没忍住,就出来见你了。” 白舒和董色一样,脆弱且敏感,抓住一丝温暖之后,就都会格外的珍惜。 所以白舒望着董色的侧脸,问她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董色抬起头来奇怪的看了白舒一眼道:“怕你冻着了,给你撑一把伞,算对你好么?” 白舒仔细的想了想,又认真的点了点头道:“算!” 董色的脚步慢了下来,边想边道:“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 这句话理所当然,很有道理,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白舒愣了一下道:“那你不许跑了,你再跑我就不对你好了。” 董色轻轻摇头道:“跑不动了,我能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了,不然也不会出来见你的。” 白舒刚要开口说话,董色却用一根冰凉的手指堵在了白舒的唇上。 “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经常想起你来,也许是我一个人待惯了,太久没受到照顾了吧。”董色的笑容有些悲凉,一头短发所展露出的倔强完全被柔弱取代,她回忆道:“你问我这世间会不会有一场金风玉露,一见如故的相逢。” 白舒点了点头。 “我也告诉你,肯定有的。” 董色望着白舒道:“那我们的相逢,算不算金风玉露,一见如故。” 白舒认真的想了想,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喜欢董色的性子,而董色也的确对自己的胃口,白舒便坚定的点了点头,认同了董色的说法。 董色笑的愈发美丽动人了:“你愿意陪我胡闹,迁就我,照顾我,而且我能看的出来,你是真的懂我。” “我说的话,做的事情,我的表情,你都能看懂。” “所以我才会忍不住的想起你来,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从没有人像你一样懂我,我们一路走来,我和你有着说不完的话,但你总是说着说着就沉默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沉默。” 白舒沉默是因为他不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尤其是,他不擅长安慰董色这种聪明到足以一眼戳破任何安慰的人。 loubiqu.net 董色突然握紧了白舒的手,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道:“我发现我有点儿喜欢上你了。” “本来我是不想跟你说的,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告诉你,我觉得好可惜。” 白舒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之前董色说过的一些话。 在去往野马坡的路上,在那个山洞里,董色曾经说过“我想就算枫师兄没有加害于我,我也不会嫁给他的,因为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懂我。” 但今天董色说白舒是这么多年以来,最懂她的人,那是否意味着,她愿意嫁给他呢? 董色在到燕京的前几日,身子最脆弱的时候,也曾说过“我要是能早点儿遇到你就好了。”可那时候董色说完这句话就昏过去了,白舒也没有多想过,现在回想起来,白舒才明白董色的意思。 二人在雪中站住了脚步,白舒握着伞的手有些僵硬,他想了很久,才道:“我知道我自己没有什么优点,根本不值得被别人喜欢,而你现在又正是身体不好,缺少关心的时候,所以你现在对我说的这些话,都有可能只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 白舒顿了顿终于柔声道:“等你身子好了,再来想这些事情,好么?” 董色突然伸手摸到白舒的脖子上面,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了那两瓣月牙儿似的牙印,她抿着嘴唇,半响才道:“从小到大优秀的人我见多了,但他们待我,都没有你待我好。” “我现在就想放纵一次,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告诉你了,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董色说完,轻轻挣脱开了白舒牵着她的手,漫步进了雪中。 “我想再淋一场雪。” 白舒愣了一下,才默默的跟在董色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踏雪追着去了。 白舒心里清楚,董色未必真的喜欢自己,怪只怪她身子最脆弱的这段时间,白舒对她不离不弃,而她的感情在这段日子,最是敏感细腻。 两人沿着湖边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来到湖边的一座小木屋前,雪鹭正在屋子旁的树上,缩着脚睡觉。 白舒站在树下,轻唤了一声鹭儿,雪鹭睁开眼睛,一下子欢快的飞到了白舒的身边,鸣叫个不停。 白舒摸了摸雪鹭的羽毛,熟悉的感觉顿生。 白舒跟着董色推开了屋子的门,屋子不大,但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屋子里面挂着一副画像,画中是一个皎若秋月的女子,一身淡淡的清冷气息,眉眼像极了董色。 这应该就是董色的娘亲莫寒了。 董色拉着白舒过去,在画像前站定道:“娘,这是白舒,前段日子都是他在照顾我,我要先跟他走,离开您一段时间了,您在下面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去见您了。” 董色这番话说完,眼睛已经红了。 “走吧。” 这次轮到白舒帮董色扫干净肩头的积雪了,两人一鹭撑着伞按原路返回。 一路上两人都对刚才的事情闭口不提,董色反而讲起了她小时候和她爹来这湖边玩耍的事情。 白舒明白,当一个少女提前开始回忆人生的时候,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往往是自己已经对现在的生活失去了希望。 白舒此刻心里也没有把握,苗厉能有什么办法。 但董色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第二十二章 结脉血咒(上) 白舒准本先带董色回三里巷,三里巷虽然离魔宗很近,但毕竟不是魔宗的地盘,而苗厉的人又都是只听苗厉的吩咐,不会多嘴,所以先去三里巷是白舒最好的选择了。 董色在放下了包袱以后,一下子变的轻松了起来,走在路上,她还时不时将手伸到伞外面,接上一掌心的雪花,又轻轻的将雪花扬出去,显得单纯而可爱。 一路上董色拉着白舒的袖子,眨着眼睛,心无旁骛的注视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宛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任由兄长牵着,走在满是积雪的古都街头。 董色这个样子,配合白舒的一身黑衣,着实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好在大部分人此刻都在四个广场聚集,现在在街头的,多半都是有正事儿,或者是不知道四派论道的平民。 尽管如此,白舒还是害怕董色被人认出来,便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 终于在天黑之前,白舒和董色到了三里巷,这周围的暗哨已经认识白舒了,许是苗厉吩咐过了,白舒这次没有受到阻拦,就带着董色进到了苗厉的宅子里面。 二人放了雪鹭在池塘边,将伞放在了门口,就进了屋子。 苗厉还没回来,只有蒹葭在屋子里面等着。 蒹葭看到董色,惊的长大了嘴巴:“小姐!” 董色看了一眼蒹葭,笑了笑没有说话。 董色似乎是有些累了,就趴在桌子上,半眯着眼睛,似乎是要睡过去。 白舒低声询问道:“困了么?我带你去床上睡吧。” 董色拒绝道:“不用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白舒看董色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是不舒服了,那穿肠毒药,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么折磨人。 白舒像以前一样,取过披风帮董色披在了身上,又低声道:“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蒹葭明显是认识董色的,见到白舒和董色颇为亲密,她被惊的目瞪口呆,昔日董色在魔宗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白舒招手唤了蒹葭过来,又嘱咐她道:“你快去告诉苗叔,我和董色在这里等着他呢,叫苗叔快点儿回来。” 蒹葭点了点头刚要走,白舒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道:“白露呢?” “白露她去宗里等你了,她怕你不直接回宗里,而是来这里,所以才叫我在这儿等你。” 白舒心下一阵温暖,不管怎么说,被人等候的感觉,对于白舒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 白舒笑了笑道:“真是麻烦你们了,还请你尽快告知苗叔这件事情。” 蒹葭看了一眼董色,又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说罢蒹葭就推开门离去了。 没过多久,苗厉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进屋都没有看白舒,而是直接看向了董色。 旋即,苗厉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听到开门的声音,董色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她看着苗厉笑了笑道:“苗叔叔,你的白头发,又多了。” 苗厉面沉如水道:“你这丫头,你这不是胡闹么,宗主好不容易把你送到了渡空那里,你往外面跑什么?” 董色却丝毫不怕苗厉冷着脸色,她微微摇头道:“在大和尚那里,我每天还不是痛苦万分,连自由都没有,我还不如,早早的死了算了,省的给别人添麻烦。” 听到董色这么说,连苗厉也狠不下心来再说她什么了。 苗厉走到董色身边坐下,用手搭在董色的手腕处,不过片刻,苗厉的脸色就变的极差,他强忍着怒气道:“谁教你的炼血咒,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董色看着苗厉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忽然笑了:“苗叔叔,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在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这咒是我从血老怪那里偷偷学的,前段日子用过一次,没想到副作用这么大。” 苗厉无可奈何的看着董色道:“你中了千叶百灵子,血脉和五脏六腑本就会缓慢的衰竭,偏你还用了这么霸道的功法,将你的生机,尽数毁了,现在就是烛祖转世,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白舒听到苗厉这番话,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了地上。 而董色却仿佛毫不在意,她认真的道:“我回来可不是想让你救我的啊,我只是想问问我师父怎么样了。” 苗厉哼了一声道:“你师父她本领滔天,孟宗留得了她一时,却留不了她一世,前几日你师父已经走了,怕是去找你了。” 董色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我现在就放心了。” “苗叔叔,等我死了,把我和我娘葬在一起吧,我想她了。” 苗厉一拍桌子道:“有我看着你,我能让你死了?老子就算是拼了这几十年的修行,也要救你。” 苗厉说罢,拍手唤来了一位黑衣手下。 “去,把血老怪叫过来。” 苗厉那手下第一次见苗厉发这么大火,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是……是,属下这就…就去。” 不过两柱香的功夫,苗厉那手下就带着一个佝偻着身体,拄着拐杖的老头回来了。 那人对孟宗行礼道:“副宗主。” 转而他又看见了董色,也吃了一惊道:“小姐,你…你怎么回来了?” 苗厉冷着脸道:“我问你,血老怪,你传授炼血咒的时候为什么那么不小心,被小丫头听到偷学了去,现在小丫头用了你的炼血咒,配合着千叶百灵子,将体内的生机都败了个七七八八。”苗厉冷列的目光注视着血老鬼,一字一句的道:“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么?” 那血老怪吓得立刻跪了下来,连忙磕头求饶道:“副宗主,这事情不能怪我啊,小姐想听什么,我们那里敢管啊,真的不是小老儿故意说给小姐听的。” 苗厉一脚踢在血老怪的胸口,将他踢倒在地道:“别废话了,快说说怎么才能救小姐,吕长枫经你的手都能活下来,小姐为什么不可以!” 血老鬼连忙爬了起来道:“那我也要先看过小姐的身体才能……” 苗厉一下子打断了血老鬼道:“你是什么东西,还想碰小丫头的身子,她现在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精血枯竭,血脉中十成生机,已经去了八成。” 2kxiaoshuo.com 血老鬼面色一变道:“一定是小姐在中了千叶百灵子的期间内强行用了我的炼血咒,引发了千叶百灵子的异动,这可如何是好啊。” 苗厉没有说话,看向血老怪的目光越发的冰冷。 血老怪在魔宗多年,对苗厉也极为了解,看到苗厉的目光,血老怪就知道自己如果不说出个解决办法来,不出一时三刻,自己就会被苗厉杀掉。 他搜索枯肠,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连忙道:“我有一个主意,有五成把握,能救小姐的性命。” 苗厉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道:“说。” 血老怪连忙道:“我知道一种结脉血咒,只要能找到小姐用炼血咒吸血的那人,将他一身精血吸个干净,就能重新激发小姐血脉中的生机了。” 董色一下子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她拍案而起道:“你放屁。” “苗叔叔,快杀了这老东西!” 苗厉却摆了摆手,让董色坐下。 他继续问血老怪道:“必须是她之前吸食精血的那人么?” 血老怪点了点头道:“那人的精血已经和小姐的血脉融为了一体了,现在只有那人才能救小姐。” 血老怪看了一眼董色道:“小姐不会直接把那人吸干了吧?” 苗厉眉头紧缩,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不能让两个人都活命么?” “都活命?”血老怪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也行,不过那样就需要小姐的精血和那人的精血做一个互换,不考虑千叶百灵子的话,小姐能有那人的一半寿命。” 苗厉和白舒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董色却暴怒道:“不行,你这个老东西,竟是些害人的法子。” 说到这里,董色又责怪起自己来:“都是我不好,没事儿用什么炼血咒啊,真是该死。” 她说着说着,捂着嘴巴,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等董色的手拿开的时候,白舒才看见她的掌间满是鲜血。 白舒连忙帮董色把血擦干净,扶着董色的身子。 苗厉却不理董色,继续问血老怪道:“那人现在还没进入动心境,只有百年寿命,现在结了血咒,日后那人倘若入了天启,有了几百年的寿元,那么小姐的寿命,也能增加么?” 那血老怪嘿嘿一笑道:“结脉血咒一生效,两人的血脉就会连在一起,只要那人的寿元增加,小姐的寿元也会增加的,只不过……” 苗厉不想和血老怪多废话,瞪了他一眼道:“别卖关子,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那千叶百灵子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之内,要是小姐因为千叶百灵子死了,那人跟着也会死。” 苗厉冷哼了一声道:“千叶百灵子虽然是奇毒,但也并非是没有解法,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 董色咳嗽了一阵,见苗厉还和血老怪说个不停,便站起身来,一掌就像血老怪劈了过去。 那血老怪被苗厉看着,连躲都不敢躲,生受了董色一掌,但好在董色这一掌没什么力道,血老怪也只是退了两步,闷哼了一声。 苗厉此时突然开口问白舒道:“白家小子,你愿意救小丫头么?” 白舒想都没想,脱口道:“我愿意!” 苗厉点了点头道:“好小子。” 苗厉说罢,一掌劈在董色颈后,董色一下子昏了过去,摔倒在了白舒的怀里。 第二十三章 结脉血咒(下) 苗厉没有浪费时间,直接问血老怪道:“这血咒你现在能帮他们结么?需要什么东西?” 血老怪连连点头道:“现在就可以,需要的东西小老儿现在就可以回宗里拿。” 苗厉点点头,突然喊了一声道:“承影。” 苗厉话音刚落,白舒面前就凭空出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黑气,那黑气中有一个黑影渐渐显露出来,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像影子一般,一下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承影行礼道:“属下在。”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和他的形象全不匹配,单听声音,就像是一个谦谦如玉的君子。 苗厉沉声道:“你看着他,别让他耍花样。” 承影应了一声,就起身带着血老怪离开了。 白舒抱着董色,看得目瞪口呆,白露和蒹葭的隐匿功夫就足够让白舒佩服了,但白舒万万没想到,还有人可以在屋子里面光线充足的地方,凭空出现和消失。 “这是什么功夫?”白舒问道。 苗厉看了白舒一眼道:“魔宗的烛龙心法有两部分,一半为吞,一半为隐,承影的隐匿功法,已经修到了极致,只要不遇到天启境界的人,就绝对不会被看穿。” 苗厉说完这句话,似乎还不满意,便又喊道:“纯均。” 苗厉话音刚落,一个身段窈窕,蒙着面纱的黑衣女子,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白舒的面前。 苗厉解释道:“承影和纯均是我手下最锋利的两柄剑,两人的境界都是破虚巅峰境界。” 苗厉嘴角泛起笑意道:“他们二人联手,天启之下,没有任何敌手。” 白舒的眼中露出渴望的神色,他期待的问道:“这隐匿的法门,我可以学么?。” 苗厉抬眼看着白舒道:“等你离开燕京前,我把烛龙心法抄一份给你。” 白舒自然是点头应好。 见白舒还在打量着纯均,苗厉又道:“等你以后修炼有成,我手下的这些人,便都是你的。” 苗厉叹气道:“当年要没有那些变故,太虚和剑宗也是你的了。” 这是白舒第二次听苗厉这么说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苗厉如此在意这个问题,但白舒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苗厉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好,那为白舒叹气的模样,就像是在为自己的孩子可惜一般。 苗厉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只有一帮冷冰冰的手下,和一个不怎么好的名声,但他拍着桌子说要救董色,叹气为白舒可惜的时候,又充满了人情味。 白舒感觉嘴中有些苦涩,他道:“苗叔,我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我只想问问,当年究竟是不是萧半山害死我爹的?” 苗厉微微低头,声音有些低落道:“的确是萧半山害死了你爹,但你爹临死之前说过,不让我为他报仇,我苗厉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你爹,我就绝不会食言。” 不管是白访云,还是萧半山,抑或是苗厉,都是世间一等一的人物,这些往年秘闻被白舒提了起来,那纯均听在耳中,那双慵懒的凤目中却不见丝毫的变化,就仿佛白舒和苗厉谈论的不是什么惊人的事情,而只是在单纯的在讨论今晚吃些什么一样的寻常话题。 纯均平静的表现被白舒看在眼里,心中更是佩服苗厉培养手下的手段,只是不知道日后,古灵精怪的白露姐妹,会不会也是这幅模样。 白舒低头看了看董色的睡颜,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问了。” 说实话,白舒真的对白访云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他只需要一个定论,那就是萧半山害死了白访云,又间接害死了凌问儿,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留给白舒思考的时间不多,这时承影已经带着血老怪回来了。 承影在看到纯均的一瞬间,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都迸发出了明显的笑意。 随后两人又凭空消失在屋子之中,无影无踪了。 白舒瞪大了眼睛,努力想看清二人的身影,却还是徒劳无功,那血老怪却是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所动作。 苗厉看了血老怪一眼,问道:“准备好了么?” 血老怪谄媚的笑道:“好了好了,随时可以开始了。” 苗厉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有几成把握,他们两个都能活下来。” 血老怪苦着脸道:“这个…这我也不敢保证啊。” 苗厉脸色冷了下去,血老怪连忙改口道:“七成,我有七成把握。” 给血老怪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骗苗厉,他要说是七成,那就真的是七成。 苗厉转过头看向白舒,白舒则对这苗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苗厉这才道:“那你动手吧,血老怪,出了差错,我要你的命。” 血老怪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应是。 几人先是到了之前白舒住过一晚的房间。 血老怪又拿出了一些血红色的药丸,给白舒和董色服下,又让白舒扶着董色坐了起来,让两人面对面的坐在床上。 见白舒和董色都坐好了,血老怪才掏出了一块玉盘,让白舒和董色把手放在玉盘之上。 血老怪刺破了白舒和董色的指尖,白舒突然觉得那玉盘中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吸力,身体中的血液急剧涌向了指尖,汇入了玉盘之中。 反观董色,她在昏睡中紧紧皱眉,额头隐隐冒出汗水,她的指尖也不断涌出鲜血来,汇入那玉盘之中。 xiaoshuting.cc 二人的精血渐渐的汇合在了一起,在玉盘中旋转,缓慢的融合在了一起。 白舒只觉得意识一阵迷糊,头脑一沉之后,就没有了意识。 白舒昏倒的时候,手指仍然被紧紧的吸在玉盘中,血流不止。 血老怪将白舒扶正,又拿出了一个小玉瓶,从玉瓶中倒出了一团血红色的朦胧的雾气。 仔细看去,那雾气是一只面目狰狞的鬼脸,那鬼脸刚从玉瓶中跑出来,一下子就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凑到了玉盘之中,放肆的吸食起了精血。 苗厉一下子冲了上去,就要收服那血雾。 血老怪却一下子喊道:“不可,我是在救他们。” 苗厉将信将疑的停下了脚步,他倒是不信,血老怪敢在自己面前耍花样。 那血老怪见时机差不多了,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紧咬着牙,两指并起,染着血光一下子点到了那血雾之中,那鬼脸霎时变的更加狰狞起来,整个脸庞变的扭曲而痛苦,并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这血雾本是血老怪多年祭炼的一团血魂,多年来,不知道吸食过多少精纯的鲜血,只要血老怪再多祭炼十几年,就能将这血魂化为实体,届时这血魂的威力将几十倍于现在。 血老怪本来是想借着回去取血魂的借口,趁机逃走的,却不想苗厉派了承影跟着自己,如此血老怪便收了逃跑的心思,只能忍痛牺牲这团血魂,以求得一线生机。 血老怪面露痛苦的神色,又点了那血魂几下,那张血脸整个被撕裂,在玉盘上方爆炸成一团血雾,又缓缓的凝聚,落在了玉盘之中。 就在此刻,血老怪运起炼血咒,低声念着什么,白舒和董色的精血缓慢的顺着指尖的伤口回流了回去,不多时,那玉盘中的血迹便一点不剩,完全又回到了两个人的体内。 白舒和董色指尖的伤口,也恢复如初了,直到这时,两人才各自摔倒在床上。 苗厉上前检查了一下董色和白舒的身体,惊奇的发现,董色身体内的生机,竟然已经恢复了大半,就连千叶百灵子,都不那么严重了。 而白舒的身体除了有些虚弱以外,也没有任何的异常情况。 苗厉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走到血老怪身边,下意识的想要将血老怪吸个干净,但苗厉又担心白舒和董色日后身体会出问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留血老怪一命。 苗厉看了血老怪一眼,刚要说话,血老怪却赶忙道:“我今天没有来过副宗主这里,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苗厉点了点头道:“我会派人看着你的。” 血老怪听到苗厉这么说,便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暂时保住了,连忙道谢,心里面却想着等风头过去了,要赶紧离开魔宗。 说到底,这还是董色惹的麻烦,血老怪有这么一劫,实在是属于无妄之灾了。 第二十四章 安得大道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白舒是被饿醒的,他昨天本来就没吃晚饭,又被血老怪乱七八糟的折腾了一番,此刻刚一睁眼,就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他翻身起来,正好看到董色侧躺着瞪着水汪汪的眸子看着自己。 “额,早啊,董仙子。”白舒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的道。 任谁一早醒来就被一个小姑娘盯着看,也会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现在白舒的肚子还在不争气的隐隐作响。 董色眼睛里还氤氲着雾气,显然也是才醒过来没多久,她盯着白舒道:“早啊,大恩人。” 白舒连连摇头道:“不要乱说,我昨天也昏倒了,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董色坐了起来,没好气的道:“让你救我,这下好了,我都不敢死了,我死了你也要死。” 董色这句话说的极有意思,言下之意是她自己都不怕死,却害怕白舒死。 白舒连忙安慰道:“好好的提什么生死啊,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董色一偏头,生气的道:“不好。”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等白舒看清的时候,才发现董色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我爹爹走的时候都不带上我,我就是个累赘,我还害得我师父损耗功力给我续命,就连渡空和尚都是自损修为来救我,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董色望着白舒,第一次表现的如此脆弱,她道:“我最不想拖累的,就是你,没想到到了最后,我还害的你少了一半的寿命。” 白舒知道董色的心思,自然也知道要怎么劝她。 白舒伸手帮董色擦了擦眼泪道:“你把我当什么人呢?” 见董色还在发愣,白舒又继续道:“你是把我当成你亲近的人么?” 董色止住了眼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白舒道:“那不就完了,既然是亲近的人,又何必去分个你我,去想谁拖累谁呢,要是我要死了,让你用一半寿命来救我,你愿意么?” 董色愣了一下,默然点头。 董色本来是伶牙俐齿的,语言上的交锋从来没被人牵着鼻子走过,但她和白舒相处久了,却反过来被白舒三言两语给哄的止住了眼泪,其实她也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而白舒心里却另有想法,他以前一直觉得董色要逃离兰溪回燕京的借口有些牵强,直到今天听到董色说的这番话,白舒才明白,她离开兰溪是因为她不想让渡空损耗修为,而她不怕死除了是因为不想拖累别人以外,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那就是董色觉得她的父亲不要她了。 白舒心里正想着这事儿呢,董色却又开口问白舒道:“你有没有感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白舒看着董色摇了摇头道:“我就是觉得我现在特别饿。” “不是这个问题,你看着我。”董色用手把白舒的头摆正,两人四目相对。 “有没有感觉到?” 经过董色的提醒,白舒才发现,当她看向董色的时候,都好像能听到董色心跳声,这似乎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董色看白舒神色的转变,就知道白舒也能感受到这种变化。 “似乎…我能。”白舒闭上了眼睛,终于肯定的道:“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董色见白舒闭眼,自己也闭眼试了一下道:“没错,我也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就好像…是这世上出现了另外一个我。” 白舒点点头道:“一定是结脉血咒的原因,看来从此以后你做不了仙子了。” 董色一愣道:“嗯?” 白舒笑笑道:“仙子怎么能和凡人有这么深的瓜葛呢。” “所以呢?”董色问道 白舒一本正经的道:“所以你要有做凡人的觉悟,就是贪生怕死。” “别再让我担心了,把身体养好吧。”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白舒和董色都待在苗厉的宅子里,按苗厉的说法,白舒现在的气血不稳定,不适合继续炼体了。 苗厉就此将烛龙心法和用灵气炼体的法门都制成书稿给了白舒。 白舒此时不过才拥有了归灵境中期的身体,离苗厉说的希微境还有很大的差距,不过却已经远远的超过常人了。 这段日子,白舒通过苗厉,也知道了一些董色父亲离开的真相,董色的父亲叫董义泽,是一名天启境界的高手。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本书,原来在魔宗中不止有一部烛龙心法,董义泽在多年前就得到了另外一本烛龙心法,是他从老宗主的遗物中翻出来的。 那部烛龙心法在修炼之前,要自毁气海,并散尽周身灵气,属于破而后立的功法,据说里面记载了修成烛九阴的方法,但董义泽才虑过人,一身修为出神入化,自然是不会去修炼这种不知真假的功法的,他始终认为这本烛龙心法只是一个笑话,而且他也根本不相信烛九阴的故事是真的。 直到两年前,董义泽远游海外,以天启境的大神通不眠不休的奔波了几个月,终于他在海外见到了董色所给白舒描述过的那一片虚无,从那之后,在他心里,烛九阴的故事,就不再只是一个传说了。 董义泽回到宗里之后,便准备自废修为,来修炼真正的烛龙心法,但正在他散功的时候,孟宗却突然出现在董义泽的密室之中,试图抢夺这本真正的烛龙心法。 董义泽仓促之下,被孟宗打成重伤,而密室之外,都是孟宗早早安排好的心腹,董义泽只能凭借着一身出神入化的身法,离开了魔宗,至此不知去向。 如此一来,便苦了董色,他们都认定了董义泽绝对会再回来的,就算不能铲除孟宗,也至少要带走董色。 孟宗便清洗了董易安大半的心腹,在魔宗内布下天罗地网等董义泽自投罗网,但董义泽这一去就仿佛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一点消息。 孟宗便将主意打到了董色身上,最开始他还是好言相劝,等到了最后,干脆给董色下了千叶百灵子,但尽管如此,孟宗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只要董义泽一天不回来,他就一天得不到真正的烛龙心法。 世间都传闻,正真的得道,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去太虚观学道,问鼎天道,二是去剑宗学剑,问鼎剑道,这两条路走到极致,成就都将不可限量。 故此世间有“拜剑碧落山,问道太虚观”的说法,这其中的碧落山指的就是剑宗的山门了,也就是当年白访云向剑宗提亲的地方。 而澄湖寺的佛道,修到极致据说可以立地成佛,但只有西辰国本国的人才认同这个说法,唯有燕国魔宗,自古以来都像是旁门左道,永远无法有大成就。 董义泽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当他发现烛九阴不是一个传说时,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散功重修,就算是天气境界,也无法阻止董义泽的重修。 不管是佛祖道祖还是剑祖,都难以及得上烛祖吞吐天地的能力,倘若真的让董义泽练成就了烛祖的能力,到那个时候,又有谁还敢说魔宗不能成大道。 wucuoxs.com 白舒能理解董义泽的想法,但他却并不认同董义泽的做法,在白舒心里,亲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在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后,白舒便小心翼翼的不在董色面前提起这些事情,两人平日里不是陪着雪鹭玩耍,就是在屋子里面写字看书。 有时白舒伏案写字,董色就在一旁侍奉着磨墨,终于让白舒过足了红袖添香的瘾。 白舒的字是凌问儿教的,天然自成一股剑气,而董色的字是董义泽教的,有些偏中性化,甚至还能说得上有些俊朗。 在此期间,苗厉也想尽了各种办法帮董色治疗千叶百灵子,虽然成效不大,但这微弱的效果,却也弥足珍贵。 而四派论道却在这段日子进行的如火如荼,已经决出了四强的名单,分别是魔宗李克之,薛冬亦,太虚观罗诗兰,澄湖寺月溪。 今年的四派论道,叶桃凌没来,李安忆运气又不好,初赛就遇到了罗诗兰,是以整个栖兰剑宗,竟是没有一个人入围。 所以人都相信,如果叶桃凌来了,这四人中定有她一个位置。 第二十五章 赏雪台论道(一) 四派论道已经到了最末尾的阶段,燕国的深冬也即将结束,这意味着,白舒留在燕国的日子不会多了。 今天是四派论道的最后一天,孟克之,薛冬亦,罗诗兰,月溪四人将在燕王宫进行最后的较量,上一次白舒失约,错过了罗诗兰的那场比试,这次白舒说什么也要亲自去到现场,一睹太虚观大师姐的风采。 出门的时候,白舒像承影一样,戴上了面罩,他不想日后到了太虚观,被人认出来他曾经穿过这身黑衣出现在燕王宫里面。 蒹葭和白露原是燕王宫的宫女,但因为得罪过三皇子,被逐出了王宫,所以她们是不能领着白舒进宫的。 所以今天,苗厉特地安排了纯钧跟着白舒进宫。 燕京城最中心的位置就是燕王宫的所在,长久以来,燕王华帝,一直被认为是这世间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不同的是华国万世太平,华帝是世袭的帝位,而燕国却是经年战乱,可以说,燕王是浴着血走上的王位,所以相比较华帝,白舒对这位燕国的君王,更加好奇。 燕国的王宫和魔宗的建筑风格颇为类似,外围是红墙黄瓦,檐兽若飞,朱漆的宫门共有四处,对应着青龙白虎,玄武朱雀这四个方位。 整体来看,燕王宫分为南北两个部分,南部作为王宫的前宫,拥有着独立的院落体系,光是大殿就有十数个,其中还不乏大型的木质建筑,给人以大气恢弘的感觉。 而北部则是燕王的私人活动区域,拥有十数寝宫,包括亭台楼阁,后花园,马场等一应俱全,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燕王宫北部的赏雪台了。 赏雪台始建于燕历邶风十六年,比龙璃亭更名为燕南亭还要早上很多,是前任燕王所修建的,赏雪台正对着燕京第一大湖,冬阳湖,每年初雪,燕王都会带着家眷,来到赏雪台饮酒赏雪,不仅如此,赏雪台也是燕国四派论道的决战地点。 纯钧带着白舒赶到赏雪台的时候,整个场地中已经站满了观众,其中高坐在赏雪台之上的,是一名须发微白的中年人,由于距离过远,白舒看不清他的具体神态,但想来,那就是燕王了。 今日是个晴天,赏雪台上并没有雪,但不远处的冬阳湖中,湖面上却盖满了厚厚的积雪,从赏雪台上面看下去,是一片白茫茫的凛冬之湖,让人心旷神怡。 纯钧带着白舒走到了人群之中,那些燕国人看到两人的黑衣,都下意识的和白舒二人保持了一定距离,等人群一散开,白舒的视野开阔了起来,他终于看到罗诗兰了。 罗诗兰今日换了一身浅黄色道袍,正站在一众师弟妹的身边,她满头长发绾了起来,一副端庄摸样,偏的她又没什么烟火气息,站在那里微微蹙着眉,一股幽怨的气息悄然滋长,让人忍不住要去频频侧目。 白舒这一身黑衣本就显眼,再加上燕国人配合的避让,一下子吸引了旁人的目光,就连罗诗兰的都注意到了白舒这里。 罗诗兰转头看向白舒,忽的展颜一笑,和白舒远远的四目相对,那寒冰仙子的气息瞬间消失了大半,眸子里只剩下温和的笑意,前一刻还是“别有幽愁暗恨生”下一秒却已经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罗诗兰显然是一眼认出了白舒,那日她在雁北楼,是见过白舒穿这身黑衣的。 白舒上前一步,远远的对着罗诗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给她加油。 可罗诗兰却没有多余的时间了,已经到了她上场的时候。 罗诗兰一边往场中央走着,还一边回头对白舒眨了眨眼睛。 满场中关注罗诗兰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博得罗诗兰一笑,纷纷往白舒的方向看了过去。 白舒第一次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颇有些局促,不过幸好白舒蒙着面,让众人看到他不自然的脸色,他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又清澈如沧浪之水,让众人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不过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这一场是太虚观罗诗兰对阵魔宗薛冬亦,薛冬亦这个名字,白舒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相比较孟克之,薛冬亦怕是远远不如了。 这次四派论道在魔宗的主场,魔宗同时又有两人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最后,着实是给燕国长了一把脸,而剑宗相比较就不是那么好过了,剑宗的弟子虽然没有入围的,但他们还是来到了赏雪台观看其他门派弟子间的较量,他们聚集在一起,提着剑,难免有些觉得抬不起头来,心中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愤愤不平之气,尤其是李安忆,他的失落全写在了脸上。 乾宗李安忆运气不好,在最开始就遇到了罗诗兰,而坤宗的叶桃凌这次却没有来,如此一来才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 白舒也很想见识见识红衣桃主的风采,但可惜今年没有这个机会了。 正胡思乱想间,薛冬亦和罗诗兰分别已经到了场中。 不远处的魔宗弟子和太虚弟子,都纷纷的为自己的同门叫好加油。 白舒偏头问纯钧道:“纯钧姐,这薛冬亦究竟厉不厉害,他是我师姐的对手么? 纯钧似乎兴致不高,半晌她才开口道:“薛冬亦是孟宗的亲传弟子,平日里是给克之喂招的。” “喂招?”白舒轻声念道。 纯钧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微笑道:“就是给克之做陪练的,这么多年来,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赢克之一招半式。 看到纯钧不屑的笑容,白舒忽然有些为薛冬亦感到可惜,哪怕他进了前四名,也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反而是永远被孟克之压了一头,可想而知,就算他是孟宗的亲传弟子,孟宗教导孟克之,也一定比教导薛冬亦更加用心。 场中,罗诗兰风采过人,和薛冬亦一起站在场地内,甚至显得还要比薛冬亦还高上一点。 而薛冬亦却是彬彬有礼,主动向罗诗兰行礼。 罗诗兰不冷不热的还礼,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罗诗兰当师姐惯了,多年来都习惯谦让,而薛冬亦这是第一次参加来燕王宫参加四派论道,心里总想着风度,自然也不肯先动手。 但薛冬亦并不是很了解,罗诗兰修道多年,是个天生的清淡性子,论起炼气养气的功夫,他是拍马也及不上罗诗兰的。 所以二人在场间对峙,罗诗兰显得心不在焉的,极为自然,而薛冬亦就显得有些狼狈了。 四下里议论声四起,薛冬亦终于不堪忍受这种沉默的尴尬,便低呵了一声:“得罪了。”提着朴刀,飞身上前。 魔宗中没有什么刀法剑法,都是弟子喜欢什么,就用什么。 薛冬亦的武器,是一把朴刀,一把朴实无华的刀,就像是农民家庭中,一把砍柴用的刀。 不同的是,他的刀像是在春雨中洗过一般,闪着寒芒。 薛冬亦每往前跑一步,身上的气势就要强上一分,等他跑到罗诗兰身边的时候,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狼狈,反而是一身凌厉的杀意。 他一刀斩向罗诗兰的腹部,全不留手,别看他打起来之前彬彬有礼的,但一旦开始了战斗,薛冬亦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杀意纵横。 罗诗兰这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面对薛冬亦的进攻,罗诗兰神色淡然的轻点脚尖,道袍飘起,向后飞撤过去,于此同时长剑出鞘,在空中闭上了双眼。 魔宗中人用道法用的不多,但近身战斗却极为凶悍,占尽了身体强横,灵气充足,身法够快的优势。 面对罗诗兰的飞身后撤,薛冬亦紧追不舍,一把朴刀提在身前,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罗诗兰在空中突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如同沧浪秋水,深如泓波,她用剑画了一个圆,在薛冬亦攻来之处,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墨色的太极图,随着薛冬亦朴刀的一击,溅起一澎墨色,硼散在虚空之中。 此时罗诗兰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地上,她手中的剑轻轻挥动,一道道淡白色的剑气顺着剑锋激射出去,化为各种灵兽的虚影,张着血盆大口,像薛冬亦扑咬过去。 yqxsw.org 薛冬亦微微皱眉,手中朴刀不停,每一下挥动,都能带走一团墨色的灵兽虚影。 在众多虚影的围攻下,罗诗兰按剑而上,此时天光正好,罗诗兰的剑光清亮,一剑刺向了薛冬亦的胸口。 薛冬亦周身灵气蓬动,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拼着生受那些灵兽虚影的撕咬,也要在罗诗兰的剑下,杀出一条路去。 看薛冬亦那拼命的势头,在场边的白舒不由得为罗诗兰捏了一把汗,自始至终,罗诗兰表现的都太清淡了,根本不像是正常人在战斗时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白舒真的是害怕罗诗兰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闪失。 而薛冬亦却又太投入了,他不退反进,迎着罗诗兰的剑冲了过去,试图用朴刀架住罗诗兰的剑,但罗诗兰的剑却躲着刀锋,收力滑到了一边去,转而变招刺向薛冬亦的手腕。 于此同时,罗诗兰剑气所化作的灵兽虚影已经扑到了薛冬亦的身上,将薛冬亦的身子打了个趔趄。 她那一剑也到了薛冬亦的手腕处。 薛冬亦知道罗诗兰这一剑若是刺中了自己,自己的就已经输了一半。 他一头墨发随风飘舞,癫狂又放荡,他在空中缩手松开了那柄朴刀,躲过了罗诗兰的一刺,同时他飞起一脚,踢在了朴刀的刀柄上,那柄朴刀便如同激射出去的箭一般,带着凌厉的杀意,飞速射向了罗诗兰的胸口。 第二十六章 赏雪台论道(二) 面对薛冬亦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罗诗兰也不敢大意,她急忙撤剑回防,她剑撤的快,竟是后发先至,堪堪挡在了自己的胸前。 就在罗诗兰用剑回防,接下了薛冬亦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时,薛冬亦同时也化手为爪,带着充沛的灵气,无声无息的抓向了罗诗兰的肩膀。 罗诗兰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有些晚了,她的肩膀上太极图水墨一现,就被薛冬亦的龙爪抓的崩离破碎,这一爪抓碎了罗诗兰肩膀处的道袍,罗诗兰雪嫩的肌肤一下子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她的香肩上,留下了几道黑色的印记,却幸好没有出现白舒想象中的血肉横飞的情景。 尽管如此,白舒还是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一口师姐,差点就要忍不住喊了出来。 场中的众人也是一片惊呼,太虚观旁观的弟子更是一副紧张的神色。 纯钧见白舒担心的样子,便道:“放心吧,薛冬亦伤不到你师姐的。” 果然不出纯钧所料,罗诗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用手轻轻一扫,她肩膀上的黑色印记就消失不见了。 而这一击似乎用了薛冬亦很大的力气,他此刻已经开始微微喘气了,不过他还是开口道:“得罪了。” 纯钧此时在场边为白舒解释道:“薛冬亦这一击耗费了太多的灵气,却还只是将将击破你师姐的护体灵气,没有真的伤到你师姐,他这手烛龙爪练得还不够火候,此刻他表面上是在和你师姐客道,而实际上是利用说话的间隙,疯狂吞噬场间的灵气,怕是再多给薛冬亦一些时间,他所损耗的灵气就能补充个大半。 罗诗兰看了看自己裸露出来的肩膀,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她微微摇头道:“无妨,再来打过。” 薛冬亦看了罗诗兰一眼,却不敢将目光停留在罗诗兰的肩膀处,他点头道:“好。” 这薛冬亦嘴上说好,手上却全不见动作。 罗诗兰微微蹙眉,忽的用脚挑起薛冬亦的朴刀,那朴刀似乎是带着千钧力道,呼啸着向薛冬亦飞了过去,薛冬亦没有办法在拖延时间,只得后退一步接下了朴刀。 罗诗兰却是不想再和薛冬亦纠缠了,她脚下踏着步法,围着薛冬亦,运剑如飞,发出了一阵暴雨般的攻势,而薛冬亦只能用朴刀招架住罗诗兰的剑,却没有了还手的余地。 罗诗兰步踏七星,剑行灵斗,愈发的得心应手起来,薛冬亦初时还能辗转活动,等到了后面,他就已经彻底被困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好在罗诗兰爱惜宝剑,不愿用剑锋触及朴刀,更多的时候都是轻触即离,这才让薛冬微微喘息,不至于招架不住。 白舒在场下看的心情激荡,他从没想到,一个女子用剑,竟然可以如此的赏心悦目,不管是罗诗兰的步法还是剑法,都像是一段段蚕丝,将薛冬亦缓缓的织进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之中。 薛冬亦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必输无疑,他便想着去拼一把。 他周身散发着黑气,整个人在一瞬间都显得朦胧了起来。 白舒知道,这是烛龙心法中隐匿的那一部分。 薛冬亦突然暴起,一刀砍向罗诗兰的宝剑。 他已经看出来了,罗诗兰甚是爱惜自己的宝剑,甚至都舍不得用剑锋硬碰朴刀。 果然不出薛冬亦所料,罗诗兰果然撤剑避朴刀锋芒,而薛冬亦则趁此机会,追击猛进,试图一举冲破罗诗兰所布下的天罗地网。 但薛冬亦算漏了一点,罗诗兰在每次攻击之后,都留了一丝灵气在周围,那些灵气便在此刻,都化为灵兽虚影,一拥而上。 这张网,罗诗兰已经织好了。 面对上百只灵兽虚影,薛冬亦避无可避,他被淹没在虚影之中,仓皇中被罗诗兰一剑刺中了肩膀。 于此同时,那些凶猛的灵兽虚影也消散在空中,只留下一地细密的血珠。 罗诗兰甩了甩剑上的血滴,抱剑道:“承让。” 罗诗兰这句话出口,整个场间才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这一招天罗地网,百兽扑食的视觉效果极佳,更不要说罗诗兰剑用的格外的赏心悦目了,是以众人都看得无比过瘾,四派之中,也唯有太虚观,才能打出这个效果了。 那些太虚观的弟子好似比自己亲自赢了还要开心一般,更有弟子,拿着披风走了上去,为罗诗兰披在了身上,遮挡住了她肩膀处雪白的皮肤。 薛冬亦站在场中,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罗诗兰一眼,一句话都没说,低着头走下赏雪台,缓缓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一刻薛冬亦仿佛就像是一只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的豺狼,终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猎物。 白舒目送薛冬亦离去后,才发现罗诗兰正望着自己这里,二人又是四目相对,却轻易的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情绪,两人相视一笑,都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说,这一阵是罗诗兰赢了,孟克之和月溪之中,必然有一个将会是罗诗兰的下一个对手。 在一片议论声中,孟克之和月溪都缓缓登场,在场间低声说着什么,让众人都听不真切。 孟克之依然是站的笔直,散发出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孤傲,风采依旧。 而白舒这却是第一次见到月溪。 月溪着一身僧衣站在孟克之身边,平凡的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寻常的相貌和身材,平常之极,唯有一双眸子,清澈明亮,纤尘不染。 二人似乎是旧时相识,竟然在场间低声说了半天的话,直到最后孟克之说了什么,月溪点了点头,二人才住口不语。 孟克之身上乍然泛起阵阵的黑气,一股凌厉的战意从他的身上迸发了出来。 赏雪台上,黑气如晦,人声乍歇。 那月溪低声唱了一声佛号,却仿佛是响在了众人的心中,白舒顿时感觉到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在胸腹中激荡,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让人瞬间生出了一分佛念,而孟克之周身的黑气也在此刻骤然黯淡了几分。 月溪和尚这一声佛号,于无声处有惊雷。 场外的澄湖寺弟子,也同时做合十礼,低声唱到:“阿弥陀佛。” 孟克之却不管这些,他的身影在空气中模糊,忽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月溪和尚的面前,一爪抓向月溪的脑袋,似乎是要一爪将月溪和尚的头颅抓烂。 孟克之不动则已,动身就是杀意滔天,如同滚滚洪水,迅猛宏大。 月溪和尚不闪不避,只是微微的闭上了双目,嘴角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孟克之一爪抓在月溪的脸上,场间顿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响声,仿佛孟克之的烛龙爪是一截铜柱,而月溪和尚的脑袋,是一口古钟。 倘若你闭上眼睛,甚至都会以为澄湖寺的晚钟在此时响了起来。 只不过,月溪和尚脸上闪着金光,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损伤。 孟克之这一招出手极快,不是月溪和尚不想躲,而是他根本躲不开,要不是他有佛光护体,恐怕常人受了这一爪,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魔宗传言,烛龙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一念千里。 这句话的意思是烛龙只要睁开眼睛,黑暗的长夜就成了白天,而它的眼睛一合上,白天就变回黑夜,它的一个念头所至,就可以瞬息千里,魔宗的身法,是四派之中最快最难以捉摸的。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白舒反应过来的时候,孟克之已经连续抓了月溪好几爪,满场回荡的都是悠悠的撞击声。 白舒在场下看的目不转睛,还不忘开口问道:“纯钧姐,这孟克之刚才也有一瞬间消失在了场中,他的烛龙功法隐匿那一部分,和你比起来怎么样。 纯钧沉吟片刻道:“暂且还不如我。” 白舒心下一惊,对孟克之又平生了几分佩服,纯钧只说是暂且不如,那就意味着孟克之迟早有一天会赶上纯钧,甚至,还有可能超过她。 孟克之不知道场下白舒在怎么想他,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爪爪凌厉,直捣月溪的要害。 月溪却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孟克之打。 佛家本就讲究不动如山,佛法虽然精深,重点却在于感化普度,而不再争勇斗狠,月溪擅长的,是精神层面的感化,但偏偏月溪今天遇到的是像孟克之这种心志坚毅的战斗天才,以月溪的功力,是不可能对孟克之的心境造成太大的影响的。 但月溪能走到这个位置,也绝不是浪得虚名,孟克之每一爪下去,所产生的反震之力,都会让孟克之气海一阵翻腾。 这时的月溪就像是一面坚固的盾牌,能挡住所有的攻击。 但别忘了,孟克之号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世间直到现在,还没有一块他孟克之攻不破的盾牌。 孟克之周身的黑气渐渐化为实质,他的手上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这火焰白舒在烛龙雕像处见过,黑火摇曳,天光不明。 孟克之那带着黑火的烛龙爪划过空气,带起一阵气浪,向月溪的胸口抓了过去。 月溪脸色大变,显然是知道这黑火的厉害,虽然孟克之这一爪比起之前,速度慢了不少,但偏偏月溪就生出了一种无法躲避的感觉。 月溪手上动作不停,在瞬间连着结了三个手印,层层叠叠覆盖在了自己的胸口。 xiaoshuting.cc 这时候,孟克之的一爪已经到了,黑色的火光撕开了月溪的咒印,并将月溪的金色护体屏障都烧了开来,那火焰不管是粘在什么上,都成野火燎原之势,熊熊燃烧起来。 等孟克之这一爪穿过了三道咒印之后,火光已经小了不少。 月溪在此刻低呵一声:“无量寿佛。” 这一声佛号响彻天际,月溪身上散发出阵阵佛光,如同波浪一般,层层冲洗,将身上的黑色火焰冲了干净。 于此同时,月溪手中结印不停,一连又是三个佛印结了下去,一道道金光从月溪手中激射出去,轰向了孟克之。 第二十七章 赏雪台论道(三) 李克之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了月溪的身后,在躲过了月溪的攻击的同时,孟克之的双手按在月溪的肩上,他抓住了月溪的肩膀,将月溪抓了起来,狠狠的抛到了空中。 在众人眼中,只觉得虚影一闪,月溪就已经被高高的抛在了空中。 月溪失重于风,也不慌张,口吐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众人听了只觉得神志清明,浑身舒畅,但这声音传进孟克之的耳中,却让他感觉到浑身都不舒服,五脏六腑都在震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腹之中跳出来。 孟克之飞跃而起,口中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吼,天地间的光线都一下子显得暗淡了几分。 孟克之吼声出口,白舒只感觉自己意识一阵模糊。 纯均却笑着道:“克之这一下把周围的灵气吸了个干净,这一下月溪怕是扛不住了。” 纯均的话还没说完,孟克之周身黑气盎然,直冲着下坠的月溪冲了过去,那月溪的六字真言已经被孟克之的龙吼所打断了,此时月溪只好从怀中取出了一朵玉莲来。 月溪见孟克之不用任何武器,本也不想借助任何外力,但此时面对孟克之这雷霆一击,他终究还是选择将这朵保命玉莲拿了出了。 这朵玉莲花是澄湖寺中的一件玉器,多年受天地灵气滋养,佛性感化,如今已经成了一件佛门至宝。 那玉莲绽放在空中,发出莹莹白光,守护在月溪的身边。 于此同时,孟克之的烛龙爪已经到了月溪身边。 这玉莲光辉将月溪裹了个严实,让孟克之有些无从下手,孟克之箭在弦上,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当下心一横,将周身灵力催到极致,一爪抓了上去。 众人只见空中黑光和白光交错,迸发出一瞬间的耀眼光芒之后,各自消散。 李克之和月溪都倒飞了出去。 空气中安静的可怕,直到孟克之和月溪双双落在地上。 孟克之喘着气,低垂着双臂,这一击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灵力。 而月溪手中托着玉莲,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下一刻孟克之微微叹了一口气。 场外的澄湖寺弟子这时才开始欢呼起来,他们见月溪拿出了玉莲,都以为孟克之拿月溪没了办法。 但他们还没高兴多久,月溪手中的玉莲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脆响,在众目睽睽之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澄湖寺的玉莲,被李克之一爪抓出了一道裂痕。 月溪脸色大变,痛心不已,这时候众人才意识道,孟克之那声叹息,居然是为这朵玉莲惋惜。 孟克之道:“可惜了这玉莲了,若今天是澄湖寺几个首座来用的话,我肯定是抓不碎的。” 孟克之语气平淡,就像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一般,但这番话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所周知,澄湖寺首座可是世间最顶尖的人物,不是破虚巅峰就是天启境界,孟克之不仅损坏了佛宝,还放出了狂妄的言论。 澄湖寺的弟子刚要开口呵斥孟克之,却被月溪一个目光打断了,他行了佛礼道:“是月溪学艺不精,才损坏了佛门宝物,月溪自当回寺里继续潜修,孟师弟当真是攻无不克,这玉莲居然也没挡不住师弟的一爪,小僧服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孟克之的事情,但月溪却是知道的,孟克之十二岁那年,就和天启境的大能过过招了,所以人家提一句澄湖寺首座,也并无不可。 孟克之也还礼,离开了场中心。 他这一击用尽了自身所有的力道,却只是击碎了一朵玉莲,若是再缠斗下去,孟克之恐怕也很难真正击败月溪,倒是月溪觉得自己占了法宝的优势,反而是主动认输了。 这两场打下来,让白舒看的心情激荡,尤其是孟克之一声龙吼,飞起一爪抓碎了澄湖寺的玉莲那一幕,让白舒感觉到热血沸腾,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等到什么,才能像孟克之这般骁勇善战。 不仅如此,这两场比下来,通过白舒的观察发现,魔宗功法善攻,而澄湖寺功法善守,太虚观的道法则是博采众长,攻守兼备,唯一可惜的是,白舒没能亲眼见识一下剑宗的剑法。 四派论道进行到了这个阶段,就只剩下最后一场比试了,罗诗兰对阵孟克之。 两人都是刚刚战斗过,此时自然要给二人足够的休息时间,而此刻,也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一张张桌椅被搬上了赏雪台,众人落座之后,燕王宫的美食美酒便依次被宫女们送了上来,场中还有歌女舞女,为众人唱歌跳舞助兴。 由于白舒和纯均都带着面罩,不方面摘下面罩进食,纯均便带着白舒下了赏雪台,远离了这些欢闹。 罗诗兰被众人围在中心,心中却还记挂着白舒,白舒刚一离开,罗诗兰马上就有多察觉,推开了众人,追了上去。 纯均带着白舒正走在路上,她突然停下了身来道:“有人来了。” 她这句话出口,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白舒的视线中,尽管白舒早就见过纯均的这般本领,却还是止不住的惊叹。 果然,就在纯均隐了身形不久,披着披风的罗诗兰就追了上来。 白舒摘下面罩,将罗诗兰拉到了一树梅花后站好,才惊喜的开口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罗诗兰浅笑道:“好久没看见你了,也不知道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她话里话外,都是关怀之意。 见罗诗兰念着自己,白舒也笑道:“我自然一切都好,只不过有一事还要像师姐请罪,早些时日我应了去看师姐的初赛,却在当天有事情耽误了,还请师姐原谅。” 白舒是真的心有愧疚,这番话说的也是低眉顺眼,做足了赔罪的样子。 罗诗兰当然不会真的生白舒的气,只是那日白舒爽约,多少让罗诗兰觉得有几分失落而已,当下罗诗兰劝慰道:“这种小事师姐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你有要紧的事情,自然是要优先处理的。”罗诗兰拉了拉肩头的披风道:“你今天能来,师姐已经很高兴了。” 看到罗诗兰的动作,白舒才想起来什么,他颇为紧张的问道:“师姐,你没伤到吧。”尽管纯均已经告诉了白舒罗诗兰无妨,但他还是想亲自和罗诗兰确认一下。 罗诗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肩膀道:“不碍事的,只是可惜了我这件道袍了。” 罗诗兰蹙眉道:“这是我今年新做的道袍,本来想能穿个三两年的,现在破了这么大的洞,怕是没法补了,只能等回太虚去,做一件新的。” 提到道袍,白舒这才由衷的赞叹道:“师姐穿什么都好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将道袍穿的如此好看呢!” 罗诗兰笑笑,又低头仔细打量白舒一番道:“师弟要是换上了道袍,也定然是俊朗不凡,等回了太虚,我也给你做几件衣服。” 白舒愣了一下,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为自己做衣服,不知怎得,竟又多了一个了。 白舒也不客到,欣然道:“如此便有劳师姐了。” 罗诗兰点了点头,忽然觅着幽香向梅花处靠了几步,她双目微闭,将鼻尖凑近梅花的花朵,轻轻嗅了一下,顿时觉得暗香扑鼻。 罗诗兰心下欢喜,轻声对着梅花道:“我就要走了,四年之后,我再来看你们。” 见到罗诗兰欠着身子和梅花说话,白舒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来欣赏这一刻的美丽,也只有罗诗兰这样的女子,才能毫不做作的和花朵对话。 两人在梅花树下站了许久,又说了不少话,直到白舒问起罗诗兰对下一局有没有把握的时候,罗诗兰才洒脱的道:“我怕是打不过李克之啊。” 末了罗诗兰又道:“不过就算是我打得过他,也不能赢他的。” 白舒自然是不解,忙问为什么。 罗诗兰看了一眼白舒道:“得了头名,便要去其他门派历练一年,我可没有那闲功夫,我还要带你回太虚呢。” 白舒这才意识到罗诗兰带自己回太虚的决心竟是如此的强烈,那太虚观,究竟有什么好的呢?苗厉也想自己去,罗诗兰也想自己去。 白舒心中感动之余,却也不忘开口道:“师姐可莫要因为我,误了修炼的机缘,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很想看师姐击败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李克之的。” 罗诗兰人淡如兰,自是没什么功利心,见白舒这么说,也不回答,却叮嘱白舒道:“你可别忘了准备一下,这几日燕京事情了了,我们就启程回华国。” 听罗诗兰提起行程,白舒突然生出了几分失落,若说真的,他非常喜欢燕国,也喜欢这里的人。 之前罗诗兰还说过,当年白访云和凌问儿在燕京打了个平手,同年,二人爱上了燕国的雪,一起留在了燕京,结识了苗厉,引为知己。 白舒恰好,也有一位知己在这里。 罗诗兰见白舒迟迟不说话,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师弟,有什么不妥么?” 思路客 白舒调整好情绪,摇头道:“没事儿,师姐,到时候你带着我回太虚观,观里的老人会不会看出我的身份?” 白舒望着罗诗兰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分头走,等到了太虚观,我想试试我能不能凭着自己的本事通过太虚观的入门考验。” 罗诗兰想了一下道:“这样也好,你身上有我的纸鹤,你把纸鹤放在身上,我就能感觉到你的存在,路上分头走,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听到罗诗兰提起纸鹤,白舒这才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一上赏雪台,就被罗诗兰的目光捕捉到了。 因为那只淡蓝色的纸鹤,此刻就安安静静的,躺在白舒的胸口。 第二十八章 赏雪台论道(四) “师姐,你不去吃饭么?等下你就要和孟克之决战了,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罗诗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我倒是忘了,你还没吃饭,那师姐就先回去了,你赶紧去吃饭吧。” 白舒点了点头,目送罗诗兰离去。 这时纯均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白舒身边,轻声道:“走吧。” 中午休息的时间足够多,白舒便和纯均去雁北楼吃了一顿饭。 等到了下午,时间差不多了,白舒才和纯均重新回到了燕王宫内。 赏雪台上,桌椅已经全部撤了下去,场中除了四派的弟子,也没有其他的闲杂人等。 罗诗兰还穿着那破了洞的道袍,全然不惧冬日的寒冷。 但有一件事情罗诗兰并不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她从未意识道自己肩膀处的那一抹雪白,对于在场的这些男人,有多大的诱惑力。 白舒见人们都盯着罗诗兰的肩膀看,不由得连连皱眉,偏的那些人又是一幅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那姿态甚是可笑。 诗兰仙子的名号,自然不是浪得虚名的,只说罗诗兰的容貌,就已经算是倾国倾城了,更不要说她淡雅如兰的气质,足以让每一个男人都为之痴迷。 正胡思乱想间,今天下午这场的另一位主角,也到了。 中午孟克之同白舒一样,也没有留在赏雪台上,直到现在,他才姗姗来迟的回到了台上。 孟克之身后面还跟着几个人,分别是孟宗,丁夫人以及丁念之。 孟宗上台环视了一下四周,一眼就看到了带着面罩,站在纯均身边的白舒。 他疑惑的看了白舒一会儿,才慢慢的转移了目光,落到了孟克之的身上。 若说以前,白舒和孟宗还没什么恩怨,但如今白舒已经和董色有了结脉血咒的联系,关系也更近了一步,这孟宗,便也成了白舒的仇人了。 白舒深知苗厉手下的做派,为了不让孟宗看出端倪,白舒便也淡漠着眸子,做出一幅淡然的样子,乍一看,他除了身高比纯均矮了一些,其他的地方和纯均就没有什么分别了。 纯均低头看了白舒一眼道:“别担心,你们不过一面之缘,他认不出你的。 白舒愣了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纯均道:“你怎么知道?” 纯均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道:“那天你初入魔宗,我是跟着你们进去的,什么都看见了。” 白舒苦笑,他早该想到的,苗厉手下的两柄剑,鲜有离身,那天苗厉带着白舒进宗,不仅是白露和蒹葭跟着,就连纯均和承影也藏在暗处。 听到纯均的解释,白舒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在心中想到,孟宗看了自己一眼,许是因为孟宗认出了纯均,却没认出自己,所以才感到奇怪吧,毕竟能和纯均站在一起的人,总不会是无名小卒。 但孟宗却是算漏了,白舒就是一个无名小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孟克之和罗诗兰缓缓登场,站在了一处。 孟克之微微欠身,抱拳行礼道:“克之见过罗师姐。” 罗诗兰点了点头道:“师弟不必客气,请吧。” 四派论道中,入围的四人年龄最大的就是罗诗兰,也唯有罗诗兰资历最老,所以她自然当得起孟克之一句罗师姐。” 孟克之和薛冬亦的性子差了太远,罗诗兰开口让他动手,他便立刻动手了。 这一刻,天上的云层掠过,遮住了阳光,在场间光线暗下来的那一瞬间,孟克之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白舒已经掌握了窍门,只要孟克之一消失,他就盯着纯均的目光看,纯均目光的落点,必然就是孟克之所在的地方。 与此同时,天色愈发昏暗,浓重的黑色雾气从赏雪台正中心弥漫开来,不出片刻,所有人就都失去了视野,仿佛独自身处于无人的静谧的黑暗之中,就连声音,都随着光线消失不见了。 烛九阴其瞑乃晦,它一闭眼,白天就变成了黑夜。 孟克之一出场,就用出了魔宗的看家本领,让整个赏雪台,瞬间陷入了黑暗。 罗诗兰执剑而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闭合在了一处,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而场外的白舒,在陷入黑暗的一瞬间,就感觉到纯均的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面。 纯均带着笑意道:“克之还是挺重视你师姐的,一上来就布下了瞑晦幻境。” 白舒能感觉到纯均近在咫尺的温度,自己倒是全不慌乱,只是颇为担心罗诗兰,便开口问道:“纯均姐,快给我说说,我师姐怎么样了。” 纯均便在一旁,将两人的动作尽数告知了白舒。 孟克之的瞑晦幻境初成,便迫不及待的对罗诗兰发起了进攻,毕竟这幻境多持续一刻,就要多耗费一部分灵力,像孟克之这样擅长战斗的人,不会浪费任何时间。 他双手化爪,同时抓向了罗诗兰的肩膀和腹部,罗诗兰闭着眼,似有所觉,脚下运步不停,手中也挥动着宝剑,每一剑刺出去,都送出一道透明的剑气,那剑气离开了剑,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游弋在空中,最终不知道隐匿在了何处。 但罗诗兰终归是吃了视野的亏,就算她勉强招架住孟克之的进攻,却还是免不了每隔几招,都要挨上孟克之一爪。 初时罗诗兰身上还有墨色的太极图出现护体,等到了后面,罗诗兰的护体灵气都被孟克之的烛龙异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她便显得有些难以招架孟克之的攻击了。 罗诗兰在瞑晦幻境中勉力支撑着,如同摇曳在风雨中的一方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凶猛的波涛吞没。 孟克之显得有些失望,他微微叹气道:“罗师姐,我不想伤你,要不然这一阵就这么算了吧。” 罗诗兰忽然睁开了眼睛道:“哦?我看这才是刚刚开始吧。” 罗诗兰这句话出口,她用剑激射出去的,游离在空气中的千道剑气,一下子都发出了淡蓝色的光芒,在瞑晦幻境中的区域中,飞快的转动了起来,那暗无天日的幽闭,终于在这千道剑气的切割下,分崩瓦解。 白舒在看到光明的一瞬间,满眼都是淡蓝色的剑气,一道道剑气仿佛是有生命一般,放肆的在空气中飞舞,紧密的围绕在罗诗兰身边,等待着罗诗兰的号令。 看到罗诗兰破了孟克之的瞑晦幻境,太虚观的弟子都振奋不已,就连白舒都感觉到莫名的激动,他根本没想到,罗诗兰竟然有如此惊人的手段。 纯均望着满天的剑气,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她由衷的赞叹道:“你师姐这一招千剑阵,当真是绝妙,她体内灵气的强大,也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克之这下子有的受了,竟然被你师姐无声无息的反布出了阵法。” 千剑阵,主切割,山无棱角,水不成波。 罗诗兰道袍翩飞,剑尖直指孟克之,千道剑气大放光芒,将天空染成了刺眼的蓝色,那些剑气呼啸着冲向了孟克之,纵横交错,杀意滔天。 孟克之脸色一变,逃也似的离开了赏雪台,身影一闪,他便已经出现在冬阳湖的湖边。 那些剑气尾随着孟克之,如影随形般的追了过去。 倘若孟克之不跑,恐怕这赏雪台就要被罗诗兰的剑气切个崩碎离散了,他跑到冬阳湖上,正合罗诗兰的心意,罗诗兰也不想破坏这有着悠久历史的赏雪台。 孟克之几息时间,就已经到了冬阳湖湖心,从白舒这个位置看过去,他在千剑阵之中,渺小的就像是沧海一粟。 而罗诗兰则在湖边,如闲庭信步般,慢悠悠的踩着积雪,像湖心走去。 淡蓝色的剑气肆虐着切割着孟克之护体的灵气,以及冬阳湖心表面的坚冰,孟克之不多时,已经被割破了好几处肌肤,若不是他烛龙功法早已大成,可以吞噬一部分剑气,此时他早就已经遍体鳞伤了。 尽管孟克之可以吞噬罗诗兰的剑气,但每道剑气入体,都会让孟克之气海翻腾,经脉受损,但他此刻却没有多余的选择,他破不了阵法,就只能硬接下来了。 可孟克之毕竟是孟克之,他是当今世上,最擅长战斗的年轻人。 他手心中燃起黑色的火焰,他将那火焰按在湖面上,于是,冬阳湖的湖心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冰洞,片刻之间,孟克之就消失在了湖面。 fantuankanshu.com 那漫天剑气追着孟克之的身影,将数米厚的坚冰,切成了冰渣碎片,最终,剑气将湖心处搅的一片狼籍,但自身,也终于消散在了天地之中。 湖面渐渐归于平静,如果不是那碎烂的冰渣在那里提醒着人们,谁都不敢相信,刚才那呼啸而去的千剑阵,竟有如此的威力。 罗诗兰此刻已经走到了湖心周围,她走过的路线上,留下了长长一串脚印,就连她道袍的衣角,都被雪打湿了。 而孟克之则好似消失了一般,沉入湖心,没了动静。 第二十九章 赏雪台论道(五) 冬阳湖面安静的可怕,一如它无人注目时般寂静。 罗诗兰背对着赏雪台,没有任何动作。 正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时候,罗诗兰身后突然生出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渐渐缠绕在了罗诗兰的身上。 而罗诗兰竟是全没有察觉,依旧保持着站姿。 罗诗兰站在冬阳湖上,正静心感应着孟克之的动向,意识却突然一阵恍惚,在某一刻,什么燕京,什么四派论道,什么师弟,她全都忘了。 她又变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在太虚观天一峰上,在桃树下靠着桌子酣睡,迷迷糊糊中,罗诗兰感觉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罗诗兰揉着眼睛看过去,却见到白访云正背着行李提着剑,浅笑着站在自己身前。 罗诗兰眨着眼睛看着白访云,不解的问道:“师父,你才回观里,又要走了么?” 白访云笑的温暖,他摸着罗诗兰的头道:“小兰儿,我要去把你师娘接到观里来,从此之后天一居里面,就要多一个漂亮的姐姐了,好不好。” 罗诗兰下意识的咬起嘴唇,眼巴巴的看着白访云道:“好是好,但师父不在观里的日子里,我好想师父啊,师父可不可以不要走啊。” 白访云摇了摇头,宠溺的看着罗诗兰道:“兰儿乖,这次师父不会去太久的,等我接了你师娘,我们就回来,到时候莫渊山上下,观里观外,会亮满了红烛,挂满了罗帐,会持续热闹个好几天呢。” 白访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长舒一口气道:“到时候天一峰上面,桃花怕是已经开成夭夭之势了,你换上我找人给你新作的衣裳,等师父回来,好么?” 罗诗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好奇起了那个能让太虚观,点满红烛的女人。 “兰儿乖,师父走了。”白访云捏了捏罗诗兰红扑扑的脸蛋,终于转身顺着石阶下山去了。 罗诗兰匆匆忙忙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跑到了路口,望着白访云渐渐消失在石阶尽头的身影,久久没有离开。 赏雪台上,白舒忽然觉得一阵心绪不宁,他转头问纯均道:“纯均姐,我师姐怎么了?她…没有事儿吧?” 纯均也是一脸疑惑的道:“奇怪了,以你师姐的修为,如果不是心境波动的太厉害,都不应该被克之这么轻易的送入梦啊。” “入梦?”白舒颇为不解。 纯均点了点头道:“就是把你师姐送进她自己的梦里,在梦中,会遇到自己的心魔,即使你师姐已经到了破虚境,也不好应对。 白舒皱眉,望着远处静立不动,被黑气笼罩着的罗诗兰。 在罗诗兰的梦中,她在太虚一待又是四年,她换了那身漂亮的衣裳,等山上桃花开尽了四茬,也没有等到白访云归来。 白访云没有如约给罗诗兰带来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大虚观也不曾满观贴喜,红烛昏罗帐。 她的期待变成了失望,她的失望变成了绝望,正当她不想在继续等下去的时候,观主上山了。 天一峰上,竹舍之中,罗诗兰幽怜无言,只是像往昔山上来客人一般,默默的沏了一壶茶。 观主接过茶水,喝了一口道:“兰丫头,别等了,你师父他,回不来了。” 罗诗兰眼眶红了,她倔强的抬头看着观主道:“什么叫回不来了?” 观主叹气,道:“回不来就是死了。” 罗诗兰肩膀微微颤抖:“人死了会去哪里?师父为什么不回来接我?” 观主不假思索道:“人死了就是去另外一个世界了,一入轮回,前尘皆忘,兰丫头,你可没有轮回,莫要想着去找你师父了,访云他,命中有此一劫,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了。” xiaoshuting.org 罗诗兰点了点头,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了出来。 “我知道了!” 冬阳湖上,罗诗兰面容显得憔悴痛苦,一行清泪缓缓流淌了下来,滴在了积雪之中。 纯均叹气道:“你师姐哭了,怕是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白舒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问道:“这会伤到我师姐么?” 纯均摇头道:“不会的,说不定还是你师姐的机缘,兴许突破进入破虚巅峰的契机,就在这场梦里面。” 白舒默然无语,此刻他站在赏雪台上,就能想到罗诗兰流泪的样子,那模样说不定和凌问儿有几分相似呢。 罗诗兰等了四年,却等来一句他回不来了,她不甘心。 她收拾好了行囊,背上了自己的宝剑,下了天一峰。 剑是白访云送给她的,名为秋水。 罗诗兰在一个闲逸的下午,独自悄然离开了太虚观,他踏着白访云的步子,依次走过了燕京,魔宗,洛国,剑宗,在剑宗山门外罗诗兰站在了当年白访云站的那个位置,久久不语,怔怔出神。 直到最后,罗诗兰去了澄湖寺,她听僧人念佛,洗净澄心,满耳却只听到了不公二字,这诸天神佛,哪有一个是讲道理的? 就这样,罗诗兰在观外漂泊了一年之久,她走遍了四国,也没找到白访云的半点儿影子,包括那传说中的,师娘和小师弟。 回到太虚之后,罗诗兰换了住处,她在万里荷花塘住下,每日和荷花打交道,而天一峰上的那株桃树,却枯死了。 她日复一日的做着噩梦,梦里白访云的身影模糊不清,被深深笼罩在迷雾之中,罗诗兰去追他,却连自己也迷失在了其中。 冬阳湖上,罗诗兰骤然动了起来,她慌乱的走动,脚下又被冰块绊倒,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秋水剑脱手,不费吹灰之力的斜插进了坚冰之中。 “这局算孟克之赢了,纯均姐,快去唤醒我师姐,终止这场比试。” 不待纯均回答,太虚观弟子中就跑出了一位少女,她快速的跳下了赏雪台,向冬阳湖上跑了过去。 白舒见过这个女孩儿,她是罗诗兰的师妹,在雁南的时候,她抢走过白舒的一盏七星海棠灯。 那少女跑到罗诗兰身边,将罗诗兰抱在怀里。 孟克之此时才显出身形,轻声道:“罗师姐只是做了个噩梦,身体无碍,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少女恶狠狠的瞪了孟克之一眼,拔出了秋水剑,又托着罗诗兰的身子,和几个赶来接应的太虚观弟子一起,带走了罗诗兰。 这一阵终究还是孟克之赢了,他保全了自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名号,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这一场较量,但罗诗兰败的,却有些过于简单了,纯钧说罗诗兰要不这段时间心境大乱,是不应该这么轻易被孟克之送入梦的,是谁让她乱了心境呢? 孟宗在场边微笑着,显得极为满意。 白舒一下子没了待下去的心情,便和纯均,离开了燕王宫,回到了三里巷处苗厉的府邸。 推开屋门,董色正拿着针线,做着衣服。 见到白舒回来,董色明显有了一瞬间的慌乱,她匆忙将手中的衣服拿起来藏在了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白舒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舒看着董色的样子,感觉颇为好笑,他轻声问道:“给我做的?” 董色一幅泄气的样子,将衣服拿了出来道:“本来是每天晚上偷偷做的,想在你走之前送给你,今天你出去了,我才在白天做,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早。” 白舒凑了上去,翻着衣服看了看,发现这件暗青色的长衣用料极好,针脚也是细密规则,竟做的颇为不错。 白舒晌午才得了罗诗兰的承诺,晚间又见到董色为自己做的衣服,心中一片温暖。 他拉过董色的手来看,却没有看到她指尖有被针刺破的痕迹。 董色抽回了手道:“你看什么?” 白舒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看看你有没有刺破手指。” 董色不屑的道:“这么简单的事情,我还做不好么?” 白舒不接这话,转而问道:“你怎么还会女红?” 董色笑笑道:“以前常帮我爹和枫师兄补衣裳,慢慢自己就学会了。” “那你做衣服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第三十章 送君 随后的几天里,白舒继续安心待在三里巷里面,整日和董色,白露,蒹葭一起玩耍,平白的多了几分脂粉气,与那“混世魔王”之间,就差了一块通灵宝玉了。 这天早晨,白舒在池塘边洗笔,墨水将池水染成了淡黑色,天空中飘着零零星星的小雪,雪鹭还在树上睡着,空气中蔓延着清新的气息,一切都仿佛是那么的美好,让白舒生出了眷恋的感觉。 苗厉此刻也推门出来,看样子是要去魔宗。 白舒起身像苗厉问了个好,看到苗厉面色颇为凝重,白舒便又问道:“苗叔,出了什么事情么?” 苗厉沉吟了片刻道:“四派都有自己的禁地,我们魔宗的禁地就是炼魔渊,昨日夜里,孟宗已经下了炼魔渊了。” 白舒放下了笔道:“这炼魔渊,有什么说法么?” 苗厉肃然道:“炼魔渊里面,都是历代神魂不灭的旷世魔头,里面凶险异常,危机重重,下炼魔渊的人要么死在里面,化为了厉鬼,不得转生,要么就是活着走了出来,性情大变,功力大增。” “一般来说都是寿元将尽的弟子才会选择下炼魔渊,殊死一搏,寻求突破的契机,这孟宗不知道是发什么疯,竟然毫无征兆的就下了炼魔渊。” 这魔宗两任宗主,前任宗主失踪,现任宗主又下了炼魔渊,而苗厉作为魔宗的副宗主,压力有多大,白舒也能想象的到了。 “苗叔,那您去忙吧,我就在院子里,不会出去的。”白舒不敢多打扰苗厉,连忙说道。 苗厉却摇摇头道:“宗内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恐怕要忙上一段时间了,你师姐怕是就要带你回太虚了,我派承影送你过去,我就不亲自送你了。” 白舒俯身行礼道:“多谢这段日子苗叔的照顾,侄儿感激不尽。” 苗厉看向白舒的目光温和而柔软,他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你到了太虚,就忘了那些恩怨,全当自己真的是一个小山村不谙世事的野小子,好好修道。” “魔宗的心法给你,主要是给你做一个参考,日后遇到了魔宗弟子,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了。” 白舒听了苗厉的话,知道即将与苗厉分别,心中又不放心董色,便道:“那董色呢?” 苗厉轻叹一口气道:“我会照顾好小丫头的,你也要努力,倘若有一天你到了天启境界,你们两个便各有过百年的寿命,到时候恩怨任你了断,红尘任你快活,你和小丫头还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切莫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了正事。” 白舒点头保证道:“放心吧苗叔,我会专心修行的。” 苗厉似是得到了安慰一般,笑了笑。 过了半晌,苗厉才道:“不管你惹了多大的麻烦,或者是倦了累了,都可以来我这里,我手下的人,任你取用。” 白舒颇为感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苗厉又看了白舒一眼,这才转身道:“我走了。” 白舒望着苗厉一身黑衣的消瘦背影,明知道他身边跟满了人,却还是感觉到他是那么的孤独,这世上,苗厉也应该算是自己的一个亲人吧。 白舒心不在焉的在池中洗好了笔,又陪刚刚醒来的雪鹭玩耍了片刻,弄了一身的水花,这才转身进了屋子,准备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董色见白舒发梢挂着水花,就知道他是被雪鹭弄湿了衣服,便拿出手帕,细心的为白舒擦了擦头发上的水花,又拿出刚刚做好的青衣来道:“脱了湿衣服,试试这件,合不合身。” 白舒拿着新衣服,回到了卧室,换上了董色为自己缝制的青衣,发现这衣裳刚好合身,还留有些许富余,怕是自己身子再长个一二年,也还能穿。 白舒出门,被董色拉着转了一圈,她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旁边的白露也赞道:“小少爷换上这衣裳,相比黑衣另有一番味道,不似那般冷酷了,端得是俊俏。” 白舒父母都是人中龙凤,相貌自是没得挑,生了白舒出来,白舒也绝对当得起俊俏这两个字,此时被白露称赞,白舒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正闲谈间,门外蒹葭也跑了进来道:“小少爷,你看谁来了。” 白舒看向蒹葭的身后,便见到了着宽袖湖蓝色长裙,套月白色儒衫的罗诗兰,她一头秀发挽在脑后,一条杏黄色丝带垂在鬓间,一身的温婉气质,竟是一下子把屋中的几个女子都比了下去。 白舒拍了拍董色手,以表示对这身新衣服的感谢,就连忙上前去道:“师姐,你来了。” 罗诗兰笑道:“你这院子里,竟然都是女孩子,难怪前几日见你,能在你身上嗅到香味儿呢。” 雅文吧 白舒拉着罗诗兰坐下道:“师姐可莫要打趣我,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董色,你们之前已经见过了。” 董色此时已经不像是初次见罗诗兰那般冷淡,她礼貌的道:“罗师姐好。” 罗诗兰笑了笑道:“我一直很担心你的身体,现在见你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 董色温柔的看了白舒一眼道:“全都仰仗他,不然我恐怕是撑不到现在的。” 白舒却叉开话题道:“行了,不说这些了,师姐,那日我见你昏倒了,没伤到吧?” 罗诗兰轻轻摇头,脑后的丝带轻轻飘动,清丽又温婉,她道:“我没事儿的,孟克之拿了第一,岂不是正好,我听说,他就要背井离乡,去剑宗修炼一年了。” 罗诗兰说着,对白舒笑道:“现在我就可以安心带你回去了,像上次一样,我先走,你在后面跟着我,明天早上,你在辰时出发,就差不多了。” “这么急么?” 罗诗兰解释道:“若是走的晚了,我怕你错过了太虚的春试,倘若你今年春天没赶上,想靠自己的本事进太虚,就要再等一年了。” 白舒看了董色一眼,两人的目光中都露出了不舍的神色。 白舒轻叹一口气道:“好的师姐,我知道了。” 罗诗兰眸如点漆,望着白舒道:“我送你的纸鹤你可要装好了,到时候我通过纸鹤就感知到你的位置,就可以适当的加快和放慢我们行进的速度了,这样差不多,我们就能一起到丰嘉城。” 白舒拍了拍胸口道:“放心吧师姐,这纸鹤我一直随身带着。” 罗诗兰点了点头,又看了董色一眼,才道:“那师姐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今晚早点儿休息,别忘了明日出发的时辰。” 罗诗兰说完,就起身像外面走去,连蒹葭刚给沏好的茶水,都没喝上一口。 几人齐齐起身,送罗诗兰出了门。 再回到屋子里时,白露和蒹葭都找了个借口忙去了,屋内只剩下白舒和董色两人。 董色把手放在桌子上,撑着脑袋,一言不发。 白舒却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爹和我娘在某一年爱上了燕国的雪,就在燕京住了一年么?” 董色轻嗯了一声,等待着白舒的下文。 白舒坦言道:“我也很喜欢燕京的雪。” “那就留下来!”董色这般要求着。 白舒伸手摸了摸董色的发丝,解释道:“我会回来的,但我必须要先把债收了,有些东西欠了再久,也一定是要还的。” “更何况,我还要修得一个天启,让你多活百年呢!” 董色听到这句话,想起白舒之前的种种作为,念着自己体内流淌着的,白舒的血液,一下子没忍住哭了出了。 “就是你个坏人,平白骗我的眼泪,从小到大,我就没在人前哭过!” 白舒一下子抓住了董色话中的漏洞,她说她就没在人前哭过。 那是不是说明,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她经常哭呢? 往往在遇到一个能融化你内心的人之前,你的身上始终披满了坚强的伪装。 而白舒恰好就是那个能让董色卸下伪装的人。 “放心吧,你我是分不开的。”白舒这般安慰道。 一夜无话。 次日辰时,白舒轻装上路,那件占据了他行李大半的披风,被他留给了董色。 苗厉没有来送行,三里巷口,只有白露蒹葭和董色三人,送别白舒和承影。 承影牵着马站在巷口,白舒和董色则在低声说着话。 “乖乖的把身体养好,等我回来。” 董色没有说话,她踮起脚尖,轻轻的吻在白舒的脸上,用行动告诉了白舒,她愿意等候。 一旁的白露和蒹葭看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竟是真的,整个燕国身份最尊贵的小公主,吻了一个还没进入修行大门的少年。 白舒也轻轻拥抱着董色,吻在董色的额头上。 “我走了。” 随即白舒松开了董色,转身向承影那里走去,他牵着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三里巷。 他不敢回头,他厌恶离别,以前是冬儿,现在是董色。 而董色红了眼眶,却强忍住了没有哭出来,白舒走了,她便要坚强起来了。 而白舒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太虚了。 拜剑碧落山,问道太虚观。 寒梅落尽时,想必白舒已经到了吧。 第三十一章 欲飞 华国与燕国之间,有一条大江,比天沙江更大,更加宽阔,长江自西向东,从西辰古国一路向东流到了洛国。 华国作为当世第二大国,拥有着最富饶的土地和最强大的经济实力,全国上下,文风颇重,素来就有华国归来无白丁的说法。 华国的都城是陵武城,过了天剑山关隘,从陵武城往南,就是丰嘉城,世间第一大观,太虚观,就坐落在丰嘉城的莫渊山上。 太虚观的祖师爷被称为道祖,相传他曾经从南方的海外而来,到了陆上之后,骑着毛驴一路到了莫渊山一带。 当年的莫渊山还没有山路,道祖就用脚踩出了一条路,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路上铺了一层青石板。 随后道祖就在莫渊山上住了下来,他盖了一间茅草屋子,在屋子门口挂了一块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太虚两个字。 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时间,忽然有一天道祖站在莫渊山山后面的深渊前,望渊兴叹。 那一夜之后,莫渊山后渊平地而起一剑锋,比之莫渊山还要高上几分,被道祖称为藏剑峰。 道祖在莫渊山上,铸铁为链,以百丈铁锁,横穿莫渊山和藏剑峰两边,自此之后,茫茫天堑,飞鸟难行,唯有铁锁可以通达。 就在道祖在山上住下几年之后,莫渊山后一夜之间平白多了一座山峰,一时之间,太虚之事,举世闻名。 藏剑锋出现之后,道祖将那毛驴赶到山下,正式在莫渊山上传道。 经年之后,太虚观修道者数百,莫渊山上下,屋舍成群,山中异兽灵草,不堪计数。 道祖于某年下山,远赴剑宗,造访当时的剑宗宗主,那时剑宗尚且不分乾坤,唯有一女子,可代表剑宗上下。 道祖与剑宗宗主夜谈整晚,曾立下一赌约,其中内容,不为人知。 道祖逗留剑宗数日后,欣然而返,回莫渊山后在山中挖了一方水池,名之洗剑。 洗剑池建成,道祖遂长笑而去,或纵横天外,许神游太虚,终不得之。 太虚弟子感念道祖,铸道祖泥像,供奉于观内,自此之后,太虚香火,千年不绝。 现如今,太虚观已经是当世第一大门派了,门下弟子数千之众,遍布四国,每年春桃初开之时,便是太虚观招收新弟子的日子。 而现在自白舒离开燕京,已经两月有余,寒梅落尽,春桃欲开,整个丰嘉城之中,春意袭人。 白舒正赶着一场春雨来到了丰嘉城,在客栈里面住了下来,而承影则在白舒安顿下来之后,也返程回了燕京。 丰嘉城作为华国的第二大城市,虽不像燕京那般繁华,却别有一番味道,长街古巷,皆是古香古色,撑一把伞走在街上,仿佛随时都能遇到拔剑对决的剑客一般,端得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地方。 白舒安顿下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莫渊山下报名参加今年太虚观的春试。 丰嘉城不大,在丰嘉城内,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莫渊山,所以白舒连路都不用问,只顺着春雨洗过的长街往前走就是了。 还没到莫渊山山下,白舒就见到了一些身着道袍的道士,还有一些少男少女,甚至是幼年的男童女童,都在向着莫渊山的方向走。 莫渊山山下,有几间看起来像是新搭好的简易的竹棚,竹棚中有几个颇为年长的道士,坐在椅子上面,审核着前来报名的人。 太虚观的春试报名只有三天,白舒来的时候,正好是第一天。 他来的晚,只好排在了长蛇队列的队尾,站在他身前的,是一个胖乎乎的少年。 那胖子站在队列中,尤不安分,左顾右盼,那样子像是恨不得立刻就轮到自己报名一般。 那胖子回头看的时候,正好看到白舒,便和白舒搭话道:“兄弟是从哪里赶来参加太虚观的春试的?” 言情小说网 白舒出于礼貌,答道:“我从洛国赶来的。” 那胖子的胖脸上浮现了一丝赞赏的表情,他道:“我也是从洛国来的,那剑宗入门的规矩太多,实在不适合我们加入,还是这太虚观更好一点,兄弟真是有眼光。” 听他的话,白舒已经猜出了个大概,这人怕是去剑宗参加入门试炼,没通过,这才千里迢迢的赶来华国的。” 白舒便笑道:“兄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这太虚观的春试,自是不在话下。” 那胖子听了白舒这话,当即将白舒引为知己,低声道:“不是兄弟我吹,来之前我可是做了功课的。” 白舒这才微微来了兴趣:“哦?这里面有什么道道么?” 那胖子搓了搓手,低声道:“咱们在报名的时候,是看咱们有没有修行的资质,如果有的话,咱们就能得到一块木牌,能春桃开了之后,咱们就可以上山,参加春试了。” 那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道:“兄弟我以前遇到过一位高人,他说兄弟我具有修行的资质,所以这次的春试,我参加定了。” 白舒点了点头,并不怎么在意资质的问题,他早就知道,自己若修道的话,至少有个中上之资。 他所关心的,是春试的内容。 “那这春试要考量我们什么呢?” 那胖子听到白舒这个问题,脸色一下子苦了下来,他道:“难就难在这春试,每年的题目都不同,全凭临场发挥,准备是准备不了的。” 那胖子担忧的道:“若是今年春试我没能通过,就要再等一年了。” 白舒虽然不清楚春试的内容,但至少是知道基本流程了,他便开口宽胖子的心道:“将心态放平和就好了,别给自己压力。” 那胖子点了点头,又在白舒面前肆意幻想起太虚观里面的生活,若是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的向道之心,有多坚定呢。 两人闲聊着,终于轮到了胖子。 坐在雨棚中的是一个中年道人,留着山羊胡子,眯着眼睛。 他看了胖子一眼,又摸了摸胖子的根骨,叹了口气道:“没有修道的资质,另择良木而栖吧,下一个。” 那胖子本来还面有得意之色,听到这道士的话之后,如遭雷击,连连摇头叫道:“不可能的,我明明是有修行的资质的,你一定是看错了!” 胖子这一叫,本来平静的人群中也议论了开来,其他那些因为资质不足而没能报上名的人,也窃窃私语起来,倘若那道士真的看错了,自己是不是就有机会,寻仙问道了呢。 那中年道士见场间有些混乱,便高声道:“诸位还请安静,莫扰了山门的清净。”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只有那胖子还不依不饶的道:“你一定是看错了,有高人告诉我,我可以修行。” 那道士哼了一声,又向旁边喊道:“师兄,你来帮他看一下。” 旁的走出一人,又仔仔细细的帮胖子看了一遍,才摇头道:“没有修行的资质,请回吧。” 那胖子脸上满是惊恐和不敢置信,还要纠缠,就被太虚观在附近帮忙的年轻弟子赶了出去。 白舒虽然不喜欢这胖子,却还是为他感觉悲哀,且不说他是否真的有问道之心,就单说他信心满满地来报名,最后落了个美梦成空的下场,也值得悲哀。 但这世界就是不讲道理的,有些人可以修行,有些人不行。 坏人可以放肆作恶,而好人却都活不长。 白舒不屑的哼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 那道士也为白舒鉴定了一番道:“可以修行。”他说着又将一个册子推到白舒面前,递给白舒一支毛笔道:“把自己的名字和出身写清楚,再领一块桃牌,到了日子,就可以来参加春试了。” 白舒按笔,长舒一口气,在册子上写道“白舒,一十六岁,洛国人。” 他这一行大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比划横飞,似是将要脱纸而出一般。 文字欲飞,满纸的凌厉气息。 华国文风昌盛,写得一手好字的人也大有人在,那道士好字见的多了,但像白舒这种少年人写出的这样的有气势的字,却还是第一次见。 他低头看了一会白舒的字,又取过一块桃木牌,在上面刻下白舒的名字之后,交给了白舒。 白舒接过牌桃牌看了一眼,正面是自己的名字,反面则刻着一个“宁”字。 第三十二章 险境 白舒不明白这个“宁”字是什么意思,离开之后,他还找了其他拿到桃牌的人问了一下,发现其他人拿到的桃牌后面,都有着不同的字,而他们,同样不知道这字的含义。 白舒心中便想着等得空了去问罗诗兰,他也没有在莫渊山下多做逗留,撑着伞又回到了自己的客栈。 几日之后,春雨尽歇,春桃初开,莫渊山山路上,满是怀着虔诚之心的求道者,一步一步踩过青石板,往山上爬去。 白舒也在这些求道者中间,但他满脑子想的是,当年白访云顺着这条路下山,就再也没回过太虚观的事情。 山间桃花开的让人心喜,白舒之前只听说过剑宗后山红衣桃主的那一山桃花,却从未听说过莫渊山的春桃如何有名,现如今看来,莫渊山的桃花,明艳动人,清香四溢,倒也不负太虚盛名。 白舒一路赏花而上,约莫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太虚观的山门。 石阶尽头是一处平地,石砖块块分明,最先映入白舒眼帘的,是一面影壁。 影壁又称萧蔷,是一种类似屏风的墙壁,有藏风聚气的作用,太虚观门口的这一块影壁,更是体现了太虚观的内敛。 有趣的是,在这影壁之上,还画着一副壁画,画工精妙,栩栩如生,画者大致想表达的意思是,天地初开之时,鸿蒙之气一分为二,化为了两柄剑,分别落入凡尘,不知所踪。 这幅壁画的内容并不复杂,但出现在太虚观的山门门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白舒细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便绕过影壁,往里面走去。 影壁之后,是一处棂星门,棂星门是道士们望星观气的地方,又被称作天门,天门重檐,上书太虚观三个大字,笔墨中不沾烟火,飘渺出尘。 笔趣阁 天门之下,是三个门洞,供人们通行,这三个门洞,不仅符合了对称的原则,又寓示进了山门,过了三界,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出家道士。 天门之下,每一个门洞中,各有太虚观的弟子,来检查入观来参加春试的人的桃牌。 白舒将桃牌递交上去,不过片刻,就被太虚观的弟子放了进去,并得到叮嘱,要顺着大路一直走。 太虚观内清静素雅,香气氤氲,旁的院落,无不幽僻精致,又有桃花相称,灼灼其华。 太虚观坐北朝南,按照八卦布局,坎上离下,白舒一行人便是从离位进的太虚观。 顺着主路走,不多时就见到一方水池,水池边还上栽着几颗柳树,此时杨柳早已发芽,一片嫩绿倒映在水池之中,满是春意。 这水池虽然不大,但池水却深不见底,池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洗剑二字,据说在剑宗的山门之后,也有一方一模一样的水池,只不过千百年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两派之中,会有同样的一方水塘。 洗剑池池水清澈,却深不见底,在阳光的照射下,白舒忽然感觉到水池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仔细看去,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也许是水面反射的阳光吧,白舒心中这么想着,又在洗剑池边站了一会儿,这才缓缓挪动脚步,继续向里面走去。 过了洗剑池,再往前走,地势渐渐的高了一些,远远的,白舒就望见前面有一处广场,白石为底,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白舒到的时候,广场中已经聚集了数百人,年龄服装各异,显然都是来参加春试的人。 白舒才刚到了广场上面,就有太虚观的弟子,安排白舒站在了广场中靠右边的位置。 此时来参加春试的人也差不多都到齐了,大概有那么二三百人。 人群的最前面,是几个中年人,他们有的穿着道袍,留着胡子,也有的是一身春装,不像是道士,反而像是前来游山玩水的游人。 但白舒知道,能出现在太虚观的,又站在众人前面的,应该都是太虚观中的人,还极有可能都不是普通弟子,只不过道家讲究顺应自然,衣着和行事上,没有那么多规矩。 正在白舒打量那几人的功夫,不远处走来一个女子,身段窈窕,气质淡雅,白舒见她就笑了出来,那女子,正是罗诗兰。 罗诗兰在走过来的时候,目光扫视过众人,在白舒身上微微顿了一刻,就转过头去,对一个道士低声说了什么。 罗诗兰一出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是以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焦急和不安的表情,被众人看了个清楚。 那道士听了罗诗兰的话,面色一变,他沉吟了片刻,走上前朗声道:“诸位,今日恰逢观中出了变故,有几只凶兽,挣脱了禁制,跑了出来,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决定将今年的春试安排在三日之后,请大家顺着我们弟子的指引,尽快下山去吧。” 当下议论声四起,这些前来参加春试的人大都是少年人,没有什么阅历,看着那道士严肃的表情和太虚观弟子匆忙来去的身影,都不免的有些心慌。 众人刚要往山下走时,洗剑池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厉啸,声音尖锐刺耳。 那道士道了一声不好,越过人群,往洗剑池方向赶了过去,同时他嘴里嘱咐道:“先让大家站在原地不要动,若是有什么变故,就让他们撤到大殿里去。” 那道士刚要离开,就远远的看到几只长着翅膀,头上顶着角的类似老虎般的凶兽,它们全身披着红色毛发,身上沾着鲜血,口中唾液混合着血水滴在了地上,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它们一看到广场上的人,就发疯般的冲了上来。 那道士一见情况不对,连忙冲了上去,挡在了路上,对着那凶兽,就是几记掌心雷打了过去。 那凶兽吃痛,下意识的退了几步,虎视眈眈的盯着那道士,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 众人见那道士似乎是有几分水平,心中微微安定了些,满心期翼的注视着那道士的动作。 那道士与几头凶兽僵持了片刻,为了身后广场上的人的安全的考虑,还是决定冲上前去,逼退这几头凶兽。 那道士刚上前去,就被凶兽们团团围住,那些凶兽只要稍一动作,就要挨上一记掌心雷,但它们非但不退去,反而却愈发有了凶性,前赴后继的扑向那道士。 在广场上的太虚观弟子连忙上前助阵,但在他们赶到之前,那道士已经一个不小心,被凶兽咬到了手臂,摔倒在了地上,不过片刻,就被凶兽撕成了碎屑。 浓重而直观的血液刺激了人群,众人的慌乱再也控制不住,都惊恐的往后面退,向广场后面跑去。 那些凶兽那里肯放过这些人,一个个的振翅而飞,冲入人群中,大肆屠杀起来,血肉横飞,场面极为血腥。 白舒也不敢多做逗留,直接向太虚观内跑了过去。 在白舒身边的,是一位年龄约莫在十一二岁的孩童,他在逃跑的时候,慌乱中摔倒在了地上。 而其中一只凶兽已经将那倒地的孩童当作了目标,一下子扑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白舒一把拉起那孩童的手,将他从兽口中救了下来,却被那凶兽黄澄澄如同灯笼般的眼睛看了一眼,白舒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那凶兽却犹厉啸着不依不饶的向着白舒冲了过去。 白舒拉着那孩童,没命的向后面跑去,于此同时,太虚观的弟子也顶了上来,为白舒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 白舒将那孩子带到了安全的位置,又嘱咐让他一直往里面跑之后,这才有时间回头看去。 太虚观的弟子此时已经死伤惨重了,却依旧还是没能阻挡住这些凶兽的肆虐,白舒心中担忧罗诗兰,一时之间,却在场间又找不到她的身影。 当下白舒一跺脚,也离开了广场,向里面跑去。 第三十三章 在意 没走多远,白舒就被一个刚刚还在参与围剿凶兽的太虚观弟子喊住了。 他约莫二十多岁,胸口被抓出了几道伤口,他一只手提着剑,另一只手按在伤口上,却也没办法阻止伤口处止不住的渗出大量的血水。 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面色惨白,他喊住白舒道:“没想到这些凶兽居然这么凶猛,我们快顶不住了。” 他用剑斜指旁边的一条小路道:“你顺着这条路走到头,里面有一个小院子,我师叔就在这院子里面清修,你只要告诉他前面的情况,他自然就会出手,收服凶兽,你们就可以化险为夷了。” 白舒连连点头,又想扶着那人坐下,那人却摇头不让白舒扶他,他面如死灰,眼眸中露出深深的遗憾之色。 “别管我了,快去吧。” 白舒见那人血已经淌了一地,显然已经是没救了,便没有继续留在这里,一头扎向那人给指的小路,找了过去。 没过多久,在一片竹海中,白舒看到了一处院落,素白的墙面,灰色的砖瓦,院子中还有一颗银杏树。 白舒进了院子,走到了主室前面,在屋子外面敲了敲门,无人回应,白舒轻轻一推,就推开了房门。 屋子中空无一人,桌子和书架上堆满了书,仔细看过去,书的名字大都是道家功法,白舒轻道了声失礼,就关门退了出去。 wucuoxs.com 再往旁的屋子中找去,依旧是不见人影,倒是白舒见到了丹房中的无数珍贵丹药,和另外一间屋子中的一些法宝。 这小院子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人。 白舒心中自有计较,当下转身出了院子,刚走到竹海中的小路上,白舒便迎面碰见了一个女子。 一个头发挽在脑后,眉目如画,朱唇皓齿,披着白色披风的女人。 她站在竹子下面,一身的温婉气质,双目柔情似水般的望着白舒。 山迎眉而失色,水遇目则不明。 白舒愣在了原地,眼神片刻不离那个女人,心中有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那根弦就要断裂,弹的自己,肝肠寸断。 “小舒儿,我没有死,是太虚观的道长救了我的命,跟我回家吧!” 白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微喘着粗气,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像是来自天外的星辰一般迷离。 白舒深深的注视着她,很久很久,时间久到竹海中的风,将白舒吹的迷了眼睛。 不论那女子说什么话,白舒都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良久,白舒轻叹了一口气,眼中的星辰之火随之熄灭,他直直的向那个女子走去,在撞到那女子的一瞬间,白舒闭上了眼睛。 他脚步不停,在下一刻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已是人声鼎沸了。 他依旧站在之前在太虚观内集合的那个广场上,之前来参加春试的几百人,此时只剩下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 包括太虚观主持春试的那几个中年人在内,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白舒。 罗诗兰也正站在不远处,担忧的望着白舒。 之前那个被凶兽抓伤了胸口的将死之人,此刻也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白舒没有开口说话,他环视了四周片刻,目光越发的冷漠。 其中一个中年道士上前一步,对白舒道:“刚才就是我们春试的第一个内容,对弟子品性的考验。” “太虚观收门人,首重品性,在危难时刻,你愿意对弱者伸出援手,在功法丹药和法宝面前,你没有丝毫贪恋之色,恭喜你,你通过了春试初试,现在你已经算是太虚观的记名弟子了。” 白舒点了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只是,为什么大家都在看着我?” 那道士诧异的看着白舒,缓缓开口道:“通过了品性的考验之后,我们会引动你的心魔,将你最在意的东西引出来,看你在面对你自己最在意的东西时,是什么一种表现。” “结果你站在原地看着前方,足足两个时辰,没有任何动作。” 那道士疑惑的道:“你是最晚走出幻境的弟子,我很好奇,你最后看到了什么?” 白舒眨了眨眼睛,眸子中的冷漠逐渐恢复成了清淡,他道:“没有什么,是我自己愚笨,走不出幻境罢了。” 那道士知道白舒是不想多说,便也没有再问,他要过白舒的桃牌,在白舒的桃牌侧面用指力刻了一个甲字,还给了白舒。 然后他高声道:“你们今天就可以留在观里了,当然也可以先下山去处理一下家事,三日之后,便是春试的复试,通过了复试,便可以成为观中的核心弟子。” 只要有修行的资质,品性又不错的人,就都可以成为太虚观的弟子,所以只要过了初试,就可以留在太虚观了。 这些通过初试的弟子又多是年轻人,此刻听到那道士的话,具是一阵欢腾。 唯有白舒,平静如旧。 从凶兽一出现,白舒回头没有看见罗诗兰的那一刻,白舒就感觉到,这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罗诗兰绝对不会临阵脱逃,甚至不去管白舒死活的,她不在白舒身边,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白舒不会身处在真正的危险之中。 等白舒到了那个小院子,看到了那些功法,丹药,法宝之后,他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这凶兽祸乱太虚之事,就是春试的试炼。 太虚观千古传承,怎么可能会在春试这么重要的日子中,出这么大的纰漏呢,更何况,倘若观中真的有什么变动,那些天启境界的大能力者,又怎么可能放由这些凶兽杀戮肆虐呢。 只不过,白舒没想到的是,他在有生之年,还能亲眼在看凌问儿一眼。 若不是他自己知道这一眼看的时间太长了,恐怕他会站在那片竹海中,站到星辰移位,明月环玦。 这一夜白舒住在太虚观东侧震位的竹舍中,与一个叫杨孤城的同岁少年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听着他的呼噜声,彻夜未眠。 白舒会想,这杨孤城若是姓叶,便有趣了。 这杨孤城是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才子,小小年纪,读遍了圣贤书,据说突然有一天他发了痴,将身边的书都丢了去,偷了银两,只身离开陵武城,来到了丰嘉城,进了太虚观,遇到了白舒。 他没有告诉白舒他发了什么痴,白舒也没有多问,毕竟有的时候白舒自己,也不是很正常。 但此刻白舒和杨孤城,只不过是记名弟子,想要真正学到太虚观的核心道法,还需要通过三日之后的复试。 第三十四章 莫渊山后(上) 白舒后来也知道了,那天他静立两个时辰的广场,叫做腾霄广场。 太虚有七景,分别是洗剑映月、腾霄云起、万里荷风、书阁摘星、剑锋插云、梨花闲落和莫愁湖居。 这腾霄广场,之所以起名腾霄,是因为山中时常晨雾弥漫,聚集在广场之上,聚而不散,人若是身处其中,仿若置身云端之上,飘飘欲仙。 白舒那日在腾霄广场上,一站就是两个时辰,是最晚走出幻境的那个人,被一众新入门的弟子看在眼里,记了个清楚。 在幻境中哭鼻子的、失态忘乎所以的或是丑态百出的人,都没人记得他们的名字,唯独站在那里,眼眸中充满了让人无法理解的光芒的白舒,被众人记住了名字。 所以这几天整个新入门弟子的圈子里面,都在讨论一个问题,那日白舒在幻境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有人猜测是奇珍异宝,也有人猜测是白舒青梅竹马的小情人,甚至还有人说,白舒的脑子不好使,是被吓傻了。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白舒的桃牌上都被刻了一个甲字。 春试初试,只有甲和乙是合格,其中一个哭鼻子的女孩子,软软弱弱的,就得了一个乙字,却也还是安稳留下了,但成绩上,终归没有甲字好听。 在太虚的这几日,白舒走在路上,总有人会跑过来,和白舒说上几句没有营养的废话。 而白舒在与他人相处交流时,清淡的性子,得体的谈吐,不仅赢得了一众外门弟子的好感,也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白舒不是傻子,那天他真的看见了,比漫天星辰更加璀璨的东西。 转眼间,已经到了三日之后,这是春试复试的日子,通过复试的考验,就能成为太虚观的核心弟子,据说太虚观的核心弟子中,十个里面有八个能问鼎破虚境界,成就一番大作为。 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年轻气盛,谁又不想去争上一把呢? 今年通过春试初试的弟子,算上白舒,一共九十六人。 这数字统计出来后,让白舒微微感觉到不适,因为这世上的数字分为阴数和阳数,九是最大的阳数,自古以来就有过九五至尊的说法,那是因为人最多可以承载九五之数,一旦超过九五,就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了,至于九九之数,那更是至阳之数,孤阳不长,尽管通过初试的人不是九九,但这一个九六之数,已经让白舒隐隐感到不安了。 小书亭app 据说今年,是近年来太虚春试中,收入弟子最多的一年。 那日主持春试的中年道士,名唤李元清,道号宣济,是掌管数千外门弟子的长老。 莫要小看了李元清这外门长老的职位,太虚观数千弟子,其中内门核心弟子,也不过区区几百人,大部分太虚观的弟子都是外门弟子,这李元清可以说是太虚观中除了观主以外,权力最大的人了。 而李元清本人的修为,也在破虚境界,说不定哪一天,就让他摸到天启的门槛,也只有到了那一天,这外门弟子的掌管权,才有可能交到别人的手上。 一大早,李元清就召集了新入门的九十六名外门弟子,在腾霄广场上集合。 广场中雾气缭绕,带着浓重的水气,让人生出了一种在云中漫步的感觉,众人心中对接下来在太虚观里面的生活,更为憧憬起来。 李元清和几个太虚观负责主持春试的弟子,带着这九十六名新人,穿过了腾霄广场,向太虚观的深处走去。 太虚观坐北朝南,按照八卦方位布局,坎上离下,中轴线从坎离二位穿过,所有的重要的建筑,都建在这条中轴线上。 穿过腾霄广场,经过数个院落,就来到了整个太虚观最中间的位置,也就是大殿所在的位置。 大殿中供奉着道祖,就是传说中的,从南海来到陆上,又骑驴来到莫渊山,建立了太虚观的太虚祖师了。 整个观中,不供三清天尊,不供其他神仙,唯一受香火的,就只有道祖自己了。 尊者居中,道祖的供奉大殿,就在整个太虚观,最中心的位置。 李元清带着一众弟子,从大殿侧边走过,却丝毫没有让弟子们参拜道祖的意思。 人群中议论声四起,多半是说些,听说其他门派要先拜过祖师,发一些誓言才算是真正入门之类的话。 其中一个负责主持春试,看起来年轻一些的弟子解释道:“我们太虚不像是其他门派,有那么多的规矩,你们得空了,自己去拜过祖师,也就好了,不必急于这一时。” 白舒偷瞄着大殿里面,却看不清楚里面的样子。 因为白访云死后太虚观的不作为,让白舒对太虚观生不出太大的好感,但对于太虚祖师,白舒是真的佩服的。 当年太虚祖师在莫渊山上搭起了那间茅草屋子,在门上挂上一块写着太虚二字的木牌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千年之后,这太虚观竟会成为世间最大的一股势力呢。 正感叹间,众人已经绕过大殿,来到了莫渊山的后山范围。 后山的人就少了起来,院落也是一个比一个僻静清幽,白舒跟着队伍也不知道是走了多久,终于在路中间,看到了一间不大的院落,那院落灰墙黑瓦,看起来丝毫不起眼,里面也多是木质建筑,显得极为朴素,但这院落坐落在太虚的坎离中轴线上,想必也不是什么寻常场所。 之前那弟子此刻又开口为众人介绍道:“这是太虚观的灵堂,历代对太虚有着极大贡献,或者是天资卓绝的弟子,在死后,灵位都安放在这里,你们平日在观里,可莫要随意进入这灵堂里面。” 见那人面色严肃,众弟子便连连点头,连看向那小院子的目光中,都多了几分忌惮。 绕过了灵堂再往后面走去,就已经看不见院落了,只见得满山佳木秀而繁荫,芳草清且成群,蝶舞蜂飞,清泉流水,恍若人间仙境。 白舒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什么试炼,竟然要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进行呢。 很快,白舒就隐隐猜到了答案。 莫渊山后渊,有一座藏剑峰,是太虚七景中,剑锋插云那一景。 藏剑锋坐落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底细而中上段厚,最顶尖的位置,又变得细了起来,整峰宛若一柄立在深渊中的宝剑,深深插入云海之中。 藏剑峰最厚的那一段上面,有一根巨大的铁链拴在上面,连接着莫渊山这头的一根巨大石柱,峰高山低,铁链成一个倾斜角度,连接着藏剑锋和莫渊山。 渊内横风阵阵,铁链在风中轻微的颤抖着,发出铮铮的响声。 莫渊山后渊,与藏剑锋之间,历来就有飞鸟难行的说法,白舒想着,这李元清多半是要,让这些弟子们渡一渡这深渊了。 果不其然,等弟子们欣赏完这太虚七景之一的剑锋插云之后,李元清就背对着深渊,摸着胡子朗声道:“此峰名为藏剑,是我们太虚观的禁地,同时今天也是你们试炼的场地。” “修行中人,首重品性,诸位已经在腾霄广场之上,证明了自己的品性,但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吸取天地灵气,改变自身气运,增加修为和寿元,若是没有逆天而行的胆量,是难有大作为的。” 说到这里,李元清顿了一下,神色愈发庄重的道:“除此之外,修道中人还要有惊人的毅力,天道酬勤,地道酬善,若是没有超乎常人的毅力,也是无法问鼎天道的。” 李元清闭目似瞑,忽的睁开眼睛,向旁边走了一步,手指向了那横亘于深渊之上的铁链道:“所以今天的试炼,就是顺着这铁链,爬到藏剑峰之上。” 李元清的声音顺着风声飘了老远,回荡在深渊之中,有些弟子只是稍微靠近边缘往深渊中看上那么一眼,就已经吓得腿脚发软了。 白舒听到李元清这番话,也不禁连连苦笑,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一件事情,那就是高处不胜寒,白舒他,恐高。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白舒自然不可能转身回去,甘心做个外门弟子,他更不想通过罗诗兰进入正真的太虚,因为那样不仅显得自己无能,还有可能暴露自己和罗诗兰之间的关系。 此时只有一条路摆在白舒面前,那就是迎难而上,从这条铁链上面,爬到藏剑锋之上,以此来证明他,有胆量,有毅力。 这时候其他负责主持春试的弟子也拿出了数条绳子,并道:“这是血莹蚕丝制成的绳子,可承受千斤力道,将绳子系在铁链之上,再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好,就算是失足坠落,也可保性命无忧,更何况李长老在这里看着你们,你们大可以放心的上去试试。” 这人说话的时候,面带笑容,眼神中隐隐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他是外门弟子,他从未通过过春试的复试,成为内门弟子,所以他也不希望别人通过这试炼,他更不希望见到,比自己优秀的人,于是他在此时此刻,就笑成了这个模样。 白舒看着那人,心里一阵恶心,这更加坚定了他要通过试炼,成为核心弟子的决心,白舒若是生为淤泥,也绝不做那腐臭残败的淤泥,要做就要做莲花底下的那片淤泥,有朝一日,甚至还可以将那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吞没,深深埋进泥巴里面。 白舒心中打定了主意,却依旧没有动身,他在等一个愿意做出头鸟的人,初试白舒已经出尽了风头,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第一个冲上前去。 更何况,白舒还想先看看别人是怎样攀登这条铁索的。 杨孤城一直跟在白舒身后,此刻他忽然低声对白舒道:“我想上去试试。” 第三十五章 莫渊山后(下) 白舒回头看了杨孤城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孤城就上前领了一根绳子,将绳子的一头紧紧系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头则是打了个环,套在了铁索之上。 白舒走上前去,将手轻轻按在杨孤城的肩膀上道:“小心一点。” 白舒没有说不行就下来这样的话,因为他知道杨孤城心中业障如魔,自己是有主意的,不然他也不会凭着一股痴劲儿,就不辞辛苦跑到太虚来,还通过了春试。 杨孤城点了点头,第一个爬上了铁索,这铁索巨大,每个链结之间,缝隙都极大,所以手脚都可以轻易的找到借力的点。 杨孤城爬上铁索之后,铁索微微晃动了一下,如同一丝肉眼难见的涟漪,而他的身下,就是万丈深渊。 这杨孤城平日读书惯了,在家中也不曾做过什么其他事情,是以身体并不如何强壮,但这虎胆,却是让人佩服的。 所有弟子的目光都注视着杨孤城的身影,白舒此刻却在悄悄的打量着李元清,白舒心里在想,倘若杨孤城出了什么意外,李元清来不来得及搭救于他。 李元清虽然是眯着眼睛,但注意力显然也是集中在杨孤城身上的,但不过片刻,李元清就感应到了白舒的注视,他便回过头来看了白舒一眼。 白舒不动声色地转回了目光,心里对李元清又多了几分忌惮,但却是稍稍安心了,李元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注意到白舒的目光,那么他必定是有本事的,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杨孤城也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铁索上风大,杨孤城时不时的缩在铁索上,不敢动弹,时间过去了很久,他也才向前爬了六七环铁链。 突然一阵横风吹过,将杨孤城吹的身子一晃,险些摔了下去。 好在杨孤城及时抓稳了铁链,这才没有被风甩下铁链去,不过尽管如此,他的手指指节还是一阵阵的发白,表情显得有些痛苦,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越往上面爬,铁索倾斜的角度就越大,叶孤城的速度也就愈发的缓慢。 在此刻,已经有一对兄妹等待不及了,两人纷纷拿了绳子,准备上铁索去了。 小书亭app 这对兄妹龙凤一胎,男的俊俏,女的貌美,哥哥叫做介子期,妹妹名唤介子渝,两人在春试初试的时候,是走出幻境比较快的那几个人之一,和白舒同样得了一个甲字。 不仅如此,这对兄妹善于交际,短短的三天时间内,就已经在新入门的弟子之中,混出了一些名声。 是以他们两个要上铁索去挑战一下,人群中多是一些叫好的声音,相比较杨孤城上去时的冷漠,就显得有些过分热烈了。 介子期倒是一个不错的兄长,他细心的为介子渝系好了绳子,又让介子渝先上了铁索。 前面已经有杨孤城试过了水,所以介子渝第二个上去,当然是安全的,而介子期跟在介子渝后面,正好还可以看着介子渝,如果她真有什么危险,介子期也好第一时间搭救于她。 换做白舒,他也会让自己的妹妹先上的。 白舒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心知自己躲不过这劫,等介家兄妹爬了一段距离之后,白舒也上前去拿了绳子,爬上了铁索。 悬崖之下云海如聚,层云叠雾,山风阵阵,寒气袭人,白舒屏气凝神,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自己身处高空的事情,只看着眼前的铁索,似乎是要用眼神将这铁索融化一般。 但尽管如此,白舒还是止不住的害怕,不过几息,他的额头已经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幸好这铁链沉重,白舒就算是有轻微的颤抖,也无法引起铁链的震动,不然若是让别人发现了,白舒在发抖,就算白舒通过了试炼,也没剩下几分面子了。 李元清站在崖边,正面向着藏剑峰方向,忽然转过头去,望着一位刚刚走过来的女子道:“罗师侄,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身着湖蓝色春衫,手里捧着个花篮,花篮之中装着几株带着根茎和泥土的花苗,正是罗诗兰。 罗诗兰行礼道:“观中这几株花长势不好,我来将它们移到后山来,正好看到师叔在此主持春试,就顺道过来看看。” 李元清看了一眼罗诗兰臂弯的花篮,不疑有他,点点头道:“今年倒是来了几个有趣的小家伙,你提前认识一下他们也好。” 罗诗兰笑笑上前站在李元清身后半步,轻轻应是。 罗诗兰挽着花篮,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些许的担忧神色,让那些新入门的弟子们都看直了眼睛。 当下就有人想在罗诗兰面前出个风头,领了绳子就上了铁索。 此时白舒的注意力全部都在铁索之上,自然是没有发现罗诗兰的到来,整个崖边,也没有一人知道罗诗兰的真正来意。 越往上爬,白舒才知道攀登这铁链的难度有多大。 这铁索横亘在这深渊之上已经千年之久了,却不见任何锈迹,用手摸上去,冰凉冷冽,趴在上面,受着风吹,没过多久,白舒就已经浑身冷的发抖了。 而且随着白舒的行动,他吃着力的两只手臂,酸涩难耐,已经隐隐有了脱力的迹象,而他也才将将爬了十分之一的路程。 正在白舒苦苦挣扎之间,忽然感觉铁链微晃,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呼。 杨孤城在前面,竟然失足摔下了铁链,好在他身上系着绳子,没有直接摔下万丈深渊。 杨孤城满头大汗,脸色也是苍白的厉害,在崖边的李元清当即飞身而起,脚下在铁链上轻点,几息之间就到了杨孤城身边,解开绳子,将杨孤城夹在腋下,带回了崖边。 李元清与白舒擦身而过的时候,白舒清晰的看见被李元清夹在腋下的杨孤城的脸色,面如死灰,失望至极。 光有向道之心是不行的,就算是有了品性,胆量,毅力,也还是不行呢,世间有一种最玄妙的东西,叫做机缘。 而今年九十六个外门弟子中,杨孤城是没有这份机缘的。 白舒见到杨孤城黯然离去,下意识的想到自己也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离开这条铁索的人。 他抬头望了望藏剑峰,那山峰高高的插入云中,简直是遥不可及。 白舒咬紧了牙关,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手脚并用的向前面爬去。 前面的介家兄妹,爬的虽然吃力,但速度却没有什么变化,稳扎稳打的在前进上升着,此时已经快到了铁索的中段。 而白舒已经快消磨光了力气,脚下也开始打滑起来,手上更是使不出力气。 这个时候白舒痛苦万分,他已经忘了身下的万丈深渊,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自己站在藏剑峰上,回身看莫渊山,那一览众山小的情景。 那感觉会是多么美好啊! 正在这个时候,白舒手臂上的酸痛感忽然轻了很多,一丝力气从白舒的身体内迸发了出来,感受着身体中的异动,此时白舒才终于想起了,在燕京,魔宗那个黑瓦白墙的小院子里,那令人作呕的药材的味道,那能将人皮肤灼烧成灰烬,再帮人重塑一张新皮的药汤子,仿佛闭上眼睛,下一刻他还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面,身边有一对唤做蒹葭白露的姐妹花。 白舒的皮肤此刻已经没有在燕京时那么白了,他额头挂满了冷汗,嘴角却浮现起一丝笑意。 “苗叔,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白舒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着。 站在崖边的罗诗兰见缓慢移动的白舒忽然停在锁链上不动了,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就和李元清并肩站在一起了。 李元清颇为疑惑的看了罗诗兰一眼,没有说话。 在太虚观内,罗诗兰极讲规矩,在李元清面前,她是晚辈,理所应当站在李元清身后一步,但此刻她关心则乱,却是忘了这无趣的规矩了。 白舒不知道场外还有一个人在为自己担心,他的眼中只有藏剑峰上那绚烂的云彩,那洁白如玉的云彩在白舒的眼中,拥有着数不清的色彩。 白舒速度渐渐的快了起来,手臂抓的也愈发牢靠了,他甚至都有时间低头向下面看去。 云海浮尘中满是虚无,而白舒已经不害怕了。 罗诗兰看到白舒后继有力,终于放下了心来,那紧紧抓着花篮的手,也终于放松了下来,花篮的木柄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汗渍。 白舒渐渐的赶上了介家兄妹。 他甚至听见介子期的声音了,介子期在说着:“小渝,小心一点。” 短短的接触,白舒就能看出来,介子期对他的妹妹很是疼爱。 行至铁索的中段,就是这铁链摇晃最厉害的时候,此处的风也是最大的。 白舒抬头甚至看到了,藏剑峰上,隐隐还有几个人影,想来都是特意等在那里接应的太虚观弟子了。 白舒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渡过了最为惊险的中段,回头看去,身后的铁索之上,能爬到中段的,也不过寥寥两三人。 而李元清此刻已经来回走动救下好几个人了。 白舒得了力气,也克服了心理障碍,后半段虽然陡峭,但白舒爬的却比前半段要轻松的多了。 而杨孤城被救下去之后,介子渝便成了走在最前面的人,她也是第一个登山藏剑峰的人。 介子渝在登山藏剑峰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身拉了介子期一把。 白舒就跟在介子期的后面,而介子期在登上藏剑峰的时候,用力的蹬了铁链一脚,那沉重的铁链甚至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一晃,白舒猝不及防之下,身子一歪,差点侧翻了下去,好在白舒力气还足,稳定住了身体之后,继续向前,也即将要登上藏剑峰。 介子期站在藏剑峰上望着白舒,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介子渝倒是好心的凑上前去,带着两个浅浅的酒窝,对白舒歉意的笑了笑,伸出了青葱如玉的手,想拉白舒一把。 白舒笑着摇头,轻声道谢:“谢谢,我自己可以的。” 第三十六章 七星 白舒不曾招惹过介子期,他更愿意相信,介子期是因为初登藏剑峰,太激动了,在无意中蹬了那一脚。 登上藏剑峰之后,白舒才发现藏剑峰上面的确是有几个太虚观的弟子,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面相憨厚的大汉走上前来,对白舒道:“你没事儿吧?” 白舒虽然年龄不大,识人却是极准,便觉得这大汉多半是憨厚老实之人,他倒是愿意和这种人打交道,当下白舒回答道:“没事儿的,劳烦师兄挂心。” 那大汉点点头,没有说话。 白舒对那大汉感激一笑,随即观察起了藏剑峰上的情形。 藏剑峰上荒草丛生,碎石嶙峋,全没了莫渊后山那种春意盎然的感觉。 峰上有一石柱,直插云霄,石柱之下,是一处昏暗的洞口,似乎这整根石柱,都是一座石塔,而这个黑黝黝的洞口,就是这石塔的入口。 这藏剑峰虽然雄伟,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处,又如何能被称为太虚的禁地呢? 白舒虽然不解,却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他转过身去,回看莫渊山的方向。 藏剑峰势高,从白舒所站的位置往下面看去,莫渊山上满眼是绿色,渊中白云翻滚,与满山的绿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那里就是,人间仙境。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阵阵寒风吹过,白舒觉得心中畅快极了,他甚至还想对着那深渊喊上几声。 但白舒一是不想出风头,二是不想影响到其他参加试炼的弟子,也只能摸摸鼻子,惺惺作罢了。 一共九十六人参加这场试炼,但最终通过的人,算上白舒,一共也只有七个人,这七个人中,还有两名女弟子。 这七人分别是:白舒、介子期、介子渝、钟雨微、樊跃、胡九章和巫少白。 剩下的八十九人,要么是没有胆量上前,要么就半途放弃或是失败,唯有白舒等七人通过了试炼。 wucuoxs.com 这晚白舒回到了竹舍,见到杨孤城的时候,他正蒙在被子里呼呼大睡呢,白舒知道,这是杨孤城极度失望之下的减压行为。 等到第二天白舒收拾好东西将要离开这间竹舍的时候,杨孤城才拉着白舒的手臂说道:“我昨天问过了,修炼到破虚境,也可以进入内门,等我入了破虚,就去找你,你在里面等着我。” 白舒看着杨孤城那颇为瘦弱的身躯和他坚定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片刻,才拍了拍杨孤城的肩膀道:“好,我等着你。” 随后白舒便出了竹舍,与其他六人汇合,等着观主的传见。 这些外门弟子也知道从此以后便和白舒等七人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又得知他们还能得到观主传见,话里话外,都满是羡慕的意味。 介家兄妹长于交际,同他们告别的人,也是最多的。 钟雨微则是一位冰山美人,不善言辞,不爱说话,独自一人站在桃花树下怔怔出神,倒不失为一道美丽的风景。 樊跃和胡九章都是很普通的那种人,没什么鲜明的特点,若不是他们通过了藏剑峰试炼,恐怕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两个。 巫少白则是七人之中的一个异类,他生的俊俏,嘴角挂着淡淡的不屑,极少说话,让人不敢轻易接近于他。 而白舒谦逊有礼,虽然不会去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但面对别人问候的时候,白舒都会真诚仔细的回应对方,是以同白舒说话的人,也不在少数。 正热闹间,已经有人前来,领着白舒他们七人,去了太虚观最中心的大殿。 这是白舒第一次进到大殿里面来,殿中白砖为底,铺着红色的地毯,共有八根圆柱支撑着大殿,殿顶皆是木栏雕花,穹顶为金色,颇显富丽堂皇。 大殿的尽头,是一座泥像,那泥像貌不惊人,塑造的是一位看着极为普通的中年人,全像由泥土制成,表面却不见有丝毫脱落剥离的迹象,让人不敢相信,这泥像竟然已经存在了千年之久。 泥像之下,是一座平台,平台中心是一座青铜香炉,炉中香气袅袅,有几个人围坐在香炉周围。 见到白舒一行人进来,其中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气度风流倜傥,身着锦衣华服,一双桃花眼灵动飘逸,身段极为修长,他笑道:“你们都通过了藏剑峰试炼,现如今,你们就是观中的核心弟子了。” 那人微微沉吟,继续道:“求索天道,本就不是易事,而你们品性纯良,胆识过人,毅力强大,是最有机会问鼎天道的人。” “我们太虚内门共有七个分支,一天枢、二天璇、三天玑、四天权、五玉衡、六开阳和七摇光。”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是天枢宫贪狼星君,柳念。” 贪狼星又名“杀星”、“桃花星”。是七星中最为多才多艺,足智多谋的一颗星。 柳念说完之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也站了起来,他朗声道:“老夫为天璇宫巨门星君,徐冶。” 巨门星又名“暗星”,在七星中最为耿率正直。 接着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道人也站起身道:“在下天玑宫禄存星君,常悦。” 天玑星,主财运。 常悦之后,一个面容清丽,身段窈窕的女子也款款起身道:“天权宫文曲星君,林悦竹。” 天权星,象征着聪明才智,文艺笔墨。 不多时,一个黑衣男子也站起身来,他缓缓开口道:“玉横宫,汤无厌。” 玉横星,又名“囚星”,是七星中最为暴烈的一宫,一意孤行不受外物左右。 汤无厌之后,是一个气势厚重的中年男子,他目光中颇有威严,开口气势也极强,他自我介绍道:“开阳宫武曲星君,萧半山。” 白舒一直安静的看着,此时听到萧半山这三个字,瞳孔不由得一阵收缩,他仔细看过去,萧半山虎背熊腰,气势厚重如山,直鼻权腮,双目中精光隐现,像极了忠厚之辈。 白舒不敢多看,片刻后就微微低下了头去。 开阳星,刚毅果敢,厚重如山。 萧半山开口之后,七星宫便只剩下最后一宫了,而还坐着没有站起来的,还剩下两人。 其中一个身后负剑的中年人缓缓起身,轻轻抚平自己衣衫上的折纹,才开口道:“摇光宫破军星君,江圣轩。” 摇光星,善恶分明,无所畏惧。 七宫星君全部起身之后,坐着的,就只剩下一位身着浅栗色道袍的老者了。 那老者捋了捋胡子,起身微笑道:“别的门派,都是师父挑徒弟,但我们太虚不一样,在观中,内门弟子,可以自由选择自己要去哪一宫。” “贫道年事已高,就不收徒弟了。” 白舒心中一动,能说出这句话的,多半便是观主了。 此刻萧半山也开口说话,证实了白舒的猜测。 “观主,今年我开阳一脉,也不想再收新弟子了。” 观主微微摇头道:“这种事情可说不好,有些东西,时也运也,说不定今年就正好有适合你们开阳一脉的弟子呢。” 萧半山听闻观主这么说,只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用目光扫视着场中的七个少年人。 巫少白第一个站了出来,走到了玉衡宫汤无厌处,垂首喊了一声师父。 紧接着钟雨微也走到了林悦竹的身边,轻唤了一声师父,毕竟七星宫中,也只有林悦竹的天权一脉,是以女子为主的。 介家兄妹此刻正在小声的交流着什么,最终介子期走到柳念身边,入了天枢一脉,而介子渝则是去到江圣轩那里,入了摇光一脉。 樊跃和胡九章也没有多做纠结,分别入了天璇和天玑一脉。 只有白舒,愣在原地,清淡的眸子望着萧半山。 第三十七章 见礼 当年白访云和萧半山同门一脉,也是开阳一支,倘若白访云还活着,萧半山依然是武曲星君,而白访云本人此刻就应该是观主了。 白舒也想入开阳一脉,但萧半山之前也说过,今年开阳一脉不想收新弟子了。 所以白舒望着萧半山,迟迟没有动作。 其余的六个人,分别入了不同的六脉,大殿之中,只有白舒没有归属,也只有萧半山没有收新弟子了。 是以萧半山皱着眉头,为难的看着白舒。 良久,萧半山才和善的问白舒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白舒回答道:“我叫白舒。” 萧半山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跟我来吧。” “是,师父。”白舒坦然的走到了萧半山的身边。 随后,白舒七人依次跟着师傅去拜过了道祖,这才算是正式入了门。 开阳一脉,是七星宫中的第六宫,位于太虚观的东侧,距离坎离中轴线颇为遥远。 白舒跟着萧半山离开大殿之后,一路走了很久。 “你是华国人?”萧半山走在路上,不忘问一下白舒的出身。 白舒回答道:“回师父话,我是洛国人,农户人家,自小父母双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萧半山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白舒一眼。 而白舒却是笑着,脸上丝毫不见任何的负面情绪。 萧半山又是一声轻叹道:“如此也好,以后,你就只用吃太虚这一家的饭了。” 白舒没有回话,老老实实的跟在萧半山身后,他看向萧半山背影的眼光贪婪而深邃,仿佛是要将萧半山吃进自己墨如深夜的眸子之中。 终于,二人到了开阳一脉的院落,萧半山领着白舒去了主院落,院中有两颗云杉树,树下是一个看起来在二十五岁上下的男子,正拿着扫把在扫地。 萧半山对着那人道:“语善,把你几个师兄弟叫过来。” 那人点了点头,将扫把靠在树上放好,转身出了院子。 “这是你五师兄,杜语善,从小就不会说话。”萧半山望着杜语善的背影说道。 白舒略微惊讶,却也没问这五师兄不会说话,又怎么去把其他师兄弟叫过来。 不多时,就有人陆续进了院子,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位妙龄少女,白舒和那少女对视了一眼,同时愣住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雁南亭抢走白舒一盏七星海棠灯的少女,两人曾经在一起跟着燕人唱过歌。 “是你?”那少女见到白舒,颇为惊喜,又追问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萧半山见那少女似乎是认识白舒,便问道:“怎么,雨柔,你认识白舒?” 那少女摇头道:“不认识,曾经和他见过一面,没想到他竟然进了太虚了,还是咱们这一脉。” 那少女伸了个懒腰,柔软的身段透着一股稚嫩,她打量着白舒道:“太好了,我终于有师弟了。” xiaoshuting.org 萧半山看了那少女一眼道:“我准备收白舒为我的亲传弟子,按照辈分,他排在老七的后面,你还要喊他一声师兄呢。” “啊!”那少女一下子跳了起来道:“爹,不带这样的,你都好久没有收徒弟了,就连我都是推给许劫师兄教的,凭什么现在他入门了,就可以辈分比我大。” 萧半山却不理那少女,反过来给白舒解释道:“这是我女儿,萧雨柔,平日里脾气大的很。” 贾雨柔见萧半山不理她,又打起了白舒的主意,他走到白舒身边,威胁白舒道:“快叫一声师姐来听听,以后在观里面我保护你!。” 白舒天真无邪的看着萧雨柔,轻声道:“师妹可莫要为难师兄。” 萧雨柔本以为白舒要喊自己师姐,没想到却得来一句师妹,气的她牙根儿痒痒,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院外的一阵争吵声打断了。 “今天来的一定是一位小师弟,不可能像你说的,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的。” “那可说不好,我今天给自己启了一卦,是兑为泽这一中吉卦,卦象显示,近期我的桃花泛滥。” 两人正说话间,已经走进了院子。 见到白舒之后,一个手里提着食盒的青年男子笑着看着白舒,想必就是最先说话的那人。 而另外一个一脸失望之色看着白舒的,嘴里叼着一瓣桃花的青年,一定就是那启出兑为泽那一卦,觉得自己桃花泛滥的那人了。 萧雨柔连忙上前对那两人诉苦道:“我爹要收这个叫白舒的人为亲传弟子,辈分比我还大,六师兄,七师兄,你们说说,这还有天理么?” 提着食盒的那人连忙安慰萧雨柔道:“小师妹,别生气,来尝尝师兄做的桃花蜜藕。” 那人说着就打开了食盒,从里面拿出了盘子筷子,放在了院中的石桌子上,同时招呼道:“来,师父您老人家也来尝尝。” 萧半山微微摇头示意不用,那人又对白舒道:“小师弟,你也来尝尝师兄的手艺,我是你六师兄方兴,没别的爱好,平时就是喜欢吃,整个山上,也没有厨艺能赶上我的人。” 方兴回头看了一眼与他一同进来的另外那人道:“这是你七师兄陆星盛,是个好色胚子,没事儿就往天权宫一脉跑,刚才来的路上他还说,新入门的是一位小师妹呢。” 白舒连忙上前依次见礼,却被招呼着坐下吃东西。 方兴介绍道:“今年第一茬春桃做的蜜酱,再配上罗师姐荷花居里面的莲藕,这味道,甜而不腻,来之前我吃了不少,差点儿咬掉了舌头。” 白舒听闻兴趣大增,刚要拿筷子夹起一片藕,却被萧雨柔用筷子飞速的抢了去,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可不是白舒第一次见这个小姑娘抢自己东西了,他也不在意,又夹起一片,放入口中。 莲藕入口,白舒只觉得舍齿生津,满口甜香,端得是好吃,连忙赞道:“师兄这手艺真是绝了,太好吃了!” 方兴听到白舒的夸奖,高兴的合不拢嘴,又拍着陆星盛的肩膀道:“听到没有,小师弟说我绝了。” 陆星盛似乎是还没有从梦想破灭的失败阴影中走出来,冷着脸道:“小师弟说的是你的手艺绝了,不是你绝了,你要是绝了,还娶个屁的媳妇儿。” 萧半山沉声道:“老七,一点儿都没有个师兄的样子,再胡乱说话,我就罚你去打扫莫愁湖居。 陆星盛面色一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回忆,连忙闭嘴不说话了。 就连萧雨柔,也一下子安静多了。 不知道这打扫莫愁湖居,又是什么惩罚。 正冷场间,罗诗兰也走了进来。 萧雨柔又像是看见了亲人一般,将刚才对方兴和陆星盛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罗诗兰微笑着安慰萧雨柔道:“那有什么呢?多一位师兄,就多一个人照顾你,要是你成了师姐,你就要照顾他了。” 萧雨柔还要说什么,罗诗兰却已经笑着开口,对白舒说道:“你就是小师弟吧,你叫什么名字。” 白舒看着罗诗兰那一本正经的脸色,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怪异着脸色道:“我叫白舒。” 刚刚才安静片刻的陆星盛看到白舒这般脸色,又说道:“小师弟在罗师姐身边果然也觉得局促,看来还是罗师姐的魅力大啊。” 罗诗兰没有理陆星盛,又继续对白舒道:“你姓白么?我在开阳一脉弟子中行二,以后你喊我一声师姐就好了。” 白舒没有想到罗诗兰这么直接,居然还点出了自己姓白,好在萧半山没有什么反应,白舒也只能轻唤了声师姐,就安静的不再说话了。” 罗诗兰此时的目光才落在了桌子上,她看了那“桃花蜜藕”一眼,忽的对方兴说道:“你又跑到我的塘里挖藕了,不是和你说了么,多等几月再挖,怎得现在,就等不及了呢? 面对罗诗兰的发问,方兴额头隐隐冒汗,他歉意的道:“是我心急了,罗师姐勿怪。”方兴说着还推了一下盘子,说道:“您也尝尝,小师弟刚才都说了,味道很不错。” 罗诗兰白了方兴一眼,没有继续发难。 这一眼风情万种,让方兴心头一阵燥热,他连忙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最先出去的五师兄已经和另外两个男子,一起走进了院子。 方兴又帮着白舒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大师兄,许劫,这是三师兄,余观,这两位师兄都是破虚境界的高手,手下已经收了不少的弟子了。” 方兴顿了一下又道:“许劫师兄和罗师姐都不是师父的弟子,余观师兄和咱们几个,才是师父的亲传弟子。” 白舒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两个人,大师兄许劫,人近中年,一身白衣,温润如玉,三师兄余观,身型不高,着一身道袍,一脸的和气。 白舒连忙又上前见礼问好。 许劫微微一笑道:“小师弟,在修行方面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随时来问我和三师弟。” 白舒点头应是。 许劫又道:“师父已经多年不收徒弟了,现在新入我脉的弟子多半是我和余师弟来教,我还真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能再多一位小师弟呢。” 听许劫这么一说,白舒也有些疑惑了,萧半山为什么要收自己为亲传弟子呢? 不待白舒多想,又有一男子和一妇人进了院子。 方兴又给白舒介绍道:“这位是师娘。” 白舒见那妇人虽然已经人近中年,但保养的非常好,身段丰腴,生的又极为艳美,结合着萧雨柔的容貌一起看,宛若一对姐妹花,白舒此刻也少不得在心中赞叹一声。 又连忙上前问好见礼。 见过师娘之后,方兴又给白舒介绍道:“这位便是四师兄熊玉宣了,四师兄精于书法丹青,就连天权一脉的弟子,都很佩服四师兄的才华呢,今天四师兄想来又是写字作画太专注了,这才来得晚了。” 白舒见这熊玉宣身材高大,气度不凡,也不敢怠慢,谦逊的问了声师兄好。 方兴又将白舒介绍给众人,才道:“现在我们开阳一脉的主要人物,就都到齐了。” 白舒又仔细梳理了一遍,大师兄许劫,二师姐罗诗兰,只有这两人,不是萧半山的弟子。 之后的三师兄余观,与许劫和罗诗兰同为破虚境界。 四师兄熊玉宣,长于笔墨丹青。 五师兄杜语善,天生的哑巴。 六师兄方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吃货,不仅是吃货,怕还是一个厨艺大师。 七师兄陆星盛是个好色胚子,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 而小师妹萧雨柔,是个颇为任性的小萝莉。 这一脉的人,有趣极了。 白舒心里这么想到。 第三十八章 命魂灯 萧半山见人都到齐了,才微微咳嗽一声。 等所有人都噤声不语了,萧半山这才道:“许劫和余观都太忙了,已经耽误了修炼,我自然是不想为他们增加负担,但今年入门的弟子多,我又恰好没什么事情,干脆再收一个亲传弟子。” 许劫笑道:“师叔言重了,我就算是再多收几个弟子,也无妨,不过能多一个小师弟,我也是开心的。” 余观也垂首道:“师父,弟子不辛苦的。” 萧半山摆摆手道:“这些年开阳一脉,一直都没有什么争气的年轻弟子,我看舒儿天资不错,说不定能有大成就,你们平日里,也要多照顾舒儿几分。” 方兴当下点头道:“放心吧师父,我们肯定比疼小师妹,更疼小师弟。” 萧雨柔一下子拍案而起,气鼓鼓的掐了方兴的腰一下,痛的方兴呲牙咧嘴的。 萧半山见此情景,沉声道:“雨柔,别闹了,该让你师兄行拜师礼了。” 许劫走上前来,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跪下给你师父磕三个头,再点一盏命魂灯,就算是真的入门了。” 白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跪在地上,给萧半山磕了三个响头,并喊了一声师父。 萧半山点了点头,许劫就扶着白舒站了起来。 熊玉宣此刻刚从屋子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盏翠玉雕花灯,这灯雕工精美,就连灯芯都似是玉质,端得是奇特。 熊玉宣见白舒一副懵懂的样子,便给白舒解释道:“这是我们开阳一脉的命魂灯,点燃了这盏灯,日后无论你身在何处,我们只要根据这盏命魂灯,就能知道你活的好不好。” 熊玉宣顿了下,又道:“倘若有一天这灯熄灭了,那就意味着灯的主人陨落了。” 方兴此刻忽然神秘的道:“相传道祖的那盏命魂灯,现在还亮着呢。” 余观微微皱眉道:“老六,不要听信谣言,师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留下。” 方兴被余观训斥,悻悻然闭上了嘴巴,但看他那表情,显然还是不服气的。 熊玉宣递过一根玉针给白舒道:“小师弟,刺破指尖,滴几滴血进去。” 白舒接过玉针,将指尖凑到命魂灯的灯芯处,用玉针刺破了自己食指的指尖,一阵微微的刺痛感之后,几滴鲜血流进了命魂灯之中。 而那玉灯一下子泛起了莹莹绿光,一阵昏黄的火光升起,两道纠缠着的火苗从灯芯上燃起。 两道火苗纠缠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火线。 全场的人,除了白舒,脸色全都变了。 方兴更是站起身来,凑到白舒的命魂灯前,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过去。 半响他才道:“小师弟,你这命魂灯,不对劲啊,一般人的命魂灯都是一道火苗啊,你这个怎么会有两道?” 白舒愣了片刻,立马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这另外一道火苗,应该就是董色的了。 但白舒表面还是一脸的茫然,他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萧半山见白舒似是有些慌乱,沉吟片刻,安慰白舒道:“舒儿莫怕,这火苗虽然是一分为二,但火势都很旺盛,说明你命格强硬,无需担心。” 似乎是怕白舒多想,熊玉宣赶紧撤了命魂灯下去,又从内屋拿了一个小册子出来。 “小师弟,你来挑一间住宅。”熊玉宣将册子递给白舒。 白舒翻开册子,发现这是一副开阳院落的地图,每个院落都跃然纸上,不同的院落下面,还有着不同的名字,此刻这小册子上,还有不少院落,是空着无人居住的。 白舒在这册子上找到了大部分在场的人的名字,却唯独没有找到罗诗兰的名字。 白舒抬起头问道:“为什么这册子上面,看不到师姐的院落?” 罗诗兰为白舒解释道:“我住在太虚的艮位,在灵堂的东方,是一处荷花塘居。” 白舒得了解释后,又将注意力放在册子上面,看了一会儿,又问道:“这天一峰看起来是个僻静的好居所,怎么也没有人居住呢?我可以住在那里么?” 场间所有人第二次,脸色为之一变。 罗诗兰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愁。 “怎么了?”白舒有些不明所以。 熊玉宣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玉横、开阳和摇光这三脉,分别有天明、天一和天心三座山峰。” “其中天一峰是离着院落群最远的一座山峰,而且多年无人居住打扫,太过清幽僻静了,要不小师弟再看看其它院子?” 白舒颇为中意天一峰的地理位置,便沉默不语,既没有直接同意,也没有表示拒绝。 但看白舒的脸色,就知道他并不愿意接受熊玉宣的提议。 萧半山面有怀念之色道:“舒儿若是想住在天一居,就让他去吧,空着也是空着,就是每日上下,不太方便罢了。” 白舒不知道天一居曾经就是白访云的住处,只是单纯的喜欢僻静的地方,当下开心的道:“谢谢师父。” 萧半山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 那是白舒春试报名的时候,写下自己出身的那张纸。 上面写着“白舒,一十六岁,洛国人。” 这行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比划横飞,似乎是将要脱纸而出一般,说不出的放纵。 熊玉宣从萧半山手中接过这张纸,看了片刻,就啧啧开口道:“小师弟,这字是你写的?写的太棒了,字体雄浑,风骨如剑,想来是经过多年的苦练吧。” 白舒知道这是因为自己那天来到太虚观下,心情激荡,是以超水平发挥了一次,但毕竟那是他亲笔写的字,得到熊玉宣这个书法大家的称赞,说不开心,那是假的。 但白舒还是谦逊的道:“我幼年父母双亡,在洛国的一个小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有一段日子,我常侍奉在一位先生旁,磨墨侍读,那先生教过我怎么写字。” 熊玉宣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道:“就这么学学,就能写出这样的字,真是了不得!” “小师弟,你闲下来的时候一定要来找我,咱们好好研究一下书法之道。” 白舒微笑着回答道:“我也很想亲观师兄墨宝,到时候得空了,自当叨扰。” 熊玉宣点点头,又看了看白舒写的那行字,才说道:“小师弟,把你的桃牌给我吧,这些东西最后要集中起来,和你的命魂灯一起,放在开阳阁中。” 白舒闻言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桃牌,那桃牌正面写着白舒的名字,侧面刻着一个甲字,而背面,则刻着一个“宁”字。 白舒这时终于有机会问起这个“宁”字了,他问熊玉宣道:“四师兄,这桃牌后面这个“宁”字是什么意思?” 熊玉宣接过桃牌看了一眼道:“这桃牌后面的字,每个入门的人都有,或代表那人的命运,或代表那人的性格,除了你本人,没人可以帮你解这个字。” 无错小说网 白舒微微皱眉,一个“宁”字可以代表什么呢?安宁和谐?宁死不屈? 白舒此刻无法理解,也不想往深了想。 过了一会儿,萧半山见熊玉宣将白舒的桃牌和报名纸都收了进去,便道:“谁领舒儿去天一峰一趟,先帮他打扫一番,再置办些家具,也就能住人了。” 罗诗兰当下接下了这差事道:“我陪师弟去吧。” 萧半山点了点头又道:“晚上别忘了过来一起吃晚饭,明天我再正式领你修行。” 白舒依次同萧半山夫妇和一众师兄打过招呼,就要随着罗诗兰去天一峰。 此刻萧雨柔却跳出来道:“我也要陪你一起去。” 白舒面有难色道:“师妹,有师姐随我去就好了,你还是留在这里休息吧。” 萧雨柔调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道:“你休想!” 第三十九章 天一峰上一株桃 白舒拿萧雨柔没有什么办法,也只能任由她跟着,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白舒不能和罗诗兰正常交流了。 天一峰在开阳院落的南边,从峰下顺着石路,也要半个时辰才能登山天一峰。 走在山路上,萧雨柔尤不死心,忽的充满诱惑的对白舒道:“小师弟,你只要乖乖喊我师姐,这莫渊山上下,有我带着你,都任由你折腾,怎么样。”萧雨柔说完,满脸期待的神色看着白舒。 白舒抬眼看着萧雨柔道:“多谢小师妹一番美意,我喜欢清净,平时估计也就在天一峰上,不会下山去的。” 萧雨柔见白舒软硬不吃,撅着嘴巴,眨着眼睛不说话了,心里则想着要如何算计白舒才好。 白舒心里倒是不反感这个小姑娘,毕竟萧雨柔生的可爱动人,让人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并且白舒也不怕萧雨柔给自己惹什么麻烦,他连董色都收拾的了,这个没怎么下过山的小姑娘,自然更是不在话下。 而罗诗兰从上了天一峰之后,就没怎么说话,直到她走到石路的一个转角处,才开口道:“马上就到天一居了。” 白舒下意识的眺望过去,却看不见峰顶,便问道:“师姐很熟悉天一峰么?” 罗诗兰苦涩一笑道:“曾经我和我师父两个人住在天一峰上,后来我师父再也没回过太虚,我自己一个人住着没意思,也就从天一居搬了下去了。” 罗诗兰的师父自然就是白访云了,白舒听到罗诗兰这番话,才知道为什么天一居一直无人居住,为什么当自己提出要住天一居的时候,众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这是曾经的少观主住的地方,现如今却已经荒废了么? 不出罗诗兰所言,没过多久,三人就到了天一峰峰顶,峰顶是一处平地,有几间连在一起的竹舍,竹舍前面,是一颗枯死的桃树,桃树下面,有一张石桌子和两张石凳子。 罗诗兰走到桃树前站住了脚步,裙摆微微飘动。 白舒看不到罗诗兰的表情,但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罗诗兰在这一瞬间好像一下子和自己有了深深的距离感,就仿佛是站在这桃树下的女子,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面一样。 “师姐?”白舒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罗诗兰微微低头,情绪有些低落:“这忘川桃居然已经死了么?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但人不在了,花就也要枯死么?” 罗诗兰这句话说完,在桃树下站了良久,又深深看了那桃树一眼,才转身进了竹舍。 白舒刚要跟着罗诗兰进去,却被萧雨柔拦了下来。 “小师弟,你让罗师姐安静一会儿吧,咱们在外面等她。” 白舒没想到萧雨柔还能想到这一点,他自己思索了片刻,也觉得的确是该给罗诗兰一些回忆的时间,便用手扫了扫石凳上面的灰尘,对萧雨柔道:“那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都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了。” 白舒说完又用手抹干净另一张石凳,也坐了下去。 他现在穿的这身青衣,可是董色亲手给他缝制的,若是弄脏了,便又要洗,每洗一次,就意味着这衣服就要旧上一分,他可舍不得弄脏这身衣服。 萧雨柔看着白舒黑乎乎的手心,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白舒道:“你这人真是奇怪,居然用手擦凳子。” 白舒笑了笑,没有接那手帕,他道:“手脏了洗一下就好了,不用擦了,我可没有拿人家东西的习惯。” 萧雨柔哦了一声,收回了手帕,却对白舒这句话没有什么反应。 实际上白舒心中还是记挂着那盏七星海棠灯的,那本来是他买了准备要送给董色的,可惜却被萧雨柔抢了过去,而这萧雨柔也完全没有董色的玲珑心肝,根本听不出来白舒这一句话,是话里有话。 不过白舒也觉得萧雨柔这迷糊的样子挺可爱的,趁着这个时候,白舒便开口问萧雨柔道:“你知道师父为什么要我做你的师兄么?” 听到白舒说到关键问题,萧雨柔一下子来了精神,她瞪大了眼睛道:“为什么?” 白舒笑道:“师父是为了锻炼你的性子啊,修道中人,若是没有个沉稳的性子,是很难有大成就的,倘若你一直如此争强好胜,顽劣任性,肯定是很难修到高深的境界的。” 萧雨柔脸上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却没有开口反驳。 “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先苦再甜的。”白舒心沉如水,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道:“只有你安稳下心思,去做事情,把一件事情做到最好,做到滴水不漏,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能像师姐那般,那师父就不会让你再做小师妹了,师父现在让大师兄教你,让你当我的师妹,就是在磨练你的性子。” 萧雨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道:“那我性子若是变成罗师姐那般,你就愿意做我的师弟了么?” 白舒当下摇头道:“那可不成,你得等下一个入门的弟子了。” 萧雨柔像是被耍了一般站起来道:“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白舒看着萧雨柔道:“做师姐还是师妹,对于你来说,没有实质上的好处和坏处啊,你又何必纠结于这个问题呢?” 1200ksw.net 萧雨柔却不买白舒的帐,她瞪了白舒一眼,话也没说一句,就转身下了天一峰。 白舒对着萧雨柔的背影喊道:“师妹,下山小心一点。” 萧雨柔却似乎是有些生气了,没有搭理白舒。 少女的心思,说简单也简单,但要说复杂,却也可以让人完全摸不到头绪,毕竟女人是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动物。 萧雨柔下山没多久,罗诗兰也从竹舍里面走了出来。 “里面的家具都还能用,就是灰尘有些多了,等下我打了水上来,帮你好好清理一番,就可以住人了。” 白舒点了点头,也走进了竹舍看了看。 竹舍一共有四间屋子,外屋有一张竹床和一张桌子,里屋要小一点,也有竹床和桌椅,床前有一扇窗子,透过窗子能看见一株死桃的树枝,和树枝之后的悬崖。 还有两间竹舍分别是灶房和方便之所,没有与两间卧室联通起来。 “小师妹呢?”罗诗兰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白舒应答道:“师妹刚下山去了。” 白舒说着出了竹舍,却发现罗诗兰还站在这桃树边发呆。 “师姐,这忘川桃,还有救么?” 罗诗兰正失神间,似乎是没听见白舒说话。 白舒又问了一遍,罗诗兰这才转过头来,她想了一下,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还有救,你去莫愁湖边,找到一种有着长长的绿色根茎的,长得像铃铛一样的草,从那草中倒出一种透明色的汁液,混合着莫愁湖的湖水,给这忘川桃浇下去,大概十几天,就能救活了。” “那种草叫琥珀铃,它的汁液若是放久了,就失去效果了,而莫愁湖的湖水中充满着灵气,也是救这桃树的一味良药。” 白舒听到这株桃花还有救,便放下心来道:“有救就好,我要把它救活,看看它开花的样子。” 罗诗兰凝注着白舒,眼中有着说不出的情绪:“可莫愁湖,在太虚的最西边,离着天一峰,有着一个多时辰的路,你每天要提着水,穿过大半个太虚观,你还愿意救这株桃树么?” 白舒看了看这株枯死的忘川桃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为看它开花一眼,我就算天天横穿太虚,那又如何?” 罗诗兰听到开花二字,心中似有所动,她抿了抿嘴唇道:“当年师父就在这桃花树下,告诉我,他要去给我带一个漂亮姐姐回来,等那时候,整个太虚都会挂满红帐,亮满红烛。” 罗诗兰平静的道:“师父让我等他回来,但你知道么,那年我在开满花的桃树下,一直等我师父整整四年,也没有等到他回来,更没有等到那个,能让整个太虚观,红烛昏罗帐的女人。” 第四十章 传道 白舒当然知道罗诗兰说的那个女人是谁,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一个女人,莫说是惊动整个太虚了,就说是倾城倾国,也丝毫都不过分。 提起凌问儿,两人都有些沉默,便没有在天一居多做逗留,下峰打了水上去,合力打扫着天一居的竹舍,直到整个天一居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二人方才罢手。 而罗诗兰在帮白舒打扫完天一居之后,满腹心事,也就离开了,白舒则提着一个木桶,准备去莫愁湖边寻那味能救忘川桃的灵药。 太虚观的西侧是莫愁湖居,是太虚观的客居,平日里没人居住,也无人打扫,而太虚观的弟子们,都住在太虚观的东侧。 所以白舒要去一趟莫愁湖,几乎是要横穿大半个太虚了。 趁着时间还早,白舒便一路打听着,往莫愁湖的方向走。 等白舒到了莫愁湖居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莫愁湖居是一栋精致的木楼,最下层是长长的回廊,而上层就都是客居了,一共有五层之高。 雕栏长柱多粉饰着红漆,又有杨柳依依,垂条倚窗,红绿相映成趣,回廊下面,就是一片波光粼粼的莫愁湖了。 莫愁湖居作为太虚七景之一,自有其独到之处,站在下层回廊之中,感受着阵阵清风,拂动着衣襟飘荡,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旁的又有暗香扑鼻,一树树浅色的海棠迎着风飘动,给这片幽僻的居所带来了一丝灵动。 顺着路往下面走去,芳草萋萋,青翠欲滴,都让人不忍心用脚踩在那草儿上面。 莫愁湖是在莫渊山上的一处谷地里面,三面环山,另有一面是五层长楼,整个莫愁湖在阴影中宛若一个羞涩的处子,水波轻柔的如同薄纱丝绸。 湖边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同时也生长着三三两两的,长得像铃铛一样的草。 那就是白舒要找的琥珀铃了。 白舒提着木桶,踩着芳草走到了水边,沾了一身浓重的水气,却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舒爽,泥土和花朵混合在一起的香味儿,让白舒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几口。 他用木桶舀了一桶水上来,却在不经意间捕到了一尾小小的锦鲤,白舒捧起一掌心的湖水,将那锦鲤托在自己的掌心中,送它回到了湖中,这才凑到一株琥珀铃身边,小心翼翼的打开琥珀铃的铃铛口,将那透明清亮的汁液倒在了木桶之中。 说也奇怪,那无色无味的琥珀铃汁液一与莫愁湖水交汇,就将整桶湖水染成了淡蓝色。 白舒还怕不够,又连着采了两株琥珀铃的汁液,这才罢手。 白舒为了不破坏这琥珀铃,动作十分的小心和专注,恰在此时,白舒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但等白舒回头望过去的时候,却不见身后空荡荡的回廊中,有着任何的身影。 此时白舒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方兴和萧雨柔听到打扫莫愁湖居的惩罚的时候,面色会有些难看了。 这莫愁湖居又大又冷清,整座居所空无一人,先不说打扫这五层楼居累或不累,单是这孤僻幽静,悄怆幽邃,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的。 在听到那阵脚步声之后,白舒再看那浅色海棠,已经觉得有些妖娆的过分了,当下白舒也不多待,提着水桶就离开了莫愁湖,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回到了天一峰上去。 一桶水浇到忘川桃树下,白舒终于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满心期待着,这株桃树重获新生。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夕阳已然西下,而之前萧半山也嘱咐过白舒,叫他晚上一起去吃饭,白舒便赶紧下了天一峰,往开阳一脉的院落走去。 1200ksw.net 等白舒到了的时候,其他师兄弟,也差不多都到齐了,只是许劫,余观和罗诗兰三人没有过来。 这顿晚饭是白舒的师娘做的,她名唤唐向婉,平日里话虽不多,却对一众弟子极好,她做的饭菜可口,屋子里面的气氛也很和谐,因此这顿晚饭白舒倒是吃的十分舒服。 晚饭之后,庭院之内,白舒和萧半山一同站在院子里面。 满天星辰,隐曜成群,一轮明月,飞彩凝辉,晚风轻柔的吹着,尽显山中的惬意。 萧半山负手而立良久,忽的对白舒道:“你对世间这四大门派,应该也有所了解吧,在澄湖寺,他们修的是佛道,在剑宗,他们修的是剑道,在魔宗,他们修的是人道。” “而在我们太虚观,修的就是天道了,天道难测,很多人终其一生,也难了解分毫天道的端倪和奥妙,就像这漫天星辰一样,在那些黑暗深处,还有不计其数的,咱们看不到的星辰,想在夜空中散发出自己的光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白舒也将头扬起,仰视着满天星辰,但他的眼里,只有那些黑如墨染的夜空,和那一轮恰上中天的明月,所有的星辰,在白舒眼里,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再亮的星辰,也终究是无数颗星辰中的一部分,和日月,终究是天差地别。 萧半山不知道白舒的心思,他继续说道:“从最基本的说起,天地之间存在着一种叫做灵气的东西,人生来是一种混沌状态,明心见性,天人合一,是可以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存在的,但随着后天受世俗的影响,人渐渐失去了这种混沌的状态,失去了对天地灵气的感应。” “所以我们第一步,就要要想办法找回这种状态,感应到天地灵气。” 萧半山细心的解释道:“我们将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分为阴和阳两部分,将具体的事物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一般来说,蕴含在天地中的灵气,其中的阴和阳,以及其五行属性,都是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一旦这种平衡的状态被打破,就会出现这种效果。” 萧半山说着,将手掌摊开向上,举到白舒眼前,他的手心中凭空生出了一团淡蓝色的气旋,无声无息的旋转着。 “当这种平衡被打破的时候,这些灵气便会显现出不同的特点,比如我手中的这团水属性的灵气,不仅沾染着夜晚中的水汽,同时还吸收了月亮的精华,形成了一种并非是单一五行属性的灵气,这种复杂的灵气,是最容易被人们所掌握运用的,反而是那些单一属性的灵气,破坏力强大,难以掌控,比如火,比如雷。” 萧半山轻轻握拳,那蓝色的气旋转而又消失不见,他继续道:“修行的最初境界,叫做动心境,只有你真正的感应到了天地灵气的存在,才能真正的进入动心境。” 曾经苗厉给白舒简单的讲过一些境界方面的事情,白舒对此稍有了解,却还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当下白舒问道:“我要如何才能感应到天地灵气呢?” 萧半山不假思索道:“要感受到事物的变化?” “变化?”白舒不解。 萧半山向前走了一步,迎风而立道:“没错,就是变化,万事万物在发生变化的时候,极为容易引起天地灵气的波动,有些人因为一场春雨,就此入道,也有人是因为天上星辰的变化,而观望到灵气,才入动心境,对于每个人来说,动心的机缘都不一样。” 白舒继续问道:“那我如何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感应到了天地灵气呢。” 萧半山看着白舒道:“看你的感觉,动心之后,你感观中的世界,会大不一样的。” 白舒当下闭目在风中,感受着清风抚过面颊的感觉,试图去寻找着萧半山所说的变化。 萧半山见白舒闭目的样子,笑道:“你好好感受一下吧,入门这个阶段,急不得,别人也帮不了你。” 萧半山这句话说完,就回到了屋子里面。 院子中只剩下白舒一人,闭目在满天星光之下,一身的星月之辉,仙气平生。 第四十一章 纸鸢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面,白舒都在寻找着萧半山说的那种变化,他看遍太虚的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却终究是没有什么进展。 期间罗诗兰也来看过白舒几次,只告诉白舒动心一事急不得,时机到了,也就感应到了。 白舒等修炼这一份机缘,足足等了十几年,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他每天依旧往返于天一峰和莫愁湖之间,而那株忘川桃,在白舒的悉心灌溉之下,已经渐渐焕发了生机,枯死的树枝,渐渐充满了水份,颜色也愈发的鲜艳,修道便如同这死而复生的忘川桃一样,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这日春雷滚滚,整个莫渊山下着倾盆大雨,白舒撑着伞,踩着湿滑的山路下了天一峰去。 那忘川桃每日一桶的莫愁湖水,是必不可少的。 走到腾霄广场附近,白舒忽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正是多日未见的杨孤城。 杨孤城站在屋檐下面避雨,对白舒喊道:“你干什么去?” 瓢泼的大雨将杨孤城的声音打得有些模糊不清,白舒走到了屋檐之下,将木桶放在地上,收起了雨伞道:“我去莫愁湖取水。” 杨孤城见到白舒,心情颇为高兴道:“我之前也听说了有人每天下午都要提着木桶横穿太虚,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 白舒苦笑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连这种事情,也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当下对杨孤城解释道:“我现在住在天一峰上,峰上有一株桃树,长势不好,我又听说莫愁湖的湖水可以帮助我这株桃树长得更好,便每日来打水回去浇灌。” 杨孤城微微皱眉道:“你入了内门,每天就把时间花在这些事情上么?” 白舒做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他也不想同杨孤城解释,便绕过了这个话题,问他道:“你呢,你这段日子都在做什么?” 白舒问起杨孤城,他才笑道:“我在三日之前,已经突破了动心境了,算是真正入了修行的大门,是今年所有外门弟子中,第一个进入动心境的。” 果然心思简单的人做事情都能做的很好,杨孤城以前一门心思读书的时候是如此,到了现在,他一门心思的修道,也是一样的厉害。 白舒由衷的赞叹道:“孤城,你真是有天赋,我都一连十几日了,也没有找到入道的契机,快说说,你是怎么动心的?” 杨孤城腼腆的笑了笑道:“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觉,跑到洗剑池边,见到月亮映在水中,那朦胧的月色让我有些恍惚,莫名其妙的就感应到了灵气的存在。”杨孤城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表情,似乎是回忆着什么美好的事情,他接着道:“那感觉我说不清楚,就是在一瞬间感觉到这世间,处处都不一样了。” 白舒站在屋檐下,又和杨孤城聊了一会儿,才提出告别道:“我还要去打水呢,就不和你多说了,等我入了动心境,再和你好好交流一下。” 白舒说罢,又撑起伞,拿起水桶,向莫愁湖方向走去。 风雨中传来杨孤城的声音“白舒,你可以好好修行呢,不要白白荒废了时间。” 白舒低着头,撑着伞,踩着水花,没有回应杨孤城。 他知道杨孤城羡慕内门弟子的修炼条件,但白舒也明白,像杨孤城那般简单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自己的内心,究竟有多么的复杂,一个人心里装着的事情多了,就很少会再去解释什么。 雨下的愈发的大了,空中乌云层叠,天光大暗,通往莫愁湖居的那条小路,在暴雨中显得极为冷清。 白舒像往日一样穿过长廊,准备走到湖边去,却见到被暴雨打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的前方,莫愁湖的湖边,有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白舒,站在湖边。 她披散着头发,浑身被雨水淋了个湿透,白舒将木桶放在了回廊中,撑着伞走了过去。 走到近处,白舒才听到那小女孩儿被淹没在暴雨中的哭声。 白舒将伞撑在她的头顶,而她转过了头来,小小的年纪约莫在十岁左右,眉眼清秀尚未长开,一双大眼睛中挂满了泪花,在看向白舒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惊恐。 “你叫什么名字?”白舒温和的对那小姑娘道。 那小姑娘仔细看了看白舒,犹豫了一下才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纸鸢。” “咱们到回廊下面去说话好么?”白舒耐心的询问道。 纸鸢怯生生的点了点头,跟在白舒的伞下,到了回廊里面,回廊中风大,也免不了雨水被风吹进来,打在身上,白舒便和纸鸢一起,进了莫愁湖居。 进了屋子,白舒将伞收了,支在墙边,才问纸鸢道:“你怎么会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呢?” 也许是看白舒面色和善,又或者是她本就不谙世事,纸鸢终于忍住了泪水道:“师父死了,他们赶我下山,我没办法,就躲在这里。” 白舒此时才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莫愁湖取水的时候,那一闪而逝的脚步声。 “那天我第一次来莫愁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是你么?”白舒蹲在了纸鸢的身前,轻声问道。 纸鸢点了点头道:“嗯,你每天都来这里,今天下了大雨,我以为你不来了。” 纸鸢还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白舒,身上滴下来的水却将地面打湿了一片。 白舒担心她着凉了,便问道:“你这样湿着衣服是不行的,你还有别的衣服穿么?” 纸鸢沉默的摇了摇头。 白舒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青色外衣脱了下来,对纸鸢道,你把湿衣服脱下来,把我这件衣服先裹在身上吧。” 纸鸢刚淋过大雨,脸色有些发白,浑身冻的发抖,却还是摇了摇头,倔强的拒绝了白舒的提议。 白舒见纸鸢摇头,只好上前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了纸鸢的肩上,又帮她裹了一圈。 纸鸢只是茫然的看着白舒,没有说话。 “你家人呢,他们为什么要赶你下山。”白舒继续问道。 提起家人,纸鸢眼中满是茫然,她道:“我没有家人,我是师父捡回来的,他们说我师父仙去了,让我住到山下面的一户人家去,我不喜欢他们,就悄悄跑到了莫愁湖居。” 白舒听到纸鸢是捡回来的孩子,心中一动,联想到罗诗兰曾经说过的,凌问儿曾经也是被剑宗宗主捡回来的弃婴,当下白舒便问纸鸢道:“你想留在山上么?” 纸鸢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抓着衣角,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白舒用手将遮住纸鸢眼睛的刘海拨开,柔声道:“那你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 白舒说完起身撑开了伞,见纸鸢还没有反应,就走到纸鸢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走了。” 纸鸢如梦初醒,懵懵懂懂的跟在白舒身后,下意识的用一只小手抓住了白舒的衣服。 两人出了莫愁湖居,白舒让纸鸢帮忙撑着伞,自己又取了混入了琥珀铃汁液的湖水,才带着纸鸢往天一居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白舒撑着伞提着水桶,只穿了一身打底的白色衣裤,而纸鸢则裹着一件青色的长衣,怯生生的抓着白舒的上衣衣角,虽然是走在下着大雨的太虚观中,行人不多,却也是吸引了别人的目光。 纸鸢低着头垂着眸子,不敢理会别人的目光,而白舒孑然一身,倒是走的坦然,倘若有一天当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也会表现的和白舒一般坦然,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去失去了。 走在路上,白舒尽量放慢了步子,好迁就纸鸢的速度,白舒忽得轻声问道:“为什么今天你会在雨中哭呢。” 纸鸢想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正在白舒已经放弃了要一个答案的时候,纸鸢却忽然失落的道:“师父走的那天,下了一场春雨,今天又是雨天,我很想我师父。” 白舒此刻也想起来了,自己来丰嘉城那天,正是赶着一场春雨来的,如此说来,纸鸢怕是已经在莫愁湖居,躲了半个多月了。 2kxs.la “你师父是哪一脉的人,没有教过你修行么?”白舒已经决定了,有机会,要亲自去找那些赶纸鸢下山的人的麻烦,自然是要盘根问底,问清楚了才罢休。 纸鸢抬头望着白舒道:“我们曾经住在天玑宫,师父年纪已经非常大了,没有教我修行。” 白舒安慰道:“生死有命,就算是太虚的人,也不能阻挡时间的脚步,你师父仙去,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神游太虚了。” 纸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白舒心里却对自己这番说辞是极为不屑的,因为白舒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舒又对纸鸢道:“你还记得赶你下山的那些人,都长什么样子,住在那里么?” 纸鸢脚步下意识的一顿,手也松开了白舒的衣服。 白舒在问出那句话的同时,身上突然流露出了一股冷淡的气息,让纸鸢感觉到了恐惧和不适。 白舒也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连忙柔声道:“别怕,我就是随便问问。” 纸鸢见白舒的神态缓和了下来,又跟在了白舒身后道:“是我自己不愿意下山去的,不能怪人家赶我。” 纸鸢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语气中却还是充满了委屈。 白舒心中一阵怜惜,跳过了这话题,又问道:“那你这么长时间,在莫愁湖居,都吃些什么呢?” 纸鸢从怀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个青绿色的果子。 白舒看了那果子一眼,心中有些发酸,他道:“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没必要再受苦了。” 第四十二章 雨夜 到了天一居之后,纸鸢终于换下了湿衣服,裹着被子,缩在了里面那间屋子里面。 白舒本来是想住里屋的,因为里屋那扇窗子前有一枝桃树枝,等到忘川桃开花的时候,想必就能嗅到淡雅的清香了,但如今纸鸢来了,就只好先让给她住了。 白舒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个炭盆,点上了炭火放在纸鸢的床边,又下山去找了方兴,让他给做了一顿养胃的吃食,这才用食盒提着回到了天一峰上。 纸鸢草草的吃了几口饭,便睡了过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到了夜里,窗外却还是暴雨如注,白舒仔细的将窗子关好,才将那身给纸鸢裹了的,被打湿的青衣洗干净,挂在了屋子里面。 做完这一切之后,白舒躺在床上,听着雨打在屋顶的声音,却丝毫没有睡意,冥冥中白舒似乎感觉到整个天一峰上都有些不一样了,这一场暴雨,似乎是将整个莫渊山的污浊世俗之气都冲刷了个干净,天地间一片清明透亮。 白舒似有所悟,从床上坐了起来,仔细的感受着暴雨落在竹舍上,落在草地上的美妙动感。 但可惜的是,白舒没能抓住那种奇妙的感觉,渐渐失去了初时心中悸动的感觉,随着夜色的浓郁,白舒终于放弃了寻找那些变化,转而披了衣服起来,到纸鸢的屋子里看了看。 这一看白舒才发现纸鸢额头满是汗水,在昏睡中还有些咳嗽。 白舒为纸鸢擦了擦汗水,又摸了摸纸鸢的额头,这才知道,纸鸢受了风寒,已经发烧了。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了,暴雨不停,山下的弟子,也都休息了,这个时候,倒是不好去找药了。 但白舒看纸鸢睡梦中那煎熬痛苦的样子,他心中也不是滋味,白舒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曾经面对董色是这样,现在面对纸鸢也是一般无二。 当下白舒不再犹豫,穿好了衣服,撑着伞,冒着风雨下了天一峰。 这个时间,白舒就只好意思去打扰一个人,那就是罗诗兰了。 罗诗兰住在太虚灵堂东侧的万里荷花塘里面,虽然离着白舒的住处不近,但比起莫愁湖居来说,却是算不得远了。 入夜的太虚在暴雨的侵袭下,温度低的吓人,白舒没走多久,手脚就已经冻的发凉了,等他到了万里荷花塘之后,整个人都是一身的寒意。 万里荷花塘大是大,但绝对说不上万里,一个万字,只是一个虚数,但要说这地方的美丽程度,那是绝对当得上太虚七景之一的。 雨打荷叶,清芳满塘,如今才阳春三月,满塘的荷花却已经完全盛开了,在夜色中闪闪发光,洁白的耀眼。 太虚观有两处经年不变的奇景,一是观主的住处,梨花小筑,另一处便是罗诗兰这里的荷花塘居了,一年四季,这两处的梨花和荷花,有大半时间都是开着花的。 这是白舒第一次来罗诗兰的住处,那些铺在水面上被雨水浸湿的木板小路格外的湿滑,白舒将伞压低了,小心翼翼的向荷花的深处走去。 在过道的尽头,荷花的深处,有一间木屋子,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屋内还点着烛火,在暴雨中散发出温馨而温暖的黄光,宛若一处避世的港湾。 白舒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又喊了一声“师姐”。 不过片刻,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昏黄的火光从里面倾泻(了)出来,让白舒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罗诗兰还没有睡下,穿戴整齐,一身的香味儿,真像是一朵花儿一样。 “你怎么来了?”罗诗兰侧身让白舒进来,卸了白舒的伞去,又拉过白舒的手,在感觉到白舒双手冰凉之后,罗诗兰将嘴巴凑到白舒的掌心,轻轻的哈了一口热气。 白舒的身后是凛冽的寒风,如柱的暴雨,身前是罗诗兰柔情似水的眸子,和沁人心脾的芬芳,在这个雨夜里,白舒又体会到了初见罗诗兰时的那个夜里,那种被在意,被照顾的,将要被融化的那种感觉。 罗诗兰回身将屋门关上,雨声霎时小了很多,她的屋子里面却不像白舒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蓝色素锦的丝被铺在床上,床头是用木盆栽的各色的,叫不上名字来的花朵,花团锦簇之上,是用一根根丝线穿起来的,挂满了整个屋顶的纸鹤,这些纸鹤就和当初罗诗兰送给白舒的那只,一摸一样。 罗诗兰见白舒坐在床边发呆,赶忙拿起锦被披在白舒身上,又从火炉上取了水壶下来,为白舒斟了一杯热水,同时罗诗兰埋怨的开口道:“这么晚了,怎么还顶着这么大的风雨下来?” 罗诗兰嘴上埋怨着,手上动作却不停,又细心的为白舒擦去发丝上的雨水。 白舒坐在罗诗兰的身边,感受着身边的温暖与花香,又回想起自己刚才身处于雨夜中的凄冷孤独,瞬间生出了想就此留在这里再也不走了的念头。 白舒喝了一口热水,斟酌用词片刻,才道:“今日我去莫愁湖取水,捡了一个小丫头回来,她受了风寒,现在正发烧呢,这么晚了,我也不好打扰师兄他们,只好来找师姐,想问问师姐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给她吃。” 罗诗兰美目瞪了白舒一眼道:“不过是偶感风寒,那里值得这么晚了还冒雨从天一峰上下来,山路湿滑,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那怎么办?” 罗诗兰不问纸鸢的事情,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满是对白舒的关心。 她这句话说完,也不管白舒如何反应,就翻箱倒柜的找起了东西来。 而白舒也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罗诗兰窗前的桌子上,叠的整整齐齐的几套衣服,其中还有一件,还没缝制好,被随意的放在了其他做好的衣服的上面,而那些做衣服用的针线,却还放在桌子上呢。 白舒拿起了其中一件看了看,却无意中在衣襟的内衬里面,看见了一个用金线绣着的“白”字。 白舒留给董色穿的那件披风里面,也有着这样一个,一摸一样的“白”字。 包括曾经凌问儿给白舒做的那些衣裳,里面都会绣有这个字样,只不过凌问儿没有罗诗兰这般讲究,用的不是金线罢了。 白舒曾经一直以为这字是白舒的“白”字,却没有想到这很有可能只是白访云的“白”字,或者是那个传说中富贵显赫的白家的“白”字。 白舒将罗诗兰的锦被放下铺好,又站起来,将那衣服比在自己的身上,发现正好合适。 ddxs.com 白舒心里非常感动,因为他知道罗诗兰荷花塘居的这盏灯,很有可能就是罗诗兰为了给他做衣服,特意留下的,而这些衣服从春装到冬装,都一应具全,里面甚至还有一件浅白色的道袍。 此时罗诗兰正好站起身,见到白舒将衣服比在身前,笑道:“看你老穿一身青衣,特意给你做了几身衣服。” 白舒怔怔的望着罗诗兰的笑颜,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美人恩重,董色给自己做衣服,那是因为二人相识与困苦孤独,一路扶持走来,渐渐彼此温暖,不分你我。 但罗诗兰不一样,从始至终,白舒都没有为罗诗兰付出过什么,反而是百般受到罗诗兰的照顾。 诗兰仙子为何会谪落凡尘呢?是因为白访云么? 白舒完全可以想象到,当年白访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二十岁问鼎天启,太虚观的少观主,四派论道第一人,被苗厉引为知己,受罗诗兰和凌问儿的崇拜,一度光芒万丈,险些成为那传世不朽的诗篇。 但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却早早的就死了,留下白舒母子,让凌问儿受多年的相思之苦。 白舒心有不屑,一个男人纵使本领再大,但倘若他没做好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那他的人生,也是失败的。 白舒心里这么想着,却是觉得自己更加亏欠罗诗兰了,不管怎么说,罗诗兰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好,白舒不论如何,也不能忘了这些情份。 当下白舒放下那衣服,认真的对罗诗兰道:“谢谢,我很喜欢。” 罗诗兰却严肃的道:“你若是和我客气,干脆就别穿这些衣服了,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了么,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白舒苦笑着连连道歉道:“是我错了,师姐莫气,师姐莫气。” 罗诗兰见白舒识趣,便不纠缠于这个问题,转而道:“之前我和柳师叔那里拿的一些丹药,现如今都找不到了。” “柳师叔?” “就是贪狼星柳念,在观里面,天枢善炼丹,天璇善铸剑。” 白舒对那炼丹没什么兴趣,但若说是铸剑,便有些心痒痒了。 罗诗兰不知道白舒的心思,接着道:“天玑一脉则掌管着吃穿用度,包括药材,你今晚就歇在我这里吧,我待会儿去取了药材,就在天一峰上煎了,喂给那小丫头喝。” 第四十三章 一树春桃开 纸鸢是白舒带回来的,断没有推给罗诗兰照顾的道理,白舒当即对罗诗兰说道:“这可不行,半夜来打扰师姐,我已经心有不安了,若是还将这事情推给师姐做,而我自己在这里睡觉,那我也太不像话了!” 白舒转而又温和的道:“师姐,你不放心我大晚上在外面,我同样也不放心你独自出去,要么你留在这里,要么我们就一起去。” 罗诗兰想了一下道:“那你把你这件薄衣服脱了吧,换上我给你新做的秋装,等回头我帮你洗好了你现在穿的这件,再给你送回去。” 尽管白舒强调了自己不冷,但还是架不住罗诗兰那关切的眼神,乖乖脱了衣服。 罗诗兰从那几件衣服中,挑出了一件深蓝色的秋装,服侍着白舒穿上,又细心的帮白舒整理着衣衫,宛若一个细心的小妻子。 罗诗兰的个子要比白舒高上那么一点,此时她站在白舒身前,昏黄的烛火燃在她的身后,白舒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罗诗兰为白舒整理着他身后的领子,她的身子贴在白舒的身上,白舒嗅着罗诗兰的幽香,甚至都能感觉到罗诗兰胸前的柔软贴在自己的身上。 白舒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面色有些发红,罗诗兰看白舒的样子,也发现了刚才自己动作中的不妥,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慌乱,脸颊上也浮现了一抹嫣红。” 两人同时闭口不语,一股旖旎的气氛在屋子中弥漫开来,就连屋子中馥郁花香都变得撩人了起来,夜晚本来就是撩人的,更何况是这种温馨的雨夜。 白舒心神迷离了片刻,就缓了过来,罗诗兰本来是好心帮自己整理衣服,自己却动了其他的心思,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不是。 但白舒看着罗诗兰那微微羞涩的样子,第一次觉得罗诗兰竟然是那么真实的。 没错,罗诗兰初见白舒的时候,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给白舒带来了温暖和照顾,永远展现着知性和美丽,白舒可没想到,她也会有这副小女儿姿态。 白舒见罗诗兰不说话,便率先开口道:“是我不好师姐,还请师姐不要生气。” 罗诗兰也很快调整好了状态,摇头道:“说什么胡话呢,快走吧,都这么晚了。” 白舒见罗诗兰不恼,心中大感安慰,他还真怕自己在不经意间冒犯了她,而导致他与罗诗兰之间产生什么隔阂。 罗诗兰却还是如常般待白舒,另撑了一把伞,提了一盏木制灯罩的灯,和恋恋不舍的白舒离开了这间温馨的荷花塘居,进入到了外面的茫茫风雨之中。 走在路上,罗诗兰还不忘提醒白舒注意脚下路滑,刚才发生的尴尬事情,也随着这场雨,被冲刷干净了。 白舒跟着罗诗兰走在漆黑如墨的深夜中,只看罗诗兰手上的那盏灯,就觉得一阵阵的心安,而他身上换了秋装,也就不觉得冷了z 罗诗兰走在前面,时不时的还回过头来,对白舒笑一下,白舒也不知道自己是跟着罗诗兰走了多久,他只觉得整个夜晚都变的漫长而温柔了起来。 终于,罗诗兰带白舒进了一间院子,提着灯进房间抓了几味药材,又取了一个药炉让白舒抱着,这才顶着暴雨回了天一峰。 白舒抱着药炉,心中感慨万千,凌问儿在世的最后的那段日子里,白舒天天用着与这药炉差不多的,从冬儿家借过来的药炉煎药,那段日子里,白舒整个人身上都是一股洗之不去的药味儿,现在想起来,白舒还隐隐感到不舒服。 取药的地方,已经离天一峰不远了,等两人到了天一峰的时候,肆虐了一天的暴雨,雨势才有所缓解。 天一居上,罗诗兰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翻出了一个火炉,而白舒也趁着这个时间,回到屋子里面看了看纸鸢,在确认纸鸢没什么事情之后,白舒又添了些炭火进炭盆里,这才回到前面。 罗诗兰已经将药分好了分量,又生起了火,煎上了药。 那炉药就架在屋檐的下面,外面就是寒意袭人的雨水。 白舒从屋子里面拎了两个凳子出来,和罗诗兰一同坐下,又接过罗诗兰手中的扇子,说道:“师姐,我来吧。” 罗诗兰虽然熟悉药材,但说起熬药,却是没有白舒熟练的。 见罗诗兰还在看自己,白舒便解释道:“我娘也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药,但可惜,她的病无药可医,吃再多药,也是徒劳。” 白舒望向窗外的那株忘川桃,眼中充满了倦意。 罗诗兰见白舒的样子,知道他难过,便不提凌问儿的事情,只说道:“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 “她叫纸鸢,没人要我就带回来了,明天还要下山给她买几身衣服。”白舒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充满着随意,但罗诗兰知道,白舒能冒着暴雨半夜下山给纸鸢找药,就说明她今后对待纸鸢,绝对不会差到哪里去。 “别去买衣服了,我小时候和纸鸢身段差不多,有好多衣服,我都没穿过,放在咱家的院子里面,那些衣服,是找华国中最好的裁缝,用的是最上乘的料子,明天我去取来就好了。” “咱家的院子?”白舒颇为不解。 罗诗兰笑道:“是师父的院子,在丰嘉城里面,只有我有钥匙。” 关于过去,两个人有很多话题可以说,但白舒恰恰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话题。 但只要越过这些话题,两人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一些太虚的近况,气氛就变得一片和谐了。 一转眼,雨势再度小了起来,那炉药,也煎好了。 白舒喊醒了睡的迷迷糊糊的纸鸢,将药喂给了她喝,纸鸢一边喝着药,一边用不染纤尘的眸子盯着罗诗兰看,再睡下的时候,嘴里还喃喃喊着:“哪儿来的姐姐,好漂亮。” 笔趣阁 夜已经深了,白舒当然不会让罗诗兰再下山去,两人将火炉抬进了屋子,靠坐在床上。 “师姐,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你躺下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坐着看着火。” 罗诗兰脱了绣鞋,露出了一双白袜包裹着的小脚,抱膝缩在床上道:“小舒儿,你睡吧,师姐陪着你。” 黑暗中困意像水波一样向白舒袭来,他又说了几句话,却连自己都记不得具体说了什么,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梦里面白舒梦到自己解决了让自己心烦的所有事情,在一座高山上和一个长发垂肩的姑娘,死生契阔,最终成亲了。 他掀开那姑娘的红盖头,却看不清楚那姑娘的脸,只是一个劲儿的陷在那春水柔波的眸子中,觉得那眉眼好看极了,天地间还有比这更好看的风景么? 恍惚中白舒梦中那些画面,那些鲜红的喜色,渐渐失去了光泽和色彩,所有的事物都消失在他的眼中,他不知道是睡了多久,却看见黑暗中有一滴雨水,落在了一瓣桃花之上,将那桃花染的鲜艳欲滴,鲜亮若水。 睡梦中的白舒睁开了眼睛,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这一天一夜的暴雨已经下成了小雨,应该是要不了多久,就要停了。 而那受了一天一夜雨水滋润的忘川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出了花朵来,那些花儿,在黎明的和风细雨中,微微摇摆着,显露出一副抚媚众生的姿态。 白舒此刻感觉到,这天地之间,完全不一样了,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灵气,叫人只呼吸一口,都觉得浑身舒畅。 罗诗兰这时也走到了白舒身后,她看了一眼那忘川桃花,对白舒道:“恭喜师弟,一夜听雨入动心,千载天道自此行。” 第四十四章 动心之后 白舒简直不敢相信,这株枯死了多年的桃树,就在自己半个多月的悉心浇灌之下,恢复了生机,甚至还开出了花来。 于是天一峰又像是多年前那般,住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小丫头。 等到天彻底亮了之后,罗诗兰才离开了天一居,走的时候,她的心情显得格外的好,或许是因为这株桃树开花了,又或者是,因为白舒真正进入了修行的大门。 白舒这天上午没有下山,只坐在暴雨冲刷过后,显得发白的石凳上,嗅着桃花的清香,仔细感受着天地间浓郁的灵气。 到了中午的时候,罗诗兰又回到了天一峰上,给纸鸢带来了几身衣服,才下了峰去。 罗诗兰说的不错,她小时候的衣服,果然是做工精细,用料上乘,一般人家给自己家姑娘穿的衣服,和罗诗兰拿来的这些衣服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以此白舒就可以推断出来,在罗诗兰小的时候,白访云究竟有多疼她。 纸鸢喝过了药之后,发热的症状就慢慢消退了,只是还有些咳嗽。 换上了新衣服,丝缎缠身,纸鸢便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变成了只随时可能翩翩起舞飞走的鸢儿。 没有了那些暴雨和寒夜之后,白舒这才将纸鸢的容貌看了个清楚,她长得有点儿像是混血儿,头发黑色中有些偏栗色,眉眼弯弯,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的时候,深色的眸子里面流露出的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目光,高高的鼻子下面是一张抿成一道精致红线的红唇,白舒很难想象,等纸鸢长大了之后,会是一副如何的倾世之颜。 纸鸢早上起了床,就开始忙里忙外的帮白舒整理房间,她在忙碌的间隙,还不忘为白舒沏上一杯茶水。 纸鸢她现在话不多,但却是闲不下来。 白舒隐隐感觉到了纸鸢现在的状态,她心里空,所以才会显得沉默。 白舒从屋子里找了把梳子,对外面喊道:“纸鸢,来我帮你梳下头发,咱们等会儿下山吃饭去。” 纸鸢闻言愣了一下,才走过来坐到了白舒的身前。 白舒以前经常给凌问儿梳头发,梳各种发式,他都非常在行,不过给纸鸢这么大的小姑娘梳头发,倒是第一次。 纸鸢带着栗色的头发柔软顺滑,白舒将纸鸢的头发理顺梳好之后,将她脑后的头发平分于两侧,再束结成环,使其对称而自平垂,又用发带将两个发环束好,给纸鸢梳了一个双平鬓。 窗外有一只蝴蝶,正围着桃花飞舞,白舒帮纸鸢梳好了头发,她还尤未反应过来,依旧怔怔的看着窗外的蝴蝶。 白舒一直认为,描写女子出神写的最为传神的一句,便是那句“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响,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他没想到纸鸢小小年纪,也会有这样的表现。 “怎么,不喜欢天一峰么?”白舒将梳子放在桌子上,轻声问道。 纸鸢这才回过头看着白舒,仔细想了一下才道:“喜欢。” 白舒温暖的笑了笑,拍了拍纸鸢的背道:“走吧,带你去见见我的师兄们,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二人下了天一峰,来到开阳宫中时,最先见到的便是五师兄杜语善,他正在院子中,将竹篓中的药材铺到草垫上,晒着草药呢。 “五师兄。”白舒上前和杜语善问好。 杜语善不会说话,但也一眼看出了白舒已经入了动心境,他拍了拍白舒的肩膀,表示鼓励,却看也不看纸鸢一眼,又继续去整理着药材了。 白舒早就知道杜语善的性子,也不在意,打了声招呼,就往里面走去。 眼瞅到了午饭的时间,但院子里面却只有萧半山夫妇和方兴与陆星盛几人。 知道白舒已经入了动心境,众人都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白舒除了略有开心,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反应,都说万事开头难,但入动心对于白舒来说,却不是什么阻碍。 反而是纸鸢的到来,让众人大为感兴趣,特别是白舒的师娘,唐向婉,她让白舒和纸鸢坐在自己的身边,时不时温声细语的和纸鸢说上几句话,尽显母性光辉。 纸鸢的师父在观中并不出名,但萧半山却是认识的,故人仙去,萧半山却现在才知道,他不免显得有些唏嘘。 当下萧半山对白舒道:“舒儿,纸鸢也算是故人之后了,等她再大一点,你可以让纸鸢拜在许劫或者是观儿门下,也让她修行吧。” 白舒当下替纸鸢给萧半山道了谢,心中却没有这层心思。 不多时,几人吃上了饭,菜过五味,萧雨柔这才姗姗来迟的回到了屋子里面,这段日子里面,萧雨柔已经彻底放弃了做白舒师姐的打算,但她对白舒,仍然怀有几分敌意,这倒让白舒觉得,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还不如不了解。 她还不如一直做那与自己不相熟的,抢灯的女子,倘若不相识不相知,白舒便觉得她很有味道了。 萧雨柔见到纸鸢,以为是门中又多了一位师妹,喜不自胜,但当她得知纸鸢是白舒带回来的时候,她面色明显一变,转而柔声问纸鸢道:“小妹妹,你别跟着白舒了,他是个坏人,来跟着姐姐住吧。 纸鸢不喜欢热闹,唐向婉的热情,已经让她感觉到不自在了,这萧雨柔上来就编排白舒的不是,更是让纸鸢觉得不开心。 纸鸢年纪虽小,但却格外的聪明,懂得事理,她放下碗筷,理也不理萧雨柔,只凑到白舒身边对白舒耳语道:“我想回峰上去。” 萧雨柔吃了一瘪,也不向纸鸢发脾气,只是恶狠狠的瞪了白舒一眼,饭也不吃了,就气鼓鼓的就进屋去了。白舒了解萧雨柔的性子,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面对纸鸢的要求,白舒当即点头,又问道:“吃饱了么,要不要再吃一点?” 纸鸢摇了摇头,头发上的两个发环微微摆动,她修长而精致的睫毛眨个不停,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白舒。 白舒拍了拍纸鸢的脑袋,将碗中的饭两三口吃了个干净,就要告辞回去。 萧半山却开口拦住了白舒道:“你刚刚才突破了境界,别急着走,我将后面的修炼功法传给你。” tsxsw.la 白舒看了纸鸢一眼,转而对萧半山道:“纸鸢还不熟悉周围的路,可不可以让徒儿先送她回去,等下再下来听师父教导。” 正说话间,罗诗兰也进了屋子。 罗诗兰似乎是听到了屋子里面的对话,进来就道:“师弟,你在这儿待着吧,我送纸鸢回去。” 白舒便低声问纸鸢道:“和她回去,可以么?” 昨天白舒喂纸鸢喝药的时候,纸鸢就已经见过罗诗兰了,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格外的喜欢罗诗兰,当下她连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 罗诗兰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就牵着纸鸢的手离开了,仿佛这日中午,她就是专程来这里接纸鸢的一样。 吃过午饭,白舒跟着萧半山在屋子里面学习了很久,他也得到了一份太虚心法,而其中关于动心境修炼的那些句子,都被萧半山一字一句掰开了揉碎了讲给白舒听了。 动心境最关键的一件事情,就是要学会呼吸吐纳天地灵气,等灵气在体内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形成了气海,就能进入归灵境,只有进了归灵境,才能真正的利用天地灵气,做一些事情。 萧半山传道,不仅仅是拘泥于理论层面,他经常会给白舒示范举例,甚至是启发白舒自己去发现天地间的奥秘。 白舒便在萧半山的教导下,逐渐掌握了吸收天地灵气的方法,但白舒这一下午修炼下来,所吸收的那些灵气,对白舒炼体之后的身体来讲,几乎是微不足道的。 但不管如何,白舒终于掌握了修行的方法,也有了明确的路线,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的努力了。 吸收吐纳灵气时,没有固定的姿势,只不过需要将注意力高度的集中在沟通天地灵气之上,白舒知道自己入门已经晚了,很难比肩孟克之之辈,所以他更加需要勤修苦练,在走路的时候,他也下意识的运起太虚心法,却发现他自己路也走不好,修炼也修炼不好了。 第四十五章 古剑 初次品尝到修炼的滋味儿的白舒,没有想着投机取巧,继续研究如何一心二用,而是很快稳定下了心神,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正在白舒全神贯注的沟通着天地灵气的时候,午时还气鼓鼓的萧雨柔此刻却凑到白舒身边,打断了白舒的吐纳。 白舒倒是不反感萧雨柔,因为白舒知道,她在这观中,过的并不快活,在开阳一脉的弟子中,本就没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弟子,萧半山又不是很会教育女儿,所以她长期自己一个人玩儿,难免有些骄纵,不过白舒心里清楚,这女孩儿本性还是纯良的。 白舒便耐心的问道:“怎么了师妹?” 萧雨柔难得的表现的有些扭捏,她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知道一个特别好玩儿的地方,叫做明月峡,你才来太虚没多久,想必还没有去过,我带你去转转,怎么样?” 白舒正沉醉于修炼之中,自然是没有心情陪萧雨柔去的,便拒绝道:“师妹啊,我现在正在忙呢,要不等改天有时间,我再陪你去?” 萧雨柔颇为失落,哦了一声,也不理白舒,走开了。 萧雨柔经常这样自顾自的离开,白舒也没把这件事情当回事儿,转而继续专心修炼了。 等到了晚上,白舒准备回天一峰的时候,萧雨柔却还没有回来,白舒这才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还是比较了解萧雨柔的,她胆子小,到了晚上,一般都不会在外面逗留的。 正好此时陆星盛从院子里面出来,白舒便问陆星盛道:“师兄,你知道明月峡在哪儿么?” 陆星盛皱眉看了白舒一眼道:“你问这个地方做什么啊?明月峡在灵堂的东北方向,离着罗师姐的荷花塘居倒是不远,不过这明月峡里面时不时的会有些猛兽出没,曾经还有弟子离奇的死在明月峡里面,久而久之,观里就很少有人会去明月峡了,最多是天枢宫的弟子去里面采采药草。” 白舒听了陆星盛的解释,才知道为什么萧雨柔想要叫上自己去,因为她胆子小,不敢独自进明月峡,而且萧半山多半也禁止她去这种地方,所以她说话的时候,才会显得扭扭捏捏的。 白舒有心帮萧雨柔遮掩,便道:“没事儿,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 陆星盛也不在意白舒说的话是真是假,他摆摆手道:“没事儿还是不要去明月峡为好,我还有事儿,要先下山了,可能要过几日才回来,就不和你多说了。” 白舒当下告别陆星盛,独自往明月峡方向走去了,他有些担心萧雨柔,毕竟都这么晚了,她还没回来。 路过荷花塘居的时候,白舒有心再去罗诗兰的屋子里面坐一下,却怕耽误了时间,也就直接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好在今晚的月明星稀,银白色的月光倾泻在莫渊山上,能让白舒将路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离着明月峡越近,白舒就越能感觉到明月峡方向浓郁的天地灵气,包括罗诗兰的荷花塘居和自己的天一峰,都是灵气浓郁密集的场所,整个莫渊山,不说这些绝美的风景,单说这灵气的浓郁程度,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洞天福地了。 到了明月峡之后,白舒才发现这里倒是不像陆星盛说的那般恐怖,在这种明月高悬的夜晚,白舒独自走在明月峡里面,听着虫鸣之声,感受着清风拂面,倒是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走在路上,白舒看到了路边的野花,有被人采摘过的痕迹,不用说了,这肯定是萧雨柔干的事情,如果换做是罗诗兰来这里的话,她喜欢什么花,肯定都是连根移走,绝不会像萧雨柔这般,胡乱采摘的。 越往里面走,白舒就能发现越多的萧雨柔留下来的痕迹,这明月峡平时少有人问津,草木疯长,路上有一点点的不和谐的地方,都显得异常的显眼。 渐渐的,白舒听到了一阵阵的水声,再往前面走一会儿,他就远远的见到了一条银白色的瀑布。 流水倾泻而下,在明月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瀑布之下,是一潭清水,水边有一双白色的鞋子,正是萧雨柔的鞋子。 这里已经是山谷的尽头了,白舒却还是没有见到萧雨柔的身影,不过仅凭这双鞋子,就足以说明萧雨柔还在明月峡之中了,后山之上,山路崎岖难走,多有碎石,不穿鞋子,是很难走回去的。 “小师妹...小师妹!”白舒喊了两声,却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而他则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白舒本以为是萧雨柔贪玩,忘了时间,但看现在这种情况,他便知道,萧雨柔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白舒现在才有些后悔没有叫上一个师兄同行了,但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萧雨柔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等白舒找人再回来,怕是也已经晚了。 萧雨柔的鞋子就放在水边,白舒走到水边,向水中看了过去,却看不清这水的深浅,白舒也脱了鞋子放在岸边,用脚试了一下,发现这水刚好没到自己的大腿。 水底都是鹅卵石,没有砂石和泥土,踩上去很舒服,唯一的问题,就是水中寒气太重,白舒才下水,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白舒往瀑布深处走了几步,却隐隐约约的看见瀑布后面有些光亮,白舒走到瀑布近前,顶着漫天水雾,拨开了厚厚的水帘,穿过了瀑布,却在瀑布的后面,发现了一个溶洞。 这个洞不大,只有大概十几步的深浅,洞中点着一堆火,但由于少了月光的照明,洞里面却显得比外面还要昏暗。 有两个中年人坐在火堆边上,身旁放着两个药篓,药篓之后的角落里面,有一位蜷缩着身体,赤着双足,手脚被草绳绑住的少女,那少女正是白舒要找的萧雨柔。 萧雨柔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惊恐,脸上满是泪痕,嘴里被布团塞着,说不出话来,见到白舒进来,萧雨柔一个劲儿的呜咽,像是在示意白舒赶紧离开这里。 白舒叹了口气,往火堆的方向走了几步,又拧了拧自己衣服上的水,才皱着眉头看向那两个中年人道:“你们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不伤害我师妹。” 白舒这句话说的还是有底气的,萧半山作为武曲星君,身家必定丰厚,这两个人没有伤害萧雨柔,就说明这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那两个人一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睛颇为有神,闪着寒光。另一人则是身材微胖,一脸的和善,坐在火边,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那和善的胖子听了白舒的话,站了起来,笑道:“我们哥俩在太虚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一个黄口小儿,又能给我们什么呢?” 白舒冷声道:“我是开阳宫武曲星君的第八位亲传弟子,被你们绑起来的,是我的小师妹,是我师父的亲生女儿,如果我们两个有了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师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二位恐怕也承受不住我师父的怒火,不如咱们就此将误会解开,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二位的,如果我师妹有什么得罪二位的地方,那我也在这里先给二位赔不是了。” 那胖子饶有兴趣的看着白舒道:“你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一个动心境的小子,倒是比这归灵境的小姑娘强多了。” 2k小说 他说着说着,面色一寒道:“可惜你这师妹听了不该听的话,这些话要是传到你们师父那辈的耳中,我们在太虚,怕是没有好日子可过了。” 白舒面色一变,他怕就怕,会是这种情况,如此一来,他自己和萧雨柔,恐怕就要是凶多吉少了。 白舒稳了稳心神,问道:“你们也是观里的人?那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这些亲传弟子,都是有命魂灯的,你们杀了我们,命魂灯一灭,我师父会立刻察觉到的,到时候,你们也休想离开。” 一直不说话的身材高大那人,此刻也站了起来道:“别和他废话了,先绑起来再说。” 那胖子伸手拦住了那人道:“稍安勿躁,这小子聪明的很,说不定也知道一点儿消息呢。” 白舒不知道他说的消息是什么,只看见萧雨柔在角落痛苦的挣扎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萧雨柔被堵了嘴巴,多半是因为那两人嫌萧雨柔话多,当下白舒道:“你们先松开我师妹,我保证她安安静静的,不折腾。” 那胖子点点头,走过去将绑着萧雨柔的绳子弄松了一点,又将堵着萧雨柔嘴巴的布团扯了下来。 白舒不等萧雨柔说话,就柔声安慰道:“雨柔,别怕,我在这里呢,你别说话,一切都交给我。” 萧雨柔小声的抽泣着,双目紧盯着白舒,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那胖子才对白舒道:“你师父有没有给你讲过太虚门口那影壁上所刻画的故事?” 白舒一愣,仔细回想起那影壁上壁画的内容,隐约记得上面画的是天地初开之时,鸿蒙之气所化做的两柄剑。 “你说的是那两柄剑?”白舒当即回答道。 “没错,我们潜伏在太虚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两柄剑。” 白舒心中波涛起伏,脸色却是如常,那壁画上并没有提到那剑的去向,这人却在太虚潜伏多年,又在此时此刻问起了那两柄剑,白舒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白舒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两柄剑在我们太虚?” 白舒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在诈这胖子。 但那胖子听到白舒这话,眼睛却骤然一亮。 第四十六章 焚心 “你居然真的知道这事儿!”不光是那胖子,另外一人也显得有些激动。 白舒额头隐隐冒汗,却反问道:“这事情是我们太虚的秘密,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那胖子听白舒这么说,更加确信了白舒真的了解这件事情,便道:“我是七年前来到太虚的,那时候我还是一团天地间的游魂,恰好遇到了这具身体,他八字阳弱,又喜好女色,人魂虚亏,我就顺势侵占了他的身体,从他的记忆中我得知太虚阴阳两剑的事情。” 那胖子嘿嘿一笑道:“本来我就想着在太虚捞一笔就走,但既然我得知了这剑的事情,就不可能不为之动心,我便留在了太虚,小心翼翼的打探消息,直到两年之后,我遇到了封兄,也帮他夺舍了一具身体,一起留在太虚,探寻古剑的秘密。” 白舒之前曾经听苗厉讲过,有些魔宗前辈在吞噬天地灵气时,会不小心吞到不纯净的灵气,那种灵气被称之为异灵气,而被异灵气占据了身体的东西,被称之为异灵者。 白舒当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是类似于异灵气一样的存在?” 那胖子一挑眉毛,颇为诧异的道:“你居然还知道异灵气,我们的确和异灵气很类似,我们是异灵魂,一般来说,只有魔宗的人和我们打过一些交道,没想到你一个道家的小子,也懂这种事情。” 白舒心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他的去向,只和陆星盛提过,但陆星盛说他要下山几天,指着他带人找到这里,是不现实的,但现在白舒身上,还装着罗诗兰送给他的纸鹤,罗诗兰说过,只要白舒身上的纸鹤离着她不远,她就都能知道纸鹤的具体位置,这胖子愿意说话,白舒自然是求之不得,多拖延些时间,说不定就能等到罗诗兰来了。 当下白舒装作惊恐的样子道:“这么说来,你们可以随意夺舍我们修道中人的身体了?” 那胖子笑着摇头道:“小子,这种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我夺舍的那人要不是八字阳弱,长期纵欲,我也不可能找上他,人活着就凭着一股精气神,他的精气神散了,才被我钻了空子。” 那胖子看了封姓男子一眼道:“至于封兄,那是因为有我帮他,我们里应外合,才能得手。” 白舒心有余悸的看了那封姓男子一眼,却被他盯的一阵发毛。 那胖子看了白舒一眼,开口道:“你问我什么,我都告诉你了,现在你可以和我说说,你对那古剑的事情,了解多少了吧。” 白舒心中焦急,表面上却还是表现的非常平静,他沉吟片刻道:“师父说过,这两柄剑最开始并不是都在太虚的。” 那胖子点了点,示意白舒继续说下去。 白舒见过那影壁上的壁画,那两柄剑分别是飞向了两个方向,所以最初的时候,这剑肯定不是在太虚的,至少不是都在太虚。 白舒身子打了个哆嗦,咬着牙道:“太冷了,我到火边和你们细说。” 白舒说着,就走了过去,他甚至还弯腰捡起了一根树枝,做出一副要给火堆添火的姿态。 那胖子和那封姓男子对视了一眼,没有阻拦白舒。 白舒弯腰的刹那,他的另一只手,已经将衣襟中的纸鹤取了出来,扣在了手心里面。 1200ksw.net 罗诗兰说过,倘若白舒遇到了危险,只需要将这纸鹤点燃,她就会立刻赶过来救他的。 白舒倒是没想着让这纸鹤做一张自己的保命符,他随身带着这只纸鹤,只是因为这纸鹤身上,有着和罗诗兰身上一样的淡淡的香味儿,留着就像是个念想,有这只纸鹤陪着他,就仿佛是他随时都能感觉罗诗兰所带来的温暖一样。 白舒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将那树枝换了手,走到火堆边上,将那树枝连带着纸鹤,一起丢到了火堆中。 白舒出手的位置极低,几乎是贴着火苗扔出去的,那树枝一下子进入到了火堆之中,缓缓燃烧了起来,树枝之下的那只纸鹤,却被封姓男子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抓住了。 那淡蓝色的纸鹤被他捏在指间,翅膀处生出了一丝浅浅的折痕,在这一瞬间,白舒心中某些美好的东西仿佛被破坏了一般。 这只纸鹤可以安安静静地躺在白舒的胸口处,也可以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化为灰烬,但它不应该在一个外人的手心里,被揉搓出折痕来。 白舒伸手就要去抢那纸鹤,却被那封姓男子用手推在了胸口,一下子被推飞了出去,摔倒在了地上。 “臭小子,你还敢耍花样。”封姓男子将那淡蓝色的纸鹤在白舒眼前晃了晃,收进了怀里,转而又走到白舒身前,对着白舒一阵拳打脚踢,直打的白舒嘴角出血,鼻青脸肿才停手,期间白舒也尝试过还击,但无奈境界差距太大,没有什么效果。 等封姓男子打累了,白舒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用戏虐的眼光看着封姓男子道:“你们趁着我师父还没找回来,赶紧跑吧,我们太虚的东西,你们这些异类,休想染指分毫。 封姓男子面色一寒,单手化爪,抓住了白舒的脖子,缓缓用力,似是要将白舒捏死。 一直安安静静靠在墙角的萧雨柔此刻却突然大声的喊道:“你们不许杀他,我的命魂灯是我爹亲自帮我点的,只要我一死,我爹就可以立刻知道我的位置,我大师兄许劫和三师兄余观,都是破虚境界,我二师姐罗诗兰,现在就住在荷花塘居里面,她也是破虚境界修为,再加上我爹,你们插翅难逃。” 封姓男子冷笑道:“有我们看着你,能让你死了?” 萧雨柔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决绝,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从小就学了一门叫做焚心的功法,哪怕我全身灵气被封印,身体不能活动,我也能一个念头下去,立刻使用这门功法,焚心一旦使用,我的整个气海就会立刻燃烧起来,将我整个人都烧为灰烬。” “焚心的存在,是我们修道中人,尤其是女弟子们最后的尊严,我不能选择我自己什么时候出生,但我至少可以选择什么时候死亡。” 萧雨柔一字一句的道:“然后,我可以拉着你们给我陪葬。” 封姓男子只以为萧雨柔是一个怯懦的小姑娘,却不想此刻她目光中带着决绝,有着向死而生的勇气。 他半信半疑的松开了白舒,白舒跌坐在地上,立刻大口的喘着气,但他看像萧雨柔的目光却不同了,如果不是萧雨柔,他今天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那胖子冷眼旁观了半天,此刻却一声不响的拿起草绳,将白舒捆了个严实,丢在火堆边。 “你究竟知不知道古剑的事情?” 白舒吐了口血唾沫道:“从没听说过这件事情,我今年刚入太虚,入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壁画。” 那胖子叹了口气道:“我在太虚这么多年,都没有探得古剑的秘密,如今眼看太虚待不下去了,竟然连一个孩子的话,都忍不住要去相信。” 白舒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他这种有耐心在潜伏太虚七年的人,乱了心智。 当下白舒便问那人道:“你们杀我也好,不杀我也罢,至少让我弄个明白,这两柄剑究竟是什么?” 那胖子苦笑道:“这事情就算我不告诉你,你在太虚待久了,总会听到一些风声的,兴许你直接问你师父,他也会告诉你的。” 那胖子望着火光,长叹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的道:“相传天地初开之时,鸿蒙之气一分为二,化做了两柄剑,一剑为阴,一剑为阳,散落人间。” “后有江湖传言,阴阳合一,天下无敌。” 白舒听到了这番话,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甚至笑的有些肚子疼,白舒放肆的嘲讽道:“看你挺精明的,这种事情你们也信么?天下无敌的只有一条龙,但可惜她已经不在我们这片大陆上了。” 那胖子眼中精光一闪,他眯着眼睛道:“你说的是烛九阴?” 白舒笑而不语,在听到这天下无敌的传言之后,他再也提不起兴趣和这二人交流了。 这时封姓男子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指着白舒惊道:“这小子身体有些不对劲儿。” 被封姓男子这么一说,那胖子也发现了不对,刚才还是鼻青脸肿的白舒,现在除了嘴角还挂着血迹,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了。 “他才动心境,身体怎么会恢复的这么快?”封姓男子蹲在白舒身边,用手在白舒身上摸了几下,面色一变道:“这小子,才动心境,就已经有气海了!” 那胖子瞬间想通了什么,皱眉道:“你是魔宗的人。” 第四十七章 善良 萧雨柔的眼睛一下子瞪的大大的,不可置信的望着白舒。 昏暗的溶洞中,白舒低垂着眸子,望着火光,他缓缓开口道:“我可不是魔宗的弟子。” 那胖子也凑上前来检查白舒的身体,半响他才道:“你才动心的境界,却已经有了气海,谁不知道,气海的形成是归灵境界的标志,你现在就有了气海,除非你是…。” 白舒横眉一挑,打断了他的话道:“除非我是炼体炼出来的。” 那胖子脸上的肉抽动了一下,他道:“你和魔宗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来太虚?” 白舒眯起了眼睛,沉吟了片刻道:“拜剑碧落山,问道太虚观,我不求剑道,难道就不能问一问天道么?至于炼体的方法,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吧?” 那胖子叹了口气道:“封兄,咱们这就离开太虚吧,至于他们两个,就丢在这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封姓男子恶狠狠的看了白舒一眼,似乎还在为自己被耍的事情耿耿于怀。 白舒同样也在盯着封姓男子看,似乎是要把他的样貌刻在记忆里面。 胖子低声又和封姓男子耳语的一阵,接着他凌空引了一些清水来,浇在火堆上面,霎时间溶洞中便充满了烟雾,让萧雨柔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而胖子和封姓男子,也在此刻拨开了水帘,匆匆离去了。 走的时候,封姓男子还留下了一句话,他说:“小子,你等着,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 烟雾散尽后,洞中一片漆黑,连外面的微弱月光,都看不真切。 此时此刻,开阳一脉,萧半山坐在桌子的主位上,细嚼慢咽的吃着饭,而他的身边,只有唐向婉一个人。 唐向婉身前的碗里面,盛满了饭,但她却一口没吃,她忧心忡忡的对萧半山道:“半山,我们也去找一下雨柔和舒儿吧,我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萧半山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在观里面,能出什么事情?除了星盛和诗兰下山了,其他人不都去找了么,你别着急,先吃些东西吧。” 唐向婉蹙眉拿起了筷子,旋即又放了下去,愠怒道:“那你在这里慢慢吃吧,我必须要去找找看看。” 萧半山看着唐向婉匆匆离去的身影,微微叹了一口气,也失去了吃饭的兴致。 天一峰上,桃花树下,纸鸢抱膝坐在凳子上面,望着山路怔怔出神。 纸鸢最开始在莫愁湖居的时候,就经常见到一个提着木桶,来莫愁湖取水的,青衣长衫的少年,那少年每每从琥珀铃中获取汁液,都显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伤到琥珀铃,那专注细心的样子,显得极为干净。 莫愁湖居清幽僻静,纸鸢一个人一住就是大半个月,除了每天下午能见到那位干净的少年,就再没有见过任何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纸鸢甚至开始有些期待那少年的到来,似乎是只看一看他那清澈干净的眸子,就能让人的心情更好一点。 直等到海棠将谢那天,暴雨惹了她的心事,纸鸢独自在莫愁湖边,哭了个肝肠寸断,蓦然间她觉得风雨骤减,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那个少年,撑着伞看着自己,眼中透着几分关怀的味道。 纸鸢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没忍住就将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清楚,她的身世本就简单,宛若她的名字一般,像纸一般干净。 yyxs.la 于是纸鸢便在莫愁湖居的前厅中,被那少年用他自己的青衣包裹住了她寒冷的身体,在寒气袭人的世界里,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终于,纸鸢抓着那少年的衣角,躲在他的伞下,等来了这样一句话。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没必要再受苦了。” 那天晚上,纸鸢在温暖的房间中听着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安心的入睡,又在半夜被那少年唤醒,喝了那少年喂给她的药。 直到现在纸鸢还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轻易的找到了新的归宿。 但就在今天,纸鸢在天一峰上等了一夜,却也没能等待白舒的归来,她心里已经想好了,天一亮,她就要下峰去找白舒。 明月峡深处,溶洞之中。 白舒光着脚跌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发冷,那感觉就像是他当初和董色一起被困在山洞时,最后没有了柴火的那一夜很相似,无论什么时候白舒想起来那晚,都会觉得寒意袭人。 黑暗中白舒可以听到萧雨柔的呼吸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平日里话最多的萧雨柔,在此刻却选择了沉默。 “师妹,你还好么?”白舒轻声喊道。 黑暗中传来了萧雨柔怯懦的质问声:“我初次见你时,你在燕国,难道你真的是,魔宗中的人么?” 白舒愣了一下道:“放心吧师妹,我不是魔宗的人。” 白舒这句话说的颇为模糊,因为他只说自己不是魔宗的人,却也没有强调自己是太虚观的人。 萧雨柔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信你一次,你不要骗我。” 白舒心中微微感慨,他光听声音,就知道此刻的萧雨柔,究竟有多么脆弱。 白舒柔声道:“师妹,你别怕,师父现在应该正在路上呢,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救我们了。” 萧雨柔心中微微安定,又问白舒道:“你不是不愿意陪我来么,怎么又过来找我了?” 白舒往后靠了靠,贴在了墙上,才道:“我看你到了晚上都还没有回来,放心不下你,就过来看看。” 白舒顿了顿,又自责道:“是我不好,我当时就应该告诉师父的,我听说,这明月峡似乎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怕师父知道了又骂你,也就没和别人说,自己找过来了。” 萧雨柔连忙道:“不怪你,你能来找我,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白舒能感觉到萧雨柔这句话里面的真情实意,他在进入溶洞之后,叹气走上前的时候,的的确确的看到了萧雨柔目光中情绪的波动。 白舒靠在墙上,使劲动了动手腕,却发现这绳子绑的格外的牢靠。 “师妹,你能挣开这绳子么?” 萧雨柔被白舒一问,才想起来尝试着挣脱一下绳子,片刻后,萧雨柔失落的道:“这绳子有古怪,我越用力,身上就越使不出力气,就连灵气,都有些调用不动了。” “挣不开就算了,咱们等别人来吧。”白舒说道。 “我出来的时候,就问过你一个人,别人都不知道,我要来明月峡,你告诉别人了么?” 白舒苦笑道:“我倒是问了陆师兄了,可陆师兄他下山去了,要好几日才能回来。” 萧雨柔最后一丝期待也化为乌有,她的声音中带着难掩的失落:“那就是说,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怎么会,一定会有人找来的。”白舒肯定的说道。 萧雨柔语气中却已经带着哭腔了,她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白舒笑了笑道:“师妹别哭,要不是你,我刚才可能已经被掐死了,话说,你真的会焚心这门功法么?” “嗯,他要真敢杀了你,我就自杀,拉着他们一起陪葬。”萧雨柔犹豫了一下,又道:“如果好几天都没人找到咱们的话,我就先死了,那样我爹就能找到我们,至少也可以把你救下了。 白舒心中一阵感动,萧雨柔不仅有着焚心的勇气和决然,还有着舍己为人的纯洁的心灵,这和白舒平时所认识的萧雨柔,可差了太远了。 白舒的声音愈发的温柔:“别说胡话,咱们都不会有事儿的。” 为了转移萧雨柔的注意力,白舒便问道:“为什么你要来明月峡,只告诉我了呢?” 萧雨柔犹豫了一下道:“以前明月峡里面死过人,我有些害怕,就想喊上一个人陪我,喊别人,我怕他们笑话我,但是你不同,你已经看过我太多次笑话了,就算被你多笑话一次,也无所谓了。” 听完萧雨柔这番话,白舒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仔细想了一会儿,才道:“没有人会笑话你的,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就喊我,我一定陪你去。” 萧雨柔一下子开心了起来,她道:“那咱们一言为定,你可不许反悔。” 白舒知道萧雨柔缺少玩伴,平日里经常是自己一个人玩儿,这时自然不会犹豫,他诚恳的道:“我白舒说话算数,你就放心吧。” “谢谢你,白舒,我本来有些害怕的,但你一直和我说话,我就不怎么怕了,除了我娘,很少有人和我说这么多话的。” 白舒听出了萧雨柔话中的心酸,便道:“我是你的师兄,本就应该照顾你的,你不用谢我的。” 萧雨柔轻轻嗯了一声,终于认同了白舒说的,他是她师兄的说法。 “你为什么要来明月峡呢?” 萧雨柔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就是为了好玩儿才来的。” 白舒自然不信萧雨柔这句话,他说道:“你胆子那么小,自然不会是因为贪玩儿才来的。” 萧雨柔被白舒戳破心思,苦笑道:“我看古籍中说,有一种草药,可以治疗哑疾,整个太虚我都找遍了,都没找到,就想来明月峡里面碰碰运气,结果不仅没找到,还撞见他们两个说话,被他们抓了起来。” 白舒心中有些苦涩,他问萧雨柔道:“是为了杜语善师兄么?” 萧雨柔自嘲的笑了笑道:“是啊,杜师兄虽然不会说话,但他却对我最好,每次我不开心的时候,都愿意找杜师兄说,他就一直安静的听我讲,用眼神鼓励我,我和杜师兄倾诉完了,也就不觉得心里有多难过了。” 第四十八章 贪灵 白舒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从洛国走到燕国,再从燕国来到华国,都没有见过一个人,是真正开心的,包括他自己,也是不开心的,只不过不管是在多暗多性感的黑夜之中,他也不会和别人倾诉这份苦闷的,最多,白舒只是和董色说过,若是凌问儿不死,自己可能会娶冬儿这件事情,但白舒更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温暖的人,可以如同天神降临一般,为别人扫除一切伤心的事情。 白舒认真的道:“师妹,你要知道,当你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人风雨无阻的陪伴在你的身边的时候,你要自己学会坚强,你只要努力做好你自己,丰富你自己,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最好的那个人,会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围绕着你转。” 萧雨柔心中似有所动道:“我会变成罗师姐那样么?” 白舒摇头道:“你是萧雨柔,你不是罗诗兰,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不会变的和师姐一样,但你可以变的和师姐一样的优秀。” 罗诗兰素来都是独来独往,但每每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默然不语,却往往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那便是应了一句话。 兰生空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白舒希望萧雨柔也可以明白这个道理。 萧雨柔却挣扎着从角落里挪了出来,和白舒靠在一起。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让自己变的优秀的。” 两人离得近了,才勉强可以看清彼此的面容,萧雨柔的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白舒相信经过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她会真的有所改变。 萧雨柔靠在白舒身边,蜷缩着脚,微微有些发抖,洞里面满是冰凉的水气。 白舒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萧雨柔蜷缩起来的小脚,问道:“脚是不是很冷?你侧过来,把脚放在我身上。” 萧雨柔有点儿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让我把脚放在你怀里?” 白舒点了点头道:“嗯,别着凉了。” 萧雨柔犹豫了一下,终于红着脸将自己的脚放在了白舒的怀中,好在黑夜浓郁,白舒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溶洞之外,已经过去了一整夜,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就连萧半山也坐不住了,开阳一脉的弟子被萧半山全部发动了起来,找遍了整个太虚,都也没有找到白舒和萧雨柔的踪迹,没有人知道,明月峡的瀑布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溶洞。 而冒着晨雾从天一峰上下来的纸鸢,也随着刚回太虚观的罗诗兰一起,加入到了寻找白舒和萧雨柔的队伍中。 就连藏剑峰,萧半山都去找过了,再找下去,就只能下剑锋下的深渊了。 山路上,罗诗兰牵着纸鸢的手走着,愁眉不展,按照太虚观看门的弟子的说法,并没有见白舒和萧雨柔下山去,但偏的,罗诗兰又感觉不到自己送给白舒那纸鹤的位置了,这让她心中不免有些疑惑,白舒究竟去哪儿了。 白舒不见了还好说,但萧雨柔不见了,却是一个大麻烦,她毕竟是萧半山的亲生女儿,大半个太虚,都变得紧张了起来,如果不是这几天观主不在观内,萧半山都要去忍不住去找观主帮忙了。 xiaoshuting.info 溶洞之内,白舒睡在冰冷的石头上,尽管他炼体小有所成,却还是觉得浑身酸痛乏力,骨子里浸着散不去的寒意,而萧雨柔早就如同一只小猫咪一样,趴在了白舒的身上,蜷缩在了白舒的怀中。 晨光透过水帘,照进了溶洞里面,白舒终于看清了萧雨柔此刻的面容,她手脚虽然被绑着,但躺在白舒身上,却睡得异常安稳酣甜,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莹透亮的液体。 白舒可就没有萧雨柔那般舒服了,他被萧雨柔压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腹中饥饿极了。 就在白舒刚刚醒来,意识还算不算完全清醒的时候,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些文字,那是苗厉给他的,他已经完全记下了内容的烛龙心法。 白舒刚刚进入动心境界,还没有尝试使用过烛龙心法,此时此刻,面对明月峡中澎湃而灵秀的天地灵气,白舒终于禁受不住诱惑,不由自主的运起了烛龙心法,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灵气,吞入了体内。 第一丝天地灵气入体,白舒就忍不住舒爽了呻吟了出来,他的气海中仿佛久旱逢甘露一般,贪婪的吸收着身边纯净的灵气,在第一丝灵气进入白舒的身体之后,他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开始疯狂的掠夺了起来。 这烛龙心法,果然是不讲道理的。 白舒经过了炼体,猛然间吸收了这么多的天地灵气,身体上却没有丝毫的不适,正舒爽间,白舒忽然感觉身上的绳索中也有着丝丝的灵气,而且还被自己吸收进了体内,而萧雨柔身上的灵气,也开始往白舒的身体中涌去。 这是白舒第一次用烛龙心法,若是控制不好,萧雨柔很可能就要被他吸干了,在这一瞬间,白舒心急如焚,强行中断了烛龙心法,猛然间咳出一口血来,正喷在萧雨柔的身上。 萧雨柔“嘤咛”一声醒了过来,正好看到白舒嘴角的鲜血,她滚下白舒的身子,忙问道:“你没事儿吧?” 白舒气海中一阵翻腾,身体也渐渐停止了疯狂的吸收灵气,白舒理了理气息道:“没事儿,你感觉怎么样?” 萧雨柔好似还没睡醒,打了个哈欠道:“没事儿就好,我就是感觉浑身乏力,气海中没什么灵气,奇怪了。” 白舒坐起身来,双手用力一挣,那束缚住他一整夜的绳索应声而断,碎裂成片片草屑。 “师妹,这绳索好像失效了,你试试。” 萧雨柔见白舒挣脱开了绳索,自己也用力挣了一下,果然,那绳索便如同杂草一般,被轻易的撕裂了。 两人将脚上的绳子也弄断,互相扶着站了起来。 萧雨柔的脸上沾着泥土,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萧雨柔说着说着,眼角已经有了泪花。 白舒伸手擦去萧雨柔眼角的眼泪,安慰道:“师妹别哭,没事儿了,你可以回家了。” 听到回家二字,萧雨柔心中柔肠百转,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白舒对萧雨柔还是不够了解,没有想到,她脆弱的心灵,在大起大落之间,已经承受不了回家这样敏感的字眼了。 白舒轻轻拥抱了萧雨柔一下,在她耳边柔声说道:“乖,不哭了。” 转而白舒又细心的为萧雨柔拍打干净身上的灰尘,在触到萧雨柔身上那片鲜红的血液的时候,白舒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迷离。 魔宗修炼的方法,不仅霸道,而且还能给人带来极大的享受,苗厉让白舒不要随意修炼这烛龙心法,想来也是有原因的。 不过无巧不成书,要不是这烛龙心法吸去了那绳子上的灵气,白舒和萧雨柔也没那么容易脱困。 白舒想了片刻,暂时放下了这个问题,转而看着萧雨柔的眼睛道:“师妹,出了这个溶洞之后,怎么和师父说,你想好了么?” 萧雨柔愣了一下,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道:“你和他们说事情的经过,我装作害怕的样子,不说话。” 白舒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为萧雨柔擦掉脸上的一块黑道:“第一次发现,你居然这么聪明。” 换了从前,萧雨柔肯定要纠结于她以前为什么不聪明这个话题,但现在,萧雨柔只是跟着白舒傻傻的笑着。 当下两个人拨开水帘,出了溶洞,萧雨柔回眸看着那瀑布之下的幽暗,居然忽然生出了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 第四十九章 欲盖弥彰 出了明月峡,白舒和萧雨柔还没走到开阳一脉的院落,就被人认了出来,有开阳一脉的小辈弟子已经跑着回去给萧半山道了信。 等白舒和萧雨柔回到开阳宫的时候,除了下山去的陆星盛,众人都已经到齐了,就像是白舒刚来的第一天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多了一个格外的热情的人。 那就是纸鸢了,她一见到白舒,就冲上来扑在白舒的怀里,白舒摸着纸鸢的小脑袋低声安慰道:“我说了照顾你,就绝不可能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走,别怕。” ranwen.la 纸鸢也不说话,只将脸埋在白舒的怀里。 而此刻萧雨柔,也扑倒在了唐向婉的怀中。 罗诗兰站在几个师兄弟中间,静静的看着白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松了下来。 反观萧半山,他的眼中隐隐有着鲜红的血丝,显然也是担忧了一整夜。 众人自然有很多问题要问白舒,但白舒却没有时间一一回答师兄们的问话,只是对萧半山道:“师父,都是我不好,带着小师妹去明月峡中玩耍,一不小心撞见了歹人,听了他们的对话,被他们绑了起来,直到今天早上,我和师妹才脱困而出。” 白舒转而又一揖到地道:“让诸位担心了,都是我的过错。” 白舒没有提为杜语善找草药的事情,既然没有找到,便不如不说。 萧半山叹了口气道:“你才来观里面多久,怎么会想到去明月峡中玩耍呢,一定是雨柔强拉着你去的,这孩子,今天我要不教训她,她都要无法无天了。” 萧半山说着,就往萧雨柔身边走去。 唐向婉忙护在萧雨柔身前,而萧雨柔则站在唐向婉身后,低着头没有什么表情。 白舒也连忙拦住了萧半山道:“师父,真的是徒儿的错,不怪小师妹的,要不是小师妹,我恐怕就活不到现在了。” 提到惊险的地方,萧半山顿时放下了要教训萧雨柔的事情,对白舒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快细细说来。” 不光是萧半山,其他弟子也都紧盯着白舒,等待着他的解释。 白舒想了一下道:“昨晚我和师妹要离开明月峡的时候,突然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他们大致的意思是,要在观里面,找两柄剑,听他们的口气,分明不像是咱们观里的弟子。” 听到两柄剑,萧半山脸色一变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后来他们就发现我和师妹了,其中一个胖子打了我一掌,我吐了一口血在小师妹身上。” 经过白舒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萧雨柔身上的血迹,那血迹已经干涸了,和萧雨柔身上的灰尘混在一起,倒是不怎么显眼。 白舒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在他们要杀我灭口的时候,是小师妹救了我,她用一门叫做焚心的功法作为威胁,把我救了下来。” 萧半山面色又是一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怒道:“谁教她焚心的?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白舒没想到萧半山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时之间也有些傻眼,而萧雨柔却没那么在意,她对白舒笑了笑,又对萧半山道:“爹,是我自己要学的,怎么能怪别人呢?” 萧雨柔这两句话没有任何往日的棱角,反而是软绵绵的,让萧半山发不出火来,直叫人有再多的怒气,也不好发作。 也不怪萧半山生气,这焚心本就是一门向死而生的功法,一般的父亲,怕都是不愿意让自己女儿学这门功法的。 白舒此刻也开口道:“要不是师妹,我恐怕就要死在明月峡中了,师父可莫要怪她。” 萧半山听到这里,似是消了些火气,点了点头,示意白舒继续说。 白舒便接着道:“那两人忌惮师父带人找来,就将我们绑起来,打晕了,然后他们应该就是离开了,我和小师妹今早醒来才想办法挣脱了绳子,逃了出来。” 此刻熊玉宣却疑惑的道:“明月峡我们也派人去找过了,怎么却并未见到你们?” 萧雨柔不待白舒说话,就抢着解释道:“明月峡里面,别有洞天,我们只不过是被丢在山洞里面了。” 白舒不知道为什么萧雨柔不直接告诉众人那山洞就在瀑布后面,但他也不好逆了小姑娘的意思,只好点头附和。 众人又聚在一起,安慰了两人一番,方兴这才去帮白舒和萧雨柔做饭去了。 白舒找了个机会,凑到罗诗兰身边,抱歉的道:“师姐,你送我的纸鹤,被那两人抢走了。” 白舒在这一刻,表现的有些委屈了。 罗诗兰拉着白舒的手道:“你人没事儿就好,我本以为在观里,不会出什么事情,是师姐疏忽了,等回头,师姐再送你一只纸鹤就好了。” 白舒摇了摇头,避过了这个话题,又问起纸鸢的病情和近况,得到了纸鸢一切安好的回答,这才放下心来。 但罗诗兰并不知道,白舒想要的,只是那只最初的,淡蓝色的纸鹤,就算罗诗兰再送给白舒一只一摸一样的纸鹤,也终究不是那只躺在白舒胸口,陪伴了白舒走过燕华两国,带给他莫大无声的温暖的那只纸鹤了。 吃过了饭,白舒又被萧半山单独喊住。 萧半山问白舒道:“关于那两柄剑的事情,你听到了多少?” 白舒愣了一下,如实道:“他们说天地初开之时,上古鸿蒙之气,化为剑气,一分为二,散落人间,一剑为阴,一剑为阳。” 白舒带着纯净的笑容又道:“他们还说,这阴阳古剑,现在就在太虚观中,江湖传言,阴阳合一,天下无敌。” 萧半山却爽朗的笑道:“这个传说倒是历来都有,咱们山门前的影壁上,画的就是这个故事,但这两柄剑,我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观里面,也从未有人见过。” 白舒也笑道:“这种事情,我也是不信的,只是没想到因为这莫须有的事情,却平白惹了祸由。” 萧半山唏嘘片刻,又嘱咐了白舒,让他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而荒废了修炼,就转身离开了。 而白舒则站在原地,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这故事他本是不信的,但适才萧半山刻意喊住他,欲盖弥彰的仔细询问了一番,白舒才隐隐有了些想法,这若只是一个传说,那潜伏在太虚多年的那两个人,未免也太过愚蠢了。 正在白舒准备带着纸鸢回天一峰的时候,又有人找到了白舒。 那人长衣白衫,翩翩如玉,眸子中透着纯净,见到白舒,连忙走上前道:“你没事儿吧?” 那人正是外门弟子杨孤城。 白舒没想到杨孤城能找到这里来,当下便喜道:“孤城,你怎么来了?” 杨孤城双手抓住白舒的肩膀,上下打量道:“昨天夜里听说你出事儿了,我就在山里面找了半夜,直到刚才,我才听到了你的消息,就赶过来看看你。” 白舒心里一阵感动,他和杨孤城,本没什么深厚的交情,是如水之识,但杨孤城却半夜起来满太虚的找白舒,这份人情,白舒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当下白舒和杨孤城聊了一会儿,就邀请他到天一峰上做客,杨孤城也不推辞,随白舒一道回了峰上。 杨孤城整个人如同剔透的琉璃,简单而纯净,白舒每每和杨孤城相处,都觉得说不出来的舒服,而杨孤城在看过那株忘川桃后,也改变了当日在雨檐下,说过的,养桃是浪费时间的看法。 毕竟这忘川桃,一身娇袭之态,满树馥郁之香。开在这天一峰上,显得格外的灵秀可人。 纸鸢给两人沏了壶茶水,又跑下山去,说是要在山上开灶给二人做午饭。 白舒哭笑不得,心知纸鸢不喜欢热闹,不想下峰去吃饭,便也任由她去了。 白舒和杨孤城一样,都是只喜欢喝茶,不喜欢喝酒,坐在一起煮茶论道,交流一些修炼的心得,谈论一些诗词曲赋,倒是极为投缘。 杨孤城不仅博学多才,品性也是极佳,若不是上了山来,恐怕他也是那种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莘莘学子。 但只要一入天道轮回,那些东西,也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了。 兴致来时,白舒又从屋中取来纸砚笔墨,在石桌上写起字来,杨孤城虽然弃了书本,但眼力却没有丢下,直赞白舒字写的好。 那纸上飞墨如生,写着“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桃影中,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未曾喝酒,人以微醺。 待得纸鸢回来,两人又吃了些清淡小菜,菜虽清淡,但味道却极佳,若是烹些肉食,白舒怕是要咬了舌头下来,这一刻白舒才发觉,自己是捡到宝了。 这日杨孤城在天一居待到了晚上,宾主尽欢,杨孤城方才下峰。 而白舒也终于得空,将自己新吸收的天地灵气,稳固在自己的气海中。 第五十章 问剑 后来,那两个人的身份也被查了出来,那胖子名叫汪安如,天枢弟子,而那大汉,则是天璇一脉弟子,名曰李顷,二人那日离开了明月峡,回到自己的住处收拾好了东西,就先后匆匆离开太虚了,此刻两人早已走的已经无影无踪了。 据观中弟子说,二人是知交好友,时常一起去明月峡中采药,曾经明月峡中有弟子莫名被杀死,想必也是这二人捣的鬼。 小书亭 这风波在太虚中并没有掀起多大风浪,毕竟太虚千年传承,难免会有宵小之辈混迹进来,这种事情,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白舒事后问过罗诗兰,确定了这两人就是异灵者,异灵者在这片大陆上,人数稀少,只要不联合聚集起来,就难成气候,倒也不足为虑。 接下来的日子,安宁和谐,白舒每日还是照常去莫愁湖取水,只不过白舒现在去莫愁湖的目的,已经不是为了忘川桃了。 自从那日白舒使用了烛龙心法之后,便有些难以自拔了,这烛龙功法霸道的厉害,只要一使用,就会将身边的灵气吞个干净,而白舒经过了几天小心的练习之后,终于能自由的控制每次运功时所吸收的灵气的量。 而太虚观中,灵气充裕又没有人的地方,便只有明月峡和莫愁湖两处了。 为了保证这两处的灵气不流失,白舒一日去了明月峡,第二日就会去莫愁湖了。 不仅如此,白舒甚至还想将烛龙心法和太虚心法结合起来,倘若白舒可以先是用烛龙心法吸入大量的天地灵气,再运用太虚心法,将那些天地灵气吐出去一大半,一但他身边的天地灵气在瞬间增多,其他的灵气,就会下意识的向灵气浓郁的地方靠拢,所以白舒每一次吐纳,都会聚拢更多的天地灵气,而随着一呼一吸间的吐纳,那些不纯净的灵气,又会被排出体外,如此一来,不仅保证了白舒自己吸收的灵气的纯净,又能大大提升修炼的速度。 但可惜的是,白舒尝试了无数次,都没能将太虚心法和烛龙心法结合起来使用,两种功法运气方式完全不同,想在瞬间做出转换,实在是难如登天。 就这样,白舒每天在保证不破坏明月峡和莫愁湖整个灵气体系的限度下,贪婪的吸收着天地灵气,回到天一峰,白舒又用太虚心法,将自己囫囵吞枣吸收到的天地灵气,炼化提炼纯净,这法子虽然麻烦了一些,但真正修炼起来,却要比白舒老老实实的呼吸吐纳,要快了好几倍了。 转眼,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的光景,这天清晨,白舒醒来,却没有吃到纸鸢做的热乎乎的早饭。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寒食节了。 山中无岁月,但太虚观却并没有将入世修行,和出世修行分的太清楚,所以这几日,观中都不会开火,全观上下,基本都是吃冷食。 白舒自然知道寒食节就是清明节的前身,他倒是无所谓吃不吃冷食,只是却忽然生出了去兰溪南边那片雪林中,去看望一下凌问儿的心思。 只不过白舒知道,想赶到哪里,恐怕就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合理的借口。 如此白舒便闷闷不乐的坐在忘川桃下,望着桃花出神,这桃花开了这么久,却丝毫不见凋落之势,依旧鲜红如血,灼灼其华。 他正出神间,却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你在想什么呢?” 白舒转过头,却见到了一身粉色衣裙的萧雨柔,她头挽飞仙鬓,发丝间插一根木簪,眉似远山,眸如春水,面若桃花,在一身罗裙的衬托下,长袖飘飘,显得极为秀美。 白舒将愁绪压下,对萧雨柔笑道:“师妹,你来了,怎得今日打扮的如此的漂亮,莫不是不想让太虚其他女弟子活了?” 萧雨柔轻啐了一声道:“你今日嘴巴怎得也格外的甜,莫不是知道了,我是给你带了好消息来的?” 白舒眼中笑意不减道:“好师妹,快告诉我,是什么好消息。” 萧雨柔蹦蹦跳跳的跑到白舒身边坐下道:“你可知道,那天那两个坏人之中,有一个是天璇宫巨门星的人?” “当然知道。” 萧雨柔笑道:“天枢善炼丹,天璇善铸剑,我爹近日得了一块陨铁,正好够铸两把兵器。”萧雨柔眼睛中透着一丝狡黠道:“咱们为天璇找出了一个内鬼,他们自然欠了我们的人情,咱们这陨铁又是上好的材料,说不定可以得徐师伯,亲自锻造两把神兵。” 白舒对萧雨柔说的徐师伯还有印象,天璇宫巨门星君,徐冶,他名字中就带一个冶字,而冶的本意,就是熔铸金属,想来他铸器的本事,也不会差。 似乎是和白舒想到了一处,萧雨柔也对白舒说道:“罗师姐的秋水,便是多年前,徐师伯铸的剑,算是咱们太虚中,最上乘的名剑之一了。 白舒是见过罗诗兰用秋水对敌的,罗诗兰对这柄秋水剑,是极为爱惜的。 当下白舒问道:“这陨铁里面,有我一份?” 萧雨柔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 当下萧雨柔便拉着白舒要去天璇一脉,白舒和纸鸢打了个招呼,就跟着萧雨柔下了天一峰去。 天璇宫比起开阳宫,要热闹的多,萧雨柔粉衣罗裙,白舒青衣长衫,二人并肩走在天璇院落中,吸引了无数的目光,白舒有些不适应萧雨柔抱着自己的胳膊走路,但萧雨柔却不管这些,不顾众人的目光,眼里只有白舒一人。 穿过天璇院落,向西南方向走去,没多久,白舒就见到了一个池塘,池塘中没有游鱼,没有荷叶,只有一座巨大的熔炉,那熔炉立于水中,高约三丈,占了大半个池塘的面积。 池塘后面,有一间灰瓦院子。 萧雨柔见白舒还在看那熔炉,便低声解释道:“这熔炉只有徐师伯能用,倘若开炉,整个太虚的温度都会受到这熔炉的影响,若是在冬日开炉,那太虚中便宛若春日一般。” 白舒愣了一下,一炉能使严冬化作春日的火,那究竟是要烧的多么热烈啊! 见白舒还在发呆,萧雨柔拉了拉白舒的胳膊道:“走吧,徐师伯就在院子里面,那陨铁,现在应该已经送到徐师伯手中了。” 当下白舒将目光从那巨大的熔炉上面拔开,跟着萧雨柔进了院子,院子里面有几颗柳树,柳絮纷飞春意浓。 进了屋子,白舒看到徐冶正坐在桌子前面,桌子上放着一块暗红色的,表面充满着气泡和灼烧痕迹的铁块。 “徐师伯” “徐师伯” 白舒和萧雨柔同时行礼。 徐冶抬起头看了二人一眼道:“不必多礼,我们天璇一脉出了内鬼,是我的疏忽,要不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老头子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徐冶摸了摸胡子道:“你们都想要什么兵器,我亲自给你们铸。” 当下白舒和萧雨柔也不多做客道,两人都想要一把剑,白舒要的剑是一柄三尺长剑,颇为厚重,而萧雨柔的剑相对来说就要短上一些,也要相对轻薄一些。 徐冶仔细的记下了两人的要求,又道:“没问题,这材料够的,只不过,我要过一段日子才能开炉铸剑,你们暂且多等一段时日吧。” 白舒才动心境,也用不到这剑,自然也不急,两人谢过徐冶后,就离开了天璇宫。 第五十一章 寒食 萧雨柔陪白舒在太虚之中走了走,似乎是看出了白舒的不开心,萧雨柔出奇的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白舒身侧。 不知不觉,二人就走到了万里荷花塘附近,萧雨柔忽然问白舒道:“明天你可有空。” 萧雨柔的眸子轻眨着,目中有让人看的分明的期待,宛若琉璃一般清澈。 白舒不忍心辜负这份期待,便回道:“嗯,我有空。” 萧雨柔忽的垂目看了看脚尖道:“那明天我带你下山去玩儿吧。” 白舒依旧道好。 萧雨柔望了一眼远处的荷花,对白舒道:“那我先去找罗师姐了,就不打扰你了。” ranwen.la 白舒的情绪一直埋在心底,却不想萧雨柔也能想到这点。 白舒点了点头,目送萧雨柔如同一只彩蝶一般,翩翩飞舞着离开,他站在原地笑笑,转身向太虚后山深处走去。 白舒不是俗人,也不想祭拜凌问儿,他只是单纯的思念那个善良温柔的女人了。 这种思念在清明这个节气中,更加细碎。 白舒漫步在山野间走着,却不经意的走到了太虚灵堂的院子前面。 天很蓝,云压得很低,那院落在云影之下,处处分明,周围安静的吓人,只有白舒一个人的脚步声。 白舒越过门口那几朵野花,进了院子,院子里面是干干净净,块块分明的白色石板,灵堂的屋门开着,里面幽暗深邃,让人无法看清屋内的情景。 历代对太虚有着极大贡献,或者是天资卓绝的弟子,在死后,灵位都安放在这里。 白舒没有多想,轻着步子走了进去,似乎是怕打扰到前人的安宁。 屋内没有灯火,供桌上是数座灵位,那些名字白舒都没听说过,但白舒相信,曾经这些名字的主人肯定都是名动一时的人物,但此刻,他们都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身上已经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没有人会提起他们,甚至也没有人会来看望他们。 白舒轻叹了口气,却意外的发现了一块一尘不染的灵位牌。 上面写着“太虚观少观主白访云之位”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攴隅年正月二十一”。 白访云的灵位,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那木色在幽暗的环境下还隐隐反射着光,显然是近期才打扫过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在白舒来之前有人打扫的。 难道是罗诗兰来过了? 白舒站在白访云的灵位前,久久没有动作,半响他才开口道:“你走的倒是潇洒,死了也要别人都记着你,念着你……。”白舒还有话说,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白舒看着白访云干净的灵位,只觉得他的灵位和这间铺着灰尘的房间,格格不入。 有些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白舒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只能感到这间房子中充满了压抑,他转身出了屋子,并下定决心,如果不是有一天萧半山的牌位也摆进去,他就再也不进太虚灵堂。 直到白舒走出那片暗淡的云影,感受着清风和花香,他才真正的找回了一丝轻松。 回去的路上,白舒正好遇到从荷花深处走出来,挽着竹篮的罗诗兰。 那本是普通的竹篮,罗诗兰拿它装过花儿,也盛过饭菜。 若是换了一个寻常的农家女子,将那竹篮挽在臂弯,那这竹篮便充满了村野气息。 但这竹篮是被罗诗兰挽在臂弯的,那它就是宛若玉净瓶那种存在的仙家法宝,满身的仙气,不曾沾染半点人间烟火。 罗诗兰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衣,衣服的料子很薄,但重叠层卷,尽显轻盈之美,她看到白舒,对着白舒招手,身段似是比杨柳还要轻柔。 白舒走上前去,将情绪埋在心底,露出了笑脸。 他不想让罗诗兰看见自己不开心,更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她。 罗诗兰伸手摘下白舒肩头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柳絮。 “正要去找你呢,今天带你回家吃饭。”罗诗兰掀开竹篮上的蓝色锦布,露出了里面的凉菜淡酒。 白舒愣了一下道:“我哪里有家?” 罗诗兰拉着白舒,边走边道:“是我们的家,就在山下。” 罗诗兰说着,又拿出了两把穿在一起的钥匙,解下了其中的一把,递到了白舒的手心里。 那钥匙为白铜所铸,隐隐已经有了绿锈,显然已经是上了年头,钥匙的尾环处镂刻着鸾凤,栩栩如生。 白舒没有多说话,收下了钥匙,又回去接了纸鸢,三个人一起出了太虚,下到了丰嘉城中。 街上行人如织,白舒牵着纸鸢的手,和罗诗兰并肩走着。 走过一条热闹的街市,穿过花巷,罗诗兰带白舒来到了一处宅子前面。 那是一扇黑木门,门上面没有牌匾,一把厚厚的铜锁将门紧紧的锁了起来,似乎也将沉重的往事锁了起来。 院墙里面爬出月季花的枝干,攀附到院墙的外面,占领了大半的墙壁,已经有几朵月季开花了。 真正懂得欣赏月季的美的人,最喜欢的一定不是月季初开时那几朵孤傲的倩影,也不是花期正好时,那满目开的热烈的将绿色压在身下的红艳。 月季最好看的时候,是在花期快到中段的时候,绿肥红瘦的那种对比之美。 此刻这月季还没到最好看的时候,白舒却已经暗暗想好了,等过一段日子,要再下山来看看。 罗诗兰见白舒望着那月季出神,便对他说道:“这是师父亲手栽的月季,只可惜这月季开花的时候,师父已经不在丰嘉城了。” 白舒苦笑着走上前去,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这扇院门。 白舒生平最喜欢三种花,一是玉兰,刻玉玲珑,吹兰芬馥。二是梨花,清骨冰肌,落尽成雪。 而第三种,就是月季了。 白舒和白访云完全是两个性子,但偏就在这对花的品味上,有了些许相似。 白访云这宅子倒是不小,前院亭台楼阁,后院香竹桥水,中厅和长廊边无不雕栏精致,每一处落脚点,都是整石匀分。 苔藓青青,树影重重,假山怪石,安然于清泉活水之间。 进了屋子,一应家具更是深有古风,处处透着精致和华贵,墙上墨宝,皆出自名家手笔。 这院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叫人不舒服,那就是这里太大太空了,没有半点人气。 纸鸢更能感受到这种感觉,他紧紧抓着白舒的手,指尖有些发凉。 罗诗兰带着白舒走到了房间深处,其中一间屋子里面,也有一个白访云的牌位,不同的时,上面写着“师父白访云之位”。 罗诗兰走上前,细心的将牌位擦干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白衣蒙上灰尘。 白舒皱眉看着罗诗兰,忽然问道:“师姐,太虚灵堂中他的牌位,也是你打扫的么?” 罗诗兰动作顿了一下,回道:“我从来不去太虚灵堂。” “可我今天却发现已经有人打扫过了。” “可能是师父的旧识吧。”罗诗兰已经擦干净了牌位,转过头来望着白舒。 白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罗诗兰转身站好,又直接跪在冰凉的地上道:“师父,我终于找到你的骨肉了,我终于…带他回家了。” 罗诗兰说罢,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白舒安静的在一旁看着,他从来没见过白访云,但从白舒出生以来,身边却满是白访云的影子。 罗诗兰磕完头,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只转身看了白舒一眼。 她那一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但白舒却读懂了她的意思。 白舒松开纸鸢的手,走到罗诗兰身边,也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没说任何话,白舒就站起身来,并将罗诗兰搀扶了起来。 罗诗兰的那身白衣上,下摆和袖子上沾满了灰尘,白舒轻轻的为她拍打着灰尘,但毕竟罗诗兰穿的是素净的白衣,任凭白舒怎么拍,也是拍不干净了。 在后面站着的纸鸢犹豫了一下,也走上前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罗诗兰问她:“你怎么也磕头了。” 纸鸢看了白舒一眼道:“他磕头,我就跟着他磕头。” 白舒苦笑着将纸鸢拉了起来,又蹲在纸鸢身边,帮他拍拍膝盖上面的灰尘,又轻轻给她揉了揉膝盖,小姑娘的身子总是最金贵的,纸鸢可不应该直接跪在地上。 没多时,三人出了屋子,在后院的一处葡萄架子下面,摆上了酒菜,吃起了午饭。 只有白舒和纸鸢在吃,罗诗兰在一旁看着,她说她不想吃东西。 菜都是凉菜,几乎没有放什么调料,但胜在食材鲜美,这些蔬菜,多半都是长在灵气浓郁的地方,成熟以后,滋味也要比寻常食物,要好上一些。 罗诗兰取下一瓶酒的封布,给白舒斟了一杯酒。 白舒接过来喝了一口,又对罗诗兰笑了笑。 白舒不喜欢喝酒,但罗诗兰亲手斟的酒,就算里面有毒药,他也是要喝的。 第五十二章 亏欠 风儿轻轻的吹着,葡萄荫下,白舒饶有兴趣的看着纸鸢吃饭。 看纸鸢吃饭是一种享受,因为她眸如点漆,每一次转睛,那黑白交错,都是一夜星辰变幻,更何况她小口吃着饭菜,刘海垂下来,衬托着她的眼眸更加明亮,漂亮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是赏心悦目的。 纸鸢见白舒盯着看,忽然问白舒道:“我已经在你身边一个月了,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你。” 的确,白舒又不是纸鸢的师父,而且以纸鸢的年纪,做白舒的妹妹,太小了,而若是做白舒的女儿,又太大了。 白舒把纸鸢从莫愁湖居捡回来,在心里是把她当女儿养的,他想给她无微不至的呵护,但纸鸢却宛若一个侍女一般,总是抢着干活儿,这一点,白舒却争不过她。 白舒笑道:“你喊我的名字就可以。” 纸鸢想了一下道:“我刚才走在街上,听见别人喊一个少年,喊做少爷,我以后也这么喊你。” 白舒哭笑不得道:“我白某人哪里算的上是什么少爷。” 正说话间,白舒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大门没锁,谁都可以进来,但又有谁,会进白访云的宅子呢? 很快,白舒就知道了答案,有四人穿过游廊来到了白舒所在的小院子里面,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对少年男女,男的身着蓝色短衫,浓眉大眼,清秀干净,女的身着石榴红窄袖罗裙,披着绣有海棠花的坎肩,清纯可人。 两人身后,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剑眉星目,鼻若悬梁。 最后面的第四人,却是一位女子,约莫在二十多岁,相貌平平,白裙为底,外有红锦长衣,领口袖口,以及裙摆处,又是素净的白色,衣上绣着横纹,腰间挂着一块玉玦。 ranwen.la 她虽然相貌平平,身段却极为柔美,一双眼睛温柔明亮,让人不自觉的望着她看,仿若跌进了一潭深深的湖水中。 白舒看着她腰间的那块玉玦,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 曾有诗词“幸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环是圆形的玉环,而玦是有缺口的玉环,人们常常用环来代表美满,而用玦,代表决绝。 她挂了一块玉玦在身上,多半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往事,对于这种人,白舒总是为她们可惜的。 那几人走到葡萄架下,还未开口,白舒就见罗诗兰站了起来,对那两位年长的人道:“大伯,姑姑,你们也来了。” 那男子点了点头,却将目光看向了白舒。 那女子也盯着白舒一个劲儿的看,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的牵住了罗诗兰的手,她开口声音有些激动:“兰儿,你可是寻到他们了?” 白舒没有起身,他给纸鸢夹了一片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罗诗兰对那女子道:“师娘已经仙去了,我只把师弟带了回来。” 那女子忽然蹲在白舒身边,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哭了起来,白舒的心弦似有所动,他望着那女子黑如墨染的,随着她的哭泣微微的颤抖着的青丝,心中的哀怅又多了几分。 罗诗兰则凑到白舒的耳边道:“这是你的姑姑,白采之,他身后那个男子,是你父亲的哥哥,也就是你的大伯,白献林,那两个小辈,是大伯的孩子,姐姐白汐,弟弟白鸣。” 不用罗诗兰说,白舒也能猜到那几人的身份,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院子里的人,只可能是白家的人。 白献林走到白舒身边,虎目中竟也隐隐有泪,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舒终于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道:“我叫白舒。” 白舒二字似乎是触动到了白采之的情绪,她抬起眼眸,红着眼睛看了白舒一眼。 白鸣看着这一幕,奇怪的问他姐姐白汐道:“姐,为什么爹和姑姑都哭了。” 白汐不知所措的望着白舒,不知道这一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白献林看了纸鸢一眼,又问道:“这是你妹妹?” 白舒摇头道:“不是,她是我捡回来的。” 白家的人来了,这顿饭白舒自然也吃不成了,白献林和白采之追着白舒好一阵的问,问白舒之前的生活,也问一些凌问儿的事情,直问的白舒皱起了眉头。 如果凌问儿不是剑宗宗主捡回来的话,如果凌问儿也有家的话,白舒倒是更愿意去凌问儿的家里。 凌问儿这一生将最精彩的四年给了白访云,又将最平淡的十六年,奉献给了白舒,那是一个何等温柔善良的女人啊,为什么她死之后,记住她的人不多? 见白舒不是很愿意提起凌问儿,两人也就知趣的不问了,只一个劲儿的说,要带白舒回白家去。 白家直系弟子,是白祥老爷子这一支,他的大儿子白献林,商业版图遍布天下,膝下有一子一女。 他的二儿子白访云,二十岁名动天下,是修行界的千古奇才,只可惜英年早逝。 他的三女儿白采之,为当世有名的才女,其夫亡故多年,她却从未动过改嫁的念头。 白家中人,如今不在白府的,就只剩下白舒一人了。 白舒心里是恨白访云的,他恨白访云的不负责任,丢下他们母子一个人走了,他更恨白访云在凌问儿心里种下了心魔,让她十数年不得安生,倘若和白访云有关的那些人,对白舒不好,他的心里或还好受一些,那样他至少可以继续心安理得恨白访云了。 但偏偏,苗厉对白舒很好,罗诗兰对白舒很好,白家的人,对白舒,或许也将要很好,这让白舒感觉到,他在离开凌问之后,白访云又开始照顾着他,他却有些受不起这些恩情了。 白舒望着白献林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和白采之那哭红的眼眶,那一句大伯和姑姑,憋在了心里,却也还是喊不出口。 “算了吧,我等下要回观里,我还有事情。”白舒终于狠下了心,回绝了二人的要求。 白采之身子晃了一下,显得有些憔悴道:“舒儿,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白舒笑笑,心有不屑,他自己是不苦的,那十六年,才是白舒最幸福的十六年,真正苦的,是凌问儿。 白献林脸色有些难看道:“你当真连家都不愿意回去么?倘若不是今天我们在这里遇到了你,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准备和我们相识。” 白舒冷道:“我就算欠,也是欠我师姐的,我又不亏欠你们白家什么。” 听到你们白家几个字,白易安脸色显得愈发的苍白,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白易安作为一个精明的能言善辩的商人,在这一刻竟说不出话来,的确,白舒却是未曾亏欠过白家什么,要说亏欠,也是他们亏欠白舒母子。 白舒没有再说什么,他拉起纸鸢,和罗诗兰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走了出去。 罗诗兰则留了下来,不知道又和白家的人说了什么。 走在路上,白舒忽然问纸鸢道:“你说,我师姐究竟是真的对我好,还是因为我是她师父的儿子,才对我好。” 纸鸢眨着眼睛问白舒道:“这有区别么,不论如何,她总是对你好的。” 白舒被纸鸢说的羞愧了,他在一瞬间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是啊,这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第五十三章 绾梦 白舒来到丰嘉城之后,一直在莫渊山上,都没怎么下山转过,今天他没有心情修炼,也不是很想回观里面,干脆带着纸鸢,在城里面转转。 转了快一个时辰,白舒才发现,纸鸢和同龄的孩子都不一样,她对街边的那些吃穿用度,金玉典饰,都不感兴趣,唯独走到一间卖乐器的店铺前面,纸鸢的目光才向里面探了过去。 这间店铺不大,但装饰的却极为精致,左右有楹联一副,写作“九天凝云动永乐,高山流水遇知音。”更有一块牌匾,高悬中门,上书“如沐春风”四个大字。 白舒带头走了进去,里面立刻有一位侍女迎了上来道:“公子想看看什么乐器?” 白舒不懂音律,便不愿多说,只笑道:“我随便看看。” 那侍女笑笑道:“公子请便。”便退了下去,没有再打扰白舒。 店中乐器琳琅满目,多为琵琶、扬琴、古筝、瑶琴和洞箫,看那乐器的做工,都不似凡品。 纸鸢目光扫过这些乐器,眼中都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唯独看向那些洞箫的时候,眼中平生了几分淡淡的幽怨。 纸鸢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柜台深处,一个白玉盒子上面,那盒子雕玉繁纹,温润细腻,看那长度和大小,也不难猜出,那里面装的,也是一只洞箫,只不过这里面的东西,白舒八成是买不起的。 ranwen.la 纸鸢盯着那盒子看了片刻,移开了目光,但没过多久,又忍不住转头再看了一眼。 白舒当下不再犹豫,对那侍女道:“柜台中那玉盒中的乐器,可否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那侍女微笑道:“这里面的东西我也做不了主,要不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请示一下我家小姐,今日您可赶巧了,我家小姐就在后面。” 白舒点头道:“那如此便有劳了。” 那侍女行礼进了后面的院子,白舒却蹲下来问纸鸢道:“你喜欢洞箫么?” 纸鸢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以前师父教我吹过。” 白舒看了那玉盒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纸鸢却似乎是看穿了白舒的心思,她道:“我只想看看,我不想买。” 白舒却被纸鸢说的哑口无言,人家只是想看看,自己却还要唉声叹气的,白舒当下在心中决定,不管这洞箫要多少钱,他都要将它买下来,纵使今天买不下来,他日也一定要买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纸鸢在这一刻的善解人意。 不多时,一位穿着石榴红色裙子的,披着绣有海棠花的披肩的姑娘,就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之前和白舒说话的那个侍女。 白舒见到那姑娘,嘴角有些发涩,人生何处不相逢,那姑娘正是之前在白访云的宅子里面,和白舒碰过面的白汐。 白汐见到白舒,也是一脸的诧异,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试探着喊了一句:“堂弟?” 白舒没想到那侍女说的自己家小姐就是白汐,看来白家是丰嘉城的大户人家倒是不假,白舒随随便便的进了一间店铺,就是白家的产业。 白舒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白汐也不在意,转身从柜台来取了玉盒来,交到了白舒的手里。 白舒将那玉盒打开,只见里面有一根似玉非玉,似竹非竹的洞箫,通体温润,隐隐泛着光华,洞箫下面,压着一条蓝色碎花的布袋子。 白汐看了那箫一眼道:“这是姑姑的箫,名曰绾梦,她托我帮她卖掉,但卖了好几年,却都没有卖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白舒想起了那个身配玉玦的恬静女子,想起了她蹲在自己身边哭的梨花带雨的样子,他摇摇头,摆脱了一些莫名的情绪,将那玉盒递到了纸鸢手中。 纸鸢将绾梦取出,拿在手中把玩了起来,那洞箫便仿佛天生就是为了纸鸢而打造的,那箫那人,在那里相见成欢,就像是一幅画一样。 白汐又对白舒道:“这是姑父送给姑姑的箫,每次有客人来,想要买这只箫,我都会给他开一个他承受不起的天价,如此这般,这箫才留了下来。” 白舒心中一阵刺痛,白汐这番话,就代表着他无法买下这只箫,送给纸鸢了。 纸鸢听到白汐的话,小心翼翼的将绾梦放回了盒子里,递给了白汐,于是那副美丽的画卷,又在顷刻间,失去了色彩。 白汐却没有伸手去接那玉盒,纸鸢却因为承受不住那玉盒的重量,放下了手,将玉盒抱在怀中,不解的望着白汐。 白汐却用黑色的眸子盯着白舒,轻声道:“你跟我回家,这箫就送你了。” 白舒还没说话,纸鸢就走到了柜台边,踮着脚尖,吃力的将那玉盒放在了柜台上面。 纸鸢又回到了白舒的身边,拉住了白舒的手,再没有看那玉盒一眼,就准备要离开这间铺子。 白舒却轻轻的拉住了要走的纸鸢,对白汐道:“好,我跟你回家。” 倘若纸鸢抱着那玉盒不松手,白舒说不定就不会同意白汐的提议了,但偏偏纸鸢又将那盒子毫不留恋的还了回去,白舒没有任何理由,因为自己心里一些极其自私的原因,而继续坚持不和白家来往了。 白汐笑了出来,那笑容比她肩头的海棠花还要灿烂。 “这盒子太重了,我就不要了。”白舒说道。 白汐对着那侍女低声吩咐了一声,那侍女就打开那玉盒,将那洞箫装在了布袋子里面,递给了白舒。 白舒接过了那洞箫,又递到了纸鸢的手中。 纸鸢接过那洞箫,还有些发愣,却不知她这一瞬间的神情,更让白舒怜惜。 白舒自从那日把纸鸢从莫愁湖带回来,就下定决心不再让纸鸢受一点儿委屈,纸鸢善解人意,懂事儿又听话,还照顾着白舒的日常起居,此刻为了纸鸢,自己去一趟白家又如何呢。 第五十四章 晚湖千灯 白汐白送出了一只箫去,心情却显得格外的好,她也不说话,只是引着白舒往白家的方向走。 一路上不断有人和白汐打着招呼,白舒和纸鸢走在白汐的身后,也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人们都很好奇,能得白家小姐亲自引路的,是什么人物。 丰嘉城中白家一家独大,白家的府邸,就在千灯湖畔,背山面水,宅府相连,院落群成一个月牙的形状,将千灯湖包裹起来。 藏风聚气,得水为上。 坐拥着这千灯湖,白家想不昌隆也难。 白舒初次听到这千灯湖的名字,还以为这湖上全是灯,等他真的漫步在千灯湖畔,才发现,这千灯湖虽是极为秀美,但是湖面上却是干干净净的,没人任何灯的影子。 三人在湖边走着,不多时就到了白家,白家之中,装饰和布局比白访云那宅子,还要再精致讲究的多,未见金银之俗气,满目宝玉之明辉。 进了白家,白汐和别人打招呼,就都是点头而过了,看得出来,白家的人,都极为尊敬白汐,没有人会因为白汐年龄不大,而忽视了礼节。 白汐带着白舒在白家中,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达了主院落的中心,末秋居。 ranwen.la 白舒来的正是时候,此刻白献林正和白采之一起,向白家的老爷子白祥讲述着今天遇到白舒的经过。 三人正说着白舒,白汐就已经领着白舒和纸鸢进门,笑道:“爷爷,爹爹,姑姑,你们看,我把谁带来了。” 白舒拉着纸鸢的手站在屋中,手心已经渗出了汗来。 白献林看到白舒,连忙道:“侄儿,今日是我不对,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的,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白献林一把年纪,却抢着和白舒认不是,白舒若是再像之前那样,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白舒轻咳了一声道:“是我的不是,我只是一下子不习惯这样,倒是给您添麻烦了。” 白献林连忙笑道:“不麻烦,你慢慢适应,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白舒腼腆的笑笑,没有说话。 白采之在看向白舒的同时,目光还在有意无意的看着纸鸢手中那装着洞箫的布袋子,白汐上前一步拉住白采之的手道:“姑姑,这箫我已经卖给白舒了,卖了千两白银,等下我唤下人来,将银子拨到您的账上。” 白采之托白汐卖这只箫,此刻箫以易主,她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心中反而却更加难受了,她轻叹了口气道:“小汐,你怎么能收舒儿的钱呢,他想要什么,就全给他,等下将银子退回去吧。” 白汐却摇头道:“这单生意可是我手下的人做成的,和我可没有关系。” 白汐明明没收白舒一分钱,但她还偏要给白采之银子,而且还是那么一笔可观的数目,白舒本以为白采之最多是一个早熟的商家之女,却不想她做事情,如此让人捉摸不透,倒是个不简单的女子。 几人闲话说过几句,坐在上座的白祥白老爷子才发话了。 白卓不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注意他那样一个垂垂老矣的白发翁,但当他拄着拐杖站起来,对白舒招手道:“你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下意识的噤声,将路给二人让了出来。 白舒松开了纸鸢的手,听话的走了上去。 白祥是白家最大辈分的长辈,一生的商场纵横,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岁月痕迹,但此刻的白祥,和善的就像是一个只会喝茶下棋的老头一样,一双眼睛中,也只剩下了安宁。 白舒走到他身边,只看了白祥的眼睛一眼,就觉得他的眼神温暖而明亮,白舒那一刻不安稳的心,也稳稳的安定了下来。 白祥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拉住了白舒的手,他的手有些发凉。 有的时候衡量一个老人身体究竟好不好,只看他的手热不热,就能估摸出个大概,身体好的人,手总是热乎乎的。 白卓抓着白舒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着,以他那一把年纪,竟然在此刻,也有些激动。 “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白舒微笑道:“不苦。” 白祥拉住白舒的手,一个劲儿的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舒心里却对这个垂暮的老人,充满了好感,白舒向来不是很喜欢喜欢问问题的人,白祥恰好不是那种人。 这晚白舒就在白家吃了晚饭,尽管白舒说过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白家的人,他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太虚观继续待下去,但白家还是准备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晚宴,他们好像是想要将这十几年对白舒给予不到的关怀,全都给他一般,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赠金送玉,一场家宴,让白舒吃到了人生中难以品尝到的山珍海味。 但白舒心里明白,自己是没有家的,他没有再接受任何人的馈赠,他今天接受了白汐送的洞箫,已经算是破例了,他自然不可能,再白拿人家的东西。 这一场家宴宾主尽欢,只有一人不开心,那就是白汐的弟弟,白鸣。 他是白家的小少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小他所受到的关爱,都是无人能及的,直到今天,白舒来到白家,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白鸣才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冷落的感觉。 白舒走后,白鸣问白汐道:“姐姐,为什么你们要对他那么好?” 白汐只是笑着捏了捏白鸣的脸蛋道:“倘若你能将这十几年我们给予你的全部关怀,都还给我们,我们今天,一定对你,比对他还好。” 白鸣闻言默然无语。 白舒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月明星稀,游鱼贪灯之时了。 千灯湖上,渔舟唱晚,舟前灯火如莹,每一盏渔灯下面,都围绕着数不清的鱼儿,那鱼儿不知道是什么异种,在黑暗的水中,散发着点点的光芒,红黄两色居多,却也有蓝色和绿色的,满湖游鱼畅游,湖中就像是点起了千盏灯一样,又像是夜幕之下,另一个璀璨星空。 此刻白舒终于明白了,这湖为什么叫千灯湖,在这一瞬间,白舒甚至生出了嫉妒之心,他嫉妒白家的人坐拥着这千灯湖,这种美景,不应该被一个家族这样占有着,至少这湖边,不应该只有白家的房子。 白舒也不急着回山,他和纸鸢走到一处湖湾,白舒坐在湖边,把鞋子脱了,将腿泡在湖里,湖水清凉,让走了一天路的白舒,感觉到无比的舒爽。 纸鸢怀里抱着洞箫,不好动作,白舒细心的为纸鸢脱了鞋袜,抱着纸鸢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那湖水快浸到白舒的膝盖,却只能将将莫过纸鸢的脚踝。 纸鸢用脚踩着湖水,晃荡着双脚,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远处是那些发着光的鱼儿,天上是闪啊闪的星辰,纸鸢将绾梦从布袋子中取了出来,眼中带着笑意,将那布袋子递给了白舒,她自己则是和着晚风吹起了洞箫来。 纸鸢这个年纪,吹这洞箫有些吃力,但那箫声一出来,白舒却听的整个心儿都要融化了,那箫声清亮悦耳,初声清婉绵长,柔情似水,后声又幽呜凄怨,清冷如月,远处星云低垂,天地在这一瞬间,仿佛就只剩下眼前这一方湖了。 那些会发光的鱼儿也好似能听得懂这箫声一般,成群结队的游了过来,聚彩流荧,在白舒和纸鸢脚下,肆意戏水,啄着二人的脚心。 纸鸢又吹了一会儿箫,却被那些鱼儿逗弄的,忍不住笑了出来,用脚去碰那鱼儿。 这是白舒第一次,见纸鸢那么开心。 第五十五章 送果 这晚白舒和纸鸢在千灯湖畔坐了很久,也说了很多的话,纸鸢还小,有很多事情她还不懂,但单从性子来讲,纸鸢无疑是白舒见过的人里面,性子最讨喜的,因为纸鸢给了白舒一种自己人的感觉。 白舒失踪的那夜,纸鸢独自在天一峰上等了他一夜,然后下山去找了白舒。在白访云的宅子里面,纸鸢跟着白舒磕头。在如沐春风阁里面,纸鸢将那绾梦放下,头都不回的就要离开。 这一切都给了白舒一种温暖的感觉,很少有这么一个人,让白舒感觉到如此的舒服,不论白舒做什么事情,纸鸢都是无条件的跟随,绝不会让白舒有半点的为难,这和罗诗兰带给白舒的感觉完全不同。 露重霜浓,两人戴月披星的回到了太虚观,走到洗剑池前面,白舒才发现,池边站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她面对着白舒站着,微低着头,正是那粉衣如蝶的萧雨柔。 走到了近处,白舒才发现洗剑池中的水晶莹剔透,宛若无物,一轮明月倒映在水中,正照在萧雨柔的影子旁。 洗剑映月为太虚七景之一,白舒来太虚观已经一个多月了,却还是头一次看见。 “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萧雨柔头发上沾着晚露,那模样极为乖巧恬静,她对白舒笑笑道:“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听她这么说,白舒却是不信的,倘若萧雨柔真的是来洗剑池转转,那么她没有道理不面向洗剑池站着,去欣赏水中的美景,而她面向观门口站着,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在等人。 白舒笑了笑,也没有戳破萧雨柔,只是细心叮嘱道:“晚上寒气重,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情,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让师父担心了。” 萧雨柔听罢却道:“嗯,我随你一起回去吧。” 白舒闻言一愣,他本以为萧雨柔是在等别人,但看萧雨柔现在的意思,她是在等自己。 三人走在路上,萧雨柔半天没有说话,忍了半天,萧雨柔还是忍不住问白舒道:“你出去一下午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一下午了?”白舒刚有些疑惑,看到萧雨柔没说话,隐隐有些猜到了,萧雨柔可能是中午去了一趟天一峰,没找到白舒,只等到晚上,才等到白舒回来。 气氛因为萧雨柔的不说话,而显得有些尴尬,白舒咳嗽了一声道:“下午我陪纸鸢去山下面转了转,晚上的时候,我们还去看了千灯湖。” 听到千灯湖,萧雨柔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怀念道:“小时候我爹爹也带我去看过一次,我记得千灯湖里面的鱼儿,特别的美。” 白舒想到千灯湖那些游鱼聚拢在自己和纸鸢的身边时,那妙不可言的情景,也笑道:“是啊,纸鸢还在湖边吹箫,吸引了好多鱼儿来听曲儿呢。” 萧雨柔羡慕的看了纸鸢一眼,又低头道:“纸鸢还会吹箫么?” 白舒就像是在炫耀一般道:“不仅会,而且吹的非常好。” “有时间要吹给我听啊。”萧雨柔想伸手摸摸纸鸢的头,又不敢碰纸鸢,悻悻然将手收了回来。 纸鸢却抓住了萧雨柔的手道:“好啊。” 纸鸢最开始对萧雨柔抱有敌意,是因为二人初次见面,萧雨柔说白舒是坏人,如今纸鸢已经看出来,萧雨柔和白舒的关系好了很多,自然也就不再对萧雨柔抱有敌意。 雅文库 萧雨柔那颗孤独又脆弱的心,就连纸鸢都能看的出来,纸鸢不忍心再去伤害她,于是纸鸢牵住了萧雨柔的手。 一路走着说着话,在分别的时候,萧雨柔还不忘提醒白舒道:“别忘了你上午答应了我什么,我明早去找你。” 白舒笑道:“放心吧,我在峰上等你,你自己回去小心一点。” 白舒说完这句话,萧雨柔忽然打了个喷嚏,她笑道:“嗯,我回去了。” 白舒却拉住转身要走的萧雨柔道:“算了,我送你回去吧。” 萧雨柔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即又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白舒也不理萧雨柔,只接过纸鸢手中的绾梦,将已经快睁不开眼睛的纸鸢背在了背上,陪萧雨柔一路回了她所在的院落里面。 此刻夜已经有些深了,开阳宫中,冷冷清清的,白舒将纸鸢交到萧雨柔手中道:“你先带纸鸢去睡一会儿,我给你们熬些姜汤喝,你等着我。” 白舒说完,不等萧雨柔说话,就转身进了厨房。 不多时,白舒端着两碗姜汤,去到了萧雨柔的屋子前面。 白舒压低了声音喊道:“小师妹,帮我开下门。” 里面的人没有让白舒多等,只片刻那门就开了,但白舒见到的,却是他师娘唐向婉的身影。 白舒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道:“师娘,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唐向婉接过白舒手中的姜汤道:“不放心雨柔,在她这儿等她回来。” 白舒听出了唐向婉语气中的担忧,之前萧雨柔已经出过了一次事情,也难怪唐向婉会不放心。 “以后早点回来,别让我们担心了。”唐向婉又嘱咐了一句,才关上了门。 萧雨柔此刻正坐在床边,像是偷吃被抓到了的小孩子一般,双手揉搓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本来白舒和萧雨柔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但萧雨柔这一害羞,白舒却是百口莫辩了。 屋中的气氛有些怪异,萧雨柔低着头红着脸在小口的喝着姜汤,全没了曾经小辣椒的模样。 白舒则是将纸鸢唤了起来,喂她把姜汤喝了,纸鸢喝完了姜汤,又睡了过去,在梦中还在呢喃着什么。 唐向婉看着白舒照顾纸鸢的样子,忍不住赞叹道:“舒儿,在一众弟子里,除了雨柔,就属你年龄最小,但你却是最懂事儿,最会疼人的那个,让雨柔跟着你,多学些东西,我也是放心的。” 白舒听唐向婉的语气,暗道不好,他送萧雨柔回来,有一半是为了也给纸鸢熬一碗姜汤喝,毕竟纸鸢身子弱,前段日子才受了风寒,今天又玩儿到这么晚。 但怕就怕在,唐向婉此刻会误会白舒和萧雨柔之间,有了什么超越同门之情的感情了。 白舒斟酌了片刻才道:“小师妹年龄最小,自然是应该受到大家的照顾的,我从小自己一个人惯了,可能懂事儿也要早一点吧。” 唐向婉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了白舒的说法,她看了萧雨柔一眼,说道:“雨柔,今天你师伯来看你,不是给你带了些风瑾果么,怎么不拿给你师兄吃一些。” 萧雨柔涨红了脸,半天才道:“我吃完了。” 唐向婉面色一变道:“风瑾果里面那么浓郁的灵气精华,你吃完了,身子受得了么?” 她说着用手探向萧雨柔的身体,检查了一番,却没有说话。 白舒此刻也知趣的提起了告别,他借了一条毯子,裹在纸鸢身上,拿起绾梦,离开了萧雨柔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天一居。 纸鸢毕竟是小孩子,折腾了一天了,此刻已经进入了梦乡之中,白舒也有些乏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等到了天一居,白舒将纸鸢放在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准备睡觉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六个橙黄色的果子。 白舒拿起了其中一个果子,才感觉到其中内敛不露的纯净灵气,此刻他又想到萧雨柔红着脸说的那句“我全吃了。”深深叹了口气,明白了萧雨柔的心意。 “这傻姑娘。”白舒将那果子放了回去,没舍得吃,怀着复杂的心情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酒令 第二天一早,萧雨柔果然如她说的一般,早早的来到了天一峰上,她手中提了两个风筝,心情看起来极为不错。 但今天纸鸢却不愿意下山去,白舒便嘱咐纸鸢叫她自己吃饭,不用等他了。 这几日正是踏青的好时节,满城春色,杨柳依依,萧雨柔格外珍惜这等好春光,两个人在街上走走停停的,一路上,欢笑声就没断过。 走过一处长街,白舒忽然见到杨孤城和一位少女,并肩在前面走着,看那少女的身形,白舒也觉得颇为眼熟。 “师妹,前面那个是我朋友,我上去打个招呼。”白舒说罢加快了脚步,向前面追了过去。 就在白舒快要追上杨孤城的时候,杨孤城和那少女却在一处热闹的宅子面前站住了脚步,两人挤进了人群中,和守门的侍女说了几句话,就进了院子。 那宅子的大门之上,有一块牌匾,写作“帝师苑”,其字厚重,笔力惊人,帝师苑门口,围满了人,不知道是在围观着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白舒边走边问萧雨柔道。 萧雨柔从小在丰嘉城中长大,尽管在山下的时间不多,但对丰嘉城中的事情,也是颇为熟悉的,萧雨柔为白舒解释道:“这是苏羡鱼先生的宅子,苏先生是当今华帝的老师,先生离开陵武城之后,就一直居住在丰嘉城中,算算时间,到现在应该已经有七八年了吧。” 白舒和萧雨柔边说着,边挤进了人群中,到了近处,只见那门口立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一些做工精美的木牌,每个牌子上面,都写着一句楹联的上联,此刻,那木架子上的木牌,已经少去了半数之多。 听着人群的议论,白舒才知道,这苏羡鱼借着寒食之时,在家中摆酒宴客,以文会友,只有对出了这木牌上写的楹联,才能获得进门的资格。 萧雨柔看了片刻,也看明白了这阵仗,她吐了吐舌头道:“这些对子好难啊,我听熊师兄说你上山之前也念过书,这些对联,你能对上来么?” 凌问儿往日在家里对于修炼的事情只字不提,但她却非常希望白舒能够饱读诗书,是以白舒对于这些东西,还是极为了解的。 白舒点了点头道:“会是会,不过我没有追上我那位朋友。”白舒看了一眼萧雨柔手中的风筝,笑道:“那就算了吧,咱们走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萧雨柔一直对白舒充满了好奇,有这种能试探白舒学识高低的机会,萧雨柔自然不肯放过,她古灵精怪的笑道:“咱们进去看看吧,我早就听说过苏先生的大名了,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 白舒不知萧雨柔的心思,便问道:“你当真想进去看看?” 萧雨柔点了点头,白舒有求必应,走上前去,摘了一块木牌下来,只见那上面写着“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一剑摧城平块垒。” 白舒倘若是没听过叶桃凌的故事,恐怕还不明白这最后一句的意思。 不过换句话说,叶桃凌的事情,天下间又有谁不清楚呢? 白舒当下将那木牌交还到那守门的侍女手中,沉吟片刻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日得道战无敌。” 人群中有知道孟克之三日之内,从动心进入到希微境界的,此刻已经忍不住拍手叫好起来,那侍女能守在帝师苑门口,自然也不是无才之辈,当下就笑道:“公子高才,里面请。” 萧雨柔是修行中人,自然也是知道孟克之的事情,她在心中暗暗为白舒的表现而惊讶的同时,也低着头抓着白舒的袖子,想要跟着走进去,蒙混过关,不料却被那侍女拦住了。 xiaoshuting.info “这位姑娘,你还没有过关呢。” 萧雨柔有些尴尬,不知所措间,白舒连忙耐心的对那侍女解释道:“这是我妹妹,我们是不能分开的,就让她跟着我吧。” 听到白舒说道“不能分开”一句,萧雨柔面生红润,心中有几分欢喜。 而白舒剑眉星目,又带着满脸真诚的笑意,那侍女只看了白舒一眼道:“好吧,你们进去吧。” 人群中又想响起了一阵起哄声,那侍女却不管这些,牢牢的把住了门,不放任何一个没过关的人进去。 院子里面,虽然没有门口那么热闹,但里面的人却也不在少数,华文燕武,华国文风,素来就比其他三国要盛行的多。 更何况门口那楹联之题,也算不上多难,白舒那一题,只难在一个典故上面,知道孟克之三日得道的人,恐怕是寥寥无几的,而和叶桃凌齐名的,就只有孟克之,罗诗兰和李月溪这三人。 其中最为传奇的,就要数孟克之了,白舒若是不用孟克之的事情来作答,岂不是对不起那位红衣桃主了。 进了院子,里面有八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金樽美酒,四人一桌,正在对行酒令,白舒在此刻也终于见到了杨孤城。 杨孤城正和多日不见的钟雨微坐在一桌,行着酒令。 钟雨微在太虚观里面,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她又是内门弟子,此刻居然也会和杨孤城走到一处,着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两人玩儿的尽兴,丝毫没有注意到白舒和萧雨柔的到来,而白舒此刻也被人拉着凑了一桌出来,白舒倒是少不得要解释一番萧雨柔的事情,萧雨柔平白混了个旁观的名额,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白舒等人,众人见萧雨柔生的貌美,又安静可爱,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刻意为难萧雨柔。 白舒这桌,算上他自己,是三位少年加上一个中年儒生,刚好凑足了四人。 那儒生依次给众人添酒,倒让众人有些不好意思,长幼有序,按理说最年幼的才应该负责斟酒,但能进这院子的,都不是拘泥于小节的人,当下便由那中年儒生出题,众人行起了酒令。 行酒令的方法多不胜数,这中年儒生选了一种限字酒令,他出两字,众人作诗,一字为开篇,一字为结尾,倘若谁说不上来,就要自罚一杯酒。 那中年儒生先饮一杯酒道:“我为出题之人,难免有讨巧之嫌,我先喝一杯,题目限字为“相”字和“人”字,我说一句: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第二人接道:“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第三人想了片刻却是没有想到,也不做作,举杯一饮而尽,尽显豪爽。 轮到白舒,白舒微微一笑道:“相见无一物,风雪送归人。” 几人推杯换盏间,白舒也没能免得了喝上几杯,但比起其他几人,却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四人微醺间,又换成了作诗酒令,一人一句,凑成整诗。 “日斜归路晚霞明” “孔雀自怜金翠屏” “认得行人惊不起” “倦待残月满江明” 几人合力,闲然间描绘出了一番晚游春江的美景。 不知不觉间,那两个少年人已经支撑不住,败下了阵来,而那中年儒生文思敏捷,酒量过人,却是越战越勇,反观白舒,酒喝的少,但他每饮一杯酒,眸子就要亮上一分。 萧雨柔以前只是听熊玉宣说过,白舒能写得一手好字,却没想到白舒居然可以和这些正经读书出身的人战在一处,斗得难解难分。 萧雨柔对这些东西不是很了解,但她看白舒游刃有余的样子,听着白舒口中吐出的一句句妙如莲花的字词,心中也是说不出的佩服的。 酒令行到了最后,白舒和那中年儒生又换了一种酒令,二人开始行叠字酒令,叠字并非双字,叠字酒令是说两人从一字开始说,直说的长到接不下去为止,这些字句就像是叠起来一般,首句在上,尾句在下,如同高楼一般。 那儒生最先开始道:“请” 白舒微笑道:“请” “寒食” “畅饮” 儒生已经得意忘形,不管那规则,直接喝了一大杯酒道:“忙换盏。” 白舒从不占人家便宜,也饮酒道:“杯莫停。 “人中龙凤” “酒里杜康” 此刻酒令已经行了大半个时辰,还能站着不倒的,已经不多了,还在继续行酒令的,就只剩下白舒和那儒生两个人了。 杨孤城和钟雨微没有喝醉,他们此刻也已经发现了白舒,但白舒却无心关心酒桌之外的情景,只顾着和那儒生好生较量一番,分出个高下。 在这个时候,内院中也有一位须发微白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对儿金童玉女,男孩子生的俊俏极了,倒是颇具女相,女孩子柔柔弱弱的,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白舒和那儒生的身上。 “昨夜歌几许” “今宵舞何方” 那儒生狂笑当歌道:“春到碧桃枝上。” 白舒回道:“莺歌绿柳楼旁。” 字数越多,这酒令难度便越大,场中的都是深谙其道之人,自然也愈发的期待了起来。 第五十七章 醉心 那儒生酒喝的多了,忽然对白舒道:“总是我先说,你可吃亏大了,你怎么不先说?” 白舒便道:“那就我先说。” 他深呼了口气,捏着唱腔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那儒生一愣,一时竟没有想到合适的唱词接下去,只自己喝了一大杯酒。 本来这酒令也是多人一起行,才有意思,此刻只剩下两个人,先开口着就变成了出题者,便占了莫大的优势,这儒生若不是酒喝的多了,断然不会占白舒的便宜,只不过二人才思敏捷,片刻间就说了好几句话去,他倒也没想到这一节。 白舒笑笑道:“不如您和我,一人一题,可好?” 那儒生拍手叫好,放浪形骸,忽的狡黠一笑道:“那我便说,这良辰美景奈何天。” 他听着唱词极美,忍不住想从白舒口中套出下一句来。 白舒如他所愿,接着唱道:“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话音落,场中人无不拍手叫好。 那儒生也是大感兴趣,替众人问出了一句话道:“这唱词极妙,不知你唱的是哪一折?” fantuantanshu.com 白舒只解释说:“两句残曲,未有成本。” 那儒生大为失落,自己又喝了一杯酒去。 两人一来二去,你来我往,已经说到了十六字之长,此刻到了那儒生出题,他说道:“南下丰嘉望莫渊仙家不见何处求长生。” 白舒回道:“北上燕京过白虎佳人难觅只影向谁去。” 白舒的眸子此刻已经亮如春水。 妙语连珠间二人话语不停,白舒不假思索道:“欲寄锦书去花筏渐写成无字情到深时死。” 这一句似是触到那儒生的心事,他拍案而起连叫三声好道:“好一个情到深时死。”他说完,连着豪饮三杯,却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沉沉昏睡了过去。 场中的人听了白舒这句话,上了些年纪的人都是一愣,而像萧雨柔这个年纪的人,却都是一时之间,听不懂了。 白舒放下手中装满酒的酒杯,轻声道:“居然是一个平局。” 萧雨柔抓住白舒的胳膊,不解道:“他已经倒下了,怎么能说是平局呢?” 白舒忘了那昏睡的儒生一眼,见他鬓角以现斑白,一身萧索,白舒叹气道:“他还能继续喝,也能继续和我行酒令行下去,他人没有喝醉,心却醉了。” 一直在场边看着二人行酒令的那位老者,听到白舒这句话,上前拍手称赞道:“不错,他的心被你一句花筏渐写成无字,情到深时死,弄醉了。” 白舒当下抱拳行晚辈礼道:“老先生是明白人。” 那老者抚须道:“这一阵就算是他输了吧,后生,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白舒摇头道:“我最多能猜出老先生您的身份,与我同桌的这几人,我都是不认识的。” 那老者笑道:“我乃一介书生,苏羡鱼,刚才被你醉倒的那人,是我的三弟子,莫轩。” 苏羡鱼这番话一出口,众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就连萧雨柔看向那醉倒的儒生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白舒对江湖之事多少还有几分了解,但对庙堂等其他事情,就基本是一无所知了,他只能苦笑着站在原地,看着众人那些怪异的表情。 苏羡鱼没有从白舒的脸上看到预料中的表情,不免有尴尬,他问白舒道:“后生,你莫不是没听说过,我这潦倒弟子的名声?” 白舒默然点头,再看那儒生时,他已经将脸深深埋在桌子上,看不清他的面目了。 苏羡鱼叹了口气道:“莫轩是当今圣上的师弟,他们二人自幼一起跟着我,莫轩是我所有弟子当中,最有性子的一人,他疯起来,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 白舒赞叹道:“难怪莫先生会与我同桌喝酒,当真是放荡不羁一浪子。” 苏羡鱼哼了一声道:“他这浪子,从没让我省心过。” 苏羡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吹胡子瞪眼,发起火来。 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安静,有一道柔弱而悦耳的女声,才能传入众人的耳中。 “爷爷莫恼,莫轩叔叔他现在已经这么可怜了,您就随他去吧。” 这声音不大,但话里话外间,都透着对莫轩的关心。 白舒顺着声音,找到了那(话)儿的主人,是跟着苏羡鱼一起来到院子中的那个小姑娘。 苏羡鱼的火气消了大半,却还是道:“嘉儿,你还小,等你大了,你就知道爷爷为什么生气了。” 那小姑娘双目无神,往前只迈了一步,就有两位侍女上前搀住了她,她宫装长裙,裙摆垂地,一只手挽着一位侍女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前面走了过去,而和她同行的那个少年,就紧跟在她的身后。 白舒看到这一幕,才知道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居然是一个瞎子,她那小小的个子,弱不禁风的模样,就像是在雨中微微颤抖的一朵脆弱的小花。 她不动不说话时,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她,但当她那稚嫩柔软的声音传到众人耳中,当她提着裙子走了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这个看不见光明的小姑娘。 柔嘉走到白舒和苏羡鱼身边,轻声问道:“是谁让莫轩叔叔醉倒了?” 白舒轻咳了一声道:“是我,我叫白舒。” 一阵风吹过,柔嘉闭上了眼睛,她露出了一个令人心醉的笑容道:“我叫柔嘉。”她顿了顿又道:“你好厉害啊,我知道莫轩叔叔喝过很多次酒,但我却很少听说,莫轩叔叔会喝醉。” 柔嘉这番话出口,场间又是一阵喧闹。 柔嘉用了“知道”和“听说”这两个字眼,别人或许不觉得有什么,白舒却能在一瞬间感觉到她话中的心酸。 苏羡鱼适时的道:“今天莫轩有几次根本不用喝酒的,但他却偏要喝。”苏羡鱼看了白舒一眼又道:“不过换了我,听到良辰美景奈何天那句唱词,我也要喝上一杯的,只是可惜了,这曲子只是残句。” 白舒心中忽然有些后悔,一时兴起唱了两句了,当下他便打了个哈哈道:“我自己都忘了这两句是哪儿听来的了,先生倒是不必在意。” 苏羡鱼点了点头,不再和白舒说话,反而是招呼着众人往屋子里面走去,丝毫没有帝师的架子。 趁着这个功夫,萧雨柔才有机会和白舒说上几句话。 “你居然打败了莫轩先生,你这么好的读书苗子,来我们这观里,岂不是糟蹋了,天权文曲一脉的那些弟子加起来,都没有你一人厉害。”萧雨柔兴奋的说个不停,她只知道莫轩先倒下了,却不知莫轩的才学,数倍于白舒。 白舒低声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是莫轩先生一心求醉,而我不爱喝酒,所以才让你觉得,我比他厉害,今天若不是玩儿行酒令这种游戏,而是考校我一些真才实学,我恐怕就要丢人了,说到底,这酒令只是玩笑罢了。” 萧雨柔哦了一声,兴致不减继续道:“那莫轩先生早年和当今圣上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据说那女子颇为中意莫轩先生,但迫于压力,一直没能和莫轩先生在一起,两人分隔两地,凭着信件互传情愫,但最终还是断了联系,那女人嫁给了当今圣上。”萧雨柔压着声音,娓娓道来莫轩的故事,说到最后,她叹息道:“后来,莫轩先生为情所困,从一个意气风发的才子,变成了一介落魄潦倒的浪子,落魄之后的莫轩先生,倒是有很多佳作流传了出来,只不过,那些作品,读起来就叫人难过了。” 白舒摸了摸萧雨柔的脑袋道:“你这个年纪,哪里懂得莫轩先生的难过呢。” 花筏渐写成无字,究竟是因为无话可说,还是因为无可奈何呢?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一种明知道没有结果,却依旧选择执着的两不相忘的等待呢。 第五十八章 高山仰止 往里走的功夫,杨孤城也凑到了白舒的身边,而钟雨微则独自一人走在路上。 “白舒,你也来了。”杨孤城走到白舒身边站好,没有什么热烈的话语,也没有什么肢体动作,有的只是眼眸中的淡淡欣喜。 白舒自从那日和杨孤城在天一居喝茶,就没有再见过他了,此刻白舒也笑道:“我可是跟着你进来的。”白舒说着,又侧身道:“雨柔,这是我的好朋友,杨孤城。” 萧雨柔对杨孤城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 白舒摸了摸萧雨柔的脑袋对杨孤城道:“我师妹,萧雨柔。” 萧雨柔晃了晃脑袋,躲过了白舒的手,转而问杨孤城道:“你是哪一脉的弟子?” 杨孤城笑笑道:“我是外门弟子。”他说这话时,面色如常,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萧雨柔诧异的看了杨孤城一眼,没有说话,萧雨柔倒不是看不起外门弟子,只是她很少和外门弟子有过交流罢了。 饭团探书 白舒为了避免尴尬,岔开话题道:“孤城,你和钟雨微怎么走到一起了?” 杨孤城是个简单的人,白舒喜欢和简单的人说话,所以他说的话也就如此的简单直接。 杨孤城看了一眼不远处形单影只的钟雨微道:“我们两个都来自陵武城,我和她同年同月生人,自幼是在同一个学堂中一起念书的。” 白舒可没有想到二人居然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当下也不禁好奇起来,问道:“那为什么以前没见你们二人说过话呢?” 杨孤城讪笑了声道:“我丢下她自己跑来丰嘉城了,她追着我过来的,见我就是一顿打骂,那几天我根本不敢靠近她啊。” 白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这么说,这几日你以将她哄好了?人家那么远跟着你过来,也不容易,你可莫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萧雨柔此刻也插嘴道:“就是,你居然丢下她一个人走了,真不是个东西!” 萧雨柔不知怎得,一下子又变的泼辣了起来,白舒连忙轻斥道:“雨柔,怎么和别人说话呢?” 萧雨柔撅着嘴,哼了一声,又蹦蹦跳跳离开了白舒的身边,跑到了钟雨微那里去了,她不知道是和钟雨微说了什么,三两句话,那冰山美人就挽住了萧雨柔的手,两人一起并肩走在一处了。 杨孤城被萧雨柔一句话说的面有愧色,他苦笑道:“我本意孤身求道,你说她追过来干什么啊?” 白舒见杨孤城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小子这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她离开陵武城那一刻,你就要对她负责了,美人情深,岂敢辜负。” 杨孤城做什么事情都直来直去,唯独对这感情一事,充满了懵懂。钟雨微的事情,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去多想了,转而聊起别的事情来。 “今天这宅子里面可真是热闹,以前我读书的时候,最崇拜的就是苏羡鱼先生,包括莫轩先生,他的诗词,我也是极为喜欢的。” 白舒不了解这些事情,只道:“我们洛国不重文风,我之前还真的是没听过那二位先生的大名。” 杨孤城不可思议道:“你也是读书人,居然没听说过他们。” 白舒摇头道:“我可算不上读书人。” 说话间,众人已经进了屋子,依次落座,苏羡鱼坐在主位,那跟着他的男童也还在,只不过那个叫做柔嘉的女孩子,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杨孤城也注意到了这点,小声的道:“公主怎么不见了?” 白舒一转头,惊讶道:“公主?” 杨孤城道:“是柔嘉公主,刚才她还和你说过话呢。” 白舒没想到那个双目失明的小姑娘居然是一位公主,杨孤城自幼住在华国的都城,他倒是没有道理,不知道柔嘉的名字。 一位公主出现在帝师苑,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也要跟着苏羡鱼学习了。 萧雨柔和钟雨微坐在一起,她手里还提着风筝,正叽叽喳喳的和钟雨微说着话,白舒看着那风筝,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管是苏羡鱼先生还是柔嘉公主,都是俗世中极有地位的人物,与其受拘束的坐在这里,白舒更愿意去外面陪萧雨柔放风筝。 落座没多久,旁的有侍女端上了茶来,这时苏羡鱼才开口道:“诸位都是文采斐然之辈,小老儿今日将诸位聚集在一处,可不仅是单纯的以文会友。” 苏羡鱼拉过那男孩子道:“这位是皇上最喜欢的小太子,复堂太子,适才那小姑娘,是皇上最宝贝的女儿,柔嘉公主,嘉儿她累了,现在已经去后面休息去了。” 苏羡鱼摸着胡子道:“皇上将这两个小娃娃交给我,让他们跟着我读书,但可惜的是,我已经和我一位知交好友约好,要一同离开华国。” 苏羡鱼这句话出口,众人大惊,当下就有好几个人站起身来,目光如火似的盯着苏羡鱼,欲言又止。 白舒不懂苏羡鱼在这些读书人心中是什么地位,也无法理解他们此刻的反应。 长久以来,苏羡鱼一直都是这些读书人心中的精神支柱,他若离开华国,便意味着光明不复,长夜漫漫。 正所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除了白舒以外,所有人都不能接受苏羡鱼刚刚说的那一句话。 苏羡鱼抬手微压道:“都坐下。” 出于对苏羡鱼的尊重,众人既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继续站着,都坐了下来,但他们的心中,依旧是惊涛骇浪。 白舒亲眼看见一个瘦弱的读书人,用力抓着椅子的扶手,将那椅子抓的吱吱作响。 苏羡鱼望着那些目光坚毅的年轻人,喟然长叹道:“老夫四岁从文,至今已经有了甲子之年,北燕南华,东辰西洛这四国,我已经走了个遍,却始终未能尽兴。”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眼看着,我就要化作一捧黄土了,但我还有一个心愿,没有达成。” 苏羡鱼抬起头来,望向屋顶,目光深远,似乎一眼看到了白云青山,星辰明月。 他抚须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语传言,天地之大,无穷尽也。我始终觉得,咱们这四个国家,实在是太小了,我于不惑之年,游尽四国,曾与一知交好友约好,等日后得空,一起远游海外,去看看大海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苏羡鱼低下头来,长叹道:“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余年,如今国泰民安,想那旧时将军,卸甲归田,马放南山,而我一介书生,意气不在,已是垂垂老矣,笔墨搁置,唯一剩下的,就是多年前的约定未赴,。” 苏羡鱼朗声笑道:“老夫便准备赶在雨季前出海,远赴海外,圆多年之夙愿,尽吾生之所能,探天地之无穷,做客死于异乡。” 苏羡鱼须发以白,但他在这一瞬间,却显得极为年轻。 胸怀远志天地大,壮士身死犹少年。 座下的少年们听到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白舒也没有想到,苏羡鱼还有这等夙愿,只不过,大海之外,真的还有其他世界么。 若是按照董色的说法,海外是一片虚无的话,那苏羡鱼这一去,注定是要失望了。 苏羡鱼笑过之后,面容越发的慈祥,他安慰众人道:“你们应当为我开心才是,哭个什么?” 他这句话出口,众人却哭的更厉害了,他们对苏羡鱼的感觉,就像是每一个真正热爱自己这个行业的人,见到他们那个行业中最高的高峰,那种高山仰止的倾慕感觉。 苏羡鱼长舒了一口气道:“我本来应该守候着堂儿和嘉儿长大成人的,但可惜的是,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所以我今天把你聚集起来,就是希望在你们中找到一个人,来做堂儿和嘉儿的老师,好让我安心的出海。” 第五十九章 她不同意 做太子和公主的老师,谁要是得了这个差事,那说不定经年之后,他自己也是帝师了。 1200ksw.net 众人虽然心中对苏羡鱼的离去感到伤心,但听到这种消息,却也不免有些跃跃欲试。 苏羡鱼等众人消化完了这些信息,又道:“我本是丰嘉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家乡住的舒服,我也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他们的老师,陵武城中倒是有几位文中圣手,只不过都不是很适合这两个孩子,如果今天我找不到那个人的话,恐怕就只能将两个孩子交到别人手里了。” 当下苏羡鱼告诉众人,他准备了三道题,初题为七言的回文诗词。 有人作诗道“西城杨柳弄春柔,柳弄春柔动离忧,动离忧时有落花,时有落花泪空流。” 这种回文诗的大致就是使用词序回环往复的特点,写成读起来回环往复,绵延无尽,给人以荡气回肠,意兴盎然的美感的诗。 回文诗白舒会倒是会,但他本意不是来做什么太子和公主的老师的,也就没有像众人那样,抢着去答题了,他此刻,反而是因为昨日睡的太晚了,今天又一大早被萧雨柔叫起来,此刻时近中午,有些犯困了。 白舒悄悄的倚着桌子睡着了,还没睡多久,他就被杨孤城拍了起来。 白舒一睁眼,就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看,杨孤城小声的提醒道:“苏老点名叫你起来答第二题,你快醒醒吧。” 白舒站起身来,下意识的打了个哈欠,直看的众人连连皱眉,在这种场合下,也就白舒能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白舒不知道第二题是什么,便摸着鼻子,尴尬的说道:“苏老,您叫我?” 苏羡鱼脸上带着笑意道:“是啊,这第二题是让你们做一首词来,随便什么词都可以,没有什么要求。” 白舒微微一愣,想了片刻,笑道:“今日在场的人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位,是我的朋友,我这儿正好有一首词要送给他们。” 白舒看了杨孤城一眼,杨孤城心中一凛,已经猜到了白舒说的那两位朋友是谁。 白舒轻咳了一声道:“这词牌儿,名唤一剪梅,小序就写作兮酉寒食,帝师苑赠孤城雨微。” 钟雨微诧异的看了白舒一眼,全没想到白舒会为她和杨孤城写词。 白舒脚步轻移,低声吟道:“同年同月又同窗,不似鸾凤,谁似鸾凤?” 这句话出口,杨孤城和钟雨微下意识的对望了一眼,钟雨微却低下了头去,一种微妙的情愫,在二人心间生起。 白舒继续说道:“石榴树下事匆忙,惊散鸳鸯,拆散鸳鸯。” 钟雨微此刻已经抬起了头来,她凝注着杨孤城,目中似有哀怨。 白舒一下子将下片念出道:“终日不到读书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只烧香,有分成双,愿早成双!” 杨孤城心中百味杂陈,再看那钟雨微时,她目中似已有泪,钟雨微在杨孤城的注视下,霍然起身,逃也似的出了门去。 杨孤城看了白舒一眼,白舒连忙骂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过去看看!” 杨孤城这才一拱手,告罪追了出去了。 众人不知道二人的故事,但凭一首词,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青梅竹马间的一些离怨。 这首词写的极为寻常,但胜在情深意切,众人倒是听的津津有味,只是苦了萧雨柔了,她刚刚才和钟雨微说上话,钟雨微却跑了出去,萧雨柔便也不顾众人眼光,连那风筝都丢在桌子上不要了,一溜烟的跑到杨孤城的座位上坐下,低着头不说话了。 “怎么了,是不是想回去了?”白舒低声问道。 萧雨柔点了点头道:“嗯,我好羡慕他们这种同年同月又同窗的人啊,偏的我就是从小自己一个人。” 白舒笑道:“那是人家的缘分,羡慕不来的,你也会等到你自己的缘分的。” 萧雨柔已经失了兴趣,白舒也不想久留了,当下他便站起身来,对苏羡鱼道:“先生,今天能到帝师苑中,得见先生绝世风采,我已经算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了。” 白舒拱手行礼道:“至此,我们就不再多做打扰了,祝先生一帆风顺。” 萧雨柔也跟着白舒站起了身来,胡乱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 白舒却还是注视着苏羡鱼,等待着苏羡鱼点头,自己才好离开。 却不料苏羡鱼开口说了一句话,话惊四座。 他对白舒道:“你若走了,那谁来做他们的老师呢?” 萧雨柔脚步一滞,站住了身,白舒也是面色微变道:“苏老,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羡鱼笑道:“要说学识,我自然认得很多文中圣手,但我更想找到的,是一位品性绝佳,又心细能照顾人的老师。” 苏羡鱼叹气道:“柔嘉公主自幼双目失明,从小就是个柔弱的性子,那些学识过人之士,多半都是耐不住性子教导柔嘉的。” 白舒苦笑连连,苏羡鱼却继续道:“所以我第一题以回文诗为题,是想考校你们的心思是否足够细腻,诗能言志,词可传情,这第二题我让你们做词一首,是想看看你们的性格如何。” 白舒摇摇头道:“回文诗那题,我又没有参与其中,作词那题,我词中所写,又只是我好友的事情,从这两题看下来,我都不符合您的要求啊。” 苏羡鱼却摇头道:“你赠词给好友,恰到好处的牵动了他二人的心事,已经是极为心细了,更何况,你一句''花筏渐写成无字,情到深时死'',就让我徒弟醉的不省人事,能说出这样的句子,还有谁能比你心细呢?”苏羡鱼沉吟片刻又道:“行酒令那一节,你极少喝酒,就算是喝酒,也是温柔饮尽,我有位朋友曾经和我说过,倘若一个人喝酒时的样子极为温柔,那他多半就是一个温柔的人,我看你,正像是如此,公主一定喜欢做你的学生。” 白舒刚要说话,苏羡鱼又道:“别人听说了这种事情,挤破了头也要往前凑,你倒好,居然在这种场合睡了过去,醒过来就要走,这说明你对名利之事并不看重,如此这般,我便选中你了。” “您不是还有第三题么,怎么不考过了,再做打算?”白舒问道。 苏羡鱼笑道:“你都要走了,我哪里还来得及考你第三题,更何况,我心里已经选定你了,这第三题,又有什么考的必要呢?” 白舒正想着怎么拒绝,措辞间,苏羡鱼又问道:“你可以愿意做这两个孩子的老师,和他们一起回陵武城生活呢?” 众人一片哗然,他们丝毫没有想到,白舒竟然就是苏羡鱼心目中的人选。 白舒还没说话,萧雨柔却先不乐意了,她大声道:“我不同意,凭什么你们几句话,就要让他去陵武城?” 萧雨柔话说的急了,一句话触动了众人的逆鳞,当下就有人喊道:“哪里来的无礼的女娃儿,竟然敢这样和苏先生说话?” 白舒走到萧雨柔身边,安抚她道:“放心吧,我不会去的。” 得到白舒的保证后,萧雨柔这才平静了下来。 苏羡鱼却丝毫不恼的道:“这位姑娘是?” 白舒毕恭毕敬的回答道:“苏老,这是我师妹,平日里骄纵惯了,我代我师妹给您道歉了。” 听到师妹二字,苏羡鱼眉毛一挑,一下子想到了太虚观,丰嘉城中以师兄妹相称的地方,倒是不多。 白舒解释道:“多谢苏老您的一番好意,但我是太虚观中的弟子,一入天道,红尘尽抛,怕是没有这个福分,做太子和公主的老师了,山中还有事情,我们要回观里去了,再次祝您的海外之游,一帆风顺。” 白舒这番话,说的得体大方,不卑不亢,苏羡鱼叹了口气道:“这本是大好的机缘,但我却没有想到,你会是太虚观的人,你可是天权宫文曲一脉的弟子?” 白舒摇头道:“小子是开阳武曲一脉的弟子。” 苏羡鱼拿得起放得下,他摆手道:“原来是开阳一脉,难怪了,你走吧。” 白舒不知道苏羡鱼这句“难怪了”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想多问,当下白舒抱拳行礼,带着萧雨柔,转身离开了。 白舒初次告别时,行拱手礼,那代表他是读书中人,而他第二次真的要走的时候,行的却是抱拳礼,这代表着,他是江湖中人。 山下几日,不仅丝毫没有消磨白舒修炼的心思,反而让他更加明白了,什么才是他所追求的。 第六十章 故知 白舒和萧雨柔离开了帝师苑之后,萧雨柔已经失了游兴,只说要回山上去,女儿的心思难猜,萧雨柔的心思更难猜,白舒只好顺着萧雨柔的意思,随她回去了。 二人回莫渊山的时候,走了另外一条路,却在繁华地段,看见了一栋八檐角楼,那楼熟悉的很,竟和那雁南楼,相差不大。 萧雨柔显然也认出了这建筑,奇怪的道:“这不是雁南楼么?怎么开到这里来了。” 白舒见那楼虽然建好了,但楼门却没有打开,显然是还没有正式开张。 白舒触景生情,一下子又想起了在雁南楼的时候,他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亲手给董色剪过头发,又在另一个夜里面,他扑进了罗诗兰的怀里面,感受到了来自亲人的温暖。 一念及此,白舒走到楼前,轻轻推了推门,那门就应声而开了,屋内点着昏暗的烛火,有一个少年背对着白舒,坐在楼梯口下的桌子上,正伏案看着什么。 156n.net 听到门响,他头都没回道:“海爷,您回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白舒一下子觉得熟悉感顿生,他进门,轻声问道:“念之,是你么?” 那少年霍然转身站了起来,正是多日不见的丁念之。 丁念之面容清瘦,脸上满是疲倦之色,见到白舒,他脸上浮现起真诚的笑容道:“白大哥,我前段日子去太虚观找你,被人拦了下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白舒上前抓住丁念之的胳膊,拉着他坐下道:“看见这楼,我当然要进来看看了,没想到,居然能遇到你。” 萧雨柔跟在白舒身后,将门带上,挨着白舒也坐了下来,歪着头看着丁念之。 不管是杨孤城还是丁念之,只要是见了白舒,都是欢喜的不得了,萧雨柔很好奇,为什么白舒会有这么多的朋友,就连罗诗兰,待白舒都不一般。 白舒给丁念之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师妹,萧雨柔。”白舒边说着,边凑到丁念之耳边道:“我现在是太虚观的弟子,你可不要当着我师妹的面说起魔宗的事情啊。” 萧雨柔见白舒对丁念之耳语,哼了一声,将头扭了过去。 丁念之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白舒道:“对了,白大哥,你等我一下,莫寒托我带了东西给你。” 白舒一愣,莫寒是董色娘亲的名字,她和白舒假扮兄妹的时候,曾经用过这个名字,他本来早就准备和丁念之坦白了,却一直没有机会与他细说。 丁念之匆匆上楼去了,只留下白舒还在怔怔出神,董色托丁念之带东西给自己,会是什么呢? 白舒好久没有见到董色,但他心中一直是挂念董色的,白舒本来还不确定这种挂念,但直到那天白舒看见千灯湖游鱼如星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想和董色一起欣赏那景色,在那一刻白舒才知道大事不好,有些感情已经慢慢浸到骨子里面了。 按照平日白舒的性子,一定是会趁着这个时间陪萧雨柔说几句话的,但现在白舒一想到董色,心中就柔肠百转,纵使此刻萧雨柔心事重重,偏着头不开心着,白舒也没有心思去安慰她了,只是望着楼梯口发呆。 丁念之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他手中提着一个亚麻色的布袋子,袋口用绳子扎着,里面看起来不止是一样东西。 丁念之将布布袋子交到白舒手里道:“我没有打开看过,白大哥你打开看看吧。” 丁念之若说是没有打开看过,那就是真的没拆开过,白舒用手抓住那袋子,心中微微有些激动,他真诚的道谢道:“多谢你了,念之,我回去再看吧。” 丁念之笑道:“白大哥,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啊。” 白舒摇头道:“这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感谢你的。”白舒拉着丁念之坐下,又道:“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说到这个,丁念之瞪大了眼睛道:“就在我离开燕京的前一个晚上,我的桌子上莫名其妙的多了这个袋子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烦请将此物交与太虚观白舒,莫寒留''。 白舒想到董色偷跑进丁念之屋子里留下东西和字条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白舒又接着问丁念之道:“你这次是准备将雁南楼,也开到华国来么?你娘居然放你出来了么?” 提起开楼的事情,丁念之也变的意气风发起来,他道:“我娘随我哥哥一道去洛国了,有了二皇子的支持,我终于能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了,我初步计划在丰嘉城开华南楼,然后再去陵武城开华北楼,直到我们的产业,开遍四国。” 白舒望着丁念之意气风发的样子,由衷的为他开心道:“看到你能做你喜欢的事情,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的很好的。” 丁念之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这楼已经建成了,却还不能开张。” 白舒眉头一皱,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开张?” 丁念之愁眉苦脸的道:“我一是拿不到丰嘉城官方的批文,二是根本招不到人手,现在手下只有几个从燕京带过来的主厨。” “怎么会这样?” “这丰嘉城中,有一大户人家白家,他们有人来过楼里一次,大致意思是说我们这楼很难在丰嘉城开下去。” 白舒看了萧雨柔一眼,转头对丁念之说道:“我们两个还没吃饭呢,要不就在你这里吃了算了。” 丁念之不疑有他,又说了几句话,才向后厨走了过去,白舒轻声询问了萧雨柔想吃什么之后,也随着丁念之向后厨去了。 白舒将丁念之拉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歉意的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瞒着你,莫寒其实并不是我的妹妹,她的真名叫董色。” 丁念之喃喃念了一声,一下子反应过来,面色一变道:“她是那个被魔宗通缉的董色?” 白舒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骗你原因,希望你不要怪我。” 丁念之看像白舒的眼神有些异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我听说她是个小妖女,心狠手辣。” 白舒哈哈大笑道:“你又不是没和她见过,她像是妖女么?” 白舒表面在大笑,心里却冷如寒冰,孟宗之流做事倒也利索,下毒追杀,搬弄是非,捏造流言,样样在行。 丁念之想了一下,才自嘲的笑道:“倒是不像啊。” 白舒语重心长的道:“这世上好人多,坏人也多,若非你亲眼所见的,江湖传言,你只能信三分,剩下的,你要自己亲自去验证真假了。” 丁念之听后,想了下道:“嗯,我明白了。” 白舒这才对丁念之道:“开楼这事,你莫要急,你明天白天,去如沐春风阁,你就说你是我的朋友,找他们家小姐。”白舒想了一下又道:“如果他们不认得我的名字,你就说我是之前取走那绾梦洞箫的人。” 丁念之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惊道:“白大哥,你难道是白家的人么?” 白舒点了点头道:“算是吧,不过念之,你可不要对别人说我是白家的人,这次你去找他们,应该就没问题了,白家是丰嘉城中的地头蛇,你与其和他们抢夺市场,不如与他们合作。” 丁念之一愣道:“合作?” “对啊,在商言商,白家人脉广,资源多,你和他们合作,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丁念之似乎是被白舒一番话点醒了,他兴奋的道:“我明白了,白大哥,多亏你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回到前面一起吃了一顿饭,等饭吃的差不多了,白舒刚要提出告别的时候,那门一响,有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相貌平平,一双眼睛中却闪着精光。 丁念之连忙为白舒介绍道:“白大哥,这是二皇子手下的海爷,和我一起来丰嘉城做生意的。” 当下几人认识了一番,白舒却发现这海爷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只想着有时间和丁念之好好聊聊,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而去了。 第六十一章 董色的信 回到山上,白舒先送萧雨柔回去,然后才回了天一居去。 白舒回到自己的住处的时候,才发现纸鸢正在和一个看起来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坐在桃树下,二人身前的石桌上摆着铜钱和卦书。 纸鸢见到白舒,连忙起身道:“少爷,你回来了,他是摇光宫破军星君手下的弟子,来找少爷有事儿的。” 那小男孩儿眉清目秀,扎着道鬓,穿着道袍,见到白舒回来,行礼道:“红豆见过白师兄,小道奉命来给师兄送一样东西。” 红豆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盒,递给了白舒。 白舒接过那玉盒,打开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有一只晶莹剔透的蛾子,它全身剔透无瑕,若不是翅膀还在轻轻抖动,白舒甚至都很难发现它的身影。 白舒看了红豆一眼道:“这是?” “这是雪魄娥,不喜火光,却偏爱灵木,师尊听说师兄这山上忘川桃开花了,特命我来将这雪魄娥赠予师兄,忘川桃结果之日,必定会引来山中的奇虫异兽前来争抢,届时雪魄娥会将这忘川桃所溢出的灵气全部聚拢,并吸收入自己的体内,就算有什么奇虫异兽觊觎忘川桃,雪魄娥也可以保护灵木无恙。” 说话间,那雪魄娥已经盈盈起身,飞到那忘川桃上面,翩翩起舞起来。 破军星君江圣轩,白舒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却并未有过更多的交集,当下白舒道:“还请师弟帮我转达我的谢意,实在是感谢江师叔,只不过,不知道江师叔为何会对我居所处的一株桃树如此上心呢?” 红豆笑道:“是这样的,我师尊想等到忘川桃结果的时候,分得一颗忘川桃果,我师尊说,这桃树最多重阳前后,就要结果了,到时候大概会结十几果,还望师兄成全。” 听到红豆这话,白舒才放下心来道:“这自然没有问题。” 红豆笑了笑道:“小道在此谢过师兄了。” 白舒点了点头,转而望着桌子上的铜钱和卦书道:“你还会卜卦么?” 红豆轻声回答道:“嗯,我懂一些。” 一般的孩子被问起会不会做某事的时候,多半会说我会,而红豆却只说“我懂一些”,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话做事都极为老成,小小年纪,就一口一个小道的自称着,道袍道鬓,也是一点儿都不马虎,就连白舒见到红豆,都有些自叹不如。 这毕竟是名山大观中,精纯的天地灵气生养出来的弟子,常人那里比得上他呢。 “你可是帮纸鸢卜卦?”白舒继续问红豆道。 红豆看了纸鸢一眼,眼中流露出欢喜的神情,点了点头。 “无事不占,不动不占,你这一卦,为何而启?”白舒继续问道。 卜卦有卜卦的规矩,没有事情,没有变动,都不可轻易卜卦。 红豆叹了口气道:“她这不是遇到我了么,自然不能算无事。” 纸鸢坐在一旁,用手撑着桌子,托着下巴看两人说话,嘴角却是挂着浅浅的笑容。 白舒见纸鸢开心,自然也会为她多了一个玩伴而高兴,更何况红豆看起来又是那么的讨人喜欢。 当下白舒不再打扰二人,进屋给两人泡了一壶茶,拿到外面放下,又自己回到了屋子里面,关上了屋门。 白舒坐在桌子前面,桌子上放着那个亚麻色的布袋子。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将束着袋口的绳子解开,他顿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精神也为之一震。 袋子里面装着一个香囊,和一封没有封漆的信。 香囊薄薄的不大,上面绣着一个短发的女子,撑着伞站在湖边,不用说,这绣的一定就是董色了,那天白舒站在湖边,就是董色走到他身边,为他撑起一把伞的。 而现在这湖边只有董色一人独立,就说明董色在等着白舒回去,白舒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撑着伞望着湖发呆的。 两人早已心意相通,只从这绣的一副简单的图案来看,白舒就能感受到董色所想表达的全部意思。 白舒将那香囊拿起来嗅了一下,只觉得草药香味儿扑面而来,舒爽极了。 他把玩了香囊一会儿,就将那封信珍而重之的拆了开来,白纸黑字,上面是白舒所熟悉的,董色的字迹,她的小楷,与别人写的都不同,别具韵味,白舒只要一看见这字,就会想起在三里巷的院子中,池塘中洗笔的那段日子。 董色不是一个太喜欢说话的人,所以她这一封信字数并不是很多。 她在信中写道:“你还好么?你走之后,我又住到了我娘的房子里面,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望着湖面发呆,眼看着那些寒冰瓦解。” “鹭儿过了一个冬天,胖了不少,现在它的样子越来越可爱了,你若见了,肯定也是喜欢的。” “燕京诸事安好,苗叔叔已经找到了抑制千叶百灵子的方法,我现在过的比以前舒服多了。” “白露和蒹葭两个丫头也很挂念你,你走之后,她们就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了,她们都说,更喜欢跟在你身边,莫不是你对她们两个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biquge.name “前段日子我师父来了,她带我去看了看枫师兄,问我要不要杀他。我说不用,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枫师兄那个样子,我的心里竟然还有几分心疼,没想到习惯的力量,竟然这么大。” “我师父走后,我按照千叶百灵子的配方,用一百种灵药做了这个香囊给你,只不过里面,少了一味千叶木,差一味药,它就不是剧毒,而是堪比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话说回来了,若不是我中了这千叶百灵子,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你了,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枫师兄呢。” “不知道你那里怎么样呢,你的故乡和我的故乡一个在最南方,一个在最北方,乘最快的马,也需要一个月的路程,你若真的是洛国人就好了。” “但是你不用说,我也能想象到你在太虚观的样子,你一定已经入门开始修行了,但你可不要对别人太好了,空下来要记得代我向罗师姐问好。” “我在燕京有些待不住了,最近苗叔叔有些忙,要是有机会,我就会跑出来的。” “南方的那些大雁现在已经飞回来了。” 在整封信的最后,董色只写了两个字:“想你。” 看到想你这两个字,白舒的心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了一般,这两个字就像是情人的呼唤,又像是梦中的呢喃,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不论是寒梅的凋落声,流水的哀鸣声,又或是月下的寒琴,风中的夜笛,都不会比这句想你更加动人。 白舒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将这封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这封信没有开头称呼,也没有落款,董色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而董色说她在燕京待不住了,要跑出来,她没说跑去哪里,但白舒知道,她要来一定是来太虚观的,但她真的会来么? 白舒也不确定,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要抓紧时间修炼了,早一天结束太虚的事情,他就能早一天回去。 白舒将董色的信珍重的收了起来,又将那香囊挂在了自己的床头,然后白舒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嗅着身边淡淡的药草香气,心中想着董色样子,沉沉的睡了过去,在梦中,白舒仿佛又听见了那句说“想你”的呢喃。 一转眼,几日过去了。 寒食之后,白舒的名字一下子在太虚观中流传了开来,一个能行酒令将莫轩灌醉,又拒绝苏羡鱼亲自邀请的一心向道的年轻弟子,在太虚观中,也是不多见的,特别是天权宫文曲一脉的弟子,更是对此事津津乐道。 不仅仅是因为天权一脉善文,更因为白舒那首一剪梅,也在山中流传了开来。 “兮酉寒食,帝师苑赠孤城雨微”,正是这小序,让众人看出了端倪。 钟雨微可是天权一脉出了名儿的美人儿,当众人知道她是追随着一个外门弟子来到太虚观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惋惜,为什么自己不是与钟雨微同年同月又同窗的那个人。 但杨孤城好找,钟雨微也好认,只有白舒,远居天一峰,少有人认得他。 名声在外,白舒却只觉得烦恼,只因为认识他的人越多,他去莫愁湖和明月峡吸收天地灵气的事情,就愈发的危险。 白舒心里当真是对苏羡鱼和莫轩这对师徒,有几分怨恨,不过每当白舒想起苏羡鱼到了海外,看到一片虚无的时候那吃瘪的样子,心里就会痛快很多了。 出了这档子事儿,白舒去莫愁湖的次数越发的少了,就算是去,也是赶在清晨满山寂静之时去了。 而白舒的体内的灵气,也愈发的充盈和精纯了,这意味着,白舒离归灵境界,已经不远了。 第六十二章 小书阁 得到了董色的消息后,白舒愈发的想她了,为了和董色公用那几百年的寿命,白舒也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修行之中,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从动心到归灵,只是一个灵气积累的过程,在白舒努力修炼的这一个月中,他也听萧半山讲过两次道,自身对灵气的理解,也越发的深了。 而天一居之上,除了罗诗兰和萧雨柔经常造访之外,又多了一个常客,那就是红豆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白舒很喜欢红豆的名字,更喜欢红豆趴在窗子边向屋里看时的清澈眼神,像纸鸢这么大年纪的女孩子,若是没有玩伴,整天陪着只知道修炼的白舒,那恐怕要闷死她了。 而红豆则经常会变着法子的给纸鸢带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来,纸鸢也会在闲暇的时候,靠在桃树下吹上一首曲子。 如今的天一居,比起白访云当年住在这里的时候,要热闹的多了。 这天清晨白舒照常下峰,准备去莫愁湖居吸收天地灵气的时候,却意外的碰到了正准备出去的萧雨柔。 萧雨柔像是还没睡醒的样子,头发都没扎好。 白舒走过去帮萧雨柔整理了一下头发,才问她道:“你起这么早,要干什么去啊。” 萧雨柔打了个哈欠道:“昨天新修习了一门功法,从昨晚练到今天早上,都没有进展,我准备再去小书阁研究一下。” 白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连你现在都这般刻苦的修行了么?” 萧雨柔白了白舒一眼道:“那是自然,我现在已经是归灵中期境界了,只要我抓紧时间,在冬天之前进入希微境界,我就能参加今年在太虚举行的四派论道了。”萧雨柔说着,俏皮的看着白舒道:“只不过你就参加不了了。” 白舒假装看不见萧雨柔眼中的调侃意味,问她道:“你说的小书阁是什么地方?” 萧雨柔面露得意之色道:“小书阁是咱们观里面藏书的地方,各种功法书籍,都在小书阁里面,太虚七景之一的书阁摘星,说的就是小书阁了。”萧雨柔解释完之后,又道:“只不过只有境界到了归灵以后,才能到小书阁里面看书,你境界还不够,就不能去了。” 听了萧雨柔的解释,白舒眼睛都直冒光,他那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白舒轻咳了一声道:“那个,师妹,要不你带我过去看看,我也想看看书阁摘星这等景色。” 萧雨柔撅嘴道:“这大白天的,看什么星星啊。” 这段日子白舒潜心修炼,将心境也养的平和的起来,当下白舒没脸没皮的道:“没有星星也可以看看太阳啊。” 萧雨柔刚要翻脸,白舒又道:“正好我也可以陪陪你啊。” 萧雨柔愣了一下,笑道:“那你待会儿跟着我,别说话,如果运气好,应该可以混进去。” 白舒乖乖的点了点头,和萧雨柔向太虚深处走去。 在生活上白舒的确是不知道比萧雨柔强了多少倍,但要说对太虚的了解,白舒却不及萧雨柔十一,毕竟萧雨柔是从小就在太虚观里面长大的。 小书阁在太虚的大殿和万里荷花塘的中间,由于地势较高,书阁又有七层之多,所以在众多建筑中,小书阁显得有些高处不胜寒了。 白舒跟着萧雨柔顺着石阶到了书阁之下,就能听见阵阵清脆的铃响声,抬头望去,只见每层书阁的檐角下面,都挂着三个串成一串的铃铛,微风吹过,那铃铛清脆作响,飘荡在蔚蓝的天空之下,时间都仿佛变的慢了下来。 云淡风轻中,白舒跟着萧雨柔进了小书阁里面。 最下面一层,有一个小小的柜台,里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正低着头,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左右是两处交叉的楼梯口,萧雨柔对白舒招了招手,轻手轻脚的向楼梯口走去。 二人刚要走上楼梯,柜台处却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动心境的小子,你上去做什么?” 白舒被吓了一跳,转头去看的时候,更是惊的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那老妇人此刻已经抬起了头来,她一身粗布衣,脸上布满了皱纹,最恐怖的是,她没有眼珠子,她的眼窝中,空空如也,在幽暗处,白舒只能看见两瞳黑暗。 ranwena.net 那老妇人虽然没有眼珠子,眼窝却直勾勾的盯着白舒。 白舒被她看的发毛,萧雨柔却是丝毫不怕的上前去,趴在柜台上道:“瞎婆婆,他是陪我来的,我们就上去随便看看,不会捣乱的。” 那老妇人这才转头笑道:“你这个小丫头,有那天不是来捣乱的,还嫌我这小书阁不够乱么?” “哪儿有,我很乖的,瞎婆婆,我们上去喽。”萧雨柔说着,拉着白舒就要上楼。 快到二楼的时候,白舒忽然听见瞎婆婆说道:“你这小子要是没事儿的话,就去帮我将楼上的地扫一扫,省的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要跑上跑下的。” 白舒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瞎婆婆坐在柜台深处,还在用那黑洞洞的眼眶盯着白舒看。 白舒被瞎婆婆看的浑身都不自在,上了楼之后,就小声的问萧雨柔道:“这瞎婆婆的眼睛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她能看见我。” 萧雨柔用一根纤纤玉指按在白舒的唇上,轻“嘘”了一声,将白舒拉到角落中,小声的道:“瞎婆婆是真的看不见的,只不过她耳朵特别好,你可不要在背后议论她,小心被她听到了。”白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萧雨柔又看了楼梯口一眼,偷偷摸摸的说道:“我听说瞎婆婆的眼睛,是她自己抠出来的。” 白舒吃了一惊道:“她为什么要自剜双目呢?” 萧雨柔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才道:“据说瞎婆婆年轻的时候,看人极准,能看出很多常人看不出的东西,后来不知道是怎么了,瞎婆婆突然发了疯一样,自剜了双目,观里没有人愿意收留她,瞎婆婆就跑到小书阁来了,据说她在这里看管藏书,一待就是几十年。” 白舒想起那黑洞洞的眼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世上怪人多了,像瞎婆婆那么怪的人,白舒却还是第一次见。 当下白舒嘱咐萧雨柔道:“那你可要小心一点儿,不要离她太近了。” 萧雨柔却摇头道:“小的时候我就认识瞎婆婆了,那时候我喜欢满山的乱跑,有一次跑到小书阁里面,被瞎婆婆吓哭了,后来瞎婆婆安慰我,还给我讲故事,一来二去的,我就不怕瞎婆婆了。”萧雨柔略显悲伤道:“我觉得瞎婆婆也挺可怜的,她自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守着这小书阁这么多年,都没人愿意和瞎婆婆说上几句话儿。” 白舒安慰道:“瞎婆婆这样一定也是有原因的,谁没有自己的苦衷呢。” 萧雨柔点了点头,没有再说瞎婆婆的事情,转而为白舒介绍起了小书阁的布局。 “小书阁一共七层,从二楼开始,才有功法书籍,二层都是一些基础的心法,最重要的是,这里面满是前辈们留下来的书稿,里面记载了每一个境界的一些体会和心得,从动心境到破虚境,都应有尽有。” “三层是身法类和防御类的功法,四层是各种剑法等攻击类的功法,五层则是幻术类的功法,我昨天学习的,就是一门幻术,你现在还没到归灵境界,就在二层看看吧,虽然很少有人会写动心境的经验和体会,但你仔细找找,也还是有的。” 白舒听的认真,将萧雨柔的话一一记下之后,他才问道:“那后面还有两层呢?” 萧雨柔继续道:“第六层的书籍就很博杂了,从天文地理,到医学术数,什么都有,我曾经看到过的能治愈哑疾的那种灵药,就是在第六层看到的,而第七层一直是封着的,我也没上去过,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白舒心中一动道:“那次你去明月峡找的那灵草,就是在第六层的书上面看见的?” 萧雨柔点了点头,眼中却流露出几分失望道:“只可惜了,那书中提到的灵药,大部分都已经找不到了。” 白舒却兴致不减的道:“那书中可有写过一些解毒的方子?” 萧雨柔咬唇想了一下道:“有的。” 白舒大喜道:“快带我上去看看。” 第六十三章 雁归秋水 萧雨柔虽然不知道白舒为什么忽然会对医书那么感兴趣,却也没有多问,只带着白舒一路走了上去,到了第四层的时候,白舒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靠坐在书架边的孤傲身影。 那人正是白舒许久未见的巫少白,自从众人那日被观主传唤召见之后,白舒就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此刻巫少白的脸上有几处伤痕,还有一些淤青,巫少白的头发散着,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不过他的一身白衣却是一尘不染,。 巫少白的注意全部都在他手中的那本书上,就连白舒和萧雨柔从他身边走过,他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不是所有人都像白舒一样,在动心之前就有气海了,巫少白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他已经进入到了归灵境界,从动心境到归灵境,虽然不难,但白舒也没有想到巫少白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突破到了归灵境界。 不过白舒心系那医书,也就没有在意,一路和萧雨柔上到了六层。 到了第六层之后,萧雨柔轻车熟路的从书海中抽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白舒道:“你慢慢看,我就在楼下,有什么事情你就下来找我。” 白舒目送萧雨柔离去后,才看起那书来,这书名叫《圣济之海》,全书分为五个部分,白舒翻遍了全书,才在其中一个叫做《草木始源》的部分中,找到了关于千叶百灵子的记载。 书中写道:“增叶神木,长生于水,年长一叶,千年成材,取千叶木汁液,以为药引,配百味灵草,炼断肠毒药,唤千叶百灵子,毒性入骨,中之难除,绿萼槿或可做解。” 白舒看到这里傻了眼,第一,这绿萼槿白舒从没听说过,第二,这书中只写到或可做解,却没有肯定的说绿萼槿就是千叶百灵子的解药。 白舒皱着眉头继续翻找了下去,终于也找到了绿萼槿的记载,谁知道,关于这绿萼槿的记载,更为简单。 “绿萼槿,生于南海海外,有净化之用。” 这书上虽然写到了绿萼槿,但只说了一句有净化之用,更何况,这绿萼槿生长在南海海外,海外都被烛九阴吃光了,哪里还能找得到这绿萼槿呢。 白舒意兴阑珊的将《圣济之海》放回了原处,失望的下了楼去。 白舒下楼之后,站在楼梯口,背对着光线,却见到萧雨柔在阴影重叠处盈盈而立,正看着白舒。 见到白舒下来了,萧雨柔对白舒道:“你来看看我手里面的这本书。” 白舒走上前去,伸手去接萧雨柔手中的书,在白舒的指尖碰到那书的一刹那,萧雨柔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不见了,白舒再定睛看时,萧雨柔正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我终于学会这雁归秋水了。”萧雨柔兴奋的跳了起来,却不小心撞到书架上,震落了书架上的灰尘,弄了自己一身灰。 白舒边帮萧雨柔拍打着她身上的灰尘,边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萧雨柔呸个不停的吐着嘴里的灰,半天才解释道:“大虚的幻术主要有四种,分别是绮梦生花、七月流火、雁归秋水和雪后初晴。” “绮梦生花能让敌人在不知不觉间陷入施术者所设计好的美梦之中,文曲星君林悦竹正是使用绮梦生花的高手,据说林师姨年轻的时候,曾经用这一招不战而胜赢过好多人。”说到这里,萧雨柔不禁感叹道:“只可惜继林师姨之后,咱们太虚观中,再没有人能用好这一招了。” 唏嘘间萧雨柔又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会焚心这门功法吧,实际上焚心就是从七月流火这门幻术中脱离出来的,七月流火这一招能根据天气冷暖的变化,来引发别人对于凉热的强烈感受,热到深处,人的气海都能燃烧起来,严格的来讲,七月流火这一招已经成为超脱了幻术的一种存在。” 白舒对幻术本不怎么感兴趣,但偏偏萧雨柔提到了焚心是从七月流火中脱离出去的,他心中不由一动,对后面两门功法更感兴趣了,当下白舒追问道:“那还有两门呢?” 萧雨柔得意道:“刚才我对你用的,就是这门雁归秋水了,雁归秋水是对影子和光线的充分使用,在越幽暗的环境中,就越好用,刚才你看到的第一个我,就是我利用雁归秋水这一招而制造出来的幻象,你果然上当了。” 白舒适才的确没有看出任何问题,心中对这雁归秋水,也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ranwena.net 萧雨柔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最后一门幻术,叫做雪后初晴,雪后初晴和雁归秋水都是利用光线来制造幻象,迷惑敌人,但雪后初晴和雁归秋水相反,雪后初晴一定要在光线充足的地方使用,才能发挥其作用。” 萧雨柔故意问白舒道:“你可知道现在在咱们太虚观里面,谁用这雁归秋水和雪后初晴两招,用的最好么?” 这是白舒头一次听说太虚四大幻术,他自然回答不上萧雨柔的问题。 萧雨柔也没指望白舒能答得上来,片刻之后,萧雨柔道:“是罗师姐,罗师姐运用这两门幻术,早已经用的出神入化,她甚至能将这两门幻术结合起来,一起使用,纵观太虚千年历史,也找不出第二个,像罗师姐这般精通这两门幻术的人了。” 白舒吃惊的道:“你这话说的有些夸张了吧,太虚观千年传承,师姐她怎么可能是做的最好的那个人呢?” 萧雨柔扬起下巴道:“这话是观主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或许在萧雨柔的心里,观主说的话就绝对是对的,她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已经由不得别人质疑了。 白舒也只能暗暗惊讶于罗诗兰的天赋,心中却已经做好了打算,要等没人在的时候,来研究一下这些神奇的幻术。 说完这些幻术的事情,萧雨柔才想起来问白舒道:“你要找的东西,在那医书上面找到了么?” 白舒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道:“找到记载又如何,还不是找不到那灵药本身。” 萧雨柔流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道:“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萧雨柔观察着白舒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究竟是要找关于什么方面的记载呢?” 白舒叹了口气道:“我有一个朋友,中了一种奇毒,那毒发作起来,能让人难过的肝肠寸断,我就是想找到这种奇毒的解法。” 白舒长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里面记载的解药,这世上怕已经是没有了。” 萧雨柔拉住白舒的胳膊,柔声道:“你别伤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白舒心中正是失落,却还是强颜欢笑道:“嗯,一定会有办法的。” 萧雨柔见白舒心情不好,便道:“我已经看完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白舒却摇摇头道:“瞎婆婆放我进来,让我帮她扫下地,我还是把这几层楼打扫干净再走吧。” 萧雨柔显然已经忘了这事,吐了吐粉舌道:“那我和你一起打扫吧,然后咱们一起回去。” 自从明月峡一事后,萧雨柔越来越会为别人考虑了,白舒听着萧雨柔说一起回去的话,心中也觉得温暖,当下两人合力,将小书阁一层到六层的地都打扫了一遍。 打扫到第四层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巫少白却还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变,依旧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那本书,就连白舒扫地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真是怪人,白舒在心里暗诽着,也没有去打扰巫少白。 等到白舒和萧雨柔将地打扫干净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两人便一起回了开阳宫,萧雨柔更是跟着白舒上了天一峰去。 方兴做的饭菜的确是好吃,但任谁连着吃了好几年,也难免会有些厌烦,所以萧雨柔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来天一峰上换换口味,她时不时也会去白舒那里蹭下饭,所以她也知道,不管是纸鸢做的饭菜,还是白舒做的饭菜,味道也都不会差的。 第六十四章 怪人 时以五月,午后的阳光正是强烈,万里荷花塘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暑气,那些荷花却还是依旧不辞辛苦的开的分外热烈,而远处已经隐隐传来了稀疏的蝉鸣声,预示着夏日,随时有可能到来。 荷花塘居门口,罗诗兰着一身湖蓝色长裙,里面是白色纱衣,她的长发用蓝色丝带随意的束在脑后,脚踏一双深蓝色绣鞋,一整身的蓝色的罗诗兰在大片的荷花的簇拥下,宛若一朵空谷幽兰。 此刻罗诗兰正倚在门框上,皱着眉头看着一名满身泥土的灰衣年轻男子,那男子手中捧着一支连根挖出的蓝色小花,正站在罗诗兰前面劝罗诗兰道:“你就收下这花吧,这是我特意为你去太虚后渊下面采的。” 那男子说着,还举起那花道:“你看,我连根挖了出来,这可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花种。” 这男子名叫黄俊,天玑一脉弟子,他曾经在太虚观也是小有名气,直到几年前他见到罗诗兰,并对罗诗兰一见钟情,自那之后,他就想尽了办法的讨罗诗兰关心,倒是不怎么勤于修炼了。 他知道罗诗兰喜欢养花,所以常常去寻找些奇花异草,想办法送给罗诗兰,诺大的莫渊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不过罗诗兰却极少搭理黄俊,有一次黄俊去找罗诗兰,还被罗诗兰用阵法困了一天一夜,最后要不是罗诗兰心软放他走了出去,他恐怕还要陷在阵法里面更久呢,自从那次之后,黄俊去找罗诗兰的次数就少很多了,但尽管如此,他也始终没有放弃过对罗诗兰的追求,久而久之,观里面也没有叫他的本名了,大家都喊他黄痴。 罗诗兰平日里深居简出,黄俊心知自己配不上罗诗兰,但还是忍不住的想见罗诗兰,他今日刚挖了一株少见的花,连衣服都没来及的换,就跑到罗诗兰的荷花塘居前,想要将那花送给罗诗兰。 罗诗兰却皱眉说道:“不是说了么,我喜欢清净,你怎么又来了?”罗诗兰看了那花一眼,叹了口气道:“这花儿生的好好的,你挖它出来做什么?” 黄俊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把它送给你。” 罗诗兰叹了口气道:“一路上弄的我这木栈道上都是泥土,等你走了,我还要重新打扫,你回去吧,我这里没有多余的地方种花了。” 黄俊犹不死心道:“你就是收下吧,我下一趟后渊可不容易。” 罗诗兰摇摇头,丝毫没有收下的意思。 黄俊无奈,只能失落的道:“那你等着,我这去把这花种回原处,再回来帮你打扫你的栈道。” 这时罗诗兰望着栈道深处,忽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日光照耀在罗诗兰白皙的脸庞上,简直能反出光来,黄俊很少见罗诗兰笑过,这一笑,黄俊只觉得这强烈的日光都暗淡了下去,变的温柔了起来。 黄俊以为罗诗兰是对他笑的,连忙喜道:“我这就把这花种回去。”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道:“师姐,你在这里晒太阳么?” 接下来,黄俊看到了一个让他心碎的场景,罗诗兰走上前去,拿出手帕为刚刚到场的白舒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水。 黄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罗诗兰,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而白舒见到黄俊以后,越来越看不懂太虚观里面的人了,他上午见了瞎婆婆和巫少白,下午又见了这个一身泥土,手里捧着花的男人,任谁在一天之内一连见了三个怪人,也会感觉有些不适应的。 白舒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姐,这位师兄是?” 罗诗兰看了一眼错愕不已的黄俊,犹豫了一下道:“他是天玑一脉的黄俊。” 白舒这才对着发愣的黄俊道:“白舒见过师兄。” 黄俊死盯着白舒,他除了觉得白舒长得还算俊俏以外,也没看出白舒有什么好的,他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罗诗兰会对着白舒笑,还细心的给他擦汗。 白舒见黄俊没有反应,也不在意,一边往屋子里面走,一边对罗诗兰道:“师姐我先进去了,你先忙你的。” 自从罗诗兰住进这荷花塘居之后,黄俊是来万里荷花塘次数最多的人,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一个男子走进罗诗兰的闺房。 看着白舒离门越来越近的身影,黄俊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抓住白舒,但罗诗兰一个闪身就挡在了白舒身后,他微怒道:“黄俊,你要干什么?” 白舒听到罗诗兰含着怒气的声音,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在发现黄俊只是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之后,也就没有多看,回身进了罗诗兰的屋子。 屋中满室花香,窗子开着,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屋子的地面上,木质的地板上一尘不染,床边整齐的摆放着罗诗兰的几双鞋子。 白舒走到床边坐下,一路走来的一身热气已经消了大半,白舒下意识的将手放在罗诗兰的锦被上,轻轻地摩挲着,触手觉得清凉丝滑,他便干脆半躺着睡在那锦被上,却发现床上的味道比那花香还要芬芳,白舒眯着眼睛,感受着窗外荷风阵阵,头上那用丝线穿着的一串串的纸鹤,随着风吹轻轻的摇摆着,白舒听着外面罗诗兰和黄俊的说话声,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屋子外面黄俊好几年来第一次和罗诗兰发了脾气,他红着脸梗着脖子质问罗诗兰道:“凭什么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进过你的屋子一次,他却可以?” 门半掩着,罗诗兰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发现白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转过头轻声道:“你别吵,他是我师弟,我待他如同亲弟弟一般,和你又没有关系,你急个什么?” 黄俊被罗诗兰轻柔的语气弄的没了火气,但心里还是一个劲儿的觉得委屈,他还没说话,就被罗诗兰催道:“你赶紧回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黄俊听了这话,只觉得眼眶发热,他看了手中那朵蓝色的,萎靡不振的小花一眼,失魂落魄的顺着木栈道,离开了荷花塘居。 直到走的时候,黄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去太虚后渊里面采回来的花,罗诗兰却不愿意收下,为什么自己多年来都没有得到的笑容,没能进去的房间,换了白舒,却都可以。 他哪里知道,白舒是罗诗兰的亲人。 白舒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罗诗兰这间温馨的小屋子了,他这一觉睡过去,竟然就从中午睡到了晚上。 等白舒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将晚。 罗诗兰早已将窗子关好,帮白舒脱了鞋子,又为他盖上锦被。 白舒舒爽的伸了个懒腰,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清水,一饮而尽之后,才往屋子后面走去。 屋子后面传来了阵阵的水声,白舒走过去才发现罗诗兰正在屋子后面的水边,洗着衣裳。 屋子后面,是木质的平台,也摆满了花盆,沿着木台阶走下去,是一处临水的平台,水面周围没有荷花,而是一道喷涌不断的泉眼,水质清澈无暇。 罗诗兰回头看了白舒一眼,束发的丝带却忽然被风吹的有些散了,一头秀发低垂,遮住了罗诗兰的眼睛。 小书亭app “师弟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头发扎好。”罗诗兰手中抓着湿衣服,闭着眼睛努力不让发丝跑到自己的眼睛里面。 白舒走到罗诗兰身边,弯下腰帮罗诗兰将头发拢好,一边帮她扎头发,一边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躺下就睡着了。” 罗诗兰笑笑也不在意,两人闲聊了几句,白舒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师姐,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味灵药。” 罗诗兰洗好了衣服站起身来,边晾衣服边问道:“哦?是什么灵药?” “绿萼槿,师姐听说过么?”白舒问完就紧张的观察着罗诗兰的表情,但罗诗兰面色不变,想了下才道:“倒是没有听过。”罗诗兰转过头看了白舒一眼道:“要不我去找行家帮你问问,有消息了再告诉你。” 白舒虽然失望,却也只能道:“如此就有劳师姐了。” 第六十五章 剑炉一开春如暑 罗诗兰没有说话,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长凳来,和白舒一人一边的坐了下来。 晚风清凉,月色怡人,罗诗兰的衣服就晾在木架子上边,任由风吹着,轻柔飘动着,四处都是大片的静谧的荷花丛,两人仿佛就像是处在另外一个无人打扰的世界中一般。 “师姐,我听说你非常擅长咱们太虚的幻术?” 罗诗兰眨了眨眼睛,望着白舒道:“嗯,我和你们不一样,学起幻术来,要更有天赋一些。” 白舒倒是相信学幻术是需要天赋的,他道:“我想去学习七月流火,师姐觉得怎么样?” 罗诗兰想了一下道:“一般男孩子都很少会去学幻术的,怎么,你喜欢么?” 白舒因为焚心的缘故,对这七月流火生出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他笑笑道:“是啊,我想学一门幻术。” 在罗诗兰心里,只要白舒喜欢,他学什么都可以,当下罗诗兰便细心的为白舒解释道:“咱们太虚所有的幻术,都有两个要点,一是布局,二是起势。” 白舒屏气凝神,认真的听着罗诗兰的讲解。 “布局就是指你要提前将体内的灵气放出去,让它们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从而引起环境中光线和温度的变化,七月流火主要是改变环境中的温度,让敌人感觉到不适。”罗诗兰说着,盈盈的望着白舒,而白舒却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觉得晚风忽然不复之前的轻柔,变的寒冷了起来,一瞬间,白舒就觉得自己手脚冰凉,仿若置身冰窖。 片刻之后,那种刺骨的寒意就席卷退去,罗诗兰微笑道:“感受到了吧,最开始我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布局了,而我在一瞬间让寒意侵袭你的身体,那就叫做起势,布局时无声无息,一起势就要如同暴风骤雨。” 没有什么比最直观的感受更能说明问题了,白舒理解了罗诗兰所说的意思后,罗诗兰继续道:“太虚观四大幻术中,七月流火和其他三门幻术都不同,甚至说它已经超越了幻术的范畴,因为它可以对人造成实质上的影响,运用到了深处,甚至可以让人心火骤起,气海焚尽。” 白舒赞叹道:“我只听说师姐用雁归秋水和雪后初晴这两招用的极好,却不想七月流火,师姐也会。” 罗诗兰笑笑,忽然问白舒道:“你还记得上次四派论道的时候,孟克之对我用的那瞑晦幻境么?” 白舒自然记得那吞没一切的幽暗,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魔宗从来不需要沟通天地灵气,他们都是强取豪夺,所以孟克之的瞑晦幻境,不需要布局,他可以随时使用出来,但我们不同,我们的幻术,阵法,都需要布局。” 白舒自己就会用烛龙心法,自然明白,魔宗的功法,一个念头,附近的天地灵气就都要臣服,任由人取用。 罗诗兰继续道:“虽然魔宗的幻术可以快速的施展开了,但咱们太虚的幻术相比较魔宗的幻术,有一个他们比不了的好处。” 罗诗兰浅笑道:“咱们的幻术,在起势的时候,通过自身灵气和天地灵气的沟通和融合,可以爆发出更强大的威力,获取更好的效果,各有优劣,就看你怎么想了。” 罗诗兰顿了顿,继续道:“七月流火更是能在起势的瞬间,能够做到石破天惊的效果,相传太虚观中有一位前辈,曾经用这一招,在瞬间使得数人焚心而亡,好不厉害。”罗诗兰说起这事情来,脸上还有几分佩服之色。 白舒也流露出向往之情,罗诗兰看了白舒一眼道:“不过你现在才动心境,无法真正的运用天地灵气,只有你到了归灵境界,有了气海,才可以学习七月流火。” 白舒点了点头,也没有将自己气海已成的事情告诉罗诗兰,对于境界,白舒心里好奇的是,等他到了归灵境,他的气海,究竟会发生什么变化。 说话间,清凉的夜晚突然渐渐的生出了几分暑气,仿佛晚春一下子变成了初夏一般。 白舒看了罗诗兰一眼,诧异的问道:“师姐,你又用七月流火了?” 罗诗兰站起身来,望着荷塘深处 ,半晌才摇头道:“不是我,好像是徐师伯,开炉铸剑了。” 罗诗兰要不说,白舒都快要忘了铸剑的事情,那日白舒在天璇宫看到了一个伫立在池塘中的巨大的火炉,据萧雨柔说,那是只有徐冶才能用的炉子,冬日开炉,莫渊山上下如春。 现在时近初夏,那这个时候开炉呢? 罗诗兰显然也在担忧这个问题,她蹙眉道:“现在刚刚开炉,温度还不够高,等过几日,这山里面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现在白舒能一下子就感觉到温度的升高,已经觉得这炉火极为夸张了,但听罗诗兰的说法,恐怕过几日这气温还要升高。 “师姐,我见过徐师伯那铸剑炉,虽然够大,但也不至于影响整个太虚观内的温度啊。” 罗诗兰意味深长的看了白舒一眼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炉火,你过几天就明白了。” 白舒点点头也没在意,他继续问罗诗兰道:“师姐,我听说你的剑,也是徐师伯铸的。” 提到这柄剑,罗诗兰的眼波愈发的温柔起来,她道:“当年我跟着师父刚来太虚还没多久,有一次师傅在练剑,我跟在他屁股后面,拿了一根树枝在学。” 罗诗兰闭上眼睛微微垂首回忆道:“没过几天,太虚观的秋日就变成了夏天,我连着过了两个夏天,终于也得到了一把属于我自己的剑,秋水,是师父找徐师伯,为我铸了一把剑。” 白舒能通过罗诗兰平淡的讲述中,感觉到当年白访云对罗诗兰的疼爱,也难怪罗诗兰会将秋水剑,当作宝贝一样爱惜。 “师姐,我可以看看你的秋水么?”白舒提出请求道。 罗诗兰点了点头,转身从屋中取出了秋水,宝剑出鞘,月光照射在秋水光滑的锻面上,反射出来的光华如同一泓秋水,剑身盈盈若动,仿如秋波流转。 唯有在这月下看,才能尽显秋水的秀美,也唯有这秋水剑,才配的上罗诗兰。 罗诗兰手腕轻转,将剑尖向着自己,留出剑柄来递给白舒,白舒接过秋水,入手只觉得此剑无比轻薄,灵动飘逸。 剑柄上用篆书写着秋水二字,字体雄浑,与秋水的秀婉交相辉映。 罗诗兰适时的解释道:“天下剑修,在得到自己的剑之后,都需要为剑印灵,就是以月心砂为墨,印灵者的灵气为媒,将宝剑的名字印在剑的清根处。” 罗诗兰看着秋水二字,继续道:“一般都是剑主人的长辈来给剑印灵,或者是剑主人的妻子和朋友来做这件事情,极少有剑主人自己来印灵的,因为印灵不仅仅是书刻剑的名字,更是因为别人帮剑主人印灵,代表着一种祝福,我这把秋水剑,就是师父亲自为我印灵的。” beqege.cc 白舒看着白访云的字迹,想到了自己即将出炉的那柄剑,心中已经有了印灵的人选。 与此同时,天璇宫剑炉处,那巨大的熔炉里面炉火烧的通红,剑炉底下的池塘里面,也弥漫出了朦胧的水汽,围绕剑炉缓缓飘动着。 徐冶亲子控制着剑炉中的火焰,将那陨铁放在炉子中烧溶,将杂质熔炼成灰烬。 整个太虚观中,温度在这一晚都上升了不少,除了新入门的弟子以外,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这一晚开炉就已经宣告着太虚的春日彻底结束,而莫渊山上下,将会迎来一个热烈的盛夏。 剑炉一开春如暑,月赏秋水忆故人。 第六十六章 小书阁中扫地人 之后的几天里面,白舒得空还下了一趟山,去看了看白访云宅子前面的月季,而丁念之的华南楼也已经开了起来,生意兴隆,门庭若市。 白舒远远的看了忙的焦头烂额的丁念之一眼,并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再说观里,白舒的灵力积累,已经到了进入归灵境界的需求,但白舒没有经得住烛龙心法的诱惑,本就有投机取巧之嫌,他便干脆将境界压下来,努力的将体内的每一分灵气,都炼化提纯到极致。 所以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面,白舒就很少再去莫愁湖或明月峡了,一般白舒都是起一个大早,跑到小书阁里面,和瞎婆婆打个招呼,就拿着扫把上楼去了。 白舒一连扎在小书阁里好几天,终于将之前四派论道的时候,罗诗兰所使用的几种道法,做了深入的了解。 当日罗诗兰一共用了四种道法,第一种是以剑化圆,在身前形成一个太极图屏障,包括身体受到攻击以后,身上都会出现一个淡淡的太极图屏障,这是太虚观主要的防御功法,名为虚极障,万物负阴而抱阳,任他开天之威,一入阴阳皆化虚,书中甚至记载,虚极障修炼到最高深的境界,是为静守虚极,万法不侵,不死不灭。 第二种是身法,七星步,和虚极障一样,基本都是人人修习的,不要小看了这七星步,若是练的好,对敌时能让敌人摸不到自己的衣角。 而罗诗兰剑气所化作的灵兽虚影,名为点灵魄,予灵气生命,化灵兽扑杀,倒是一门冷门的功法。 白舒总感觉罗诗兰屋子里面的那些纸鹤,都是有生命的,是可以飞的,不知道是不是也和这点灵魄有什么关系。 这几门功法都不难学,唯有罗诗兰最后对阵孟克之时用来破解瞑晦幻境的千剑阵,最为高深。 千剑阵,主切割,山无棱角,水不成波。是太虚观中威力最为强大的几门道法之一,布局时间越久,剑气越多,起势的时候威力也就越大,罗诗兰在赏雪台使用千剑阵的时候,那剑阵跟着孟克之,将冬阳湖的湖心数米厚的坚冰,都切了个粉碎,白舒现在想起来,还是印象深刻。 白舒在小书阁一连研究了好几日,终于将自己要修习的功法,确定为虚极障、七星步、七月流火和天心掌。 玉横、开阳和摇光三脉,分别作拥天明、天一和天心三座山峰,天心掌正是曾经居住在天心峰的一位前辈所留下来的掌法,那位前辈也被称为天心道人。 记载着天心掌的功法书籍中,也记载着天心道人的生平。 天心道人,十岁上山,而立年破虚,甲子年天启,曾在天剑山关隘,拦杀两名被异灵魂侵占身体的天启境界的异灵者,以一敌二,一手天心掌出神入化,拼着身死,换掉了两名天启境界的异灵者,被誉为当时天启境界的第一人,在多年后的今天,天心道人的灵位还安然摆在太虚灵堂中,只可惜已经没有多少人记的他的名字了。 天心掌虽然威力强大,但却是一门冷门的功法,因为天心掌消耗过大,用起来又朴实无华,不像是道法。 而白舒之所以选择了天心掌,一是因为他自己的剑尚未出炉,只能学些拳脚功夫,二是因为天心掌是近身掌法,灵气消耗大,威力也大,正好适合白舒炼体之后的体质。 归灵这个境界,很难将一些远程类的功法发挥出全力,包括使用点灵魄这类功法,都很难以保证道法可以击中敌人,以近身功法练起,最适合不过了。 如此白舒便在小书阁中,一连逗留了十几日,平时扫扫地看看书,倒也过的安逸,有时候看书忘了时间,倒是会碰到一些熟人,之前进入内门的七个弟子,除了白舒以外,都已经进入了归灵境界,包括杨孤城,就连他也都已经进入了归灵境界,真说起来,白舒才是现在太虚观里面,境界进展最慢的那个人。 这天白舒手里拿着扫把,靠在书架上看书看的晚了,意外的遇到了多日不见的介子期。 介子期看着白舒颇为诧异的道:“你拿着扫把做什么。” 白舒笑笑道:“帮瞎婆婆扫扫地,顺便看看书。” “你也是归灵境界了么?” 白舒摇头道:“还没有,我还是动心境。” 介子期表情如常道:“不要灰心,修炼的天赋有高有低。”转而他又笑道:“也许你当日应该答应苏老去陵武城,那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介子期说罢不再理会白舒,自顾自的看起书来。 白舒从最开始就感觉到了介子期的敌意,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过介子期,白舒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只自顾自的看书,闲下来就真的认真打扫小书阁。 而开阳一脉白舒迟迟没有进入归灵境,反而跑去小书阁扫地的事情,却在那日之后不胫而走。 有好事者甚至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就为了在小书阁中看看白舒,只不过白舒完全不顾别人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依旧我行我素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唯一和白舒一样淡定的,就是巫少白了,他每天都在同一个位置,看同一本书,都看同一页,每天他来小书阁的时候,身上都会多几处伤,只不过巫少白已经进了归灵境,而白舒没有,所以尽管小书阁中有两个怪人,人们还是习惯性的评论白舒要多一点。 到了最后,就连萧半山都知道白舒去小书阁扫地的事情,免不了要训斥白舒一番,让白舒不要好高骛远,专心修炼。 暑气渐盛,开剑炉所带来的影响日益加深,当众人得知徐冶开炉是给白舒铸剑之后,一些难听的话也渐渐传入了白舒的耳中。 什么给一个废柴铸剑还害的大家都热的睡不好觉,什么为什么当初不让白舒去陵武城做公主的老师,他根本不是修道的材料,还偏要说什么一入天道,红尘尽抛之类的话。 有些外门弟子甚至还说,换他入了内门,此刻早就已经是归灵境界了。 一时之间,白舒被送到了风口浪尖儿上,饱受争议,不过白舒对这些言论,却都不在意,说这些话的,多半是年轻弟子,没什么阅历,容易听信风言风语。 尽管白舒不在意这些言论,但也不代表白舒看书的时候,愿意被别人盯着看,所以白舒在基本掌握了虚极障、七星步、七月流火和天心掌之后,就不再去小书阁了,只是一门心思的在天一峰上将这几门功法融会贯通。 一转眼,已经到了月底,端午将至,忘川桃枝头,开了近三个月桃花,也随着太虚观中如同盛夏一般的火热,零落成泥。 经过这月余的专心修炼,白舒终于将自身气海中所有的灵气,都提纯到了一个极致,现在白舒只需要心念一动,就能立刻进入到归灵境,只是白舒还不确定,他自己的身体,到了归灵境,究竟会出现什么变化,这使得白舒迟迟不敢迈出最后一步。 这日白舒下山去找罗诗兰请教关于七月流火的一些问题,却恰好碰到了闷闷不乐的萧雨柔。 白舒便问她道:“师妹,怎么,不开心么?” 萧雨柔委屈的看了一眼白舒,没有说话,她刚刚才听到有人说白舒的坏话,和那人大吵了一架,心情自然不好。 萧雨柔看到白舒浅笑如常,完全像一个没事儿人一样,终于忍不住质问白舒道:“你为什么不好好修炼,还跑到小书阁里面去扫地,早知道…”萧雨柔哼了一声道:“早知道我就不带你过去了。” 白舒这才明白过来,歉意的道:“我现在已经到了动心境的巅峰,随时都可以突破到归灵境界,我只不过是想尽可能的将动心境修到最圆满,再进入归灵的,却不想让你们担心了。” 萧雨柔不可置信的问道:“真的么?我突破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形成了气海,怎么你还能控制着自己破境的时间呢?” bidige.com 白舒拍了拍萧雨柔后背道:“可能是我对境界的理解要更深一点吧。” 萧雨柔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的白舒的这个说法,却还是不甘心的道:“那你快点突破啊,让那些人都闭上嘴巴。” 白舒看萧雨柔那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好笑不已,他道:“我还没有做好突破的准备,你又何必和那些人计较呢,我不为追求一时的快意得失,我入了太虚观的门,就是为了问鼎天启的,我要确定我每一步都脚踏实地的站稳了,厚积而薄发。” 的确,若不是为了这天道,白舒又何苦和董色分开,离开燕京,千里迢迢的来这太虚观呢,白舒自身能容纳的灵气,本就比常人多的多,他若是不能将这大量的灵气,都炼化成最纯净无暇的灵气,那恐怕他这辈子都无法问鼎天启了。 白舒又细心安慰了萧雨柔一番,就去找罗诗兰请教了,并把同样的话,也和罗诗兰说了一遍。 罗诗兰和白舒一样,都是不会太在意别人的言论的那种人,她自然也无条件的支持白舒的每一个选择。 第六十七章 抚碧坪之邀 离着端午还有三日,莫渊山上已经越来越热了,整个太虚观,就像是一个大火炉一般,比那暑伏天气,还要热上三分。 这天晚上,白舒开着门窗,穿着短裤躺在床上,却还是觉得暑热难耐,白舒正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觉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前传来了一阵阵清凉的风。 白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穿着薄纱衣的纸鸢,正站在白舒的床头,用扇子为白舒扇风呢。 白舒心中感动不已,连忙从纸鸢手中拿过扇子,为纸鸢扇了扇风。 纸鸢身子弱,没有经过炼体,也没有正式修行,此刻她的额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的汗水。 白舒见纸鸢的样子,一阵心疼,心里考虑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教纸鸢修行,嘴上却说道:“你回去躺好,我帮你扇着风,早点睡吧。” 纸鸢摇了摇头,想将白舒手中的扇子拿回来。 白舒自然不会将扇子还给纸鸢,他帮纸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才道:“你看我,身上一点儿汗都没有,我是真的不热的。” 白舒见纸鸢将信将疑,又道,要不你躺到我边上来,我给你扇风,这样咱们两个就都能吹到风了。” 纸鸢犹豫了一下,轻轻踢下了鞋子,在白舒身边躺了下来。 白舒将竹枕给了纸鸢,一只手撑着头,侧着身子躺好,用另一只手用扇子由上向下的扇着风,同时白舒还安慰纸鸢道:“这几天徐师伯在开炉铸剑,炉火不能熄,你再忍忍,过几天就好了。” 纸鸢眨了眨眼睛,翻身侧躺着望着白舒,轻轻的“嗯”了一声,就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白舒为纸鸢扇扇子扇到半夜,自己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后半夜山风阵阵,吹进屋子里面,格外的凉爽,白舒在这晚后半夜里面,睡了这大半个月以来,最舒服的一觉。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白舒却意外的发现纸鸢又发烧了,白舒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一定是昨天门窗没关,山风吹进来,将身子弱的纸鸢,又吹病了。 纸鸢迷迷糊糊的还在睡着,额头上满是汗水,发丝已经湿透了,正湿腻的粘在脸上,她眉头微锁,显然是并不好过。 白舒心知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导致了纸鸢生病,他坐在床边上,懊恼的给了自己胸口两拳,连忙就跑下了山去,想找罗诗兰帮忙。 等白舒一路跑到荷花塘居的时候,他自己也是热的满头大汗了,而罗诗兰身上却不见丝毫暑气,连衣着都没什么变化。 罗诗兰在听白舒说过纸鸢的具体情况之后,也没有回天一峰,直接带着白舒去了上次下暴雨的那晚,和白舒一起去过的天玑宫的药房。 丹房在天权宫,药房则在天玑宫,天璇宫则有剑炉,除了丹房白舒没去过以外,另外两处,白舒都已经去过了。 白舒心系纸鸢的病情,一路上二人拿药也快,回程也快,等二人回到了天一居的时候,也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罗诗兰让白舒去熬药,自己则用灵气为纸鸢调理着身体,等药熬好的时候,纸鸢的体温已经渐渐的恢复了正常。 白舒虽然嘴上没对罗诗兰说什么感谢的话,但心中却是恨不得抱着罗诗兰亲上一口的,这位仙子师姐,简直无所不能,不论是道法还是医术,都是极为在行的。 罗诗兰在天一居上坐了一会儿,又告诉白舒那味绿萼槿她正在打听,让白舒不要着急之后,就下了峰去。 wucuoxs.com 而白舒则是留在天一居中,为纸鸢准备午饭。 下午的时候,又有一名外门弟子上山,给白舒送了一张请柬。 请柬上面写道:“天权宫弟子介子期,诚邀各位新入门的师兄弟,于端午当日巳时共聚天璇宫抚碧坪,共同切磋交流,还望各位同门赏光。” 白舒看了一眼这请柬,随手扔到了一边,纸鸢的病没有好之前,白舒就准备在天一峰上待着,哪儿都不去。 等到了晚上,随着日落,山中的热气稍微消减了几分的时候,红豆也跑到了天一峰上来。 尽管最近一段日子,天气都热的厉害,但红豆却也没有换下他那一身道袍,他提着一篮子山中鲜果进了屋子时,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头上敷着湿布的纸鸢。 “白师兄,纸鸢他怎么了?”红豆担心的问着。 白舒叹了口气道:“都是我不好,昨天没有关好门窗,让纸鸢吹风受了凉。” 红豆将果篮放在桌子上,看了桌上那请柬一眼,又问道:“可吃过药了?” 白舒点了点头道:“早上刚吃过药,现在已经好了一些了。” 纸鸢本在床上睡着,半睡半醒间她听到了红豆的声音,睁开眼睛看了红豆一眼。 红豆凑上前去陪纸鸢说了一会儿话,纸鸢却架不住暑倦,又昏睡了过去。 红豆见纸鸢的病情不严重,就放下了心来,转而和白舒聊起了介子期发起的端午抚碧坪之会。 红豆平日里在观中,四处走动频繁,消息也最为灵通,据红豆说,介子期在入了内门之后,并没有成为柳念的亲传弟子,而是被柳念的四弟子,王易卓收在了门下。 这次新入内门的七个弟子中,只有介子期、樊跃和胡九章三人没有被本脉星君收为亲传弟子,但介子期却并没有像樊跃和胡九章一样默默无闻下去,平日里介子期交友甚广,这次抚碧坪之会,就是介子期一手办成的,不仅如此,介子期还请来了观中名声仅在罗诗兰之下的徐慕灵来作为评判。 徐慕灵是柳念的二弟子,和罗诗兰一样,在本脉都是排在第二位,但不同于罗诗兰的娴静,徐慕灵和介子期一样,都善于交际,是一位八面玲珑的美人,上一次燕京四派论道的时候,徐慕灵正好有事儿,没有去参加,是以白舒倒也没见过徐慕灵。 见白舒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红豆便问道:“怎么,你不准备去么?一听说能在徐师姐面前大出风头,不光是新入门的弟子,就连很多早就入门的弟子,都准备过去看看热闹呢。” 白舒笑了下道:“我这几天还是好好在上面照顾纸鸢吧,就不去了。” 红豆心中也颇为赞成白舒的想法,他点头道:“有事情你就托人到天心峰喊我一声,我随叫随到。”红豆和江圣轩一起,住在天心峰之上。 别看红豆年龄小,但本事可不小,白舒倒是不觉得红豆这话说的有什么不妥,当下白舒点点头,让红豆不要担心,就送红豆下峰去了。 第六十八章 端午 一连三天,纸鸢都在吃罗诗兰给她抓的药,她的病情虽然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完全好转的迹象,这日已经到了端午,从早上开始,太虚观中的气温就居高不下,是近月来,莫渊山上最热的一天。 天一居内,白舒隔着屏风,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水瓢,一瓢瓢的把水浇在纸鸢的脑袋上。 清凉的水为纸鸢带来了一丝凉爽,她不禁舒爽的哼出了声来。 从白舒坐着的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纸鸢的小脑袋,白舒问她道:“要不要加一些热水?” 纸鸢小脑袋摇个不停,连忙道:“这水正好。” 白舒心知纸鸢这几天是热坏了,也就由着纸鸢了。 此刻天一峰山路上,路边的野菊花开的有气无力的,蔫头搭脑无法再摇曳身姿,罗诗兰挽着篮子路过了这些野花,向天一居上走去。 这么热的天气,罗诗兰却还是穿了一身宽袖蓝色长裙,眉目中透着恬静,仿佛真应了,心静自然凉那句话。 罗诗兰才走到天一居外面,就已经听到了屋子里面白舒说话的声音。 “端午节素来都有饮雄黄酒的习惯,据说雄黄可以驱除五毒,这五毒分别是蛇、蜈蚣、蝎子、壁虎和蟾蜍。” 罗诗兰站住了脚步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屋子里面白舒正在给纸鸢讲故事。 屋内纸鸢聚精会神的听着白舒说话,一时之间都忘了动作。 白舒连忙拍了拍纸鸢的脑袋道:“好好洗澡,洗完了赶紧擦干净,可莫要再着凉了。” 经白舒这番提醒,纸鸢才继续洗起澡来。 见纸鸢听话,白舒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这许仙虽然和白素贞情投意合,但他却不知道白素贞就是千年之前,他所救下的那条白蛇,他更不知道,白素贞是特意跑到他身边,为报答他千年前的恩情的,所以许仙便劝白素贞,喝这雄黄酒。” 纸鸢瞪大了眼睛问道:“雄黄不是除五毒的么,白素贞肯定是不会喝的吧?” 白舒宠溺的看着纸鸢,缓缓地道:“那白素贞和许仙有着千年的缘分,心里当真是爱煞了许仙,面对许仙的要求,她又怎么忍心说一个不字呢?” 纸鸢似乎是已经预见了白素贞的下场,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眼巴巴的等着白舒的下文。 白舒叹了口气道:“白素贞喝了雄黄酒之后,身子变得异常的虚弱,法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保持人形,于是白素贞她,就在和今天一样热的那个端午,在许仙面前化作了原形,变回了一条巨大的白蛇。” 说到这里,白舒颇为不屑的道:“而许仙,就被白素贞生生的吓死过去了。” 纸鸢听后愣了很久,才愤愤不平的道:“那许仙可真不是个东西,居然强迫白素贞喝雄黄酒,还没胆气的被吓死了。” 白舒刚要说话,却听见身后的门响了一声,回头看去,只见罗诗兰站在门口,手中的花篮垂下来,撞在了门框上面。 白舒惊喜道:“师姐,你来了!” 罗诗兰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对白舒道:“小舒儿,你刚才讲的是什么故事啊?听起来还有些恐怖呢。” 白舒笑笑道:“是一条白蛇和一个凡人的爱情故事。” 罗诗兰修长的睫毛眨啊眨的,秋水色的眸子中带着白舒一些看不懂的东西,她道:“人和妖也可以在一起么?” 白舒犹豫了一下道:“当然了,我刚才说的许仙和白素贞就是这样,两个人彼此相爱,哪怕明知道没有结果,也选择执着的两不相忘的等待,谁能保证,他们两个,最后会没有一个幸福的结果呢?” 罗诗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将手中的花篮放到了桌子上道:“我给你们带了葡萄,你们快来吃吧。” 白舒一边应声,一边帮纸鸢最后冲洗了一下,等纸鸢穿好衣服后,白舒又一边拿毛巾为纸鸢擦着头发,一边推着纸鸢的肩膀走到了桌子前面。 罗诗兰的花篮就摆在桌子上面,篮子上面盖着蓝色的薄布,掀开那薄布一看,白舒微微一愣。 篮子中摆着一个半透明的翠玉盒子,盒子底部铺着一层冰块,冰块上面,是一颗颗剥好了皮,去掉了籽的,绿莹莹的葡萄,那葡萄颗颗分明,整整齐齐的码放在玉盒中,在酷暑的天气中,冒着丝丝的凉气。 纸鸢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什么食欲,但当她看到这铺在冰块上,剥好了皮的葡萄时,也忍不住想多吃几个。 biquge.name 纸鸢习惯性的等待着白舒先吃,只不过,白舒却看着那葡萄愣住了。 白舒从来没见过这样剥好皮的葡萄,就算是凌问儿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细心的照顾过他。 罗诗兰看白舒愣住了,疑惑的道:“师弟,怎么不吃啊?这时我早起下山,去师父的院子里面摘的。” 听罗诗兰提到白访云的宅子,白舒也一下子想起了寒食的时候,三人一起坐在葡萄秧下,吃饭的情景。 说实话白舒看见这葡萄,心里是不舍得吃的,他吸了吸鼻子道:“师姐有心了,先给纸鸢吃吧。” 纸鸢先用手指捏起一颗葡萄,塞进了白舒的嘴里,自己才开始吃了起来。 经过冰块的冰镇,那葡萄冰冰凉凉的,异常的爽口清甜,白舒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在纸鸢的要求下,继续将白蛇传的故事讲了下去。 罗诗兰和纸鸢一左一右的坐在桌子旁,手放在桌子上面,撑着脑袋聚精会神的听白舒讲着故事。 有人端午给自己的蛇精老婆喝雄黄酒,也有人,在这一天用冰块镇了剥好了皮的葡萄,不惧暑气和路远给白舒送了过来。 在这一刻,白舒才觉得自己在太虚观并不孤独,只要有罗诗兰在,他就能感觉到来自于她的,源源不断的温暖和关怀,如果说白舒真的欠了白访云什么,那一定是欠在了罗诗兰身上,白访云究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能收到罗诗兰这样的弟子呢? 与此同时,天璇宫剑炉,两柄剑已经成形,徐冶将剑从剑炉中取出,剑身上还燃着熊熊的火焰,那火焰外围是赤红色,到了深处,就已经是幽蓝色了。 徐冶赤裸着上身,用铁锤一次次敲击着那剑身,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汗水,他的皮肤已经干巴巴的皱缩在身上,一头白发,也被火焰烤的隐隐发黄,他身边的池塘水,全部被蒸发了个干干净净,整个天璇宫,都透着一股干燥的气息,唯有徐冶脚下那一桶淬火用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淡黄色得液体,还没有被蒸发干净。 徐冶每一锤下去,都溅起一蓬火光,他的手指指节发白,手臂却还是依旧稳定,铁锤撞击剑身和发出的砰砰砰的声音,混合着远处树上鸣禅一声一声悠远的鸣叫声,演化成了一种异样的节奏,天地阴阳的奥妙,就在这和谐的器乐声,悠远的蝉鸣声中,一点一点被徐冶演绎了个淋漓尽致。 不多时,徐冶又将那剑浸入水桶中,沾之既离,转而又将剑送入剑炉中,以火烧之,两把剑反复如此,徐冶仿佛不知疲倦一般,红着脸动作个不停。 剑炉之火以燃成鼎盛之势。 天一居中,白舒才刚刚讲完白素贞救活了许仙那一部分。 说着说着,精神奕奕的纸鸢又下意识的用手扶着额头,觉得头昏起来。 白舒本以为纸鸢今天好多了,却不想她的病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白舒连忙对罗诗兰道:“师姐,这都三天了,纸鸢怎么还不好啊?” 罗诗兰抓过纸鸢的手,为她号脉的同时,也渡了一股灵气进去。 罗诗兰抿了抿嘴唇道:“纸鸢以前身体就不好,怕是落下病根了,这样吧,我去天枢宫去拿一颗培元丹来,你在这里等着。” 白舒看了纸鸢一眼,担心的道:“要不我去吧,有师姐你陪着纸鸢,我也放心一点。” 罗诗兰想了想道:“也好,培元丹不是什么贵重的丹药,内门弟子去要,都是要的到的。” 罗诗兰自己说要去的时候,用了一个拿字,而换了白舒去,就变成了一个要字了,白舒自然知道还是罗诗兰去取丹比较方便,但白舒陪纸鸢待了三天,实在是不忍心再看纸鸢生病的样子了。 就像是以前董色病重的时候一样,每每到了这种时候,白舒心里都不会舒服。 第六十九章 坪外少年如璞玉 抚碧坪是天枢宫内的一片绿草地,坪内有一颗几百年的古树,参天而茂,用繁荫带给人们清凉。 今日是端午,抚碧坪上聚集了大量的太虚观弟子,桌椅横连,桌子上摆着瓜果清茶,古树下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红裙女子,轻衣薄衫,唇红眼媚,身边的人都唤她徐师姐或是慕灵师姐。 介子期长衣负剑,坐在徐慕灵身边,一脸的春风得意,他亲眼看着身边的这么多弟子,都被自己聚集起来,不免有些飘飘然,介子渝就坐在介子期身边,穿了一身粉色裙子,尽显安静可爱。 这次的抚碧坪之会,就连杨孤城和钟雨微也来了,二人此刻正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却还是免不了被人给认了出来,毕竟钟雨微也是观里面出了名的美人儿,自白舒那首一剪梅之后,她的芳名更盛。 只可惜有两个新入门的弟子,没给介子期这个面子,一个是巫少白,另一个就是白舒了。 巫少白是真的完全不感兴趣,而白舒则是为了照顾生病的纸鸢,不过真说起来,白舒最多也就是想看看众人的境界和实力如何,只有这样,白舒才能知道自己到底和别人有什么差距。 介子期穿的是长衣,虽然飘逸,但在这种天气里,却不免有些热了,此刻他的额头已经有了不少的汗水,这是他第一年来太虚,也是他第一次遇见天璇剑炉开炉。 徐慕灵穿的则要轻薄一些,她的境界也远远高于介子期,倒是丝毫不受暑气的影响,还低声对介子期说道:“徐师伯很少在近夏时节开炉,不过看这势头,怕是不日就要有成剑出炉了,很快观里面,就不会这么热了。” 介子期拿起桌子上的清茶喝了一口,对徐慕灵笑道:“只可惜那将出炉的剑主人没到,不然我肯定要和他较量一番。” 徐慕灵当然知道那剑是为谁铸的,便嗔道:“你啊,老想着欺负人家动心境的小朋友。” 介子期笑了下,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抚碧坪草地中,两个互相交流切磋的弟子身上了。 这次抚碧坪之会,说好听了,是交流和切磋一些修炼之中的心得,说直白一点,就是一个新弟子出风头的好机会,而介子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出风头。 徐慕灵的另一侧,坐着介子期的师父,王易卓,他和徐慕灵一样,都是柳念的弟子,境界也是颇为高深,有这两位辈分和名望较高的人坐阵,那些弟子心里面也要安心一些,更何况,徐慕灵还是那样一位看上去赏心悦目的美人,对待观中弟子,也全没有罗诗兰那般冷漠,谁都想和徐慕灵多接触接触,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能一(亲)美人芳泽的幸运儿呢。 所以今天,不论是谁上场了,都恨不得使出十一分的力气来,纵使汗流浃背,也在所不惜。 介子期正享受着坐在主位附近的风光时,却惊喜的看到了一个短衣短裤的少年,心不在焉的从抚碧坪边上路过。 介子期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众人的注意力也随之集中到了介子期的身上。 徐慕灵低声问道:“子期,怎么了?” 介子期边往抚碧坪外走,边道:“遇到个朋友,我喊他过来。” 白舒下了天一峰,直奔天枢宫而来,他进来的时候问了一下路,知道了去往天枢宫丹房,是要经过抚碧坪的,他本想保持低调,但白舒走到抚碧坪的时候,还是正好被长衣负剑的介子期挡住了去路。 介子期一身白衣,腰间还配着宝剑,一副少年英雄的模样。 而白舒穿着短衣短裤,宛若一个在山中打杂的小厮,若不是白舒生的还算俊俏,恐怕都不会被人们所注意到。 尽管如此,这样打扮的白舒,在介子期面前,还是弱了许多气势。 有认识白舒的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太虚观不大,内门弟子也不多,从白舒春试初试站在腾霄广场上,目若星辰,最后才脱离幻境,到他每日去莫愁湖取水,寒食又在帝师苑中行酒令击败莫轩,拒绝了苏羡鱼的邀请,留下了“一入天道,红尘尽抛”的话,再到白舒迟迟没有进入动心境,反而去小书阁中扫地,还看自己境界根本理解不了的功法书籍,这些事情,众人就算不是非常清楚,也是有所耳闻,在别人眼里,白舒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介子期笑着对白舒道:“你就穿成这样来见我们大家么?” 介子期这句话出口,已经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毕竟白舒这身装扮,太过于随意和简陋了。 白舒看了看介子期额头的汗水,微微皱眉道:“这么热的天气,难道非要像你一样,穿这么厚,热的满头大汗的,还死撑着装作潇洒么?” 白舒说完,看着介子期的样子,越看越觉得滑稽,就连白舒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偏头笑了起来。 介子期被白舒一句话说的脸色都发黑了,抚碧坪上有和介子期一样,为了衣着的华美,而穿的稍厚一些的人,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反而是那些衣着清凉的弟子,在听了白舒的话之后,看到介子期那满头大汗的样子,也不觉得他有多么潇洒了,只觉得他果真像白舒说的一样,有些滑稽。 ranwena.net 而白舒站在介子期面前,裸露着微微有些肌肉的手臂和大腿,泰然而生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 白舒笑了一会儿,看着介子期道:“我可不是来参加你的活动的,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白舒说罢,迈步就要往里面走,却又被介子期拦住了,介子期道:“来都来了,不和我们切磋交流一番么?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介子期明知故问,就是想让白舒在众人面前亲口说出,他自己还是动心境的事情,毕竟从动心境突破到归灵境,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认真修炼,都可以达到,可今年新入门的内门弟子中,唯有白舒一人,还迟迟没有进入归灵境。 白舒一而再被介子期拦住,心中已经微微有了怒气,刚要说话,却看到角落中杨孤城站了起来,他走上前道:“白舒都说他有事了,你还拦着他,是不是想打架,我陪你!” 因为那首一剪梅的原因,众人都知道杨孤城和白舒的关系不错,是以这时候杨孤城站出来为白舒说话,众人也没有觉得奇怪,杨孤城虽然是外门弟子,但天资颇高,境界和介子期,是一样的,真要打起来,杨孤城也未必会输。 介子期不屑的冷哼道:“好啊,我也正想请教呢?” 白舒却对杨孤城微笑道:“孤城,回去坐着吧,不碍事儿的。” 杨孤城还想说话,白舒却已经问介子期道:“我听说你没有被柳师叔收为亲传弟子?” 介子期面色冷了下来,已经猜到了白舒接下来要说什么,冷冷的道:“是。” 白舒微笑道:“我还听说,你被天枢宫王易卓师兄收为了弟子,对不对?” 场间嘈杂的声音,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了,只剩下一阵阵的热气,蒸着人们的身体,场中的气氛凝重而压抑。 介子期咬着牙道:“没错。” 白舒面对无数人的目光,神色不为所动,他继续说道:“那么按照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师叔,对不对?” 介子期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了,他的手按在剑柄上,微微有些颤抖,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徐慕灵忽的起身,打圆场道:“都是同门,一个辈分,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呢。” 白舒看了徐慕灵一眼,理都没理她,就要往里面走。 这下子连徐慕灵的脸面都有些挂不住了,她在太虚观多年,还从没有人敢像白舒这样无视她。 徐慕灵在一旁气的牙痒痒,而介子期第三次将白舒拦下道:“你聋了么,别人说话,你都不应。” 白舒认真的道:“她不是说同门之间,不必将辈分分的那么清楚么,既然这些辈分之类的东西并不重要,我又不认识她,那我为什么要理她呢?” 介子期一时语塞,指着白舒,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舒却笑道:“你要是真的觉得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那你就喊我一声师叔来听听,我就立刻去和那个女人请罪见礼,你看如此,怎么样?” 第七十章 赌约与掌声 一直坐在座位上的介子渝此刻突然站了起来,粉裙翩飞如同一只花蝴蝶一样跑到了白舒的身边,她站定之后,歉意的道:“白师兄,我哥哥他不是故意的,我给你陪不是了,算了吧。”说到后面,介子渝的语气中已经隐隐有了哀求。 介子期却厌烦道:“你回去好好坐着,别来捣乱。” 介子渝深知自己的兄长是一个好面子的人,白舒此刻让介子期这样下不来台,她这做妹妹的,也只好委屈一下了。 言情小说网 介子渝虽然生的貌美,但和萧雨柔一样,都还没有到容貌身形彻底长开的年纪,更何况,白舒一直以来都和董色和罗诗兰这种级别的美人交往,对于介子渝和徐慕灵的美貌,他还真没有放在心上。 白舒心中隐隐有些为介子渝感到可惜,入门试炼的时候,在藏剑峰上,就是介子期对白舒用手段,介子渝来示好的,如今两人之间生了矛盾,还是介子渝来调和。 白舒虽然心中为介子渝感到可惜,但嘴上可没给介子渝面子,他道:“所以我本来只是路过,他就可以不顾辈分和礼貌把我拦住,你们就可以说一些辈分不重要之类的话,然后又呵斥我不懂礼貌,不讲辈分。” 白舒顿了一顿,一字一句的道:“他可以不讲辈分,但我不可以,这是什么道理?”白舒目光清澈,仿佛不是刚才那个口腹毒剑的人,而是一个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懵懂发问的少年。 众人被问的哑口无言,白舒却还不想放过他们,他继续道:“你们之中肯定有不少人听说过我的名字,你们之中,也有不少人都到了归灵境界。”白舒微微笑道:“但是我作为内门弟子,却还是动心境,所以你们就理所当然的觉得,我不配做为内门弟子,我不配得到那柄即将出炉的剑,你们便放任介子期拦住我,就是都想看我的笑话,对不对?” 白舒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众人,面对白舒清澈的目光,少有人敢和白舒对视,白舒看向哪里,哪里就有人尴尬的别过头去,当白舒彻底和众人撕破脸皮之后,他感觉心里畅快极了。 总有些小人,喜欢恶意揣测别人,去管别人的事情,白舒和巫少白在小书阁一连一个月的时间,每天都碰面,但巫少白从来没有问过白舒为什么去扫地,白舒也从没打扰过巫少白一次,和这些人比起来,白舒和巫少白不知道比他们强了多少倍。 短暂的沉默后,介子期冷笑道:“就算是像你说的这样,那又如何,你还不是,境界低微,又不肯努力修炼的废物一个!” 白舒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拦住我,就是想和我打一架,教训我一顿对不对?” 介子期此刻也不在保持风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那好啊,我给你这个机会。” 白舒这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动心境和归灵境虽然只差了一境,但只有进入了归灵境,有了气海,才可以真的运用灵气,才具有战斗的能力,从最开始白舒用辈分来压介子期,众人心里就确定了,白舒绝不敢和介子期打的,没想到白舒竟然几句话说下来,主动提出要和介子期比试。 介子期惊愕了片刻后不禁笑了起来,他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这么自不量力。” 角落中钟雨微听到介子期这么说,都忍不住要站起来为白舒说话了,却被杨孤城一把拉住又坐了下去。 钟雨微皱眉看了杨孤城一眼道:“怎么,你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被人欺负么?” 杨孤城哭笑不得的道:“你不了解白舒,他要是打,肯定是有把握的。”杨孤城凑到钟雨微耳边轻声道:“我猜,白舒在来之前,就已经突破了归灵境界了。” 钟雨微白了杨孤城一眼道:“就算是突破了又如何,他才刚刚突破,而介子期早就突破了,一打起来,岂不是高下立判?” 杨孤城摇头道:“你难道不知道,有些人只要和别人的起点相同,就能走到别人都走不到地方。” 说话间,介子期就已经准备对白舒动手了,这时徐慕灵却冷冷开口道:“你和子期打,可有信心?” 白舒轻笑道:“人永远要对自己怀有信心。” 徐慕灵刚才被白舒无视过,这时心里已经对白舒生了几分怨恨,她道:“那不妨做一个赌注,你输了,就把徐师伯即将出炉的那柄剑,输给子期。” 徐慕灵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归灵境和动心境打,就算赢了也不光彩,不过如果赢了,能得一把徐冶亲手铸造的剑,那倒还是无比划算的。 见白舒不说话,徐慕灵又道:“怎么,你不是有信心么,怎么不说话了。” 白舒不说话是因为他被徐慕灵的无耻所震惊到了,他从未想到,太虚观中,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人。 白舒笑的愈发的开心了,他坦然道:“好!” 徐慕灵笑道:“宝剑配英雄,有才者居之,最为合适了。” 白舒沉吟片刻道:“剑本凶器,有才者居之,未必不会引起祸端,只有有德者居之,才能物尽其用。”白舒轻轻整理着自己短衫的袖口,继续道:“你若想赌,那我就跟你赌,不过介子期要是输了……” 白舒说道这里,顿了一下,众人都忍不住屏气凝神的等待着白舒的下文,想看看白舒狮子大开口,会提出什么要求。 “不过介子期要是输了,要给我一粒培元丹。”白舒认认真真的提出了自己要求,那仔细的样子,仿佛说的不是一颗培元丹,而是什么灵丹妙药一般。 “你说什么?”介子期奇怪的望着白舒,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就连围观的众人也都愣住了,培元丹是太虚观里面最寻常不过的丹药了,想要用培元丹来换徐冶的剑,那恐怕就是把丹药堆成山,也换不来吧。 白舒想起纸鸢,嘴角流露出了温暖的笑意道:“我之前捡了个小丫头,她身子弱,这几天病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来要一颗培元丹给她的。” 众人经过了这短短的一段对话,已经发现了,白舒是一个说话做事都很认真的人,白舒既然说他来天枢宫的目的是要一颗培元丹,那多半就没错了。 介子期在片刻的惊愕后也回过了神来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我赢了,我也不占你便宜,咱们以后,就以平辈论交。” 白舒站在介子期面前,沉默了片刻,忽然举起双手,开始用力的鼓起掌来,白舒边鼓掌边道:“好一个不占我便宜,我答应你了!” 此刻抚碧坪之上,没有蝉鸣,没有风声,只有白舒清脆响亮的掌声,那一声声清脆的掌声,就像是巴掌一样打在众人的脸上,有的脸皮薄的,已经开始倒戈,骂起介子期不要脸来了。 介子渝更是羞红了脸,那不是羞涩的红,而是羞愧的红。 介子期听着那些噪杂的声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白舒打倒在地,一泄心头之愤,只有把白舒彻底踩在脚下,他才能抬起头来。 介子期拔剑出鞘,按起剑诀,正要发力,却被一个冷淡的声音阻止住了。 “等等!” 巫少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抚碧坪边上,他脸色苍白,身上的灰袍上面浸满了血,那血水顺着衣角,甚至还有一些滴到了地上,留下了一小片鲜红的血痕。 此刻时近正午,两个没有参加抚碧坪之会的弟子,终于都到齐了。 第七十一章 破而后立 太虚观中抚碧坪将近正午的时候,热的吓人,阳光透过云朵,化成了散碎的光线,投射到了巫少白的苍白的脸上,远处的蝉鸣声飘渺稀疏的响着,吵的人心烦意乱。 巫少白是玉横一脉的,玉横廉贞星是七星之中,最为暴虐的一颗星,巫少白的师父汤无厌,正是这样一个暴虐的人,他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那些拳脚和道法,就是汤无厌的语言。 言情小说网 巫少白从进门的第一天起,每天都是在汤无厌的拳脚之下度过的,汤无厌和巫少白说过,一块圆润的石头,只有经过粉身碎骨的磨练,才能生出棱角,而一柄剑,只有经过千锤百炼,才能变的锋利坚韧,上天在让你成功之前,一定要打碎你的每一根骨头,让你流尽每一滴血,让你零落成泥,卑微到尘埃里面。 汤无厌把巫少白当作一块石头,也把他当作一柄剑胚。 巫少白每天过着最卑微的生活,最清苦的生活,最难熬的生活,巫少白和他的同门师兄第不一样,他是多年来,汤无厌见过的最好的胚子。 每天巫少白要出门,都要先过汤无厌这一关,汤无厌觉得差不多了,就会放巫少白离开。 坐在抚碧坪上的这些人,都不知道,巫少白才是今年观里,第一个不声不响的进入到归灵境界的人。 而他在归灵之后,在小书阁只看了一本书,只看了第一页,一看就看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那是一本《天藏》,不是法术,也不是幻术,更不是身法刀法剑法。 天藏者,不沾因果,不入轮回。 巫少白在小书阁中,看天藏的卷首,看了近两个月,才终于看懂了一部分,所以他才能在端午这日,在汤无厌对他用出了重手段之后,依旧出门来到了天枢宫。 他的目的和白舒一样,也是来寻一些疗补的丹药,初次使用天藏的力量,让巫少白整个身体都接近于崩溃的状态,他需要那些丹药。 但巫少白来到抚碧坪之后,却意外的看到了白舒。 他是认识白舒的,他在小书阁的一大半的时间里面,都能碰到白舒,虽然白舒从来没有打扰过他一次,但巫少白每天去到自己看天藏的那个书架处时,都会发现,自己每天要坐的地方,都被打扫的格外的干净。 巫少白很喜欢白舒,两人虽然从来没有过语言的交流,眼神的交流,但巫少白已经把白舒当作朋友了,在每天的殴打和呵骂之后,他唯一所能得到的,就是不用像狗一样坐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面独自舔(舐)着伤口,而是坐在那打扫的纤尘不染的旧木地板上,享受难得的安静。 抚碧坪上,巫少白注视着白舒。 一般来说,只有希微境以上,才能洞悉低于自己修为的人的境界,但天藏终归不是普通的法门,所以巫少白可以清楚的看出来,白舒是动心境的修为。 巫少白面色苍白,望着介子期道:“你和我先打一局,再和他打。” 巫少白虽然脆弱的随时可能倒下去,但他的语气却是那么的不容置疑。 介子期很讨厌别人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此刻巫少白站在白舒身边,尽管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不堪,但介子期心中还是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徐慕灵在太虚观中已经很多年了,她也到了破虚的境界,但此时此刻,徐慕灵却不能一眼看穿巫少白的境界,巫少白身边,仿佛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 徐慕灵不由得深深蹙眉,除非巫少白的境界比她的境界高,或者是和她的境界相仿,否则她没道理看不出巫少白的境界,更何况,徐慕灵交友甚广,太虚观中若是有巫少白这一号人物,她也没有道理不认识。 徐慕灵不认识的,只有可能是新入门的弟子,而新入门的弟子能在她面前隐藏境界,除非…… 徐慕灵心中微微一动,除非,他看懂了天藏。 天藏是太虚观中,唯一的一门天术,所谓天术,自然是超脱了普通术法的范畴,洞晓天机,明彻命理,天藏一书,一直安安静静地摆在小书阁中,任人观看,但太虚观中,已经有百年之久,再没有人,能看得懂天藏了。 徐慕灵也只是听说过关于天藏的一些传说,相传每次有能看得懂天藏的人出世,太虚都会尊其为天机子,天机子不沾因果,不入轮回,寻常修道中人大都是几百年至多千年寿元,而传说中每一位天机子,都可以长生不老。 只有天机子,才能在低境界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境界隐藏起来。 一念及此,徐慕灵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又从玉瓶中倒出一粒暗青色的丹药,递给巫少白道:“这是我师父亲手炼制的续命丹,我手里也只有一颗,你吃了之后,管他什么伤,都能迅速痊愈。”徐慕灵温柔的注视着巫少白道:“你吃了这续命丹,然后就好好休息去吧。” 巫少白愣住了,他从徐慕灵的眼神中看出了关心的意味,这时巫少白才注意到,徐慕灵生的竟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巫少白将目光垂到了脚尖,才道:“我不能要。” 白舒看到巫少白的样子,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巫少白内心的脆弱,此刻巫少白遇到徐慕灵,就像当初白舒遇到罗诗兰一般。 只不过,徐慕灵若是真的关心这个一身是伤,衣襟上淌着血的少年,就不会将这续命丹的名字说出来,更不会强调,这丹药,她也只有一颗。 这样只会让巫少白觉得,这丹药无比的贵重,甚至有可能是徐慕灵留着保命用的,越是如此,巫少白就越不会吃,越念着徐慕灵的好。 只可惜巫少白看不出这一点。 徐慕灵长袖飘飘,窈窕的身姿挺拔而优雅,依旧举着手,眸如春水的望着巫少白。 白舒和巫少白是小书阁中的两个怪人,众人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人清楚,为什么徐慕灵对待白舒和巫少白,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白舒也不清楚这一点,但白舒始终觉得,像徐慕灵这种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的。 巫少白沉默了很久,终于道:“这续命丹我不能要,我来这里,也只是想要一颗培元丹而已。” 又是培元丹,众人沉默,什么时候这一味丹药,这么抢手了? 白舒见巫少白身上的血迹愈发的多了,怕他撑不下去,于是上前一把接过了徐慕灵手中的丹药。 白舒和徐慕灵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白舒身法极快,一愣神的功夫,就连徐慕灵也没有看清楚,白舒究竟是怎么走过来把丹药拿走的,不过看白舒那步法,却隐隐有着七星步的痕迹。 而实际上,白舒这一步不仅用了太虚的七星步,也运用到了苗厉给他的魔宗的身法。 白舒接过丹药,递给巫少白,在巫少白耳边小声道:“你要是再不医治,恐怕身体要承受不住了,我可以应付介子期的,你无须担心。” 巫少白接过续命丹,看了徐慕灵一眼,徐慕灵见巫少白接过丹药,轻轻的对巫少白点了点头。 看到徐慕灵眼中的神情,巫少白不再犹豫,将那续命丹吃进了嘴里。 巫少白这种人,不管究竟有没有受到别人给的好处,只要他感受到那份心意,他就全当是你对他好,所以不管白舒有没有推波助澜,巫少白欠徐慕灵这份人情,也终归都是欠下来了。 白舒在给了巫少白一个放心的眼神之后,才终于站在介面前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介子期先是被徐慕灵打断,又被巫少白拦下,此刻已经到了气势最衰弱的时候。 而白舒站在阳光之下,身上没有一滴汗水,眼眸却越发的明亮,像是在春水里洗过一样,一身随意的打扮,看着却说不出的耀眼。 在众目睽睽之下,白舒闭上了双眼,一刹那间,以他为圆心,他身上的灵气,开始缓缓流动了起来,和抚碧坪上的灵气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气旋。 而白舒身体中的气海里面,灵气也飞速的旋转了起来,那些被白舒炼化之后再度炼化,纯净到接近液体的灵气,在白舒体内呼啸着奔腾不息,顷刻间,将白舒的气海搅了个粉碎。 白舒只觉得大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 于此同时天地间光线一暗,那是一个范围内天地灵气瞬间都消失的表现,大量的天地灵气涌入了白舒的体内,翻滚着,跳跃着,在白舒体内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气海,新的气海比原来的气海还要宽广的多,如果说原来的气海只是一片湖泊,而现在白舒的气海,就是汪洋大海。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一直困扰着白舒的问题,在白舒水到渠成的迈出那一步之后,迎刃而解。 气海成,归灵境,白舒在动心境最圆满的时候,在最恰当的时间,终于突破了。 第七十二章 以柔克刚 天枢宫柳念的住处,桌子上放桌一盏香炉,檀香袅袅间,闭目养神的柳念忽然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他只感觉到天地一暗,周边的灵气都涌向了抚碧坪,他平静着起身向抚碧坪走去,心里想着,究竟是谁在突破境界,居然弄了这么大的阵仗。 抚碧坪之上,白舒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如点星。 磅礴的灵气内敛,在一个呼吸间,已经收了个干干净净,白舒安静的站在那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言情小说网 数位太虚观弟子惊的目瞪口呆,就在刚才,他们嘴里所谈论的内门废柴,书阁杂役,就在谈笑间,从动心境突破到了归灵境。 杨孤城对钟雨微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白舒他若是没把握,是不会来的。” 而徐慕灵和王易卓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他们两人都是有见识有阅历的人,却没想到这次看白舒,还是看走了眼。 能控制自己境界突破的人,一定是在之前的境界里面,稳扎稳打的走好了每一步,将修行做到极致的人,一旦他跨进另一个门槛,就是那门里面,根基最稳固的人。 介子期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诧异的望着白舒。 白舒却微笑道:“你是小辈,我让你三招。” 介子期冷笑道:“你不用兵器么?” 白舒坦白道:“有兵器我也不会用,你放心来吧,我若受伤了,全当是我学艺不精。” 白舒虽然没有亲自战斗过,但他的眼力却要比介子期要高很多,毕竟白舒是在燕京王宫里面,看过了四派年轻弟子中,水平最高的几场对决。 介子期长剑按于身前,嘴里轻念着剑诀,也不客气,一剑就向白舒斩了过去,出手间隐有风雷之声。 白舒见这阵仗,就知道介子期用的是风雷六十四斩,阴阳分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之后,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又有六十四般变化,巽为风,震为雷,风雷六十四斩,是太虚观中最为精深的剑法之一,是一种以巽震为核心的剑法,修行到了深处,可引动天雷罡风。 介子期这一剑横斩,出剑速度极快,瞬间封锁了白舒身前的一大片区域,自古用剑,都是以刺为主,风雷六十四斩却是另辟蹊径,六十四剑,全是斩招,以风雷之力,开金裂石,极为刚猛。 白舒脚踏七星步,避过初剑锋芒,又用手飞快的在自己面前花了一个圆形,介子期的剑斩在白舒身前,剑锋处凭空而生了一个墨色的太极图,青光一闪,将介子期的剑弹开来,随后,那太极图也碎裂在空气中,化作灵气复归于天地。 白舒早已经暗暗苦练过这虚极障了,自从他在燕京见罗诗兰用过一次虚极障之后,心里就对这招念念不忘,白舒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招数,能比这虚极障更能展现天地阴阳的和谐美感,那一静一动,一凝一碎之间的动感,简直让人惊叹。 此刻白舒对介子期用出这招来,虽然不如当日在赏雪台,罗诗兰用的那么暗合天道,却也能算得上是颇为娴熟了。 见到介子期的剑被虚极障弹开,徐慕灵和王易卓面色同时一变,介子期虽然用的是太虚观中极为高深的风雷六十四斩,但那毕竟是极为高深的剑法,不是归灵境弟子,能发挥出真正威力的。 反观白舒,虽然他只用了太虚观两门最基础的功法,却运用的得心应手,那一面虚极障,能将介子期的剑弹开,就已经说明了,其中蕴含灵气的强大。 王易卓低声对徐慕灵道:“这小子灵力竟然如此精纯,真是邪门儿了。” 徐慕灵抿了抿嘴唇道:“这种程度的虚极障,恐怕他也用不出来几次,真正邪门儿的,是他刚刚进入归灵境,就能熟练的用出道法,他怎么可能,有这等天资。” 在场的大都是新入门的弟子,看问题没有徐慕灵二人看的透彻,他们只觉得,白舒这一退一障,用起来行云流水,衔接的极为赏心悦目。 白舒接下了介子期的第一剑,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轻声道:“第一招。” 介子期一剑不中,反身又是一剑,剑风骤起,凝滞的暑气顺着剑锋向白舒袭卷过去,由于天气实在是热的厉害,这一剑下去,只卷起了热浪滚滚。 介子期心高气傲,上来学就学剑法,学剑法就要学剑法中威力最强大的那一种,他心中坚信不疑,风雷六十四斩,开金裂石,是断不会连这最基本的道法都对付不了的。 如果是介子期的第一剑还抱有着试探性的意味,那么这第二剑,就已经是全力以赴了。 白舒面对介子期这带着热浪的一剑,将心沉静下来,掌心骤然迸发出磅礴的灵气,那些灵气在一瞬间分散融入到介子期的剑风之中,化为点点灵线,轻巧的将那些罡风剑气,切割成了碎片。 徐慕灵和王易卓对视了一眼,脸色大变,白舒这招,像极了缩小版的千剑阵,以点破面,剑气顿时分崩瓦解,千剑阵,主切割,山无棱角,水不成波,介子期这罡风剑气,自然也没有幸免的道理。 白舒虽然没有修炼过千剑阵,但千剑阵的切割原理,白舒还是懂得的,这这一刹那,面对呼啸而来的剑气罡风,白舒下意识的想起了赏雪台下冬阳湖湖心那些碎裂的不成样子的坚冰,居然自然而然的用出了这一招。 白舒并不知道,千剑阵修行到深处,本来就不再拘泥于本身的形式,是可以切割万物的,而白舒这样的切割手法,也是极为粗糙的,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一招用起来,极为有效罢了。 此时此刻,罡风以除,长剑犹在,白舒那些切割了罡风的灵气,又迅速聚拢在了一起,如同水一般,包裹在了介子期的剑身上,使剑身微微一偏,白舒借着着一偏的功夫,一记天心掌拍打在剑身上,将剑拍了开去,又轻描淡写的化解了介子期这气势如虹的第二剑。 天下莫柔于水,而攻坚强者莫能胜知。 灵气可以像刀子一样,也可以像水一样,白舒进入了归灵境以后,才觉得这灵气运用起来,竟然是如此的得心应手,这全部归功于,白舒早已将身体中的每一分灵气,都在炼化之后,再度炼化,使其与自己的身体高度契合,成为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 化解了这一剑,白舒的灵气再次消散在空气之中。 不远处靠在廊柱上的柳念,眼睛已经微微眯了起来,在他的眼中,白舒那些看似消散在天地中的灵气,却以另外一种形式,隐匿在了介子期身边的每一个角落。 “居然能在归灵境界,就把灵气运用到如此地步,有趣。”柳念望着抚碧坪边上的二人笑了起来。 场间的介子期喘着粗气,剑柄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打湿了,白舒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一般,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击破。 介子期心里反反复复的回荡着白舒微笑着说出的那句“你是小辈,我让你三招”的话,此时此刻,介子期已经不觉得这句话好笑了,甚至也不再觉得那是一种羞辱,白舒的确,有让他三招的资本。 王易卓看介子期的样子,心知他两招不中,已经失了几分斗志,王易卓给徐慕灵使了个眼色,徐慕灵便心领神会的出声提醒道:“子期,不要想太多,风雷六十四斩,开金裂石,他只挡下你两剑,你后面还有六十二剑呢,为什么不全部使出来,他能挡住你两剑,但他还能挡住你后面那么多剑么?” 徐慕灵一番话说出来,仿若醍醐灌顶一般,介子期方才如梦初醒,他握紧了剑柄,在一瞬间又又了信心,又有了力量。 介子期了解这风雷六十四斩的威力,越到后面,这剑法才愈发厉害。 第七十三章 流火之焚仙子怒 天一峰上,纸鸢躺在白舒的床上,睡的正香,床头就挂着董色送给白舒的那个香囊,那淡淡的草药香味儿,和罗诗兰身上的花香混合在一起,让纸鸢觉得极为安心。 罗诗兰在凳子上坐了良久,一面回味着白舒给她讲的白蛇传的故事,一面心中却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她自言自语道:“他去了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罗诗兰犹豫了片刻,摸了摸纸鸢的脑袋,下了天一峰去。 与此同时,天璇宫剑炉,那两柄剑在剑炉中,已经被烧成了黑色,仿佛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一般,似乎一阵风吹过,那剑就会化为尘埃,化为乌有。 徐冶眼窝深陷,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望着那剑炉中的剑,仿佛像是在看向自己的情人一般温柔。 剑炉周围的弟子,已经被徐冶都遣散了,一片火热中,徐冶的身形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进剑炉中,他努力稳定住了身形,忽得喷出了一口血来。 徐冶由于身体脱水,所喷出的血液,也是极为粘稠,就像是油脂一般,那血落入剑炉中,仿佛变成了这世间最猛烈的燃料,炉火中温度骤升,整个天璇宫,都像是燃烧了起来一样,就连徐冶,也仿佛是在燃烧着。 饭团探书 抚碧坪之上,温度也是一下子高了起来,热的人真想脱光了衣服,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深处。 介子期握着手中的剑,默念着风雷六十四斩的剑诀,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的身体是火热的,他的心也是火热的,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燃烧起来了一般,仿佛只有燃烧,才能证明他存在的意义,才能证明他生命的价值,他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像此刻一样的强大。 剑势已经蓄满,介子期长啸出手,将一身的灵气都灌注在了他手中的剑上,长剑带着风雷之声,以横扫一切之势像白舒斩了过去。 众人屏气凝神,仿佛已经看到下一刻,白舒的虚极障被介子期一剑斩碎,而白舒的身体,也被介子期斩成了两截。 白舒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变化,他凝视着介子期,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道:“已经让了你三招了,该我了。” 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整个抚碧坪上凭空又热了几分,空气中的灵气,都像是火焰一般,不安的跳动燃烧着。 白舒这句话说完,介子期剑锋将将要斩上白舒的身体的时候,介子期却突然觉得浑身上下,从身体中到灵魂中,都迸发出了一股热烈到了极致的火焰,他那一剑,就像是斩进了太阳里面一般,他惨叫了一声,松开了剑柄,而那剑在失去介子期的控制之后,与白舒擦身而过,斜斜的插在了不太远处巫少白和介子渝的脚下,那剑柄上有一处深深的汗渍,把剑柄的颜色沁的有些发红,仿佛能渗出血来。 不光是介子期,就连周围的所有人,在这一刻,也都感觉到一种难以承受的暑热。 王易卓仿佛见了鬼一样,忍不住骂了出来:“妈的,是七月流火,正赶上徐师伯铸剑,这小子是想烧死子期么?”他说完就往白舒的方向飞身掠去,只可惜已经晚了。 白舒每一次灵气的变化,都是他悉心安排好的布局,再加上徐冶铸剑正好到了剑炉火温最高的时刻,天时地利人和,没有比这种情况,更适合七月流火的了,所以在起势这一刻,才能得到这么好的效果。 白舒趁着介子期惨叫不止的时候,一掌打在了介子期的胸口,介子期向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了出去,口中的惨叫声也嘎然而止,嘴中流出了大量的鲜血。 这是白舒蓄势良久的天心掌,尽管白舒只学了天心掌的一个皮毛,但若不是白舒留手,这一掌甚至完全可以直接拍死毫无防备的介子期。 不光是介子期知道风雷六十四斩越到后面威力就越大,这件事情,白舒也知道,所以白舒只给介子期三剑的机会,三剑之后,就是炽热到能焚烧一切的七月流火了。 介子期先是感觉到双目之中一片赤红,五脏六腑都燃烧了起来,下一秒剧烈的疼痛就席卷到了他的全身,接下来那些火焰,全部汇集在了他胸口的位置上,爆炸了开来,他才在这剧烈的爆炸中,失去了意识,陷入到了无尽的混沌之中。 此刻天璇宫剑炉处,炉火以熄,热烈了一整个月的火热,在迅速的衰减和消散,徐冶背靠着剑炉,瘫坐在地上,两柄剑一长一短,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徐冶的膝盖上。 徐冶喃喃自语道:“这次铸剑之后,我恐怕十年之内都不能再开启剑炉了。”徐冶自嘲的笑了笑道:“我是鬼迷了心窍了么,居然同时开炉铸两把剑,还将这两把剑,都千锤百炼了。” 徐冶这句话说完,一整个月没下过一场雨的太虚观,在顷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一瞬间,莫渊山之上,云墨遮山,仿佛已经到了傍晚,那挥之不去的酷暑,终于也随之散了个无影无踪,无精打采的草木,也在这一刻,贪婪的吸收着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仿佛是天地舒畅的呻吟声。 抚碧坪之上,介子期已经昏迷了过去,雨水混合着汗水,将他的衣襟全部打湿,他的脸色苍白的就像纸一样,介子渝发了疯一般的哭着跑了过去,那雨水打在白舒脸上,就仿佛是介子渝的泪花一般。 白舒低不可察的叹气。 王易卓见到介子期昏倒在地上,怒极飞身到了白舒身边,狠狠的给了白舒胸口一掌,白舒胸口墨色太虚图昙花一现,瞬间被击的粉碎,白舒也被打的倒飞了出去,落在了巫少白的脚边,狠狠的吐了一口血。 这一幕正好被来天枢宫寻白舒的罗诗兰看在眼里,她喊了一声“小舒儿”,飞快的跑到了白舒的身边,和巫少白一左一右,将白舒扶着坐了起来。 白舒嘴里全是鲜红的血液,顺着雨水淌满了整个衣襟,也淌在了罗诗兰白皙如玉的手上。 白舒咧嘴笑着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有仇必报的小人,入门试炼的时候,在藏剑锋的铁索上,介子期就想对付我,当时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的,也就没在意,这次我可不能放过他了。”白舒笑的时候,露出了满嘴的鲜血,显得颇为狰狞。 王易卓怒视着白舒,白舒却轻哼了一声道:“放心吧,我留手了,他死不了,按照之前说的,快把培元丹给我,我立刻就走。” 王易卓还没说话,罗诗兰已经站起了身来,她之前放心不下白舒的身体,就先过来查看,在确定白舒身体并无大碍之后,罗诗兰立刻就要为白舒讨个说法。 罗诗兰用手拨开了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冷声道:“你是什么境界的,居然不顾身份对我师弟出手?” 王易卓面色难看的厉害,他强忍着怒气道:“还不是这小子出手太重了。” 罗诗兰咄咄逼人道:“我师弟从来不惹是生非,一定是你这弟子的过错!” 罗诗兰这句话掷地有声,说的蛮不讲理,把在场的众人都说的愣住了。 谁不知道罗诗兰是个清淡的性子,在太虚观这么多年,作为观里面的大师姐,从没和别人起过什么冲突。 王易卓更是不知道罗诗兰为何会如此的不讲道理,他一愣神间,罗诗兰又道:“给我师弟道歉。” 王易卓不可思议的看着罗诗兰,一指白舒,声音都变了道:“你说什么,让我给他道歉?” 见罗诗兰一脸认真的神色,王易卓牙都快咬碎了,他一字一句的道:“不可能!” 罗诗兰在见白舒第一面时就和白舒说过“从此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苦了。”有两次罗诗兰都没有做到这一点,一次是那两个异灵者把白舒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刚才王易卓给的白舒那一掌。 此时此刻,罗诗兰见白舒受伤吐血,心里已经生气到了极点,她将秋水出鞘,用灵气操控着秋水凌空而立。 秋水剑尖指天。 冰冷的雨水打在秋水剑的剑尖处,崩碎成细密的水渣,寒芒四射。 众人面色大变,柳念本来在屋檐下面避雨,此刻他见到罗诗兰的动作,也顾不得暴风骤雨,飞身而起,几息间就来到了罗诗兰的身边。 剑修之间较量,剑尖低垂,代表谦虚,是为切磋,点到即止,而剑尖指天,意为死斗,不死不休。 谁也不会想到,罗诗兰为了白舒,竟然会对同门提出了死斗的要求。 第七十四章 称赞 王易卓气的手指都发起了抖来,众所周知,罗诗兰的修为,仅在七星君和观主之下,他若是和罗诗兰死斗,没有丝毫的赢面。 徐慕灵见柳念来了,心知不好,连忙走到罗诗兰身边劝道:“罗师姐,同门之间,有什么恩怨是化解不开的呢,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罗诗兰看都没看徐慕灵一眼,只冷冷的注视着王易卓。 见到柳念在场,王易卓心中大定,他怒道:“我不过才打了他一掌,又没下重手,他可是把我徒儿打成这样啊。 罗诗兰不屑的道:“我师弟又何尝没有留手,你可看清楚了,那是一掌蓄势两息的天心掌,天心掌威力本就大,蓄势打在无防备的人身上,难道一掌打不死么?” 王易卓虽然恨不得上去和罗诗兰打上一场,但他也知道,死斗若是接了,便没有人敢从中阻拦,就是柳念,也救不了他。 biquge.name 一时之间,王易卓呆呆的站在磅礴大雨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柳念此刻终于开口道:“罗师侄,小辈们闹着玩儿的,你又何必动怒呢,给师叔一个面子,算了吧。” 事情闹到这个局面,柳念却只是一句闹着玩儿轻轻带过,罗诗兰自然不会同意,她冷声道:“只要他道歉,这事情就算了。” 王易卓本来见柳念开口,心中大定,却不想罗诗兰连柳念的面子都不给。 这次介子期已经让他丢了面子,若是再给一个小辈道歉,以后他王易卓在太虚观里,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待下去呢。 柳念叹了口气,刚要说话,白舒却挣扎着站了起来。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白舒走到罗诗兰身边,轻轻的从空中将那柄剑尖指天的秋水摘了下来。 那自然而然的动作,仿佛摘下的不是一柄名动天下的剑,而只是枝头的一片花瓣。 白舒喟然长叹道:“师姐,算了吧,他护徒心切,我也能理解,我不怪他。” 罗诗兰眼睛里氤氲着雾气,她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望着白舒,用微不可察的声音回答道:“我怪!” 白舒温柔的看着罗诗兰安慰道:“我知道,不过算了吧,别淋雨淋生病了,纸鸢她,还等着我们呢。” 在白舒温柔的注视之下,罗诗兰终于泄了气势,那种仙子一怒,天地不明的感觉,也随之而去。 众人同时都松了一口气,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徐慕灵劝没有用,柳念劝也没有用,偏偏白舒却把罗诗兰劝住了。 空谷幽兰,遗世独立,罗诗兰。 这名号流传了多年,却终于在今天,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因为诗兰仙子第一次像是凡人一样,斤斤计较了起来。 白舒觉得罗诗兰这样世俗的样子可爱极了,尤其是听到那句“我师弟从来不惹是生非,一定是你的弟子的过错。”简直让白舒心花怒放。 这是赤裸裸的怜爱,千错万错,定不是我师弟的错,凌问儿对白舒,都未必有这么好! 白舒将秋水还鞘,才对柳念道:“柳师叔,给你们添麻烦了。” 白舒说罢,又伸手对徐慕灵道:“事先说好的,我赢了,给我一粒培元丹。” 徐慕灵嘴角抽搐了一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白舒,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白舒来到天枢宫,真的只是为了来讨要一颗极为寻常的丹药的。 柳念此刻却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递给白舒道:“这是我新炼的丹药,药效比培元丹要好。” 白舒接过丹药点了点头,不在多待,和罗诗兰转身就走,杨孤城、钟雨微和巫少白三人,也都跟着白舒和罗诗兰离开了天枢宫。 而地上那些血水,随着大雨的冲刷,也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走在路上,罗诗兰忽然对白舒道:“你刚才那一招七月流火我看到了,用的真好。” 罗诗兰一直默默的守护在白舒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白舒,但她却从来没有夸奖称赞过白舒。 这是罗诗兰第一次夸白舒,白舒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他也赞叹道:“师姐,你蛮不讲理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天枢宫房间内,柳念坐在桌子边上,徐慕灵和王易卓都站在柳念身前,三人都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柳念叹气道:“小辈胡闹也就算了,你们两个怎么也跟着胡闹呢?” 徐慕灵脸色一红,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对白舒这样,许是真的因为铸白舒的剑,让众人热的都不安生吧。 说话间,徐慕灵面色凝重对柳念道:“师父,今天和罗诗兰一起,扶着白舒的那个少年,您可注意到了么?” 柳念一愣,仔细想道:“我之前见过他一次,那孩子应该是叫…巫少白。” “那师父可看清楚了,巫少白是什么境界?” 被徐慕灵这么一说,柳念才想起来,他的确没有看清楚巫少白的境界,那时候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罗诗兰身上,没有多注意巫少白。 柳念摇头道:“没仔细看,没看清楚。” 徐慕灵意味深长的道:“我根本看不穿他的境界,他是新入门的弟子,怎么能在咱们面前隐藏境界呢?” 柳念面色一变道:“你是说?” 徐慕灵点头道:“我是说,巫少白他,很有可能就是天机子。” 听到这里,柳念已经坐不住了,他起身撑了伞就要出门。 徐慕灵忙问道:“师父,你去哪里?” 柳念头也不回道:“我先去确认一下,如果是的话,我当然要去告诉观主了。” 屋子外面雨还在下着,这场雨比白舒第一次见纸鸢时下的那场雨,还要大。 纸鸢睡醒了的时候,白舒已经回到了天一居中,她正好可以接着听到白蛇传的后半段,而柳念给白舒的那丹药,的确不是凡品,纸鸢吃过之后,听着听着故事,就感觉身体慢慢的变得舒服了起来。 而白舒的名字,也随着这场暴雨,在太虚观中不胫而走。 沉寂之后的爆发,尤为猛烈,白舒从春天进入太虚观,才过了一季,就已经成为了传奇。 白舒的传奇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更多的是因为,罗诗兰在那天,第一次不像是仙子了。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真的靠近过罗诗兰这朵空谷幽兰,像白舒这种手摘秋水的人,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但尽管如此,众人还是愿意相信,白舒和罗诗兰是同门之谊,只有黄俊在听说过这件事情之后知道,白舒和罗诗兰的关系,是真的不简单。 黄俊可是亲眼看见了,白舒进了罗诗兰的屋子。 而这事之后,七月流火这一幻术也在太虚观中火热了起来,那日去过抚碧坪的人,没有人会忘记,那焚烧一切的暑热。 甚至有很多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变成了,这算是什么道理,有的时候众弟子聊着聊着,就会毫无征兆的鼓起掌来。 白舒在抚碧坪上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时说的那些话和他作出的那些反应,都成为众人所追捧的东西。 因为太虚观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当一个怪人有实力的时候,他就不再是单纯的怪人,他怪是因为,你还达不到他所身处的境界。 第七十五章 暗流涌动 梨花小筑是太虚观里面最清幽的住所,虽然在地理位置上荷花塘居和梨花小筑对称的分布在太虚灵堂的两侧,但荷花塘居处于艮位,而梨花小筑则在乾位。 乾为天,天尊在上,乾位,是太虚观中,最为尊贵的一个位置,这个方位,也只有梨花小筑一处院落,历代的太虚观观主,都住在梨花小筑里面。 此刻,梨花小筑中,观主和柳念相对而坐,外面的院子里面,是黑白两色的石子,分隔两边铺成了一个太极的图案。 黑白石子交界的地方,有一条小路,略高过那些石子,绵延贯穿了整个院子,除了这黑白两色的石子,观主的院子里面,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简单到了极点。 而屋子里面,柳念面前也只有一杯清水,观主的屋子中,甚至连一把椅子也没有,两个人就盘腿坐在地上,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天下第一大观,太虚观的观主的居所,会如此的简单,甚至都不能说是简单,而是简陋了。 biquge.name 观主正在闭目养神,有着浅浅皱纹的脸上满是岁月沉淀后留下来的质朴,柳念炼气养气的功夫也是极佳,他和观主说了巫少白的事情,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倒也全不着急,只气定神闲的盘腿打坐起来,屋子里面安静的像是空房间一般。 良久观主才睁开眼睛,开口问道:“巫少白是天机子的事情,都有谁知道?” 柳念想了一下回答道:“除了你我,就是我手下那两个弟子了。” 观主叹了口气道:“无厌应该也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十年的时间,居然又有天机子问世。”他顿了一下又道:“巫少白是天机子这件事情,能瞒还是尽量先瞒一下吧,历代天机子,有哪一个是能承受得了天藏之命的。”观主这话似是惋惜,又像是疑问。 柳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现在这个时间,天机子出世,我总感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观主看了柳念一眼道:“我知道你肯定也发现了,这一年以来,气候隐隐有些不寻常,龙蛇起陆,山川异动,天上又是荧惑守心的星象,尤其是紫微星,简直暗淡的不像样子。” 帝星不明,天宫不稳。 柳念望着自己身前的那杯清水,良久才喃喃低语道:“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这杀机,怎得如此的没来由呢?” 观主闻言闭上了眼睛,又继续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了。 而院子中那被暴雨洗过后的黑白两色的石子,干净的发亮,安安静静地躺在院子里面,没有人注意到,那阴阳鱼的鱼眼,生出了些微妙的变化。 玉横宫放有命魂灯的暗室内,汤无厌望着一盏已经熄灭了的命魂灯,长久不语。 那是巫少白的命魂灯,巫少白还活着,而他的那盏命魂灯却灭了。 汤无厌知道巫少白在小书阁只看了一本天藏,但汤无厌万没想到,巫少白竟然真的将那天藏看懂了。 一入天藏知因果,万般造化归轮回。 巫少白他,再也不需要命魂灯这种东西了。 当晚入夜时分,远在大陆那一边的魔宗之中,炼魔渊处。 漫山遍野的黑色石头之中,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其中黑色的瘴气缭绕,阻隔住了人们的视线,也阻隔住了深夜中的月光,那幽暗深邃的渊内,时不时的还会传出一些诡异的声音,那些声音晦涩古怪,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而那无尽的瘴气下面,也仿佛通往着另一个世界。 炼魔渊不远处的树林中,隐匿着一个苗厉布下的暗哨,从孟宗下炼魔渊开始,到现在近半年的时间里面,那个暗哨就一直在这里了,他吃在这里,睡在这里,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天得不到苗厉的召令,他就一天不会离开这里,除非他能亲眼看到孟宗从炼魔渊里面走出来。 近半年的时间,他的那身黑衣,依旧干净整洁,像是第一天穿上去一样,看不到任何其他颜色的污渍和尘土。 他是苗厉手下,而且还是仅仅低于纯均和承影那个级别的手下,甚至再熬几年,他就可以和纯均承影二人,平起平坐了。 现在的他,隐匿功法也也入了化境,在破虚境界中,没有人可以看破他的身形。 又是一个月明星稀平静的夜晚,他趴在草地上睡觉。 尽管是睡觉,但像他这种人,就算是在这种时候,也有七分精力是放在周围的环境中的。 一阵夜风吹过,远处的夜莺低沉的鸣叫着。 他忽然睁开眼睛,望向炼魔渊的方向,而炼魔渊那里却空空如也,就连瘴气都压的很低,只停留在深渊的深处中弥漫着。 他并不知道,他的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一个赤身裸体的中年男子,那人站在哪里,就仿佛和青草树木,明月清风融合在了一起一般,他如同天地一般,从亘古至今,都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那个暗哨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安安心心的睡觉,却冷不防脖子被人一把抓住,他不受控制的被那人用手提了起来。 他看着那人,面如死灰,艰难的从喉咙里面挤出了几个字道:“恭喜宗主,得尝天启之道。” 他很自信,既然破虚境界之下无人能看穿他的身形,而孟宗却能一眼就将自己看穿,只意味着,孟宗已经天启了。 孟宗刚出炼魔渊的时候,没有收敛气息,的确是被苗厉的暗哨所感知到了,但一瞬间孟宗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所以孟宗才能很快的反应过来,瞬间就跑到了他的身后。 孟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忽然孟宗冷冷的道:“你是苗厉的人,为什么在这里等着我?” 那暗哨艰难的笑道:“宗主归来,我自当早早的迎接侍奉在此。”他这句话说完,就紧紧的闭上了嘴巴,再也没说一句话了。 孟宗却忽然笑了起来,他了解苗厉的手下,也不想浪费口舌。 孟宗身子一动,瞬间提着他到了炼魔渊之前,这一瞬间跨越这么远距离的动作,仅仅在一秒钟之内,就被孟宗轻描淡写的完成了。 “你应该很好奇下面的世界吧。”孟宗笑的很诡异道:“那我就送你下去看看吧。” 孟宗说着,就将他丢进了那深不见底的炼魔渊之中。 而他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瞬间消失在了那无穷无尽的瘴气之中了,如果不是他之前趴过的那片草地上,还有那些被压弯了的青草,那么就仿佛是这世界上,就从来没有他这么一个人一样。 天启是世间修行中最高的一个境界,一观两宗一古寺中,天启境界的人,两只手也能数得过来了,而孟宗只下了一次炼魔渊,只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从破虚境界,突破到了天启境界,这一点没有人想得到,也没有人敢想。 孟宗从炼魔渊出来的消息,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大部分魔宗弟子,都还被蒙在鼓里,苗厉虽然没有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但他事后也还是知道的。 魔宗一直是苗厉在打理,没有了孟宗,魔宗也依旧可以照常运作,但没有了苗厉,魔宗就会变成一团谁也解不开的乱麻,没有人敢肯定,自己身边这个没穿着黑色衣服的魔宗弟子,究竟是不是苗厉的人,或许这问题老宗主会知道答案,但老宗主现在,毕竟不在宗门里面。 自从孟宗出来之后,原本风平浪静的魔宗,悄然间生出了不少的变化,仿佛酝酿着什么新的动作。 第七十六章章 离京 燕京。 董色平日里在湖边深居简出,愣是将十几岁的年纪,住成了垂暮之年的感觉,少女时期的流浪逃亡,再加上一眼望不到未来的失望,让董色变的格外的坚强。 换了以前,她肯定是耐不住这种寂寞的,但每每当董色想起白舒一十六年没有出过村子,也就不觉得这平淡的日子,是有多么难熬了。 湖畔的木屋子里面,白露和蒹葭互相缠抱着睡在一起,两张秀美的脸庞紧挨着,丰润白皙的大腿纠缠在一起,满是一种慵懒的美感。 苗厉虽然是让两个小丫头来照顾董色的,但董色过的这种生活,实在是没什么趣味,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白露和蒹葭也就变的愈发清闲起来,人一清闲,就会发胖,两人现在比起当初白舒在的时候,要胖了一些了。 有的时候两人也会想念跟在苗厉身边的生活,偶尔看看杀人,也要比现在有趣的多。 董色则坐在桌子边上,手里抱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董色的面颊早已不似冬天时那么苍白,她白皙的肌肤中,透着些许的红润,气色真的是比以前,好了太多了,只不过董色在这种清闲的生活中,丝毫没有长胖,依旧是显得有些瘦弱。 饭团探书 窗外湖面上弥漫着雾气,雪鹭栖在窗外的柳树上,洁白的羽毛上沾着晨露。 远处的湖边外,缓缓走过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她身材丰腴,脚步摇曳,自生一股媚态,她就是董色的师父,方倩。 女人有很多种,方倩无疑是美的最惊心动魄的那种女人,但在她精致的容貌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狠辣毒厉的心,方倩性情怪异,忽冷忽热,而自身,又是天启境界,只要有人惹她不开心,那么那人多半就要被杀掉了,这样一个有无视规则的能力的女人,无疑令很多人都闻风丧胆。 包括魔宗的人在内,都是害怕听到方倩这个名字的,更不要说见到她了,好在方倩平日里在魔宗的时间不多,要不是她还有董色这个徒儿,恐怕都不会回来的。 随着那雪鹭的一声鸣叫,方倩也走到了门口。 听到那脚步声,董色放下书站起身来,正好见到方倩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庞。 董色脸上瞬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道:“师父,你来了!” 方倩年轻的时候,和董色的母亲是知交好友,董色的母亲去世之后,方倩就很少回魔宗了,不过在董色将要开始修行的那一年,方倩还是风尘仆仆的赶回了魔宗,将董色收为了弟子。 听到董色的说话声,白露和蒹葭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在见到方倩的一刹那,两人瞬间都清醒了过来,连忙起身向方倩行礼。 方倩看都没看白露和蒹葭二人一眼,径自走到董色身边,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 “丫头,我的修为已经彻底恢复了,这次回来就是接你回宗里住。”方倩望着董色,目光温柔。 白露和蒹葭却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别看方倩此刻看来温婉动人,但在她眼里,白露和蒹葭两人的命,还不如董色的一根头发重要,若是方倩认为两人没有好好照顾董色,那她们两个恐怕就要遭殃了。 董色假装没看见白露和蒹葭难看的脸色,她笑嘻嘻的道:“师父,你是不是以为我爹现在不在宗里,你回来,就没人是你的对手了?”董色的父亲董义泽在散功之前也是天启境界,魔宗在孟宗出炼魔渊之前,算上董义泽,也才只有两人天启。 方倩面色平静道:“难道不是么?” 董色撅嘴道:“孟宗已经从炼魔渊出来了。” 方倩不冷不淡的道:“哦,那我正好将他宰杀了,我已经留他够久了。”她嘴里这么说着,仿佛说的不是一宗的宗主,而是在说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董色不开心的道:“他不仅出来了,而且还已经到了天启境界。” 这次方倩的面容终于有所动容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那这件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天启境界的大能力者,基本已经领悟了天地法则,就是同等级的人,也很难将其击杀。 董色拉着方倩的手道:“不过师父你回来了也好,你现在只要在宗里住下,对孟宗来说,就是一种威胁,苗厉叔叔在这段日子里面,权力在一点一点的被孟宗剥除开来,您只要保住苗厉叔叔,等我爹回来,你们二人联手,就可以将孟宗除掉了。” 方倩叹了口气,跳过孟宗的事情不提,转而问道:“你这段日子里面,身子怎么样了?” 董色笑道:“这段日子多亏了苗叔叔的照顾,我体内的千叶百灵子已经被压制住了。”董色一指白露和蒹葭,又道:“哦,对了,还有白露和蒹葭她们两个,这段日子一直在照顾我,陪着我,不然我还不知道有多闷呢。” 方倩终于将目光放在白露和蒹葭身上,两人均露出了颇为不自然的笑容,显得极为僵硬。 而方倩对二人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面。 董色见白露和蒹葭的样子,连忙安慰道:“你们莫怕,我师父很温柔的,江湖上的传言,可做不得真。” 白露和蒹葭心中都忍不住要骂起董色来了,都是燕京的人,谁不知道方倩的事情啊。 方倩听闻董色这话,却笑了起来道:“你啊,你啊,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顽皮,居然都调侃起了我来。” 董色可没有调侃方倩,她是真的觉得方倩非常的温柔,只不过这份温柔,一般人无福消受而已。 见董色不说话,方倩叹了口气道:“这千叶百灵子,已经彻底融入到了你的血脉之中,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帮你将它去除,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这世上向来就不存在,什么无药可解的毒药。” 董色摇了摇头道:“师父倒也不必过于挂心,生死有命,我还能多几年活头,就已经很满足了。” 方倩用手摸了摸董色的头发,心中泛起无限的怜惜,她很清楚董色这一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和你血脉相连的那小子,可有信儿了么?” 董色当然知道方倩问的是白舒,当即笑着答道:“我能写信给他,他却没有路子给我回信,不过想来,他应该过的很好。”董色说着,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没有什么比白舒过的好,更重要的了。 方倩无可奈何道:“你啊,什么时候能多想想你自己啊!” 董色难得的做小女儿姿态撒娇道:“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谁对我好,我自当百倍,千倍的还回去的。” 听董色这么说,方倩一下子想到了吕长枫的事情,他那样对董色,董色都只说这是应该还给他的。 一念及此,方倩更想回魔宗看看了,若是孟宗的境界还不稳定,也未必没有干掉他的可能。 当下方倩道:“丫头,你好好在这儿修养着,我先回宗里面看看。” 董色乖巧的点了点头,送方倩离去了。 方倩一走,白露和蒹葭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她们两个可是亲眼见过方倩杀人的,她杀起人来,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自然。 这几日白露和蒹葭都睡的无比香甜,就连白天,都会经常瞌睡,她们只道是自己变懒了,却不知道,是董色在二人的饭菜中动了手脚。 就在这天晚上,月上中天,深夜时分,董色穿好了衣服,背上了行李,走到二人床边,对着两人的脸颊一人亲了一口道:“不好意思啦,让你们又吃又睡的,都变胖了。” 董色说罢,转身就离开了湖畔的房子,往城外走去,她终于准备离开了。 白天的时候董色特意和方倩介绍白露和蒹葭二人,就是防备方倩找不到自己,而迁怒于白露和蒹葭。 方倩的修为已经恢复了,董色的父亲的行踪已经确定了下来,他并不再燕京,董色体内的千叶百灵子也已经被镇压了下来,以董色的性子,此时此刻留在燕京,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实在是无趣极了,更何况,是整天和白露蒹葭待在一起。 白露和蒹葭姐妹同心,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但董色可没有那么多话和她们说,她现在只想去其他国家看一看,转一转,要去就先去华国吧。 董色这么想着,趁着夜色,独自划船从水路绕过了门禁,出了燕京城,又换了快马,马不停蹄的像南走去,等白露和蒹葭醒过来的时候,她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多远的地方去了。 如此一来,她们连找都不用找了,董色想藏起来,除了白舒,没人能找到她。 第七十七章 星若虹霞 开阳宫内,众人齐聚,此刻,除了萧半山和唐向婉夫妇还没有到,一众弟子都已经到齐了。 纸鸢的头发在下天一峰的路上,因为追逐蝴蝶而跑的有些散乱了,白舒此刻正坐在纸鸢身后,细心的给纸鸢扎着头发。 陆星盛在白舒身边站着,见到白舒一丝不苟的给纸鸢梳头发,仿佛整个太虚观上下,这个捡来的丫头才是最重要的模样,又想到白舒因为为纸鸢讨要丹药,而一战成名的事情,忍不住说道:“白师弟,你说你怎么运气就那么好呢,我可比你来观里来的早多了,却都没什么人认识我,你倒好,才来了几个月,就已经名动太虚了,你都不知道呢,我认识的几个天权宫的师姐师妹们,都向我打听你呢。”陆星盛这话说着,全没有了浪子的样子,倒像是深闺怨妇一般。 白舒心里觉得好笑,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许劫作为大师兄,此刻也开口道:“星盛啊,小师弟可不仅仅是运气好,那招七月流火,和那手切割灵气的缩小版的千剑阵,已经足以说明小师弟在修行上的天赋有多高了。” 方兴此刻也接口道:“是啊,你连基础道法都用不好,整天就想着天权一脉的师姐师妹,你能扬名太虚,那真是有鬼了。” 陆星盛被方兴不留情面的嘲讽了一顿,一下子涨红了脸道:“你若是看不起我,不妨和我打上一场,咱们看看究竟谁强谁弱!” 方兴和陆星盛两人关系最好,平日里又喜欢互损对方,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余观都笑了起来。 白舒这时才刚刚为纸鸢扎好头发,见到方兴和陆星盛因为自己吵起来,他断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便连忙劝解道:“二位师兄,可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就动起手来,扬名与否,都不重要,若是入不了天启,百年之后,也不过是一捧黄土,我当时若不是被他们逼着,也绝不会和同门动手的。” 熊玉宣听了白舒的话之后赞赏的点了点头道:“听到没有,小师弟年纪比你们小,境界比你们低,但就冲这番话,小师弟日后的成就,一定会比你们高!” 熊玉宣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白舒,他心里也极为好奇,为什么白舒小小年纪,除了修道以外,就基本无欲无求了,说话做事,都极为老成和稳妥,全不像是同岁的少年人。 余观也附和道:“四师弟说的对,你们都应该像小师弟学习,专心修道,厚积薄发之时,自然就可以闯出名声。” 许劫和罗诗兰都不是萧半山的弟子,萧半山这一支,余观才是大弟子,所以对于方兴和陆星盛而言,余观才是自己的大师兄,更何况平日里余观最为严厉,当下两人正襟危坐,做出一副虚心倾听的样子。 罗诗兰坐在一边一直都没有开口,但看到别人夸白舒好,她比白舒都还要开心。 说着说着,一直安安静静的萧雨柔突然恨恨的道:“他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这句话出口,空气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的确,倘若那天白舒没有突破归灵境,那是不是,就要平白受介子期的侮辱呢。 白舒对于那天的事情也没有太过在意,抚碧坪之事对于白舒最大的影响,无疑是帮白舒在最恰当的时机突破了境界,加深了对灵气的理解,但白舒却没想到,没有去现场,仅仅从他人讲述中拼凑出一个大概情况的萧雨柔,却还在因为白舒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而耿耿于怀。 萧雨柔还小,白舒不想让萧雨柔看到这样的丑恶,他想守护萧雨柔纯净的心灵。 白舒便道:“师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顷,无欲则刚。一个人的胸怀,要像大海一样,才可以包容一切,千仞峭壁之所以能巍然屹立,是因为它没有世俗的欲望,只要你自己能做到这两点,你才能真的变的坚强。” “说的好!”萧半山和唐向婉正好一人抱着一个长盒走了过来,听到白舒这番话,萧半山才觉得这个弟子没有白收。 当即萧半山道:“雨柔,你可听清楚你师兄说的了,心怀不轨的人大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有像你师兄这样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的人,才能有所成就,有所作为。” 小书亭 白舒听了暗自觉得好笑,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是形容纯朴得好像未经雕琢,旷达得好像高山空谷,白舒自问还做不到虚怀若谷的境界,他自己可是一个有仇必报的小人,算不上什么正面人物,但白舒越是觉得自己不好,就越希望萧雨柔纯洁的像花儿一样,不受俗世的污染,所以白舒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萧雨柔或许会买白舒的帐,但萧半山的帐,萧雨柔可不愿意买,当下萧雨柔反驳道:“爹,你是想说罗师姐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罗诗兰是看着萧雨柔长大的,她知道萧雨柔只是有些顽皮,心性是不坏的,也没有在意,依旧笑颜如花。 萧半山却被萧雨柔一句话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刚要开口训斥萧雨柔,白舒就连忙说道:“师姐可是咱们年轻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当一个人有了师姐这样的实力以后,自然是顺应自己的本心,铲除天下之不平了。” 白舒顿了顿又道:“这种事情因人而异,虚怀若谷也是一种选择,但强大的实力却可以让你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所以王易卓师兄在面对师姐的时候,没得选择。” 萧雨柔满脸的疑惑道:“我不明白。” 白舒笑道:“这是两个境界中的两种强大,只不过第一种强大表现的不是那么直观,而第二种强大,有些蛮不讲理,不过这世上,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 白舒心沉了下来,他想到了死在澄湖寺的白访云,想到了葬在寒潭中的凌问儿,想到了中了千叶百灵子的董色,和死了师父差点儿被赶下山的纸鸢。 这世上若是真讲道理,那这些人都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他们都应该是幸福的,没有道理萧半山依旧安逸的住在莫渊山上,孟宗依旧坐在魔宗宗主上的位子上,为所欲为。 白舒是不可能做到无欲则刚的,他只是凡夫俗子,他被爱恨情仇左右着,他想要拥有最强大的实力,像烛祖一样,做不讲道理的人。 萧雨柔还要再问,却被白舒将这事轻轻揭过,白舒转而望向萧半山手中的长匣,目光中满是期待。 萧半山和唐向婉将一长一短两个木匣放在了桌子上。 他笑道:“老徐将剑交给我了,托我转交给你们,打开看看吧。” 得到了萧半山的允许,萧雨柔迫不及待的跑到稍短的木匣边上,打开了那木匣。 里面剑和鞘是分开着的,木匣一开,便有剑光从中倾(泻)出来,萧雨柔这把剑,纤细轻盈,极为秀婉。 萧雨柔将剑取出,握在手中,用手挽了个剑花,很是顺手,她高兴的笑着,如剑光一般纯净无暇。 萧半山见萧雨柔的样子,也难得抚须笑道:“老徐的手艺自然没得说,也不枉咱们承受这一个月的暑热。”萧半山说着就要伸手接过萧雨柔的剑。 萧雨柔却一收手避开萧半山的手道:“你要干什么?” 萧半山瞪眼道:“给你印灵啊!” 萧雨柔却摇头道:“我听四师兄说,白舒的字写的极好,我想让他来帮我印灵。” 萧半山顿时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挥了挥手,就气鼓鼓的坐在了石凳上面,方兴连忙为萧半山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萧半山喝着茶水,唐向婉还不忘安慰道:“女儿大了,她怎么想,就随她去吧。” 这时熊玉宣也取了月心砂来,放在桌子上对白舒道:“将灵气和月心砂混在一起,把灵气印在剑上,就可以了。” 萧雨柔将剑递给白舒,白舒接过剑后问道:“你想让我给它取名字么? 萧雨柔注视着白舒,认真的点了点头。 白舒想了想,语重心长的对萧雨柔道:“这剑以陨铁为料,不如就叫星虹吧,古语云星若虹霞,星虹是天象中最为绚烂的景色,我希望你以后的生活,就像是天上的星虹一般,永远璀璨绚烂,一辈子都幸福。” 萧雨柔抬眼怔怔的看着白舒,缓缓的点了点头,此刻她的心中感动不已,她能感觉到白舒说话时候的真诚,对于萧雨柔来讲,这就是最好的祝福了。 白舒见萧雨柔点头,这才将月心砂放在掌心,催动着灵气包裹着月心砂,在剑的清根处留下了小楷写作的星虹二字,因为这把剑是女子用的剑,白舒干脆便模仿起了董色的笔迹。 第七十八章 星陨 董色的字本来就有些偏中性化,是以白舒此刻用了董色的字迹,就连熊玉宣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只称赞道:“小师弟,没想到你的字张扬时脱纸欲飞,沉稳时却又如此灵秀。” 白舒将星虹递给萧雨柔,才笑道:“师兄谬赞了。” 此刻萧雨柔的剑众人都已经看过了,白舒却迟迟还不打开自己的剑匣,方兴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小师弟,快打开让我们看看啊。” 白舒心中对自己的剑也是万分期待,一个月的等待,究竟能等来什么呢? 白舒稳了稳心神,缓缓将剑匣打开,却没有见到意料之中的剑光,剑匣中甚至连鞘都没有,只有一把剑。 那是一柄黑漆漆的剑,和萧雨柔的星虹相反,白舒的剑,剑身上面不仅没有明亮的光泽,反而满是黑色的灼烧后留下的痕迹,除了剑锋处略显光滑之外,这柄剑仿佛就是刚成型的剑胚一般,只不过比起剑胚来,要规整的多了。 一柄长剑,黑的如同陨落的星辰一般,朴实无华。 陆星盛看了萧雨柔的剑之后,对白舒的剑更加期待了,许是因为白舒剑的真容和他心中所期待的样子相差太远了,陆星盛忍不住问道:“师父,您是不是拿错了,这剑若是和小师妹的剑同一炉出来的,那未免也相差太远了,这拿出去,还没开打,就要被别人笑死了。 萧半山看了陆星盛一眼,肯定的道:“没拿错,就是这柄剑。” 白舒仔细端详了这剑片刻,发现这剑虽然保有着陨铁的本色,但自成一股质朴肃杀之势,低调内敛,和自己简直是绝配。 白舒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用手将那剑拿起来,触手只觉得冰凉厚重,他走到一颗树边,没怎么用力,用剑轻轻一刺,就将一颗脖子粗的树刺了个对穿。 众人都看的出白舒这一刺没怎么用力,是以都有些哑然,显然这剑的样子和实际能力并不相匹配。 白舒将灵气从气海中引出,输送进了手里的剑中,白舒惊喜的发现,自己的灵气在这柄剑中穿行无碍,仿佛这剑就是他身体中的一部分一般,他轻轻转动剑柄,灵气也随之翻滚,在一阵低沉的木屑崩裂声中,那颗树应声断成了两节,中间那一段树干,更是被震的粉碎。 白舒将剑收起来扣在手后满意的道:“不错,我很喜欢。” 白舒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又继续道:“这剑我就暂时先不准备印灵了,至于名字,就叫做星陨吧。” 白舒用手指摩擦着冰凉的,触手像金属又像是石头的剑柄,想象着漫天的星辰一颗一颗陨落的画面,这剑就像是那些坠落凡间的星辰,被烧的黑乎乎的,再也无法大放光明。 白舒要把那些还在放光的星辰一颗一颗的打下来,再亮的星辰,在日月面前,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罗诗兰望着白舒手中的星陨,一时间有些兴致索然,她本来还想亲手给白舒的剑印灵,但白舒却说暂时不准备印灵,将她的话堵在了心里面。 单从卖相来看,星陨无疑是徐冶所铸的剑中最难看的那把剑,星虹和星陨同一炉出来,就像是双胞胎一样,只不过其中一胎,将剑炉中的全部养分都吸收了过去,如虹霞般灿烂,而另一胎,则是虹霞背后暗自陨落的星辰,无声无息的坠入到最深处的低谷,无人会为之注目。 好在星陨用起来还不错,众人虽然心有微词,也都没有说出来。 闲聊几句之后,萧半山终于问起了纸鸢的事情。 “舒儿,你可想好了,到底是让纸鸢拜许劫为师,还是拜余观为师,这丫头可怜,我替她做主了,就直接收入内门。”许劫和余观都是破虚境界,是开阳一脉最适合做老师的人选,只要是新收弟子,大家都会下意识的先想到他们二人。 西红柿小说 听萧半山提起纸鸢,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的聚集在了那个安静的小女孩儿身上。 纸鸢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白舒,有些紧张白舒的回答。 白舒想了很久,终于才缓缓的说道:“我舍不得把纸鸢交给别人,我想亲自教她修行。” 纸鸢长长松了口气一般,一下子扑进了白舒的怀里,将脸埋在白舒的身上。 白舒用手摸着纸鸢的脑袋笑道:“她应该也挺喜欢住在天一居的。” 罗诗兰看见白舒和纸鸢的样子,嘴角有些苦涩,多年前天一峰上也是一大一小一对师徒,多年后的今天,白舒也走上了白访云的老路,真说起来,罗诗兰也算是白访云捡过来的。 许劫叹了口气道:“纸鸢这丫头机灵懂事,我本来还想着能收个好徒儿呢,没想到还是没有这个福分啊。” 许劫说着,还看了萧雨柔一眼,萧雨柔虽然不是许劫的弟子,但一直以来都是许劫代替萧半山教萧雨柔的。 尽管许劫这番话没有含沙射影,但那看向萧雨柔的无奈的目光还是激怒了萧雨柔,她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萧半山看着白舒,半响才道:“也好,抚碧坪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以你现在的水平和对灵气理解的程度,暂时先教教纸鸢,也是可以的。” 白舒知道一般来说能收徒的,境界都不会太低,他若不是真的不放心纸鸢在别人手下,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白舒当下解释道:“纸鸢就暂时先跟着我修炼,就不行拜师礼了。” 萧半山点点头道:“等你以后境界高了,再行这拜师礼也不迟,不过这命魂灯是要先点起来的。” 同白舒那日入门一样,纸鸢也点起了自己的命魂灯,这也意味着纸鸢正式入了开阳一脉,有了内门弟子的身份。 但对于纸鸢来讲,真正给了她归属感的,不是萧半山的承认,也不是内门弟子的身份,而是白舒那句“我舍不得把纸鸢交给别人。” 纸鸢虽然不知道那天下大雨之前,在抚碧坪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红豆的意思,白舒在那天为了给她讨要丹药,和别人大打了一场。 这件事情在被好事者弄清原委之后,都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罗诗兰宝贝白舒,而白舒宝贝纸鸢,这个昔日里没有人认得的小丫头,在这之后,在观里面被人们提起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纸鸢有的时候在观里走动,去天玑宫领月钱的时候,若是被人家认出来,也少不得因为白舒的原因,而得到些许优待。 在纸鸢心里面,白舒就是自己现在最亲近的人,她自然是不想拜其他人为师的,没有什么比白舒笑着说着那句话更动听的话了。 第七十九章 入戏 敲定了纸鸢的事情之后,众人聚在一起又吃了一顿午饭,大家都是长年在太虚观里修炼的,对于感情,看的都不是很重,所以吃过饭之后,众人也就各自散去了,在山上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修炼,都说修道的人清心寡欲,这话倒也不错。 白舒也曾经听萧半山说过,修天道的人,越到深处,人情味就越淡,包括修佛的,也是如此,虽然众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是欢声笑语,但只要一分开,那就是各忙各的,没什么太多的交集了。 午饭之后,萧雨柔便拿着星虹兴致冲冲的去了小书阁,准备好好的学上一门剑法。 不管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剑始终是主流的武器,若不是在剑宗里面只能学剑,不能学道法,那么恐怕碧落山的山门,早就被挤破了。 而纸鸢则在唐向婉的陪伴下,到屋子里面睡午觉去了,小姑娘现在虽然身子好很多了,但白舒依旧还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这子午觉,是绝对不能少的,好在纸鸢不像同龄的小孩子一般贪玩,一般到了这个时候,纸鸢都会乖乖的睡午觉去。 一来二去间,就只剩下白舒和萧半山一起坐在桌子边上了。 白舒看着这个鬓角有些花白的中年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当年究竟是如何害死了白访云的,此刻他坐在桌子边上喝着茶水,慈祥的像一个睿智的老人,不仅如此,他还整天和自己的女儿置气,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般,也只有在萧雨柔面前,萧半山才会褪去那厚重如山的气势。 白舒入门那一天,萧半山明明说他不想再收徒了,但为什么他在问过白舒叫什么,得知白舒姓白之后,就把白舒收在门下了呢?是因为白姓,触动了他内心某一部分的神经么? “舒儿,你在想什么?”萧半山将茶杯放下道。 白舒愣了一下,面色改变的撒谎道:“徒儿在想小师妹的事情,这段日子以来,小师妹似乎是开心了很多。” 白舒知道,和一个父亲聊他的女儿,是最合适不过的话题了。 果然,萧半山回忆道:“我年轻的时候太冲动了,性子也有些急躁,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有那么几年的时间,我都过的浑浑噩噩的。”说到这里,萧半山笑了起来道:“后来我遇到了你师娘,她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贤惠,没过多久,她就和我成亲,并为我怀上了雨柔。” 萧半山说的话白舒也是认同的,虽然白舒和唐向婉接触不是很多,但白舒却能看得出,唐向婉是一个聪慧的女子,所谓聪慧,说的就是聪明和灵慧,这是一种气质,而且是只能经过岁月沉淀而产生的气质,这种女子,懂得什么时候和丈夫撒娇,什么时候给丈夫温暖,她没有让人恼火的无理取闹,也不会让人费尽心力的去照顾,去关怀,和这样的女人相守一生,会过的无比的幸福。 白舒在这个世界里面,除去凌问儿,就只见过一个聪慧的女子,那就是唐向婉了。 萧半山顿了顿,接着回忆道:“后来雨柔出生了,她是那么的娇小可爱,每次看向她时,我都要忍不住的屏住呼吸。” 白舒想象的到萧雨柔出生的时候,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样子,而白舒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躺在凌问儿的怀里面,听的最多的是她的叹气,见的最多的,是她的眼泪,那时候白舒就在想,究竟是谁,让她如此伤心呢? 萧半山没有感觉到白舒情绪的变化,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当一个男人开始回忆往事的时候,要么是他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要么就是他到了快要死的时候。 “后来雨柔长大了,她越顽皮,我就越训斥她,直到最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很差,我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没有教育好她。”萧半山满脸的苦笑,那苦笑难看的厉害。 白舒轻声劝解道:“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您越是管教小师妹,她就越是要反抗。” 156n.net 萧半山赞赏的看了白舒一眼道:“你师娘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可惜当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雨柔她已经不听我的话了。” 白舒自然明白,萧半山什么都会,唯独笨拙的不会和萧雨柔这样的小女孩儿相处,萧半山越是想维持父亲的威严形象,就越是会激起萧雨柔的叛逆之心。 萧半山接着道:“雨柔从小在这山里长大,也没什么玩伴,直到你来了之后,我发现她居然会听你的话。”萧半山嘴里满是苦涩,是啊,自己的女儿不听自己的话,却对一个外人言听计从,萧半山常常在想,他这个父亲,究竟是做的有多失败。 白舒劝解道:“师父严重了,小师妹只不过是和我玩儿的来而已,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小师妹的。” 萧半山盯着白舒看了良久,才长叹一口气道:“有你在雨柔身边,我就放心多了。” 师徒二人长谈了很久,若真说起白舒在太虚观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萧半山对白舒是真的不错,甚至都像是父亲一样了,天一居也给了白舒住,徐冶的剑也给了白舒用,萧雨柔或许感受不到萧半山那份厚重的关怀,但白舒却是能感觉到的,所以白舒真的敬重和爱戴萧半山。 当你扮演一个角色时,只有你将自己真的演进去,才能扮演的天衣无缝,白舒此刻,已然入戏了。 之后,萧半山又给白舒讲了很多修炼上的事情,他说的一些看似简单的话语,却都蕴含着深刻的道理,能让白舒茅塞顿开,萧半山作为太虚七星君之一,对修炼一事,的确拥有着天才般的理解,直到茶水添过两次彻底冷了,纸鸢睡醒了,要回去的时候,白舒才意犹未尽的告别了萧半山夫妇,回到了自己的天一峰上去。 白舒和纸鸢走后,唐向婉忍不住对萧半山道:“舒儿不仅在修炼上天赋异禀,他在为人处事上也是极为成熟的,你看舒儿看纸鸢那宠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一样,他这么小的年纪,却能做到这种程度,我这个做母亲的,有时候都自叹不如呢。” 萧半山点了点头,认同了唐向婉的说法,白舒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别说照顾别人了,就连自己,都很难照顾好,白舒在这方面,简直是一个异类。 萧半山摸着胡子道:“舒儿他是孤儿,从小就自己一个人,可能看见纸鸢,就想起了他以前孤苦伶仃的生活了吧。” 唐向婉叹气道:“这孩子也是够可怜了,不过这段日子雨柔跟在舒儿身边,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就连诗兰,对舒儿也有些不一般呢,这么多年了,你可见过诗兰发过这么大的火么?” 萧半山一愣,他心里也知道,罗诗兰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多年来在太虚观里,都是独来独往,偏偏白舒来了以后,罗诗兰会时不时的去上一趟天一峰,这次白舒在抚碧坪挨了王易卓一掌之后,罗诗兰甚至向王易卓提出了死斗的邀请。 萧半山叹了口气道:“或许是因为舒儿选择了天一峰,而他又姓白的原因吧。” 唐向婉低着头没有看萧半山,却道:“如果你师兄家的孩子顺利出生了,长到现在,应该也跟舒儿差不多大了吧。” 萧半山心中一动,下一子皱起眉来,当年凌问儿的确是怀着孩子离开的,萧半山知道唐向婉在小心翼翼的提醒着自己。 “如果舒儿真是师兄的孩子就好了,可惜舒儿他自小父母双亡,甚至连个亲人都没有。”萧半山为白舒叹息着,不久前的对话,让他感觉到了白舒对自己的敬爱,他相信白舒所说的话自幼父母双亡的话,都是真的。 第八十章 心有所属 回到了天一峰之后,白舒便启发着纸鸢动心,纸鸢年龄还小,对于天地灵气的感应要比白舒来的直接,白舒相信用不了多久,纸鸢就会正式进入修行的大门。 “少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纸鸢问出了早就想问白舒的一句话。 白舒摸了摸纸鸢的脑袋道:“因为我知道无家可归的那种感觉啊,更何况你那么聪明可爱,谁会忍心不对你好呢?” 白舒句句都说的都是实话,像纸鸢这么聪明懂事儿的小姑娘,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去疼爱她的。 纸鸢却摇头道:“我是师父捡回来的,连我师父对我都没有你对我这么好。” 白舒笑着摸了摸纸鸢的头发,没有说话,心里却更加喜欢纸鸢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别人清楚你对她好更让人开心的回馈了。 到了晚间的时候,杨孤城带着钟雨微来到了天一峰上。 白舒见到杨孤城的第一时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外面将近黄昏的暮色,笑道:“来蹭吃蹭喝了?” 杨孤城点了点头道:“主要是来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 那日白舒挨了王易卓一掌,虽然当时吐血受伤了,但事后白舒吃了柳念给他的丹药之后,很快就痊愈了。 不过此刻杨孤城能来,白舒就很开心了,他招呼两人坐下来道:“小伤早就好了。” 钟雨微微微沉吟,略不适应的开口道:“白大哥,咱们都见过好几次了,却还没说过话,这次我跟着孤城冒昧来访,还希望白大哥不要介意。” 白舒笑笑道:“哪里的话,你们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正说话间,纸鸢已经沏好了茶水端了上来,白舒连忙接过茶杯,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茶水。 纸鸢则回到了厨房中继续忙碌,在天一峰上,有时候是白舒做饭,有时候是纸鸢做饭,只不过纸鸢喜欢清淡口的,而白舒吃的要咸一些。 所以当纸鸢做饭的时候,口味则会照顾白舒,白舒做饭的时候,就会迁就纸鸢的清淡,这些事情外人自然不知道,白舒要陪客人说话,今天就只能让纸鸢多辛苦一下了。 “白大哥,纸鸢是你捡回来的?”钟雨微望着黄昏中屋子上面的炊烟问道。 白舒解释道:“纸鸢她本来是天玑宫的人,她师父死之后,差点儿被送下了山,我见她孤苦伶仃的,就接到天一峰上面来了,今天上午,我师父才正式给纸鸢点了命魂灯,让她入了门。” 钟雨微和杨孤城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些无奈,杨孤城明明向道之心那么坚定,却还是进不了内门,而白舒随随便便的捡了个小姑娘回来,就不用通过任何考验,轻轻松松的就入了内门。 白舒见二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对于太虚分内外门的事情心有微词,他现在才有些了解,为什么白访云当年进太虚观的时候,会被别人所排挤了,因为对有些人来讲微不足道的内门弟子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别人千辛万苦才得来,或是毕生所追求的。 白舒继续解释道:“纸鸢她身子太弱了,许她入门是为了让她尽早开始修炼,用灵气滋养身体。” 杨孤城洒脱道:“你不必解释那么多,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缘分的,你就是纸鸢的机缘。” 白舒愣了一下,显然是对于机缘二字,还不够了解。 白舒沉默片刻,想起了多年前白访云带着罗诗兰住在天一峰上的场景,和今时今日,怕也是差的不远,便自言自语的感叹道:“是啊,纸鸢的确和我有缘分。” 旋即白舒看向二人,调侃道:“不过真说起来,你们两个人才是彼此的缘分,怕是这一辈子,也没有分开过吧。” 钟雨微本就是读书人,性子又比较冷,被白舒这么一说,面色一红,而杨孤城只知道傻笑,却说不出话来。 半响,钟雨微才开口道:“要不是白大哥提点,这呆子还不识趣呢。”钟雨微嗔怒的看了杨孤城一眼,这才感激的道:“真说起来,我们二人还没有好好感谢过白大哥你呢。” 钟雨微说着,起身对白舒盈盈一拜,白舒连忙也起身受礼,并道:“小事一桩,你又何必跟我客气。” 杨孤城也帮腔道:“是啊,白舒又不是外人。” 钟雨微拿杨孤城没办法,只能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说话间,纸鸢已经陆续将饭菜端上了桌子,并提了一盏明灯过来。 白舒招呼二人道:“没什么上好的食材,你们将就着吃吧。” 白舒只说没有上好的食材,却不说纸鸢的厨艺如何,事实上,若不是杨孤城与白舒的关系不错,他甚至都不会留二人吃饭。 白舒给纸鸢擦了擦汗之后,拿起茶壶又回屋子里面换了茶叶添好了水,出来之后白舒放下茶壶道:“我一般很少饮酒,是以山上也没有什么准备,这茶叶是我师姐送来的,咱们今晚就喝茶吧。” 纸鸢诧异的看了白舒一眼,没有说话,罗诗兰拿上来的茶叶白舒平日里都不太舍得喝,是以之前纸鸢拿出来招待二人的茶叶只是普通的茶叶。 二人点了点头,等着茶凉的功夫,就已经吃完了饭,食材虽然简单,但纸鸢的厨艺实在是不错,倒叫只吃外门大锅饭的杨孤城吃的赞不绝口。 吃完饭之后几人才开始喝茶,杨孤城和钟雨微二人都是出自大户人家,自然是懂得品茶的,特别是钟雨微,尤爱喝茶,她在听到白舒说他不喜欢饮酒的时候,已经对白舒生出了几分好感,而当钟雨微将白舒沏的茶喝到嘴里之后,更是忍不住赞叹道:“白大哥,这茶叶里面蕴含着不少的灵气,不会是观主那片茶园里面出来的吧,而且从这茶叶的成色来看,恐怕还是园子里面那几颗母树产的。” 白舒笑了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是我师姐给我的,一共也没有多少。” 钟雨微对白舒一挑大拇指道:“这样的茶叶你都舍得拿出来招待我们,佩服!”钟雨微顿了顿又感叹道:“罗师姐对你也是真好,换了其他人得到这茶叶,估计都拿去孝敬师父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这些小辈啊。” 钟雨微啧啧称奇间,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道:“这次我来还真是有口福了。”她说着还俏皮的看了纸鸢一眼,一语双关,不动声色的称赞了纸鸢的厨艺。 白舒听了钟雨微这些话,才觉得这茶叶没有浪费,最好的东西,给最懂的人,总是没错的。 晚间山风阵阵,带来了令人舒畅的清爽,几人就像是浸在温水中一般,舒适极了。 杨孤城第一次在天一峰上待到这么晚,忍不住赞叹道:“你这里还真是山中数一数二的好地方啊,常住在这种地方,就算不修炼,寿命也会平长几年。” 钟雨微目有熏色,显然也是认同杨孤城这个说法,转而钟雨微又道:“白大哥,那日在抚碧坪,我有几个姐妹也在场,她们都有些仰慕白大哥呢,我看白大哥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不如...。” 钟雨微话说了一半就没有接着说下去,白舒却是明白了钟雨微的意思,白舒用一首一剪梅帮钟雨微二人修复了关系,而钟雨微也想为白舒介绍一段姻缘。 杨孤城奇怪的看了钟雨微一眼道:“有罗师姐那么优秀的女子在白舒身边,他哪里还看的上别人?” 钟雨微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杨孤城,没有说话,罗诗兰怎么可能会爱上凡人呢,就算是白舒,也不可能,也只有杨孤城这样简单的人,才会愿意去相信白舒和罗诗兰的关系真的不一般。 ahzww.org 白舒想到了自己血脉中流淌着的董色的血,笑着道:“我可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我心中的那个人,并不在太虚观里面。” 听到白舒这么说,钟雨微连忙追问,但白舒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不再多说了。 第八十一章 昔日之箫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不多时钟雨微的目光望进天一居内,突然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洞箫,就顺口问了出来道:“白大哥,你还会吹箫么?” 白舒顺着钟雨微的目光看了过去,知道她因何发问,笑着解释道:“我可不会,是纸鸢她会。” 钟雨微眼睛一亮道:“不知道我们今天有没有这个福分,能听的一曲箫音。” 白舒没有急着回答她,只转头看向了纸鸢,纸鸢见白舒连罗诗兰送的茶叶都拿出来招待客人了,哪里不明白白舒是真的将二人当作朋友呢,便轻轻的点了点头,同意了钟雨微的要求。 纸鸢从屋子里面取了绾梦出来,还未开始演奏,钟雨微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是绾梦!居然是绾梦!”钟雨微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这箫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白舒没想到钟雨微居然一眼就认出了绾梦,错愕之后,没有急着回答钟雨微,反而反问她道:“怎么,你认识这箫?” 钟雨微理所当然的道:“这是我家的箫,我当然认得。” “什么?”白舒清楚的记得,白汐告诉自己,这箫是她姑夫送给她姑姑白采之的。” 见白舒发愣,钟雨微继续解释道:“这箫自我小的时候就在我家里,在我哥哥成亲的时候,这箫作为聘礼,给了白家那位采之姑娘。” 钟雨微仔细打量着白舒,半响才问道:“你不会是丰嘉城白家的人吧?”她看了杨孤城一眼,疑惑的道:“可孤城和我说,你是孤儿啊。” 听钟雨微这番解释,白舒总算是明白了绾梦的来历,便半真半假的说道:“我虽然姓白,却不是白家的人,这只箫是我朋友在如沐春风阁中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因为纸鸢善箫,就暂时留给纸鸢用了。” 钟雨微有些恼火道:“如沐春风阁又是什么地方?这箫又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呢!” 白舒如实回答道:“如沐春风阁就是白家的产业,据说这绾梦就是白家的一位姑娘放在店里面卖的。” 钟雨微闻言拍案而起,怒道:“好一个白家,我哥哥把我家最珍贵的东西当作聘礼送给他们,他们却只拿来换钱,我早知道商家重利,却没想到薄情到这个地步,我现在就找他们理论去。” 钟雨微说着,怒气冲冲的就要往天一峰下走,别看她平日里冷冰冰的,真做起事情来,却是雷厉风行。 杨孤城显然是清楚钟雨微的家事,连忙劝解道:“雨微,你别急啊,大哥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你们两家近年来也没有什么交集,你现在冒然找上门去,讨不到好处的。” 钟雨微冷哼的一声道:“他白家多年从商,我钟家世代为官,更何况,我现在是太虚观的内门弟子,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讨不到好处。” 杨孤城摇了摇头道:“你别忘了,白家曾经出过一位太虚观的少观主。” 杨孤城这句话一出口,钟雨微一下子平静了不少。 杨孤城为难的看了白舒一眼,又对钟雨微道:“那位少观主的弟子,现在可是白舒的师姐啊。” 钟雨微也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纵使白访云名声再高,也不过是一个死人,死人终究是震慑不住别人的。 但白访云死了,罗诗兰还活着,太虚观小辈弟子里面,没有一个是罗诗兰的对手,罗诗兰是观主和七位星君看着长大的,如果罗诗兰不是女子的话,恐怕早就被立为新的少观主了,单凭罗诗兰和白家的关系,外人在和白家有交集的时候,就不可能太过于随意。 钟雨微和杨孤城不仅知道罗诗兰的厉害,还知道罗诗兰和白舒关系很好,他们如果去找白家理论,得罪罗诗兰的同时,还有可能让白舒为难。 白舒猜到了二人的心思,却丝毫不觉得难办,一是因为罗诗兰绝对不会让白舒为难,二是白舒觉得自己的姑姑白采之,要将绾梦卖出去,一定是有隐情的。 当下白舒劝钟雨微道:“你先坐下,给我说说你哥哥的事情,我虽然不是白家的人,却和他们比较熟悉,不如明天,我带着你们去白家,将这事情问个明白。 钟雨微看了一眼外面黑如墨染的夜色,悻悻然又坐了回去,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说道:“我钟家世代都是文官,唯独到了我哥哥这里,出了一个武将。” “而白家世代经商,多年前却也出了一个天才,那人叫白访云,曾经是太虚观的少观主,也是罗师姐的师父,他才二十岁,就到了破虚巅峰境界,离天启只有一步之遥。” 钟雨微冷冰冰的道:“我爹便想着趁着这个时候,和白家结为亲家,攀上白访云的关系,那时候我才刚出生,家里只有我大哥年龄比较合适,他就成了这场政治联姻的最好人选。” 钟雨微颇为羞愧道:“我家只想着和白访云,和太虚观攀上关系,而白家也想把商业版图,拓充到陵武城之中,两家一拍即合,我大哥便和白访云的妹妹白采之成了亲。” “万幸的是,我大哥和白家嫂子居然一见钟情,互相真的非常爱慕对方,成亲之后,倒是将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 YY小说 “可他们成亲才没多久,白访云就彻底失踪了,几年之后,我们更是得到了白访云的死讯。” 钟雨微苦笑道:“那一刻天崩地裂,但好在我哥哥是真心喜欢白家嫂子,所以白家在陵武城的势力,依旧稳扎稳打的发展着。” “只不过几年之后,陵武城发生了一场权利斗争,我哥哥只来得及将白家嫂子送回了丰嘉城,而他自己,却死在了这场斗争里面,成为了华帝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而我大哥死了之后,我们钟家再没有人愿意扶持没有了白访云的白家,两家的关系一来二去的,就彻底断了。” 钟雨微面有苦色道:“是我们钟家对不起白家,但嫂子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就将我大哥的绾梦给卖了啊,白家积累的财富,足够他们花几辈子了,难道还不知足么?她难道不明白,我大哥究竟有多爱她么?” 白舒一直默默的倾听着,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白舒忽然想到,如果当年白访云没有死,并且成功踏入了天启的大门,那么就算是华帝,他敢杀白访云的妹夫么? 白舒心里对那个见到自己就蹲在地上哭个不停的姑姑充满了好感,白舒第一次见她,就从她腰间的玉玦上感受到了,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白舒长叹了一口气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嫂子在短短几年之内,相继失去了哥哥和丈夫之后,回到丰嘉城,面对着政治联姻失败所带的后果,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钟雨微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没忍心开口反驳一句。 白舒接着说道:“如你所说,白家是不可能缺钱花的,你嫂子卖这支箫,肯定也不是为了钱,她这么多年以来,都过的非常不好,她做这件事情,我相信一定是有原因的,你为什么不去好好的和你嫂子沟通一下呢?” 钟雨微自嘲道:“是我们钟家对不起白家,我刚才想起我哥哥的事情,怒气横生,一下子乱了心智,居然还想跑去质问我嫂子,我真不是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觉得我没脸见我嫂子。” 杨孤城拍了拍钟雨微的肩膀安慰道:“这又不能怪你,怨只怨时也命也,人力不能更改。” 钟雨微幽幽一叹,没有做声。 白舒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也好久没去看你嫂子了吧,不如明天咱们一起下山去,把这绾梦的事情弄个清楚。” 钟雨微此刻已经完全平复了心情,她想了想道:“谢谢你白大哥,就听你的。” 第八十二章 口是心非 第二天一早,白舒和杨孤城钟雨微二人就一道下了莫渊山,白舒先没急着带他们两人去千灯湖畔的白家宅院,而是直接去了白汐的如沐春风阁。 进了屋子,之前那侍女还认得白舒,她一见到白舒进来就上前盈盈一礼道:“公子,您来了。” 白舒笑着点头道:“你家小姐可在么?” 那侍女摇头道:“小姐此刻应该在华南楼里面。” 白舒知道她说的是丁念之的楼,于是便点了点头,准备告辞。 临走的时候那侍女又道:“最近小姐心情不太好,好像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那侍女看白舒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救星一般。 白舒心中不解,白家家业殷实,纵使出了什么问题,也轮不到白舒来过问。 思虑一转而逝,当着杨孤城二人的面,白舒也不好再问,便点了点头,直奔华南楼而去。 华南楼比起白舒上次来的时候,又热闹了好几分,毕竟这么高的一座燕国风格的楼坐落在丰嘉城中,的确是太显眼了。 杨孤城和钟雨微极少下山,是以都没有见过这楼,白舒便给二人解释道:“这是我燕国的一个朋友开的酒楼,在燕国,也有和这一摸一样的两座楼,极为出名。” 此时此刻,虽是清早,但华南楼里面依旧人声鼎沸,白舒三人才进门,就有小厮迎上前来招呼。 白舒只道:“我是你们东家的朋友,劳烦小哥儿传唤一声,就说是白舒来了。” 那小厮眼睛一亮道:“我们东家吩咐过了,只要您来了,一定要招呼周到。” 那小厮弯腰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道:“您这边儿请。” 白舒点了点头,也不推脱,顺着小厮指引的方向走了过去。 杨孤城和钟雨微对视了一眼,颇为诧异,他们都知道白舒是孤儿,却不想白舒还有这么阔气的朋友。 那小厮引着白舒一路到了相见欢的一处雅居,屋内饰有繁花,燃有檀香,典雅幽静,才进屋子就有佣人奉上香茶糕点,更有几名妙龄少女,在屏风后演奏起了丝竹管弦之乐,其音清渺,听之心怡。 那小厮告罪道:“几位先在这里稍事休息,小的这就去请东家过来。” 白舒点了点头,那小厮便退了下去。 钟雨微环视着屋内,啧啧赞叹道:“想不到丰嘉城中还有如此场所,比起武陵城来,也说不上差了。” 白舒笑着解释道:“这在燕国,可是皇室产业,这一室好风碎竹声如雪,也满是燕国的味道。” 杨孤城不解到:“既然是燕国的产业,又怎么会开到我们华国来呢,而且,为什么白家小姐会在这里呢?” 白舒见杨孤城不解,便耐心解释道:“我这位朋友和我一样,都是洛国人,只不过他在燕国的时候,得到了这份产业的主人的欣赏,他们想将产业发展到四国各处,所以才有了这华南楼的存在,说不定你们下次回陵武城,另一座华北楼也开了起来了呢。” 白舒说完这楼的来历,顿了下继续道:“在丰嘉城中开楼,自然免不了要和白家打交道,我朋友便找到了白家小姐,并在白家小姐手中,把那绾梦买了过来,并暂时给了纸鸢使用。” 经过白舒这一番解释,二人才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屋子外的长廊中,那小厮走在路上,迎面见到了一位青丝高绾,一身舞衣,容貌可以称得上是国色天香的姑娘。 他连忙退到一边行礼道:“木辛姑娘。” 木辛提着裙摆,轻掂着脚往里面眺望,却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 她开口是清脆婉转的声音:“是什么人来了,竟被你引进了昭华居?” 昭华居是相见欢仅有的三间上房之一,一般人都是没机会进去的。 那小厮看都不敢看木辛一眼,只低着头谦卑的答道:“是东家的朋友,小的正准备请几位姑娘进去陪坐,再去告知东家。” 木辛思量了片刻,轻咬嘴唇道:“我进去陪侍着吧,你直接去把念之叫过来吧。” 那小厮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白舒在屋子里面正饶有兴致的听着弦乐,那门却在外面被轻轻推开了。 白舒转头看去,只见到木辛提着舞裙,莲步轻移的走了进来。 见到白舒侧目,木辛展颜一笑,盈盈拜倒媚态横生道:“小女子木辛,来给几位献舞。” 木辛生的国色天香,肌肤白皙水嫩,一双红唇娇艳欲滴,尤其是木辛那一双美目,眼波流转仿佛能夺人心魄,白舒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有些燥热。 白舒连忙稳定了心神,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杨孤城定力更差,直接看呆了,在被钟雨微狠狠的掐了一下之后,才龇牙咧嘴的回过神来。 白舒心中微微有些不解,就算是木辛她生的貌美,又是风情万种,但自己也不应该有这种反应啊,白舒自幼和凌问儿朝夕相处,离家之后又整日和罗诗兰这个级别的仙子待在一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在见到木辛之后,自己会心有悸动。 木辛才打过招呼,屋内的乐声就缓缓的变的轻柔撩人了起来。 木辛迈着细碎的舞步,和着轻柔的乐声,云袖飞舞,轻轻舒展着纤细柔软的腰肢,裙摆上下浮动间,一对绣鞋若隐若现,木辛跳的卖力,不多时,她就已经跳的娇(喘)微微了,她每一次美目流转,都是一次荡人心魄的凝注。 钟雨微和杨孤城青梅竹马,同为华国人,燕歌华舞洛人剑,自小,就是陵武城的舞蹈,钟雨微也不见杨孤城看的如此专注,今日这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姑娘,却让杨孤城看直了眼,她默默的吃了一口飞醋,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别过了头去。 杨孤城心里也是暗自叫苦,他明明是个专情的人,从来不会去贪慕旁人的美色,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场中那个妩媚妖娆的舞女,身上仿佛有一种奇妙的魔力。 气氛正有些微妙间,这屋子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丁念之和白汐并肩走了进来,乐声也随之停歇,木辛也拢起了云袖,站定了身子。 YY小说 “白大哥,你来了!”丁念之上前拉过木辛的手,先是低声问木辛道:“你怎么来了?” 在得到木辛“只是随便来看看”的回答之后丁念之转而又给白舒介绍道:“白大哥,这是木辛姑娘,从燕京特意赶过来帮我的。” 此刻木辛被丁念之拉着手,全没了刚才魅惑众生的样子,反而是安静的楚楚动人。 白舒眉头微锁,心中只觉得这木辛并不简单,说不定刚才她就是用了什么媚术之类的手段,才让自己心猿意马。 丁念之接着道:“这是我的好朋友,白舒,白大哥。” 木辛微微一笑,颇为羞涩道:“白大哥好。”那妩媚和羞涩转换之间的自然,简直是让白舒叹为观止。 白舒点了点头,没有搭理木辛,也给丁念之介绍了杨孤城和钟雨微二人。 白汐听到钟雨微的名字之后,又听到钟雨微也喊白舒大哥,便面色古怪的凑到白舒耳边低声道:“按照辈分,你应该喊她一声小姑的,现在她喊你大哥,这是什么道理?” 白舒借机拉着白汐走到了一边,才小声道:“我们是按观里的辈分论的,俗世的身份不能做数。” 白舒有心先把事情弄清楚,便接着说道:“我问你件事情,你可知道,你姑姑为什么要将绾梦放在你这里卖掉么?” 白汐欲言又止,片刻后却说:“她难道不是也是你姑姑么?” 白舒闻言沉默。 半响白汐才解释道:“姑姑这些年以来,一直是以泪洗面,这箫留着反而容易触景生情,而且姑姑很快就要成亲了,还是一位上门女婿,这箫只要还留在姑姑手里一天,她就一天走不出过往,还不如将这箫卖了,更何况,到最后这箫落到你手上,岂不是正好。” 白舒抿了抿嘴唇,良久没有说话,他以为像白采之那样的女人,莫说是十年,就是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走出那段往事,却不想,她已经放下了过往,准备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真说起来,这是好事,但白舒还是感觉到悲哀,因为白舒觉得,一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那怕死去了一百年,也依旧是对自己最重要的,而且,永远没人能代替那人。 白汐见白舒不说话,便问他道:“怎么,你不为姑姑开心么?” 白舒苦笑着道:“我当然为她开心,这样最好不过了。” 他有些口是心非! 白汐回头看了钟雨微一眼道:“那小姑娘可是因为看见了你手中的绾梦,来找咱们白家算账的?” 白舒愣了一下,开口道:“按照辈分,你应该喊她一声小姑啊。” 这句话刚才白汐也说过,现在换白舒说出口,白汐听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归根结底,两人都没有真的把钟雨微当成一个麻烦,钟雨微在白舒和白汐面前,就显得有些不谙世事了。 第八十三章 疑云 笑过之后,白舒才想起来问白汐她生意上的问题。 按照白汐的说法,最近丰嘉城中,好多和白家有合作关系的掌柜的,忽然一下子都中断了和白家生意往来,甚至之前有过很多年交情的老掌柜,都莫名其妙的断绝了和白家的关系,反而和另一股新兴起的势力达成了合作关系。 白汐面有忧色道:“如果单单是这样,倒也不算什么,问题是那一股新兴起的势力,不是本地人,据我手下的人说,他们多带有燕国的口音。” 丰嘉城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城市,多年来一直被白家只手遮天的掌控着,莫说是外地人,就是本地人,想悄无声息的翻起点水花儿,也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偏偏这些外来人却做到了,也难怪白汐会感觉到不安。” “你别看现在这华南楼如日中天,却也暗中受到了一些阻碍,我今天来找丁掌柜,就是来商量这件事情的,毕竟丁掌柜也是从燕国来的,说不定能知道什么消息呢。” 白舒微微一愣,笑道:“丁掌柜?” 白汐理所当然的道:“他现在是华南楼的当家的,也是我们白家的合作伙伴,自然要称呼的正式一点。” 白舒偏头看了一眼和杨孤城几人谈笑风生的丁念之,忽然感觉他在这段日子以来,也成长很多,达者分先后,术业有专攻,他不能像孟克之那样战无不胜,但若是能纵横商海,也是极为不错的,这是个人的选择,谁也不能说两人究竟谁更好,谁更差一点。 正感叹间,白汐忽然问白舒道:“你可知道丁掌柜身边的那个海爷,是什么来历么?” 白舒仔细想了一下,才想来初次来华南楼,离开的时候确实和那个留着小胡子的海爷有过一面之缘,据丁念之说,海爷是二皇子的人。 当下白舒把自己所知道的这一点点消息也告诉了白汐,白汐却皱眉道:“丁掌柜说海爷只是先他一月来丰嘉城置办产业的,但据我得到的消息,海爷这个人,最近这些年一直都在丰嘉城活动,只不过他很少在人前露面,我的人也是几经确认,才敢肯定这件事情。” 白汐顿了顿,又神情凝重道:“不仅如此,我还发现,那股新兴势力,和海爷都有着说不清楚的关系,我甚至怀疑,这股新兴势力,就是海爷在暗中操控着。” 白舒微微皱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二皇子纵使家大业大,也不见得会放心的将丰嘉城中这么大的生意全部交给丁念之打理,他真正放心的,应该是那个海爷,燕国的触手,为何要伸进南方这么深的腹地之中呢?而且听白汐的意思,这股燕国的势力,恐怕是要有所作为了。 fantuankanshu.com 白汐见白舒皱眉沉思,继续说道:“丁掌柜可是你给我介绍的人,到时候要真出了什么事情,要不要留他一条性命?” 白汐带着浅笑问出了这句话,旁的没听见她说话的人,单看她的表情,还以为她和白舒相谈甚欢,在说着什么儿女情长的事情一样。 白舒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的道:“念之绝对没问题的,要有问题,也是二皇子的事情,这件事情我也会留心的。”丁念之还是因为白舒的原因才结识的二皇子,更何况,丁念之是那种一眼能看透彻的清水,白舒还是相信自己看人的本事的。 白舒看了白汐一眼,认真的道:“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情,请你一定要护念之周全。” 白汐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知道了。” 白汐说罢,终于上前和钟雨微攀谈了起来,一口一个小姑亲热的叫着,并邀请钟雨微和杨孤城二人去白家做客。 木辛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丁念之的身边,看起来无比乖巧,白舒深深皱眉,不论是海爷还是木辛,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丁念之这么一个单纯的人和他们在一起,真的安全么?自己是不是,把丁念之送入火坑了呢? 一念及此,白舒便借着白汐邀请钟雨微二人去白家的机会,也提出了带丁念之在丰嘉城中好好转转的建议,丁念之欣然接受。 几人便一起离开了华南楼,白汐带着杨孤城和钟雨微去了白家,而白舒则揽着杨孤城的肩膀沿着千灯湖的湖边漫步着。 天空中飘起了零星小雨,打在身上,倒是极为舒爽,白舒望着远处朦胧的山色,笑着问丁念之道:“念之,这段日子,做这些生意,感觉怎么样?” 丁念之伸了个懒腰道:“感觉我长了这么大,第一次真正的活着。” 当下丁念之说了很多细碎的琐事,从这些琐事中,白舒没有听到一点关于海爷的信息,反而是听到了很多关系木辛的事情。 丁念之第一次见木辛,就是白舒和丁念之一起去雁北楼的那一次,那日白舒正好遇到罗诗兰,是白露和蒹葭跟着丁念之进了相见欢。 从丁念之的描述中,不难听出他对木辛的喜爱,一个倾城之貌的少女,流落红尘之中,遇到了落魄少年丁念之,两人相见成欢,在丁念之于丰嘉城中有了产业之后,那少女还主动的提出来丰嘉帮丁念之的忙。 好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 白舒心中渐渐寒冷了起来,他本以为二皇子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却不想他们,连丁念之也要算计,丁念之却有商才,但这值得下这么大的功夫来算计他么? 白舒瞳孔一紧,一下子想到了丁念之的身份,且不说他洛国的身份,单说燕国,丁念之是孟克之的亲弟弟,也是现任魔宗宗主的儿子。 以二皇子的实力,他没道理查不出丁念之的底细,也就是说,他知道丁念之的身份。 白舒心中虽然疑云重重,但他却忽然松了一口气,孟克之对丁念之非常好,应该没有人敢明知道这件事情,还敢对丁念之真的不利,毕竟全天下只有一个人攻无不克,站无不胜。 白舒用脚踢着湖边的石子,装作不经意的问丁念之道:“你上次不是说海爷帮你一起打理着华南楼么,海爷是和你一道来的丰嘉城么?” 丁念之摇头道:“海爷是先我一步到的这里,我来的时候,华南楼已经建好了大半了。” 白舒继续问道:“那你在燕京,可曾见过海爷?” “没有,我也是来丰嘉城之后,才见到他的。” 白舒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计较,便道:“念之啊,最近丰嘉城中不是很太平,你要小心一些。” 丁念之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不解道:“不就是一些商场上的交锋么,我能应付的来。” 白舒摇摇头没有解释,强龙不压地头蛇,白家苦心经营丰嘉城多年,把丰嘉城经营的像一块铁板一样,不管是谁想重新熔铸这块铁板,都需要付出血的代价,白家出过一个白访云,现在又有一个白汐,白舒心里清楚,商家,也不是好惹的。 “念之,你要小心一些海爷,还有那位木辛姑娘。” 丁念之面色一变道:“白大哥,你什么意思?” 白舒叹气道:“只是让你小心一点,你太单纯了,我怕……” 白舒话没说完,丁念之却打断白舒道:“白大哥,你不是跟我说过么,这世上好人多,坏人也多,若非你亲眼所见的,江湖传言,只能信三分,剩下的,你要自己亲自去验证真假了。” 丁念之倔强道:“你都没有真正了解木辛,怎么能怀疑她呢?” 白舒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和丁念之说,坠入爱河的少年,往往是盲目的,白舒不相信流言,但白舒相信白汐的判断,结合着海爷的事情来看,这两人的确需要注意一下。 良久,白舒拍了拍丁念之的肩膀道:“不管怎么样,你有任何事情,都随时来找我。” 丁念之苦着脸道:“我连太虚的山门都进去,又怎么去找你。” 白舒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再去,说我的名字,肯定能进去了,最不济,也能递个消息给我。” 白舒经抚碧坪一事,已经名动太虚,可不像丁念之初次上莫渊山时一样默默无闻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丁念之心系楼里的事情,就先回去了,而白舒则准备去白家看看。 第八十四章 天心 进了白家之后,白舒正发愁不认识路时,旁的就有一小厮上前来引着白舒往里面走,说是小姐吩咐留下来侍奉的。 白舒不由得感叹白汐的心细,她的玲珑心肝比起董色来,也差不了多少了,只不过董色是古灵精怪,而白汐是稳中有细。 时以盛夏,细雨也渐渐下的大了起来,那小厮带着白舒到了一处长廊,长廊尽头,是一座观雨亭,除了白汐和白采之、杨孤城钟雨微几人,还有两个中年人和一位年轻人。 见到有外人,白舒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廊柱的后面,可就是白舒这么一闪而过的身影,却被白汐惊鸿一瞥所看到了。 观雨亭中白汐告罪离去,直奔着白舒所站的廊柱处走去。 见到白舒背靠着廊柱,望着屋檐上滑落的雨滴,怔怔出神的样子,白汐又一次觉得这人是如此的干净清澈,旁人要是知道自己是白家的人,恨不得一门心思的扎在白家,想要获得什么好处,而白舒却对白家避之不及,白汐知道,若不是白舒因为纸鸢的原因勉为其难的收下了绾梦,他根本不会踏进白家一步。 白舒见白汐走过来,对白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白汐却是按着裙子,轻巧的坐在了廊柱边的石阶上,缩着脚避开了雨水,将手撑着膝盖上,托着脑袋抬头像白舒那般看着雨檐。 “你怎么不过去?”白汐问道。 白舒没想到白汐居然如此随意的坐在地上,在白舒心里,会做这种动作的,只有董色,像白汐这种大家闺秀,是随时都会注意言行举止的,白舒却不知道,白汐是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白舒也坐在了白汐的身边,回答道:“有生人在,我怕你不好介绍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和白家有关系。” 白汐偏头看着白舒道:“堂弟,你为什么不愿意别人知道你的身份呢,咱们白家,不好么?” 白舒有些沉默,白汐口中说的“咱们白家,让白舒感觉嘴里面有些苦涩,半响白舒才道:“我还有事情要办,等办完了,也许就会让别人知道吧。” 白汐很会察言观色,也能准确的捕捉到白舒话中的细节,白舒既然没有说要办什么事情,那白汐也就不会主动去问,她点了点头,伸出手接着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滴。 雨滴落在白汐雪白的掌心,溅碎成更细密的水花,白汐揉搓着掌心的雨水,对白舒道:“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都不回家呢?” 笔趣阁 白舒不解道:“我和我娘本来是有家的,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只可惜我娘死了。” 白汐好奇道:“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伯母的消息,但我觉得那些传言都太夸张了,世上怎么能有那么好的女子呢。” 白舒反问道:“你又没见过她,你怎么知道她没有那么好。”白汐沉默,心中有些遗憾白访云没能把凌问儿娶回丰嘉城来。 白舒却不想纠结这个话题,问白汐道:“你告诉钟雨微绾梦的事情了么?” 白汐点了点头道:“亭子里面那两个中年人,是杨家和钟家的两位家主,我带钟雨微她们过来,也是钟老爷子授意的。 白舒心中微微一沉,想到杨孤城和钟雨微偷跑出来的事情,再看他二人在亭中蔫头搭脑的样子,就不难想象到两人此刻是多么的没底气了。 “不是和钟家断了关系么,他们怎么还会在白家守株待兔。” 白汐叹气道:“终归是有过紧密联系的,断又哪里断的干净。” 白舒看了白汐一眼,却没能从白汐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她这话仿佛一语双关,时刻提醒着白舒他自己是没办法和白家划清界限的,因为就连此刻白舒身上穿的衣服,内衬里还绣着一个白字。 白舒轻咳了一声问道:“那那个年轻一点的人呢?” 白汐往观雨亭中看了一眼道:“那是我们未来的姑父,他叫詹思远,是咱家的上门女婿,以后姑姑就不会再形单影只了。” 提起那人,白汐的语气极为满意,招一门上门女婿,白采之就还能留在白家,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白汐就已经很满足了,白采之再承受不起远嫁,而丰嘉城中,也不可能出现什么大的变故,不是因为白家有多么的强大,而是因为太虚观就在丰嘉城内,山上不仅有罗诗兰,还有观主。 和白访云亲如父子的观主,立白访云为少观主的观主,把荷花塘居给罗诗兰住的观主,天启境界的观主。 外人或许不知道,但白汐知道,他们白家最大的底牌,不是自己苦心经营的产业,而是莫渊山上,住在梨花小筑的那个男人。 因为自白访云死后,太虚观再也没有少观主这个称谓,仿佛这个位置,观主还犹不死心的给白访云留着,等待着他重生归来的那天。 要真说起来,白访云还活着。 雨势愈发的大了,观雨亭中的詹思远拿起挽在臂弯的披风,轻轻披在了白采之的身上,柔声道:“采之,天气凉了,回去吧。” 白采之身上依旧有挥散不去的幽怨,但在此刻,这种气质已经淡到了极点。 钟老爷子看着曾经自己的儿媳妇,如今将投身到别家人的怀抱中,心有感叹道:“采之啊,我一直把你当成我自己的亲女儿,甚至,比亲女儿还亲,不管你还在不在我家的门里面,我都全当你是我的女儿,思远这孩子很不错,我也很满意,你们若是成亲,你的嫁妆,我一定要出一半。” 钟家是官家,白家是商家,白家闺女的一半嫁妆,对钟家来讲,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白采之心中感动,面色动容,终于没忍住喊道:“公爹,您费心了,采之永远是您的女儿。” 亭外天光朦朦胧胧,暴雨倾泻而下,落在地面溅起阵阵水雾,天地间被窖藏的灵气变的活跃了起来,白舒的视线被密集的雨帘封锁在了这小小的亭子之中,其余人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白舒和白汐两个人。 白舒贪婪的呼吸着纯净清新的空气,仿佛每次下雨,都能洗去天地间的污浊。 白汐却有些受不了水汽和寒意,打了个哆嗦。 白舒看了白汐一眼,将灵气放出来包裹在了白汐的周围,将寒气阻隔在外面,同时运起七月流火,将温度再次升高。 白汐见白舒看了自己一眼,自己就觉得暖和了起来,惊奇的问道:“是道法么?” 白舒点了点头,道:“你怎么不跟着他们回去,外面可是有些冷了。” 白汐全不在意,失落的道:“我爹就不让我去太虚观里修行,他说修行不是一件好事,想逆天改命的人,半途都像二伯那样死掉了,活下来的,都是匍匐在老天脚下,瑟瑟发抖的小人。” 白舒眉头一皱,忽然想起记载着天心掌的那本书上所写的一句话,悉天心者,道法自然。”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洞悉上苍之意的人,才可以做到道法自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苍对待任何生灵,都是一视同仁。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既然自然是最初始的状态,那么人有意识的修行,聚拢吸收天地灵气,算不算自然呢? 如果算自然,那为什么有人终其一生,不得所望,而有些人从不强求却无所不成呢? 如白汐所说,逆天改命的人都死了,只有敬畏天道的人才活了下来,当一个人无所畏惧的时候,他往往以为自己是最强大的,却不知,自己和天意背离以远。 天心掌,重在一个心字,什么是上天的心呢? 白舒望着亭外的雨帘,那些飞速滴落的雨水在白舒的眼中逐渐慢了下来,每一次水花与石板的碰撞,都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画卷,天地间找不出两颗雨滴,是完全相同的,所以天心掌,也不需要任何相同的招式,每一掌都是应该用最合适的力道,击打在最恰当的地方,不需要太注重于去算计,只需要做最自然的反应,因为向来,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就是自然。 白舒想了很久,终于确信,天是没有心的,也没有任何主观的情绪和偏好,上苍之意,就是顺其自然。 一直以来,白舒用天心掌都是全力以赴,只沉迷于天心掌的威力之中,拘泥于形式,他总感觉,这天心掌厉害是厉害,但总没有书上写的那般厉害,原来是自己固步自封了。 白舒手有些痒痒,一时之间却找不到练手的对象,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回去吧!” 第八十五章 真相 等白舒跟着白汐去屋子里面避雨的时候,钟雨微和杨孤城已经离开了白家,白舒在白家没和二人碰面,便最好不过了。 屋内白采之和白祥老爷子正坐在一处说着什么,白采之身上还挂着那玉玦,依旧是一身的幽怨,她在见到白舒之后,显得极为惊喜。 而白舒在了解了白采之的往事之后,也对她平添了几分怜惜,白舒亲眼见到凌问儿失去丈夫之后的消沉样子,而白采之,在短短几年内相继失去了亲哥哥和丈夫,白舒实在是不敢想象,白采之这些年以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白舒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对白采之和白祥行了一个晚辈礼。 白祥老爷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这雨下的太了,山路肯定不好走,不如你今天,就歇在家里?” 白祥这句话问出口,白采之和白汐就都期待的望着白舒,万事开头难,只要白舒肯留下来一晚,她们就不怕白舒没有长期留在白家的那天。 但白舒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道:“纸鸢还在山上等我,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夜。” “纸鸢?”白祥老爷子疑惑道。 白采之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白汐却是知道纸鸢的,她低声给二人解释道:“就是现在拿着绾梦的那个小姑娘,堂弟上次来的时候,是带着她的。” 白舒点头道:“纸鸢是我捡来的,很乖的一个丫头。”提起纸鸢,白舒嘴角忍不住挂上笑容。 白采之看着白舒的笑容,忽然在久远的记忆中搜索出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当年白访云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回了家,也是这样笑着介绍道:“诗兰是我捡回来的,以后就跟着我修行了。” 白舒虽然长的和白访云并不像,但在白采之眼里,白舒却和当年一样年纪的白访云的样子渐渐的重合了起来。 白采之幽幽一叹,忽然说道:“我听说了一些观里面的事情,你既然拜在了太虚观门下,又是开阳一脉弟子,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别人知道你是白家的人呢?” 白采之一字一句道:“你是我哥哥的儿子,太虚观少观主的儿子,如果观主他们知道你是他的儿子,一定会全力培养你的。” 白舒心中片刻间转过好几个念头,白家人显然还不知道白访云就是被萧半山杀死的。 baimengshu.com 白舒犹豫了很久,面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白采之眨了眨眼睛,低着声音说道:“你爹多年前死在澄湖寺的禁地通天塔里面,是魔宗副宗主下的杀手,他杀了你爹之后,就躲在燕京,十几年没人踏出过燕京一步,他怕他一出燕京,别人就会杀了他,给你爹报仇,至今,我们都没有得到你爹的尸骨。”说到后面,白采之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白舒没想到白家人足足恨了苗厉十几年,是啊,毕竟萧半山和白访云师出同门,又是朝夕相处多年的好朋友,而苗厉,只有一年时间是和白访云在一起的,就是白访云和凌问儿双双留在燕京修行的那一年。 那年是多年来四派论道中唯一的一次平局。外面的雨下的越来越大,白采之话音落之后,屋子里面在暴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凝重和安静,白舒想告诉他们真相,却又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要推翻一个人坚信了十几年的一件事情,对那人来讲,将会是一个天大的打击。 终于,白舒开口道:“我和我娘在洛国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面,一住就是十六年。” 白舒微低着头显得有些失落道:“那是一个特别闭塞的村子,很少有人出去,也很少有人进来。” 几人看白舒的眼神充满了心疼,白舒却笑道:“我娘在那个村子里面,就像是仙女下凡一样,直到现在我来到了村子外面,我也没有见过任何能比我上我娘的女子。” 几人虽然都没见过凌问儿,但世间那么多传言,没有一句话是说凌问儿不好的,白舒此时此刻,也是如此。 “我娘教我读书识字,教我为人处事的方法,和世间的一些道理,可就是不教我修行。”白舒轻笑道:“我这十多年以来过的开心极了,不修行就不修行,我一点儿也不在意。” 白舒深吸一口气道:“但我娘为情所困,患心病,终于在年前撑不住,离开人世了。” 白舒望着几人,肃然道:“我娘临死前,让我去燕京,找一个叫苗厉的人!” 白舒这句话出口,三人同时身子一震,他们都是心思敏捷之人,一瞬间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屋子里面只有密集的透过门板而显得有些不清晰的雨声和此起彼伏的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白采之才道:“那你去燕京了?” 白舒点点头道:“我娘和他一起进的通天塔,却没能和他一起出来,当年苗厉说萧半山是凶手,而萧半山则反咬一口说苗厉才是凶手,这种事情,如何才能断定谁真谁假呢?” 白舒自己回答自己道:“只有我娘才能断定真假,我娘让我去找苗厉,而不是去找萧半山,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安静,还是安静,除了白舒以外,其他人就像是变成了哑巴一样,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苗叔说了,我爹在临死前说不许他给我爹报仇,苗叔答应我爹了,他言出必行,除了出了通天塔和萧半山大打了一架,就再也没找过萧半山半点麻烦。” 白舒想到了苗厉手下最锋利的那两柄剑,若承影和纯均二人联手,就算是萧半山在太虚观里,也不能算是安全吧,更何况,苗厉手下又不止这两柄剑。 “这怎么可能,访云死后,半山就像是孝敬父亲一样孝敬我,逢年过节,都下山来看我。”白祥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用拐杖重重的敲击着地面。 白舒淡然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他当年摸到了天启的门槛,你们有谁会想到,他会被人杀死?” “这些信息你是从那里得到的?”白祥强稳着心神问道。 “自然是从我苗厉叔叔那里得到的。” “他说的未必都是真的。”白祥不敢相信。 白舒理所当然道:“我娘从没跟我说过她的往事,但既然临死前我娘让我去找苗厉,那苗厉说的每一句话,就都是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比真理还真,比莫渊山上坐落着的那座破观,还要真。” 白采之颤抖着声音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拜在萧半山的门下,做他的弟子。” 白舒目若秋水,低声道:“我要在他身边看着他,我怕他病了,怕他老了,怕他提前出了什么意外,死去了,我要让他等着我啊。” “然后等我足够强大的时候,我就亲手杀了他。”白舒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继续道:“他对我非常好,好到我很敬重他,我很想看看,他被我亲手杀死时候,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 白汐看着白舒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本以为自己很了解白舒,她以为白舒是一个温暖善良的少年,但此时此刻,白汐才知道,自己根本完全不懂白舒。 这件事情白舒一直憋在心里,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今天却在白家人的追问下,没忍住说了出来。 谁都没有想到白舒居然想杀萧半山。 “你知道萧半山是什么境界?”白祥问道。 “破虚巅峰,离天启只有一步之遥。” “那你凭什么杀他?” 白舒笑笑,反问道:“您活了这么多年,可曾见过比我爹娘更优秀的人?” 白祥闻言默然摇头。 白舒继续说道:“我是他们的儿子,龙生龙凤生凤,龙凤之子,会差么?我努力修炼,凭什么杀不了他?”白舒这话说的无比自负,他的确想不出来,世上有比凌问儿和白访云更优秀的一对儿。 今天孟克之比不了,叶桃凌也比不了。 有一句话苗厉说的分毫不错,倘若当年白访云没死,太虚观是白舒的,剑宗也是白舒的,说不定,魔宗也是白舒的了,也就是说,天下之大,除了和尚窝不是白舒的,其他的都是白舒的,也许正是因为他们二人都如此优秀,所以老天才不让二人在一起,更不允许,有人能坐拥太虚和剑宗这两个门派。 白祥几人将白舒这一番话消化了很久很久,终于才接受了萧半山杀了白访云这个事实。 而白舒在说完这一切之后,也意兴阑珊,并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没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就再也不踏进白家一步。 若不是白舒感觉到了白祥几人对自己的喜爱,和那种觉得亏欠了自己的歉意,以及对白访云去世的耿耿于怀的遗憾,白舒根本不会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但毕竟白舒是白访云的骨肉,他应该给白家人一个真相,不然那些止不住的眼泪和牙痒痒的恨意,岂不是都交付错了对象。 白舒是冒着大雨离开的白家,临走的时候,白舒又请白汐帮忙打听绿萼槿的消息,罗诗兰那里一直没有任何进展,这么多天过去了都还没有进展,多半就不会再有消息了,白舒犹不死心,还想再做做最后的努力,毕竟那是唯一一味可能解董色千叶百灵子的毒的解药。 白舒自己不想受白家的恩惠,但为了纸鸢,为了董色,他却是不敢自私的。 这是白舒最大的缺点,也是白舒唯一的优点。 第八十六章 温柔陷阱 天一峰上,纸鸢正陪着徐慕灵坐着,窗外是倾盆大雨,门口那株忘川桃上,雪魄蛾正攀在树上,一动不动接受着暴雨的洗礼。 自从山上开始热起来,雪魄娥就很少露面了。 “你这头发扎的非常好看,这么复杂的发式,你是怎么扎的这么好的?”徐慕灵笑语盈盈的问着纸鸢。 虽然徐慕灵在善意的笑着,看起来一幅友善的样子,但纸鸢却感受不到任何关怀的意味,她反觉得清清淡淡的罗诗兰,对自己更好。 徐慕灵听说纸鸢身体不好,特意带了好几种丹药来看望纸鸢,她刚刚才帮纸鸢看过身子,但要是让徐慕灵知道纸鸢在心里并不喜欢她,徐慕灵恐怕就要失望了。 纸鸢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是少爷早起帮我扎的,我只会简单的束发,不会做这些发式。” 徐慕灵一愣,她没有想到像白舒这么大的少年,居然还会扎这么复杂的发式,就算是她自己,也未必能将头发弄成纸鸢的头发那样漂亮精致。 “看来你家少爷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徐慕灵一拢桌子上的几瓶丹药道:“这些丹药就留给你们,你家少爷要是问起来,就说徐师姐来过了。” 徐慕灵说着想拍拍纸鸢的脑袋,却被纸鸢一下子躲开了。 徐慕灵也不觉得尴尬,拿起伞来就准备离开,她本以为大雨天白舒一定不会出门,却不想还是扑了个空。 她刚要离开,屋子外面却走过来一个撑着伞的少年人。 那少年人正是白舒,徐慕灵和白舒一人要出去,一人要进来,差点儿撞在一起,一阵错愕之后,徐慕灵往后撤了一步,给白舒让了位置。 “是你?”白舒一边往屋子里面走,一边诧异的看着徐慕灵道。 纸鸢则上前接过白舒手中的雨伞放在墙角,又转过身来为白舒拍打着外衫上沾着的雨水。 白舒摸了摸纸鸢的脑袋,提醒道:“外面寒气重,快回里面去。” 白舒说完又看了徐慕灵一眼,有些不情愿的关上了门。 这一眼是因为白舒想开着门让徐慕灵出去,又怕徐慕灵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去,开着门反而让屋子里面渗入了寒气。 徐慕灵却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白舒的意思,毕竟她平日里造访别人,别人都恨不得她留下来不走呢。 百盟书 “我刚刚帮纸鸢看过了身子,她现在已经恢复的非常好了,这种天气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徐慕灵笑道。 白舒坐在凳子上,接过纸鸢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敷衍道:“多谢徐师姐关心了,不知道徐师姐造访寒舍,有何要事?” 徐慕灵见白舒不冷不热的样子,也不在意,她早就想到白舒会是这个态度。 “我这次来,一是来看看纸鸢这个小丫头,二是来和师弟你赔个不是,当日在抚碧坪,确实是师姐的过错。” 白舒眉头一皱,心中有些反感徐慕灵管纸鸢叫小丫头,他摇头道:“徐师姐言重了,纸鸢的事情,不劳徐师姐操心,至于抚碧坪的事情,小孩子打打闹闹,徐师姐又何必挂心呢。” 白舒似笑非笑的看着徐慕灵,而徐慕灵在听到那句小孩子打闹之后,脸色就变的有些难看。 白舒可以自嘲自己是小孩子,那她这个参与小孩子胡闹的大人,又算是什么呢。 徐慕灵还没说话,白舒就将桌子上那几瓶丹药推到了徐慕灵面前道:“徐师姐别急着走,你还有东西忘在我这里。” 白舒说着还低头问纸鸢道:“你没吃吧?” 纸鸢摇头道了声没有,白舒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望着徐慕灵。 徐慕灵在抚碧坪已经看出来白舒不简单,有心和白舒修复关系,却不想白舒连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 徐慕灵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容貌和身份给自己带来的便利,却不想天一峰上,住的是一个软硬不吃的家伙。 白舒见徐慕灵面色难看的站在原地,便假意看了眼窗外道:“徐师姐,这雨怕是还会下的更大,走的晚了,怕是不好下峰了。” 徐慕灵强忍着怒意道:“那我正好留在你这里吃饭。” 白舒却笑道:“这峰上就我和纸鸢两人的吃食,莫说是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只猫猫狗狗,也只能挨饿了。” 徐慕灵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身上灵力激荡,一掌拍在桌子上面,将桌子拍成了两半,桌子上那些瓶瓶罐罐的丹药和茶杯,也随之四散散落在了地上,有些丹瓶还摔破了,洒落了里面装的带着清香的丹药。” “白舒,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白舒面色如常,称赞道:“徐师姐这一掌拍的好,徐师姐要是不喜欢这桌子,我就不留着它了。” 白舒说罢,又对纸鸢道:“纸鸢,屋里还有什么徐师姐碰过的东西,等明天天气好了,统统都丢出去,全不要了。” 纸鸢一脸认真的说道:“除了这桌子,还有那张椅子,嗯,还有一个茶杯,已经掉在地上摔碎了。” 徐慕灵见白舒和纸鸢一唱一和的样子,不怒反笑道:“我还碰了纸鸢呢,你把她也丢了吧。” 纸鸢立刻反驳道:“她想摸我的脑袋,被我躲开了。” 白舒站起身道:“徐师姐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分寸的对一个小丫头动手动脚?” 白舒这句话说完,徐慕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巴掌狠狠的向白舒的脸上甩了过去,白舒心里一惊,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但以徐慕灵的境界,怎么会让白舒躲开这一巴掌呢。 千钧一发之际,白舒只能勉强偏了一下头,徐慕灵这一巴掌击破了白舒护体的虚极障,打在了白舒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印记。 这一巴掌打下去之后,徐慕灵也愣住了,她平日里自制力极强,却不想被白舒三言两语乱了心智。 白舒被一个女人打了一巴掌,尽管没有打在脸上,但白舒心中还是怒气横生。 他笑道:“徐师姐下次动手之前还是应该多想想后果,王易卓师兄不敢接下我师姐的死斗,莫非徐师姐就敢么?” 白舒这么一说,徐慕灵才想起罗诗兰为了白舒和王易卓提起死斗的事情,面色一下子变的极为难看,白舒这小子不仅自身天赋极高,有一个天机子朋友,还有一个对他爱护有加的师姐。 白舒见徐慕灵脸色阴晴不定,继续道:“那日在抚碧坪,我没杀介子期,还顺便救下了王易卓的性命,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白舒模仿着当年龙女璃离开北海时候说的那句话道:“尔等宵小之徒,我纵使粉身碎骨,也不屑与尔等为伍,以后在观里,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不要有所交集才好。” 这是徐慕灵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受到了这种侮辱,她看了白舒一眼,扭头“砰”的一声撞开了门,走入了厚厚的雨幕之中。” 白舒能看的出来,徐慕灵是真的想和自己修复关系的,像徐慕灵这种人,总是喜欢和那些有实力有潜力的人搞好关系,但她却不明白一件事情。 白舒曾经和萧雨柔说过一次,兰生空谷,不已无人而不芳,一个人做事情是不应该为了做给别人看到,人做事情,一定要做给自己看。 气若兰兮长不改 心若兰兮终不移。 罗诗兰从来不会八面玲珑的和所有人搞好关系,但罗诗兰却依然能被所有人所喜爱,这就是兰花的气质。 而白舒真正担心的,是巫少白。 巫少白对徐慕灵的印象,还停留在那颗续命丹上,白舒想不明白,纵使巫少白是内门弟子中第一个进入归灵境的,那也不至于使得徐慕灵用一颗续命丹来交好啊。 而巫少白这种人,会因为一方干净的地板,就愿意为白舒出战,那一颗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得到的续命丹呢? 白舒已经和徐慕灵撕破了脸皮,他自然要守护着巫少白,不让他深深陷入徐慕灵所布下的温柔陷阱之中。 第八十七章 后渊 继徐慕灵来访之后,白舒的天一峰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有时间好好的稳固归灵初期的境界。 如苗厉所言,炼体之后,身体中所能容纳的灵气数量,要远远多于不炼体的人,至少白舒对比了小书阁中对于归灵境界的记载和旁敲侧击问萧雨柔所得到答案,都表明自己现在体内的灵气要远多于常人。 如此一来,就代表着白舒想要突破境界,便需要比常人更多的灵气,白舒自然更渴望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修炼。 但白舒在太虚观出名之后,每日去莫愁湖就不太方便了,去明月峡倒是无人打扰,但单单明月峡中的灵气,想要维持白舒每天的修炼,而且自身还不减少亏损,显然不可能的,如果白舒潜心修炼,不出一个月,明月峡中的灵气就要被白舒吸个干净,白舒便把主意,打到了太虚后渊里面。 太虚后渊千年来一直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藏剑锋更是扎根在后渊之中,据说这藏剑锋就是当年太虚祖师在的时候,催着这山峰从平地上长起来的,也有人说,这藏剑锋是从天外一夜飞来的,而由于渊边山崖太过于陡峭,千年以来,很少有人能下到深渊底下。 白舒是在小书阁六层中一本记载着太虚观中的趣事的书籍上得知了太虚后渊之中,灵气无比充盈的事情。 且自端午之后,白舒就再也没见过巫少白出现在小书阁之中,而巫少白常看的那本天藏,也不知了踪影,因此,白舒才知道巫少白一刻不停的在努力着,只是白舒不明白,为什么巫少白可以把小书阁中的书带走。 白舒心中虽然挂念着巫少白,却也没有贸然去打扰巫少白,不过因为巫少白的原因,白舒修炼的愈发努力了。 修炼之余,白舒还特意抽空去找罗诗兰打听过太虚后渊的事情,顺便还和罗诗兰交手试了试自己的天心掌。 白舒的天心掌经过那日观雨,已经生了些微妙的变化,是以罗诗兰对白舒也是赞叹有加,同时罗诗兰也告诉了白舒关于太虚后渊的事情。 正好有一个人,就在前段日子,下过一次后渊,那人正是去渊底为罗诗兰采花的黄俊。 黄俊在遇到罗诗兰之前,也是一个一门心思扎在小书阁里修炼道法的天才少年,却不想他一遇到罗诗兰,就宛若丢了魂一样,不在潜心向道,整天反而是想着如何去讨罗诗兰欢心。 采花,就是黄俊自以为最能讨罗诗兰欢心的法子,不为别的,就因为罗诗兰曾经收下过黄俊给她采的花。 只不过黄俊不知道罗诗兰收下那花是怕黄俊毛手毛脚,把花摧残致死,事后,罗诗兰就将那些花种回了后山。 而经此之后,尽管莫渊山上下,山林广阔,还是被黄俊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后渊,黄俊也没有放过。 经罗诗兰这么一说,白舒才想起来那日他来找罗诗兰,看见的那个一身泥土,脏兮兮的怪人。 罗诗兰本来说要帮白舒问问黄俊后渊的事情,白舒却摇头拒绝了,他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依赖罗诗兰了,不论有什么事情,白舒都要先来问过罗诗兰,所以白舒觉得自己应该亲力亲为一些,更何况,白舒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罗诗兰欠别人人情。 白舒告别了罗诗兰之后,又找别人打听了黄俊的住处,一问白舒才知道,这黄俊竟然是罗诗兰的追求者。 白舒当下更是庆幸自己没有让罗诗兰去帮他问太虚后渊的事情。 按照别人的说法,这黄俊外号黄痴,有人说他痴情,也有人说他是痴心妄想,不仅如此,这黄俊除了喜欢罗诗兰,竟然是没有任何其他的爱好,平日里他除了满山跑以外,最喜欢的就是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面画画,至于他画的是什么,据说有人曾经看到过,他满满一屋子,都是罗诗兰的画像,或颦或笑,都画的极为传神。 白舒心中暗诽这黄俊痴心妄想的同时,也暗自苦恼,若是自己登门拜访,这黄俊未必会搭理自己,那天二人照过面,罗诗兰还当着黄俊的面给自己擦过汗,当日白舒只觉得黄俊面色古怪,却没有想到这一层,毕竟白舒还从没见过罗诗兰的追求者,从没人有信心,能把罗诗兰这朵兰花采摘下来。 若是想摘,比不上白访云,至少也要是孟克之这一级别的啊,他黄俊,算个什么? 但偏偏这件事情,白舒需要他的帮助,他也曾经围绕着后渊山崖转了很久,始终是没有发现能下去的路线,想下到深渊下面,却是少不得黄俊帮忙了。 贪得无厌的人虽然可怕,但黄俊这种除了罗诗兰以外就无欲无求的人,更为可怕。 因为他想要的,没人能给他。 白舒冥思苦想之下,才想到了一个可以一试的办法。 白舒的四师兄,熊玉宣,尤善笔墨丹青,如果由他出面,去和黄俊打听这事情,多半就有戏了。 一是因为熊玉宣是开阳宫人,开阳宫除了白舒以外,黄俊都应该不会得罪,二是因为黄俊喜欢画画,而熊玉宣更是个中行家,黄俊断没有不卖熊玉宣这个面子的理由。 想到这里,白舒连忙回天一峰上,取了几个之前萧雨柔送给他的风瑾果,当作礼物,拜访熊玉宣并送给了他。 得知了白舒的意图之后,熊玉宣连白舒下渊的缘由都没问一句,就满口答应下了,这倒是省下了白舒精心准备的借口。 熊玉宣如此给面子,白舒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当下他留在熊玉宣的住处和熊玉宣一起研究了一下午的书法,白舒虽然没有熊玉宣擅长书法,但往往却有着独到的看法,自己的字也写的倒也不错,一来二去之间,两人倒是相处的无比愉快。 在太虚观中,白舒不仅要小心翼翼的演戏,还要时刻提防着自己修炼烛龙心法的事情不要暴露,着实有些辛苦,不过白舒也知道,在自己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之前,只能先这样将就着。 为了那些事情,就算再辛苦又如何,白舒如此想着。 第二日,如白舒所料,有熊玉宣出面,这事情果然办妥了。 据黄俊说,从藏剑锋铁索下沿着山崖往东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看见两颗生长在山崖边上的枣树,系上绳子从枣树的位置下去,十几丈深就有一处隐藏在山崖边缘下面的岩架,顺着岩架下去,虽然山崖依旧陡峭,但只要小心翼翼的攀爬,还是能下到深渊底下的,而且越往下面爬,坡度就越缓。 白舒早就确信这后渊一定能下去,既然小书阁中记载了渊下的事情,那这件事情就错不了,不过千百年来,都很少有人下到后渊中去修炼,白舒猜想,一定不单单是因为太虚观中的弟子用不到那么多精纯灵气的原因,八成还因为,这路非常不好走。 白舒也没想着一日而返,他准备了好几日的吃食背在身上,托人弄了很长一段血荧蚕丝做的绳子,又嘱咐纸鸢,让她这几日先去荷花塘居住着,临行时,白舒犹豫了一下,把星陨也背在了背上,这才一个人趁着夜色往太虚后渊走去。 那书上并没有记载后渊之下,有什么东西,白舒也不敢确定,下面会不会有猛兽等危险的东西,虽然白舒还尚未修习任何一门剑法,但有星陨傍身,倒也不惧怕一般的猛兽。 白舒之所以没有亲手把纸鸢送到罗诗兰那里,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想好合适的借口解释自己要下太虚后渊的事情,不仅如此,也因为白舒一看到罗诗兰,就不忍心对她说半句假话,这世界上除了凌问儿,就是罗诗兰对白舒最好了,面对这样一个至亲至爱的人,白舒早就应该和罗诗兰坦白自己修炼了魔宗的功法的事情。 罗诗兰见多识广,说不定还能指导自己修炼,白舒心中这么想着,准备从后渊出来之后,就把自己修炼烛龙心法的事情告诉罗诗兰,而白舒坚信,罗诗兰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自己产生什么看法的。 xiashuba.com 第八十八章 杀人灵气 是夜,月明人静,鸟兽声歇,连接着莫渊山和藏剑锋的铁索下面,白舒靠在石柱后面站着。 夜风有些大,但山涧之中光线却异常充足,银白色的月光像霜一样洒在山崖之上,远处的藏剑锋由于是遮挡了月光,而像黑暗中隐匿的巨兽,在铁索那头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充满着神秘感。 藏剑锋是太虚观的禁地,但相比较其他三派的禁地,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众所周知,世间四大门派都有禁地,澄湖寺通天塔,上及青云,塔中自有机缘和万般危险;剑宗的剑冢,先代前辈肉身陨落,但剑魂不灭,传闻剑冢千剑同启,有毁天灭地的威能;魔宗炼魔渊,仿若幽冥异界,渊内满是吃人饿鬼,只要下渊不死,再出来就能稳稳的突破境界,修为大增。 只有太虚观的藏剑锋,仿佛除了有太虚祖师的历史,就一无是处了,从来没有人知道藏剑锋究竟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白舒望着远处宛若冯虚御风的巨大阴影,也看不出这藏剑锋除了拥有奇特的形状以外,还有什么值得为人称道的地方。 终于,山风小了起来,白舒这才从石柱之后抽身,拍了拍冰凉的铁索,按照黄俊的说法,向东边走去。 没多久的功夫,白舒果然看到了两颗枣树,白舒小心翼翼的扒着树干将目光探了下去,却只能看见灰色的云雾若隐若现的漂浮在深不见底的虚空之中。 这哪里像是有路的样子,白舒心中疑问连连,也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不管怎么说,白舒都是有些恐高的。 白舒这次下太虚后渊,是存了个一次吃饱的念头,他从来没想过,要往返于莫渊山的后渊上下,如果那下面真的是灵气密集,白舒大可以一次修炼个痛快,而无需担心被别人所察觉到。 一想到可以痛快修炼,白舒就忍不住的兴奋了起来。 他将信将疑的把绳子紧紧的系在了崖边的大石头上,走到山崖边上,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上次攀爬铁索的时候可是有破虚境界的李元清看着自己的,而这次下渊只有自己一个人,若是出了事情,可真的就是万劫不复。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低呵道:“富贵险中求,不管了。” 白舒说罢,将绳子放了下去,自己则顺着绳子缓缓的攀爬了下去。 白舒经过炼体的身体,不仅轻盈,而且还拥有着源源不断的力气,这一点,在入太虚内门的试炼的时候,就已经被证明了。 若不是因为这一点,白舒也不敢贸然尝试。 最开始在山崖边上的时候,还有横风阵阵,等白舒真正下的深了一点,到了连月光都照不分明的地方,才发现空气中安静凝滞的可怕,甚至连一点风都没有。 白舒的额头渐渐冒出了汗水,四周灰色的雾气在黑暗中显得极为恐怖,周围没有一点点声音,只有白舒因为恐惧而显得格外粗重的呼吸声,白舒此刻有些后悔没有等白天再下渊了。 白舒用脚蹬在岩壁上,一只抓着绳子,用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往下面看去,依旧是深不见底,而白舒这截血荧蚕丝绳子,却已经快到头了。 白舒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又往下面爬了一截,心里已经做好了原路返回的打算。 但就在这绳子快到尽头的时候,白舒踩在岩壁上的脚滑了一下,一脚踩空,膝盖下的迎面骨狠狠的撞在了岩壁上。 白舒痛的闷哼了一声,连忙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这才发现,这岩壁下面,是空的。 继续下去,白舒才勉强看清楚了一些黑暗的轮廓,岩壁下面,是一块凹陷在山崖中的小岩架,岩架下面,是陡峭的斜坡,虽然陡峭,但比起上面垂直上下的岩壁,已经要好了太多了。 这应该就是黄俊说的路了,白舒只听说过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却不想这太虚后渊之路,与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白舒这时候的处境却无比的尴尬,他被悬在半空,脚却够不到岩架的边缘。 白舒咬牙将身子晃荡了起来,试了好几次,却依旧荡不到岩架之上,这样做体力消耗极大,就连白舒,也有些吃不消了。 为难之际,白舒将自身的灵气全部放了出来,一边荡着身子,一边用灵气推着自己的身体,终于,在白舒的几经尝试之下,他终于荡到了岩架之上,双脚着地的那一刻,白舒长舒了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 白舒将绳子系在一块大石头上,这才背靠着岩壁坐了下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白舒的头顶就是千斤巨石,身下则是陡峭的山坡,之后的路,比起前面来,还要更难走,稍有不慎,就会坠落深谷,尸骨无存。 而岩架之下,比起岩壁上面,也还要昏暗,白舒好好休息了一会儿,在适应了黑暗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向下面爬去。 白舒用灵力护着手,贴在山崖上面,步步为营的缓慢下降着,一路上有惊无险,但白舒足足爬了一个半时辰,却都丝毫没有见底的迹象。 这时候白舒都有些打退堂鼓了,光是下去就这么麻烦,那要爬上去呢? 白舒第一次有了骑虎难下的感觉,正在白舒感觉身子有些吃不消的时候,突然隐隐感觉到了身下传来了若隐若现的丝丝灵气。 白舒心中一喜,竟有了苦尽甘来的感觉,他努力将杂念赶出了自己的脑海,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手脚的落点处,比之前还要更小心的往下攀爬。 终于,白舒在下降了一段距离之后,感觉到了更多的精纯的天地灵气,还没有下到谷底,白舒就已经觉得自己身边天气灵气的密度,不输于明月峡和莫愁湖了。 “先人诚不欺我!”白舒在心中激动的呐喊了起来,身体也随着微微颤抖了起来,那是一种吃货在开饭前的兴奋表现。 终于,白舒双手离开了岩壁,双脚踩在了柔软的草地之上,太虚后渊之下,充满着白舒前所未见的浓郁灵气,之前白舒还想着一口气将这里的灵气吸光,现在看来,这些灵气足够白舒修炼几辈子了。 在这种浓度的天地灵气之中,白舒呼吸都极为舒畅,仿佛是在母亲的身体中胎息一样,沟通天地灵气,全无后天世俗性的阻碍。 而白舒双脚一落地,刚刚放松下来的那一刻,他体内的烛龙心法就不受控制的自己运转了起来。 白舒的几个主要穴位,就像是开了几个大大的血洞一般,如鲸吞一般贪婪的吸收着天地灵气。 但仅仅片刻,白舒就意识到了不对,这渊下的天地灵气,非常不对劲。 这些灵气并非是成团块状聚集,这里面的灵气丝丝分明,尤于太过密集的缠绞在一起,是以白舒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等白舒意识过来的时候,那些灵气已经在白舒的体内分离开来,化作锋利的刀子,将白舒的身体搅了七荤八素,白舒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狠狠的撕裂了一般。 这种痛苦在一瞬间席卷了白舒的全身上下,白舒一阵意识模糊,在陷入昏迷之前,白舒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气海被搅了个粉碎,他辛辛苦苦修炼的灵气,也随之散了个干净。 不同于突破归灵境界时气海的碎裂,这一次,白舒的气海可不会在重组并扩大,这一次气海的变化,应该被称之为毁灭了。 xiashuba.com 第八十九章 惊谈 白舒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从来没有陷入过这样深沉的混沌中,此时此刻,白舒的脑海中全部都是黑暗,看不到任何一点光明。 好像是才过了一小会儿,又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白舒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剧痛,连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浑身的血肉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不停的在颤抖着。 白舒仅仅是睁开了眼睛,就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白舒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衫躺在一间茅草屋子里,除了屋子是茅草的,屋子里的装饰和家具,看起来都是极为上乘的东西,显得有些怪异。 “我帮你把你体内的灵气都抽出来了,你休息几天,就不会痛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白舒耳畔响起。 白舒努力的偏头去看,只看到一个一身白衣,坐在桌子旁的女子。 那女子相貌极为普通,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但她坐在那里,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独特的气质,白舒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气质。 “你是谁?”白舒沙哑着嗓子开口,喉咙里面满是火辣辣的疼痛。 那女子注视着白舒,缓缓开口道:“我没有名字,以前有人管我叫小白。” 小白,白舒一愣,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是因为你穿白衣服么?” 那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忽然笑了一下,她似乎是很久没有笑过了,笑的极为僵硬和古怪,但她笑的那一瞬间,眉眼间却显现出了淡淡的欢喜。 她笑道:“应该是这样的。” 白舒继续问道:“我们是在太虚后渊之下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仔细思考着白舒的问题,半天才道:“这就是太虚后渊,我从几千年前,就住在这里了。” 白舒大吃一惊,眼前这个女子不过才二十多岁的样貌,居然开口就说自己已经活了几千年,那岂不是比太虚祖师活的还久了。 白舒疑惑道:“你是什么境界,居然能活这么久?” 那女子蹙眉想着,似乎很是为难,终于,她低声道:“好像你们人类说最高的境界是天启。” 她轻咬着嘴唇,缓缓道:“我应该比天启境界,再高一点。” 白舒心中波涛汹涌,整个太虚观上下,只有观主是天启境界,白舒早就在想,这样的千年大观,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天启呢,原来,真正的老怪物,在这渊下。 白舒想到这一节,心中忐忑不安,他可是下来就用了一次魔宗功法的,一瞬间,白舒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那女子似乎是不懂人情世故,见到白舒面色古怪,她却也不以为意,却忽然对白舒道:“你的衣服内衬上绣着这个图案。” 那女子说着,把白舒的外衫拿了起来,指着那个白字给白舒看。 白舒苦笑道:“图案?” 那女子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二十年前有一个人下来找到我,他的衣服上,也有这个图案。” 那女子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哀愁道:“他说要接我上去,虽然我才等了二十年,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下,你认识他么,他什么时候会来接我?”她的模样,完全说不上幽怨,只是有些小心翼翼,二十年在她的嘴中,仿若三五天一般。 白舒目瞪口呆,二十年前,在太虚观后渊下面,穿着绣有白字衣服的人,应该只可能是白访云吧。 白舒强压着震惊问道:“那人是个男子?破虚巅峰境界?” 那女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带有一丝丝期待的望着白舒。 白舒叹道:“他已经死了。” 那女子一愣,问白舒道:“什么叫死了?” 白舒仔细打量着那女子,在确认她是真的不明白死字的含义后,才解释道:“死就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是他这个人不存在了。” 那女子明显身子一颤,她继续问道:“那他为什么会死?” 白舒理所当然道:“人寿元耗尽都会死,几十年,几百年,就会死掉,他不同,他是被别人杀死的。” 那女子声音中隐隐有了怒气:“谁让他消失的,我要让那个人也消失。” 白舒有些害怕,一个天启之上境界的人,偏的还这么不谙世事。 “是太虚观里面的一个人。” 那女子想了很久,才为难道:“我答应过别人,不会伤害观里面的人。” 白舒眯着眼睛问道:“你答应过谁?” 那女子陷入了久远的记忆,半响才道:“一千多年前,有一个人来到这里,盖了这间茅草屋子,给我说了很多山上的事情,他说,他要在山上建了一座观,让我不要伤害观里面的人。” 那女子蹙眉道:“我答应他了。” 白舒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已经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按照她的说法,千年前那个人,应该就是太虚祖师了。 “那个人最后去了哪里?” “他离开了,五百年前,他回来看了我一次。” 白舒心中更加震惊了,也就是说,至少五百年前,太虚祖师还没有死,他至少有五百年的寿元,甚至很有可能直到现在,他还活着。 “有多少人见过你呢?”白舒继续问道。 “除了他们两个,就是你了。” “难道没有别人下来过么?” 那女子认真的想道:“有的,八百年前,有一个人…六百多年前,还有一个下来…………两月之前,也有人下来过,不过,我都没有和他们见面。” 她如数家珍的说了几十个时间点,几千年的岁月,并没有让她的记忆力有丝毫的衰减。 “你为什么会见我呢?” 那女子看了白舒一眼道:“你是第一个吸收了我这么多灵气的人,别的人下来,都是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更何况,我看到了你衣服上的图案。” 那女子说完,就默默的望着白舒衣服上那个白字,怔怔出神了。 白舒只能苦笑,一般能下来的人,都是太虚观的人,肯定不会用魔宗的功法,偏偏白舒他不是一般的太虚弟子,这才引起了这个老妖怪的注意。 同时,白舒也捕捉到了这女子话中的两个细节,谈起境界时,她说你们人类最高境界是天启,而之后她又说,白舒吸收了她太多的灵气,也就是说,这里面的灵气都是她的灵气,而她,根本不是一个人。 白舒鼓起了勇气问道:“你不是人类么?” 她摇头。 “那你是什么?” 她再次摇头。 “这屋子里面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是那个人给我带下来的,他说以后要接我上去。” 白舒默然,半天才道:“他叫白访云。” “白访云?”那女子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忽然问白舒道:“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白舒点头。 那女子继续问道:“再等几千年也不行么?” 白舒看着她懵懂的样子,狠心道:“不行。” 那女子狠狠的咬着嘴唇,似乎是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咬的皮开肉绽。 虽然她看起来没什么人类的情绪,但白舒知道,此时此刻,她在生气,她很伤心。 白访云,你究竟还要留下多少自己的影响啊,白舒在心中暗骂着,他从来没见过白访云这么无耻的人,闯进了那么多人的世界,却不能给这些人幸福。 “我是他的儿子。” “儿子?” “他和我娘生的我。” 那女子隐隐有些理解道:“就像天地生养我一样么?” 白舒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得天地生养的她,究竟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存在。 白舒偏着头说话极为不舒服,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因为动作而痛的闷哼了出来。 那女子忽的起身,走到白舒身边扶起白舒,她触碰到白舒身体的一瞬间,一种近乎于温水的灵气将白舒包裹了起来,白舒身上的剧痛,也随之消了个一干二净。 bqgxsydw.com 那女子道:“你拿了我的灵气,我只是想拿回来,但你既然是他的儿子,我就任你拿了,还可以帮你修复好你的身体。” 随着她的话语,那如温水般的灵气也随着退了回去,白舒感觉身体恢复如初,但气海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的身体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 白舒长叹了一口气,开口没有先问自己的身体,反而是说道:“他叫你小白,那我可以称呼你白姨么?”白舒心里当真是服了白访云,一个几千岁的老妖怪,居然管人家叫“小白”。 那女子点点头默认了白舒的叫法。 白舒继续道:“白姨,我叫白舒,你可以叫他访云,可以叫我舒儿。” 那女子念了两声,还有些不适应这种特定的称呼,几千年来,她只会说你我他,却还不会叫别人的名字。 白舒安慰她道:“白姨,我替他给你道歉了,他既然死了,就肯定没办法带你上去了,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上去。” 她摇摇头道:“我已经不想上去了。” 白舒喟然长叹,他明白,小白所憧憬的根本不是外面的世界,而是由那个男人亲自带着她离开的那个场景。 谁也没有想到,在太虚后渊,居然还有一间太虚祖师亲手盖好的茅草屋子,而这屋子里面,还住着“人”。 一个超越了天启境界的存在。 第九十章 剑灵气 白舒看着小白,就仿佛看见了世间最纯净的东西,也仿佛看见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因为在千载悠悠的岁月中,她有着无人能及的境界,偏偏她又完全没有善恶是非的观念,如果她出世之后就遇到了孟宗之流,那天下还有安稳可言? 好在小白并不准备离开太虚后渊,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千年,自然是没有道理离开这里的。 因为你要知道,世界上最难的两件事情,一个叫做坚持,一个叫做改变。 而白舒好奇的是,白访云当年是怎么走进小白的内心的,但小白只能笨拙的形容当年白访云下渊来的场景,从只言片语中,白舒却听不出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白舒没想到丰嘉城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着白访云的影子,从白家到太虚,再从山上到渊下。 有时候白舒会怀疑,白访云他真的只活了二十岁么,人可以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走进这么多人的心里么? 白舒正编排着白访云的不是的同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白姨,你看见我背上背着的一柄剑了么?”白舒有些紧张的问道。 小白点了点头道:“掉在地上了,我没捡。” “你能带我去找我的剑么?” 小白点了点头,直接推门走了出去,白舒披上了外衫,也跟着小白往外面走。 白舒虽然气海被毁,但对灵气的感应却不受丝毫的影响,走在渊底,就像是走在温水中一样,白舒甚至觉得,一直住在这里,就算是不修炼,也能活个几百年。 出了屋子白舒才发现,原来这间茅草屋子,竟然就坐落在藏剑锋之下,剑锋底部,深深插进了地面。 白舒站住了脚步, 小白也转过身来,望着白舒。 “这藏剑锋是怎么来的?”白舒终于可以问清楚这个问题了。 既然小白几千年前就在这里,那她就没有道理不知道这千年前才飞来太虚后渊的剑锋。 小白说道:“这是我的家,几千年前,从天外飞来的,千年前,它才化作了山峰的样子。” 白舒不解道:“化作了山峰的样子?那它本来是什么样子的?” “它本来是一柄剑,一柄埋在地下的剑,是那个人把它挖出来的。” “是让你不伤害太虚弟子的那个人么?” “是他。” 白舒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千年前太虚祖师来到莫渊山,也许并不是因为莫渊山是一处洞天福地,而是因为,有一柄剑在这里。 白舒想到了太虚观山门前影壁上的壁画,和明月峡山洞中的那些故事。 相传天地初开之时,鸿蒙剑气一分为二,化为阴阳两剑,散落人间,而江湖传言,阴阳合一,天下无敌。 太虚祖师在莫渊山上开宗立派,正是因为这两柄古剑中的一柄,就在莫渊山后渊之下。 白舒站在藏剑锋底,抬眼望去,头顶满是浓厚的云雾,但在白舒眼里,他却一眼看到了峰顶,没错,这藏剑锋就是一柄剑,一柄天地生养,能幻化成千丈巨峰的古剑。 “这剑是你的家么?”白舒低声的问道。 小白在旁边理所当然点着头。 “那你为什么住在茅草屋子里,而不是住在藏剑锋里面?”白舒转过头问小白,他刨根问底,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 小白努力的组织着语言,终于道:“他…访云来的那次,我才有了肉身,他说只要是能幻化成人形的,都应该,像人类一样生活,都应该拥有人类美好的感情。”小白除了开口有些不适应以外,后面复述白访云的话的时候,就都很流畅了。 “你是这剑的剑灵!”白舒确定道。 小白却不太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她没有说话,小白只有在面对白舒的提问的时候,才可以正常的和白舒交流。 原来那两个异灵者说的是真的,难怪那天白舒和萧雨柔脱险之后,萧半山会欲盖弥彰的将白舒留下,询问了这两柄古剑的事情。 阴阳合一,天下无敌,世间最能展现阴阳和谐的地方,就应该是太虚观,这剑也没有道理不在观里面。 “白姨,除了你之外,应该还有另一柄剑吧?”白舒开口声音有些激动。 小白点头道:“嗯。” 白舒平复了一下心情道:“那另一柄剑,在哪里?” 小白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记得它,但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很久。” 小白连用了两个很久,对她而言,也许只有千年,才能算得上久吧。 白舒叹了口气,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几千来以来,只有白访云曾经有机会拥有这柄剑,因为小白同意了让白访云接她上去,却拒绝了白舒所提出的,同样的建议。 白舒在心中不是没有对这柄剑动过心思,但他明白自己是因为白访云的原因才有机会接近小白,他更加没有能力,使用这柄剑。 “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千年,那就继续住在这里吧。”白舒在心中默默说道。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白舒忽然笑了起来,他下渊之前,才刚刚疑惑过为什么太虚观的禁地不如其他三派的禁地,但现在看起来,其他三派的禁地,和太虚藏剑锋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 听说剑宗的禁地剑冢,有名剑数千,可那千剑,能比得上太虚后渊这一把剑么? 谁能想到,太虚观才是靠剑起家的呢。 也难怪小白会没有帮白舒把星陨捡起来了,在小白眼里,一代铸剑大师徐冶铸的剑,和破铜烂铁也没有什么分别,毕竟小白她自己,是天地生养的古剑。 白舒跟在小白后面走着,路旁草木青青,碎石上长满了青苔,整个渊底,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外,没有任何声响。 走了没多会儿,小白就站住了脚步,不远处,星陨就静静地躺在地上,没在草里面,黑色的剑面让它看起来是那么的不显眼,它就像是被人丢弃的垃圾。 白舒却很满意自己的这把剑,这可是用整个太虚一个月的暑热才换来的剑,低调而内敛,和他自己本人,一模一样。 白舒刚要弯腰捡起星陨,小白忽然拦住了白舒道:“你一碰这剑,它就会变成碎片。” “碎片?”白舒疑惑,这可是徐冶千锤百炼出来的剑,在最炽热的火焰中焚烧了几十个日夜,怎么会在渊底一日,就坏了呢。 小白解释道:“是我的灵气把你的剑给腐蚀了,就像你的身体一样,你过来是还想要它对吧,那我就帮你修好它。” 小白说着,用手轻轻一挥,星陨就嗡鸣一声飞了起来,星陨剑尖低垂着,看起来极为的谦逊,同时它又不断的嗡嗡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于是白舒亲眼看见了,两柄剑以一种独特的方式,面对面的交流,但白舒知道,星陨是没有剑灵的,它的嗡鸣声,是一种来自于剑类本身,对于最强大的力量的臣服。 几息之间,星陨停止了嗡鸣,缓缓的飘到了白舒的身前。 “好了。”小白说道。 白舒接过星陨,熟悉冰凉的触感随即传到了白舒的手心里,白舒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是极为喜欢这把剑的,管它什么天地生养的剑,自己还不是使用不了,倒不如这星陨,来的真实和实在。 拣回星陨之后,白舒又跟着小白在渊底转了一圈,除了草木,他没有见到任何其他生命活动的迹象。 “为什么这里没有动物?”白舒在见识过渊底的情况后问道。 小白摇摇头道:“没有生命能承受我的灵气,除了这些草木。” 小白说着,摘下一片树叶,轻轻了抛在了空中,下一秒,那片树叶轻飘飘的落在了一块黑色的石头上,却一下子插进了石头里面,仿佛小白扔下的不是树叶,而是什么削铁如泥的神兵。 “只有草木拥有漫长的生命和无限的生机,而这些草木,已经全部被改变了。” 白舒闻言望着石头上插着的那片树叶,被惊的无话可说。 又过了很久,白舒才失望的问道:“那我的气海被毁,是不是也没有再复原的希望了。” “有!”小白立刻肯定的回答了白舒。 白舒失落的眸子中重新燃起了热烈,又有了希望。 “如何恢复?” “我不知道。”小白直接了当。 白舒已经习惯了和小白对话,便把问题问的更加细致道:“你不知道,你怎么能肯定的说,我的气海有复原的希望呢?” “因为他刚下来的时候,他的气海也被毁了,我从来没见过,明知道我这灵气对人类没有好处,却还是偏要吸收的人,他是第一个,你是第二个。” 似乎是怕白舒继续问他是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人,小白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道:“他是白访云。” baimengshu.com 白舒深深皱眉,难道白访云也修炼过魔宗的功法?不然他没有道理会气海被毁啊,黄俊也下来过,他的气海还不是好好的,只有烛龙心法,才会这样不经过辨识,就贪得无厌的胡乱吸收灵气。 白访云十一岁上山,二十岁那年才第一次出山,他下渊的那会儿,应该还没有离开过华国吧。 白舒继续追问道:“他也像我一样,疯狂吸收你的灵气么?” 小白回忆道:“他和你不一样,他是一点一点吸收的,他跟我说,他就不信世间会有一种灵气,能够不为人所用。” 经小白这么一说,白舒就明白了,当年白访云一定是心高气傲,试图炼化小白的剑灵气,到最后也落得了一个气海被毁的下场。 “他在我这里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走的时候,他的气海已经恢复了,但他没有告诉我,他的气海究竟是怎么恢复的,我也不太明白,你们人类的身体构造。” 白舒听后问小白道:“他多久才恢复好的?” “一个月。”小白似乎是把关于白访云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无比清楚,她没有任何迟疑,就说出了这个答案。 一个月么?白舒稍稍的放下了心来,既然白访云能找到复原气海的方法,那么自己也可以。 只是,白访云那年境界直逼天启,他对灵气的理解,又岂是现在的自己所能比的! 第九十一章 忘我 白舒不认为自己差,但要和白访云比,白舒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信心,可事已至此,白舒只能试试。 他走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仿佛第一天修行一般,仔细感受着天地灵气的变化,这些剑灵气,表面看起来就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样,但当你深陷其中,才会知道大海的喜怒无常,那些忽然凭空生出来的猛烈的风暴,具有可以撕碎一切的力量。 白访云既然说“没有灵气是不能为人所用的”,那么这剑灵气,就一定可以被炼化。 白舒小心翼翼的运起太虚心法,用一呼一吸的吐纳方法,缓慢的吸收着小白的剑灵气。 剑灵气入体,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而且由于白舒是吸收一部分剑灵气,又随着呼吸吐纳而送出一部分剑灵气,那种穿透身体的刺痛感,便反反复复的考研着白舒的忍耐力,比单纯的吸收还要更加痛苦。 白舒周围的剑灵气浓度实在是太过于密集,白舒几个呼吸之间,就将四周的剑灵气聚拢在了自己的身边,那些剑灵气近乎实质般的凝滞在白舒的身边,冲击着白舒的身体。 等白舒想停下来的时候,他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反而是之前被他引动了的剑灵气成了主导,依旧如同呼吸一般,一收一放,不断的冲击着白舒的身体。 白舒双目血红,额头青筋凸起,不多时浑身上下都已经冒出了细密的血珠,白舒只感觉自己要爆炸了一样。 “你这样,是会死的。”小白已经清楚的明白了死的含义,她挥挥手将那些接近实质的剑灵气驱散了开来,而白舒也随之停止了运转太虚心法,那些进入他体内肆虐的剑灵气,也慢慢剥离出了白舒的身体。 白舒一下子瘫倒在了大石头上,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体里面,又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保留下来。 不过这次白舒除了感觉自己要爆炸的时候,有过一丝恐惧,就没再害怕过了,有小白看着,还能出什么事情不成么! 小白既然说白访云在离开的时候气海就已经恢复了,这渊下又没有一丝一毫的普通的天地灵气,那就说明,白访云修复气海用的就是小白的剑灵气,他能用,白舒也可以,只不过,白舒用的方式不对。 白舒虽然累的筋疲力竭,但他的思绪却没有一刻是停下的,猛然间,白舒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你想用灵气修炼,就要先动心,动心就是感受到灵气,堪破灵气的本质。 那么这剑灵气,既然是另外一种灵气,是不是就需要再动心一次呢?是不是只有真正理解了剑灵气的本质,才能炼化使用它呢? 白舒隐隐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他用手用力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珠,挣扎着坐了起来,将眼睛闭上,努力的感知身边的剑灵气。 外如温水,内若剑锋,这剑灵气的外柔内刚,在体外的时候,没有什么杀伤力,一旦到了体内,或者是剑灵气受到白舒的召唤,改变了它固有的状态的时候,就会变成最致命的武器。 而动心的关键,恰好就是变化。 白舒再次引动了一丝剑灵气,吸收进了体内,这一次白舒没有继续修炼,而是任由那剑灵气在自己身体中肆虐,那剑灵气就像是被困在笼子中的猛兽一般,不安而焦躁的,想要挣脱束缚。 但妙就妙在,这剑灵气虽然会给人的身体带极大的痛苦,但精纯的灵气同时又具有极强的滋养作用,所以白舒虽然痛苦不堪,但却不会有生命危险,前一刻被撕裂的身体,在下一秒又重新聚合。 就这样,白舒咬牙和这一丝灵气耗了起来,不是灵气先乖乖听话,就是白舒先承受不住痛苦,昏迷过去。 白舒这一耗,整整就是七天,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如果他不是还有着微弱的呼吸声,甚至都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死了。 而小白就站在白舒身旁,一动不动的陪了白舒七天。 自白访云之后,小白再也没有陪别人待着过。 山中无岁月,这深渊中,七天时间,似乎还不如俗世中一个呼吸的时间,要来的长。 太虚后渊渊口,罗诗兰牵着纸鸢的手站在连接着藏剑锋的铁索旁。 这几天下来,罗诗兰根本没有找到黄俊说的那两颗枣树,也没有找到任何一条能下去的路。 但罗诗兰却清晰的回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件事情。 那年,白访云才被定为少观主没多久,有一天他忽然对罗诗兰说道:“你总是喜欢去后山玩耍,你可知道后山的山涧之下,有什么东西么?” 罗诗兰摇头,白访云却自言自语道:“那天我在藏剑锋上和观主论道,就在我感觉天启的大门在我眼前一闪而逝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渊下有什么东西。” 然后白访云就下渊去了整整一个月,再上来的时候,他心情显得格外的好。 “下面又是另一个世界。”他回来之后对罗诗兰说道。 白访云上来之后,又拿了很多东西下去了一次,再之后,他就离开了太虚观。 中间他只回来了一次,就匆匆跑去剑宗提亲,之后好几年,他再也没有回过观里。 罗诗兰不知道渊下面有什么,但她很怕,白舒会走上白访云的老路。 纸鸢不理解罗诗兰的担忧,她只知道罗诗兰每天都要带她来这里,看看铁索对面的藏剑锋,和藏剑锋之下的云海。 这是太虚观最神秘的地方了,连绵无尽的云海之下,就是另一个世界。 太虚后渊之下,白舒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状态,他身体中的每一处,都已经被撕的不能再裂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的意识渐渐变得迷糊了起来,他感觉不到疼痛,饥饿,甚至也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了。 这是一种忘我的状态,这是一种无的状态。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只有经常处于无的状态,才能感受到天地间的奥妙。 那在白舒体内不安分窜动了七天的剑灵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在它安静下来的一瞬间,它又恢复成了外柔内刚的状态,如同在渊底流动一样自在。 此刻整个渊底都充满着剑灵气,只有白舒的体内,空空如也。 那些剑灵气在白舒进入忘我境界之后,就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样,缓缓流淌进入了白舒的身体之中,填补着那不应该出现的空缺。 柔和的灵气缓缓修复着白舒严重受损的身体,白舒在撕裂后又重组的身体就像是焕发了新生一般,比起之前更加强大。 而白舒的意识也终于在灵气充满了自己的身体之后,清醒了过来。 白舒一醒来,就觉得浑身舒泰,转而惊奇的发现,那些桀骜不驯的剑灵气,此刻终于不在躁动。 白舒心中大喜,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参透了这剑灵气的奥妙,但他明白,自己应该是因祸得福了。 白舒却不知道,要不是小白之前为他驱散了体内肆虐的剑灵气,留下了一丝自己的气息在白舒的体内,那么就算白舒进入到了忘我的境界,也绝不可能得到剑灵气的认可。 因为只有小白的认可,才算是真的认可,只不过白舒是因为白访云的原因,才得到了小白的认可,而白访云才真的是白手起家,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小白的认可。 yawenku.com 所以白访云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白舒只用了短短七天。 但无巧不成书,偏偏会烛龙心法的白舒,是白访云的儿子,小白又正好,看到了白舒衣服上绣着的那个白字。 时也,命也! 而白舒在确认自己身体可以储藏住灵气之后,立刻运转功法,凝结气海,剑灵气随着白舒的心意而动,水到渠成的凝结出了一个全新的气海。 到现在为止,白舒的气海已经毁坏又重聚两次了。 而这一次,白舒的气海中没有丝毫的天地灵气,全部都是比天地灵气精纯数倍的剑灵气,而且由于白舒全身都被剑灵气所撕裂过,现在白舒的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也都充满着剑灵气。 白舒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摸到了希微境界的大门,希微境灵气液化,从气海分散汇入到四肢,这时候灵气便随着意念而动,愈发的得心应手起来。 白舒现在就是这个感觉,以前白舒调动灵气,还要从气海中调动,战斗之前,都要提前将灵气放出来,而现在,白舒已经有了收放自如的感觉。 白舒的进境如此之快,他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过,因为白舒总感觉,自己有如此造化,全都归功于白访云。 若不是白舒经过了炼体,又学会了烛龙心法,他绝不可能在归灵境拥有那么强大的灵气储备,而要不是因为白访云,他也不会收获这么多纯净之极的剑灵气,更不会这么快就临近希微境界,这种修炼速度,就算是叶桃凌也比之不及吧。 不过那孟克之,却还是比白舒厉害很多的,孟克之一朝动心,三日得道,仅仅三天时间,他就从动心到了希微,这也是魔宗功法的可怕之处,却不知道孟克之得道的那三日,究竟是吸收了多少的天地灵气。 第九十二章 纯粹的心 白舒心中暗自唏嘘间,才注意到了默默站在自己身旁的小白,小白和白舒闭眼之前所看的样子分毫未变,仿佛白舒闭眼睁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白姨,我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小白终于向前走了一步,她道:“七日。” 白舒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惊道:“居然这么久了!” 白舒头一次不吃不喝这么久,却丝毫不觉得口渴和饥饿,但小白不可能撒谎,她说是七日,肯定就是七天过去了。 白舒本想着最多三五日就回去了,和纸鸢说的也是三五天,现在已经过了七天之久,纸鸢和罗诗兰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换了以前白舒是根本不会在乎自己是去哪里,去几天的,但现在不同了,现在白舒有纸鸢,有罗诗兰,他不想让她们担心。 白舒当下就准备告别小白,回到山上去,正在白舒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风。 自从白舒下了太虚后渊,他就再也没有感受到风,包括他在这里坐了七天,也没有感觉过到风的存在。 白舒下意识的往前面走了几步,那风感越来越强烈,直到白舒看到了,太虚后渊底下的,更深的深渊。 那是太虚后渊渊底平地而生的一处裂缝,这道裂缝又深又长,让人一眼望不到底,仿佛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此时此刻,从这道裂缝之中,正有阵阵的冷风冒出来。 “白姨,这是?”白舒转过头来问跟着自己走过来的小白。 小白望着这裂缝道:“这是访云斩开的裂缝。”此时此刻,小白说白访云的名字愈发的熟练了。 “是一剑斩开的么?”白舒怔怔问道。 小白默然点头。 白舒望着这深不见底的裂缝,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当年白访云炼化了剑灵气之后,一剑在平地上斩出这裂缝的快意潇洒的场面。 当年他的境界,果然是直逼天启,白舒见过孟克之几人比试,他绝不相信在破虚境界,能有人斩出这样的惊天一剑。 这道裂缝大的吓人,真说起来,绝对具有一剑摧城的能力,就连碧落山后山那位红衣桃主,都只是说待她天启,才一剑摧城。 而白访云破虚境界就能做到这一点了,谁会想到,像他这么强大的人,居然也会死。 白舒摇头笑着,缓缓走到了裂缝的边缘,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抚摸着裂缝的边缘。 这裂缝的边缘处,不管是泥土还是石头,都如同精细打磨的宝玉一般细腻而光滑,白舒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他如同光芒万丈的不朽诗篇。 他没有用任何剑法,他这一剑是如此自然而然的斩了出去,剑起时波澜不惊,但落到地面上,却有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只有剑灵气才有这种威能,还一定要是接近天启境界的剑灵气。 白舒渴望这种力量,他想在走之前,学会这一剑。 这又是白访云留下的痕迹,此时此刻,白舒已经恨不起白访云了,因为白访云他一直活着,而且他还给自己,留下了那么多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他留下的,全部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福泽。 白舒蹲在裂缝的边缘,叹气,再叹气,还是叹气。 他的面容上没有应有的愁眉苦脸,只是显得极为疲惫。 小白就站在白舒身后,她不理解白舒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她同样不理解白舒那一声声叹息,几千年以来,她从未见人这样叹息过。 良久之后,白舒暗自道了声可惜,他隐隐看懂了这一剑,却没有任何信心仅仅通过这道裂缝,就能复制出相同的一剑,除非,有谁能让白舒亲眼看一看这一剑。 白舒站起了身来,他着急回山上了,这和炼化剑灵气不一样,这不是单纯的通过努力就可以改变的,有的时候,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再给白舒一天,一个月,一年,他还是学不会这一剑。 白舒没有再看这裂缝一眼,也丝毫不关心这裂缝中为何会有风。 他和小白面对面站着,小白眸子清淡如一汪清泉,白舒想再最后问她一次,要不要随自己上山去,但在最后一瞬间,白舒还是放弃了。 “白姨,我要上山去了。” “嗯。”小白从来就没想过白舒会久留。 “过一段日子,我再下来看你。” 小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嗯。” 白舒抬头望了远处的藏剑锋一眼,剑锋下那间茅草屋子,如同沧海一粟般渺小。 你把她变成了人,让她住到屋子里面,却不带她离开这里,你还是那么的不负责任,就像你对我娘一样。 白舒暗骂。 再看小白的样子,白舒觉得她可怜极了,因为当她变成人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她的悲剧,因为没有人是不需要陪伴的,小白也一样。 告别了小白,白舒顺着原路爬了上去,上山比下渊要难得多,但有一点是不同的,那就是心情。 白舒在第一次下来的时候,是黑夜,他对于渊下一无所知,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但返回的时候,白舒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这渊下的所有秘密,同时他也得到了满满一身的剑灵气,境界大增。 终于,白舒爬到了那个岩架下面,血荧蚕丝绳子还好好系那块石头上面。 白舒解了绳子,轻巧的顺着绳子爬了上去,他努力攀爬了很久,终于看到了渊顶,那两颗枣树和几天之前一样,迎风而立,只是因为今天暑气有些重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脚踏上实地之后,白舒再度扒着枣树往下面看去,就只能看见翻涌着的无尽的云海了。 而白舒对面的藏剑锋,在白舒眼中却变成了一个善良温柔的女子,那女子白衣飘飘,遗世独立! 白舒站在渊边梳理了一下思绪,终于将绳子收好,转身离开了后渊。 快到铁索的位置时,白舒在夕阳的暮色之中,看见了一大一小两个披着一身金光的女子,她们的模样真是恬淡动人极了。 白舒极为珍惜这种被人等候的感觉,这一刻,那两人就是这世上最动人的风景。 他连忙快步走了上去,罗诗兰抓住了白舒的手,而纸鸢却扑进了白舒的怀里。 白舒抱歉的道:“是我的错,一不小心,忘了时间了,让你们担心了。” 罗诗兰抓着白舒的手有些用力,张了张嘴唇,却没有说话。 白舒安慰的轻轻拍了拍罗诗兰的后背道:“当年他也下去过,走,我跟你详细说一下。” 暮色中三人缓缓往太虚观深处走去,白舒嘴中说着小白的事情,却都没有回头再去看藏剑锋一眼。 太虚后渊之下,已经彻底陷入了黑暗,小白在那道白访云斩开的裂缝前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就缓缓的走回了自己的茅草屋子。 她为自己点上了一盏烛灯,又将门窗仔仔细细的检查关好,脱了鞋袜和外衣躺在了床上。 她为自己盖好了被子,然后默默的闭上了双眼。 二十年前白访云说过“你以后应该习惯着去睡觉”。 于是小白就这样日复一日的照做了二十年。 或许这件事情她还会做的更久。 烛火燃到后半夜,在噗吱的啊轻响声中熄灭了,一片浓郁的黑暗之中,小白眼角忽然流下了一行清泪。 “他已经死了!” “什么叫死了?” “就是他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就是他这个人不存在了。” “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嗯。” “再等几千年也不行么?” “不行。” 白舒的话语还犹在小白的耳边。 那一行泪水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缓缓地飘动了起来,忽的在空中大放光明。 世界上似乎从没有这样圣洁耀眼的光芒,那光芒穿过了茅草屋子,越过的那黑暗而凝滞到连风都没有的虚无,又刺透了无穷无尽的云海,将莫渊山上方整个天空都染成了那圣洁的白色。 整个太虚后渊亮如白昼,连那白访云斩开的裂缝,那从未见到过阳光的最阴暗的角落,都被这光芒照的清清楚楚的。 这一刻,小白就是太阳,整个太虚观,都似乎是要融化在小白的光芒之下,那一行泪水,仿佛就是这世界上最耀眼的东西。 xiaoshuting.la 梨花小筑之中,正打坐而眠的观主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庭院中代表着太极图案的黑白两色石子,在顷刻间,全部都变成了白色。 观主脸色骤变,他站起身来望着藏剑锋的方向,悠悠长叹了一声。 这声叹息仿佛响在人们的心底,又像是沟通了岁月,在睡梦中的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这一声叹息。 太虚观已经千年没有什么变化了,上次一次变化,还是因为那年山上来了一个叫做白访云的孩子。 小白虽然在白访云的引导下,化作了人形,但小白始终还缺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人心。 直到小白问了白舒一句话! “我再等几千年都不行么?” 白舒告诉她不行。 这几日小白一直都在想白舒这句话,而当白舒离开,当小白真的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她那颗已经很接近于人类的心,终于变得纯粹了起来。 只有两件事情能让她的心变的纯粹,一个是拥有,而另一个是失去。 纵使几千年的岁月,也敌不过她和白访云一起度过的那一个月,因为那是把她变成人的一个月,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本事了。 第九十三章 投怀送抱 第二天一早,不光是整个太虚观,就连丰嘉城中的普通人,都在讨论着昨夜那一闪而逝的光芒。 有人说那道光芒是太虚祖师显灵,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亲眼见到那光芒是从太虚大殿中发出来的,千年前太虚祖师苦修山路,一夜间引剑锋入渊,开宗立派,香火鼎盛千年,直到今日,太虚观在普通人眼中,仍然是一个充满着神秘色彩的门派。 白舒隐隐感觉到了那光芒的源头,他也听到了深夜中那千古悠悠的叹息,白舒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在白舒眼中,太虚观已经没有那么神秘了。 山门前影壁上的壁画,观里面的传说,后山禁地藏剑峰,和云海之下那充满着剑灵气的深渊,这些在白舒眼中,都已经不再神秘。 不过这件事情也只热闹了几日,就随着生活的继续而归于平静了。 白舒由于刚刚才从后渊上来,所以他身上的灵气一直趋近于饱和的状态,他也试着继续炼化吸收天地灵气,但白舒惊讶的发现,所有的天地灵气在入体之后,都会成为剑灵气的养料,而被剑灵气吸收同化。 不仅如此,白舒星陨剑在被小白不知道如何处理了之后,已经不能传导普通的灵气了,换言之,就是除非用剑灵气,否则根本不可能使用的了星陨。 而剑灵气和普通天地灵气最大的区别就是,剑灵气有动和静两个状态,至静若柔,至动若刚,这种剑灵气,是不会随着使用而消耗,最终消散在天地之中的。 使用剑灵气,只会消耗剑灵气的养料,也就是天地灵气,而剑灵气吸收的天地灵气越多,就会使得自身愈发壮大。 白舒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甚至可以与比自己境界高的人较量了。 而白舒在看过白访云那一剑所留下的痕迹之后,心里一直痒痒的,白舒把那一剑称为无字剑,只有忘我,才能将全部倾注在那一剑上,配合着剑灵气,才能发挥出那么强大的威力。 而白舒正是因为没能学会那无字剑,所以才迫切的渴望学一门剑法,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已经足可以学一些较为高深的术法了。 众所周知,世间有四国四派,北燕魔宗,擅长近身作战,身法过人,精通隐匿功法;东洛剑宗,尤擅剑道,门人一生只学剑,只用剑;西辰澄湖寺,明心礼佛,以佛法感化世人。 而要说当世第一大门派,只有太虚观当的起这个称呼,因为太虚术法多如浩渺星辰,不论是术还是法,莫说精通,就算是熟练其中的几门,就已经可以变的非常厉害了。 不仅如此,太虚观还是除剑宗以外,最好的学剑的地方,如果在剑宗,就只能学剑,但在太虚,却可以在学剑的同时,一并修习诸多精妙的道法,而太虚观的剑,更是剑术与道法最完美的结合。 不管是千剑阵还是风雷六十四斩,都不是单纯的剑法,它们更是和道法有着脱不开的联系,也只有太虚观,才能将术与法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白舒自然也想学会这两招,他只见过罗诗兰用过一次千剑阵,就能在刚刚进入归灵境界的时候,以千剑阵的切割原理,破解介子期的风雷六十四斩,此时此刻白舒已经是接近希微的境界,再来参悟这一招,自然是不在话下。 白舒永远也忘不了罗诗兰的千剑阵追的孟克之落荒而逃的场景,近年来,白访云之后,太虚观年轻弟子中,就只有罗诗兰拥有这等绝世风采了。 当日罗诗兰被孟克之送入了梦,纯均曾经说罗诗兰若不是心情大起大落,心境不稳,是断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孟克之送入梦的。 白舒想了很久,觉得只有自己才可能是扰乱罗诗兰心境的罪魁祸首,那天要不是自己,罗诗兰也未必会输。 尽管罗诗兰不会在乎那等虚名,但白舒在乎,诗兰仙子绝不应该在那么多人面前伤心落泪,跌倒在冰冷的湖面坚冰上。 白舒自然要学会千剑阵,并将这一招,发扬光大,倘若白舒到了破虚境界用这一招,漫天都是白舒的剑灵气,那会是何等场景。 剑阵之中,天地可摧,白舒仅仅是想一想,就会激动的浑身颤栗,这不仅仅是白舒对于力量的渴望的表现,更多的是白舒知道,自己的名字,日后一定会和罗诗兰的名字紧紧的绑在一起,而那时,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名字也将被人们重新提起,响彻四国。 而风雷六十四斩,白舒也是一定要学的,不单单是因为风雷六十四斩威力巨大,更多的是因为介子期也学的是这一套剑法,白舒相信,换了自己用这套剑法,要比介子期用的好上数倍,白舒可不想日后在太虚观年轻一辈弟子中,提起风雷六十四斩,大家最先想起来的,是介子期这个人。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面,白舒都没有再使用烛龙心法,他一门心思的研究起千剑阵和风雷六十四斩这两门功法来,星陨更是成了白舒从不离身的随身物品之一。 而这也是白舒继抚碧坪一事以后,首次回到小书阁中观书,尽管白舒已经具备了应有的资格,但白舒还是习惯性的拿起扫把上楼,为瞎婆婆清扫着小书阁上下。 白舒从来不觉得扫地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他是真的想让瞎婆婆轻松一些,毕竟从萧雨柔口中,白舒得知了她的孤苦伶仃,也得知了她曾经对萧雨柔的照顾。 而不知情的太虚观其他弟子,一时之间也会效仿起白舒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和白舒这样的人物所亲近。 而境界高一点的弟子,在得知白舒归灵之前和归灵之后,都始终如一的做着杂役的工作时,也只是笑笑,一边有些觉得白舒在浪费修炼的时间同时,一边也不免赞白舒一声忠厚淳良。 他们却不知道,太虚观的出世修行,并不适合白舒,白舒本就是一个重感情,心思细腻的人,他要做的,是入世修行,他不想修道到了深处,反而变的和山里面那些深居简出的人一样,没有了人情味儿。 就连一把剑都在努力的让自己拥有人的感情,为什么人类却总想着清心寡欲,将那些感情抹杀呢? 白舒我行我素,根本不管别人的看法,也全不听别人的言语,每日白舒在小书阁中看完书之后,就回去莫愁湖边,对着湖水演练千剑阵和风雷六十四斩。 以前白舒还有些奇怪为什么小书阁中的书不能带回去看,但现在白舒隐隐想明白了这件事情。 他每天清早起床,要走不短的一段路才能到小书阁,到了小书阁中,里面全都是专心看书的弟子,白舒自然也就会一门心思的看书,而不会被外物所影响,不然白舒若是把书带回去,恐怕就不会像在小书阁里面,看的那么专心了。 不仅如此,每个人每天所能吸收和理解的知识都有限度,白舒看完了书之后,离开小书阁,脱离了功法典籍本身,反而能在心里更好的思考。 再结合白舒每日去莫愁湖畔练剑,享受一个人的时光,一动一静,更让人醉心修炼,而修炼的效率,也会大大的提升。 整个太虚观的灵气都很充裕,除了白舒以外,没有弟子修习过烛龙心法,所以这莫愁湖,也始终少有人至。 因为莫愁湖居是客居,所以白舒不难想象的到,每年魔宗来人住在这里,会是何等的开心。 这日是一个傍晚,白舒独自在莫愁湖畔练习千剑阵,他现在只能控制几百道灵气,他的剑灵气没有颜色,肆虐在湖面上,切割着湖面上的空气,发出呲呲的破空之声。 而在剑灵气的切割之下,空中卷起的气流将湖水也引起了波澜,白舒舍不得伤害湖中的鱼儿,每天就只能切切空气来练阵。 忽然,白舒收了灵气,剑灵气缓缓的回涌到了白舒的体内,湖面翻涌的波澜也缓缓归于平静。 白舒负剑转身,望着游廊后面,暗处这才走出了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少女,她的耳畔上别着一朵黄色的小花,显得极为俏皮可爱。 白舒此刻已经是接近希微的境界了,对于身边的天地灵气掌握的极为到位,是以那少女走过来的第一时间,白舒就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白舒经常去莫愁湖居,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白舒第一次见到有除自己以外的人来到这里。 白舒负剑而立,望着那个少女,没有说话。 那少女有些羞涩的笑了笑,轻咬了下嘴唇,怯着声音道:“白师兄,今天还没走么?” 她这话一出口,白舒就明白了些什么,白舒这几天都会来莫愁湖居,今天倒是走的最晚的一天,这少女要不是关注了白舒好几天,是问不出来“今天还没走么?”这样的话的。 白舒笑了笑道:“怎么,师妹,有什么事情么?” 那红衣少女提着裙子往前面走了几步,穿过游廊站在白舒身前道:“白师兄,我叫刘莺莺,你还记得我么?” 白舒诧异的看着这个少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她了。 见白舒为难的样子,刘莺莺接着道:“我是今年和你一起入门的弟子,只可惜我没能进内门,也难怪白师兄不记得我。”她一脸自怨自哀的样子,倒让白舒有些不好意思了。 饭团探书 白舒连忙安慰道:“天道酬勤,只要努力,最终都可以问鼎大道的,师妹不要灰心,修炼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尽管可以来问我。” 刘莺莺惊喜的道:“多谢白师兄。”她说罢咬着嘴唇,颇为扭捏道:“人家一直都很仰慕白师兄,不知道白师兄是否已经心有所属了?” 白舒苦笑着道:“实不相瞒,我早已心有所属,虽然我们两个不在同一个国家,但不论天南地北,我也等的起一个双宿双飞。” 刘莺莺失落道:“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居然有这样的福气。” 白舒想到那人,心里有些温暖道:“我遇见她,才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晚风轻柔,白舒能隐隐闻到那女孩儿耳畔那朵小黄花的香味儿,说也怪了,就是这么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却是馥郁花香,让人闻了忍不住要凑近了多感受一下那味道。 就在白舒心神摇晃的那一刻,刘莺莺忽然低声道:“我只求一夜露水姻缘,无份和你天长地久。” 她说完,整个身子就往白舒身上靠了过去,与此同时,白舒只感觉一个火热而柔软的身体贴在了自己的身上,那勾人的花香味儿如同春药一般,让白舒觉得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第九十四章 莫辩 白舒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贴了过去,而刘莺莺更是发出了一声勾人心魄的嘤咛,引诱着白舒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刘莺莺双手环抱着白舒的腰,低垂着眸子,目光却中隐隐泛起了泪花,她忽然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白舒一眼,转而闭上了眼睛,鼓足了勇气觅着白舒的嘴唇亲吻了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舒脑海中仅有的一丝清明的意识,让他狠狠的推开了刘莺莺。 xiashuba.com 刘莺莺被白舒推的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而白舒却面红耳赤的,觉得自己小腹中有一团邪火,在莫名的乱窜。 白舒连忙后退了几步,稍一犹豫,他就转身跳进了幽深的湖水之中。 莫愁湖的湖水清凉的就像是夏夜中的山风一样,白舒整个人浸在冰冷的水里面,一下子就清醒了很多。 但他似乎是还觉得不够,又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强烈的刺痛感传来,一丝丝血腥的味道也在嘴蔓延开来,他手中的星陨也脱手,沉入湖底,陷入莫愁湖底柔软的流沙之中。 尽管白舒已经不在刘莺莺身边了,但之前那黄色小花的花香味儿,却似乎还萦绕在白舒的身边,这时白舒才终于明白了,那朵花应该是一味催人情欲的春药。 不过还好白舒悬崖勒马,终于凭着惊人的毅力,推开了刘莺莺柔软而火热的身体。 此时此刻,白舒被冰冷和漆黑的湖水包围,又在慌张之下灌了几大口湖水,那春药的催情效果,终于缓缓的褪去了。 白舒却在这一瞬间,莫名的想到了他葬凌问儿于寒潭时的场景,当时的凌问儿被白舒抛进潭水中,也是身处于这样的环境,周围只有冰冷和漆黑湖水,在这一刻,白舒忽然有些想她了。 应该说是,非常想她。 想到凌问儿,白舒心里终于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欲念,他的身体也缓缓的漂浮了起来,露出了水面。 白舒一出水面,就发现莫愁湖边站了很多人,有男有女,大部分都是外门弟子。 刘莺莺就跪坐在地上,她的外衫散落在一旁,内衫凌乱不整的贴在身上,此时此刻,她正悲痛欲绝的抽泣着。 白舒从湖里面走了出来,身上滴着的水,不一会儿就把地面打湿了一片,白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冷冷的望着面前的这一群人。 刘莺莺哭泣着,不敢看白舒的眼睛,她低着头哭道:“我本来仰慕白舒师兄,过来和白师兄说了几句话,他却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刘莺莺的头垂得更低了,她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惊恐了道:“然后,白师兄就对我用强……我……我不想活了。” 周围的弟子听到这话,都对白舒怒目而视,有人已经开始骂道:“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侮辱自己的同门师妹。” 白舒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默默的走上前去,捡起了刘莺莺散落在地上的外衫,为她披在身上。 有人想阻止白舒靠近刘莺莺,却被白舒轻轻的推开了,在场的外门弟子,大都是动心和归灵初期的境界,比起白舒,还是差了太远。 白舒全不理众人,低声对刘莺莺道:“何苦用自己的清白,来污蔑我呢?” 而刘莺莺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泣,她耳畔的那朵黄色小花,在晚风中微微招摇着,已经没有了香味儿,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更衬托着刘莺莺楚楚可怜。 旁的人恶声道:“我们都看见了,你休要狡辩。” 白舒眯着眼睛看着那人道:“你看见什么了,你可亲眼见了,我白某人做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 那人冷哼道:“你做了不齿的事情,羞愧之下跳进了湖水中躲着,还趁机穿好了衣衫再上来,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事情说到了这个地步,白舒哪有不知道自己是被别人算计了的道理,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与人为善,却不想在太虚观里面,还是连连遭遇不公正的待遇。 白舒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说道:“你觉得刘莺莺姿色如何?” 立刻有人道:“她在我们外门中是出了名儿的美人儿。” 白舒看了跪倒在地上的刘莺莺一眼,笑着问道:“那你们觉得我师姐罗诗兰,姿色如何?” 众人一下都安静了下来,白舒却自顾自的道:“再给这小姑娘几辈子的时间,她也比不上我师姐,我长期和我师姐相处,你说我还会看的上她这样的小丫头么?” 众人有些沉默,罗诗兰从没对谁像对白舒这么好过,换句话说,就是在太虚观里,白舒有罗诗兰撑腰,而观里面的弟子,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接到罗诗兰死斗邀请的人。 但他们却不知道,白舒想表达的意思是,当一个人和优秀的人待在一起久了,再看旁人,就都会觉得不好,至少是,不如那人好。 “你少废话,做了坏事儿就不要再提罗师姐的名字!”这句话似乎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他们一下子来了气势。 “就是,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提罗师姐做什么。” “罗师姐要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她肯定后悔曾经对你那么好。” 没人敢说罗诗兰的不是,但要是单骂白舒,他们却还是敢的,不仅敢骂,还敢骂的无比难听。 白舒低头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心中的愤怒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但白舒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的样子。 因为他知道,自己表现的越惊慌失措,越恼羞成怒,就越会给别人借口,越会露出自己的破绽。 “平日里莫愁湖居根本没人会来,怎得今天,你们都要来这里,而且来的如此之快呢?”白舒问他们道。 立刻有人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么?过几天就是杨孤城和钟雨微大婚的日子,我们这几天一直在为他们成亲做着准备,刘莺莺是特意来莫愁湖边采一种香料的,她出来了两个时辰都没有回去,我们放心不下,自然要过来看看,没想到居然遇到你这样的禽兽。” 白舒愣了一下,太虚观中,除了罗诗兰,白舒就是认识杨孤城最久,怎的杨孤城要和钟雨微成亲,自己会不知道。 “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还不乖乖认罪跟着我们回去,听候长辈发落。” 这个时候,白舒自然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他冷笑道:“我要回天一峰了,我看谁敢拦我。” 白舒说罢,用灵气烘干了衣服,大步向人群之外走去。 当即有人怒道:“今天要让你走了,我们太虚千载名声就被你败坏光了。”他说罢上前来想拦住白舒。 却被白舒轻描淡写的一记天心掌打在胸口,吐血摔倒在了地上。 “谁再拦我,我就不留手了。”白舒看了看倒在地上吐血的那个外门弟子,冷声道。 谁知道白舒这一掌之后,竟然真的没人再敢拦他。 “哼。”白舒不屑地哼了一声,撞开人群,向外面走去,而那些外门弟子,也下意识的也给白舒让出了地方来。 快走出去的时候,白舒却被一个女子挡住了,那女子脸色不太好看,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她身后的那几个人里面,赫然就有杨孤城和钟雨微的身影。 白舒认得带头的那女子,客气的道:“白舒见过林师姨。” 那女子正是文曲星君,林悦竹。 林悦竹对白舒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你放心,如果真的有人诬陷你,我会还你一个公道的,你在这儿等我,不许走!” 白舒点了点头道:“好。” 见白舒点头,林悦竹这才走到湖边,扶起刘莺莺,进了莫愁湖居。 这时杨孤城和钟雨微才凑到白舒身边,杨孤城道:“怎么回事儿?” 白舒看了杨孤城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然,没有说话。 杨孤城见白舒阴晴不定的脸色,连忙解释道:“我和雨微的长辈都来了丰嘉城,居然定下了我和雨微的亲事,我们这几天正在筹备着,但我和雨微又怕影响到你修炼,就没和你说,我们准备等一切都办妥之后,再亲自邀请你。” 钟雨微也接腔道:“是啊白大哥,我和孤城在一起,还多亏了白大哥你呢。” 白舒此刻没什么说话的心情,毕竟这些咄咄逼人的外门弟子,都是杨孤城的朋友,陷害自己的那刘莺莺,自然也是。 白舒点了点头,冷淡道:“恭喜二位。” 杨孤城和钟雨微一听白舒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好,白舒和朋友说话,是从来不会这样生分而客道的。 还不待杨孤城再解释,林悦竹就揽总着刘莺莺的肩膀从莫愁湖居中走了出来。 白舒站在人群中,站的笔直,似乎是想用这样的姿态来说明自己的清白和坦然。 林悦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她望着白舒,缓缓的道:“我检查过了,这小姑娘的确是今日才丢的身子,她的衣服上,还有落红的痕迹。” 林悦竹这句话出口,不光是杨孤城和钟雨微,就连白舒的脸色也变了。 他愣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刘莺莺的眸子,而刘莺莺眼神却飘忽不定,始终不看正视白舒的眼睛。 林悦竹冷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回去吧。” 白舒此刻百口莫辩,他咽了口吐沫,默默的走到了林悦竹的身边,林悦竹当先而去,白舒则是跟在林悦竹的身后。 众人也随之散去,到最后,就只剩下白舒和刘莺莺,还有杨孤城和钟雨微几人,最终林悦竹把白舒带到了天权宫里面。 白舒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天权宫,会是这等场景,但也许是白舒继承了凌问儿的气质,他丝毫没有别人意料中灰头土脸的样子,反而安然自在的,一身坦荡。 当年凌问儿怀着白舒的时候到了那个小村子里面时,还不是受了无数的风言风语,可凌问儿全不受那些人的影响。 谁会和无知的人计较呢! 白舒直接进了屋子,坐在了椅子上面。 没过多久,萧半山和罗诗兰,甚至连外门长老李元清也都到了天权宫的屋子里面。 白舒起身,照旧给萧半山请安,又自顾自的从林悦竹的桌子上拿了茶壶和茶杯,为萧半山斟了一杯茶水,他那模样,不像是犯了错的人,反倒像是这天权宫的主人。 众人看着白舒的动作,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林悦竹亲自确定了白舒做了苟且之事,谁也没有任何能为白舒开脱的理由。 白舒为萧半山倒完了茶,将茶壶放回林悦竹桌子上的时候,林悦竹突然大怒,一巴掌打翻了白舒手中的茶壶,那上好的紫砂壶就片片碎裂在了地板上,茶水溅了白舒一身。 第九十五章 剑来 任谁都看的出来,林悦竹一直压着怒火,她是七星君中,唯一的女子,最是见不得女弟子受欺负。 此时此刻,林悦竹见到白舒若无其事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白舒本来就是从莫愁湖里出来的,好不容易才烘干了衣服,此刻衣服上又溅满了茶水,显得无比的狼狈。 wucuoxs.com 罗诗兰刚要上前来帮白舒擦干衣服上的茶水,却被白舒一个手势制止了。 罗诗兰便忧心忡忡的望着白舒,最终也是没有上前去。 这一幕可是惊呆了在场的几人,甚至比得知白舒对刘莺莺用强这件事情,还要震惊。 罗诗兰作为年轻弟子中的领军人物,居然会听一个刚入门的小鬼的话。 其实他们一直都不太信,在罗诗兰对王易卓提出死斗之后,白舒敢手摘秋水。 因为那柄剑当时凌空而立,在场的七星君之首柳念,他都不敢摘。 白舒本来不想让罗诗兰上前,就怕别人看出她和自己关系匪浅,却不想这一个制止的动作,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白舒叹了口气,将外衫脱掉,又细心的叠好放在桌子上,这才叹了口气对林悦竹道:“这好端端的茶壶,林师姨何苦将它打破呢。” 林悦竹瞪了白舒一眼,风情万种,有那么一瞬间,白舒真的以为是自己错了。 “那小姑娘也是好端端的,你又怎么忍心伤害她呢!”林悦竹声音婉转,似是责怪,又像是叹息。 白舒只觉得林悦竹说什么都是对的,心中也渐渐悲哀了起来。 林悦竹继续道:“孩子,说说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屋子里面,白舒眼中满是朦胧,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白舒的答案。 太虚四大幻术,绮梦生花这一招,只有林悦竹用的最好。 此时此刻,林悦竹面容冷淡的厉害,全没有白舒眼中那样的温柔。 而在林悦竹问到这句话之后,白舒一直都在沉默,屋子中非常安静,连低声抽泣的刘莺莺,也安安静静的不哭了。 “我没有伤害她!”白舒的声音坚定而有力量,他的眼中渐渐恢复了清明。 林悦竹却是一愣,她完全没想到白舒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我都检查过刘莺莺的身子了,铁证如山,你如何狡辩?”林悦竹想到刘莺莺的样子,一下子变的有些厉声厉色起来。 白舒站在林悦竹身前,气势丝毫不弱道:“我既然百口莫辩,那你还等什么?” 林悦竹大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纵使修天道不应杀戮,但我林某人也不怕沾你这身因果。” 天道轮回,对于太虚观中的人来讲,不论是杀伐还是恩泽,都是要沾因果的,善缘善果,恶缘恶果,千载悠悠,历来如此。 白舒攥紧了拳头,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了那和自己心意相通,沉在莫愁湖底流沙中的星陨了。 自从星陨被剑灵气改造了之后,白舒和星陨之间就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之前白舒先是被春药迷惑了情欲,又因为得知刘莺莺刚刚破了身子,以至于震惊到忘记了将星陨从湖中取出来。 如果星陨在的话,白舒纵使差着林悦竹天大的境界,也要试着拼一下。 白舒看着林悦竹,忽然有些赞叹她这种为女弟子出头的行为,刘莺莺毕竟是一个外门弟子,而自己却是萧半山的亲传弟子,罗诗兰最疼爱的师弟,林悦竹却还是毫不犹豫的为她出头了。 可林悦竹并不知道白舒的身世,所以有些话,白舒还是要说的。 他淡然道:“我这身因果,你怕是沾惹不起!” 凌问儿和白访云的儿子,不管在任何时候,都有这个底气。 林悦竹瞳孔逐渐放大,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她一步迈出,身上的灵气已经满是杀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半山忽然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林悦竹和白舒之间。 林悦竹下意识的站住了脚步。 “林师妹,我这弟子不懂事儿,我代他给你陪不是了。”萧半山这句话说完,忽然显得苍老了很多,不知道怎得,白舒觉得萧半山挺拔的背膀,一下子变得有些佝偻了起来。 出了这种事情,萧半山脸上也无光,更何况,以他的身份,为了保下白舒,居然还亲自道歉。 白舒可是萧半山刚收入门下不到半年的弟子啊。 林悦竹闻言也只是轻叹一声,退了回去道:“师兄言重了。” 而白舒望着萧半山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有些温暖,白舒以为只有罗诗兰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却不想先站出来的,竟然是萧半山。 七星之中人杰尽,厚重不过萧半山。 萧半山站在白舒面前,就是一座大山一样,遮风挡雨,滴水不漏。 但谁都有老的时候,人一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就会想的比以前更多,更细致,白舒早就发现了,萧半山有了老的迹象,他是武曲星君,七星之中修为最高的一人,他怎么能老呢? 此刻萧半山都出面了,纵使白舒被人陷害,到了这种地步,他也已经没了任何怒气,白舒上前一步,却只是低声叫了一句“师父”,再没有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 萧半山叹了口气道:“舒儿,我深知你做事极有分寸,但现在如林师妹所说,铁证如山,我纵使不想,也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白舒一言不发,从林悦竹来的那一刻,白舒就再没有办法为自己开脱分毫,只不过他不甘心,才会做那样的事情,说那样的话,此时此刻面对萧半山,白舒终于无话可说了。 萧半山忽然走到刘莺莺身前,低声问她道:“孩子,当真是他欺负的你吗?” 刘莺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没有看白舒一眼。 萧半山沉默片刻道:“丫头,事已至此,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嫁给他,我知道这提议极为过分,但我可以像你保证,日后他绝不敢再欺负你,不仅如此,我还收你为亲传弟子,你可愿意?” 这次刘莺莺没有急着回答,她先是深深的看了白舒一眼,然后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正在萧半山以为刘莺莺是想到白舒对她的所作所为,害怕了的时候,刘莺莺却一边吃着自己的眼泪,一边点了点头。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外门长老李元清此刻也开口道:“既然小丫头愿意,那这件事情就没什么问题了。” 萧半山点了点头,又看了林悦竹一眼,问道:“林师妹觉得这样处理如何?” 林悦竹沉吟道:“这样倒不失为是一个办法,只不过,我想看他的一个态度,这件事情发生,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对这个小姑娘表示过一丝一毫的歉意,这怎么行呢?” 林悦竹这句话之后,屋子里面的所有人都在看着白舒。 白舒知道,他们在等自己道歉。 他心里哭笑不得,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不仅要道歉,还要娶这个很会演戏的女人为妻,这算是什么道理! 白舒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我不同意,我本就和她毫无瓜葛,凭得什么我既要道歉,又要娶她。” “你给脸不要脸!”林悦竹此刻当真是怒到了极点,她在太虚观几十年,从来没见过白舒这样的弟子。 白舒此刻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更何况在林悦竹心里,白舒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好色胚子,敢做不敢当的阴险小人。 能做到七星君位置上的,都不是一般人,此刻萧半山明白,就连自己,也阻止不了林悦竹的怒火了。 林悦竹一个箭步上来,一掌拍向了白舒的胸口。 萧半山却看出来了,林悦竹这一掌重虽然重,却不会要了白舒的性命,林悦竹始终不能完全无视萧半山刚才那佝偻的身影。 老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 莫愁湖中,星陨半埋在流沙里面,漆黑的剑身上,却散发着点点的光芒,那是天边的星光,落在湖水中,又映照在剑上的样子。 星陨本就是一颗星,至少它曾经是一颗星。 下一秒,星陨仿佛是受到了召唤,它切开了湖水,如同流星一般飞逝而去,太虚观上空,有一道星光一闪而过。 天权宫白舒所在的房间内,林悦竹那一掌已经快落到了白舒的身上,她那一掌速度不快,却让白舒生出了无法躲避的感觉。 忽然间,众人只听见头顶之上瓦砾作响,下一刻,屋顶凭空破裂,其中赫然砸下了一柄剑,那剑如同陨落的星辰一般,沾着一身的星光落下,重重的的插在了白舒身前。 于此同时,那剑上携带着的数道剑灵气,肆虐的封锁了白舒身前的区域,轻描淡写的化解了林悦竹的那一掌。 屋顶破了一个大洞,漫天星光从破洞中倾泻下来,照在星陨之上,也照在了众人的身上。 历来星空中始终只有两道美景,最能打动人心,一是星若虹霞的绚烂,二就是众星陨落的耀眼。 白舒抬头看了看星空,不顾众人的目瞪口呆,微微抱歉的说道:“真对不起,我砸破你的屋顶了。” 第九十六章 自辩 莫渊山下,丰嘉城中,华南楼的谪仙居内,已然人声渐歇。 夜色浓郁,有一间屋子中的灯火却还没有熄灭,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正坐在桌子前面,低着头在剪灯。 夜烛燃到后半夜,烛芯就需要人为修剪,否则灯芯燃尽,烛液又将后芯掩盖,烛火就亮不起来了。 一片静谧中,门外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那女子头都不回,只轻声道:“进。” 一位提着灯的少年推门而入,烛火将他清瘦的脸照的分明,这少年正是丁念之,他将门关好才道:“董姑娘,我刚对完账准备睡觉,却不想看到你屋子里,灯火竟还亮着。” 丁念之向来是最晚睡,最早起的那人,他还真是很少见睡的比自己还晚的人。 那女子转过身来,形容略显憔悴,正是自燕京而来的董色,她低声问道:“不是下午就送去消息了么,他怎得还不下山来?” 丁念之也疑惑的道:“按理说最迟晚上,白大哥就应该收到我们的消息了,却不知道为何,迟迟不见他的影子,你别急,我明早再上一次山,一定把白大哥带回来。” 董色摇了摇头道:“算了,你这里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明早亲自去找他就好了。” 俗话说近乡情怯,还有一种使人心之怯切的情绪,就是董色现在即将见到白舒的这种心情了。 自从白舒离开,董色一天比一天睡的早,而离丰嘉城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却一天比一天睡的晚了,到了今天,董色已经剪过第二次灯了。 丁念之闻言不解道:“以你的身份,方便进观?” 董色自嘲的笑笑道:“也是,那我就去观门口候着,不进去好了。” 说完这句话,董色又补充道:“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耽误了,不然他半夜收到了消息,半夜就会下山来。” 不得不说,董色当真是极为了解白舒,丁念之那条消息,被送到了天一峰上纸鸢那里,而白舒,已经大半日没回过天一峰了,他自然也无法得知董色已经到了丰嘉城的消息。 但如董色所说,白舒不论什么时候收到消息,肯定都是会立刻下山来的,即使是半夜,他也会如此。 白舒和董色在从兰溪去野马坡的路上,在山洞中被困七日,那相濡以沫的七日,两人早已经变得无话不谈,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比董色更了解白舒了,这一点冬儿比不上,凌问儿比不上,罗诗兰她,一样也比不上。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两人相处的时候,才会毫无嫌隙,心意相通。 丁念之不懂二人间的感情,他又低声安慰了董色几句,也径自去睡了。 夜深风凉,高处不胜寒,终于,董色在高楼外夜风的呜咽声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董色可以隐隐感觉到,莫渊山上,有自己的另外一个影子。 太虚观中,月明星稀,静谧的玉横宫中忽然走出了一个人影,他低着头用手揉了揉眉心,修长秀美的手指在月色中显得盈盈如玉。 “巫少白,你做什么去?”冷不防有人从路边跳出来,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吓了他一跳。 “慕灵师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巫少白诧异的望着身边那个活泼的少女。 相比较罗诗兰,徐慕灵美丽和温柔的是那么的真实,巫少白在看清楚她的面容之后,有些沉醉在夜风之中了。 徐慕灵撇撇嘴道:“我当然是在这里等你,守株待兔,你这兔子果然就跑出来了。” 巫少白有些腼腆的笑了笑道:“慕灵师姐等我做什么?” 徐慕灵用纤纤玉指点了巫少白的额头一下,嗔怒道:“早就说了让你喊我的名字就好,偏偏要和别人一样师姐师姐的叫个不停。” 巫少白依旧是笑笑,但一句慕灵竟险些脱口而出。 “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出过玉横宫一次,也从来没有找过我,今天为何要出门呢?”徐慕灵似乎是看穿了巫少白的心思,缓缓问道。 巫少白从这段话里听出了一个消息,既然徐慕灵知道自己很长时间没出过玉横宫了,那就说明,徐慕灵一直在关注着自己。 于是巫少白便更加念着徐慕灵的好了,他暗暗感动,回答道:“我听说莫愁湖那边儿,好像出了些事情,我过去看看。” 徐慕灵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道:“早就知道你放心不下白舒,但就算是你去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这次弄不好是要被赶出太虚观的,你又何必去趟这摊浑水呢?” 巫少白看了徐慕灵一眼,她的眼中只有关切和担心。 “你就是特意等我出来,劝我不要过去的么?”巫少白柔声问道。 徐慕灵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反而说道:“有罗诗兰在,可保白舒性命无忧,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巫少白摇了摇头道:“他是不会做那种事情的,我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诬陷。” 徐慕灵怒骂道:“你这呆子,你去了,不仅帮不了他,还会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谁说我帮不了他,我……” “你又怎么样?” “我有特殊的身份。”巫少白有些语拙了。 徐慕灵却不依不饶道:“林师姨亲自拿住了他,就算是观主来了,也不好为他开脱,更何况你。” 徐慕灵担心的望着巫少白继续道:“而且,你只是一个刚入门的弟子,你能有什么身份?” 巫少白咬了咬牙,沉吟道:“你可听说过天机子?” 徐慕灵哑然,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是天机子?” “没错,我是。”巫少白非常的平静:“我知道是谁陷害的白舒。” 徐慕灵不可置信道:“你连门都没出,你怎么可能知道?” 巫少白忘了一眼天权宫的方向,轻声道:“我有天藏在手,我当然知道!” 天权宫内,主院落中林悦竹那间房子,屋顶破了一个大洞。 屋子的地板上插着一柄剑,一柄黑漆漆的,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的剑。 “真对不起,我砸破你的屋顶了!” 白舒这句话还随着一室星光荡漾在众人的心里面。 他伤害了刘莺莺却偏偏不道歉,反而是砸破了屋顶这种小事情,却要认认真真的表达自己的歉意。 这是歉意么,林悦竹不能确定,她更觉得,这是白舒一种极为有力量的嘲讽。 “这剑是从哪儿来的?”林悦竹还是问了出来。 “莫愁湖!”白舒冷冷的回答道。 “剑为什么会在湖里,又为什么来到了这里?”这一剑断了林悦竹的气势,白舒所展现出来的,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敢做而不敢当的人身上,是以林悦竹想多问他几句。 因为从始至终,白舒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白舒没有急着回答林悦竹的问题,他看了刘莺莺一眼,刘莺莺泪痕以干,眼睛却还是红红的,她之前哭的无比伤心,就连此刻,白舒冷不防的看她一眼,她还是那样的楚楚可怜,一身的幽怨气息。 这女人若不是真的悲伤,那她也太会演戏了! 白舒长叹了一口气,反问林悦竹道:“莫愁湖居平日里可有人去?” 众人没有回答白舒,因为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住在天一峰,峰上有一株忘川桃,你们可有人听说过?”白舒继续说道。 林悦竹从一见到刘莺莺心里就憋着一团怒火,此时此刻,林悦竹终于静下了心来,她道:“天一峰上那株桃,是观里最后一株忘川桃了,当年是我师兄亲手栽下的,我那位师兄和你一样,也姓白。” yawenku.com 白舒早就猜到那是白访云种下的树了,他没有停顿,继续道:“那桃树枯死了,你应该也知道吧?” 林悦竹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白舒继续道:“莫愁湖水配合琥珀铃的汁液,可以救活那桃树,我从住在天一峰的第一天起,就每日去莫愁湖取水,救活忘川桃之后,江师叔还送了我一只雪魄蛾。” 林悦竹面色一变,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就连江圣轩也和白舒交好。 白舒却不管林悦竹的脸色,继续说道:“从那之后,我就喜欢上了莫愁湖的清净,我也常常去莫愁湖畔修炼,这件事情,你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我不是第一天去莫愁湖了,我是从入观开始,就经常会去莫愁湖。” 白舒顿了顿继续道:“而我今晚照常在湖畔练剑的时候,这小姑娘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白舒虽然年龄不大,但为人处事老练成熟,是以此刻他管刘莺莺叫小姑娘,众人都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妥。 “她上来就说仰慕我已久,向我表达爱意,但我早已心有所属,就婉言谢绝了她的一番好意。” “却不想她耳畔有一朵黄色的小花,那花儿香极了,我只闻了一下,就有些神魂颠倒,她就趁着这个时候,一把抱住了我。” 白舒冷声道:“那小花儿似乎是春药,让我意乱情迷,但就在最后一刻,我拼着脑海中仅存的一丝清明,推开了她,转身跳进了莫愁湖里,在湖中,我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恢复了清醒的同时,也将我的剑遗落在了湖中。” 白舒说罢,偏头在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由于白舒长时间没有饮水,在加上他一直站着,又说了不少话,是以这一口吐沫非常的浑浊和粘稠,但它的颜色,却是带着一丝血色的。 林悦竹看了一眼白舒吐的血唾沫,又想到了自己见到白舒时,他那皱皱巴巴的带着水汽的衣服,对白舒跳进湖里这番说辞,已经信了七八分。 第九十七章 能杀么? “是合欢雀。”一直安安静静的罗诗兰此刻忽然解释道:“你说的那黄色的小花,是金雀花的一个异种,名为合欢雀,这花的花香有强烈的催情效果。” 白舒现在想起那花儿的香味儿,还心有余悸,他继续道:“我就在湖里面待了一小会儿,等我出来的时候,湖边就已经站满了人。” 白舒冷哼了一声道:“我去过那么多次莫愁湖居,平日里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偏的刚才,片刻之间就出现了那么多的人。” 林悦竹此时已经有些信了白舒的话,她问道:“这些话,你怎得不早说?” 白舒不屑的笑道:“早你可给过我任何解释的机会,你从莫愁湖居中出来,就一门心思的认定了我就是那个坏人,纵使我当时和你解释,你又哪里听的进去我说的话。” 林悦竹此面色有些难看,她不解道:“可我明明白白的验证了,她真的是刚刚才失了身子啊。” 白舒忽然有些扭捏,他非常想说一句:“要不你也来验验我的身子。”可最终,白舒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总之,我知道的都和你们说过了,信我还是信她,你们自己看着办,我白舒敢做敢当,但我没做过的事情,纵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承认的。” 的确,刘莺莺甚至都同意嫁给白舒了,白舒却还是不依不饶的拒绝了萧半山这个看似最完美的提议,倘若行苟且之事的人真是白舒,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个提议呢? 纵使刘莺莺算不得绝世美人,但也当得上一句姿色过人了,在所有人心里,她对于少不经事的白舒,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林悦竹面沉如水,心中有无数思虑,她实在是不忍心怀疑,刘莺莺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会有什么问题。 正在林悦竹为难之际,刘莺莺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缓缓的走到了林悦竹身前,弯腰给林悦竹鞠了一躬。 林悦竹面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刘莺莺这个表现就说明,她不单单是看错了白舒,还看错了这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小姑娘。 刘莺莺抱歉的说道:“是我的过错,没想到林师姨竟然如此维护我。” 刘莺莺说罢,狠狠的给了自己几巴掌,不到片刻,她的脸颊上就是一片红肿,甚至连她的嘴角,都渗出了血来。 林悦竹纵使是着了刘莺莺的道,却也不忍心看见刘莺莺这个样子,她连忙拉住了刘莺莺的手,柔声问她:“孩子,你为什么要陷害他呢?” 刘莺莺欲言又止,转而走到白舒身边,一下子跪了下去。 白舒身型丝毫未动,完全没有阻止刘莺莺下跪的意思,只不过白舒微微挪动了脚步,避开了刘莺莺正跪的方向。 之前白舒从莫愁湖中出来,为刘莺莺披上外衫,那是因为就算刘莺莺是陷害自己的人,她也不应该衣衫不整的被众人所注视,那是白舒对女性的尊重,却不是他对刘莺莺的尊重。 而此时此刻,白舒在等刘莺莺的一个解释,出了这种事情,白舒绝不能因为刘莺莺是一个弱女子,而就如林悦竹一样,轻而易举的原谅她。 “白师兄,对不起,是我陷害了你。”刘莺莺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如释重负,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白舒深深皱眉,叹了口气还是将刘莺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白舒扶着刘莺莺,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刘莺莺浑身都在发抖。 “何苦呢!”白舒叹息道。 刘莺莺哭泣道:“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我既没有天资,又没有毅力,我来太虚观里面,只是为了吃一口饱饭,能得到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家里本来就贫困,年前我爹娘给我生了一个弟弟,但以我家的能力,要想把我弟弟养大,就养不起我了。”刘莺莺提起自己的弟弟,不禁没有丝毫的怨恨,反而面色还变得愈发的温柔了起来。 “我爹娘让我嫁给别人,我不愿意,就被赶出了家门,我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太虚春试,我听说上山就能吃饱饭,走投无路之下,我就来观里试了试,却没想到竟然真的阴差阳错的入了门。” 众人听的心里一酸,这么多年以来,从没听说过哪个弟子不是为了求道而上山的,偏的这个小姑娘,只是因为听说了上山可以吃饱饭,就入了太虚观来。 “观里面有我的容身之所,也有我一口饭吃,我不仅心满意足,而且还感恩戴德。”刘莺莺坐倒在地上,不断的点头,似乎是在磕头感恩一般。 “但前段日子我家里来了信,信里面说我爹爹的身体出了问题,时日不多了,我娘让我在太虚观里找寻些灵丹妙药送回家去。” 刘莺莺面有戚色道:“我家里面就靠我爹爹一个人撑着,他倒下了,我娘活不下去,我弟弟自然也活不下去,我只能将我爹爹的情况到处和别人说了。” 刘莺莺失落的道:“经我打听,确实有几味灵药可以救我爹爹,但以我现在的身份,莫说是这几种丹药,就算是更寻常的丹药,也不是我一个外门弟子能拿到的,我向李长老的大弟子申请过好几次,都被拒绝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哑口无言,太虚观虽然是世间第一大观,名声也非常不错,但数千外门弟子,纵使都能照顾到,但他们的家人,又怎么可能也照顾到呢? 李元清听了刘莺莺这话,更是面有愧色,他哪里想到,整件事情的缘由,竟是如此。 刘莺莺稳定了一下心神,接着说道:“这时候,有一位师兄找到了我,并给了我这个。”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粒用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丹药。 “这是纯阳丹,那位师兄将丹药给了我,并要求我配合他的计划陷害白师兄,但白师兄在受到了合欢雀的迷惑之后,都没有对我动手动脚,反而是转身跳进了湖水之中。” 刘莺莺面带坚毅道:“趁着白师兄跳进湖水里的功夫,我就自己用手指破了自己的身子。” 刘莺莺狠心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没想到白师兄能抗拒合欢雀的功效,只能出此下策,但我演戏演到现在,我实在是演不下去了,这丹药我大不了不要了!” 刘莺莺说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她哭的鼻涕眼泪都涌了出来,她哭清白的身子破了,也哭她陷害他人心里而产生的负罪感,更哭她救不了自己的爹爹,也没法养活自己的娘亲和妹妹。 一切举动,出于无奈,迫于无奈,她只是个不谙世事又被扫地出门的小姑娘,她能有什么办法? 刘莺莺在被赶出家门之后,一度伤心欲绝,而当她进了太虚观以后,她本以为自己接下来的生活,是幸福的,却不想,造化弄人,终究是逃不过一个悲惨的结局。 李元清长叹一口气道:“孩子,你既然到了山上,就应该忘了山下的事情,更何况,你是被赶出家门的,你为何还要管他们的死活呢?” 刘莺莺哭的都快断了气,却还是抽泣着说道:“多年养育之恩,纵使他们打我,骂我,把我赶出家门,我终究还是亏欠他们的,这份恩情债,我还不完,也躲不掉,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啊。” 刘莺莺这一番话把李元清都说红了脸,他一把年纪了,清心寡欲多年,身上的人情味儿也早就淡了,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修道多年,却还没有一个小姑娘看的透彻。 林悦竹更是目中含泪,她忽然一把抢过刘莺莺手中的纯阳丹,丢在了地上,又狠狠的踩了那丹药几脚,怒道:“这种脏东西,真是惹人厌烦。” 刘莺莺愣了一下,发了疯似的扑在了地上,她一边用手去拢着那丹药的碎片,嘴里一边还哭喊道:“不能踩的,我还要拿去还的!” 林悦竹更是心碎,她将满口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道:“是哪个王八蛋给你这丹药的,告诉我,看我今天不宰了他。” 萧半山却上前一步,拍了拍林悦竹的肩膀道:“师妹,心火起了,荧惑守心之年,不宜大动肝火。” 雅文吧 心肝相连,一焚俱焚,破虚境界,最忌讳心肝之火,今天林悦竹心境大乱,已经是境界不稳了。 “她不愿欠人家东西,林师姨何苦再让她为难,你可知道,在你眼中不值一提的,令人讨厌的脏东西,在她眼中,却是付出了自己的全部才换来的。”白舒一边责怪着林悦竹,一边扶起了刘莺莺,并柔声安慰道:“你放心,你要多少丹药,我们就给你多少丹药,都是观里的丹药,谈不上是谁亏欠了谁。” 林悦竹呆呆的望着白舒和刘莺莺,她身居高位久了,将身外之物看的极为淡泊,却不想白舒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是啊,她就算心有怒火,也不应该拿刘莺莺拼了命换来的丹药出气。 在场有三位长辈,年岁加起来已经过百,多年经事,到头来,竟是没有这两位刚入门的少年人看的透彻。 刘莺莺哭的泪眼朦胧,她紧紧的抓着白舒胳膊,患得患失的说道:“白师兄,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么?” 白舒听刘莺莺说过了事情的原委,早已经不怪她了,便连忙回答道:“我原谅你了,这事情不能怪你。” 得了白舒肯定的回答,刘莺莺终于觉得有所安慰,抬头对白舒强颜欢笑了一下。 “师兄,谢谢你!” 白舒见刘莺莺那精力憔悴的样子,转而将刘莺莺交到了罗诗兰怀里抱着。 白舒缓缓的走到屋子的正当中,将插在地上的星陨剑拔了出来,漆黑的星陨剑在白舒的手中闪着点点的星光,白舒身上杀意渐盛。 “师父,先不说是谁,找到他了,能杀么?”白舒提着剑问道。 萧半山犹豫了一下,还没说话,林悦竹就抢先道:“我给你做主了,能杀!” 萧半山也只得无奈的点了点头。 白舒之所以没有先问是谁,就是怕那人和自己一样,有师门长辈的庇佑,那样就算是找出来了,也最多是教训一顿,完全不能让他长记性。 但现在就不同了,林悦竹和萧半山,都是一言九鼎之辈,他们若说能杀,那多半就没什么问题。 第九十八章 鸟书 后半夜都已经深了,谁也没想这一晚竟是过的如此漫长。 这不寻常的一夜,不光是刘莺莺在众人面前一层一层的揭开了自己的伤疤,就连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展现了自己平日里隐藏起来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白舒坦然,萧半山为难,李元清薄情,林悦竹自我。 只有罗诗兰是干干净净的,若世间所有人,都像罗诗兰一样纯净就好了。 白舒忽然有些厌烦了这一切,他柔声问刘莺莺道:“究竟是谁让你陷害我呢?” 刘莺莺带着歉意说道:“我答应过他了,我不能告诉你们他是谁,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若不是我鬼迷了心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刘莺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你们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 白舒劝解刘莺莺道:“这件事情怨不得你,怪只怪造化弄人,你可不能死,你还要拿了丹药去救你父亲呢!” 刘莺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你们不怪我,还要给我丹药么?” 白舒肯定的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件事情换了别人,恐怕是真的麻烦,但我白舒却是不怕这种事情的,自然也不会怪你。” 白舒看着刘莺莺的眼睛道:“你现在能告诉我,是谁陷害的我么?” 之前刘莺莺陷害白舒的时候,目光一直都是躲躲闪闪的,不敢与白舒对视,那时白舒就觉得,她应该还是有愧疚之心的,不然单单凭她所说的那一番话,白舒心里未必能完全原谅她。 言情小说网 因为白舒知道,今天被陷害这人若不是自己,换了其他任何一人,恐怕都是大难临头,名声尽毁,在太虚观里面,都再也抬不起头来。 刘莺莺此刻终于敢正视白舒的眼睛了,但她却还是犹豫挣扎着,迟迟没有开口。 “我知道是谁陷害你!”随着推门的声音,传出了一句话,白舒回身一看,正是巫少白。 “少白,你怎么来了?”白舒有日子没见到巫少白了,却不想自己只要一出了事情,巫少白就都会赶过来相助。 正如白舒那日在雁南给罗诗兰分析白访云和苗厉的友情时所说的那句话,有些人相识已久,却是貌合神离,但有些人只是短短的相处,却意气相投,成为了生死之交。 巫少白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朋友。 巫少白对白舒点了点头,连忙又对着萧半山等几位长辈行礼道:“见过几位师叔,深夜到访,打扰了。” 巫少白走进屋子里面,白舒才看到,门口站着很多熟悉的面孔。 徐慕灵跟在巫少白后面,而除了杨孤城和钟雨微,白舒的一众师兄妹也都到齐了,包括纸鸢,纸鸢也站在门口等着白舒。 白舒心中无比感动,他总以为修道久了,大家把人情味儿都修的淡了,却不想萧半山为了自己摧眉折腰,而自己的同门也在门口为自己牵肠挂肚。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白舒走到了门口,将星陨交给纸鸢抱着,随后他一揖到地,久久没有起身。 开阳一脉的大师兄许劫笑着扶起白舒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师弟客气了,我们都知道,你断不会那种登徒子,为你守候在这一宿,也算是等值了。” 白舒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却暗暗记下了这些师兄妹颇显疲惫的面容。 就连萧雨柔也难得的安慰人道:“就算真是你做错了事情,大不了我们陪你一起扛着,更何况,你本就没错呢。” 白舒拍了拍萧雨柔的脑袋,低声道:“多谢师妹。” 萧半山却苦笑道:“女大不中留了。” 萧雨柔难得的没有和萧半山拌嘴,只是给了白舒一个鼓励的眼神,就没再说话了。 萧半山看了林悦竹一眼,故意道:“外面晚风露凉……” 林悦竹立刻会意道:“让孩子们进来吧!” 天权宫毕竟是林悦竹的地盘,众人在门外等了大半夜,也听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此刻得了林悦竹的允许,这才进到了屋子里面。 方兴本来和白舒关系就不错,此刻见到屋顶那个破洞,连忙对白舒翘起了大拇指道:“小师弟,牛逼,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观里有弟子敢砸长辈的房子呢!” 余观闻言走到方兴身边对着方兴的脑袋就是一下道:“怎么说话呢?” 方兴挨了打,却还是兴致不减,一个劲儿的对白舒挤眉弄眼儿。 这时,眼看屋门就要关上了,角落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少年的身影,一下子就进到了屋子里面。 白舒觉得这少年眼熟,仔细一想,就明白了他是刘莺莺的朋友,唯一一个愿意等到半夜,来等一个结果的朋友。 他进来之后一下子跑到了刘莺莺身边,低声问道:“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刘莺莺似乎是有些感动,连忙又道:“谢谢你这么晚了,还在等我。” 刘莺莺这句话出口,那少年仿佛觉得这一夜都等值了似的,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而萧雨柔同情心本就重,她在门外又听了刘莺莺的遭遇,早就心疼的不行,这时也赶忙凑上前去,低声安慰起了刘莺莺,而陆兴盛犹豫了一下,也上前去,也加入了安慰刘莺莺的的队伍。 这时白舒才有时间问巫少白道:“少白,你怎得知道是谁陷害的我呢?” 巫少白直接说道:“我是观里的天机子,我从刘莺莺身上,看到了除你以外,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人叫黄俊,应该就是陷害你的人了。” 巫少白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天机子三个字仿佛有着魔力一般,本来嘈杂的屋子,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像是见了鬼一样。 白舒没听说过天机子,一头雾水的问道:“天机子是什么?” 徐慕灵冷冷的解释道:“呆子,天机子是我们太虚观的一个职务,地位仅在观主之下,和七星君平起平坐,只有看的懂天藏的人,才能成为天机子。” 白舒一愣,理都没理徐慕灵,继续问巫少白道:“就是你之前一直看的上面写着狗屁不通的那些话的那本儿鸟书?” 听了白舒这么长一句话,巫少白冷峻的神色有片刻的瓦解,他带着浅浅的一丝笑意道:“没错,就是那本鸟书。” “有什么用那东西?”白舒接着问道。 巫少白想了一下道:“通天机,晓命理,得长生!” 白舒一下子愣住了,如果说通天机,晓命理还不算什么,那得长生三个字又如何呢? 徐慕灵不屑的说道:“你一个新入门的弟子,你懂什么,这是观里唯一一门天术,你懂什么叫天术么?” 还不等白舒说话,罗诗兰就站出来道:“说话要注意分寸,你若再数落我师弟的不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徐慕灵冷哼了一声,却是安安静静的闭上了嘴巴,不仅是七星君,包括观主都是看着罗诗兰长大的,她和罗诗兰虽然是平辈,但她在观里的地位,却是远远不如罗诗兰的。 包括现在的白舒,徐慕灵都有些惹不起了,白舒恩师萧半山肯为白舒的过错自降身份给别人道歉,而白舒的师姐罗诗兰更是愿意为了白舒和同门斗个不死不休,徐冶都愿意亲自给白舒铸剑,更不要提白舒和江圣轩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和天机子巫少白之间没有人能理解的友情了。 而且经此一事之后,林悦竹必然也觉得有几分亏欠白舒,白舒在太虚观中,除了修为不及当年的白访云,再给白舒几年,他的人脉说不定就能和当年的白访云一样了。 一阵尴尬过后,林悦竹也惊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你才入门一年,就看懂了天藏。” 她却不知道,巫少白从入观开始,就只看了一本天藏,一看就是小半年。 萧半山似乎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倒是没有显露出震惊的表情,只是问巫少白道:“黄俊是不是就是那个满山乱跑的小子,他为什么要陷害舒儿?” ”满山乱跑的小子” 白舒听着萧半山这句话,脑海里下意识就浮现出黄俊那魂不守舍,风尘仆仆的样子。 巫少白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就是那位黄痴师兄,至于他为什么陷害白舒。”巫少白看了罗诗兰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有人却在瞬间都明白了巫少白的意思,黄俊从那年见过罗诗兰一面,整个世界里面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黄俊满山跑是为了罗诗兰,数千画像是画的罗诗兰,如今他陷害白舒,也只能是为了罗诗兰。 徐慕灵适时道:“我和少白来之前,就已经找人把黄俊抓来了,此刻他怕是就要到了。” 别人没有注意到徐慕灵对巫少白的称呼,白舒却注意到了,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这女人,难怪要对巫少白那么好。 林悦竹点了点头,很是赞赏徐慕灵的做法,转身去了里屋,不多时里面就传来了翻找东西的声音。 白舒却低声问刘莺莺道:“是黄俊么?” 刘莺莺此刻也不再嘴硬,只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白舒心里却非常的不好受,因为白舒知道,痴情的人都是如此,心中有业障,也并非他所能控制的,白舒倒是觉得黄俊这几年,过的心酸可怜极了,这种人真的杀得么? 但白舒每每看到刘莺莺那憔悴的模样,心中的恨意和怒意又是多了几分。 可怜可恨痴情种,打得骂得可杀得? 第九十九章 鞭打 正在白舒纠结的时候,房门又被推开了,两个白舒从见过的太虚观弟子压着黄俊进了屋子。 黄俊穿戴整齐,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面容平静,不见任何的慌乱。 黄俊刚进屋子,还没站稳,罗诗兰就走上前去,啪啪两声就是两个巴掌打在了黄俊的脸上。 黄俊神情顿时落寞到了极点,他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将自己的嘴唇咬的鲜血淋漓。 他是可恨之人,又何尝不是可怜之人呢,黄俊总以为,只要自己全心全意的喜欢罗诗兰,坚持不懈的对罗诗兰好,就会如同古语说的一般,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但他永远也不明白,世界上最复杂的就是人类的感情,那句古语用在爱情上,却不一定能管用。 黄俊站在屋顶那破洞之下,仿佛和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在同一个世界之中,此时此刻,就连林悦竹看着黄俊那个疯魔的样子,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舒上前一步,无可奈何道:“黄俊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且不说我和我师姐之间清清白白的,倘若我师姐真的喜欢上了我,我就算死了,我师姐都不可能多看你一眼的,你别看我少不经事,我也明白,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黄俊冷冷的望着白舒,忽然抬头一口对着白舒的脸上啐了过去,白舒下意识的闪身一躲,虽然没有被黄俊啐一脸,但身上打底的白衣上,却是沾上了不少黄俊口中的鲜血。 xiaoshuting.org 罗诗兰大怒,刚要上前来,又一次被白舒一个手势给制止了。 罗诗兰才不会考虑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她满心只为了兑现她当初对白舒说过的,再也不让白舒吃一点点苦的承诺。 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那句话绝不是罗诗兰一时兴起的安慰,而是一生不变的承诺。 见到罗诗兰爱护白舒的样子,黄俊心里更是难受,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腹之间的郁结之气翻涌,就快要爆炸开来。 “你杀了我吧,你今日你若不杀我,来日我一定取你性命,我才不管她会不会多看我一眼,我只知道你是这么多年以来,和她走的最近的一个人,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安安稳稳的待在她的身边。”黄俊面目狰狞,双目血红,已经失去了理智。 正在这时,又有两人进了屋子。 当先的一人是黄俊的恩师,天玑一脉的禄存星君常悦,常悦之后,是一身白色道袍的观主。 这一晚因为这件事情,整个太虚观里的长辈都快要来齐了。 除了黄俊以外,所有人都同时向观主行礼道:“观主。” 观主微微点头,却谁也不理,开口就问罗诗兰道:“兰丫头,白舒这孩子才入观半年,怎得就如此得你欢心呢?” 白舒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早就知道罗诗兰对自己好的事情,迟早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只不过,谁都没有问过罗诗兰这件事情,如今观主进了屋子,什么都没管,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罗诗兰略微沉吟道:“当年我师父死了之后,我师娘怀着我师父的孩子不知所踪,倘若我师娘给我生了一个师弟的话,差不多也长到他这么大了。” 罗诗兰说着回头看了白舒一眼,温柔的道:“他本就姓白,又在机缘巧合之下住进到了天一峰上,我在心里就是把他作当弟弟的。” 在场的长辈都清楚白访云的事情,听到罗诗兰这般说法,无不惋叹。 萧半山更是长叹道:“我今年本不想再收弟子,但这孩子可怜,又姓白,我也是和诗兰想到了一处,这才将舒儿收做了亲传弟子。” 听到众人提起了白访云,林悦竹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怅然道:“从白师兄仙去之后,咱们这观里,就变得死气沉沉的,纵使招再多的弟子,也没有当年白师兄在观里时那般热闹了。” 李元清更是回忆道:“那年访云他上山来,仿若如鱼得水一般,我再没有见过第二个像他那样有味道的人了。” 李元清没有用优秀这个字眼,而是用了有味道三个字,到了这个时候,白舒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最恰当的形容白访云的词汇。 林悦竹闻言心有不甘道:“若不是苗厉那老乌龟一直躲在燕京里不敢出来,我早就把他杀了为白师兄报仇了。” 白舒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他从未想到一个谎言居然可以蒙蔽人这么久,白舒此刻甚至都想站出来为苗厉正名了,若不是苗厉答应过白访云不杀萧半山,萧半山未必能活到今日,这个谎言,也绝不可能蒙蔽众人这么多年。 观主却劝解林悦竹道:“那是访云的命,也是劫,怪不得谁的,你们若是还学不会放下,就终身都没有踏进天启的机会了。” 林悦竹满不在乎的道:“若是不能坚守自己的本心,就算我修成了天道,那又如何?” 观主摇摇头道:“人相忘于道术,鱼相忘于江湖,你今天不懂,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白舒听了观主这句话愣了一下,江湖广阔,对鱼来讲,尤甚于人较之天地,鱼儿与其在浅滩痛苦不堪的相濡以沫,却是不如相忘于江湖的。 但人相忘于道术,这是什么意思呢?没人能及得上观主的境界,自然也没人能理解观主此刻说的这句话。 一阵沉默之后,一直阴沉着脸色的常悦终于走到了黄俊面前。 他抿了抿嘴唇,半响才开口道:“当年你入观的时候,你说你想学道,我教你没有?” 常悦这句话一出口,黄俊眼泪就落了下来,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常悦继续问道:“那后来你见了诗兰之后,你和我说,修道已经不重要了,我怪过你没有?” 咬烂了嘴唇都没掉一滴眼泪的黄俊,此刻居然哭的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他嚎啕大哭道:“师父,是徒儿不好,给您老人家蒙羞了,是我不好……” 他说着跪倒在了常悦脚下,不住的磕头,直将整个额头都磕的鲜血淋漓,也没有停下来。 常悦看着黄俊,眼中露出的于心不忍的神色,黄俊刚入门的时候,也是一块上好的修道胚子,天玑星主财运,一直都是管理观中杂事的一脉,人才本就凋零,所以当年常悦见到黄俊,就像是得了宝贝一样。 可后来黄俊荒废了修炼,常悦虽然劝过黄俊,却从来没有怪过他,此刻常悦问出了这么一句,前尘往事在黄俊的脑海中一下子清晰了起来,刚入门时那醉心修炼的青葱岁月,以及常悦对自己的种种关怀,对此刻的黄俊来说,都是穿肠毒药。 他还有良知,所以常悦一开口,黄俊的泪水就止不住了。 常悦此刻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鞭子,对黄俊道:“跪好别说话。” 黄俊闻言一下子停止了动作,一丝不苟的跪在地上。 常悦这才解释道:“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鞭子,是咱们观中的前辈,当年从一个异灵者身上缴获而来的,此鞭名为炼骨鞭,是用上古异兽的筋炼制而成,挨一鞭子,就能让人痛到骨子里,一顿鞭子打下去,伤筋动骨,几个月也不一定能好利索。” 常悦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的看向白舒和刘莺莺,白舒明白,常悦这番话就是解释给自己和刘莺莺听的,他想用一顿皮肉之苦,换黄俊的命。 “我少年时犯错的时候,我师父曾经抽过我一鞭子,常悦说着,猛然扯下了自己的衣服,他的后背之上,赫然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如果不是他自己解释,白舒死也不相信,这道伤疤会是用鞭子抽出来的。 常悦朗声道:“是我教徒无方,我自愿先受一鞭。”常悦说着将炼骨鞭递到了萧半山手中,并大声喊道:“师弟,动手。” 萧半山眼看着年过半百的常悦这个样子,眼泪都险些掉了出来,黄俊更是跪着爬到了萧半山脚下,抱着萧半山的腿道:“师叔,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白舒此刻也于心不忍,刚要上前阻拦,常悦却怒目呵斥道:“滚回去跪好,师兄,动手。” 萧半山见常悦心意已决,咬着牙一鞭子就抽了下去,众人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就见到常悦的后背上又多了一道鞭痕,只不过,这一鞭子下去,没有白舒所想象到的皮开肉绽的场景,常悦后背被抽到的那地方,却迅速的肿胀了起来,变成了深紫色的淤青,而那鞭痕处,也缓缓渗出了血来,淌了常悦一后背。 常悦紧咬着牙,额头挂着豆大的汗水,他站起身来,一把撕掉了腰间挂着的衣服,转身接过了萧半山手中的炼骨鞭。 常悦站定之后,白舒才发现,常悦精瘦的身子之上,肉皮已经有些松了,肌肉都有些萎缩的样子,这样的一个汉子,一生只挨过两鞭子,挨第一鞭子的时候他还是少年,而如今这第二鞭打在身上,他却已经垂垂老矣了。 常悦后背的肌肉还在微微颤抖,他却已经提着鞭子站在了黄俊的身前,并大声喊道:“劣徒,脱了衣服去!” 第一百章 观鱼 黄俊闻言打了个哆嗦,却是手脚麻利的脱了外衣,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低垂着眸子,不敢看常悦的眼睛。 “抬起头来!”常悦要求道。 除了关于罗诗兰的那件事情,黄俊其他任何事情都听常悦的话,他闻言抬起了头来,但因为他脸上满上鲜血,所以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的狰狞可怖。 常悦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同门兄弟,安可陷害乎?” 黄俊咬牙切齿道:“不可。” 黄俊话音一落,常悦一鞭子就狠狠的抽在了黄俊的背上,黄俊被一下子抽的摔倒在了地上,身子止不住的抽搐着,鞭子的落点处,更是渗出了细密的血珠来。 不等常悦开口,黄俊就挣扎着跪了起来,身子虽然还止不住的发抖,他却还是抬着头望着常悦。 常悦又问道:“女子贞操,焉能儿戏乎?” 黄俊大口的喘着粗气,没有丝毫犹豫道:“不能。” “啪。”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黄俊背后又多了一道深紫色的鞭痕,这一鞭子,比起第一鞭,还要更重。 黄俊当时更是疼的满地打起滚来,常悦看着黄俊的样子,紧咬着牙齿,握着鞭子的手都发起了抖。 白舒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疼的满地打滚,他连忙走到纸鸢身边,用手捂住了纸鸢的眼睛,同时拍着纸鸢的脑袋以表示安慰。 “起来跪好。”常悦没有多给黄俊时间,连声催促道。 黄俊却嘶哑的吼道:“师父,你不如直接杀死我,徒儿我虽然知错,却绝不后悔。” 常悦上前一脚踹在黄俊的身上,呵骂道:“无知小儿,休得妄言生死,快起来跪好。” 黄俊痛的像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喉咙里发出了低沉而沙哑的嘶吼。 看到这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于心不忍了,而这也正是常悦所期待的效果,他想用一顿鞭子,换黄俊的命。 而黄俊却不知道,常悦这是在救他的命,常悦每一鞭子下去,黄俊离那万丈深渊,就要远上一分。 终于,黄俊在众人的注视下,血红着眼睛,又一次挣扎着跪了起来,他额头上汗水混合着血液不住的往下流,他的后背更是颤抖的厉害,仿佛遭到了雷击一般。 常悦沉声道:“我再问你,浩渺天道,岂敢背离乎?” 这一次黄俊久久没有回答,他牙齿都在打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虽然是抬着头,但眼中全是血红,却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常悦吼道:“说话!” 黄俊这才用尽了力气道:“徒儿不敢!” 常悦不忍的闭上了眼睛,同时一鞭子狠狠的打在了黄俊的后背上,将黄俊整个人都抽飞了出去,黄俊一下子撞进了被星陨打破屋顶时散落的那一地的碎石瓦片之中,身上的三道鞭痕同时爆裂开来,皮开肉绽,鲜血横流,黄俊也一下子失去了知觉,昏迷了过去。 常悦手中的炼骨鞭顺势滑落,掉在了他的脚下,而他如同脱力一般,双脚一软,要不是白舒手快,常悦险些直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白师侄,刘师侄,你们两个可满意了么?”常悦靠在白舒身上,气喘吁吁的问道。 白舒和刘莺莺还能说什么,常悦事情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们两个只能点了点头。 常悦这才欣慰的笑了笑,转而问罗诗兰道:“兰丫头,你放心,他以后再也不会去打扰你了。” 罗诗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身鲜血的黄俊,摇头道:“我这里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我师弟,他刚入门没多久,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不要被别人迫害就好了。” 常悦立刻保证道:“兰丫头你放心,有我看着他,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对白师侄不利。” 罗诗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算是认可了常悦的说法。 一直冷眼旁观的林悦竹却幽幽的道:“身上的创伤可以随着时间慢慢痊愈,但心里的伤口却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 常悦面色已经有些发青了,他强压着怒气道:“你什么意思?” 林悦竹目中含泪,叹了口气道:“常师兄,我只是心疼刘莺莺这个小丫头……”林悦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2kxiaoshuo.com “按照规矩,黄俊应该自毁气海,再被逐出师门。” 正在此时,观主终于开口了,只不过观主开口一句话,就让常悦面如死灰。 常悦可以质问林悦竹,却万万不敢质疑观主说的话,他只是没想到观主在看到自己做了这一切之后,还是没准备放过黄俊。 难道,人真的会相忘于道术?整个太虚观中,只有观主道术通玄,谁也不能确定,他现在是否还念旧情。 观主却看了一眼常悦道:“但今天你也不容易,我看这样吧,等下把黄俊叫起来,让他和白舒比试一番,黄俊若赢了,就让他继续留在山上。” 众人都是不可置信的望着观主,谁也没敢说话,不管黄俊再怎么荒废修炼,他也是早就进入了希微境界的人,而白舒入门不过半年,才进入归灵境界不久,黄俊纵使闭着眼睛打,也断没有输的道理。 常悦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但转而他又为难道:“黄俊他现在这个状态,怕是打不了了,要不让他先修养几天?” “这个好办。”观主说着上前扶起了黄俊,不过片刻,黄俊就醒了过来,他背后的伤口,也不再淌血了。 见黄俊醒了过来,常悦连忙说道:“还不谢谢观主亲自为你疗伤。” 黄俊这才回过神来,行礼道谢。 常悦点点头道:“你听好了,观主让你和白舒比试较量一番,若你赢了,就可以继续留在山上。” 黄俊不可思议的望着常悦,转而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罗诗兰一眼,他来天权宫,本就做好了送死的准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继续留在莫渊山上,多守着罗诗兰几年。 黄俊立刻点了点头,看向白舒的目光也没有之前那么仇恨了,他的心中又生出了希望。 他的表情也轻松了起来,仿佛他已经确定,自己是赢定了一般。 常悦又叮嘱黄俊道:“你下手注意分寸,若是你伤了你白师弟,我让你再挨几鞭子。” 黄俊连连点头,已经做好了和白舒战斗的准备。 白舒却是被观主这个提议弄得一头雾水,现在的情况,就和上次白舒与介子期比试一样,别人都以为二人实力悬殊。 诚然,实力悬殊是没错,只不过牵扯到白舒,别人往往会分错了强弱的对象。 白舒刚从太虚后渊上来,一身剑灵气已经尽数被炼化,而白舒也隐隐感觉自己快到了归灵境的巅峰境界,更不要提剑灵气,比之寻常天地灵气,要强上数倍。 现在让白舒打一个半死不活的黄俊,白舒倒有六七成把握,能胜过他。 只不过,观主若是想留黄俊在山上,大可直说,完全没必要让白舒和黄俊比试一场,再下定论,白舒倒是觉得,观主慧眼如炬,说不定已经看出了自己身上的不寻常。 白舒此刻是真的有些头痛了,烛龙心法这东西,确实能让人的修为突飞猛进,这才短短大半年的时间,白舒就要突破第三层希微境界了,真算起来,白舒这前三层境界的突破速度,要比当年的白访云还要快了。 这样所造成的后果就是,要么别人会把白舒当作修炼奇才,要么,白舒修炼烛龙心法的事情,迟早都会暴露出来。 白舒站在原地,脑海里一团乱麻,脸色更是阴晴不定,只可惜白舒修炼的烛龙心法,早已经和他融为一体,没法抹去它的痕迹了。 天近黎明,天空中已经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白色,不知不觉,一夜就要过去了。 纸鸢听到观主说白舒要和黄俊打上一场,抱着星陨剑就跑到了白舒的身边。 白舒揉了揉纸鸢深栗色的头发,没有急着接剑,反而是问黄俊道:“你用什么兵器?” 黄俊摇了摇头道:“我空手就行,你可以用剑。” 纸鸢在此刻忽然打了个哈欠,白舒笑了笑,蹲下身子扶着纸鸢的肩膀问道:“丫头,把剑给我,让师姐抱着你睡一会儿吧。” 纸鸢却倔强的摇了摇头道:“等你回去再睡。” 白舒无奈,接过纸鸢怀里抱着的剑,起身轻轻推了推纸鸢的后背道:“那你去师姐那里站好。” 纸鸢闻言跑到了罗诗兰身边,牵住了罗诗兰的手,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站在一起,成为了一道最秀美的风景。 黄俊望着牵着纸鸢手的罗诗兰,心里一阵阵的苦涩。 白舒却稳定了一下心神问观主道:“观主,我们就在这里比试么?” 白舒的千剑阵已经小有成效,若是在这屋子里面比试,恐怕林悦竹这间屋子,就要被白舒拆个干净了。 观主闻言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摊开掌心,白舒发现观主手心中捧着一团淡蓝色的灵气,那灵气之中,竟然还游着一红一青两条锦鲤。 观主轻轻将指尖向下,那两条锦鲤顺势就一前一后的落到了屋子里的地面上,只不过,奇妙的是,那两条锦鲤并没有如白舒所想的那样摔到石砖之上,被摔得个七荤八素,它们落到地上,反而如同落入了水中一般,在石砖之内,来去自如,翩然戏水。 下一刻,白舒就觉得自己身边黑白墨色一闪而逝,身边的一切事物都飞快的褪去了颜色,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此刻白舒面前,就只剩下了黄俊和无穷无尽的黑色与白色。 于此同时,白舒听到了观主的声音。 “这是乾坤界,你们大可在里面随便闹腾,你若没输,我就不计较你砸破屋顶的事情了。” 白舒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屋子里面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观主的手看,白舒和黄俊脚下有一个太极图,而那个太极图,就被观主稳稳的托在了手心里面。 第一百零一章 少年有剑 黄痴有符 进入了观主的乾坤界之后,白舒一颗不安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就连白舒对面的黄俊,此刻眼里也满是清明。 “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黄俊望着白舒说道。 白舒没有多想,就回答道:“你说。” 黄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睁眼道:“这次陷害你,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参与进来了。” 白舒眉毛一挑道:“哦?是谁和你一拍即合呢?” 黄俊摇摇头道:“他是观里的老人了,你知道了他的名字,若是露出了一丝丝的马脚,你恐怕都再没有机会活下去了。” 黄俊说罢顿了顿,又忌惮道:“我若是告诉了你他的名字,我也没有活路可走。” 白舒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件事情,我死了岂不是更好?” 黄俊笑笑道:“我陷害你,本就没想取你性命,刚才你没有执意杀我,所以我才会提醒你这件事情,日后在观里面,我不会再打扰你,但那人会不会再对你动手,我可就说不准了。” 白舒微笑道:“你已经确定了你能打败我?” 黄俊怂了耸肩,甚至都不想回答白舒这个问题,只不过他的面色变得稍微凝重了一些。 白舒这时候心里却是疑虑重重,按照黄俊的说法,另外一个想陷害白舒的人,是观里面的老人了,若说得罪,白舒也就开罪过徐慕灵和王易卓二人。 今日黄俊正是徐慕灵派人抓来的,按理说徐慕灵不应该会主动做这件事情,若是黄俊被逼急了,反咬她一口,那她的名声也就毁了。 若不是徐慕灵,那就只有王易卓最有可能了,白舒那日手摘秋水救了王易卓一命,本想就此善了,却不想事情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白舒,我要动手了。”黄俊的话一下子打断了白舒的沉思。 白舒当下屏息凝神,将脑海中的杂念全部都赶了出去,虎视眈眈的注视着黄俊。 乾坤界外,众人望着观主手心中相对而立的二人,多半也都大感兴趣,之前白舒的星陨携星光而来,砸破林悦竹的屋顶的时候,众人就对白舒的剑好奇不已。 毕竟徐冶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开炉铸剑了,这次徐冶所铸星虹星陨两剑,星虹看起来倒是不负虚冶盛名,只不过这漆黑的如同剑胚一样的星陨,就有些让人摸不到头脑了。 萧雨柔更是凑到萧半山身边,小声的问道:“爹爹,白舒他能打得过那人么?” 萧半山早就知道白舒天赋异禀,但白舒具体修行到了那一步,道法运用的如何,他却是不清楚的,此时此刻萧半山也只能凭经验道:“境界差了太多,多半是打不过的。” 萧雨柔忧心忡忡的看了白舒一眼,没有再继续追问了。 此时已经是夏末,白舒本想着趁着最后一丝暑气,将七月流火布遣出去,但奈何乾坤界中阴阳相合,完美而没有半点不平衡的地方,强行使用七月流火,收效也一定是微乎其微。 但白舒若不用幻术,只要一用上剑,那他的真正实力就会立刻暴露出来,可此时此刻,白舒要做的,就是隐藏实力。 只不过,白舒第一次和境界比自己高的人较量,心中也免不得有些紧张,他更加不知道,黄俊究竟会太虚观中的什么道术。 小书阁共分七层,七层之中,道术多如浩渺繁星,黄俊当年若真的是修道的材料,就没有道理不会几门高深的道术。 而白舒入门时间尚浅,见识也不如黄俊,纵使他有一身剑灵气,也不敢轻敌。 黄俊在知会了白舒一声之后,眼中的情绪就彻底的隐藏了起来,此时此刻黄俊站在白舒对面,看白舒的眼神,就像是看陌生人一样。 若要具体来形容,就像天地看万物一般,不带丝毫的感情。 黄俊长呼了一口气,手骤然抬起,食指中指并拢,指尖灵气如同流水一般的聚拢在了一起,又随着黄俊指尖的移动,而缓慢的凝滞在了虚空之中。 思路客 白舒仔细的注视着黄俊的指尖,那指尖之下那灵气凝结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在虚空之中闪闪发光,看黄俊的样子,他是在画符。 林悦竹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虚空凝符,他居然有这等天资。” 常悦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郁闷,太虚观的符咒之道,对天赋的要求最高,同时符咒,也是修炼起来最为枯燥和复杂的,所以多年以来,很少会有人愿意修符,也很少有人能学得其中的精髓。 当年黄俊刚入门的时候,跳过万千术法不理,唯独对这符咒极为感兴趣,不仅如此,黄俊还是近年来学符咒,学得最快的那个人。 但只可惜,黄俊最后荒废了修炼,就连常悦也不知道,黄俊有虚空凝符的本事。 据说,修符者的最高境界,就是虚空凝符,脱离任何媒介,只和天地互相感应,这种凌空画出来的符咒,威力也要更大几分。 观主却在一旁解释道:“是因为他进了我的乾坤界,在里面天地法则相比较外界,要简单纯净的多,所以才能这样轻易的凝结符咒。” 听到观主这样解释,众人一下子变的有些意兴阑珊。 但观主还没说完,他看着手心中的黄俊继续道:“不过黄俊若不是曾经虚空凝符成功过,他也绝对没有道理上来就用这一招,我估计他原本虚空凝符的成功机率大概只有三成,但他现在在乾坤界中,怕是已经有了八成了。” “三成也是天才。”萧半山沉吟了一下道。 林悦竹也附和道:“师兄说的没错,他才希微境界,三成已经是极为不错了。” 林悦竹看了巫少白一眼,继续道:“自白师兄离开我们太虚,这观里就一年不如一年了,到了近些年,就只有诗兰还能为咱们太虚撑撑场面,没想到……” 林悦竹话音一转道:“没想到今年,新入门的弟子中,出了白舒这么一个有趣的人物,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他的那柄剑,是怎么从莫愁湖里飞过来,砸破我的屋顶的。” 林悦竹越说越兴奋道:“不仅如此,近百年了,我们终于又等来了一个天机子,世间只有两门天术,剑宗一门,观里一门,我听说剑宗的叶桃凌已经学会了一门,我心里早就不服气了,没想到今年,咱们的弟子也学会了另一门天术。” 林悦竹望着观主的手心又道:“再加上这个修符的天才,咱们太虚观恐怕十年之内,就能重现当年的辉煌了。” 林悦竹正沉浸在喜悦中时,场间忽然传来了一个柔弱的声音,那声音虽然柔弱,却透着一股倔强。 “他赢了我师兄才能留在山上,若是不能,符道天才也不过是个笑话。” 林悦竹寻声看去,说话的人正是站在萧半山身边的萧雨柔。 林悦竹皱了皱眉道:“你个小丫头懂个什么,他高你师兄一个大境界,又怎么可能会输呢?” 萧雨柔争论道:“可林姨娘你之前还说,要将那符道天才打杀了呢,怎得才过了一会儿,你就改口,反而称赞他起来了呢?” 林悦竹面色顿时变的极为难看,她年轻的时候,也是爱慕白访云的,但相比较白访云本人,林悦竹更爱的是有白访云在的那个太虚观,在世间受万人仰慕的那种感觉。 但从白访云死后,太虚观虽然还是被称为世间第一大门派,但林悦竹知道,这第一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了,之所以太虚观还被这么称呼,很大程度上是仰仗了白访云的遗泽。 而当七星君这一辈弟子老了之后,太虚观的年轻弟子中,除了罗诗兰以外,竟是再也没有一个能撑得住场面的弟子。 林悦竹很怀念当初的太虚观,她自然渴望有更多的资质上乘的年轻弟子成长起来。 萧半山理解林悦竹,便安抚道:“小孩子不会说话,师妹不要在意,咱们静观其变就好了。” 萧雨柔还不服气,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紧张的注视着乾坤界中的白舒的身影。 黄俊已经很久没有画过符了,他此刻画的是一道较为温和的水牢符,他只想把白舒困住,赢了这场就好了,他绝对不想再挨常悦的鞭子。 黄俊画了数千罗诗兰的画像,人们都以为他是丹青大师,但只有少数人知道,黄俊在上山之前根本没接触过笔墨,他第一次握笔,就是画符,符咒才是黄俊曾经最熟悉的东西。 当年知道黄俊修符的那些人,心里都想着,哪里有小孩子修的进符去,他们却不知道,黄俊不仅修的进去符道,还修的很好。 黄俊本来以为,许久没有画符的自己,已经忘了那些奇妙的,蕴含天地法则的图案,他以为自己只对罗诗兰的样貌而敏感,再也想不起来那些动人的痕迹,他以为自己画符的手应该是颤抖的。 但当黄俊双指并拢,第一个起笔动作出来的时候,他的手稳定的像是铁铸的一般,他指尖那流动而美妙的曲线就仿佛是昨日才画过一般,那是一种骨子里的本能,是只有他自己,才能领悟和体会到的一种自然。 天地自然水牢生。 黄俊最后一笔画完,那道凝结在空中的符咒顿时闪了一下,下一秒就化作点点光芒,消失在了空中。 而白舒的身边,骤然多了几道水墙,白舒的身影在水的隔断下,变的模糊不清了起来。 众人都以为黄俊没有武器,但除了常悦谁会知道,他还有符! 第一百零二章 半道神符 看到自己那道水牢符把白舒死死的困在了里面,黄俊笑笑道:“要不你就认输吧,反正你也出不来,我就不用其他攻击的手段了。” 白舒不为所动,他将手按在水牢的牢壁之上,触手只觉得冰冰凉凉的,但任凭白舒如何发力,都感觉自己的力气用在了空处。 下一秒白舒体内的剑灵气就大量的涌入了水牢的牢壁之内,剑灵气一进入水牢牢壁之中,就如同当初进到了白舒的体内一样,立刻暴躁肆虐了起来。 场外观战的几人只看见白舒将手贴在了水牢的牢壁之上,没过多久,那水牢就一下子分崩瓦解,化成了清水淌了一地,又很快被乾坤界的地面所吸收进去。 就连萧半山都不知道,白舒究竟是怎么一下子就破掉了黄俊的水牢。 徐慕灵也是破虚境界,眼力也是不俗,但她想破了脑袋也没弄明白白舒究竟是怎么轻轻一按就破了这水牢。 难不成是黄俊太久没用符了,画了一道没有效果的符? 这小子可真邪门儿,徐慕灵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眼巴巴的等着黄俊用些刚烈点的招数,给白舒一个教训。 此时此刻,就连黄俊自己都有些发愣,不为别的,就因为以前黄俊曾经把自己困在过水牢里面,若不是等过了时间水牢自动消失,黄俊自己也是出不去的。 言情小说网 白舒却装傻充愣道:“诶?你这水牢怎的这么不结实,我轻轻一碰,它就碎了。” 此时此刻白舒一边望着自己的手掌,一边做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就连场外观战的众人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黄俊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他尴尬道:“可能是太久没画过符了,没画好吧。” 黄俊说着,立刻平静了心情,左手右手同时开始虚空凝符,完全不受刚才失败的影响。 这一幕又是惊呆了众人。 能虚空凝符已经是天才了,但黄俊显然不止如此,他还可以左手右手,同时凝符。 这不仅仅是一心二用那么简单了,每一道符在绘制的时候,都需要画符者全身心的投入,画符的时候倘若有丝毫的分神,都很有可能画不出来那应有的轨迹。 林悦竹拍手道:“常师兄,你弟子有这等天赋,为何你不早些告诉我们呢?以他的资质若是好好修炼,将来也能配的上诗兰的。” 常悦苦笑不已,他只知道黄俊天资不错,却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天赋竟然高到了这种地步。 林悦竹说完还问罗诗兰道:“诗兰,你觉得黄俊天资如何?” 罗诗兰皱了皱眉,只道:“还不错。” 萧半山却是立刻不乐意道:“林师妹,咱们都是看着诗兰长大的,除了她,谁能得观主唤一声兰丫头,若不是诗兰是个女子,恐怕白师兄的少观主之位,早就传给她了。” 萧半山沉声道:“说句不客气的话,咱们莫渊山上,谁也配不上诗兰,黄俊他,更配不上。” 场间的气氛由于萧半山这番话而变的有些凝滞,可罗诗兰却全不受影响,一双澄澈秋瞳片刻不离观主手心里,白舒的身影。 黄俊这两道符画的极快,白舒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画好了大半,这个时候若再去阻拦,已经是来不及了。 这一次,黄俊左右手,分别画的是水符和火符,乾坤界内阴阳相合,单一属性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水和火无法调和,却能打破阴阳的微妙平衡。 正所谓水火不容,这两道符同时化作流光向白舒飞了过去,还在空中,水火就化为实质交汇在了一起。 水火之中光芒刺眼,声势浩大,这两道符单拿出来都不具备什么威力,但组合在了一起,却能起到爆炸的效果。 “这两道符居然还能组合在一起。”林悦竹啧啧称奇,已经全然忘了不久之前,她还要杀黄俊这件事情。 乾坤界中的白舒却觉得,黄俊还是过于轻敌了,这种程度的攻击,连白舒的虚极障都打不破。 白舒微微摇头,借着光芒,脚下运起七星步和烛龙身法,将身上的虚极障催到了极致,直接冲进了那光芒之中。 白舒手持星陨,一剑劈了过去,顿时将那两道融合在了一起的符,劈成了两半。 在白舒一剑劈开了光芒的同时,他也骤然出现在了黄俊的身前,一记天心掌就击在了黄俊的肩膀。 符师最怕被近身,黄俊万万没想到,白舒不仅全不惧怕自己的两道符,身法居然还能如此之快。 他口中吐了一口鲜血,一下子被白舒打退了好几步,他后背才止住血了的鞭痕,一下子也崩裂了开来,不断的渗出鲜血来。 白舒这一掌留手了,黄俊不下杀手,他自然也不会用重手法,这一掌若是打在黄俊的胸口,纵使白舒没有用全力,黄俊也多半要五脏六腑移位,说不定就要被一掌打死了,但就是这么一掌,也已经废了黄俊的一只手,他短期内,再也没办法同时画两道符了。 天心掌朴实无华,却威力巨大,正是因为天心掌朴实,所以每一掌打下去,都没有任何无意义的力量损失,才能发挥使用者的全部实力。 “七星步,虚极障,天心掌,萧师弟,你这弟子年纪不大,竟是这样的沉稳。”常悦赞叹道:“他不仅将这两样基本功练的如此的扎实,唯一的一种攻击手段,居然还是锋芒内敛的天心掌,而且这一掌,竟然隐隐已经有了几分天心前辈的风采,试问新入门的弟子,不好高骛远的,能有几个?” 萧半山笑了笑没有说话,白舒修炼总喜欢闭门造车,却不想竟也是出门合辙,这是连萧半山自己,都没想到的。 巫少白此刻却开口道:“但他用的最好的,还是剑,他手中明明有剑,却又偏偏不用。” 观主此刻轻咳一声接道:“剑用的好却偏偏不用,他是不想让咱们看到他用剑,他知道自己在修道这条路上,走的太快了,所以他想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 观主这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归灵打希微,还要隐藏实力,纵使黄俊荒废修炼,纵使他战斗之前已经被常悦抽了个半死,但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啊。 林悦竹此刻更是激动不已道:“那还打个什么啊,咱们现在应该全力培养他们三个,用不了几年,他们就能赶上叶桃凌和孟克之两人。” 诚然林悦竹说的没错,但此刻观主没点头,谁也不能终止这场比试。 黄俊今天心里一直觉得不痛快,但他吐了一口血之后,反而觉得舒服多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恐惧,白舒已经近了自己的身,再打下下去,自己恐怕就要输了。 输了的后果,就是自毁气海,被赶下山去,黄俊一开始想死没死掉,此刻刚刚抓住希望,眼看着自己却又要坠入另一个深渊,这就好比是垂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黄俊他舍不得放手,也不敢放手了。 黄俊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忽然道:“白师弟,你再让我画一道符,画完之后,你若能接下,就算我输了,如何?” 白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知道黄俊没有全力以赴,白舒也想看看,符道之中,究竟有没有大神通。 黄俊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肃穆和庄重,他并指点在虚空之中,乾坤界中忽然晃了一晃。 “不好!”观主一句话出口 神情也变的凝重了起来。 黄俊全身的灵气都汇聚到了指尖,他这道符画的极为缓慢,每一次笔画的转折,都像是艰难的翻越了一座高山。 黄俊浑身湿透了,有血,也有汗,他那只画符用的,稳定的手,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那符线只画了一半,黄俊就脱力垂下了手臂,整个人也随之瘫倒在了地上。 那半道符上面猩红的光芒一闪而过,凌厉的杀意如洪水滔天一般将白舒紧紧的锁定了起来。 那半道符向白舒冲了过去,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带起一丝一毫的风和不属于黄俊的灵气。 白舒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来自于骨子里的恐惧,他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忘了动作。 就在白舒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他全身的剑灵气猛然躁动不安的起来,将白舒的血液搅动的沸腾了起来。 白舒瞬间回过了神来,但为时已晚,那半道符已经将将到了白舒身前。 白舒匆忙之下只来得及将星陨横在胸口,将剑灵气尽可能多的释放出去,以千剑阵的切割原理,在星陨前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下一刻,那灵气漩涡被那半道符击成了碎片,那半道符一下子撞在了白舒的剑上。 白舒只觉得眼前红光大作,星陨剑被打的微微弯曲,随即脱手,又狠狠的撞在了自己的胸口,他身上的每一分血液都变成了冰冷的,仿佛将要凝结起来。 白舒被这半道符击的倒飞了出去,狠狠的摔倒在了地上,星陨剑更是被打的嗡的一声,响彻云霄,久久没有安静下来。 白舒一连吐了三口血,乾坤界也随之消散。 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扶起了白舒。 常悦也面色铁青的走到了黄俊的身边,黄俊此刻七窍之中都流出了鲜血,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血人。 常悦一字一句的问道:“这半道杀字符,一直放在小书阁第七层,你是怎么学到的?” 第一百零三章 说命 卷尾5.5k字大章节 白舒一直很好奇小书阁第七层中究竟有什么,此刻他听了常悦的话,终于知道了一点,小书阁第七层中,至少有一道符。 黄俊没有回答常悦,他用手抹着脸上的鲜血,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观主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场算你们打平了。” 常悦愣了一下道:“打平了怎么算?” 观主平静的回答道:“我之前说过,黄俊赢了才能继续留在山上。” 常悦便立刻懂了,因为观主还对白舒说了另外的一句话。 他说:“你若是没输,我就不追究你打破屋顶的事情了。” 所以,黄俊若想留在山上,就必须打赢,打输或者是打平,他都不能再留在山上了。 常悦顿时面如死灰,之前一晚上的努力,全部都付诸流水。 观主没有理常悦,反而是走到白舒身边问他道:“你知道那是什么符么?” 白舒刚想点头,却还是摇了摇头,因为那道符黄俊只画了一半,既然没画完,白舒怎么能说自己知道呢。 观主解释道:“太虚观一共有六道神符,天字卷三道,名为日、月、星。” “地字卷三道,名为,山、海、渊。” 观主顿了顿,继续道:“从来没人能将这六道神符全部练成,直到几百年前,有一个人成功了。” 白舒从观主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练成这六道神符的不易。 “那人是世上唯一的一名神符师,他在世时,创造了这道杀字符,但从没有人了解杀字符,因为见过杀字符的人,全都死了。” 场间死一般的安静,就是在现在,知道杀字符的人也不多,毕竟太虚观中,上过小书阁第七层的人,少之又少。 观主缓缓讲述着:“但他还是凡人,凡人终有一死,直到他死之后,他的弟子才在他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张符。” “是杀字符!” “从此观里就有了第七道神符!” “也是所有神符中,唯一的一道禁符。” “你是历史上第一个中了杀字符还没有死的人。” 观主望着白舒道:“因为那只是半道杀字符,因为黄俊他只是希微境界,倘若今天他是破虚境界,纵使是半道杀字符,也足够杀你好几回了。” tsxsw.la 白舒沉默,他之前答应黄俊的要求,就是想看看符道之中,究竟有没有大神通,现在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观主说完之后,转而走到黄俊身边道:“这半道符透支了你的生命力,我也不知道你还能活多久。” 黄俊七窍之中鲜血不断的渗出,没人看得清他的脸色。 “就不要求你自毁气海了。”观主将手按在黄俊的头上轻声道:“忘了这道杀字符,你下山去吧!” 随着观主的那句话出口,黄俊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一阵模糊,脑海中仿佛忽然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冰冷的身子也渐渐的暖和了起来,仿佛自己正身处于阳光之下。 良久,观主松开了手道:“从今以后你就不是观里的人了,倘若你再回太虚观,就将被视为擅闯山门者。” 观主这句话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但所有人都知道擅闯山门的后果。 若无生死之事,擅闯山门者,尽可斩杀。 这是太虚观的规矩,也是太虚观的能力。 黄俊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常悦看着黄俊沉默了良久,忽然问他道:“你为什么低着头?” 黄俊的双手微微的颤抖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常悦冷声道:“头低久了卑微就会生根,就再难抬起头来,出了太虚观,你还是你,你为什么还不离开,去追求永恒的天道?” 黄俊终于有所动容,他骤然抬起头来,看向常悦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白舒也不得不承认,常悦的确是一个好师父,因为还从来没有人告诉过白舒,他应该怎么活着。 白舒不知道一个人的骨头要不要硬,要硬到什么程度,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块璞玉,他自己雕琢自己,他却不明白,自己应该被雕琢成一个什么模样。 苗厉曾经和白舒说过,饿了就要吃东西,吃人吃狗吃天地,但那是最终的活法,却不是最初的活法。 而此时此刻,白舒听了常悦的这几句话,觉得很有道理,他对常悦肃然起敬,像常悦这种老师,对弟子的影响,往往是一生一世的。 黄俊在抬头看过常悦之后,又转过头去,深深的看了罗诗兰一眼,他这一眼用尽了全力,仿佛是要将罗诗兰深深的刻在脑海里一般。 随即,黄俊转身出了门,他的眼里再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条路,是下山的路,也是通往自由的路。 这几年,他仿若作茧自缚,又像是画地为牢,他活得很累很疲惫,现如今,他想休息一下了。 只是,他在皱眉,他怅然若失,他仿佛忘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笑话,罗诗兰才是最重要的,我怎么可能忘了她呢? 黄俊自嘲的笑了笑,在太阳升起之前,下了莫渊山。 黄俊走后,林悦竹给了刘莺莺所需要的丹药,并表示,可以让刘莺莺在自己、常悦和萧半山之间挑一个,认作师父。 这是内门弟子才有的权力。 刘莺莺却心怀感激道:“弟子做了这样的事情,下山之后,就再没脸回来了。” 刘莺莺说罢,盈盈跪倒,冲着太虚大殿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她跪的是屋子里的长辈,拜的却是太虚祖师。 纵使她上山真的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但千古悠悠,太虚观香火始终不绝,任谁进了观内,又怎么可能不真的向往那浩渺天道呢? 刘莺莺这三拜拜的就是道,她这三拜也代表了离别。 “孩子,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观里留你一个位置。”观主安慰刘莺莺道。 她轻声道谢,也下了莫渊山去。 一夜已过,白舒除了和董色被困在山洞里面,过了没有柴火的那一夜以外,就再没有经历过比今天更漫长的一夜了。 外面天光大亮,林悦竹忽然问白舒道:“我听说你身边的小丫头也入了内门?” 白舒看了纸鸢一眼,不解道:“怎么了?” 林悦竹笑道:“我还听说,她会吹洞箫,不如让她来我们文曲一脉,由我亲自教导她。” 白舒心中暗骂了一声,不动声色道:“这你就要去问她了,她若愿意,我当然没什么问题。” 林悦竹点了点头便舍了白舒,蹲在纸鸢面前问了她什么。 纸鸢偷偷的看了白舒一眼,轻轻对林悦竹摇了摇头,林悦竹又说了几句,才意兴阑珊的站起了身来。 白舒冷笑,当初要将纸鸢赶下山去的时候,她林悦竹又在哪里?白舒和罗诗兰一样看重承诺,他说了照顾纸鸢,那就是照顾一辈子。 白舒在天一峰仅有的归属感,不是他亲手救活的那株桃树,更不是白访云的竹舍,而是每天白舒不管多晚回去,都有一个人会留着灯等他,而那个人,就是纸鸢。 众人聚在一起又说了几句话,观主忽然开口道:“你们都各自回去吧,我和白舒单独说几句话。” 白舒一愣,有些不可置信观主会找自己单独说话。 莫不是观主看出了什么端倪?白舒有些惶恐,但旋即他又安定了下来。 众人走后,白舒和观主相对而立,两人谁也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观主注视着白舒,目光中满是慈祥。 “你修炼的很快。”观主这句话似乎是称赞。 白舒回答道:“天道酬勤,比起旁人,我还是慢了。” 观主摇了摇头道:“你很有潜质,等你到了破虚,你就是少观主。” 白舒的嘴巴张的大大的,他早就想过,为什么自白访云之后,太虚观就没有了少观主这一职位,是因为没遇到有天资有能力的弟子么? 还是因为太虚观少观主的位子,观主还犹不死心的给白访云留着? 白舒更认同第二个说法,因为他知道白访云是一个多么有人格魅力的男人,至少白舒自认自己比不上他。 但白舒怎么也想不到,观主会许诺让自己做少观主。 观主的神态有些疲惫,他道:“等你到了天启,我就可以真的休息了,本来我早就应该从这个位子上退下来的,却没想到,又足足等了二十年。” 此刻观主站在白舒面前,不像是天下第一大观的观主,反而更像是慈祥和蔼的长辈。 观主摸了摸白舒的脑袋,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对儿玉佩递给白舒,并柔声道:“这是当年我准备送给访云和问儿丫头的贺礼,只可惜没送出去,现在我把它们送给你了。” 直到观主这句话出口,白舒才确定了,自己极力隐藏的身份,已经被观主看了出来。 观主不愧是观主。 白舒将那对儿玉佩接了过来,放在掌心里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是一对儿雕刻着凤栖梧桐的翠白色玉佩,入手温润,内里隐隐有灵气流转。 白舒立刻明白了这对儿玉佩的寓意,因为凤凰从南海飞到北海,非梧桐树不栖,这就表示着非你莫属的含义,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女人,配的上白访云,同样也不可能有另外一个男人,能得到凌问儿的芳心。 白舒小心翼翼的将这对儿玉佩收进了怀里面。 “原来您都知道。”白舒忽然轻松了下来,有这样一位长辈在身旁,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观主笑道:“我当然知道,从你上山起那天我就知道了。” “那我爹究竟为什么会死,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死?”白舒不理解,尤其是此时此刻的白舒,已经非常了解白访云的过去了。 观主看着白舒道:“你见过后山那柄剑了吧?” 白舒点头,他知道观主说的是小白。 “访云碰了那柄剑之后,他的命理,我就看不清楚了,我本以为他临近天启,就算我不时刻照看他,他也没什么危险,他还有几年时间就能突破了,只要他入了天启,他就不可能会死。” 观主叹气道:“只可惜他偏偏没挺过那最后几年,这就是命啊,孩子。” “那我也见过那柄剑了,我的命是不是也看不清了。”白舒很少去想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但观主的话总是有根据的。 观主摇了摇头道:“人们都以为我已经百年没有下过山了,但实际上,访云死后我出去过一次。” “我见过苗厉,也见过问儿那丫头。” 观主称呼凌问儿为丫头,也许只有观主,才能算得上是白舒真正意义上的长辈吧。 “那时候你还在问儿丫头怀里吃奶呢,你没有见过那柄剑,但你的命理,那时候我却已经看不清了。” 观主说着,又比了一个手势笑着回忆道:“那时候你才这么大,却从来不哭也不闹。” 说起白舒小时候,观主的眼里全是温柔,是谁说的修道到了深处,人情味儿都会变淡? 白舒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我问过你娘,她不愿意跟我回山上。” 白舒一愣道:“你去过我家,我怎么不知道?”白舒这句话说完之后就觉得不妥了,那时白舒才刚生下来没多久,又怎么可能记事儿呢? 观主却认真的解释道:“我去的时候,你可睡的正香呢。” 白舒总以为太虚观里除了罗诗兰以外,没有人会在乎他们母子,想不到观主居然还在乎。 白舒一下子对这个老人有了不少的好感。 观主沉吟道:“所以那日你一上山来,我就认出了你,我本想让你平平静静的生活着,却没想到,你还是去见了那柄剑,你不仅去见了她,你还帮她得到了一颗纯粹的心。” 白舒隐隐感觉到那晚太虚后渊的变化,却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儿,他问道:“什么是纯粹的心。” “我们太虚观最大的秘密,就是那两柄剑,阳剑化千丈巨峰,立于太虚后渊,当年访云下去,几乎就将阳剑的剑灵变成了一个活人,而你又下去一次,却给了她成为人的最后一样东西。” “是心?”白舒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错,她现在也是活生生的人了。” 白舒还要再问,观主却闭口不提古剑的事情,反而说道:“你还记得你入山时,桃牌上写了什么字么?” 白舒当然记得,他回答道:“是一个宁字。” 观主点头道:“没错,就是一个宁字,那是息事宁人,洗炼道心的一个宁字。” 白舒隐隐知道了观主的意思。 “如我所说,学会放下,才能问鼎大道,等到了那时候,你就来接我的班。”观主又拍了拍白舒的肩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等观主出了门,剩白舒一人站在屋子里面,他才低声说道:“为什么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宁字?” 已经走了很远的观主蓦然站住了脚步,他的道袍被风吹了起来。 而白舒一个人在屋子里面呆呆的站了良久,最终白舒走到了桌子边上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冷茶。 那是白舒之前给萧半山斟的那杯茶,萧半山没喝。 白舒喝过茶之后,用手指沾了沾茶杯里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宁字。 片刻之后,白舒又将那个宁字狠狠的抹去,抱起自己脱下来放在桌子上的衣服,捡起被黄俊的杀字符打落的星陨,这才出了屋子。 白舒出了屋门,才把怀里的衣服交给纸鸢抱着,就被萧雨柔拉到了一边,白舒只好让纸鸢先回天一峰去。 这是萧雨柔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一夜未眠,正处于发育期的小姑娘,胸部已经隐隐有了规模,而萧雨柔顶着一对黑眼圈,一脸疲惫而关切的样子,却让白舒感觉到,她是真的长大了很多。 这一整晚,萧雨柔不吵不闹,只一门心思的等着白舒平平安安的出来。 “小师妹,辛苦你了,我送你回去睡觉吧。”白舒帮萧雨柔理了理额头前有些散乱的刘海,柔声的说道。 萧雨柔却笑着道:“一点儿都不辛苦,我早就知道你是不可能做那些事情的。” 白舒好奇道:“你就这么信任我么?” 萧雨柔目光中闪烁着怀念的情绪道:“那晚我和你被困在明月峡的山洞之中,我吓坏了,也冻的浑身发抖。” 她柔情似水的望着白舒道:“你让我把脚放在你怀里,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睡在你身上,那一晚你细心体贴的照顾我,却没有对我有任何逾越礼仪的举动,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白舒看萧雨柔的样子,心中暗道不好,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最受不了的就是来自于异性无微不至的关怀。 白舒连忙扯开话题道:“多谢小师妹的信任,折腾了一晚上,你也累了,走吧,咱们回去吃点儿东西,然后你就赶紧去睡一会儿吧。” 萧雨柔乖乖的点了点头,跟着白舒往里面走,她边走边道:“行,你等下也回去好好休息。” 她这句话说完,又轻轻拉了拉白舒的衣角道:“等你回去睡够了,晚上能不能带我出去玩儿?” 白舒一愣,有些不明白萧雨柔的意思。 萧雨柔解释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白舒这才回过神来,刚要开口答应,眼角却忽然瞟见了一道飞掠而过的白影。 白舒转头一看,立刻惊喜道:“鹭儿,鹭儿,快过来!” 那道白色的身影立刻飞了下来,稳稳的落在了白舒的肩膀上,正是多日不见的雪鹭。 雪鹭一见到白舒,就发出了急促和欢快的鸣叫声,并不断的用脖颈上最柔软的羽毛,轻轻的蹭着白舒的脸颊。 白舒惊喜的不得了,他兴奋道:“她来了么?” 雪鹭鸣叫了一声,一下子飞了起来,向着观门口的方向飞了一段距离。 白舒立刻快步追了上去,此时此刻,就连白舒在比斗时,一步冲到黄俊面前的那速度,都比不上现在白舒追着雪鹭而去的脚步。 而自从白舒来太虚观以后,萧雨柔还从没未见过白舒这样开心的笑容,尤其是白舒见到雪鹭之后,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去的身影,更让萧雨柔心里难受的厉害。 女人往往是敏感的,萧雨柔就是觉得,白舒现在这急迫的表现,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白舒,你去哪儿啊,你外衣都没穿。”萧雨柔紧跟着白舒追了上去,却没有得到白舒的任何回应。 白舒在想起那个柔弱的身影之后,就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第一百零四章 相见 莫渊山不大,白舒的事情,从出事儿到天亮,已经传遍了山上。 经过了一夜的酝酿,一波三折,白舒依旧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少年。 有起的早的弟子,甚至还见到了匆匆下山去的黄俊和刘莺莺二人。 相比之下,白舒完全没有下山的道理,那他此刻为何又匆匆往山门的方向而去呢? 白舒经过腾霄广场,有弟子问他:“白师兄,这一清早的,着急去做什么呢?” 白舒摇了摇头。 他经过洗剑池,依旧有人问他:“白师兄,你跟着这鸟儿做什么,白舒还是摇头不语。 太虚观的山门外,站着一个一身黑色衣衫的少女。 似乎从遥远的上古时期起,黑色就不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颜色,时至今日,也很少会有女人穿黑色的衣服。 但偏偏,站在太虚观山门外的那位少女,就是一身黑衣,盈盈独立,她站在山门处,就像是站在自己家门口一般安逸,在千年古观之前,全没有任何的拘束。 她一身幽怨的气质,生的又是无比的貌美,一头秀发将将到了脖颈处,配合着她的黑衣,显得神秘而美丽。 若不是观里有观里的规矩,那两位看守山门的弟子早就放她进去了。 “师兄,她到底在等谁啊?”山门一侧一位年轻的弟子轻声问另外一边的那人。 那人飞快的瞟了那少女一眼,回答道:“兴许是等观里的长辈来接她进观吧,看她的样子,说不定是哪位前辈的孙女儿,你可不要乱看,惹恼了人家。” 年轻弟子为难的道:“她站在山门正中间,你叫我如何不去看她,要不你就去赶她走,至少也要让她站到一边去吧。” 那人无奈的轻声骂道:“你小子就会找些乱七八糟的借口,要去你就去,我可不去惹这麻烦。” 他嘴上说着麻烦,却还是忍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他这一眼偷看的小心翼翼,那少女也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真的全不在意,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专心的望着太虚观深处,清澈的眸子里面纤尘不染。 路上白舒快步走着,萧雨柔咬着嘴唇,小跑着跟着,她从来没有一夜未眠过,但此时此刻,萧雨柔却全没有半点疲倦,她心里紧张极了。 眼看着离着太虚观的山门越来越近,萧雨柔心中隐隐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 因为太虚观山门之外站着一个女孩子,一个让萧雨柔看到会觉得自叹不如的女孩子。 不是因为容貌差了多少,而是因为那个黑衣服的女孩子和罗诗兰一样,都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独特气质,是白舒说过的,兰生空谷,不已无人而不芳的那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不仅如此,那女子在看到白舒之后,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温暖纯粹,让萧雨柔觉得,她这一笑就和白舒刚才看到那雪鹭时而发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当萧雨柔发现他们两个人笑起来是如此的相似的时候,她才知道大事不好。 若不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是不会如此的相像的。 两个看守山门的弟子嘴上说着不惹恼那少女,眼神却始终老实不下来,而当他们看到那少女的笑容的时候,终于僵住了脖子,再难转过头去。 萧雨柔在看清楚那女子的容颜之后,也站住了脚,不敢在往前面多走一步。 她宛若悬崖勒马,怕一步踏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而此时此刻,白舒也走到了山门之外。 “师兄,我没看错吧,白舒把那女子抱起来了。”年轻弟子揉着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 那稍年长的弟子看到白舒把那少女抱了起来,也是目瞪口呆,根本就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舒与董色久别重逢,尽管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但两人一相见全没有任何的生分,白舒搂着董色的腰就把她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之后,白舒才将董色放下来,开口第一句就问道:“你气色很好,但怎得还是这么瘦?” 白舒的手一放到董色的腰上,就感觉到董色比起之前,丝毫没有变得丰腴半分,只是气色,要好了太多。 yawenku.com 董色低头笑着解释道:“我自己在北边,也没什么胃口,吃得少,自然就不长肉。” 她虽然笑着,但白舒还是捕捉到了她语气中一闪而过的一丝落寞,白舒一下子想起了一句话来。 “冰肌自是生来瘦,那更分飞后!” 一个人若是真的喜欢你,在离开了你之后,就不可能有更好的胃口,又何况董色这种生来就是玉骨冰肌的仙子呢。 白舒心里感动,却还是调侃道:“仙子果然是仙子,今天回人间找我,要不要多吃一点呢?” 董色用肩膀轻轻的撞了一下白舒的胳膊,一边往观里走,一边回答道:“当然,今天你不好好招待我,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白舒跟在董色身后,死皮赖脸道:“不走就不走。” 白舒却没有注意到,他转身的时候,萧雨柔已经不见了踪影,再之后,就连落在树上的雪鹭也惊鸿而起,追着白舒去了,只留下两个看守山门的弟子,面面相觑。 走在路上,董色指着白舒一身短衣短裤道:“就算是天气热,你也不用穿成这个样子吧?” 白舒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道:“别提了,我折腾了一晚上,还没睡呢。”当下白舒一五一十将整晚发生的事情和董色讲了一遍。 董色听完之后才幸灾乐祸道:“让你一天到晚都跟在罗师姐屁股后面,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白舒耸了耸肩道:“反正师姐又没有错怪我,纵使给黄俊得手,我也不怕。” 董色看了白舒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董色从第一次见到罗诗兰,听到那句“我终于找到你了”的耳语之后,就明白只有罗诗兰,才能照顾好白舒。 董色不知道那次自己若是没有和白舒结伴北上去燕京,而是放白舒和罗诗兰一道走了,此时此刻自己还能不能像这样坦然的直接来到太虚观里找白舒。 白舒见董色没有说话,也知道董色总喜欢拿自己和罗诗兰做比较,这世上也只有罗诗兰,才能让董色生出自叹不如的感觉。 董色大老远的从燕京赶来太虚观找白舒,白舒却还说关于罗诗兰的事情,也难怪董色会不开心。 白舒连忙转移话题,关切的问道:“你身上的千叶百灵子怎么样了?” 董色笑道:“完全被压制住了,最近都没有发作。” 白舒刚想和董色说绿萼瑾的事情,又想起这解药迟迟没有准确的消息,也只能悻悻然作罢,白舒知道一个极其渺茫的希望,有时候甚至比没有希望还要可怕。 于是白舒便闭口不提这件事情,只给董色介绍着沿途太虚观的风景。 不多时,两人一鹭到了开阳宫,萧半山等人此刻早已经回自己的房间睡过去了,只有方兴和熊玉宣还慢悠悠的吃着早饭。 白舒上前为董色介绍道:“这两位都是我的师兄,方兴师兄是厨艺大师,这位熊师兄则是书法大家。” 董色乖巧的见礼,依次也喊了师兄。 熊玉宣和方兴却是万般好奇董色的身份。 白舒和董色相视一笑,白舒解释道:“这是舍妹。” 董色适时接口道:“我叫莫寒。” 两人事前没有商量过,却都是心有灵犀的又将旧时骗词拿过来用了。 熊玉宣疑惑道:“你不是孤儿么?” 白舒解释道:“熊师兄可还记得我曾经做过一个老先生的侍读么?” 熊玉宣点点头道:“就是那个教你写字的先生吧。” 白舒笑道:“没错,莫寒就是先生的孙女儿,我们自幼相识,情同兄妹,老先生前段日子仙去了,她这才来太虚投奔我。” 董色听到白舒说到情同兄妹的时候,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尽管是逢场作戏,她也不想听见白舒说出这个词。 熊玉宣恍然大悟,又安慰董色道:“既然是小师弟的妹妹,你就安心的住在山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董色少不了要和熊玉宣客道一番,她哪里能想到,白舒的师兄是如此的好说话呢。 趁着董色和熊玉宣说话的功夫,白舒拉着方兴到一边,面露难色道:“方师兄,莫寒她刚来这边儿,你能不能再做一些饭菜给她啊?” 不等方兴说话,白舒又飞快的改了主意道:“算了,方师兄你也一夜没睡了,你还是先休息吧,我等下带她去山下吃些东西就好了。” 方兴面色一凛道:“那怎么行,进了观里,我怎么可能让你们再下山去吃东西,你妹妹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我这就去做给你们吃。” 白舒连忙道谢,又嘱咐了方兴味道弄的清淡一些就好了。 方兴应过之后,和董色打了声招呼,匆匆去了后厨。 趁着方兴去做饭的时候,白舒又问熊玉宣道:“熊师兄,我想带莫寒去看一眼我的命魂灯,可以么?” 熊玉宣为难道:“咱们这一脉,只有师父和我才能进那放着命魂灯的屋子。” 白舒怕熊玉宣为难,连忙道:“那算了,我随便说说,熊师兄莫怪。” 熊玉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萧半山住的屋子,又道:“算了,趁着师父睡了,我偷偷带你们过去看一眼,你进去之后不要乱动,看完赶紧出来就好了。” 白舒当下大喜,连忙道谢。 熊玉宣却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谁让你是我们的小师弟呢,又那么争气!”他话语中满是骄傲。 的确,白舒入门时间最短,但却是年轻弟子里面最懂礼貌,修行最刻苦的人,任谁也说不出白舒的不是来。 当下白舒和董色便跟着熊玉宣,七拐八弯的进了一个院子,熊玉宣把白舒带到一扇门前道:“就在里面了,你们进去看吧,我就不跟着你们进去了。” 第一百零五章 定情(上) 白舒再次谢过熊玉宣,这才带着一头雾水的董色进了屋子。 屋子里面比较昏暗,满是一排一排的如同书架一样的黑色柜子,最开始的一片区域,架子上摆满了命魂灯,却没有一盏灯是亮着的。 到了后排,白舒才看到了密集明亮的命魂灯火。 果然,再优秀的人,终究也是敌不过时间的。 白舒在命魂灯火密集的那个架子之前的架子上,只看见了一盏亮着的命魂灯,是萧半山的命魂灯,灯火旺盛。 萧半山的命魂灯旁边,是一盏熄灭了的命魂灯,是白访云的灯。 白访云的灯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片和一块木质的桃牌。 他没参加过春试,居然也有桃牌。 白舒轻轻的将白访云的命魂灯拿了起来,又将纸条和桃牌放在手心观看。 那纸条上写着,白访云,十一岁上山,十四岁初露锋芒,压尽小辈,十六岁下山,收徒罗诗兰,二十岁直逼天启,至少观主之位,二十一岁取四派论道头名,与剑宗凌问儿私定终生,二十五岁死于澄湖寺通天塔。 这上面就写了这么几行字,是白访云的生平,白舒读完这纸条,就明白了,这是别人给白访云写的。 那这张纸条白访云就肯定没见过,这块桃牌,应该也是后来才补上去的。 太虚观的桃牌,不仅仅是春试的证明,桃牌之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字。 白访云的桃牌上写着一个一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命渊兮如道。 又或者,一是死字的第一笔,也是生字的最后一笔,死初生末,万劫不复。 一字有无数种解释,但白舒最先想到的,却是这两种。 “怎么了?”董色见白舒对着那个一个频频皱眉,关切的问他道。 白舒收回了思绪,摇头道:“这是我爹的命魂灯。” 白舒边说边把白访云的命魂灯放回原位,解释道:“每个太虚观的弟子都有一盏命魂灯,人死如灯灭,人死了,命魂灯才会熄灭。” 说话的功夫,白舒已经带着董色走到了自己的命魂灯之前,那是太虚观里最特别的一盏命魂灯。 白舒指着那纠缠在一起的有着两道火焰的命魂灯道:“这是我们的那盏命魂灯。” 董色看了一眼那双生纠缠的火焰,一下子又想起了白舒对自己的付出。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白舒带她来看这盏灯,是不是代表着,白舒想告诉她,他们会和那两道火焰一样,一生一世的纠缠在一起,永不分离。 但不论如何,董色总归是觉得自己是亏欠白舒的。 因为这件事情,董色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出门的时候,董色忽然问白舒道:“为什么这么多盏灯里面,没有罗师姐的命魂灯?” 白舒经董色这么一说,也才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说道:“有机会我去问问她吧,按道理确实应该有她一盏灯的。” 出去之后,方兴已经做好了满满的一桌子饭菜,白舒心中感动不已,一个劲儿的让董色多吃一点。 白舒却不知道方兴对自己,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因为在山上,谁都认为方兴不专心修行,只会做一些旁门左道的事情,只有白舒,每次都会真诚的赞美方兴的厨艺。 这给了方兴无穷的力量,只有一如既往的支持,才能给人这种力量。 所以这顿饭,他才做的如此用心,而董色也难得的吃的饱饱的,边吃董色还一边赞不绝口,燕国可没有这样的饭菜。 吃过了饭菜之后,白舒才带着董色上了天一峰。 天一居内,纸鸢睡的正香,星陨就放在桌子上面。 董色好奇的四处打量着白舒的房子,她在看到床头挂着的那个香囊的时候,白舒也适时解释道:“带身上怕弄脏了,不如挂在床头。” 董色点了点头,坐在了白舒的床边,白舒则换了身衣服,从柜子里面拿了一盒月心砂和一支毛笔,递给了董色。 董色不解的望着白舒,白舒却从桌子上抓起星陨,对董色道:“我来观里之后还是学了剑,你可知道剑修的规矩?” 董色点点头道:“你是说,让我帮你的剑印灵?” 白舒笑道:“嗯,这把剑是端午才到我手里的,名为星陨。” 董色不解的问道:“这剑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印灵?”董色望着白舒,目光中已经隐隐有了期待。 白舒拒绝了别人为星陨印灵的提议,只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就是等董色。 “我不想别人为我的剑印灵,我在等你啊!”白舒这句话说的理所当然,甚至让董色生出了不负深情的感觉。 因为董色听了熊玉宣那番关于白舒是小师弟的话之后,她就能想象到白舒在观里是有多受宠爱。 思路客 不可能没人愿意给白舒的剑印灵,白舒也不可能早早就在屋子的抽屉里面,备好了月心砂。 他一直在等她啊! 那些日日夜夜的等待和思念,在这一刻似乎都是值了。 董色将月心砂和毛笔扔到桌子上,一下子扑进了白舒怀里面, 白舒连忙将星陨斜着放横了过来,下一刻星陨的剑面就紧紧的贴在了白舒和董色两个人的胸口之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传过来,在两人最柔软而火热的心之间,却夹着冰冷的钢铁。 是一块代表着董色占据了白舒心里很大一部分位置的一块钢铁。 因为白舒选择了用剑,那剑就是白舒最重要的东西之一,那印灵就是白舒最渴望得到的祝福,送出这份祝福的机会给谁都不行,必须留给董色。 董色一直不确定,白舒究竟是不是因为可怜自己,才愿意和自己结成血咒,才会对自己如此的好。 但现在董色确定了,因为白舒折腾了一整夜,在见到了雪鹭之后,衣服都没换就跑了出来。 因为白舒在见到她之后,万分欣喜的把她抱了起来,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 因为白舒带她去看了那盏命魂灯,更因为白舒把给星陨印灵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白舒了解董色,也清楚她的想法。 他拍着董色的后背,轻声说道:“你的头发已经长回来一些了。” 董色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现在的情况也稳定下来了。” 董色又以轻轻的嗯回答白舒。 “那你想好了没有,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因为,我照顾你,而感激我呢?”白舒心里已经非常确定了,但他还是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一个足以让自己全力以赴的去爱一个人的答案。 董色的呼吸有些局促,她声音中带着哭腔道:“你明明知道,我也早就说过了,我若不喜欢你,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白舒忽然偏头吻了吻董色白皙的侧脸,董色脸颊上立刻泛起了一丝嫣红,她羞涩的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一样,在等待一位最用心呵护花儿成长的园丁,来品尝她的芬芳。 “你应该和我是天生一对儿吧,就像诗里面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白舒板过董色肩膀,星陨顺势滑落在了董色的腿上。 白舒和董色四目相对,她早已经红了眼睛。 “别担心了,我也喜欢你的。”白舒这辈子说的第一句情话,却像是安慰的话语一般。 而董色在等到这句话以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白舒这种人,说出来的情话,就是一生不变的承诺,也是一个可以让人托付终生的归宿。 董色最想要的就是归宿,最怕的就是错付了深情。 “你不是老以为我是可怜你么?”白舒认真的纠正道:“那不是可怜,那是心疼。” 董色哭着问道:“这有什么区别么?” 白舒严肃的道:“当然有区别,对于别人的不幸遭遇,才是可怜,你又不是别人。” 董色再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搂住了白舒的脖子,将脸颊贴在白舒的脖颈之上,轻轻的用脸颊摩擦着白舒脖子上的一个月牙儿形状的疤痕。 那是董色和白舒离开兰溪寺的那天董色在白舒身上留下的记号。 一切从兰溪寺开始,从那以后,二人的命运就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再没有人可以将他们分开。 白舒用手抚摸着董色的秀发,他柔声说道:“我春天刚进观里的时候,在一个雨夜入了动心。” “在我动心之前,我梦见了一个披着红盖头,长发垂肩的女子,她嫁给了我。” 白舒闭上了眼睛,那一刻的梦境还恍如昨日。 “你愿意为了我重新留起长发,等我了结了我爹娘的恩怨之后,就嫁给我白舒么?” 在雁南的那个晚上,白舒给董色剪头发的时候就曾经想过,短发的董色代表着坚强和倔强,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董色会为了某个男人重新留起长发,那会是一个强大到足以为董色遮风挡雨,可以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男人,白舒以前从未想过那人可能会是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白舒发现自己非常具有得到这种能力的潜质。 董色也闭上了眼睛,她靠在白舒怀里,轻声回答道:“我愿意。” 白舒心里一阵喜悦,喜悦到他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白舒始终坚信,一切高贵的情感都羞于告白,一切深刻的体验都拙于言辞。 所以白舒在燕京的时候才不敢给董色承诺,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给别人承诺的能力,直到两人分开了大半年,白舒才确定了这一点。 说到底,白舒问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因为那个梦,更是因为白舒第一次见董色时,董色在菩萨面前虔诚的跪倒,给的白舒的第一个背影,就是长发及肩的。 从那一刻起,白舒就开始喜欢董色了。 只不过白舒始终不相信一见钟情,他害怕自己与董色的感情不是最高贵的感情,他也害怕自己和董色的体验不是最深刻的体验。 所以他愿意等,等时间来给自己一个考验,等董色来给自己一个答案。 幸运的是,白舒他等到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从此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一百零六章 定情(中) 白舒激动之后,终于许诺道:“那我就一定娶你。” “我要让四国的人都知道,我是凌问儿和白访云的儿子,我白舒娶了魔宗宗主的女儿董色。” 白舒动情道:“四国之内,不管是战无不胜,还是一剑摧城,我白舒都要争一争这世间第一少年高手的名头,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白舒配的上你。” 董色羞涩的笑笑道:“我真有你说的这么好么?我怎么觉得,是我配不上你。” 白舒温柔道:“你当然最好,你就像仙女一样,你怎么会下凡呢?” 董色笑着,她没想到白舒居然如此会说情话。 但她却明白,白舒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 白舒情动于中,大手一挥,直指北方道:“听说燕京魔宗已经传承了千年之久,我以后要杀光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就算将魔宗连根拔起,也在所不惜。” 董色诧异的看着白舒,半天才道:“这话叶桃凌都不敢说。” 白舒却笑道:“我偏就敢,我还偏要做,你信不信我?” 董色点了点头,没有觉得白舒疯了,反而觉得白舒如同重生了一般。 因为白舒之前都在为凌问儿活着,而此时此刻,白舒找到了一个新的为之奋斗的目标。 谁让董色和白舒如此投缘,谁又让董色如此的惹人怜爱呢。 董色将头靠在白舒的肩膀上,低声道:“你安心做你的事情吧,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白舒安慰她道:“放心吧,不会太久的,我说话算数,你只要安安心心的养好身体就行了,一定要吃胖一点。” “因为我看着你清瘦的样子,心里总不是滋味。” 董色安然应好。 两人靠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又陷入了曾经在山洞中的交流模式。 没有任何思想负担,想到什么,就和对方说什么,毫无保留的分享自己的经历。 只不过不同的是,曾经的雪夜是董色在说,白舒在听,而这一次,却是白舒在说个不停,换做董色安静的倾听了。 白舒除了讲述自己的经历,更多的提到的,是一个叫做白访云的名字。 世间有无数个谜,但只有一个,最具有传奇魅力,白访云的故事,似乎一辈子都说不完。 董色从没见过白访云,却能通过白舒口中的描述,将那个男人的样子和事情,了解的一清二楚。 董色坚信,终有一天,白舒也会像那个男人一样,名动天下。 一直到了下午,纸鸢睡醒了之后,两人才渐渐的停止了无话不谈的交流。 “纸鸢,这位是我的妻子董色,对外我们还是兄妹关系,可莫要说漏了嘴,尤其是不要说给红豆知道。”白舒拉过纸鸢坐下,叮嘱道。 纸鸢点了点头,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董色,而董色也在打量着纸鸢。 董色好奇的是,究竟是多么乖巧懂事儿的女孩儿,才能让白舒当作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 而纸鸢好奇的,则是妻子的含义,她听人提起过这个称呼,却不是很了解,这个称呼究竟意味着什么。 最终还是董色主动开口道:“小纸鸢,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 纸鸢看着白舒,想了很久才轻声说道:“亲人。” 董色拍手笑道:“那可巧了,我也是他的亲人,那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2k小说 纸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就被白舒打发下天一峰吃饭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董色才想起来,要给星陨印灵的事情。 董色书法(功)底不错,又非常重视这次印灵,是以当星陨二字出现在剑的清根处时,这柄黑漆漆的剑完全换了一个模样。 如果说它曾经还有几分丑陋,那现在就是纯粹的质朴内秀了。 白舒把玩了一番星陨剑,忽然也有了些写字的欲望,他拿过那毛笔,也不沾墨水,就在桌子上写了半个字。 是之前黄俊凌空写出来的那半个杀字。 才写了一笔,白舒就觉得自己胸腹中一阵气闷难受,就连头都有些昏昏沉沉的,白舒只好放下笔,没有再继续写下去。 董色却在白舒写字的时候怔怔出神,她知道和星陨同一炉出世的剑,还有一把,只可惜那是萧雨柔的剑,终究不是她董色的剑,若非如此,董色甚至觉得自己甚至可以转而去学剑。 因为所有成双成对的东西,都应该和自己的恋人分享。 白舒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闪而逝,他缓过来之后,见到董色还在发愣,白舒便拍了她的肩膀一下道:“想什么呢?我带你下山去吃些东西。” 董色连忙回过了神来,对白舒笑了笑,却没问关于萧雨柔的任何事情。 她心里有自己的计量。 当下两人便下了天一峰,却在峰下看到了一小片密集的人群。 一般来说天明、天一和天心三座主峰,都是星君的住所,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尽管白舒只是内门弟子,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坏了规矩,白舒不解的是,这些人等在峰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走到近处,白舒才发现,人群之中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自己的师兄,陆星盛。 “七师兄,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陆星盛看了拉着白舒袖子的董色一眼,连忙低声对白舒道:“我都听兴哥儿说了,你妹妹来了山上,这些人都是闻风而来,准备看看你妹妹的风采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白舒不解的问道。 陆星盛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才道:“你可不知道呢,今天看守观门的那两个弟子,见过你妹妹之后,就魂不守舍的,一路跟到了天一峰这里,擅离职守不算,还说你妹妹是仙女下凡呢,旁的弟子不信,就和他们两个打了赌,等在这里看你们下来呢。” 陆星盛有些扭捏,却也顾不得太多,小声说道:“平日师兄我对你也不错,你有这么漂亮的妹妹,可要先给我介绍介绍啊。” 白舒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莫寒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你们就别想了。” 白舒拍了拍陆星盛僵硬的肩膀道:“我们先走了,你可莫要再让他们堵在这里了。” 白舒说完,就匆匆带着董色下山去了,一路上,董色还笑个不停,直道太虚观里面的弟子淳朴。 而白舒却是真的在考虑,要给陆星盛说得一门姻缘,白舒觉得介子渝这小姑娘就不错,有机会倒是可以撮合一下二人。 到了山下之后,白舒也没有去华南楼,而是带着董色来到了一家具有华国特色的小餐馆儿。 两人吃了一顿饭之后,白舒又带着董色去配了一把钥匙。 白访云老宅的钥匙。 白舒领着董色去到了正门前,告诉董色道:“这是我爹的房子,若在华国,我不住在山上,应该就会住在这里,也勉强能算作是我的家吧。” 白舒顿了顿,又道:“他这十几年都没有管过我和我娘,我本想着和他清清白白的,落得个毫无瓜葛才最好。”白舒叹了口气道:“但我却发现我根本没法和他撇清关系,我是他的儿子,就注定了我要不断的享受他的遗泽。” 白舒无可奈何的道:“欠都欠的多了,也不差这一座房子。” 董色轻拍了着白舒的后背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一家人,你能想开就最好不过了。” 白舒忽然感觉有些委屈,他几度欲说还休,最终还是开口道:“可我就是不服气,他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死了,留下我娘一个人,受这么多年的相思之苦。” “他混蛋!”白舒一想到凌问儿所受的那些苦难,就会忍不住怒气横生,咬牙切齿。 董色连忙拉住了白舒的手,柔声劝道:“你爹也是没办法,他若不是真心实意的爱你娘亲,你娘亲又怎么会对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呢!” 白舒沉默不语,他知道董色说的是对的,但白舒始终觉得,白访云没有自己爱凌问儿。 因为爱一个人,就是要一生一世永不分离的陪伴,少一天都不行,更何况是少了十六年呢。 董色见白舒还在生气,继续耐心劝慰道:“别生气了,带我进去看看吧。” 白舒这才将钥匙递给董色道:“这是你的钥匙,这也应该算是你的家了吧,你开门吧。” 董色用手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的道:“这里也算是我家么?” 白舒点头道:“当然算,是咱们的家。” 董色嫣然一笑,这才接过钥匙,开门和白舒进了里面。 “要不今晚就睡在这里?”董色在看过了这院子之后,忽然提议道。 白舒一愣,很快点头道:“好啊!” “那我们要不要收拾一下?” 白舒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董色,笑道:“我去井边打水,你先把杂物整理一下,等下咱们就先清理出两个房间来。” 之后的一个下午,两人都在努力的打扫着这小院子的一部分。 一直到了傍晚,白舒才在一间屋子里面,发现了一个木头箱子。 箱子里面满是金银珠宝,就连现在仍然可以使用的老字号钱庄的银票,也都一应俱全。 这一瞬间白舒愣在了原地,他忽然发现,白访云对自己的照顾分毫不差,他明明死了,为什么却留下了这么多的东西,这些东西又为什么都一一交到了白舒的手里? 债多不压身,白舒没有多想,取了一些银票放在了身上,却没有丝毫穷人乍富的喜悦,更多的是心里面有一种沉甸甸的失落感。 他欠白访云的越多,就越没法继续像以前一样恨他了。 第一百零七章 定情(下) 院子里面无人打扰,又是一夜悄悄降临。 白舒在夜幕降临时,带着董色,来到了千灯湖畔,自打白舒第一次见千灯湖起,他就非常想将这里美丽的景色分享给董色。 他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两人租了一条小船,在晚风轻柔的推动下,悄无声息的徜徉进了水波的深处。 越到湖心的地方,游船就越少,环境就愈发静谧宜人。 晚露风凉,湖水清清,漫天的繁星闪耀,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星网,银河之中仿佛隐藏着一个梦幻般的国度,叫人心驰神往。 白舒和董色并肩坐在船头,将鞋子脱了,把脚浸在湖水里面,感受着暗处的柔波,眼看着那一条条发着光的鱼儿,将自己游成一副最动人的画卷。 这千灯湖,就像是地面上的另一片星空,甚至比星空本身,还要璀璨。 白舒嗅着董色身上淡淡的香味儿,用脚踢着湖水,低头回忆道:“我第一次来这里,就想和你一起看这景色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董色的侧脸,董色专注的望着湖里面的鱼儿,眼神中充满了欢喜。 这是白舒以前从来没见过的,董色最纯粹的开心的样子。 “怎么样,漂亮吧。” 董色不假思索道:“和燕国的雪一样漂亮。” 在董色的记忆中,还没有什么美丽动人的场景,是能及得上燕国的雪的。 “我们太虚七景也都很漂亮,回头我带你一一看个遍。”白舒如此说道。 董色点点头,一副天真无邪的姿态望着天空,罗袖忽然扬起,指着星辰说道:“有两颗星格外的明亮。” 白舒也仔细看去,忽然笑道:“是牵牛星和织女星,相传那两颗星是一对恋人,一年只有在七夕这一天,在喜鹊搭桥的帮助下,才能见上对方一面。” 董色眨着眼睛道:“就算是一年只见一面,也好过龙女璃与江神洛啊。” 董色深深知道孤苦伶仃的感觉,所以她更懂得珍惜有期望,有盼头的日子,一年一面,也好过相忘于江湖。 白舒靠近董色的耳边说道:“你可知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还有下一句。” 两人的脸靠的极近,董色微微偏头看向白舒的眸子,而白舒的嘴唇几乎就要印在董色的脸上了。 “下一句是?”董色有些期待。 星光洒在董色的头发上,她如同朦胧月色中的一位仙女,纵使她没有及肩的长发,也绝不是凡人能够比及的。 白舒望着翘首以盼的董色,终于轻声说道:“下一句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白舒的声音里满是深信不疑。 董色忽然缩了眸子,低头细细品味着白舒这句话。 她知道白舒是怕自己不够耐心。 因为很多感情,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距离的考验,这也是董色为什么不远千里跑到了太虚观的原因,她不想时间和距离成为爱一个人的阻碍。 “有你的承诺,多久我都等的起。”一阵晚风吹过,董色轻轻的吐露了心声。 白舒用手帮董色赶飞了一只飞到董色肩膀上的流萤,问道:“今天就是七夕了么?” 董色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今天距你离开燕京,已经整整七个月了。”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董色又补充了一句。 她和白舒错失了一个夏天,她念念不忘的记在心里。 白舒沉默了片刻,才道:“那现在应该就是七夕了,我若不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分,又怎么可能在今天等到你呢。” yyxs.la 在这种日子,只有有董色陪在身边,白舒才不会觉得有一丝一毫的孤独和遗憾。 七夕若无她,佳期如白发。 令白舒更加感动的是,董色在他离开以后,就不再用常规的方法来计算日子了,这是何等的牵肠挂肚。 夜色渐深,有云飘来遮住了璀璨的星光,白舒和董色周围的光线暗了下去,湖面的空气中,也多了一丝寒意。 两人进到了船篷里面,靠在一起面对面的躺着。 董色的手就贴在白舒的胸口之上,她能感觉到白舒的每一次心跳。 许是船板太硬了,董色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后,却摸到了白舒怀里的一个硬硬的东西。 “你怀里装了什么?” 白舒下意识的伸手摸了进去,他手再拿出来时,手心里面已经多了两块玉佩了,是观主给白舒的,凤栖梧桐的那一对儿玉佩。 白舒解释道:“这是当年观主准备送给我爹娘的新婚贺礼,后来没送出去,就送给我了。” 董色好奇的打量着白舒手中的那对儿玉佩。 “凤凰从南海飞到北海,非梧桐树不栖,这对儿玉佩,应该代表了非你莫属的含义。”白舒拿起一块玉佩,递给董色道:“也送你了。” 白舒送的随意,董色却接的珍重,它之前给星陨剑印灵的时候,就曾经想过,所有成双成对的东西,若白舒有一份,自己就应该有另外一份,这对玉佩可比那星陨和星虹有意义多了。 董色没有推辞,她先是接过来好生打量了一番,这才将玉佩珍而重之的收进了怀里。 直到此刻,董色脑海中还回荡着白舒那一句“非你莫属”,心里比吃了最甜的蜜糖儿还要甜。 白舒却在黑暗中笑着睡了过去,完全忘了自己白天才收拾过白访云的老宅,晚上要准备住进去睡觉的事情。 直到白舒沉沉睡去,董色才意识到,白舒之前一直在处理黄俊的事情,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 他一见到董色,连睡觉都忘了,一直在陪着董色,如同小孩子展示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把这些他自以为最珍贵的东西,全部毫无保留的带董色看过一遍。 月明人静,多么清爽美妙的夜晚! 董色凑到白舒身边,如同蜻蜓点水一般飞快的在白舒的嘴唇上琢了一下,终于也安安心心的缩进了白舒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董色不知道冬儿有没有吻过白舒,如果没有,那白舒的初吻,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她认为,在以后的日子里,白舒很多的第一次,都将奉献给自己。 这条小船儿摇摇晃晃的,被水中五颜六色的鱼儿推着,不知道飘到了千灯湖的哪里,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是近些日子以来,董色睡的最早,最安稳的一天。 太虚观中,洗剑池旁,萧雨柔抱着膝盖坐在池边,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山门的方向,却没有如同上一次她等人一般,将那人儿盼回山上来。 她知道白舒是跟着那个黑衣服的女孩儿下山去的,她也知道,那女孩儿绝对不会是白舒的妹妹。 洗剑映月,池水深处仿佛有隐隐的亮光,萧雨柔的侧脸就映在水中,清淡而秀美。 她蓦然站了起来,转身就往观里面走去,头都没有回一下。 一夜之后,湖鱼尽隐,朝阳初升,白舒醒过来就发现,董色紧紧的抱着自己,将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的嘴角还挂着安心的笑容,一只手里面,还牢牢的抓着白舒送给她的那一块玉佩,不知道是不是她半梦半醒间,还记挂着这玉佩,又拿出来看了一眼。 白舒直等到董色睡醒,才敢起身活动。 两人又在湖面上温存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将船还了回去。 回到丰嘉城城区中,白舒又带着董色去如沐春风阁,买了一琴一瑟,作为杨孤城和钟雨微的新婚礼物。 他之前还在发愁这件事情,但现在白舒有了白访云留下的银子,也就不必再担心这些俗物不够用了。 而这时候白舒也想起来了,昨天萧雨柔好像说过,她过生日这样事情。 只可惜白舒昨天见到董色,头脑发热,一下子就把这件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白舒此刻心中后怕,他不单单是怕萧雨柔发火,白舒更怕的是,伤小姑娘的心,因为萧雨柔也是不眠不休的陪了自己一夜,最后不应该落得个被忽视的下场,。 当下白舒和董色又去玉器店帮萧雨柔选了一对儿最贵的的耳环。 最贵的不一定是最好的,但却是白舒所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重视。 最后,白舒才想起来买了两根红绳,与董色各自将那玉佩穿了起来,挂在了胸口。 一般这种玉佩都是挂在腰上的,但在白舒心里,与其挂在腰上,不如挂在胸口。 因为胸口是离心最近的地方。 做完了这一切,白舒才和董色,一人抱琴,一人抱瑟,谈笑着往莫渊山上走。 当年凌问儿都没走过莫渊山这条太虚祖师亲自开的山路,董色却已经走过了,而白访云没能和凌问儿长厢厮守,白舒却有信心和董色共度一生。 若不如凤栖梧桐,岂敢言死生契阔。 董色似乎是察觉到了白舒的情绪波动,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的手已经紧紧的牵在了一起。 莫渊山时以初秋,满山的清爽。 二人在山门前就已经松开了彼此牵着的手,毕竟在观里面,两人是兄妹的身份。 可才进了山门,白舒就遇到了背着行李的方兴。 方兴一脸的焦急神色,一见白舒就忙道:“小师弟你可回来了,小师妹她今天一早就下山离开了丰嘉城,不知道是去哪里了,除了我在这里等你,其他人都出城去找了。” “什么?”白舒心里一惊,他怀里还装着准备送给萧雨柔的生日礼物,却不想一回观里,就得到了这样的消息。 第一百零八章 离山 方兴叹气道:“小师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出去,我也要下山去找她了。” 方兴说着,紧了紧身上的行李,就要下山去。 白舒又追着方兴问了几句,却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董色看着白舒焦急的样子,柔声安慰道:“那咱们也收拾一下东西,下山去找吧,看你那位师兄的意思,怕是要出城去找了,少不了也要几天的光景。” 白舒知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便加快了步子回到了天一峰上。 才进了屋子,纸鸢就递给了白舒一张折好的纸条。 “雨柔姐姐昨天晚上托我转交给你的,她说若是你早上还没回来,就不用给你了。”纸鸢望着白舒道:“可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下,我没有打开看过。” 白舒摸了摸纸鸢的脑袋,接过了那纸条,打开发现里面只有一行字。 “明月峡等你。” 出于礼貌董色并没有和白舒一起观看纸条上面的文字,但白舒看完之后就将纸条放在了桌子上,并用手指狠狠的揉了揉眉心。 直到那纸条被白舒放在了桌子上之后,董色菜才忍不住看了一眼,而董色在看到等你两个字的时候,忽然叹了一口气。 白舒沉默片刻后道:“我得过去看一眼。”白舒说着拉着董色的手就要往外面跑。 董色忽的站住了身子道:“你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白舒却看着董色的眼睛解释道:“怕你误会,怕你心里有一丁点儿的不舒服,要去咱们就一起去。” 董色却笑道:“你师兄既然说有人看到她清早下山了,那她多半就是出去了,我在这里给你收拾行李,你去看完咱们就下山去找她。” 白舒想了一下,觉得董色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就准备下天一峰去。 他身形刚动却又被董色拉住,她道:“你还记得你离开燕京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不等白舒回答,董色就接着道:“我让你不要对别人太好了!” 董色知道白舒有多么体贴细心,她最怕别人也会像自己一样享受到白舒无微不至的照顾。 董色略显失落道:“倘若你离开家门的第一天,不是先遇到我,而是先遇到你师姐或者是师妹,我怕咱们的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白舒闻言,霍然转身,捧着董色的脸就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白舒拍了拍董色由于受到他突然的亲密而羞红的脸道:“命中注定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白舒这句话说完之后,就匆匆了跑下了天一峰去。 只留下不明所以的纸鸢,和心中有些甜蜜的董色。 明月峡是白舒最常去的地方,他进了明月峡,没有多想,就直奔着瀑布后面那个小山洞去了。 白舒最初和萧雨柔受困,就是在那个小山洞里面,而且二人出来之后,萧雨柔也执意不告诉别人,明月峡的瀑布后面,有一个山洞的事情。 白舒并不知道,萧雨柔将这里当作一处只属于她和白舒的,有着深刻含义的地方,不然萧雨柔也不会选择在这里等白舒回来。 进了山洞,白舒才发现山洞之中一片混乱,一地的碎石,洞壁上满是凌厉的剑痕,萧雨柔那柄星虹深深的插在了石壁之中。 星虹旁边还用剑刻着一行字,笔力入石三分。 “心若死灰恨不起,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一行字风骨清瘦,写的极好,应该是萧雨柔的字,但萧雨柔向来不喜欢念书,白舒绝对不会认为,萧雨柔能写得一手这么好的字。 唯一的解释就是萧雨柔写字的时候,真的用情至深,唯有深情所赋,才能无视自身条件的限制,写出这么好的一行字。 白舒看见这行字,脑海中就能想象到萧雨柔在这里苦等一夜的场景。 她一定是发了疯一般的对着山洞里的岩壁乱砍了一气。 精疲力竭之下,她也心灰意冷。 她刻下了“心若死灰恨不起,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话之后,对着石壁呆呆的流着眼泪。 她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还没有明白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情,就已经被伤的肝肠寸断了。 萧雨柔心里面的空间很小,小到她容不得半点不纯粹的东西,若她想在心里装下一朵莲花,那就要全部装下,少一滴露水都不可以。 白舒心里曾有过冬儿姑娘。 一个叫吕长枫的男人,也在董色心里住过很久很久,这世间哪里有像萧雨柔这般纯粹的人? 白舒能想象的到萧雨柔在那一刻的绝望。 她最终一剑深深的刺入了石壁之中,失魂落魄的跑下了山去。 萧雨柔嘱咐纸鸢若是清早白舒还没回去,那纸条就不用再给白舒了。 那就说明,萧雨柔根本没想过要留一句话给白舒,那么现在这句话,就应该是萧雨柔写给自己看的,也只能是萧雨柔写给自己看的。 绝不掺假,真情实意! 纵使心若死灰,失魂落魄,萧雨柔也始终对白舒恨不起来,在萧雨柔的心里,白舒和董色就是那天生一对的鸳鸯,而她则是那注定要孤独一生的人儿。 白舒用手轻轻的摩挲着那行字的棱角,心里忧愁苦闷到了极点。 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话: “若你早与他人两心同,何苦惹我错付了情衷。” 白舒要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宁愿一直和萧雨柔处于敌对的状态,也绝不想惹得萧雨柔黯然伤神的离开太虚观。 世间痛苦千千万,唯情一字最伤人。 白舒呆呆的在石壁前站了一会儿,终于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那柄星虹剑从石壁中拔了出来,星虹上还留有白舒印灵的印记。 小书亭 “我希望你就像是天上的星虹一般,永远璀璨绚烂,一辈子都幸福!”这是白舒那天给萧雨柔印灵的时候对她说的话,萧雨柔那温柔的点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的存在在白舒的脑海之中。。 白舒拿好星虹,最后看了那石壁上的字一眼,咬了咬牙拨开了水帘就离开了这个山洞,他要赶紧下山去把萧雨柔找回来。 路过荷花塘居的时候,白舒正好看到了红豆从荷花深处走了出来。 红豆见到白舒,出奇的有些羞涩的红了脸。 “白师兄,你没有下山去找人么?”红豆似乎还挺清楚萧雨柔的事情的。 “刚回观里,正准备去呢,你怎么去我师姐那里了?”白舒奇怪的问道。 红豆低着声音道:“白师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和师父最近都有点儿想荷花塘居的脆藕这一口儿了。”红豆红着脸解释道:“这不是趁着罗师姐不在山上,我赶紧偷偷过来挖两颗藕么。” 见白舒一脸不理解,红豆连忙解释道:“白师兄你进观进的晚,你可不知道呢,罗师姐住进荷花塘居之前,这里面的脆藕,莲子,我们都是随意取用。” 红豆望了荷花栈道深处一眼,心有余悸的道:“可自从罗师姐住了进去,别人若想采藕,罗师姐都会推脱说藕还没有到采摘的时节。” 红豆苦着脸道:“这荷花四季盛开,脆藕也是经年不断,哪里有什么采摘的时节啊,我也是没办法,才会这样鬼鬼祟祟的。” 白舒可不知道荷花塘居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他心系萧雨柔,也就没有多问,转而跳过这个话题道:“我也要下山去几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白舒拍着红豆的肩膀道:“我不在观内的这段日子里,你帮我照顾好纸鸢。” 红豆愣了一下,连忙行了个道家礼道:“师兄放心,山中有我,不论如何,我都会照顾好纸鸢的。” 白舒也不客道,当下就告别了红豆,匆匆回天一峰上去了。 天一居中,董色已经帮白舒收拾好了行李,萧雨柔不在丰嘉城中,若是快马,半天光景,她已经指不定跑到哪里去了,董色已经做好了陪白舒找上个几天的准备。 白舒刚坐下放下星虹,纸鸢就给白舒倒了一杯水。 白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对纸鸢道:“今天我们抱回来的琴瑟,你等红豆来找你的时候,抽空叫上他一起,抱到杨孤城和钟雨微那里,就说是我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 纸鸢点了点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目有忧色的望着白舒,全不像是普通的小姑娘。 白舒摸了摸纸鸢的脑袋道:“我要去把小师妹带回来,也不知道要下山去多久,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就去找红豆说。” 纸鸢又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说。 “这只雪鹭就交给你照顾了。”白舒揉了揉纸鸢的头发,又拍了拍她粉扑扑的脸蛋道:“乖,我下山去了。” 白舒说罢就要起身,纸鸢却一下子抓住了白舒的袖子,可不过片刻,纸鸢就不露痕迹的松开了抓住白舒袖子的手。 她低垂着眸子,有些不舍,却不敢说一句让白舒为难的话,就连忍不住做出的挽留的动作,也是一闪而逝。 白舒蹲在纸鸢面前,拉着她的手道:“若在天一峰上无聊,你跟着红豆大可在山上随意的跑动。” 白舒沉吟片刻道:“若有谁敢数落你们的不是,等我回来,我通通要他们好看。”白舒这几句说的极有底气,因为他知道,有观主在山上,在这千古大观中,自己就可以像罗诗兰一样,横着走,由着自己的性子随意折腾。 纸鸢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早点儿回来,我…我自己睡在这里,晚上会有些害怕。” 纸鸢的刘海微微盖住了眼睛,她眼里满是令人心疼的一些东西。 白舒承诺道:“放心吧,我会尽快回来的,等我回来,也该给你剪头发了。” 白舒这句话说完,终于不再迟疑,拿起行李,背上星陨剑,就带着董色下山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紫桑别院 几天之后,时近黄昏,暴雨如柱,满街行人萧索。 灯火初燃的客栈中,忽然来了两位穿着厚重蓑衣的少年人,一男一女,有夫妻之相。 那少年将将进门,还没来得及抖一抖蓑帽上的雨水,就拦住了一个撑伞要出客栈的中年人。 那少年人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副画卷,问那中年人道:“您近日可曾见过画像中的这个小姑娘,她个子不高,从丰嘉城那边来的。” 那中年人一把推开了白舒,恶狠狠的道:“没见过,快滚开,老子没空。” 他说罢撑伞出门,匆匆而去,消失在密集的雨幕之中。 那少年微微叹气,意兴阑珊,正是寻萧雨柔而来的白舒。 距离萧雨柔离山,已经有好几日了,白舒下山之后,走的就是帝师苑那条路,离那里最近的城门,正是南城门。 萧雨柔既然会回明月峡那个山洞里面,就未必不会再去看一眼帝师苑,毕竟这两个地方,都有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 果不其然,顺着南城门出城,白舒真的打听到了萧雨柔的消息,他便和董色合力画了一幅萧雨柔的画像,一路找寻着,到了紫桑城。 但可惜白舒冒着暴雨在紫桑城中找了一整日,都再没有萧雨柔的半点儿消息。 适才白舒见要出门那人,盯着董色连看了好几眼,又见他一幅市井模样,心里便想着,他若是见到萧雨柔这样的少女,一定不会忘记,这才有此一问,只不过这一问,竟也是徒劳。 董色跟着白舒一连找了好几日有余,期间也有没有萧雨柔消息的时候,只不过没有一日同今天一样,是如此的暴风骤雨。 君问归期未有期,他山夜雨涨秋池。 秋雨容易引人惆怅,白舒正是被这场雨给弄的心烦意乱的,他不知道罗诗兰她们回山上了没有,更不知道莫渊山是否也有雨,洗剑池的池水有没有涨出来。 董色很能理解白舒的心情,她一边帮白舒抖着蓑帽上的雨水,一边帮着白舒将厚重的蓑衣脱了下来。 脱了蓑衣之后,白舒拍了拍董色冻的有些凉了的小手,以示安慰,又拿着画像挨个去问了。 董色忽然有些吃醋的想到,若是有一天白舒找不到自己了,他会不会也像现在找萧雨柔这样的找自己。 实际上之前在燕京的时候,白舒找过董色一次,但那次白舒才找了半天,而他这回找萧雨柔,却已经找了好几日了。 白舒挨个问过之后,依旧没有收获,他又给了掌柜的一些银子,嘱咐掌柜的帮忙留意着萧雨柔的消息,这才和董色一起坐在桌子边上,准备休息一下。 雨夜太过于寒冷,不知道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怎么样了。 正牵缠挂肚间,客栈门口忽然走过了一个青年男子,他往客栈里面看了一眼,就匆匆走过去了。 白舒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人,在白家观雨亭,白舒曾经见过他一次,是那个叫詹思远的人,那个将要娶白采之为妻的男人。 按理说他和白采之婚期将近,没有道理他会出现在紫桑城啊。 白舒心里有事情,饭也不吃了,起身便套上蓑衣,对董色道:“遇到个熟人,我出去看看,你好好休息。” 董色却一把丢了筷子,也穿好了蓑衣跟了上去。 才进雨中,白舒就叹气道:“我想你一直陪着我,却不想你一直陪着我吃苦。” 董色边整理着蓑衣边道:“只要能在一起,吃苦我也觉得甜。” 她说着悄无声息的探出了一只手来,拉住了白舒的手,白舒将董色的手暖在手心里,不紧不慢的跟着詹思远。 此时此刻,秋雨如何凄寒,经董色这么一说,白舒也不觉得冷了,白舒忽然生出了放下那些恩怨,陪董色回燕国的冲动。 黑夜总会让人变得感性,尤其是雨夜,再甚是秋雨夜,白舒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做的每一个关于感情的决定,都是不理智的。 而他也绝不可能因为此刻的温暖,就忘记了在寒潭之下,独自承受着孤独与寒冷的,那个世上最美的女人。 所以白舒摇摇头将这个想法赶出了脑海,但他握着董色的手却更紧了。 雨水透过蓑衣的缝隙滴在二人的手腕上,但谁又会在乎呢? “怎么,你不上去打招呼?”董色虽说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但实际上他在等白舒详细的解释。 白舒看了詹思远的背影一眼道:“他是我未来的姑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我正好帮我姑姑把把关。” 白舒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必须要确定,白采之在嫁给詹思远之后,一定是幸福的,所以就算是这种机会,白舒也不想错过。 终于,詹思远走进了一家酒肆,正在白舒准备跟着进去,一探究竟的时候,詹思远很快又出来了。 他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也穿着厚重的蓑衣,白舒却一眼认出了他来,他留着两撇小胡子。 是海爷,二皇子的人,搅的丰嘉城暗流涌动的那个人。 白舒下意识的牵着董色往旁边闪了一下,海爷和詹思远倒是没有注意到在暗处的两人。 詹思远和海爷出了长街,走的忽然快了起来,白舒和董色却对视了一眼,目光里面满是担忧。 xiaoshuting.info 因为他们发现,海爷和詹思远都用了魔宗的身法,他们居然是魔宗的人。 “你回去等我。”白舒的话有些不容置疑:“要是你的行踪被他们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董色迟疑了一下,嘱咐道:“我等你回来,你小心一点儿。” 白舒点了点头,和董色做了分别,小心翼翼的运起了魔宗的隐匿功法。 自从得到了魔宗的功法以后,烛龙心法和魔宗的步法白舒都有常用,唯独这隐匿的功法,白舒很少使用。 魔宗的隐匿功法是利用强大的对灵气的控制能力,使自己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白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做到纯钧和承影的那个地步,但白舒心里还是很向往那种神出鬼没的境界的,只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白舒一直没有什么练习这隐匿功法的时间,更没有使用到它的机会,这样才搁置下了。 暴雨为白舒提供了最完美的隐蔽,白舒跟着两人,一路到了城东的一处宅子。 宅子门口挂着红灯笼,好似里面有什么喜事一般,但外围的围墙之上,都是蓝瓦。魔宗的痕迹太重了,白舒在心里感叹道。 他还清楚的记得,燕京的魔宗,外围的建筑都是蓝瓦,到了中间,才换成了灰瓦,而到了最里面,就全部都是黑色的瓦片了,瓦片颜色的加深,代表着院落重要的程度。 如此一来,白舒更加确定了,海爷和詹思远,都是魔宗的人,甚至连那个和白舒有过一面之缘的二皇子,也很有可能与魔宗有着勾结。 在孟宗成为魔宗宗主之后,不知不觉间,魔宗已经不像是当年那样光明磊落了,反而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满是阴谋的味道。 华国的都城不是丰嘉城,但偏偏魔宗的触手却伸到了这里,只有一个解释,因为太虚观在丰嘉城中。 萧雨柔的事情怕事要先放一放了,白舒在纠结间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想看看魔宗究竟在耍什么花样,他更加想拆穿詹思远的伪装,倘若白采之再受到一点点伤害,白舒都不会放过詹思远的。 当下白舒小心翼翼的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翻墙而过,跟着远处提着灯笼的詹思远二人。 在七拐八弯的走了一段路之后,詹思远和海爷终于并肩进了一间屋子。 暴雨不断,路上冷冷清清的,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白舒压着步子和呼吸,将魔宗的隐匿功法尽量的运到极致,他缓缓的走上前去,靠在了窗子下的墙壁上,躲在了屋檐下面。 白舒蓑衣上的雨水躺了一地。 屋子里面,詹思远才吹熄了灯笼,海爷就赞叹道:“这地方当真是选的不错,离丰嘉城又近,又不容易惹人注目。” 詹思远笑笑道:“可不是么,紫桑靠海,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咱们还有海上这条退路。” 海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声音也不自觉的放高了几分道:“你从丰嘉城来的时候,可听说了萧半山的女儿跑下了山?” 詹思远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海爷会提这件事情。” 海爷却忧心忡忡的道:“那小丫头有那么多去处不去,却偏偏来到了紫桑。” “什么?”詹思远一愣,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海爷抿了抿嘴唇道:“那小丫头来倒是不打紧,怕就怕山上的人跟着找了过来,到时候你这蓝瓦的院子,怕是有些显眼吧?” 詹思远苦笑道:“这都是薛少爷的主意,他对宗门的一些场景,都情有独钟。” 海爷摇了摇头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那小丫头现在就住在咱们这宅子里,挨着薛少爷的院子,可不远呢。” 詹思远被惊的目瞪口呆,半响他才问道:“她怎么会住进来?” 海爷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一定要做好一件事情,那就是你千万不能让那个小丫头跑出去,从丰嘉城出来的人,多半都是北上,就算是极少有来紫桑的人,我们也不得不多做防备。” 詹思远神色一凛,点了点头。 海爷踱着步子慢慢的走到了窗边,缓缓的推开了窗子。 窗子下的地面上,空无一人,却平白有一大片水渍。 “这雨怕是还要继续下,天气也越来越冷了!”海爷说着,打了个寒颤,关上了窗子。 第一百一十章 凄凄寒雨夜 海爷关上窗子之后,靠在一棵树后的白舒才长舒了一口气。 从二人的对话中,白舒听出了两个关键信息。 第一,魔宗要在丰嘉城做什么大事情,他们所图谋的,只能是太虚观了。 第二,萧雨柔不知怎的,也参与到了这件事情中来,甚至都住进了这座院子。 而海爷和詹思远口中的那位薛少爷,让白舒想起了一个人。 寒冬里赏雪台上那位用朴刀的薛冬亦。 白舒的思虑一闪即逝,雨还在下着,但他今夜却是不敢在这院子里多待了,海爷这种人,说话做事,都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打开窗子看上一眼。 一念及此,白舒更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宅院。 再次回到那间客栈的时候,问明白了董色在哪间屋子里面,白舒拎着蓑衣推门而入的时候,董色还坐在桌子边上没有睡觉。 桌子上放着几碟饭菜,见白舒回来,董色一下子起身端起饭菜道:“菜都凉了,我端下去给你热热。” 白舒一把拉住了董色道:“这倒不用,以前雪水都喝过,你也知道我没那么金贵。” 董色知道白舒说的是曾经在去野马坡时二人被困在山洞里面,喝雪水啃干粮的事情,她笑了笑,放下了饭菜,转而问道:“怎么,有什么发现么?” 白舒坐下吃着董色给自己盛的饭道:“事情怕是不简单,魔宗似乎是要对我们太虚观不利。” 白舒说着皱起了眉头:“而且我小师妹也在他们住的地方。” 当下白舒详细的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又和董色一起商量了半天,仍然是一头雾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夜色已深,白舒正准备去别的房间休息的时候,董色却拉住了白舒道:“难得在一起,你还要整天和我分着睡么?” 白舒面有羞愧之色,这话让董色一个小姑娘先说出来,确实是不好。 白舒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去打些热水,天气凉,给你洗下脚再睡。” 之后白舒和董色一起洗过了脚,吹熄了灯火之后,脱了外衣一起裹在了被子里面,窗外暴雨如旧。 这一刻白舒抱着董色,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一颗浮躁不安的心也终于缓缓的沉了下去。 “你准备怎么处理你小师妹的事情?”董色说话的时候嘴里的气息就呵在白舒的脖子上,痒痒的。 白舒愣了一下道:“当然是带她回去。” 董色担忧道:“有我跟在你身边,她怎么会跟你回去呢?” 白舒还没说话,董色又继续道:“倘若你和你小师妹在一起了,你和她结伴来找我,我宁愿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自己死了,也不会见你们,更不要说跟你回去了。” 白舒沉默片刻道:“放心吧,总会有办法的,那里毕竟是她的家啊,她不可能负气再也不回去。” 董色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你师妹她,应该是看到我了才赌气离开的对吧?” 白舒咬了咬嘴唇,安慰道:“都是我不好,忘了她的生日。” 董色却肯定的道:“一个生日算什么,她分明是看出了你和我的关系。” 白舒不知道怎么反驳董色,因为董色说的就是实情,谁能想到,平日里懵懵懂懂的萧雨柔,会一下子变的这么敏感呢? “你喜欢她么?”董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舒却错愕道:“谁?” “你师妹。”董色告诉他。 白舒沉默了一会儿道:“嗯,我挺喜欢她的,不过是那种哥哥对妹妹的喜欢,和我喜欢你,是完全不一样的。” 董色苦笑道:“她应该也是喜欢你的,而且是我喜欢你的那种喜欢。” 两人忽然相对沉默。 良久,白舒才叹了口气,给董色讲了萧雨柔的一些事情,他讲了萧雨柔的给杜语善找药的事情,也讲了萧雨柔用焚心救了自己的这件事情。 “小丫头太可怜了,我忍不住要对他好一些。”白舒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半天才道:“谁想到小丫头情窦初开了,早知如此,我应该心狠一点儿的。” 董色似乎是在黑暗中看到了白舒咬唇的动作,她用手抚上白舒的唇,轻声道:“狠心的话就不是你了,也不怨她情窦初开,怨就怨你,对别人太好了!” 白舒认同了董色的说法,他怅然道:“你说的没错,全都怨我。” 董色将脸埋在白舒的怀里,可惜的道:“多希望你只对我一个人好啊。” “我…”白舒刚开口,董色就打断了他道:“我以后只会对你一个人好的,真的!” 她的声音呢喃如梦语,她本是那小小寺庙中一谪仙。 如今她是真的凡心大动,她用尽了一生全部的力气,去爱一个人。 冬天时董色在山洞中对白舒倾诉衷肠之后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董色知道白舒做了什么。 那时白舒昏昏欲睡,添了一宿的柴火。(第六章就有这句话,这句话也是整个第一卷里面,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那时董色才和白舒认识没多久,白舒却可以在听了董色不幸的遭遇之后,就整夜不睡,将火堆烧的旺盛极了,给董色最大程度的温暖。 那时候白舒就如此会关心人了,也难怪董色现在会说这样一句话。 白舒却不想再做口头的承诺,他捧起董色的脸,寻觅着她冰凉的唇就吻了下去。 此刻窗外秋雨绵绵,雨势忽然小了很多,但仅仅是这一点微妙的变化,却足以让整个夜都变的温柔了起来。 饭团看书 魔宗在紫桑城中的宅院中,池塘边有一处小楼,萧雨柔就住在这里面。 此时此刻,萧雨柔正躺在床上,怔怔的望着屋顶发呆。 她从来没有这么闲过,她已经在这小楼里面住了好几天了,每天她都是睡到中午才起来,吃过饭后就趴在栏杆上看楼下池塘里的鸳鸯戏水。 只不过,萧雨柔这段日子的胃口极差,一大桌子饭菜,她往往只吃上几口,就再吃不下去了。 她住进这小楼里,纯属偶然。 那日萧雨柔才到紫桑城,因为走路时心不在焉,不小心撞在了一辆马车上。 她被撞倒在地上,擦破了手腕。 那马车的主人是一个叫做薛冬亦的温文尔雅的少年人,和白舒不一样,白舒没有事情的时候极少说话,而薛冬亦却总是温声细语的安慰着她。 正巧萧雨柔走了几天也累了,又或者是她独自一人久了,猛然间得到了别人的关怀,有些留恋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 总之最后萧雨柔鬼使神差的住进了薛冬亦的宅子,在这座小楼里,她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睡到中午,然后就发着呆,什么也不去做。 萧雨柔从三岁开始,就被萧半山夫妇要求着保持极为规律的作息,她极少熬夜,也从来没睡过懒觉,在这小楼之中,她不用修炼,也不用整日整夜的念着那个人。 谈不上如释重负,但萧雨柔也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 她曾经问过薛冬亦,为什么不赶自己走,薛冬亦只是笑笑。 他告诉萧雨柔,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很累很难受,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着,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只可惜薛冬亦他没有这个机会,但万幸,萧雨柔可以。 这座小楼旁边就有一处清幽的院子,里面种着竹子与桂花树,布局清雅,极显主人的品味。 这是薛冬亦的院子,此时此刻,秋雨不停,薛冬亦正在伏案写字,他的字很漂亮,不像是少年人的字。 烛火摇曳间,薛冬亦忽然搁笔,看了一眼窗外,对磨墨侍读的侍女吩咐道:“去准备一个炭盆,给萧姑娘送上楼去,把火烧的旺些。” 那侍女应了一声,冒着大雨跑了出去,薛冬亦没有了磨墨伺候的侍读,一下子也失去了写字的兴致。 薛冬亦是被孟宗拣回魔宗的,他被捡回来的那天,也是一个凄凄秋雨夜,而据孟宗说,薛冬亦那晚浑身裹着破布,泡在泥水之中,他本来都要被冻死了,却偏偏在孟宗路过那个水坑的时候,哭出了一声。 也就是孟宗,换了别人,未必有那个胆子蹲在泥水坑边仔细察看。 那晚孟宗用自己的衣服裹着浑身冰冷的薛冬亦回了魔宗,从此魔宗便成了薛冬亦唯一的家。 薛冬亦小时候被一个姓薛的奶娘照顾着,也随了那妇人的姓氏,等薛冬亦再大一点,他的奶娘因病去世之后,孟宗这才想起薛冬亦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恰好孟克之那一年入了魔宗修行,孟宗便将薛冬亦收做了徒弟,让他照顾着孟克之修行。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薛冬亦可不仅仅是穷,他穷困孤苦,他不善言辞。 正是因为如此,薛冬亦他拼了命的去学习,他起的最早,睡的最晚,他做杂务,还帮着管理宗里的大小事务,他不仅刻苦修炼,他还读书,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他八面玲珑,从他认孟宗做师父的那天起,他就不敢再沉默寡言。 他从不善言辞,转变成了妙语连珠。 他处处都比孟克之强,唯独一件事情,薛冬亦再怎么努力,也始终不是孟克之的对手。 是修行。 在孟宗心里,只要薛冬亦一天打不过孟克之,他就永远比不上孟克之分毫。 薛冬亦每次看到自己那柄朴刀时,就像是看到了自己一般,朴刀总是没有剑光鲜亮丽,但刀也总有刀的好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姐 不知道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秋夜寒院之中,薛冬亦心里这么想着,他是真的有些心疼那个小姑娘。 因为薛冬亦看到萧雨柔那个孤零零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想起了他奶娘去世后的自己。 若没有难处,谁会戴月披星般的流浪呢? 正思量间,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进。”薛冬亦微微皱眉道。 冒着秋雨推门而入的是一脸疲倦的詹思远。 “少爷。”詹思远微微俯身和薛冬亦打了个招呼。 薛冬亦起身道:“冒着雨赶回来的么?先休息一下。” 薛冬亦说着上前关好了门。 詹思远却是不敢怠慢,连忙和薛冬亦说道:“丰嘉城那边儿基本已经没什么问题了,等我入了白家,一切就会好办很多了。” 薛冬亦点了点头,又问道:“莫渊山上最近可有什么动静么?” 詹思远沉吟片刻道:“只听说小辈中出了个不错的苗子,那人叫白舒。” 薛冬亦摇了摇头道:“小辈就不用挂心了,太虚观年轻弟子中,除了罗师姐,哪儿有值得我们注意的人。”尽管薛冬亦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情绪,詹思远还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的不屑。 他点了点头,转而担心的问道:“少爷你可知道住在小楼里的那位姑娘正是武曲星君萧半山的女儿?” 薛冬亦看了詹思远一眼,缓缓点头道:“是又如何?” 詹思远劝道:“她私自跑下山来,太虚观里面的人一定会来找她,到时候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咱们谋划的事情,恐怕…” 薛冬亦摆了摆手道:“我会注意这件事情的,你不用担心。” 詹思远还要再说什么,薛冬亦却已经有了逐客的意思,他只好告辞而去。 那家小小客栈中,长吻而过的白舒和董色二人,微微喘着粗气看着对方。 董色发现白舒的眸子比天上的星痕还要深邃迷人,而白舒则还抿着嘴唇回味刚才那深深一吻。 这是白舒第一次接吻,他本是生性淡泊的人,他也从未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去主动吻一个人。 xiashuba.com 董色目光闪闪的望着白舒,欲言又止。 白舒却一眼看穿了董色的想法,他道:“你想要说什么?” 接吻时脸都没红的董色此刻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有没有吻过冬儿?” 白舒一下子笑了起来,他捧着董色的脑袋,用自己额头贴住了董色的额头上,笑着说道:“我这么多年以来只吻过我娘的脸颊,冬儿还小,我怎么可能会和冬儿接吻呢!” 董色傻傻的笑着,她心里明明告诉自己并不在乎这件事情,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出来。 白舒感叹道:“我除了吻过我娘,就是那次我离开燕京的时候,吻过你额头的那次了,而刚才那次,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接吻。” 董色很满意白舒这个答案,她笑道:“真想拿走你全部的第一次!” 董色这句话霸道中带着一丝奢望的意思,白舒连忙保证道:“你想要自然都是你的,除了你之外,还没人咬过我呢。” 白舒用手摸着自己的脖颈上的浅浅咬痕,望着董色。 董色目露怜惜之色,忽然却带着淡淡失落道:“等你找到你师妹之后,就暂时不要见我了,我怕我会刺激到你师妹,我就在暗处跟着你们,好不好?” 白舒沉默了良久,才轻声安慰道:“她都这么大了,总是要学会接受现实的啊,你就安安心心的待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把小师妹带回去的。” 尽管白舒不会和萧雨柔发生什么,但白舒也知道,没有一个女人愿意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和别人女人走在一起,却不能一直陪伴着自己的。 有些事情麻烦是麻烦,但绝不能因为麻烦,而做出一丝一毫的让步,对白舒而言,有时候退一步,就是对董色巨大的伤害。 至于萧雨柔,白舒是真的头疼,简直上让他头痛欲裂。 两人小声的说着话,最终相继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白舒和董色一直在打听那个宅子的事情,他去打听的对象,都是紫桑城中的小孩子,小孩子们在面对糖果时很少说谎话,也不容易走漏风声,但同时,得到的信息也不会太多。 但白舒至少知道了那宅子叫做紫桑别院,院子曾经的主人是海上的一位船商,两年前这院子就换了主人,院子里面住着的,也多半也都是外地人。 一天转瞬即逝,这日入夜以后,白舒和董色偷偷潜入了紫桑别院。 本来白舒是不想带董色进去的,但董色玩儿心又重,白舒拦都拦不住她。 最重要的是,董色擅长魔宗的隐匿功法,而且董色身上常备着一瓶丹药,藏水丹。 这丹药白舒吃过,按董色的说法,当时在兰溪寺里,月称和尚已经是破虚的修为,都没能看穿吃了藏水丹的白舒和董色二人,如今区区一个紫桑别院,难不成还能有天启境界的高手么。 有了这颗定心丸,白舒倒也不怕董色和自己被别人发现了。 当下二人趁着夜色,偷偷在紫桑别院中转了好一会儿。 但紫桑别院本身就不小,再加上白舒潜伏在暗处,根本找不到萧雨柔的住处。 “这样下去找到天亮我也找不到小师妹啊。”白舒皱眉为难道。 董色灵机一动道:“要不随便找一个人,抓来问问,我看这里面普通人也不少,问过之后将他打昏了就好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咱们应该已经带你小师妹离开了。” 白舒点了点头,正巧此刻有一个中年人从二人身边走过。 两人相视点了点头,同时冲了出去,董色飞身抓住那人的胳膊,白舒正好一剑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别出声,否则小心你的脑袋搬家,问你几个问题就放你走。”白舒正做出恶狠狠的样子,董色却一下子笑出了声来。 “不好意思,看你温柔惯了,你猛然间表现的这么凶狠,我一时之间没忍住。”董色连忙道歉,但看她的表情,却全看不出歉意的味道。 白舒无奈的苦笑道:“这下不好办了,你们魔宗的人本就凶狠,现在我就算拿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怕我了。” 那被白舒挟持住的中年男子看都没看白舒一眼,只目不转睛的看着董色,开口就是一句“小姐。” 董色愣了一下道:“你认识我?不知道我现在被魔宗追杀么,还叫我小姐。” 那中年男子一下子红了眼睛,他双目含泪道:“小姐,我是老宗主的人啊,您受苦了。” 他说着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白舒连忙撤剑将那人扶起,董色似乎是被那男子双目中的泪水所感染到,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半响她才开口道:“我爹的亲信,不是都死光了么?” 那中年男子苦笑道:“我这种卑微的实力,哪里配做老宗主的亲信,小姐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这些魔宗里的老人,都是看着您长大的,如今听命于孟宗,我们又有哪个不是日夜煎熬的呢!” 董色抬起手想拍拍那人的肩膀,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人见董色的样子,心酸道:“只是这两年苦了小姐您了,您可比当年在宗里,要瘦多了。” 董色偏了偏头,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颠沛流离,有家难回,众叛亲离,顽疾缠身,董色这段日子以来的心酸,鲜有人知,她还真的没有想到,宗里面还有很多人挂念着自己。 “你们才是受苦了,是我和我爹没能照顾好你们!”董色长叹道。 那中年男子忍不住老泪纵横,他哭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们一直在等老宗主回来。” 白舒没想到董色的父亲在魔宗之中这么受人爱戴,他有时候忍不住会去想,究竟是董义泽太好了,还是因为孟宗待人太差,对比之下,才突出董义泽的好。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魔宗现在的确如同一个大蒸笼,水深火热,将每个人隐藏的情绪都蒸了出来,酝酿着爆发。 过了好一会儿,董色才想起来问道:“你们跑到紫桑城来做什么?” 那中年男子无奈道:“我也是一头雾水就跟着过来了,这里面有咱们魔宗的人,也有燕王宫的人,也有宅子原主人那位海上富商的人。” 那中年男子顿了一下,又肃然道:“紫桑别院深处,还存着大量的粮草和兵器。” 就这一句话,就把白舒和董色二人听的愣住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有行军打仗,才需要提前准备粮草,倘若再加上兵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燕国要发动战争。 虽然燕国的天下都是打出来的,燕民族也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民族,但横跨整个大陆,攻击华国的南方腹地,除非这些人能撒豆成兵,又或是能搬山移海,否则大起兵戈,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两人正目瞪口呆间,忽然有人声传来道:“三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他边问着边走了过来。 适才白舒和董色惊讶于中年男子所透露出的消息,一时之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环境之中,竟让这人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近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授受不亲 被唤作三哥的那位中年男子丝毫没慌乱,笑道:“是两个新来的小伙计,刚来咱们院子里,晕头转向的回不去了,我正准备送他们回去呢。” 那年轻男子奉承道:“这种小事哪里需要劳烦三哥亲自跑一趟。” 他看了白舒和董色二人,心里讶异的想着,哪儿来的这么俊的小子和如此貌美的婆娘,表面上他还是强忍着疑问说道:“你们两个,住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中年男子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道:“我去就好了,他们是住在水月居膳房那边儿的下人房里面。” 那年轻人一听,笑道:“巧了,我正要去水月居找茗儿姑娘呢。” 那中年男子本想敷衍那人,如此一来只好将错就错。 四人同行而去,好在一路上再没有遇到其他认识董色的人,董色也是一路低头疾走,险些把脸埋进自己的怀里面。 到了水月居膳房之后,那年轻男子自己就去了旁的院子,那中年男子则引着白舒和董色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子。 白舒这才有空问他道:“不知老哥哥怎么称呼。” 那人连忙道:“您是小姐的心上人吧?小的行三,名叫秦三,您就管我叫小三子就行了。” 白舒没想到秦三一眼就看穿了自己和董色的关系,便问他道:“三哥,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她的心上人的?” xiashuba.com 秦三笑道:“小姐平日在宗里,极少欢笑,适才您用剑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小姐望着您笑个不停,眼神里满是欢喜,那样子比见了枫少爷还要开心呢,您若不是小姐的心上人,就算我秦三这一把年纪是白活了。” 再次听见吕长枫的名字,白舒心里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情绪,只是想到董色曾经也满心欢喜的望着吕长枫,白舒心里面会多多少少的觉得有些可惜。 当年救董色脱险,又帮她敞开心扉的人,要是自己就好了。 白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董色则悄悄的抓住了白舒的手。 这种心有灵犀的关怀,让白舒在看见董色的时候,就如同看见了自己一般,尤其是在两人结成了结脉血咒之后,这种感觉更是日益强烈。 “你们枫少爷最近还好吧?”白舒怕董色担心吕长枫的情况,干脆问了一句,他却不知道,董色早已经忘了那个男人了。 秦三摇摇头道:“我已经来这里一年多了,是真的不清楚枫少爷的事情,我们宗里有三位少爷,枫少爷是最得老宗主欢心的那位,想来近期也不会过得太好。” 白舒面色却有些寒冷,那三位少爷说的应该就是吕长枫、薛冬亦和孟克之,前两位别人都称呼为枫少爷和薛少爷,唯独孟克之,人们都称他为克之少爷,克之二字,落在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修行天才头上,真是无比的恰当。 但秦三说老宗主最喜欢吕长枫,可偏偏就是吕长枫背叛了董义泽。 白访云视萧半山为手足,最后却是萧半山亲手杀死了白访云。 这世上谁又敢说自己看人真的准呢?天机子也不敢这么笃定吧,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连信任别人都变成了一场赌博,赌钱赌情还好,真沦落到了赌命的地步,实在是让人感觉到悲哀。 见白舒和董色都没说话,秦三继续说道:“这里对小姐而言实在是不太安全,我这就想办法送你们出去。” 董色却一摆手道:“不急,我们潜进来,是要找一个人的。” 秦三目中光芒一闪,问道:“您可是找薛少爷,幼年时期您除了和枫少爷走的近,接触的最多的就是薛少爷了,他见了您,断然不会为难您的。” 董色摇了摇头道:“他既然是孟宗的徒弟,以我现在这个身份,我又何苦去见他,让他左右为难呢?” 董色解释道:“这次我是为了一个小姑娘而来的。” 秦三立刻会意道:“您是说独居西楼的那位萧姑娘?” 董色连忙惊喜的点头道:“没错,就是她。” 白舒帮董色问了一句吕长枫,而董色则帮白舒先开口问了萧雨柔的事情,非是二人虚情假意的大方,实在是爱一个人到了深处,就愿意迁就对方,就宁愿自己心里不舒服,也不想对方有一丁点儿的担忧。 “萧姑娘住的地方可有些远,我带着你们过去怕是太显眼了,而且我马上就要回去,不能久留了。” 秦三想了一下道:“这样吧,我画张地图给你们。” 董色当即点头应了秦三的提议,秦三带着二人进了小院子的屋子里面,他坐在桌边边画边帮董色和白舒详细的讲解了紫桑别院的布局。 紫桑别院前院住的都是杂役和宅子原主人留下的人,内里灰瓦是魔宗中人的住处和频繁活动的区域,最中心的黑瓦区域,住的就是燕王宫的人了,那些粮草和兵器,也在最中心的地带。 萧雨柔住的西楼,就在灰瓦和黑瓦的交界处。 秦三画好地图之后,又交代道:“紫桑别院本是一位海上富商的府邸,后来被我们买下来,薛少爷来了之后,又改建了一次。” 秦三解释道:“你们现在住的这小院子,本就是水月居膳房的下人房,别看是下人房,却也不是寻常人家的住宅所能比的,你们若是不走,暂时歇息在这里,也是安全的。” 董色点了点头,并真诚的对秦三道谢。 秦三连连说不敢,又嘱咐了几句,才匆匆离去了。 白舒和董色研究了一会儿地图,这才规划出了一条最安全的去到萧雨柔住处的路线。 正要行动时,董色却拉住白舒道:“你自己去找你师妹吧,待会儿咱们还回这里碰面,我要去黑瓦区域看看,这些宫里的人,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这次董色也不等听白舒的意见,就飞快的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了。 白舒明白这是董色在给自己和萧雨柔单独相处的机会,尽管白舒不想和董色分开,但他也知道,以萧雨柔的性子,若是在这种时候见到董色,极有可能控制不住情绪,就是和董色动起手来,都有可能。 白舒也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萧雨柔,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将萧雨柔那颗破碎成一片片的心重新拼凑起来。 她走的时候在在明月峡那个山洞中刻了一行字。 “心若死灰恨不起,只羡鸳鸯不羡仙。” 凌问儿刚刚离开白舒的时候,他也是心若死灰,不过幸亏白舒遇到了董色,一个能治愈白舒心里伤痛的仙女。 谁知道萧雨柔有没有这个福气呢! 夜色渐深,人声渐歇,白舒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西楼之上。 吃了藏水丹的白舒,配合上他自己的隐匿功法,在黑夜中如鱼得水。 西楼之上,顶层的卧室之中放着一个大木桶,木桶中是热气腾腾的温水,水中又是鲜红的片片花瓣,在花瓣和水雾的衬托之下,萧雨柔露在水面之上白皙精致的锁骨显得格外的勾人心魄。 “小草,再去楼下取些香露吧,这味道太好闻了。”萧雨柔深吸了一口气,这般请求道。 侍奉在一旁的侍女道了声“是。”就摇曳着款款身姿下了楼去。 萧雨柔正完全放松在温水之中的时候,她的身后冷不防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妹,我来找你了,你可莫要回头。” 那是一个让萧雨柔魂牵梦绕的声音。 尽管这几天萧雨柔都慵懒的不像样子,仿若没心没肺一般,但此时此刻,她连白舒的脸都没看到,仅仅是听白舒说了一句话,她脑海中绷着的一根弦却一下子断裂了开来,她泪水顿时如同泉涌一般,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豆大的泪珠滴在水里面,滴在花瓣上,滴在自己的锁骨上,颗颗分明。 萧雨柔除了离山那天哭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哭过了,她已经做好了与白舒一刀两断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只是再听见白舒的声音,就如此不争气的哭了出来,而且一哭,就如同山洪爆发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从白舒的角度看过去,萧雨柔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披在雪腻的肩膀上,她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着,那抽泣声如何掩饰,也掩饰不住了。 白舒歉疚道:“都是师兄不好,师兄来带你回家,跟我走吧!” 白舒这句话说的有些随意,但他是真情实意。 可萧雨柔却哭的更厉害了,她哭的模糊了视线了,她一辈子都没有像这样委屈过。 “你不是…你不是不管我了么,我等了你…我等你了整整一夜,你话也不说一句,就跑了出去…” 萧雨柔每说一句话,就觉得自己更委屈了一分,到了最后,她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一个劲儿的在哭。 白舒本就是心软之人,他哪里不会心疼萧雨柔,他紧握着拳头,狠狠的给了自己胸口一拳。 萧雨柔听到了白舒打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想回头去看,却被白舒一句话拦住了。 “师妹,你可莫要回头!” 萧雨柔赌气般的道:“怎么,你嫌弃我小,身上没肉么?” 白舒哭笑不得道:“我可没有,只不过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敢有损师妹清白。” 萧雨柔怒道:“你混蛋!既然男女授受不亲,那你还在山门前把她抱起来,那你还在山洞中把我的脚暖在怀里,你还牵过我的手呢,你现在和我说男女授受不亲!”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鸟与宝贝 白舒顿时有些哑口无言,良久白舒才道:“那是特殊情况,算不得数的。” 萧雨柔却讥笑白舒道:“你明明就是口是心非,我问你,我萧雨柔待你如何?” 白舒想了下道:“师妹待我很好,都是我的不是。” 萧雨柔却不在意谁对谁错,她继续问道:“那我生的难道不美么?” 萧雨柔虽然年龄不大,但却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白舒自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咬咬牙肯定的道:“自然是美的。” 萧雨柔咬着嘴唇,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早就想问的一句话:“那你喜不喜欢我?” 白舒万般为难之下,只好道:“我年龄尚幼,可不懂什么情爱,喜欢不喜欢的。” 这次萧雨柔真的是怒了,她将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却出人意料的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此刻,白舒才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更不该糊弄了事。 但白舒实在没有办法,他始终认为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错过再可惜,再为难,也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过了很久,萧雨柔好似平复了情绪。 她认真的说道:“师兄,我喜欢你,很喜欢。” 白舒却靠在门柱上,喟然长叹,轻声喊了一句萧雨柔的名字。 “雨柔…” 萧雨柔很少唤白舒师兄,白舒也很少喊萧雨柔的名字,但偏偏在此刻,她唤了她师兄,他叫了她雨柔。 “我知道。”良久白舒才回答道:“要不再等几年看看,倘若到时候你还喜欢我,我们再来谈谈这件事情。” 萧雨柔却倔强道:“我萧雨柔岂是三心二意,朝三暮四的那种女人,我喜欢你一天,就会一直喜欢下去,我说的一辈子,就真的是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都不行!” 此时此刻,萧雨柔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柔声道:“我不介意你和别人怎么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根本不知道,我独自在外面的这几天……有多想你。” 笔趣阁 萧雨柔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决定一般,她忽然转身站了起来。 白舒却在萧雨柔起身的一瞬间,连忙闭上了眼睛。 他只看见了萧雨柔白皙的后背。 萧雨柔青涩的酮体挂着水珠和花瓣暴露在了空气中,她胸前那两点嫣红,娇艳欲滴。 十四芳心付,羞颜未尝开。 萧雨柔从来没有这样勇敢过。 白舒却一个头两个大,他闭着眼睛摸索着,连忙转身落荒而逃道:“师妹啊我还有事情,明天我再来看你啊。” “记得收拾好行李我带你回家。”爬下楼的时候白舒还不忘嘱咐道。 萧雨柔怒气冲冲的跳出了浴桶,拿起桌子上的簪子就扔了出去,边扔边骂道:“我恨死你了,你不许跑。” “小姐,你不许谁跑?”侍女小草回来正好发现萧雨柔光着身子对着窗外大喊大叫,连忙用毯子裹在萧雨柔青涩的身躯上问道。 萧雨柔怒气未平,她恨恨的道:“不知道哪儿来了一只胆小的鸟儿,叼了我的簪子被我吓地跑了出去,简直混蛋!” 小草诧异道:“什么鸟儿这么厉害?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我们丰嘉城的一种鸟儿,一身白色的羽毛,薄情寡义的很!” “也不知道是怎么飞到紫桑的!” 萧雨柔嘴里骂着,空落落的心里却一下子踏实了很多。 相见争如不见,这句话历来都是骗人的,若心里有他,见一面也是好的啊! 月明人静漏声稀,白舒再回到那个小院子的时候,董色已经睡了。 两人血脉相连,白舒能感觉到董色就睡在那间屋子里面。 白舒身上有萧雨柔房间里香露的味道,再加上他不想吵到董色睡觉,便准备在院子里面站一会儿,等香露的味道散了干净,再去另外一间屋子里面对付一晚。 月色怡人,朦胧的月光中层云飘摇,时不时投下一片片阴影,墙角的一支桂花已经开了,花朵却娇羞的向着角落,只有那淡淡的香味儿,无处不在,让人心生欢喜。 满院清寒,桂花树下悉索有声,白舒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屋子里面却一下子传来董色的一声问话:“白舒,是你回来了么?” 董色今天不知怎得,竟觉得有些疲惫,自己先睡着了,此时此刻董色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上衣服正准备下床。 白舒却仿佛能猜到董色的动作一般,他连忙道:“别起来了,外面冷。” 董色哦了一声,停止了动作,只披着衣服靠坐在床上。 纸窗子上明月掩映,树影婆娑,窗外有阵阵风声。 “你小师妹呢?”董色问道。 白舒无可奈何道:“小丫头不听话,把我吓跑了。” 这两句话前后没有关联,白舒也很少说这种意味不明的话,但董色却听出了一些白舒的无奈和慌乱。 “你也别太担心,要不明天我去和她聊聊试试,你应该知道我骗人的本事,可真是不差呢,哄一个小姑娘,还不行吗?”董色提议道。 “你去试试也好。”白舒心里还有些后怕萧雨柔的举动。 “嗯。”董色轻声回应。 “早些睡吧…嗯…”白舒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董色有些不解白舒此刻的扭捏,因为白舒说话,要么就直说,要么就不说,他很少会像此刻这样纠结。 白舒嗅着桂花的淡淡香味儿,在朦胧的月色中傻傻的笑着道:“忽然不知道怎么称呼你,最后想喊你一声宝贝,却没好意思喊出口。” 的确,和白舒关系好的女生,都有着别称或更亲密的称呼,如李冬儿,白舒会喊她冬儿,罗诗兰白舒则会唤她一声师姐,就连萧雨柔,白舒也会叫她作小师妹。 唯独董色,白舒极少喊她的名字,两人都是以你我互相称呼。 你和我是人与人交往的时候,最基本的两个称呼,但此时此刻白舒却觉得,这种称呼用在自己和董色之间,已经显的有些生份了,又或者说,白舒渴望一个更亲密的称呼,来结束这段简单的对话。 董色双手手指纠缠的绞在一起,她听了白舒的解释后,隔着房门,认真的问他道:“我难道不是你的宝贝么?” 白舒难得有些害羞,他羞涩的笑着,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俊朗的面庞照的温柔如水,他肯定的回答道:“当然是了!” 董色紧接着道:“那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说完这句话,忍不住有些紧张了起来。 白舒却在听到董色问话以后,一瞬间就鼓足了所有的勇气道:“快睡吧,宝贝!” 董色的心从未像此刻一般充实,被甜蜜塞得满满的,他没有问白舒为什么不进来一起睡,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给对方一些空间。 董色轻轻的嗯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又躺了下去。 她知道白舒还站在院子里,纵使是她睡在魔宗的紫桑别院中,她也可以睡的无比的安心。 只有在家里才能让人睡的如此安稳,董色不是没有家的,白舒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莫渊山上,开阳宫内,萧半山和唐向婉却都还没有丝毫的睡意。 “今天连语善都回来了,却还没有雨柔的消息。”唐向婉形容憔悴,声音中也透着软弱。 萧半山安慰她道:“舒儿不是还没回来么,他一定能带雨柔回家来的。” 唐向婉叹气道:“真不知道这孩子跑个什么,都这么大了,还不让我省心。” 萧半山脸色也不太好看,他道:“她这性子,全不像你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儿呢。” 唐向婉叹气道:“要是雨柔像舒儿一样乖就好了,也难怪诗兰喜欢舒儿,这孩子秉性纯良,说话做事又极讲分寸,谁会不喜欢他呢。” 唐向婉顿了一下,忽然望着萧半山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舒儿去雨柔房间被我撞见那次吧?” 萧半山点了点头道:“就是舒儿给雨柔熬姜汤那次吧,我还记得。” 唐向婉笑道:“你都不知道雨柔当时有多害羞,坐在床上话都不敢说一句,那安静的模样,叫我看了都心动呢!” 萧半山似笑非笑的望着唐向婉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唐向婉眨了眨眼睛,四十岁的年纪,依旧有着小女儿般的风情,她提议道:“我看不如等他们二人回山,咱们就把雨柔许配给舒儿吧。” 萧半山问道:“怎么,你对舒儿很满意么?” 唐向婉理所当然道:“这山上的小辈弟子,有哪一个比得上舒儿懂事儿,你是没见过舒儿照顾纸鸢那小丫头时的细心模样。” “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可曾见过哪个男孩子半夜熬了姜汤一口一口喂给小姑娘喝的,也就白舒会做这种事情了,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白舒看纸鸢的眼神,那模样比看自己的女儿还温柔。” “我会没见过舒儿这么会疼人的孩子,雨柔跟了他,可是雨柔的福气。” 唐向婉感叹道:“更何况,我也能看的出来,雨柔是真心喜欢舒儿,雨柔跟着舒儿在一起的这段日子,你难道没觉得雨柔变的懂事儿了很多么?” 萧半山有些沉默,他知道唐向婉说的都是实情,但他作为一个父亲,眼看着女儿听外人的话却不听自己话,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的。 就连萧雨柔离家出走,也要靠白舒把她带回来。 “怎么,你对舒儿不满意?”唐向婉问道。 萧半山摒除杂念道:“满意,怎么会不满意,雨柔今年十五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依你说的,把她许配给舒儿吧。” 唐向婉这才满意道:“这样舒儿可能喊我一声娘了,我一直想要这么乖巧懂事儿的孩子,可怜舒儿从小就是孤儿,还没有人有这个福气,做他的爹娘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别两宽 次日一早白舒和董色才起床没多久,就撞见了一个路过的姑娘,那姑娘自称茗儿,一见无所事事的白舒和董色二人,就插着腰训斥道:“你们是新来的伙计吧,居然在这里偷懒。” 于是白舒就和董色就被抓着骂着一起去到了膳房里面工作。 好在外围都是杂役,没有魔宗的人,两人虽然生的俊美,但低调行事之下,也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白舒自幼就勤快,这些活计他也做的熟练,可董色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做起事来虽然认真,但始终还是不能让茗儿满意,少不得要挨上几句骂。 董色却不以为意的乐在其中,只要是和白舒一起,做什么她都觉得开心,尤其是每天两人忙完了之后,她都能吃到白舒亲手做的饭菜,这让她感觉到无比的幸福。 原来自家白舒烧得一手这么好的饭菜。 每每到这个时候,两人就一人抱着一个大碗躲在角落里面,一边小声的说着话,一边大快朵颐。 尽管白舒和董色和众杂役生活在一起,但二人谁都不理,谁也不管,只一门心思的生活在两个人所构建出来的小世界中,却要比在燕京,比在丰嘉城,还要感觉轻松自在多了。 黄昏时两人坐在水边,一人面前放了一个木盆,在洗自己衣裳的时候,董色提议道:“以后有机会咱们去兰溪镇买一间小房子,就在那里生活下去,谁也不认识咱们两个,该有多好啊。” 白舒一边用力的揉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回答道:“确实很不错啊,不过有机会我更想带你回我家看看,也顺便带你去看看我娘。” 董色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拢了一下头发,偏头望着白舒道:“好啊,我陪你去看看娘亲,她应该会满意我的吧?” 白舒眼里有止不住的笑意:“那当然了,我可想不到有比董仙子还好的姑娘。” 董色羞涩的笑着,她那年被吕长枫救回去之后,就很少这么羞涩了。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夜晚降临,这次劝萧雨柔回家的任务,却落在了董色的身上。 白舒等了没多久,就见董色愁眉苦脸的跑了回来。 “那丫头谁的话都不听,想来你也是没办法的。”白舒叹气道。 董色没说话,却有意无意的拢着自己的袖子,白舒走到董色身边,摸了摸董色的头表示安慰之后,忽然一下子掀开了董色的袖子。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董色早已经换了宽袖的衣服,白舒轻而易举的就看到了,董色白嫩的手臂上,有两排浅浅的牙印。 白舒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道:“她不会咬你了吧。” 董色愤愤不平道:“我和她见面,话都没说上一句,她拉着我的胳膊就咬,幸亏隔着袖子,我抽手又快,否则被她咬实了,她非得咬掉我一块肉不成。” 白舒见董色那心有余悸的埋怨样子,又想起萧雨柔蛮不讲理一口咬在董色胳膊上的情景,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你现在知道了吧,小丫头片子,有哪一个是讲道理的,温柔一些的还好说,我师妹那种刚烈的性子,更是招惹不得。” 董色大怒,追着白舒就打,边打边道:“你知道你还招惹她,现在麻烦了吧!” 两人嬉笑打闹间,萧雨柔已经不再是两人内心中的一道嫌隙了。 之后的几天,白天白舒和董色就继续留在膳房工作,到了晚上月明人静的时候,白舒才会去找萧雨柔,劝她回家。 但可惜的是,萧雨柔似乎是不想见白舒了,她现在每天晚上都要搂着侍女小草睡,这倒让白舒不好接近萧雨柔。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白舒竟是再没有机会和萧雨柔说上一句话了。 而萧雨柔完全像是把这紫桑别院当作自己的家了,根本不在乎白舒有多心急,只不过她偶尔想起萧半山和唐向婉的时候,心里总是止不住的愧疚。 秋高气爽,寒夜渐长,紫桑别院中这几日却是越来越热闹,满院都相继挂起了红灯笼,张灯结彩的,喜意盎然。 就连水月居膳房里面的伙食,都一天比一天好。 这日白舒照常熟练的处理着一条鲤鱼,董色就坐在白舒身旁不远处的小凳子上,看着炉子上的骨头汤,旁边洗菜的两个杂役却在议论着什么。 “我听说今早刚到了一批新鲜的海味,怕是过一会儿就要送过来了。” “送过来咱们也吃不上,处理起来倒是格外的麻烦。” “那可不呢!我听茗儿姑娘说,海货数量不少,咱们也有份。” “那敢情好了,最近也不知是怎的,吃穿用度如此宽裕。” “咱们薛少爷要成婚了,倒也不忘了让咱们沾沾喜气,咱们也是托少爷的福啊。” “啊!我猜到有喜事儿,却不想是薛少爷的,这事儿靠谱么?” “也是茗儿姑娘说的,那还能有假!” 白舒和董色对视了一眼,董色跑到白舒身边,低声道:“我和小薛子关系可好,反正你师妹还没同意跟你一起回去,不如咱们先去吃他一顿喜宴,怎么样?” 白舒笑道:“他都没请你,你就要去混吃混喝么?” 董色理所当然道:“那怎么了,小时候小薛子最听我话,到了现在,我说什么,他也绝不敢说个不字。” 若不是董色这么说,白舒都快忘了董色曾经是魔宗的小公主,何其霸道,在魔宗中横行无忌,也不知道薛冬亦小时候是如何被董色欺负的。 “那就去看看,只不过咱们现在是下人的身份,你又是魔宗中的熟面孔,咱们进得去么?”白舒疑惑道。 董色狡黠的笑道:“魔宗的人那么多,哪里又会都认得我,到时候咱们换身衣服,我好好画一个妆容,咱们就大摇大摆的往里面走,绝对没人敢拦咱们。” 董色这话说的自信,套路又是熟门熟路,白舒少不得要问一句道:“看你准备的这样熟练,莫不是你曾经就这样蒙混过关,去吃过别家的喜宴吧。” 董色脸色微微一红道:“这都被你猜到了,我以前就这样混进过别人家的婚宴,饭菜倒不见得有多好吃,关键是那喜庆的氛围。” “让人羡慕!”董色咬着嘴唇,似乎在憧憬着什么。 “莫寒,汤都快熬没了,你怎么又跑去找那小子了!” 二人正对视间,旁的传来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董色如梦初醒,一边道歉一边急匆匆的跑了回去,点头哈腰的受着训斥。 她也是会演戏的人,做下人,一定要有下人的样子。 紫桑别院西楼之上,萧雨柔拿起一个梨,咬了一口,又兴致恹恹的放了下去。 旁的侍女见萧雨柔还盯着那梨看,便道:“小姐,不想吃就扔掉吧,我明天亲自去给小姐挑些最好吃的梨。” 萧雨柔微微摇头,她曾经见纸鸢吃东西吃了一半没吃完,白舒边吃纸鸢剩下的东西,边对纸鸢说: “吃多少就拿多少,可不能剩下了浪费东西!” 当时纸鸢点了点头记下了,萧雨柔也暗暗的将这句话放在心里。 萧雨柔拿起那梨,继续吃了起来。 不多时有侍女捧着衣服上来道:“小姐,这是薛少爷给您准备的九套嫁衣,里面只有一套可能和您的身段不符合,其他的都是按照您的身段,请最好的裁缝做的。” 萧雨柔便问她道:“为什么还有一套不是现做的呢?” 那侍女解释道:“那是薛少爷乳娘生前就做好了的,说是给薛少爷未来的妻子穿。” fqxsw.org 那侍女怕萧雨柔多想,又道:“来之前薛少爷交代了,您喜欢哪套就穿哪套。” 萧雨柔点了点头,让那些侍女放下衣服在门外候着,自己则和小草一起,挨件挨件的看,遇到好看的嫁衣,就穿在身上试试。 连试了好几件,萧雨柔都不甚满意,直到萧雨柔穿上了最后一件嫁衣,那嫁衣得颜色不是最鲜艳的,却格外符合萧雨柔的气质,红纱似火,片片连缀,云纹层饰,罗袖如飞。 两袖处有清荷淡雅,寓意衣主出淤泥,卓清涟,芳容未改,初心不变。 正面以金线绣凤凰,受万鸟朝拜,绝世风姿,领口再用暗红色红线,绣上了一对戏水鸳鸯,若不细看,都很难发现这栩栩如生的动人画面,一个女子婚前再怎么风光,婚后与夫君的甜蜜,也都如同这暗红色的红线,只有本人才能品滋琢味。 这嫁衣繁琐精致,光扣子就有数十个,萧雨柔穿了半天才穿好了这嫁衣,她连妆容都没饰上,云鬓尚未盘绾,只一照铜镜,萧雨柔整个人就呆住了。 萧雨柔从来没想过,这传说中女人一生只穿一次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竟是如此的美。 萧雨柔忽然有些后悔了,这身衣服她只想给一个人看,而那个人,却不是那个即将要迎娶自己的新郎。 但萧雨柔一想起白舒那落荒而逃恨不得和自己撇清关系的模样,又忍不住的肝肠寸断,想与白舒一别两宽。 “坏人!”萧雨柔低声骂道。 “小姐说什么?”小草惊讶于萧雨柔的美丽,一时没有听清楚。 “我说就这件了。”萧雨柔敲定了这件事情。 剩下的嫁衣尽数被那些侍女抱了下去。 小楼的楼梯之中,那抱着嫁衣下楼的侍女喃喃自语道:“真是巧了,有这么多件嫁衣,她却偏偏挑中了薛妈妈做的那件衣服,而且一穿上,竟还那么合身!”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将错就错 一转眼又是好几日过去了,这天紫桑别院张灯结彩,满院子的喜庆。 今天是薛冬亦大婚的日子,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薛冬亦将要迎娶的那位小姐就是住在小楼之上,足不出户的那位姑娘。 这才早上,薛冬亦就早早的起来,准备忙里忙外的张罗一番,毕竟是自己的婚事,怎么着也要亲力亲为。 还没出门,就有手下送来一封信。 “是宗主的来信,昨儿个夜里到的。”那手下垂首而立。 薛冬亦点了点头,将信拆开看了看,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薛冬亦的贴身丫头就站在他的身边,她名叫思思,她今天天没亮就起来了,她洗漱之后,就对着镜子梳妆了许久。 今天是她家少爷大婚的日子,她作为薛冬亦的贴身丫鬟,纵使不是主角,也要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万不能丢自家少爷的脸面。 等薛冬亦看完信之后,思思就将准备好的热水端了出来,用沾湿了的毛巾,细心的帮薛冬亦擦着脸。 薛冬亦漱完口之后,思思又仔仔细细的帮薛冬亦整理好头发,用擦板帮薛冬亦修磨指甲。 薛冬亦的手很漂亮,若是没有那几个朴刀磨出来的茧子,就可以称得上是完美了。 思思从没想过会有别的女人比自己还能更接近薛冬亦,但今天,那个才和薛冬亦认识不足一个月的女人,却要做到这件事情了。 而至今日,思思已经侍奉在薛冬亦身边,整整七个年头了。 拉着薛冬亦的手,思思的眼泪险些掉了下来,但她始终是低着头强忍着。 她心里知道,今天是自家少爷大喜的日子,可见不得眼泪。 思思为薛冬亦修好了指甲,转身又去拿了一把修眉刀。 薛冬亦却微微皱眉道:“眉毛就不修了吧。” 思思却倔强道:“不行,今天可是您的大日子。” 薛冬亦无奈,只得依她。 这时薛冬亦才发现,自己面前这个小丫鬟,已经二十多岁了,她当年才开始服侍自己的时候,还是一个小丫头呢。 “回头也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吧!”薛冬亦开始担心思思日渐流逝的青春了。 思思却拿着修眉刀走到了薛冬亦身前道:“少爷,您闭上眼睛。” 薛冬亦依言闭上了眼睛,思思却是一行清泪流了下来,弄花了眼妆。 思思的手轻轻的抚上了薛冬亦的眉角,她知道那眉头时常紧缩,但今天却是舒展的。 “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跟在您身边侍奉您。”思思止住了眼泪道。 薛冬亦闭目笑道:“那怎么可能,傻丫头也是要嫁人的。” 思思一边儿帮薛冬亦修着眉毛,一边儿说道:“您和萧姑娘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啊!”她这句话是感叹,也是唏嘘。 世事无常,这种姻缘在外人眼里看来无异于儿戏。 薛冬亦轻声说道:“若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将错就错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呢?” 思思不解,也没人能理解薛冬亦这句话。 但不论怎么看,薛冬亦都不像是一个见色起意的浪子,因为他一生都在追逐着孟克之,很少有力气去关心别的事情。 可不管怎么说,他乳娘亲手缝制的那件嫁衣,总算是有了用处,哪怕一辈子只受人一次注目,也足以将那红色永久的镌刻在人们的心里。 更何况穿上那衣服的萧雨柔,连董色都有些比之不及。 西楼之上,小草帮萧雨柔扎好了头发,就开始反复在确认萧雨柔那件嫁衣上的扣子,是不是一颗颗的全扣好了,这件事情容不得一点错漏。 萧雨柔则怔怔的望着铜镜中,上了妆的自己。 他此刻若看见我,会不会心动呢? 萧雨柔暗暗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她坚信,此时此刻的自己,任谁看了,都要心动。 “小姐,唇脂是吃了午饭再上,还是现在就上呢?”小草拿着一片红唇纸问萧雨柔。 萧雨柔看了小草一眼道:“没什么吃饭的胃口,你帮我弄上吧。” 小草上前把那红唇纸放在萧雨柔唇间,萧雨柔轻抿嘴唇,两瓣红唇再分开的时候,她的妆容已然完美无暇。 这时的萧雨柔,早已经没有了不谙世事的模样,她是藤架上娇艳欲滴的红果,竟似是瓜熟蒂落。 “小姐,您真的决定嫁给薛少爷了么?”小草犹豫良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萧雨柔点了点头道:“他难道不好么?” 小草急忙解释道:“薛少爷好是好,可是……可是您喜欢他么?” 萧雨柔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紫桑城中谁都知道紫桑别院今天有一门亲事,但没有任何外人受邀去参加喜宴,按理说这门亲事已经是低调极了。 但偏偏紫桑别院门口摆着一桌子酒,上好的华国佳酿,任谁路过,想喝都管够,但却是不能进紫桑别院一步的。 只一坛酒就足够寻常人家几年的开销,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有几个酒鬼慢悠悠的喝了一天了,那酒却还是供应不断,也没人赶他们走。 按薛冬亦的说法就是,若不能大操大办,起码也要让附近的邻居沾沾喜气。 全城人都在好奇,究竟是谁家姑娘,嫁给了紫桑别院的薛姓主人。 紫桑别院里面,红灯笼都挂满了,罗帐横连,满院都是欢声笑语。 办婚宴的院子里面,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董色给自己画好了妆,将绝世容貌稍稍遮掩,和白舒并肩走进了院子。 果然如董色所说,根本没人盘问二人,两人直接混在了宾客的人群中。 这些宾客,都是院子里的人,有本地人,魔宗的人,也有燕国的军人。 数十桌喜宴,饭菜酒水源源不断的被送上了桌,有人喝酒划拳,有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着一些关于那位姑娘的事情。 院子里面有一张长桌子,上面铺着红纸黑墨,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白舒是洛国人,董色是燕国人,经打听二人才弄明白,这是华国婚宴特有的习俗,宾客可以在院子里面写做喜堂的对联,谁写的最好,晚间喜堂之内,就挂谁的字。 不仅如此,相传如果是男女合作完成这幅对联,那这对男女将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将永远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 不知道是不是薛冬亦入乡随俗,居然也按照华国的习俗,准备了这么一张桌子,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去动笔。 这种事情董色那里能错过,她笑道:“小薛子成亲,我也没什么贺礼给他,干脆我去试试吧!” 董色说着走上前去,在桌子面前提笔站定,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董色微微沉吟,片刻间心中已有了定句,她提笔写道:“十年栖寒枝终得一佳偶。” 萧雨柔了解薛冬亦这十年来是落在什么样的寒枝上,如何没着没落的,他就是那种“拣尽寒枝不肯栖”的人,如今他有一桩金玉良缘,董色也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 他可终于不是孤零零的自己一个人了! 董色只写了上联,就没有继续写下去,他把笔递给了白舒。 围观的人一阵欢呼,他们都知道男女合作完成这幅对联代表着什么。 白舒自然也明白,他笑着接过了笔,模仿着董色的字迹,将下联写了出来。 未等墨干,就有人将这幅对联挂在了喜堂之内。 “十年栖寒枝终得一佳偶。” “三世过奈何莫忘两情缘。” 人群中先是安静了片刻,随后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喝酒的人酒杯高举不放。 白舒忽然将董色揽入怀中,两人首耳相贴,白舒把笔塞进董色的手里面,又用自己的手包裹住董色的小手,两人一起运力用笔,写了个四字横批。 “修成正果!” 场间的气氛一时热烈到了极点,董色耳中却全没了嘈杂的声音,她偏过头去也看到了白舒一人的面庞。 fqxsw.org 她在想自己和白舒修成正果的那一天,离着现在,究竟还有多远。 而白舒只是笑笑,又将董色拉回了角落,随后他连喝了三杯酒。 白舒向来都是不喜欢出风头的人,但只要董色开心,他就可以陪着董色出尽风头,哪怕是一起做杂役,一起吃苦,又或者是一起做坏事,都没有关系。 董色从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白舒不想总看见董色乖乖的模样,他更想看见一个真实的过的自我的董色。 白舒觉得董色现在过得很开心,所以白舒喝了三杯酒。 这场喜宴不停,直等到了天色微暮,薛冬亦才出现在喜宴的现场,他八面玲珑,人长得俊俏,话儿说的也漂亮。 这是白舒第二次见薛冬亦,他此刻春风得意,全没有上次在赏雪台时候的狼狈模样。 白舒却忽然有些为他可悲,当时纯钧说起薛冬亦时,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全没有把薛冬亦放在眼里,有那四位的耀眼光芒在前,薛冬亦似乎永远都没有办法被人们所注意到。 薛冬亦挨桌敬了一杯酒,敬到白舒这桌时,董色故意低着头,倒还真的没有被薛冬亦认出来。 白舒了解董色的想法,她只是想来默默的为儿时的玩伴送上祝福,却是不想让薛冬亦未为难的。 更何况,这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性,时间真的会彻底改变一个人,董色嘴上说的笃定,心里却难免不会想着,薛冬亦究竟还念不念旧情,她都不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 时已黄昏,结婚结婚,这个婚字,最初指的就是黄昏的意思,黄昏是昼夜交替的时候,也是调和阴阳之气最好的时候长。 而男为阳,女为阴,如果男女在此时借助天时地利而结合,今后必然大吉大利,幸福美满。 时辰照旧,却不知这桩婚事会不会如人们所预想的那般美满。 第一百一十六章 喜宴重逢 此刻吉时已到,随着不断的乐声,终于有一座红轿子被人抬到了门口。 旁的有侍女为轿子里那姑娘掀开了帘子,那姑娘扶着轿沿,羞答答的探出了一只脚来,那绣鞋上饰着鸾凤,精致秀美极了。 她身姿盈盈若仙,被人扶着往喜堂里面走去,那段路不长,所有人却都安静了下来,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红色的身影。 红烛已经全部点了起来,烛影摇红间,董色已经拉着白舒的手,悄悄挤进了喜堂里面。 “这嫁衣也太漂亮了吧!”董色惊叹道,在这种时候,任何华丽的词藻,都敌不过一声漂亮来的纯粹,那是董色发自内心的赞美。 白舒的注意力却放在那女子的手上,她披着红盖头,全身上下只有手部的肌肤裸露出来,白皙光洁,吹弹可破。 白舒觉得这双手有些眼熟,再看那女子的身段,依稀觉得和某个青涩的身影相差无几。 白舒面色一变,心里苦笑道:“不会是她吧?” 成亲的仪式依旧在继续进行着,不多时,喝的面色微醺的薛冬亦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掀开了那姑娘的红盖头。 晃动的烛火突然稳定了下来,柔和的光线照在那姑娘的脸上,黑发红妆,那恬淡的模样,人们都忘了,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干净清澈的姑娘了。 更别提,她有倾城之色。 薛冬亦的贴身丫头思思站在喜堂深处,躲在红帐后面,她眼看着薛冬亦望向萧雨柔的目光柔情似水,她用手捂着了嘴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别人都以为这是薛冬亦的福气,只有思思认为,这是那小姑娘的福气啊! 白舒在看见萧雨柔的时候愣住了,他浑身僵硬,张着嘴巴,如鲠在喉的说不出话来。 aiyueshuxiang.com 这小姑娘竟然是如此倔强,她一刻都等不了,就要给白舒一个态度看看。 你不要我,自有别人愿意风风光光的娶我,只愿你不要后悔。 萧雨柔望着身边人流涌动的宾客,望着满目喜庆的红色,她的目光忽然凝聚在那幅对联之上。 “十年栖寒枝终得一佳偶” “三世过奈何莫忘两情缘” “修成正果!” 萧雨柔认得那字,她自己的星虹剑上,有同样字体的字。 原来你也愿意我嫁给别人么? 萧雨柔这一刻心如死灰,她转头望了一眼,却一眼看见人群中牵着董色手的白舒。 白舒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萧雨柔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握紧的拳头中,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 “吉时已到,行礼…”礼官拖着长音,宣布婚礼的开始。 萧雨柔和薛冬亦相对而站,她强颜欢笑,却自知亏欠薛冬亦,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还哭丧着脸。 薛冬亦望着萧雨柔,安慰的对她点了点头。 “姻缘有得,一拜天地!”礼官开口。 两人俯首弯腰,萧雨柔拜的绝望,薛冬亦叩首虔诚。 按理说薛冬亦和萧雨柔的名字当真是般配,薛冬亦的名字总好过白舒那平平淡淡的二字。 此刻两人行礼,男才女貌,也是说不出的般配。 白舒就站在萧雨柔的斜对面,萧雨柔的余光能看见白舒,她心里越来越冷。 “福禄永存,二拜高堂!” 拜高堂的时候,薛冬亦抬头看了一眼,喜堂之上那幅对联薛冬亦很满意,不知道是谁这么了解我? 薛冬亦看着那字,越看越熟悉。 是你来了么? 萧雨柔拜了两拜,她已经快没了力气,她很想哭,也想飞奔着离去,但此时此刻白舒就在一边看着,她纵使是死,也不能离开一步,也不能落一滴泪,更不能看白舒一眼! 牵着白舒手的董色感觉到白舒的手心里面全是汗水,他身子僵硬,心已经乱了。 “金玉满堂,夫妻对拜!”礼官的声音都有些激动了起来,这种场面他见的太多,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对儿玉人儿。 萧雨柔已经开始恨起白舒来了,女人总是喜欢出尔反尔,她要收回那句“心若死灰恨不起”那句话。 她知道这一拜之后,自己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从此和那个男人再没有任何的可能了。 不管是洗剑池之中的明月,还是小书阁之上的繁星,又或者是明月峡中的清风,或荷花塘里的荷香,她都不能和他一起去看了。 还有一秒钟萧雨柔就要下定决心忘记白舒,一心一意的对面前这个虔诚叩首的男子好的时候。 白舒忽然松开了董色的手,往过道外面跨了一步。 过道上干干净净的,没人敢挡薛冬亦等下要去入洞房的那条路。 偏偏白舒挡在了这条路上,萧雨柔在看见白舒跨出一步的同时,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而下。 “你个死人,我还以为你不会动了呢!”萧雨柔哭着对白舒喊道。 她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她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哭了个肝肠寸断。 她泪眼模糊,脑海中却不断闪过白舒跨步而出的那场景。 那是无尽的黑暗中唯一的一丝曙光,那是世上最能打动人心的场景。 众人一片哗然,薛冬亦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终究是明白萧雨柔的心思的,只不过薛冬亦没想到,萧雨柔反悔的这么快。 “现在站起来成礼,我就当没见过他,好么?”薛冬亦语气何其温柔,就像是他初次见萧雨柔,安慰她的时候一样。 萧雨柔头都没抬,只一个劲儿的道歉道:“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下定决心的,对不起!” 薛冬亦喟然长叹道:“可惜你这身衣服了。” 他望着萧雨柔那身嫁衣,就像是看见了自己的情人一样。 白舒面对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在指指点点中开口道:“我这师妹顽皮,给你们添麻烦了,不过她不能嫁与你为妻,我得带她回去。” 薛冬亦平静道:“哦?你是观里的人?” 白舒点头道:“不错,我叫白舒。” 薛冬亦还记得詹思远提过的那个在太虚观中名声正盛的小辈。 他望着白舒,掷地有声的道:“你一个归灵境界的小辈,凭什么带她走?” 白舒此刻骑虎难下,他的手按在了星陨之上,星陨就被布包裹着,被白舒背在了背上。 “我怕是带不走她,但我总要试试,若是死了就死了,但倘若我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我还有什么资格做她的师兄?”白舒嘴里面的生死是如此的轻描淡写,他神色坚毅,如同第一天上莫渊山一般。 薛冬亦笑道:“那我就成全你。” 他这句话话音没落,附近的全部灵气已经被他一扫而空,薛冬亦已是破虚境界,他杀白舒,易如反掌。 “小薛子!”董色终于也上前了一步,挡在了白舒和薛冬亦之间。 纵使董色画了妆,薛冬亦还是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给我个面子,放他们走吧。” 薛冬亦气势一滞,望着董色,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有熟悉董色的魔宗中的人,已经隐隐猜到了董色的身份。 紫桑别院中薛冬亦最大,在他面前,又有谁的面子管用呢? 薛冬亦眯着眼睛望着董色,忽然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见董色时的情景。 那时候薛冬亦正处在发育期,有一天晚上他觉得腹中饥饿,就去厨房偷东西吃。 那时候薛冬亦在魔宗中可没有什么地位,他小心翼翼的,只敢偷一些面饼,还不敢多拿。 那晚他刚拿到一块面饼,才咬了一口,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躲在了桌子下面。 随后他见到一双小姑娘的鞋子,厨房里面的烛火也一下子被点亮了。 下一秒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了薛冬亦面前,一个小姑娘蹲在他面前,皱眉看着他道:“你就吃这个东西么?” 薛冬亦当然认识董色,她是魔宗的小公主,他吓坏了,董色却把他拉了起来,从炉子上端了一个砂锅下来。 打开砂锅的盖子,浓郁的香气一下子飘满了整个屋子,砂锅中是一只炖好的肥鸡。 董色解释道:“他们怕我晚上饿了来找东西吃,所以炉子上永远会用小火炖着点儿什么东西,不管我几时来,这些吃食都是热的。” 薛冬亦没太注意董色在说什么,他只一个劲儿的看着砂锅里面的鸡肉留着口水。 “以后来厨房找东西吃就吃炉子上的东西,不过你要记住,吃多少取多少,自己拿一副干净碗筷盛出来再吃。”萧雨柔盛了一碗鸡肉递给了薛冬亦。 从此以后薛冬亦顿顿夜宵都有肉吃,董色胃口小,吃的不多,多半肉食,还是进了薛冬亦的肚子,若不是薛冬亦每晚都有夜宵吃,他也架不住那么幸苦而近乎变态的修炼。 只不过董色无聊的时候,就会去找薛冬亦玩耍了,薛冬亦就算是再怎么躲藏,也还是会被董色找到。 薛冬亦修炼的时候什么都不怕,就怕突然传出来的那一句“小薛子。” 那简直是比催命符还可怕。 这些久远的记忆一闪而逝,薛冬亦还记得董色当时蹲在桌子旁边看着藏在桌子下面的自己的那个眼神。 和此刻董色的眼神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分歉疚,和三分物是人非。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旧情 白舒上前一步,和董色并肩站在一起。 薛冬亦用手指狠狠的揉着眉心,他忽然问董色道:“小姐也有了心上人么?” 董色看了白舒一眼,眼波柔如春水。 “是啊!”董色说道。 薛冬亦不理解:“居然还是太虚观里的人?” 董色无不可否道:“你都要娶观里的人,我为什么不可以?” 薛冬亦陷入了沉默。 白舒却忽然开口柔声对萧雨柔说道:“雨柔,站到我身边来。” 萧雨柔抹着眼泪起身,却是一步也没有动,她对着白舒,遥遥的伸出了一只手来。 “你牵住我的手,我就跟你走!”萧雨柔神色极为认真,她仿若深陷泥沼,却没有挣脱而出的勇气。 她需要一个人带她出去,又或是她需要得到别人给她的勇气。 可以让她无怨无悔,奋不顾身的勇气。 喜堂里面太安静了,几乎可以说是针落可闻。 太虚观里两个归灵境界的少男少女,就敢在紫桑别院中妄言去留。 萧雨柔好似从来没有考虑过白舒究竟有没有能力带自己走,她只需要白舒温暖而坚定的掌心。 白舒望着萧雨柔,他看见那小姑娘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她的手伸在空中,如同娇弱的花瓣。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她是我师妹,我今天必须带她回家!” 白舒看了董色一眼,董色点了点头,白舒就走了上去,他准备牵起萧雨柔的手。 就在白舒快要走到萧雨柔面前的时候,薛冬亦一下子挡在了白舒和萧雨柔之间。 薛冬亦的眼中根本没有白舒,他对董色道:“小姐,你觉得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我可能再放你走么?” 董色一颗悬着的心此刻终于落地,原来薛冬亦和别人一样。 那些年的夜宵,就全当是喂了狗吧。 “那你放萧雨柔走,我和白舒留下,好不好?”董色没脸没皮的笑着和薛冬亦商量。 她可以和白舒共同面对一切。 薛冬亦摸了摸鼻子,笑着道:“今天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他这句话说完,所有红烛都灭了,连月光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人群中有短暂的慌乱。 aiyueshuxiang.com 白舒却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了,烛九阴,其瞑乃晦,其视乃明,睁眼闭眼间,就是昼夜交替。 没想到这瞑晦幻境,薛冬亦也会。 下一刻白舒觉得一阵劲风来袭,他只来得及将周身剑灵气全部调集在身前,用胳膊将将挡一下,就被薛冬亦一掌打的倒飞了出去。 虚极障在瞑晦幻境中,连闪都没闪一下,就被薛冬亦打的粉碎。 白舒跌倒在地上,手臂如同断了一般,没有了知觉,嘴里也是不住的喷涌出大量鲜血。 董色微微一愣,立刻从瞑晦幻境中回过神来,她自幼贪玩,这瞑晦幻境她也会用,自然没有看不穿的道理,当董色看到白舒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远远的飞了出去,跌坐在地上口吐鲜血的时候,眼前一黑,差点儿昏了过去。 她发了疯一样的往白舒身边跑去,却冷不防薛冬亦跑到了自己近前,董色怒极,化手为爪直接抓向了薛冬亦的脖颈。 薛冬亦高董色一个境界,轻而易举的就躲开了董色的愤然一爪,同时薛冬亦低声道:“趁着现在,你还不赶紧跑,不然等下你被留在紫桑别院,我也救不了你!” 董色一愣,冷哼道:“你把我夫君打成这样,我跑你奶奶!” 董色说完不管目瞪口呆的薛冬亦,直接跑到了白舒身边,把白舒扶着坐好,往白舒嘴里连塞了三颗丹药。 白舒咧着嘴苦笑着,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他无奈道:“我境界太低了,好烦啊。” 董色却没忍住哭了出来道:“别说话了,我一定护你周全。” 白舒将头凑到董色耳边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我身体内剑灵气的事情了么?” 董色一愣,白舒继续说道:“只要不直接打死我,我都没什么问题,一会儿就恢复好了。” 白舒说话间,口中已经不再有鲜血流出,气色也好了一些,董色这才微微放心。 而薛冬亦望着董色抱着白舒流眼泪的样子,诧异到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魔宗小公主么?如今她竟也义无反顾的坠入爱河了! 很快瞑晦幻境就散去,薛冬亦还好好的站着,白舒却坐在地上,胸口的衣襟被鲜血染透。 破虚毕竟是破虚,纵使白舒在归灵境界中无比强大,也依旧没有任何反抗薛冬亦的力量。 如果还能活着回去,要好好修炼了,白舒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倘若今天的白舒有白访云一半实力,他在这紫桑别院中,也定能来去自如,更不要说董色那一句“我一定护你周全”让白舒有多么的羞愧了。 “还好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不然我就要给我爹娘丢人了!”白舒低声对董色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脸面的问题。”董色捧着白舒的脸,抹着他嘴角的血迹说道。 白舒苦笑道:“我可以不要脸面,他们可不行,太虚观更不行!” 白舒说着挣扎着站了起来,他从背上解下了星陨,又将裹着星陨的布递给了董色道:“擦擦手吧!” 萧雨柔呆呆的望着这一幕,一个劲儿地在哭,她从瞑晦幻境结束之后,看见白舒浑身是血的那一瞬间,就仿若天崩地裂了一般。 此时此刻萧雨柔终于回过神来,她哭着跑到了白舒身边,后悔道:“都是我不好,就不应该擅自跑出来的,就算出来了,我也应该早点儿跟你回去的,我不应该和你赌气,来这里成什么亲的……” 白舒笑道:“这又算不了什么大事,哭个什么。” 白舒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调侃道:“你看看是我的衣服红,还是你的衣服红呢?” 嫁衣和血衣颜色相近,萧雨柔看了白舒一眼,哭的却更厉害了。 此时此刻,魔宗的人已经将喜堂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算是此刻在给董色一个机会,她也逃不出去了。 薛冬亦微微叹气道:“我给过你机会了,你偏不珍惜,可别说我没念着旧情。” “我们两清了!”薛冬亦沉声道。 董色却摇了摇头道:“我从来都没觉得你亏欠着我什么,偏的你自以为是,把一切分的那么清楚!” 薛冬亦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也还是没有开口。 那年孟克之三日得道之后,三天就抵了薛冬亦好几年的苦练,孟克之甚至还可以和天启境界的大能过手,那之后,孟克之就再没有输过,而薛冬亦却是一败涂地。 某天雪夜,薛冬亦一个人在院子角落的一颗寒梅下,愤气填胸,失落到了极点,他不明白为什么整天只知道蹲在院子池塘边看鱼儿游水的孟克之会有这种造化,而自己没日没夜的修炼,却始终比不上那人。 一颗雪球一下子被扔进了薛冬亦的脖子里面,他呲牙咧嘴的站起身来将那破碎的雪球抠了出来,抬头望着院墙上坐着的那个小姑娘,无可奈何的道:“你又做这无聊的事情!” 董色却笑道:“看你这丧家之犬的样子太可怜,忍不住出来再痛打落水狗一番!” 董色这话说的恶毒,薛冬亦心里却有些温暖,因为他在宗里还有一个朋友,一个愿意用各种方式分散自己注意力,而让自己免于长久处于失落情绪中的朋友。 薛冬亦竖起了大拇指道:“你这词用的当真是好,我可不就是丧家之犬么!” 又是一个雪球扔了过去,溅碎在薛冬亦的头上。 “自怨自哀,不像个男人,这宗里不是你的家么?”董色微微生气道。 薛冬亦抬头看了董色一眼,“这里就是我家”这一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 董色坐在墙头踢着脚道:“小薛子,你又何必和孟克之那怪人比呢,我都不和他比。” 薛冬亦肃然道:“你是女人,就算不修炼,也可以活的很好,我是男人,我却不行。” “歪理邪说!”董色从墙头上跳了下来,站在寒梅下道:“男女都是一样的,只要好好生活,都可以活的很好!” 薛冬亦苦笑,他很想告诉董色,你是魔宗的小公主,又哪里懂得生活呢! 他的心思一转而逝,片刻后薛冬亦奇怪的问董色道:“为什么你不和克之少爷交好,反而和我在一起玩儿的更多呢?” 董色笑笑,理所当然的道:“克之他连书都没念过,我和他说话,十句话他有八句都听不懂,这种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薛冬亦却为孟克之不平道:“可他却是修道的天才啊!” “那又有什么用呢?”董色无所谓的道。 薛冬亦认真的解释着:“他就凭这一条,就能胜过所有人,谁也比不上他!” “你也比不上他么?”董色拍了拍薛冬亦的肩膀。 薛冬亦略显瘦弱的身躯在寒梅下有些瑟瑟发抖。 “那可不一定!”寒梅的香味儿让雪夜变得无比温柔。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董色很是信任薛冬亦:“本来我应该缠着你玩儿一会儿的,但我觉得……” 董色看着薛冬亦的眼睛道:“我应该放你回去修行了!” 薛冬亦傻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他在雪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串足迹。 他走的时候心里暗暗说道: “我只有一把朴刀,折尽宝剑成废料,遍砍寒梅做柴烧。” 那年他胸有惊雷,蛰伏待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寻来 一转眼好几年过去了,薛冬亦依旧比不上孟克之,所以孟克之去了剑宗修行,而薛冬亦则远赴丰嘉之南,做这些影响修行的事情。 薛冬亦咬了咬嘴唇,将思绪拉了回来,董色此刻正用手抱着白舒没拿着剑的那只胳膊,那小女儿的模样让薛冬亦感觉到无比的陌生。 “你才认识他多久啊?我只打了他一掌,你就如此生气!”薛冬亦不解道。 董色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白舒对她的付出,她只要自己记得清楚,就足够了,她不需要任何外人的理解。 薛冬亦却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喜堂下的桌子上的那些红烛,红色的蜡油如同眼泪一般,淌了一桌面。 薛冬亦一声令下道:“先请小姐下去休息,再把他们两个抓起来关好。” 立刻就有一人上前,毕恭毕敬的对董色道:“小姐,请吧!” 只有魔宗中人才说的出这样的话,纵使董色已经在宗内没有了地位,那些虚情假意的人依旧还是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着,叫外人看了,总以为他们待人优厚,殊不知全是些口是心非,暗藏祸心的家伙。 董色听着这一声声小姐,只觉得无比的刺耳,她呵骂道:“要动手就动手,废话真多。” 那人依旧是笑眯眯的看着董色,却冷不防一道剑光斩了过来,他匆忙之下撤身,还是被斩下了一缕头发。 那人惊魂未定,用手怒气冲冲的指着白舒,说不出话来。 场间全是魔宗的人,白舒竟然还敢先动手。 “真是不知死活。”又有一人似笑非笑的走了出来,也不多言,一步跃上前,双手就向着白舒的手腕抓了过去。 白舒身后就是萧雨柔和董色,他一步也不能退,更何况,白舒手中有剑,而那人却是赤手空拳。 aiyueshuxiang.com 白舒身子微微后仰,一剑横斩过去,封锁了自己身前大部分的范围。 那人急忙站住脚步,差点被白舒斩到。 而白舒一剑斩出去,下一剑又飞快的接上了,倒将那人逼着退了好几步,于此同时,白舒周身横风而起,将他的衣襟吹的猎猎作响。 风雷六十四斩,开合有道,夺天地造化。 白舒练这套剑法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单练某一剑,他总是一整套的练一遍下来,白舒总觉得,这六十四招,只有连成一个整体,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 只可惜白舒每次练到第二十四剑之后,灵气就会消耗一空,无以为继。 电光火石间,白舒连斩七剑,那人慌忙之下从旁人手中接过了刀来,反身想挡住白舒的一剑,却不想白舒的剑灵气何其霸道。 白舒这一剑直接斩断了那人的刀,并连带着斩在了那人的胸口上,星陨黑芒一闪,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圆弧,又带着血光而出。 那人胸口直接被白舒一剑斩开,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那人只感觉自己胸口处一阵清凉,下一秒却如同火烧一般,感觉整个人的神经都被撕裂了,他双眼一黑,意识一阵模糊,就昏倒了过去。 而白舒把剑扣在手臂之后收好,看着那人,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因为这一剑没能杀了那人,而感到厌烦。 实际上白舒皱眉是因为他没想到这被小白所改造后的星陨配合上自己的剑灵气竟然如此的霸道,他本意没想着伤人,却不想还是没收住手。 场间一片哗然,被白舒一剑斩倒那人已经是希微初期的境界,他就算赤手空拳,也不应该输在一个归灵境界的小子手里面啊。 就连董色也是目瞪口呆,她也是希微境界,她知道境界差距对于修行中人来讲意味着什么。 那就如同天和地之间那道鸿沟,没有白日飞升的本事,任谁都无法跨越。 “抱歉,没收住手。”白舒微微低头表达着歉意,他与那人没什么深仇大恨,但这一剑白舒却在不经意间下了死手。 有剑灵气撑着的风雷六十四斩,实在是太可怕了,就连白舒也有些后怕,若不是必要,谁也不想沾人命的因果。 魔宗中人却习以为常,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将那人抬了下去,只不过他们再看白舒的时候,目光中多了几分忌惮。 但是满场中最惊讶的一个人,还是薛冬亦。 因为白舒之前中了薛冬亦一掌,这一掌没能杀了白舒,已经让薛冬亦很是意外了,他更加想象不到,白舒在中了自己一掌之后,还能站起来继续战斗。 薛冬亦忽然有些庆幸,因为他赶在白舒破虚之前就遇到了白舒,既然遇到了,薛冬亦就不会再给白舒破虚的机会。 思思已经将薛冬亦的朴刀拿了上来。 董色面色一变,大声喊道:“小薛子,不要!” 薛冬亦却仿佛聋了一般,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提着朴刀,一步一步的从喜堂上走了下来。 董色挡在了白舒身前,却被薛冬亦狠狠的推开了。 白舒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章法,他只能先发制人,再晚一秒,他怕自己就没有了出剑的机会。 白舒一剑冲着薛冬亦的脖子斩去,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的想活下去,薛冬亦每接近白舒一步,白舒就觉得自己的生机又少了一分。 这一剑用尽了白舒全部的剑灵气,这一剑迅疾如惊雷,换了一般人,恐怕立刻就要脑袋搬家,但薛冬亦毕竟不是一般人。 可白舒这一剑也绝对不容小觑,所以薛冬亦往后退了一步。 破虚打归灵,还退了一步,除了白舒本人以外,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白舒这一剑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当年白访云在太虚后渊底下斩开深渊的那一剑的味道,但比起来,终究是差了太远。 喜堂之上的那个喜字被白舒一剑斩的粉碎,那红帐片片碎裂,落在了红烛之上,燃起了火来。 喜堂后面那堵墙轰然倒塌,尘埃尚没有落定,薛冬亦已经再次上前了,他一刀砍向白舒的脖子,就像他小的时候用朴刀砍柴一般。 他把寒梅当柴烧,他眼中的白舒便如同那些在冷风中瑟瑟缩缩的小树一般。 烧起来就不会冷了,薛冬亦挥刀砍柴,宣布了白舒的下场。 求生的欲望和生死间的恐怖让白舒大脑缺氧,他只看了那朴刀一眼,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躲开这一刀。 他不甘心,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比如给凌问儿讨回公道,比如和董色生一个孩子,比如给罗诗兰多一些关怀和看着纸鸢长大成人。 白舒只来得及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耳边却传来嗡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白舒睁开了眼睛,却看见薛冬亦已经收了朴刀,而自己脚下却插着一柄剑,那剑光洁清亮,斜插进了青石地砖里面。 白舒认识这柄剑,他在月下看过这柄剑,也曾经在一个雨天把这柄剑从空中摘下来过。 是秋水! “我们可以回家了!”白舒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对董色和萧雨柔说道。 薛冬亦却眯起了眼睛,握着朴刀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也认识这剑的主人,而且曾经在她手底下输过一次。 这剑小有薄名,却绝对没有剑的主人更加出名。 堵在喜堂门口的那些魔宗弟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让出了一条路,一条很宽的路。 一个蓝色衣裙的女子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满身的风尘,本来应该纤尘不染的长裙上沾着一些灰尘和泥土,可她还是那么的绝美纯洁,像是天然去雕饰的花儿一般。 白舒自然是万分惊喜:“师姐,你怎么来了?” 罗诗兰眼中好似没有别人一样,她望着白舒浅笑着道:“我回去之后发现你不在观里,有些放心不下,就追过来找你了。” 她看了萧雨柔一眼,先是对白舒道:“我们都没找到小师妹,偏的你找到了,总算是叫我放心了。” 然后罗诗兰才不解的问萧雨柔道:“小师妹,你穿成这样,可是要成亲么?” 喜堂最里面那挂着喜字的墙已经被白舒一剑斩塌了,里面的红帐都烧了起来,火光大作,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里面应该有一门亲事,也只能是一门亲事。 罗诗兰却还是认真的问萧雨柔这个问题。 没有人觉得不妥,也没有人去催促罗诗兰。 萧雨柔可怜兮兮的道:“我不成亲!罗师姐,都是我不好,你带我们回去吧!” 罗诗兰点了点头,她看着萧雨柔泪眼婆娑的模样,心中也有几分怜惜,她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简简单单的回了一个字。 “好。”这字本是寻常,但罗诗兰说,就极有力量。 董色此刻也低眉顺眼的喊了罗诗兰一声师姐。 罗诗兰这才注意到董色,她笑道:“你也来了,身体可好些了么?” 罗诗兰对董色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一见面,却还是问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 董色乖乖回答道:“托师姐的福,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 罗诗兰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拿起秋水剑,她站在白舒身边,忽然用手摸了摸白舒衣襟上的鲜血。 罗诗兰一下子蹙起了眉,嘴唇也紧紧的抿了起来,抿成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伤的重不重?”她低声问白舒。 “身子骨结实,已经恢复好了!”白舒想宽罗诗兰的心。 罗诗兰却一言不发了,红帐已经烧了个干净,火势已经蔓延到了红木柱子和木窗子上,喜堂之中只有木头燃烧而发出的轻微的啪啪的声音。 “你们去门口等我吧,我等下出去找你们。”罗诗兰站在白舒面前,摸了摸他的唇角,提着剑就向薛冬亦走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火起 “师姐,师姐…”白舒连唤了好几声,罗诗兰却都没有站住脚步。 这次罗诗兰先是看见薛冬亦对白舒下了杀手,又发现白舒受了伤,此刻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董色却拉住白舒,劝他道:“咱们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等下师姐自己走,更好脱身,你可别拖累她。” 董色当真是极为了解白舒,一句拖累就让白舒生了离开的念头。 可白舒才走了两步,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罗诗兰,这时罗诗兰已经到了薛冬亦面前。 “可是,我师姐她……” 白舒还在犹豫,董色却对他耳语道:“你先跟我走,我有办法帮师姐。” 出于对董色的信任,白舒拉着萧雨柔和董色离开了喜堂,没有一人敢阻拦他们三个。 出了喜堂董色先将萧雨柔安顿在一间无人的小房子里,这才带着白舒匆匆去了紫桑别院深处。 许是萧雨柔累了,又或者是她深知自己的任性险些害了白舒的性命,这次她乖乖的听了董色的安排,倒省了董色早己准备好的一番口舌。 “咱们如何才能帮到师姐呢?”白舒见董色只拉着自己往里面走,连忙问了出来。 董色也不卖关子,解释道:“咱们去院子深处,把他们囤积的粮草,一把火全烧了,然后咱们就四处放火,哪儿木头多,就烧哪儿,到最后他们肯定要去救火,手忙脚乱的,谁还会去和你师姐为难呢?” 爱阅书香 白舒忍不住抱着董色就亲了一口道:“你真是聪明,这么好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 董色笑道:“你是关心则乱,不然你会想不到这个法子?” 白舒看了董色一眼,问她道:“这紫桑别院,也能算是你家的院子吧,说烧就烧了?” 董色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当然要烧了,你才是我的家!” 白舒不得不承认,还是董色会说情话儿,这话儿换了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说不出来这样的话,纵使说出来,也一定没有董色说的用情! 白舒点了点头,把星陨剑递给了董色道,那咱们分头行动,把周围有水桶水缸的地方先转一遍,将那些容器尽数打烂了,到时候叫他们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把火烧个痛快!” 董色面若桃花,兴奋道:“好,就按你说的做,待会儿咱们粮草库碰面。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心有灵犀的分成两个方向离开了,没过多一会儿,不管是厨房还是卧室,所有的盛水容器,都被白舒和董色砸了个稀巴烂。 此刻人大半都在喜堂附近,倒是大大的方便了两人的行动。 由于白舒没去过粮草库,所以路上白舒兜了一个圈子,等他到粮草库的时候,董色已经将那些守卫都打昏了等着他呢。 两人相视一笑,进粮仓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粮草确实不少,当下两人点了火折子,将那些粮草尽数引燃,一共三个粮仓,全部被引燃之后,火势无风自起,很快就烧的无比热烈起来。 白舒和董色一人拿了一个火把,粮仓处的火光将董色兴奋的小脸照的通红。 “准备好了么?咱们放完火就去找雨柔。”白舒问董色。 董色笑着道:“好。” 白舒奇道:“杀人放火这种事情,你做起来竟然这么开心么?” 董色望着面前的熊熊烈火道:“那是自然,我本来就喜欢胡闹,和你在一起胡闹,我更加开心。” “那我们就比谁烧的多,烧的快!”白舒提议。 董色笑道:“谁怕谁!” 她话音没落,白舒就举着火把冲了出去。 “喂!你剑还在我这儿,你自己拿着!”董色喊了两句,没喊住白舒,只好不甘落后的提着星陨也匆忙消失在了庭院深处。 刚才她拿着星陨砸东西倒是方便,此刻放起火来,星陨就有些碍手碍脚了。 喜堂之中,火彻底烧了起来,罗诗兰含怒用剑,更是杀意袭人,薛冬亦边打边退,和罗诗兰换了个身位,慢慢退到了喜堂之外。 “你那师弟师妹都不管你,全都跑了。”薛冬亦故意说道。 罗诗兰转头看了一眼,眼中毫无波澜。 但她心里却微微有些失落,她嘴上说着让白舒先走,心里还是希望白舒等自己的。 口是心非向来都是女人的专利,罗诗兰也不能免俗。 但这种失落只是一闪而逝,罗诗兰心中的怒气还没有消下去,她用剑用的更快了。 喜堂中的火此刻还没有被扑灭,众人就已经发现了院子里面其他地方的火势。 “后面着火了……” “前面也着火了!” “不好,粮仓!” 一时之间众人乱做了一团麻,而这火也不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竟然无处不在。 自那日秋雨之后,紫桑城已经连续好几日晴天了,这火势一起,就再难控制住,更不要提,紫桑别院中,满院子的盛水用的容器,全都被人打碎了。 薛冬亦眼看着四处冒烟,耳听着全是慌乱的叫喊声,心里一急,露了一个破绽出来,就被罗诗兰一剑刺在了小腹,溅了一篷血花出来。 偏偏在这时候白舒又回到了这里,他对罗诗兰含道:“师姐,走了!” 罗诗兰还想恋战,却架不住白舒接二连三的呼唤,最终还是收了秋水,留下了一句狠话。 “今年太虚的四派论道,你上莫渊山来试试!” 罗诗兰很少这样小心眼儿,白舒却看着欢喜不已,更不要提他看薛冬亦那吃瘪的表情有多开心了。 孟克之他打不过,罗诗兰他也打不过,有时候天赋这种东西,真叫人无可奈何。 “师姐,我没什么事情的,莫要大动肝火。”走在路上,白舒劝罗诗兰道。 “她们呢?”罗诗兰点了点头也不在意。 白舒忘了一眼四周的火势,笑道:“怕烟熏到,在门口等着咱们呢。” 白舒像是邀功一般道:“师姐,这满院子的火烧的怎么样?东边都是我放的火,西边全是董色点的。” 罗诗兰用手捂着鼻子走着,笑道:“你难得顽皮,想怎么闹都好。” 白舒连忙解释道:“这可是董色的主意,她怕你那边人太多,压力太大了。” 罗诗兰点了点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肯定走得掉的,只是可惜了,我才刺中他一剑。” “好啦师姐,你明明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再如往常般大度,放他一马吧!”白舒安慰道。 罗诗兰却不依不饶道:“我要不来,他就要杀了你了,这种人我必须好好教训他。” 白舒提议道:“要不师姐给我个机会,等我破虚,我打的他满地找牙。” 罗诗兰欣然应允道:“好啊,到时候换你保护我!” 这句话触动了白舒的情绪,他看着罗诗兰脏兮兮的裙子,忽然忍不住开始为罗诗兰拍打着裙子上的灰尘。 白舒无比认真道:“行,以后就换我保护你!” 两人不紧不慢的出了紫桑别院,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到了门口,院中安排在门口的管事和杂役已经全都不在了,喝酒的人也基本都走了个干净。 唯独还剩下一位穿着道袍,头发凌乱的老道士坐在门口,畅快的饮酒。 董色和萧雨柔就站在老道士边儿上,给老道的酒杯里添着酒。 见到白舒和罗诗兰出来,董色和萧雨柔一下子都凑了上来。 白舒低声问董色道:“这老道是什么人?” 董色看了那喝酒的老道一眼道:“是个说话有趣儿的老头,我刚在听他唱歌儿呢。” 白舒仔细听才听见,那老道的唱词: “孤老道人在天涯,添一度年华,少一度年华。” “望别院大火焚鸭,喝一杯还家,满一杯还家。” “念去去,想凄凄,听一曲琵琶,等一曲琵琶。” “闲无聊,愁无奈,醉一次秋乏,梦一次秋乏。” “业身躯无处安家,睡一晚落花,葬一晚落花。” 白舒笑道:“这酒喝的倒是安逸。” 那老道抬头看了白舒一眼,忽然问白舒道:“你们两个要不要看看手相?” 白舒愣了一下问道:“我和谁?” “当然是你和那个刚才给我添酒的小丫头,给你们看看姻缘!”那老道说着又喝了一杯酒。 “哼。”白舒轻哼一声颇为不屑道:“我向来不信这种东西,多谢您的一番好意。” 董色却一下子来了兴致,她低声对白舒道:“看下试试!” 白舒无奈,只好依着她,怎料那老道在看了白舒的手相之后神神叨叨的说道:“我看你们二人手相不合,恐怕……” 白舒也没等他说下去,一下子怒道:“你懂个屁的手相!” 随即白舒将桌子上剩下的酒全部打翻在地上,怒气冲冲的就转身离开了。 董色面露尴尬,对那目瞪口呆的老道一拱手,追着白舒去了。 萧雨柔却是笑嘻嘻的对那老道说道:“您这手相看的当真是不错!” 她说完和罗诗兰也离开了。 只剩下那老道一人,望着淌了一地的美酒,叹惋不已。 董色不知道白舒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她跑上前去拉住白舒的手,低声问道:“他说的不对,咱们就当听了个笑话,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呢?” 白舒没有说话,却任由董色拉着。 董色见白舒气鼓鼓不理自己的样子,忽然觉得万般委屈。 “我不许你生我的气!”董色拉着白舒站住了脚步,她咬着嘴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白舒换了一只手牵住董色的手,另一只手揽住董色的脑袋上,轻拍着安慰道:“我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你知道么,那年我爹去剑宗求亲,剑宗宗主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对我爹说:“你二人八字不合,情深缘浅” 白舒恨道:“后来我爹娘真的没能相守一生!” 董色一下子回过了味来,原来白舒是害怕他和董色也是一个情深缘浅的命局。 她一下子变得后悔了起来:“对不起,我不应该做这种事情的!” 白舒摇了摇头道:“我才不信命呢,你信么?” 董色抬头望着白舒道:“我不信命,我只信你!” 白舒又拍了拍董色的脑袋,牵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连观主都看不清白舒的命理,一个江湖老道,他凭什么有这个本事。 白舒心中的不屑如洪水滔天。 第一百二十章 剑宗无剑 萧雨柔在经过了这件事情之后,终于闭口不再提喜欢白舒这件事情,她深知因为自己的任性,险些害了白舒。 但她还想着白舒那句话: “要不再等几年看看,倘若到时候你还喜欢我,我们再来谈谈这件事情。” 她愿意等的,白舒连命都可以不要,也要阻止她嫁给薛冬亦,萧雨柔才不信,白舒对自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 而白舒也找了个机会,将那对儿耳环送给了萧雨柔。 又是几日光景,几人终于回到了太虚观。 莫渊山上,诸事如旧。 考虑到丁念之和这件事情的关系,白舒并没有把魔宗的图谋说与山上的人听,他想等查个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定论。 而这次白舒出去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纸鸢却在没有白舒的陪伴下,动心了。 白舒深感遗憾,他从捡到纸鸢的那日起,就想陪着纸鸢经历她一生中所有重要的时刻,纸鸢的动心,白舒当然不想错过。 但能换回一个乖巧听话的萧雨柔,这一趟无论如何也是去的值了,更何况白舒和董色接连胡闹了好几日,也玩儿了个痛快。 只不过回到丰嘉城之后,许是因为太虚观是萧雨柔的家的原因,董色极少上山,倒有大半时间都住在白访云的老宅里面。 爱阅书香 这可苦了白舒,他只要一想到董色就在山下,一个人孤零零的,就有些耐不住性子,连修炼都难以专心。 果然温柔乡是英雄冢! 白舒可算是理解了这句话,他可不止一次在面对董色的时候产生了放弃修道的想法。 但他绝对不能那么做,他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少一件事做不成,白舒都不会甘心的。 但董色不一样,董色是女人,女人一生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董色深信不疑,白舒就是那个人,所以她现在不急不躁,多久她都等得起。 于是两人一人在山上,一人在山下,往往一整天下来都见不了一面,董色以为这是自己给白舒留出来空间,让他专心修炼,殊不知,却是让白舒备受折磨。 白舒回到山上没几天,就将境界稳定在了归灵巅峰境界,剑灵气在灵气的滋养下也到达了一个极为充沛的状态。 白舒依旧不急着突破,他想趁着这段时间,再好好修炼一些术法。 他一连好几日去了天玑宫,找常悦请教了符篆之法,常悦并没有因为黄俊的原因,而对白舒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很快,白舒在常悦的悉心教导下,写出了第一张符,只是一张简简单单的水符。 那符画出来,以灵力激发,凭空就可以凝结水汽,生出水来。 白舒只画出了最简单的一张符,就心满意足了,他毕恭毕敬的对常悦表示感谢道:“常师叔,能画出一张符来,我已经心满意足,后面的路我自己摸索着走就可以了,多谢师叔的指导。” 常悦却摇了摇头,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了一个木盒子,递给了白舒。 那木盒子上刻着符篆,纹饰复杂,白舒看不出来是什么符,但白舒可以确定,这盒子里面装的,绝对是和符道有关的东西。 白舒在常悦的授意下将那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两支毛笔,红杆黑毫,笔杆上刻着精美的符篆。 “这是一对儿符笔,左边这支叫做连山,右边那支叫做归藏,这对儿符笔在我手下收着已经有四十多年了。”常悦一脸怀念的神色。 白舒将盒子往前一推,笑道:“既然您都收了那么多年了,那可要继续好好收着。” 常悦摇头道:“我本来是准备给俊儿用的,可还没来得及给他,他就已经放弃了符道。” 常悦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改口道:“也不能说他放弃吧,毕竟他还能凌空画出半道杀字符的,可我现在,都很难做到凌空凝符,更不要说是画神符了。” 常悦苦笑着,似乎是遗憾黄俊的离去:“山上人大多以为,我就是一个管杂物的,却很少有人知道,我当年上山,最先入的就是符道,这对儿符笔也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在你能自如虚空凝符之前,这对儿符笔都可以帮助你更好的画符。” 常悦叹道:“继黄俊之后,山上再没有人对符篆感兴趣,你既然喜欢,这笔就送给你了。”常悦看向白舒的目光慈祥,似乎是每一个愿意修符的人,常悦都打心眼儿里喜欢。 白舒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这对儿符笔,他感谢道:“多谢常师叔的馈赠,我白舒学东西,要么不学,学就一定学好,定不会使这对儿笔蒙尘。” 常悦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吩咐过了,符纸和符砂,你去前院都可任意取用。” 常悦这句话说完,就有些乏了,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儿来。 白舒却为常悦,为符道感觉到悲哀起来,因为这么多年以来,除了黄俊以外,但凡有一个真心修符的人,常悦这对儿符笔,早就送出去了,哪里还轮得到自己。 若不是黄俊当天画了几道符,白舒甚至都不知道太虚观里面,还有这样一门术法。 无人为往圣继绝学! 白舒苦笑着。 这种事情舍我其谁? 他将那盒子抱在腋下,去前院领了足够自己画一个月符的符纸和符砂。 那些符纸和符砂之上落满了灰尘,似乎在诉说着这多年来的孤寂。 太虚观中有道法数千,随便一种拿出来,修到深处,都可以克敌制胜,凭什么符道不行。 白舒也不管自己的衣服会不会被弄脏,他抱着这些东西就回了天一峰。 然后白舒连衣服都没换,就径自去了小书阁。 白舒没有带星陨,白舒需要绝对的心无杂念,他练剑的时候,星陨从不离身,此刻他修起符来,就连剑都不带,那些剑法,白舒全都忘了,脑海里只有一张符,他刚学会的那道水符。 什么时候白舒脑海里的这道水符换成了一张杀字符,那么太虚符道,就将再次名满天下。 其日远否,犹未可知。 小书阁中,白舒不仅找到了符篆术这本书,还找了两本玉石做成的书。 那玉石呈半透明状,里面封着几张符纸。 天字卷封着三道符,日、月、星。 地字卷封着三道符,山、海、渊。 这曾经是太虚观中唯一的六道神符,白舒隔着玉石,都能感觉到这符纸中蕴含的恐怖的天地灵气,不仅如此,这六道神符是白纸黑字,也就是用普通笔墨写就的。 只是普通笔墨,也能写就神符! 符篆术这本书中虽然也有这六道神符的画法,却毕竟只是画法,哪里有这六道成符来的直观。 相传这六道神符,从立观之时就已经存在了。 可白舒没想到,千年过去了,这符纸中还蕴含着如此恐怖的灵气,仿佛只要拿在手里,随时都可以激活使用一般。 连这样的神符,都没能上小书阁的第七层,偏偏只有杀字符可以。 白舒愈发佩服几百年前创造出杀字符的那位神符师了,他恋恋不舍的放下了天字卷和地字卷。 饭要一口口吃,路也要一步步走,神符现在白舒还看不得。 随后白舒把符篆术带下了楼,准备拿回去看。 他从动心的时候就随意出入小书阁,这让白舒明白了一件事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巫少白的天藏都带出去了。 他拿着符篆术到了瞎婆婆面前,开口先道:“这几日天气凉了,婆婆可莫忘了要加衣服!” 瞎婆婆用空洞的眼窝看着白舒,笑呵呵的道:“是白舒小子啊,你这进境可快,比你爹当年还要快喽!” 白舒吃惊道:“婆婆也认识家父?” 瞎婆婆笑道:“我自然是认识的,你莫要吃惊,观里能看出你身份的,最多也就三个人。” 白舒心里暗暗惊讶,却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他摇了摇手里的符篆术道:“婆婆这书我想拿回去看,可以么?” 瞎婆婆问道:“是符篆术么?” 白舒不知道瞎婆婆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心中却对这位老人更加尊敬了。 他点了点头道:“没错。” 瞎婆婆回忆道:“好多年没人碰这本书了,你拿回去看吧,这种冷门的术法,都可以拿回去看。” 白舒一下子想到了那本天藏。 “少白那本书,也是因为冷门才能拿回去么?” 瞎婆婆微微点头道:“那是自然,你别看这世上只有两门天术,咱们太虚一门,剑宗一门,但咱们太虚的天术就放在楼上,任人观看,可不像剑宗,看得紧呦。” “剑宗的天术是怎样一门天术?”既然瞎婆婆提起来,白舒干脆问个清楚。 瞎婆婆理所当然道:“剑宗的天术,自然是一招剑术,虽然只有一招,却可以胜过太虚万千道法。” 白舒倒吸了一口凉气,且不说瞎婆婆这句话是真是假,就这么一句话,借白舒老虎胆子,他也不敢随便在观里如此说起。 “观中只有天藏比的上的剑宗那门天术么?”白舒小心翼翼的问道。 瞎婆婆摇了摇头道:“天藏不是杀伐之术,和剑宗那门天剑术没有可比性。” 白舒微微有些失落,他一直想着学尽太虚道法,万法皆通,却不想剑宗中人一生只练剑,却能一法通万法通。 瞎婆婆似乎是看穿了白舒心中所想,她笑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那天剑术整个剑宗也只有叶桃凌一人能学会,而且咱们太虚的一些道法,修到了极致,未必没有和天剑术一较长短的本事。” “比如?”白舒问道。 瞎婆婆微微叹气道:“比如七层那道杀字符。” 这话似乎是给白舒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但就算是天剑术,叶桃凌也难以发挥其真正威力。”瞎婆婆又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白舒不解。 “因为剑宗没有一把能发挥天剑术全部实力的剑。” 这话看似寻常,又极其悲哀。 诺大的剑宗,居然没有一把剑能承受天术之威! 白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因为白舒知道,太虚是有剑的,那剑就在后渊之下,天生地养,造化无穷。 白舒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谢过瞎婆婆后,就带着符篆术回天一峰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多事之秋 回到天一峰之后,白舒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又趁着纸鸢帮自己擦头发的功夫,收拾好了行李和画符要用的材料。 纸鸢可怜兮兮的道:“少爷,又要出去么?” 白舒自知对纸鸢的关怀太少,连忙解释道:“不是,我带你去山下的宅子里面住上几天。” “有葡萄架子的那个院子么?”纸鸢问道,她还记得寒食那日,罗诗兰带他们去的那个地方。 白舒摸了摸纸鸢的小脑袋道:“没错,就是那个院子。” “好啊!”纸鸢也开心了起来,她很高兴不用再自己一个人了。 两人去开阳宫打了声招呼,就径自下山去了。 白舒背着行李和剑,牵着纸鸢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白舒又要出远门呢。 快走到白访云的老宅的时候,白舒忽然见到了一个莲步轻移的姑娘。 “白汐。”白舒轻唤了一声。 白汐回过头来,见是白舒,开口就责备道:“这么久了也不回家里看一眼。” 白舒摸了摸了鼻子,没接这个话茬。 纸鸢却上前喊道:“白汐姐姐。” 白汐捏了捏纸鸢红扑扑的小脸蛋,笑着应声。 白舒却纠正纸鸢道:“应该叫白汐姑姑。” 白汐嗔怒的瞪了白舒一眼道:“我尚未出阁,就有侄女儿了?” 纸鸢却只听白舒的话,紧接着一句“白汐姑姑”就喊了出来。 白汐不依不饶的让白舒把纸鸢对自己的称呼变回来。 白舒只好依她,她这才满意。 “你这是要出门儿么?”白汐看了一眼白舒鼓鼓囊囊的行李问道,她却不知道,这里面多半都是符纸和符砂。 白舒生怕自己住进白访云的老宅,白采之他们三天两头就去看望打扰自己,连忙面不改色的扯了个谎道:“是啊,带纸鸢出去一趟。” 纸鸢抬头疑惑的看了白舒一眼,没有说话。 白汐却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先去吧。” 白舒点了点头,硬着头皮往白访云老宅的方向走去。 白汐却不紧不慢的跟在白舒身后。 走了一会儿,白舒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白汐美目盼兮,似笑非笑道:“我要去看董色。” 白舒顿时啼笑皆非:“你怎么认识她的?” 白汐说道:“今早姑姑路过二伯的老宅,见门开着,就进去看了看。” 白舒只听了这一句话,就猜出了个大概。 “姑姑回来后便告诉我里面住着一位国色天香的仙子,这不我刚得了空,就过来一睹仙子芳容了么。” xiaoshutingapp.com 白舒苦笑道:“你都知道了,还明知故问的问我去哪里。” 白汐笑道:“你还不是不老实,和我扯了个谎。” 白舒更加尴尬了。 “是怕我们打扰你们两个吧,那你还带纸鸢这个小拖油瓶儿?”白汐对着纸鸢努努嘴。 纸鸢不懂白汐的俏皮话儿,只瞪大了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白汐。 白舒不满道:“纸鸢可是我的心头肉,怕她自己在山上无聊,自然也要带着。” 白汐拍了拍手掌,调侃道:“看你的意思是准备长住了,难怪我看你平时都喜欢自己一个人,原来早就金屋藏娇,得了一个大美人儿,我今天可要好好看看我弟妹。” 白舒无不可否道:“那走吧,你顺便帮我把把关。” 白汐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她经商已久,思虑过人,自然觉得自己具备这个能力。 但白舒在心里却觉得董色的玲珑心肝比起白汐来还要更胜一筹,这句把关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宅院,白舒惊奇的发现,诺大的宅院,荒草已经被打理整齐,假山边的碎石,池塘里的杂草,都也已经被清理了出去。 那些落满了灰尘的屋子,全都被人精心打扫过,如同焕然一新一般。 白舒却不知道,这几日董色一个人在院子里,就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打扫白访云的老宅。 她有这老宅的钥匙,白舒也说过,以后这就是他们二人的家。 董色总不忍心让自己的家里落满了灰尘,长满了荒草。 她一点一点的整理打扫着宅院,每清理干净一间屋子,董色空落落的心就觉得又充盈了一些。 白舒在这些庭院深深的房屋中找到董色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一间屋子的台阶上面休息。 秋意正浓,她穿的却不多,两边的袖子都挽了起来,纤纤玉手上有着很多灰渍。 雪鹭在屋檐下的横梁上站着,见到白舒,一下子飞了下来,落在了白舒的肩膀上。 纸鸢伸出手来想摸雪鹭的羽毛,白舒便蹲了下来,弯下身子,好让纸鸢够的到雪鹭。 董色坐在石阶上没起身,望着白舒在笑,她看见了白舒身上的行李。 清风徐徐的吹着,将董色的衣裙和秀发都吹的飘动了起来。 白汐站在白舒身后不远处,怔怔的望着这幅画面,却不敢再往前面走一步。 因为白汐觉得,自己和前面那动人的场景格格不入,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完全就是多余的。 难怪白舒会对自己扯了个谎! 一愣神的功夫,雪鹭重新飞了起来,纸鸢也拿着行李进了屋子。 白舒招呼着白汐往里面走,董色见外人来了,连忙起身上前相迎。 “我是白舒的堂姐,白汐。”白汐望着笑颜如花的董色,有些羡慕她光彩照人的样子。 一个女人若是过的开心,就会愈发的美丽动人。 董色叫了一声堂姐,就准备进屋去洗手沏茶待客。 白舒却拦住董色,一边儿用自己的袖子帮董色擦着她手上的灰尘,一边说道:“她不是外人,随意相处就好。” 董色这才笑笑,放松了下来,白舒若说自己可以和白汐随意相处,那只能意味着白舒和白汐的关系是真的不错。 几人也不进屋,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说着话。 白舒先是陪白汐聊了一会儿家常,才缓缓的说道:“姑姑她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白汐笑道:“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下个月初八就要张罗着办起来了。” 白舒看着白汐的笑颜,有些不忍心戳破,他道:“你当真是满意詹思远那个人么?” 白汐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小姑父很会照顾人的,姑姑跟了他,也不能算受委屈。” “你可知道他的底细?”白舒问道。 白汐以为詹思远清清白白的,此刻听到白舒这么一问,立刻警惕道:“他有什么问题么?” 白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原原本本的说了紫桑别院的事情。 白汐听完之后,眉头紧锁,良久才道:“这事儿你没跟观里说么,我觉得应该交给他们处理。”白汐一听说魔宗,就知道这事情自己妄自插手,只会弄巧成拙,白汐极有自知之明。 白舒摇头道:“还没说,毕竟念之是我送进去的,我不想念之有任何事情。” 白舒顿了顿,又道:“当务之急是先把姑姑这门亲事搅黄了,最好是不露痕迹的办成这件事情。” 白汐也赞同白舒的观点,应下了这件事情,匆匆回去了。 白舒则交代了一声,独自出门去了华南楼。 丁念之许久不见白舒了,两人碰面后,他显得极为惊喜,白舒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丁念之被人当作了棋子,还犹不自知。 当下白舒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同丁念之说了一遍。 丁念之也忧心忡忡的道:“我也发现了这里面的一些问题,正准备远离丰嘉城呢。” 白舒正发愁如何处理丁念之的事情,不料丁念之早就生了退意。 “丰嘉城的产业已经彻底的稳定了下来,下一步,我就准备去陵武城发展了。”丁念之憧憬道:“我虽然喜欢经商,但绝不会做坏事,我相信在陵武城中,我一定能大展拳脚。” 白舒却微低着头,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半响白舒才道:“念之,撤回来吧,我送你去山上修道,或者你回剑宗学剑,都可以,至少这样,你肯定是安全的。”白舒关切的望着丁念之道:“你现在和他们在一起,我实在是担心你啊。” 丁念之有些感动,情真意切道:“白大哥你不是说过么,让我喜欢什么就去追求什么,我现在虽然如履薄冰,但至少做的都是我喜欢的事情。” 丁念之话头一转,又道:“而且,我也不是任人摆布,我也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和权力,不管他们再怎么暗藏祸心,总不能在华国连生意都不做了,房产都不置办,住大街喝西北风吧。” 白舒有些沉默,丁念之却安慰他道:“白大哥你放心吧,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这次去陵武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你就等着看吧。” 白舒心里想着,丁念之先离开丰嘉城也好,又见他一脸的坚毅,终于点了点头,拍了拍丁念之的肩膀。 白舒也不想做劝别人放弃梦想的那种人,换了白舒自己,他也会为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迎难而上,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丁念之毕竟是孟宗的儿子,纵使两人父子感情再淡薄,孟宗也不至于真的去伤害丁念之。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白舒才告辞离开,去街上买了好多菜,回家给董色和纸鸢做了一顿大餐。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画符成山 时以深秋,莫渊山上丝毫不见寒秋衰败之景,花开依旧,绿肥红瘦。 天玑宫统领杂物,每一处住所的月供,整理好的丹药和药草,一切资源,都由天玑宫分配发放,符砂和符纸,也不例外。 这个月已经快到了月底,白舒却已经是第三次来天玑宫了。 管理符纸和符砂的那位太虚弟子见白舒过来,愁眉苦脸的道:“白师弟,你上次刚来领了两个月的份量,这才不过半个月,你又来领了,我们这点儿库存,已经跟不上你的消耗了。” 白舒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手指指节边上的茧子,他也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画了那么多张符了。 自那日白舒住进了老宅里面,教董色画了第一张符之后,两人就开始了夜以继日的画符生活。 白舒发现,符和符之间,往往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每学一张新的符,就相当于重新入了一次符道,只不过符画多了,遇到一张新的符,领悟起来,总归是要比原来简单一些。 不仅如此,当一张符你很久都没有画之后,你再回头去画它,就很有可能会失败,甚至是完全忘记。 符篆一道便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白舒在修符的期间又回过一次小书阁,在小书阁里面白舒找到了一位前辈批注的修习符篆术的心得,里面有这么一句话: “纵观太虚道术,清丽简易者有之,晦涩难懂者更甚也,然符篆一道,事倍功半,犹不可及。” 白舒经过了一番对符篆的深入了解,倒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愿意修符的人那么少了。 因为符道修炼不仅需要天资,更需要苦练。 檐下清风,朱漆廊柱上,白舒在画符。 灶台炉火,烧汤的锅里,白舒还在画符。 秋堂细柳,雁子回时,白舒依旧在画符。 窗前月下,烛火灯前,白舒都在画符。 白舒画符,先是将符线记下来,然后就不停的用手指,用树枝,甚至是用汤勺,一遍一遍的描绘着那些动人的曲线。 等落实在了纸笔之上,白舒可以不停的画符,一画就画上半宿,蜡烛都烧没了,都不觉得疲惫。 ranwen.la 画符,能让人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 最开始董色还陪着白舒一起画符,等到了最后,董色干脆画都不画了,将符纸符砂全都留给了白舒用,她就在旁边看着白舒画符,帮白舒剪灯递水。 书房旁的杂物室中,堆起了一座符山,有满满一屋子的符,白舒一个多月,就画了常人四五个月才能画出来的符量。 因为白舒灵气的充盈程度远超常人,而且恢复起来快,更重要的是,白舒足够专心,他心无旁骛,如此这般,他才能画那么多的符。 只不过他这一个多月,就学了五张符。 金木水火土,每种符白舒各画了一千张。 最开始的时候,白舒要画二三十张符,才能成功一张,他每画一张符,就要用一炷香的时间。 等到了后面,白舒次次都能成功,几息之间,就能画成一张符篆。 甚至到了最后,白舒可以凌空凝符,不用符笔、符纸和符砂,单用灵气,就可以在空中画出那五种基础符篆。 只不过白舒凌空凝符十次,也就能成功一次,尽管如此,白舒却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谁也不可能一口吃成一个胖子,若是难的东西,越需要更耐心的去学习。 期间罗诗兰下山看过白舒一次,当罗诗兰见到白舒书房后面那座符山的时候,她啧啧称奇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符。” 白舒练剑都没练出的茧子的手上,也因为画符而起了茧子。 这件事情本来知道的人不多,直到今天白舒又来天玑宫领取符纸和符砂。 “师弟,你要是不能证明你之前所领取的材料全都用完了,我真的不能再给你符纸和符砂了。”那弟子也不想得罪白舒,但他也绝不相信,白舒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用完了那些材料。 白舒叹了口气,话都没说一句,就转身下了山。 两个时辰之后,白舒又回到了天玑宫,这次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小道童,里面有男有女,纸鸢也在其中。 每一个小道童,身后都背着一个和自己身体不符合的大大的竹篓。 好在竹篓里面装的全部都是纸,完全不沉重。 那些小道童将竹篓中的纸依次倒在了院子里面,堆成了一座小山。 每张纸上都画着符,每道符里面都蕴含着灵气。 这上面堆的全部都是符,一点一丝的灵气聚集在了一起,仿佛一座能压死人的灵山。 那管事儿的弟子目瞪口呆,白舒却皱着眉问他道:“现在我可以领取材料了么?” 那弟子呆若木鸡,半天才回过神来,给白舒取了符纸和符砂,这一次他给了白舒天玑宫里所有的符纸和符砂,足够白舒用两个月了。 白舒走的时候,那十几个竹筐又装满了,里面全部都是画符的材料。 等常悦来的时候,白舒已经回了山下的老宅,但白舒留下的这座符山,却已经足够可以打动常悦了。 符的数量虽然惊人,却并非不可能,但有一件事情,只有白舒才做的出来。 常人修符,基础符篆画个几十张,也就收手了,最多的,也不过画个百来张,像白舒这种在一个多月之内,每样基础符篆都画了一千张的,前所未有。 而且满地的基础符篆之中,还有一种符是例外的。 白舒还画了一千张山字符,山字符是地字卷里面的第一道符,也是神符中最基础的一道符。 白舒在画了五千张基础符之后,没有再画其他符篆,而是直接开始画了神符,只可惜他一千张符里面,一张都没有画成功。 那天常悦在天玑宫符山面前站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喝了个酩酊大醉。 白舒经过了抚碧坪一战,和莫愁湖非礼两件事情之后,早已在太虚观里面出了名,这一次,白舒修符道的这件事情,在半日内就传遍了整个太虚。 所有人得空了,都要来天玑宫的符山边上看上一眼,有的胆子大的,甚至还会偷偷的拿走一张符。 有些弟子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一张符,谁能想到符纸是可以堆成山的呢! 常悦没有交代如何处理这些符,也自然没人敢擅动,三天之后,等全太虚的人都看过了这座符山,常悦才命人将白舒画的这些符尽数收进了库中。 常悦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修符,什么样的人才能修成符。 只有白舒这样子才可以! 白舒一下子成为了众人心目中的传奇,他仿若白访云当年那般耀眼。 只可惜白舒一直住在山下陪着他妹妹,很多想见白舒的人,都没有见他的机会。 而那些胆子大的,偷了白舒画好的符的那些人,全部如同捡了便宜一般,或把那符拿给别人炫耀,或偷偷的珍藏了起来。 太虚观已经很多年没出过这样有味道的人物了。 一时之间,太虚观之内掀起了一波修炼的热潮,白舒能修符修到这种程度,其他弟子自然也不甘落后,甚至还有弟子,专门去修了符道。 只不过莫渊山上只有一座符山,纵使再多一座,也永远没有第一座来的令人动容。 而白舒在要到自己所需要的材料之后,又继续回老宅画符去了。 一本符篆术里面有数千道符,白舒纵使天资再高,再努力,也不可能全部学会。 可白舒偏偏有强迫症,他要学,肯定是想全部学会,但显然这个想法并不现实,那白舒干脆不学。 他学只学基础符篆和神符,除此之外,白舒一概不修。 山字符虽然是神符中的第一道符,但也不是白舒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能学会并掌握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次拿了材料下山之后,白舒就放缓了画符的节奏,白舒总感觉,神符这种东西,最重要的还是感悟和理解,说不定自己某一天,就能豁然开朗,领悟到其中的真谛。 于是白舒开始在董色的帮助下,练习魔宗的隐匿功法。 古灵精怪的董色自幼就顽皮,最喜欢神出鬼没的,是以董色的隐匿功法,也十分有火候。 在董色的悉心教导之下,白舒终于能更加熟练的使用魔宗的隐匿功法,更好的隐藏自己的身形了。 一连半个月,白舒都没怎么出过老宅,整日只和董色耳鬓厮磨的腻在一起,写字画符,练功修行,好不快活。 白舒一边知道自己长期住在山下极为不妥,一边又极其享受在老宅中不被打扰的安逸生活。 他的境界稳稳的停留在了归灵巅峰的境界,没有任何的波澜和突破的迹象。 纸鸢也在白舒的教导下,缓慢的吸收着天地灵气,不知不觉也到了动心中期的境界,用不了多久,就能突破到归灵,正式开始修行。 有白舒和董色陪着,纸鸢每天过的都很充实开心,她已经有好久没有想起天一峰上那株桃树了,尽管纸鸢曾经天天给那株桃树浇水。 可有人还记得。 天心峰上,江圣轩站在山崖边,望着山涧之中的飞鸟,忽然开口问道:“红豆,还有几日就重阳了?” 红豆就坐在江圣轩身后不远的桌子上,摆弄着自己卜卦用的铜钱,听到江圣轩的话,红豆想了想回答道:“师父,明天就是重阳了。” 江圣轩抿了抿嘴角,对红豆道:“那忘川桃重阳前后一定会结果的,你这两天可别忘了去天一峰上看看,那可是白师兄亲手栽的树。” 红豆点了点头,却想起自己最近几次去天一峰找纸鸢,都扑了个空的事情。 “那小姑娘最近怎么没来找你?”提起天一峰,江圣轩也想起纸鸢那个伶俐可人的小丫头来了。 红豆不动声色的道:“这段日子白师兄带着纸鸢下山去住了。” 江圣轩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有一只雪魄娥在忘川桃那里,没人看着倒也不怕。 红豆却是心烦意乱,将卦钱一扔,再也推演不下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放手 重阳前的十数日,白舒深居简出,不仅醉心修炼,也终于能弥补之前给不了董色的那些陪伴。 唯有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人们嘴上说着又岂在朝朝暮暮,但谁的心里不渴望与爱人寸步不离的守候在一起呢。 所以只要有机会,白舒就愿意没脸没皮的赖在山下,全然不管莫渊山上有什么风言风语。 这日傍晚,罗诗兰忽然来了老宅。 虽然罗诗兰对白舒真的是很好,每次见到白舒,也都会露出旁人难得一见的开怀笑颜。 但罗诗兰始终和白舒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比如罗诗兰偶尔会去天一峰给白舒送上一次葡萄,但却从来不会经常去找白舒。 以至于这段时间里面,白舒都没怎么想起过她。 “师姐,你来了!”白舒惊喜的招呼着罗诗兰进了屋子坐下,换做常人,一定会问上一句: “你怎么来了?” 但白舒绝不会说出这种混账话,他反而觉得,自己一直住在老宅里面,有些过分的自私了。 罗诗兰坐在桌子边上,袖子摊洒在桌子上,她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师弟,你可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开阳宫了,小师妹想你的紧。”罗诗兰说起这件事情,也不太满意。 白舒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道:“师姐放心,我可没有耽误了修炼。” 罗诗兰闻言笑道:“那是自然,你可不知道你走之后,你那座符山在观里有多么的受人关注。”罗诗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的颇为开心。 白舒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他想也能想象的到,观里的人见了自己的那座符山会是如何的动容。 xiashuba.com “怕是吓到他们了。”白舒也笑着说道。 罗诗兰点了点头道:“刚见到那符山的时候,连我都被吓到了。”罗诗兰望着白舒道:“不过今天我来找你,可不是说这符山的事情。” 见白舒认真在听,罗诗兰便继续道:“今年的四派论道将在咱们太虚观举行,每次轮到咱们,便赶着重阳这个时节,去其他三派递送请帖。” 白舒这才意识到,马上就要是冬天了,他来太虚观,不知不觉已经快一年了。 而去年的深秋,也大概是这个时候,凌问儿病入膏肓,愤气填胸,再没有一点精神。 白舒思绪一下变的有些惆怅,那些仿若昨天的画面,历历在目。 “师弟,师弟…”罗诗兰连唤了好几声,白舒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师姐?”白舒问道。 罗诗兰颇为担忧的看了白舒一眼,才说道:“我说今年我带着你,去其他三派看看,你觉得如何?” 白舒一愣,下意识的转头和董色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莫名有些慌张。 那是一种怕被打扰的慌张。 “这一趟再回来,怕要两个多月了吧?”白舒问道。 罗诗兰点了点头道:“差不多了,怎么,你不想去么?” 白舒连连应道:“我当然想去!” 白舒必须去剑宗看一眼,也必须去弄明白通天塔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罗诗兰似有所觉的看了董色一眼,又问白舒道:“那你去么?” 白舒不再犹豫,肯定道:“我去。” 罗诗兰点了点头道:“那你明天一早记得回山上来,等咱们确定了出游的弟子是哪些人,再在山上准备一下,就要出发了。” 罗诗兰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道:“今年咱们已经错过了日子,可不能再等了。” 白舒当下应允下来,又和董色一起把罗诗兰送到了门口。 望着罗诗兰远去的背影,董色安然道:“有师姐跟着你去,我就放心了。” 白舒望着比起刚来丰嘉城时,变的有些丰腴了的董色,柔声道:“我必须得去剑宗看一眼,看看我娘曾经生活的地方。”白舒又一次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提起另一个自己深爱的人。 董色连连点头,安慰白舒道:“你当然要去看看,不过你可别忘了,要带我去看咱们娘亲的事情。” 白舒点头,这件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忘了呢。 次日一早,白舒就带着纸鸢回到了开阳宫,内门弟子齐聚,萧半山和唐向婉坐在主座。 而平日里最活跃的萧雨柔,此刻却躲在杜语善的身后,红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望着白舒。 她不想让白舒看见自己的眼泪,可她毕竟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过白舒了,她一看见白舒的样子,一日日积攒下来的心酸和委屈,就如同洪水般收不住了。 白舒没有刻意盯着萧雨柔看,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多想喊萧雨柔一声: “来站到我身边来!” 但白舒却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董色说的没错,绝对不能对别人太好了,尤其是对萧雨柔,别说对她好,就是多看她一眼,多和她说一句话,说不定都是白舒亲手喂给她吃的穿肠毒药。 “师父!” “师娘。” “诸位师兄。” 白舒面带微笑的依次行礼,到了最后,他才对萧雨柔道:“小师妹,莫要哭了。” 萧雨柔哪里肯听,哭的更厉害了,别过头去就要离开。 杜语善却是冷着个脸,拉着萧雨柔就走到了白舒的身边,把萧雨柔往白舒身上轻轻一推,就站在白舒前面冷冷的注视着白舒。 杜语善虽然名字叫语善,但却是个天生的哑巴,白舒也知道,开阳宫的这些弟子里面,萧雨柔和杜语善关系最好。 杜语善也是个老实敦厚,秉性纯良,肯踏实做事的人,白舒还记得自己动心那日来到开阳宫,最先遇到的就是杜语善。 那日杜语善对白舒笑了笑,又拍了拍白舒的肩膀表示恭喜。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白舒和杜语善虽然交集不多,却也没有看见过杜语善这种眼神。 “语善,退回去吧,和小孩子计较什么?”萧半山适时的说道。 杜语善闻言退了回去,但还是虎视眈眈的注视着白舒。 萧半山叹了口气,假装没看见哭的梨花带雨的萧雨柔,沉声道:“今年又轮到我们太虚去其他三派送请帖了,按照老规矩,每一脉可以出两名弟子,加入到这次行动中来。” 萧半山摸着胡子问道:“你们有想去的么?” 见半天没人应声,罗诗兰才上前一步道:“我想这次就由我带着小师弟去吧!” 萧半山看了罗诗兰一眼,又看了白舒一眼,刚要道好,却冷不防被人抢了话。 “不好,我想跟白舒一起去!”萧雨柔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极为艰难。 她甚至不敢看罗诗兰,在太虚观中,还从没有人敢和罗诗兰抢位置。 更何况萧雨柔自幼就受罗诗兰照顾,难得无欲无求的罗诗兰提出了个要求,自己还要去和她枪,萧雨柔出离的羞愧。 罗诗兰忽然也有些为难,她道:“上次在紫桑城,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小师弟恐怕要丢了性命。” 罗诗兰一字一句道:“我若不看着他,我怎么能放下心来。” “咱们观里这么多人,肯定有破虚的弟子跟着,又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舒儿他是我的弟子,就不能怕危险,更不该永远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萧半山沉声说道。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极为尴尬,白舒连忙告了个罪,拉着罗诗兰出了门。 “师姐,谢谢你愿意一直陪着我。”白舒感动的道:“我还记着你最开始在雁南和我说的,我是你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罗诗兰看着白舒,忽然发现,现在的白舒和初见时的白舒比起来,成熟了好多,眉眼更加清秀俊郎,更显的自信和沉稳了。 “我不想和你分开。”罗诗兰低声说道,终于显出了几分失落。 白舒却安慰道:“师姐,分开对于一般人来说,是折磨,但对于强者而言,是磨练。” 白舒斟酌着措辞,缓缓继续道:“你想要让我成长,就必须学会放手!” 白舒嘴上这么说这,却拉住了罗诗兰的手放在掌心里,他怕罗诗兰多想,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表达安慰。 罗诗兰沉默了良久,终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那你照顾好小师妹,我等你回来。” 白舒苦笑了一下,他既不想一直活在罗诗兰的庇佑之下,也不想和萧雨柔一起出远门。 但情劫也是磨练,白舒不怕磨练,只是真的心疼萧雨柔。 也许这一趟萧雨柔能遇到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呢! 白舒如此期待着。 最终开阳宫这次出去的名额给了白舒和萧雨柔。 其他几脉的名额也陆续定了下来,天枢宫是徐慕灵和陈词两人,徐慕灵不用多说,而陈词平日在观里都是闭门不出,小书阁都不去,名声不显的,却也在近期不声不响的突破到了破虚境界,两人境界最高,自然也是这次出行的领队。 天璇宫这一脉,是两个男弟子,徐冶的儿子许尧和一个叫淳于弘毅的男子,两人同样都是希微境界。 天玑宫这里,常悦将名额给了那天让白舒证明材料用完了的那人,他名叫张敏,张敏负责全观大部分的材料分配,人又聪明机灵,人缘倒是极好,这次出门,就全当是休息出游了。还有一人是胡九章,他却是从入门以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甚是平凡,两人分别是破虚和归灵境界。 林悦竹这文曲一脉,则是两个名声在外的女弟子,官如霜和姜雪,两人全都是希微境界。按理说这种机会多半会给新入门的弟子,但钟雨微和杨孤城大婚还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再加上她不愿与杨孤城分开,是以这次机会就给了她的两位师姐。 玉横一脉则是出了巫少白和元幼晴两人,巫少白是天机子一事暴露之后,观里也就白舒能赶上他的风头,这种事情,自然有他一份。元幼晴年龄不大但也有破虚的实力,属于那种低调的高手,更为关键的是,元幼晴年龄比白舒还小,是太虚观里面最有潜力的苗子之一。 最后破军一脉,就是归灵境界的介子渝和红豆二人了。 论境界论实力,这次白舒和萧雨柔所在的武曲与介子渝和红豆所在的破军实力最为低下。 武曲一脉历来都是观里实力的象征,只不过这次罗诗兰没去,一下子就显得有些凄惨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前尘忆梦 回到天一居之后,白舒发现自己的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全不像是一个多月无人居住的样子。 白舒坐在床边,将挂在床头的那个香囊解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行李之中。 至此白舒的全部家当就是一件罗诗兰给他做的秋装,一件董色给他缝制的青衣,一个香囊,一支名为连山的符笔和几张符纸,一把名叫星陨的剑,一粒藏水丹和一块玉佩。 东西虽然说不上多,但也不算少了,正在白舒整理行李之际,他忽然瞥见自己的枕边有一根长长的头发,董色和纸鸢的头发都没有这么长,而且她们二人也从没在这里睡过。 真说起来,自凌问儿死后,白舒已经很久没有在枕边找到过这样的长发了。 一愣神的功夫,门外忽然传来纸鸢的叫喊声: “少爷,快出来看看!” 白舒连忙快步走了出去,只见门口那株忘川桃上,忽然灵气大动,许久不知踪影的雪魄蛾也飞落在了枝头。 枝头上本来就有着黄豆大小的淡青色果实,此刻它们在灵气涌动下缓缓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三五息之间,就长成了龙眼那般大小,颜色也变成了桃红色。 大量的灵木之气涌动,缓缓的聚拢到了雪魄蛾的身边,正在这时,白舒的烛龙心法蠢蠢欲动,他只往前走了一步,那些灵木之气就不受控制的向白舒体内涌去。 灵木之气与普通的天地灵气不同,其中蕴含着大量的生气,极为滋补,没一会儿的功夫,忘川桃所产生的灵木之气就被白舒吸收了个干净。 白舒体内的剑灵气却同时不安分的躁动了起来,将白舒的经脉不断的拓宽甚至是折腾了个粉碎,而刚刚进入白舒体内的草木灵气,却又极快的帮白舒修复着受损的身体,最终被剑灵气当作养料尽数吸收。 白舒气海中的剑灵气瞬间从气体化成了浆液,体积也一下子缩小了数倍,那化为浆液的剑灵气,却不由自主的涌向了白舒的经脉之中,如同大海将自己的海水灌注进了其他江湖水系里面一样。 白舒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剑灵气在自己体内缓缓流动的场景。 希微境气海方满,引灵气如引江河,气海为枢,灵气分流四散于体内,流转间化气为浆,百川奔流。 白舒睁开眼睛,随手在空中画了一张水字符,一篷清凉的水花凭空出现在忘川桃的树上,淋在了新结的桃果之上。 白舒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竟然一下子就成功的完成了一次虚空凝符。 纸鸢也有些意外道:“居然一次就成功了。”纸鸢看白舒虚空凝符数百次,最多也就是十次才能成功一次,而起手第一张符就成功,还前所未有过。 白舒完全没想到希微境界沟通天地灵气能达到这种恐怖的地步。 只不过一来白舒天赋不错,对于灵气的理解本就过于常人,自身有拥有剑灵气和能让灵气臣服的烛龙心法。 再一个就是白舒这道水符已经画了无数次了,早就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白舒才能在刚入希微,就做到了这个程度。 白舒笑了笑,问纸鸢道:“你想看下雨么?” 纸鸢看了看高悬的明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白舒站在天一峰上,心无杂念,抬手就在天上又写了一道水符,只不过这一道水符,白舒倾注了自己身上的全部灵气,那水符写出来之后,在空中逐渐放大,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下一刻整个天一峰上,都哗啦啦的下起了雨来。 白舒连忙拉着纸鸢往忘川桃树下躲了一下,却也不免被水珠打湿了头发和衣服。 纸鸢却咯咯的笑着,她没从见过如此神奇的景象,满心的欢喜和好奇。 两人正笑着,忽然听见了红豆闷闷不乐的声音。 红豆刚刚上到天一峰来,身上穿的道袍被淋湿了大半。 “我说白师兄,这晴天白日的,你这天一峰上怎么下起了雨来,好巧不巧的,只下了一小会儿,就把我的道袍淋湿了。”红豆撇撇嘴,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白舒有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道:“这天气还真是变化无常,我也正纳闷儿呢!” 红豆抖了抖身上的水,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最近这一年天气都有些反常,难道真应了那句话?” “怎么了红豆?”白舒见红豆神神叨叨的嘟哝着什么,轻声问道。 红豆抬起头来笑道:“没什么白师兄,我刚算了一卦这忘川桃何时结果,这一上山来,果然到时候了。” 白舒当然还记得曾经给红豆的承诺,便道:“我还记得当时许了你师父一颗桃果的,不过我看这忘川桃足足结了十几果,也送你一颗吧!” 红豆先是客客气气的道谢,然后才说道:“相传忘川桃是泉下忘川之水滋养而生的一株灵木,早年间太虚观里面,只有一颗忘川桃树,就种在梨花小筑的院子里面。” 红豆缓缓讲述道:“只可惜那株桃树在百年前就死了,至此太虚观里再没有这种树了。” “直到二十多年前,观里有一位姓白的前辈,在梨花小筑的石子缝隙中抠出了一颗果核,拿到了天一峰上种下。” “当时众人都笑他,却没想到几年之后,天一峰上竟真的多了一株桃树。” “居然还是忘川桃!”红豆兴致不减的说着。 “相传忘川桃树的桃果,吃了之后可以让人梦到自己最心爱的人,但并不是所有忘川桃,都是可以开花结果的。” 红豆的声音有些稚嫩,但语气中透着一种对传说的坚信不疑,把纸鸢都听的呆住了。 他笑笑继续说道:“因为忘川桃要想开花结果,必须汲取到忘川之水里面的营养,因此根部要深深扎进土里面,一直向下,扎到黄泉深处,三生石畔,奈何桥下,那忘川的水中。” “曾经梨花小筑的那株忘川桃从没开花,更谈不上结果,但那位前辈种下这果核之后,生出的新桃,却是年年开花,年年结果。” 红豆长叹道:”世人都说,他种的桃树,根已经扎到了忘川之中。” 白舒被惊的目瞪口呆,且不说地面离黄泉有多远,单说这天一峰,就有数百丈,莫渊山更有千丈,别说是桃树的根,就是藤蔓,都未必有那么长的。 yyxs.la 见白舒诧异的样子,红豆又赶忙摆摆手道:“这也是只是传说,白师兄也不必惊讶。” 白舒点了点头,却总忍不住生出将忘川桃的根部挖出来看看的想法。 红豆不知白舒的想法,继续道:“当年那位前辈看这桃果看的紧,我师父好不容易才要得了一颗。” 红豆面色有些唏嘘道:“我师父说那时候他还不懂这桃果的作用,随意吃了,在梦里面,见了自己所想的那人一面。” 红豆复述着江圣轩的话道:“哪里想到后来这桃树居然死了,一别又是二十年!” 说道这里,红豆才解释自己不接受白舒赠果的原因:“我年纪还小,没那么多故识,自然不需要这桃果,我给我师父带一颗回去就好了。” 白舒啧啧称奇,自然应允,红豆也将雪魄蛾收了回去,临走的时候,红豆请求道:“我马上也要动身去其他三派了,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带纸鸢下峰去玩儿一会儿?” 白舒看了纸鸢一眼,见纸鸢也有几分期待,就点了点头。 红豆刚走,白舒就忍不住找了个铲子,在忘川桃下挖个不停。 他想着小心翼翼挖着,然后看一眼忘川桃的树根,总不至于伤了这棵树。 正动手间,罗诗兰却上了天一峰来,制止了白舒。 “师弟,快住手,你再做什么?”罗诗兰拉住了白舒,声音中已经隐隐有了怒气。 白舒连忙道歉,并解释了一番。 罗诗兰这才消气道:“都是传说,那里能当真,这树我上山之前就有了,是师父亲手栽的。” 白舒怕罗诗兰生气,就道:“都怪我好奇心太重,我这就把土填回去。” 白舒说着去就要动手,却忽然在土里面看见了一个东西。 白舒和罗诗兰说过之后,合力将那东西取了出来,发现竟是一个酒坛子。 白舒用水符弄了些水出来,清洗干净了那酒坛,才发现,酒坛之上刻着一行字。 “念诗兰上山,埋女儿红于此,留待婚用。” 白舒念了一遍,就明白了,这是白访云为了纪念罗诗兰上山,亲手埋下的女儿红,准备留着等罗诗兰结婚的时候再喝的。 只可惜白访云没能知道,那埋在桃花树下的女儿红,历经了时间的沉淀和酝酿,被启出来之后,有多么芳香扑鼻! 罗诗兰见字如面,跪倒在了地上,手里捧着酒坛子,一下子哭了出来。 她哭道:“师父从来没有告诉我,她为我埋了一坛酒在下面。” 至此白舒才知道,白访云真的是把罗诗兰当女儿来养的,因为只有一位父亲,才会想着给自己的女儿埋下女儿红,然后守护着她成长,等待着另一个男人将她娶走。 只可惜白访云没有这个机会了,若不是白舒听了红豆的那番话一时兴起在忘川桃下挖了起来,恐怕这坛酒一辈子都没法重见天日。 白舒蹲在罗诗兰身边,拍了拍罗诗兰的肩膀,罗诗兰一下子靠在了白舒的怀里,眼泪打湿了白舒的衣襟。 “师姐,我们把它埋回去吧!”白舒柔声道。 罗诗兰轻“嗯”了一声。 白舒又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等你成亲的那天,这酒一定要给我喝上一口。” 罗诗兰闻言在白舒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秋末 这件事情之后,白舒再没有探究忘川桃是不是扎根黄泉的这件事情了。 因为任何传说,只有牵动了人的情绪,才有可能流传下去,比如烛祖的传说,再比如这个忘川桃的故事。 倘若白舒将女儿红这件事情说出去,从此忘川桃的故事便又多了一桩,但白舒不愿与人分享,白访云也不再需要更多的传说。 听红豆的意思,这桃果可以帮助人们前尘忆梦,见到自己最心爱的人。 白舒不太敢相信,这故事听起来总归是有些梦幻,但能让江圣轩念念不忘二十年的桃果,总不可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他本以为罗诗兰会吃一颗桃果,说不定还能再见白访云一面,但他问过罗诗兰之后,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实际上白舒自己也是不敢吃的,因为美梦再美,也总有梦醒的那一刻,白舒不认为自己能承受梦醒时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有些时候一次诀别已经足以让人痛彻心扉,更何况两次,所以他和罗诗兰双双选择了放弃。 白舒送走罗诗兰之后,一口气摘光了树上所有的桃果,收进了屋子里面,却唯独拿了一颗桃果留在身上,下了山去。 下山之后白舒回老宅接了董色,一起去了白家。 本来按照原计划,白家应该张灯结彩的办起婚事来,但随着詹思远身份的暴露,这件事情也彻底泡汤了,那些热烈期盼白采之找到新的归宿的人,愿望还是落了空。 可白舒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白访云的妹妹,自己那个叫白采之的姑姑,所以他想在离开丰嘉城之前来确认一下,白采之是否诸事无恙。 到白家之后,白舒问了问下人,得知白汐不在家里,白舒找到白采之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午睡,秀发散着,如瀑布般的倾泻在桌子上,她虽然相貌算不上有多美,但那种温婉的气质,却是万中无一,足以让人心动。 房间里挂着一幅画,里面画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将军,钟家世代文官,就出过那么一位武将,还早早的去了。 白舒和董色进屋看了一眼就退了出去,两人坐在院子里面,白舒小声的给董色说着白采之的事情。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玉环玉玦,就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自有晴缺,只不过,白采之自夫君死后,就一直没有过圆满的时候。 两人一直坐到了快傍晚,白采之醒后,见到白舒二人欣喜万分,拉着董色的手,丫头丫头的叫个不停,显得极为喜爱。 “要不是小汐不让我去打扰你们,我肯定早就去看你们了。”白采之略微失落道。 白舒连忙说道:“看姑姑说的,您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是白舒第一次叫白采之姑姑,他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恨白访云了,这句姑姑出口,也要自然了很多。 白采之却是一下子红了眼睛:“你终于肯喊我姑姑了么?” 白舒连连点头,他记得他第一次在葡萄藤架下面见到白采之的时候,她看见白舒之后,一句话都没说,蹲在地上就哭了。 也许对白采之而言,经过了她丈夫和哥哥的两次生死离别之后,对于亲人这个字眼,她就看的比什么都重。 白舒不愿气氛沉重,便扯开话题问道:“姑姑知道詹思远的事情了吧。” 白采之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但实际上我在知道他那些事情之前,就已经反悔,不准备嫁给他了。” “怎么?”白舒疑惑不解。 “我还是忘不了我夫君。”白采之说出这句话之后如释重负。 她道:“那日我去看了看家里为我准备的红烛彩衣,一下子想起了当年我嫁给他的情景。”白采之心驰神往,念念不忘。 “爱一个人是一生不变的,纵使他死了,纵使我们分开了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也不可能再接受别人了。” 白采之果然如同白舒所想的那般专情,用情至深至极。 其实“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一直都有下一句。 白舒拿了纸笔,一笔一划的写道: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这是白舒最喜欢的一首悼亡词,各种缘由,三两句也说不清楚,但倘若不是白采之,白舒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身饰玉玦的人。 白舒从未想过白采之会改嫁,果然,白采之最后真的改了主意,宁愿孤独,也不愿辜负!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这是何等的情深意切! 白舒起身道:“姑姑,这首词送给你。” 白采之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这词句句写的都是自己,她欲语泪先流,泪眼婆娑。 白舒却从怀中掏出一颗忘川桃果说道:“这是他在山上栽的一棵树所结出来的果子,人吃了可以在梦里面见到自己最心爱的人。” 白舒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姑姑若是不吃,就把它丢到井里去吧!” 随后白舒与白采之作了告别,说了自己要离开丰嘉城的事情,不顾白采之的再三挽留,离开了白家。 回到老宅之后,就只剩下白舒和董色两个人了。 “我明日就要走了。”白舒轻声说着。 董色点了点头道:“我等你回来。” 白舒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紧紧的拥住了董色柔软的身子。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都没亮,白舒就醒了过来,他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董色熟睡的面庞好久,终于轻轻的吻了董色一下,轻手轻脚的,起身,穿衣,出门,回了山里面。 在白舒出门之后,董色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她一夜未眠。 忽然间董色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她捂着嘴巴,难受的像虾米一刚弓起了腰来。 bqgxsydw.com 等她手从嘴上拿开的时候,手心里面已经多了一滩刺眼的鲜血。 莫渊山上,秋菊满山,众人齐聚腾霄广场,连观主都在。 连同白舒在内的十四名弟子,全部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接受其他弟子羡慕的目光。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参加四派论道,更没机会去其他门派里面看上一眼。 不够境界不够实力的,就只能等那四年一次的两个名额,像红豆和白舒这种第一次赶上就去了的弟子,实在是不知道有多幸运。 与其说是幸运,不如说是得到了同门和星君的偏爱。 只不过今年和往年有些不同,今年罗诗兰没去。 这么多年以来,都是罗诗兰做领队,带着门内的弟子,在四派间活动往来,只要有罗诗兰在,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托白舒的福,这次徐慕灵终于有机会做一次领队了,她站在腾霄广场上,说不出的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只不过徐慕灵看着白舒,有些担心自己不好与白舒相处,距离端午才几个月的光景,白舒又从归灵突破到了希微的境界,这修炼速度,徐慕灵自叹不如。 不仅如此,徐慕灵也知道天玑宫符山的事情,这让徐慕灵确定了一点,白舒不仅仅是天赋异禀,他在下苦功方面,也丝毫不含糊。 白舒偏偏又是那种极端的人,爱一个人就关怀到无微不至,恨一个人就恨不得将那人剥皮抽筋,徐慕灵那次放低了身段想去修复与白舒之间的关系,都没得到白舒的任何好脸色,反而被白舒冷嘲热讽好一番羞辱。 这次徐慕灵做领队,还真有些害怕白舒不服从管理,或是当面羞辱自己。 观主笑眯眯的站在最前面,没有一点儿架子,他朗声道:“这次去送请帖,你们就全当是去玩耍了,只是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也别忘了你们都是太虚观的弟子,说话做事都要注意分寸,别丢我们太虚的脸。” 白舒和其他弟子同时应声,秋菊一朵一朵开的无比绚烂,腾霄广场上秋风送爽。 “做些告别吧,孩子们。”观主说完背着手,慢悠悠的转身离开了。 所有弟子,包括在场的星君都同时对着观主的背影行礼。 然后就是最为伤感的告别时刻。 纸鸢抱着白舒的腰不松手,红豆就在不远处望着纸鸢。 如白舒所说,分开对于普通人而言只是折磨,但对于强者,就是磨练。 “好好跟着师姐修行,等我回来。”白舒摸着纸鸢的脑袋,柔声细语。 罗诗兰没有说什么,只是细心的为白舒整理好了衣角。 然后罗诗兰走到萧雨柔身边,低声嘱咐道:“出门在外要收收脾气了,多听你师兄的话,若是有人惹了你,你记下他的名字,回头师姐帮你出气。”罗诗兰始终温柔善良,连说起这这句话来,都让人心头一软。 没多久时间就已经到了,白舒一行十四人向着观外走去,送行的人一直送过了洗剑池,送到了山门外面。 白舒下山的时候,山门处传来了悠扬的箫声,那声音当真是如泣如诉,叫人动容。 原来纸鸢还带了绾梦出来。 那箫声初时清晰,却随着白舒的渐渐远去,而变的模糊不清,若有若无了起来。 直到白舒下山走了很久,那箫声还回荡在莫渊山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困龙得水 西辰古国历史悠久,自古就有一佛教兴起,发源于千乘山之中的澄湖之上。 千乘山是指西辰国都城向北,由连绵不绝的山峰相连,而组成的山脉体系,群山环绕之下,中心处有一座巨大的湖泊,名为澄湖。 澄湖自古就有天池的美誉,是西辰国最美的一颗明珠,从上古时代起,就有人依水建房,时至今日,木栈道相连,竟将整个澄湖铺了个遍,所有建筑,尽数建在水面之上。 澄湖的最中心,有一座湖中山,做千乘山澄湖之眼,山上有一古寺,唤做澄湖寺,寺中有一口铜钟,已经足足响了千年。 澄湖寺之后,更有一塔,从水中拔地而起,扶摇直上,寺塔插云,千渺其径,世人称之为通天塔,为天下最高之所在。 澄湖宁静,千年不改,素日佛光,遍向青山,千乘山之外,今日来了一群少男少女。 他们或穿华美的秋装,或有朴素者道袍加身,人人骑马,长衣宽袖,更有人负剑于身,做尽少年英豪之态。 这些人自然就是远道而来的太虚观的众弟子,自下山之后,一路快马,赶到千乘山之前,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徐慕灵骑马走在最前面,忽然勒马眺望了一会儿,才肯定的道:“前面就是千乘山了,过了这山,里面就是澄湖。” 人群中立刻响起议论声和欢呼声。 ”太好了,终于到了。” “那就是千乘么?” “也不知道澄湖寺是什么模样!” 连日的赶路不仅没有让这些年轻人觉得困顿疲乏,反而让他们更加期待远方的风景。 白舒骑着一匹白马,身穿青衣,背负长剑,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剑眉星目,气度不凡。 无错小说网 这白马是罗诗兰的马,白舒下山的时候,山下马厩的主人特意亲手把这匹马交给了白舒。 他这白马名叫琉璃,是罗诗兰自幼养到大的,这么多年了,还没有第二个人骑过。 琉璃毛发如雪,性情温顺,脚力又非比寻常,太虚观中的弟子也多多少少见罗诗兰骑过,这次换了白舒来骑,众人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倒是免不了要嘀咕几句。 这一路上,对白舒意见最大的就是徐冶的儿子徐尧,之前徐冶为了给白舒和萧雨柔铸剑,而耗费了太多心力,以至于身子虚弱了很久。 徐尧就因为这一点一直对白舒和萧雨柔心怀不满,萧雨柔是个女孩子他不好发作,白舒倒成了他唯一的出气筒,徐尧这一路上可没少给白舒脸色看。 徐尧年纪不大,是徐冶老来得子的孩子,白舒自然不会去和一个孩子计较,平日白舒就一个人默默的跟着队伍,除了和巫少白萧雨柔说话之外,基本从来不会去找任何人搭话。 另一个不喜欢白舒的人,就是和巫少白同出一脉的元幼晴了,除了红豆,就是元幼晴和萧雨柔年纪最小,元幼晴和萧雨柔一路上倒是常在一起,不知道萧雨柔和元幼晴说了什么,每次元幼晴看向白舒的目光,都带着一丝鄙视。 元幼晴是个女孩子,又是破虚境界,白舒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和她计较,好在一路上还有巫少白陪着白舒,两人话都不多,每日随意聊上几句,倒也安逸自在。 让白舒惊异的是,这次徐慕灵做为领队,居然是不偏不倚,一众弟子她全都照顾到了,没有漏下任何人。 这一路上徐慕灵对白舒不冷不热的,仿佛从没和白舒有过什么交集一般,这样白舒也好受一点,至少不用看她虚情假意,正好免了自己还要摆出臭脸色的功夫。 和徐慕灵同脉的那位破虚高手陈词,从出门之后就一言不发,徐慕灵在队首,他就一个人默默的缀在队尾,谁落下了,或者有什么事情,他都能提早察觉并出声提醒。 看得出来,陈词虽然沉默寡言,但并不是极难相处的人,而且恰恰就有人喜欢陈词高冷的性子,文曲一脉那个叫做官如霜的女子,在一路上对陈词就显得格外的照顾,只不过陈词自己冷冰冰的,只吃自己带在身上的冷干粮,连和众人同桌吃饭都不愿意。 官如霜的那位师妹姜雪,也是沉默寡言,只不过她是那种天生的羞涩性子,和谁说话都会脸红,倒是颇受男弟子们的喜爱。 除了和巫少白说话以外,白舒还不时会和天玑宫那位管材料发放的张敏师兄一起聊上几句,张敏出了观门,倒是比起在观里,说话要风趣的多了,端得是一个妙人。 张敏对自己的小师弟胡九章也非常的照顾,因为胡九章、白舒和介子渝三人都是同一届入门,所以三人平时倒也有些交流,胡九章甚至还隐隐有些崇拜白舒。 对此白舒只能苦笑,他知道自己也并非脚踏实地的修炼,所有在面对别人的称赞时,心中有愧,也就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了。 一切若不是白访云遗泽,白舒恐怕现在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蝼蚁。 这些人全说过一遍,就只剩下徐尧的师兄淳于弘毅和红豆了。 淳于弘毅似乎是理解徐冶对于铸剑的执着,不仅没有责怪白舒的意思,反而常常教导徐尧,只不过徐尧正是叛逆的年纪,和他说十句话,他倒有八九句都没放在心上。 而红豆和淳于弘毅似乎是旧时,两人时常走在一起,研究些道法和卜算之术。 众人各有心事,但无非也就是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与期待,最多也就是想在其他门派面前出些风头,吸引些目光罢了。 只有白舒心事重重的,眼见着千乘山到了,心里便一遍遍的想着那湖泊;那古寺;那高塔。 当年苗历和萧半山还在通天塔前打了一架,那时候白访云的名字说出来还是那般的响亮。 可谁曾想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过去了,连白舒都长的这么大了。 不多时众人已经到了千乘山脚下,白舒有些失神,不知不觉已经落在了后面。 红豆这时候驱马凑到白舒身边,关切的问道:“白师兄,可是身体不舒服,怎得脸色这么难看。” 白舒苦笑了一下,连红豆都看的出自己面有异色,那在徐慕灵那种人眼里,恐怕就更加明显了。 白舒苦笑道:“我没事儿,你放心吧!” 红豆还有些放心不下,又问道:“师兄可是心里有事儿,要不要我帮你算上一卦。” 白舒愣了一下,算卦和算命可大有不同,算命多半是江湖骗子,而红豆可是正八经儿的太虚观的正统道士,自幼喜好各种道藏,是有真本事的。 白舒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红豆将三枚铜钱递给白舒,让他投掷六次。 世人最常见的卦便是八卦,八卦共有三爻,即为三条实线或是虚线,每条线代表一个爻,爻分阴阳,实线为阳,虚线则为阴,三个爻,就组成了一个卦象。 而红豆要为白舒算得,是六爻卦,因此要投掷六次。 白舒多少也懂用铜钱算卦的方法,万物皆有阴阳之分,三枚铜钱,正面属阳,反面属阴,因此两正一反为阳爻,两反一正为阴爻。 除此之外还有两种情况,就是三正三反,所谓物极必反,三正便为阴爻,而三反则为阳爻,此为变爻。 白舒一连掷了六次,全部都是三反,六爻全变,尽数变做阳爻,为乾为天之卦,这个天卦启出来,红豆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卦象,刚要给白舒解卦,白舒却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就不再做声。 天卦第一爻,爻辞为初九,潜龙,勿用。 意为龙尚潜伏在水中,养精蓄锐,暂时还不能发挥作用。 第二爻,爻辞为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意为龙已经出水,利于出现大人物。 第三爻,爻辞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意为君子整日自强不息,到了晚上也不敢放松警惕,这样即使遇到危险也可以逢凶化吉。 第四爻,爻辞为九四,或帮在渊,无咎。 意为龙或腾跃而起,或退居于渊,都不会有危害,进退自如。 第五爻,爻辞为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意为龙飞上了高空,大有作为。 最后一爻,爻辞为上九,亢龙有悔。 古语云: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物极必反,过满还亏,事情若是做过了,便如同龙飞的过分的高了,终将有所悔恨,事物发展到了尽头,也必然走向自己的反面。 白舒最开始韬光养晦,就如同初爻爻辞潜龙勿用一般。 直到端午之后,经过了莫愁湖一事,如同见龙在田,初露锋芒。 到了现在,白舒没日没夜的修炼,可不正是君子终日乾乾。 白舒向来对这种东西只信三分,稍加思量之后,也就不去再多想了。 到了山脚下,望见前方山路崎岖,白舒就和众人一起下马牵着马走上了千乘山。 红叶满山,初冬时节,千乘山还是浓郁的秋景。 宽尾凤蝶不合时宜的纷飞着,落在了琉璃的身上,千乘山仿若万物有灵,数不清的鸟兽,全不怕人。 众人虽然住在洞天福地莫渊山已久,却也不免被千乘山的美景所打动。 白舒微微皱着的眉头也逐渐舒展了开来,深呼吸嗅着山中带着淡淡湿汽的空气,整座山脉都显得空灵逸秀极了。 到了傍晚,眼看着就要翻过千乘山的时候,徐慕灵却吩咐众人安营扎寨,说今晚就歇在山上,白舒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倒也没问。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收拾好行李,翻山而过,视野豁然开朗,四面环山的包围之下,有一座建立在湖上面的城市, 城中还有一山,生于水中,山后有一座宝塔,成参天之势,下不见其根,上难穷其尽。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寒山 澄湖本是一座巨大的湖泊,水域面积甚广,但此时此刻,白舒站在千乘山顶望下去,却基本看不到什么开阔的水面。 因为整个澄湖之上,全部都是人们精心修建的房屋、街道、木栈道、围栏、庙宇、长亭、游廊和平台,甚至连水上广场都有。 澄湖之上木制建筑居多,也有金属,砂石等建筑,白舒站在山上能直接看到的水面倒是不多,但澄湖之上生长着各种树木,水中也可以见到数不胜数的水生植物。 再高一点的地方,建着小楼和庙宇,整个澄湖满是佛教的气息。 湖中心那座山,和山后那座塔,安安静静的伫立在哪里,显得宁静致远,让人忍不住想进到里面去,一探究竟。 白舒在兰溪寺渡空的禅房里曾见到过澄湖寺的画像,白舒当时还以为画的有些过分夸张了,到了现在白舒才明白,实在是自己见识短浅。 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技艺,才能让人们在水上建起这么一座雄伟的城市。 徐慕灵毕竟不是第一次来澄湖寺,她见众人被惊的呆住了,知趣的给了众人一些时间,才说道:“咱们就在这里吃些东西吧,吃完咱们就要赶紧进去了,若是耽误太久,就要赶着晚钟进寺了。 众人应着声,不多时就吃好了早饭,这才下山去。 离着澄湖越近,众人就越兴奋,等真到了澄湖近前,触手可及澄湖水和湖上城市之后,众人更是激动。 徐慕灵却笑着提醒道:“可莫要忘了观主怎么说的,出来玩儿倒是没错,可别丢了咱们太虚的脸面,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那可不行。” 众人立刻反应了过来,乖乖跟着徐慕灵去安置马匹。 澄湖之上,生活的都是西辰国的百姓,澄湖寺的僧人时常下山讲经,大作法事,这么多年以来, 想到澄湖来居住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澄湖之上,十个人里面倒有八九个都信佛,澄湖寺在西辰国更是拥有无上的地位,被尊为国教。 cxzww.com 白舒等人安置好了马匹,踩着木栈道上了澄湖,由徐慕灵领着,没有多做逗留,就直奔澄湖寺的方向。 进了城市,白舒见到了一些精妙绝伦的设计,美轮美奂的佛像,巧夺天工的建筑,对这座城市的初建者们更是佩服到了心坎儿里,他一路上不急不缓的走着,倒真像是游玩一般。 城中的老百姓见到白舒中人有人身穿道袍,就知道是太虚观来人了,频频对白舒等人行佛礼。 白舒等人一路上做的最多的事情,不是看风景,而是一个劲儿的还礼。 就这样,白舒一行人走了很久,终于到了澄湖寺的山脚下。 越过木栈道,就是石阶了,通往澄湖寺的石阶路,一节一节分明,不像是其他山路那样石块大小不一,澄湖寺的石阶路,每块石头都是一样的大小,整整齐齐的,一路弯弯曲曲的绵延了上去。 正在众人兴致勃勃的准备上山的时候,徐慕灵却在石阶之前站住了脚步。 她笑道:“你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澄湖寺山路的事情吧!” 白舒对这种事情所知甚少,他虽不知道,旁的弟子倒是有点头的。 徐慕灵抬头看了一眼延绵而上的石阶,说道:“相传去澄湖寺,若是在第一次上山的时候,光着脚上山,在每百阶台阶的停顿处虔诚的跪拜一次,那么入寺之后,你的诚心就会打动佛祖,你心里的愿望,就能得到实现。” 徐慕灵这话才说完,白舒就在心里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佛道有别,尽管在这个世界里面这界限划的并不是那么的泾渭分明,太虚观和澄湖寺也历来关系不错,但毕竟一个门派,只能有一个祖师爷,在太虚观轻轻松松进了山门给你拜太虚祖师你不好好拜,跑过来如此费心费力的拜佛,这算是什么事情!” 可白舒没想到,徐慕灵这话才说完,就有人脱了鞋袜。 是三个女孩子,萧雨柔、介子渝和元幼晴。 徐慕灵垂着眸子,轻声问道:“你们可想清楚了,若是爬的快的话,也要从清早爬到晚上,有什么心愿是值得这样去付出的呢?” 三位姑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被这句清早傍晚所吓到。 介子渝脱了鞋袜之后,回身看了一眼红豆,红豆这才不情不愿的上前帮她提着鞋袜。 介子渝则小声的道歉道:“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麻烦你了!” 红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候萧雨柔和元幼晴同时回头,话都没说一句,白舒和巫少白就对视了一眼,上前为两位少女提着鞋子。 三位少女都是花容月貌,同时光着脚走在山上,每每她们虔诚跪倒在路上的时候,众人心中都有一丝微微的悸动,人比景美,空灵而不染纤尘。 徐慕灵看着那三个小姑娘,目光中隐隐有怀念之色。 那一年徐慕灵第一次上山,也是赤着脚虔诚的跪拜,那一年她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女,只是低微的归灵境界,那日她中午上山,一直爬到了深夜,才到了山顶。 她上山的时候,脚底和膝盖全都磨破了,同门的师兄弟没有一个愿意等她的,她忍着寒冷、疲惫和疼痛在佛前许下了一个心愿。 如今多年过去了,那愿望却还没有成真。 徐慕灵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但她从没怀疑过是佛祖的问题,一定是自己上山的时候太晚了,晚间打扰,是对佛的不敬。 多年后的今天,徐慕灵选择带领大家清早上山,就是想给别人一个机会,只不过徐慕灵并没有想到,这次居然有三个人愿意如此登山,而且还是三个少女。 自古心诚者何止千万,这事情又只能是在第一次上山时去做,有多少西辰国的人,仰慕山上风光,恋羡寺中风景,从幼年等到了少年时期,自以为身体能承受住这次求佛之路后,才怀着一片虔诚之心上了山去,可到了最后,却不堪重负,累的晕在了半路上。 仰慕山上风光者数不胜数,又有几人能坚持到顶峰,听一听那朗朗佛音,看一眼那香雾缭绕的宝殿。 很多人只爬到了一半,连佛祖的鼾声都没有偷听到一声,就昏倒在了路上。 近些年如此登山的人少了很多,因为有很多人知难而退。 但现如今愿意这样做的人依旧还有,因为总有人放不下那渺茫的希望。 再整齐的石阶,只要是铺在山上,就免不了要有碎石,打磨再光滑的石板,也免不了要有纹路。 三位少女没走多久,脚下就已经被碎石划出了伤口来,血没流多少,但看她们的脸色,总归是能明白,痛还是痛的。 白舒喟然长叹,心里已经骂死了这个传说的缔造者。 他不忍心辱骂别人是愚民,也不应该这么做,几千阶山路上,都是痴儿,痴儿。 他只能当先而去,或弯腰用手,或用脚踢着,清理着前方三位少女尚未踏足的石阶之上的碎石。 白舒这一举动很快得到了众弟子的认同,很多人加入到了清理碎石的队伍当中,众人轮流着休息和清理,倒也没有多么劳累。 只不过萧雨柔三人,随着体力的大量的消耗,前进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三人之中,还没什么问题的,就是元幼晴了,她年龄再幼,也毕竟是破虚境界,自然不是萧雨柔和介子渝这种归灵境界能比的了的。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午后的阳光不弱,三位少女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头发,滴进了衣襟里面。 尽管白舒已经清理干净了石道,可萧雨柔的脚下还是伤痕累累的,她每一次下跪扣首,嘴角都会微微抽动一下,白舒估计,萧雨柔长裙下的膝盖,也肯定已经跪的伤痕累累了。 白舒狠狠的瞪了徐慕灵一眼,徐慕灵却若有所觉的回头看了白舒一眼,苦笑了一下就别过了头去。 白舒见徐慕灵的样子,知道她没和自己计较,也知道自己这种责怪有些毫无道理。 因为这传说肯定流传已久,就算徐慕灵不说,她们也未必不知道,真要怪,却是怪不得徐慕灵的。 这时候白舒才明白,为什么徐慕灵会说去的晚了,就只能赶着晚钟上山了。 萧雨柔此刻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从脚心渗出的凉意一直到了骨子里面,初冬时节的山石,冰凉透骨。 再加上萧雨柔发梢和身上的汗水,被风一吹,都是冰冰凉凉的,到了后面,她身上出的就全是冷汗了。 终于,萧雨柔意识有些模糊,一个没踩稳,险些栽倒,滚下石阶去。 还好白舒一直在萧雨柔身边看着她,立刻就上前,一把扶住了萧雨柔。 白舒眉头紧锁道:“上个什么混账山,把命都陪上了,不许上了,我背着你!”白舒此刻顾不得其他,也不嫌弃萧雨柔的鞋袜,将她的鞋子装进了自己的行李里面。 萧雨柔却倔强的摇了摇头道:“不行,我必须上去。” 白舒刚要说话,萧雨柔就用柔如春水的眼睛看着他问道:“师兄,你可知道为什么石板只能任人践踏,而佛像却可以高高在上,受人顶礼膜拜吗?” 白舒抿着嘴唇,忽然在萧雨柔身上看了当初她愿意用焚心救自己的那种气势。 萧雨柔一字一句道:“因为石板只挨了六刀,可佛像却经过了千道打磨!” “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白舒问道。 “我是从书里看来的。”萧雨柔回答白舒。 白舒却愣住了,什么时候连道法典籍都看不进去的萧雨柔,也会去看书了! 萧雨柔哀求道:“我若是不够虔诚,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偷懒,那我的愿望就无法达成了!” 白舒无可奈何的问道:“究竟是什么愿望,让你愿意如此付出。” 萧雨柔怔怔的看着白舒,似要将白舒融化在眼里。 她终于还是一声不吭的推开了白舒,百步一拜的继续往山上走去。 白舒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萧雨柔倔强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雨柔第一面见白舒就抢了他一盏明月飞仙灯,她向来说话做事都是不讲理的,可现如今,她居然也学会了看书,和白舒讲起了道理来。 山路漫漫,今登寒山,寒山向来都不是单单指温度! 冰冷为寒,孤独为寒,不被理解是寒,不改初衷更是寒。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寒山,今天这座或许就是她萧雨柔的寒山。 可白舒的寒山,他才刚刚走到山脚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桃主遗词(加更) 徐慕灵望着那三个目光虔诚的少女,忽然想到她当年上山,在寒夜之中,朦胧月下,遇到的一位老僧人。 老僧提着扫把,扫把上粘着银杏叶和月辉,他对着徐慕灵叹了口气道:“孩子,你可知道像你这样上山的,每年也不过就三五个人,三五个人中,尽数都是男子,每次有女子登山,多半都是你们观里的人。” 那老僧喃喃自语,一边往寺里走一边说道:“观里都是傻子,寺中全是疯子,总想着上山,谁知道下山才是出路。” 当年徐慕灵听的一头雾水,现如今她隐隐明白了一些,却还不是那般清楚,她只知道,今年这样上山的人肯定要多三个少女了,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 终于,赶在黄昏之前,众人登上了山顶,山顶是一片宽阔的广场,石板全铺满了,尽头是一处被山峰夹着的通道,山峰一侧,有一座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巨佛,伫立在山石之中。 思路客 萧雨柔上了山,用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了那巨佛一眼,就摔倒在了白舒的怀里。 介子渝也抱着膝盖瘫坐在地上,连腿都伸不直了,只有元幼晴还稍好一点,但明显她也有些体力不支。 “这是澄湖寺的佛,只要看见,就可以拜了。”徐慕灵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萧雨柔刚靠在白舒身上没多久,一听这话,一下就起身跪倒在地上,闭着双目,双手合十,虔诚的跪拜着。 介子渝和元幼晴也是如此,白舒无奈苦笑,不多时等三人拜完了佛,白舒才解下星陨拿在手里,并把萧雨柔背在了背上。 元幼晴还能自己走路,径自向里面走去,唯有介子渝咬着牙迈着步子,却一步也走不动了。 见此场景,胡九章深吸了好几口气,红着脸冲了上来,话也不说,就把介子渝背在了背上。 人群中顿时有人发声,阴阳怪气的喊着,弄的两人愈发羞涩。 白舒一言不发,也没心情打趣介子渝和胡九章,白舒背起萧雨柔,那是因为两人同们同脉同窗,再加上白舒看起来比萧雨柔成熟太多了,因此并没有人拿他们两个开玩笑。 可介子渝和胡九章不同,两个人同一年上山,一个在天玑宫,一个在天权宫,都是脸皮薄的人儿,这种人打趣起来,才有意思。 “下次可别做傻事了!”白舒能感觉自己背上萧雨柔微微颤抖着的身体。 萧雨柔轻声道:“一辈子难得做几件傻事,要做就痛痛快快去做了,扭扭捏捏的,落得个遗憾终身,那可怎么办?” 白舒被萧雨柔说的哑口无言,因为她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白舒不好反驳,也无法反驳。 白舒想说些安慰的话,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走到古佛之前,众人才注意到,佛脚下有两个僧人,其中一个年轻的僧人跪在佛前,赤着膀子。 另一个中年僧人,拿着戒棍,不停的打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僧人。 跪着那人头上有九个戒疤,看起来极为乍眼。 那中年僧人见到白舒等人,棍子依旧没停,嘴里还呵斥道:“清规戒律,你可一条条的记得!” 挨打的僧人身上汗水血水流在了一起,却是呆呆的一言不发。 白舒没有多看,正准备走的时候,萧雨柔忽然问了一句道:“大和尚,你打他做什么?” 那和尚终于收了棍子,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善能,正在教导劣徒,招待不周之处,还行诸位莫要怪罪。” 萧雨柔奇怪的问道:“他犯了什么戒律?” 也难怪萧雨柔有此一问,受戒时燃戒疤又称‘烧香疤’,所燃香疤之数目一般有一、二、三、六、九、十二几种,戒疤越多,僧人的修为就越高,这年轻僧人头上有九个戒疤,再差三个,就能修得大成戒了,这个时候,他又怎么敢犯戒呢! 善能看了萧雨柔一眼,解释道:“月离他犯了色戒,色戒难持,向佛之心远矣。”听大和尚一说,众人才知道跪倒那人法号月离。 萧雨柔不解道:“向佛就必须抛弃情欲么?佛和爱,不能同时拥有么?” 善能低唱佛号,缓缓说道:“缘起性空,色无常,情欲是小爱,只修自身,慈悲为大爱,普度众生。” 萧雨柔依旧不解,还要再问,白舒却打断了她道:“你若是和大和尚继续说下去,三天三夜都说不清楚,他有他的信仰,你有你的想法,话说再多也是枉然。” 善能点点头道:“施主看的透彻,不过纵使月离断了佛心,贫僧也要试一试,渡他出苦海。” 白舒不耐,便道:“师傅何不放他下山,且随他去,叫他入世修行,亲历世间苦痛疾恶,多年之后,你且看他,若今日他的决定正确,他定当无怨无悔,也不枉放他下山走一遭。” 白舒义正词严道:“若他今日做了错误的决定,不管是十年还是百年,总有幡然悔悟的一天,若是那日他重新上山,岂不是佛法修为大增,向佛之心变得纯粹无比。” 白舒这一番话全是敷衍,有些事情,你越拦着他,不让他去做,他就会发了疯的想,只有亲身经历,才能让人成长,更何况,若不是历经红尘之后落得个伤痕累累,谁又会去青灯古佛呢! 这善能和尚倒是不傻,他连忙拒绝道:“这可不行,按施主所言,这一来二去,就是几十年光景,这么长的时间,他恐怕将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白舒笑道:“心中有佛,纵使过了千年,依旧可以念念不忘,心中若是无佛,每日顶礼膜拜,依旧只是一个空皮囊,没有任何意义。” 那和尚还要再说,白舒就一摆手打断他道:“言尽于此,我们先行进寺了。” 白舒知道跟和尚扯皮,三天三夜都没个结果,他不喜欢靠嘴皮子说话,他喜欢那些用拳头说话的人。 倘若今天白舒就是天启,一剑下去把那古佛的头斩下来,谁还敢同他讲一句佛法。 只有弱者才喜欢辩论。 白舒缓缓的往里面走去,萧雨柔趴在白舒的背上,努力的扭着头,去看那跪在大佛脚下的月离。 月离低着头,不敢抬头看那佛像一眼。 忽然,石道下面跑上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喘着粗气,头发都跑散了,鞋子也跑丢了一只,显得极为狼狈。 她一上来,就直奔着月离而去。 萧雨柔让白舒停了下来,他们一起回头望着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到了月离身边,眼睛红红的,就要拉月离的胳膊,却被月离一下子躲了过去。 这时候,后面石道上才有一中年汉子追了上来,他一手拎着鞋子,另一只手上拿着竹帽。 他走上前,对月离道:“六儿她听说你挨罚,急匆匆的赶了上来。” 月离面有愧色,看看那个叫六儿的姑娘,又看看善能,满脸的痛苦神色。 “你就是为她犯的色戒?”善能问道。 月离点了点头。 善能转过身问六儿道:“姑娘莫非不知月离是寺里的人。” 六儿没有说话,月离却接口道:“六儿她口不能语,不能回师父话,还望师父莫怪。” 白舒刚才还奇怪,这六儿为何一言不发,原来竟是个哑巴,细看去,才发现这六儿不仅是个哑巴,而且容貌姿色都极为寻常,顶多是算不得丑,却是谈不上貌美的。 善能微微叹气道:“寺里面来过那么多女香客,你怎得偏偏看上她了?” 月离笑道:“众生之相,不过红粉骷髅尔,她们的容貌对我而言是一般无二的,眼是心窗,她纵使口不能言,我也和她心意相通,打心眼儿里喜欢她。” 善能叹气,月离能言善辩,光以戒律清规压他,却是压不住的。 月离面色苍白,低声说道:“徒儿无能,未能持戒,请师父责罚。” 月离说罢佝偻着背趴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 善能却是不忍心再打他一棍子,只感叹道:“你若是当真跑掉,也就好了,偏偏让我在泪佛前抓住你,你让我如何放你下山!”善能一脸愁苦,恨声说着。 “泪佛?”白舒轻声念叨着。 徐慕灵却听见了白舒声音,她解释给太虚弟子听道:“世人总说,澄湖寺前,泪佛脚下,泪佛说的就是这尊大佛。” “相传泪佛体恤人间疾苦,每有身负极度痛苦的人出现在泪佛之前,泪佛就会流出眼泪。” 徐慕灵望着那尊大佛,继续道:“只可惜千年以来,泪佛极少流泪,上一次泪佛流泪,还是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众人都来了兴致,等待着徐慕灵的下文。 “是叶桃凌!”徐慕灵提起这个名字,也不免生起了难以比肩的感觉。 天下只有一个叶桃主,她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传奇。 “你们看。”徐慕灵手指着山壁,山壁上有密集的剑痕。 “当年叶桃凌上山,只看了泪佛一眼,泪佛就留下眼泪来,桃主在这里站了很久,最终在石壁上留下了一首词。” 众人定睛看去,那石壁上的剑痕,果然是字的模样。 石壁上写道: “枕前发尽千般念,一茬山桃一分怨,十年一剑苦,不见沙海不葬崖棺。” 前面的话还好理解,多半是曾经的约定和想法没有一一实现,如今山桃花每开过一茬,心里的怨恨就多了一分。 十年一剑苦也好理解,毕竟叶桃凌还等着自己天启,一剑摧城呢。 难理解的是最后一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曾虑多情 “不见沙海,不葬崖棺。” “沙海和崖棺指的是什么?”白舒问徐慕灵道。 白舒纵使再不想搭理徐慕灵,却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因为叶桃凌就像是世上最神秘的风景,白舒很想揭开她身上的神秘面纱。 四大门派的领军人物,白舒几乎见了个遍,唯独叶桃凌,白舒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任谁提起碧落山后山那位红衣桃主,都不可能不对其有着极高的崇敬之心。 徐慕灵低声说道:“世人最多是见过黄沙,却从未见过沙海,这沙海二字,还没人能弄个明白。” “至于崖棺…” 徐慕灵卖了个关子道:“你去了剑宗,你就知道了,叶桃凌那崖棺…” 徐慕灵啧啧摇头,像是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一般。 说话的功夫,六儿已经护在了月离的身前,她虽然说不出话来,但那意思就是: “你要打就打我,不许打他。” 萧雨柔挣扎着从白舒的背上跳了下来,一面倒抽着凉气疼的呲牙咧嘴的,一面往回跑。 萧雨柔走道六儿近前,对善能道:“大和尚,你行行好,放他们下山好不好?” 善能没有说话,这又岂是行行好就能解决的事情,倘若今天有和尚犯戒了,不受责罚反而下山去了,那来日岂不是谁想犯戒,就都犯了。 萧雨柔见善能不说话,又道:“他未必是真的不想留在山上,但有些缘分和因果,是躲也躲不掉的,你说它是情劫也好,是命也罢。” 萧雨柔认真道:“都不是!” 她咬了咬嘴唇道:“这是心,一个人要想活的痛快,就不该管世俗的看法,心里就不应该有什么规矩,凡事便也就没有什么对错,只有遵从自己的本心,人活着才有意义。” 萧雨柔从没有这样能言善辩,她指着月离,对善能道:“你难道非要刨开他的胸膛,看看里面的心究竟是佛心,还是情心么?” 她冷笑道:“人心本就是复杂的,你看不清楚,也锁不住。” 萧雨柔恳求的望着善能道:“大和尚,你行行好,放他们下山去吧!” 善能似乎是被萧雨柔说动了,他狠狠的握着手里的戒棍,似要将棍子握碎。 他忽然放松下来,慈祥的望着月离,感叹的问道:“月离,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xiaoshutingapp.com 月离想了想回答道:“我三岁上山,就跟在您身边,现如今已经十六年过去了。” 善能继续问道:“那你和六儿姑娘,又认识了多久?” 月离不假思索道:“六儿明元二十六年冬天第一次上山,那年我在山门前扫雪,遇到了她,算起来,已经快三年了。” 月离他十六年礼佛,只用了短短三年,就动了凡心。 良久,善能终于闭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道:“你下山去吧,从今往后,你就不再受戒律清规的限制了。” 萧雨柔和六儿大喜,六儿眼里更是直接迸出了泪花来。 月离跪在善能脚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随即月离抬起了头来,深深的凝注着那泪佛,他眼里只有古佛,再无一物。 他这一眼看的是那一十六年。 忽然间月离疯癫癫的开口道:“修什么正果,塑什么金身,成什么古佛,我不要了!都不要了!” 他大声嚷着,失魂落魄的望着那泪佛,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豆子大的泪珠颗颗分明,在他的脸上碎裂滑落。 他三岁上山,足足在山上待了十六年,他戒疤都有了九颗,只要再等些年头,修满十二颗戒疤,就能修得大成菩萨戒,从此便可以在澄湖寺中受天下佛子仰慕。 他放弃修了整整十六年的佛道,只是为了一个相貌平平,口不能言的哑姑娘。 他又何尝想破戒,又怎么会真的想下山去? 他没有办法,他痛不欲生,他只能含泪放弃这两样东西中的一样。 白舒喟然长叹,忽然手持星陨,一个纵身而起,也在山崖上用剑写起了字来。 白舒腾起而落间,那字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白舒的字入崖三分,与叶桃凌的字隔着还有段距离。 叶桃凌在山崖上题字之前,没人想到过在那里写字。 叶桃凌在山崖上题字之后,没人敢在桃主的字边上写字。 偏偏白舒他敢,偏偏白舒他还这么做了。 满场哗然,有人喃喃的念着白舒写的诗,看着看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就在此刻,在夕阳的余辉之下,众人面前的泪佛眼角,缓缓流出了金色的眼泪,与夕阳的光辉交织在了一起,散发出别样的金色光芒。 ”看哪!那大佛流泪了!”众人惊讶到目瞪口呆。 澄湖寺山门前的这尊泪佛,上次流泪的时候还是叶桃凌来的那次,如今好几年过去了,那泪佛却在白舒题字之后,流出了眼泪。 至此再没有人敢说白舒的不是,纵使白舒比不了叶桃凌,但泪佛至少给出了一个肯定,一次题字换泪佛一滴眼泪,已经实属不易。 善能望着泪佛,高唱佛号,与此同时,澄湖寺内传出阵阵晚钟之声,响彻山门。 善能对白舒行礼道:“施主高才,贫僧佩服。” 白舒却解释道:“这首诗是佛教高人仓央嘉措所做,此刻应景,小子没忍住以诗题壁,还望师傅莫怪。” 善能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施主的举动并无不妥,今日泪佛流泪,我也好向寺里交差了。” 善能又深深看了月离一眼,这才告辞道:“贫僧放他下山,已是犯了过错,这就回寺里受罚了,各位施主请便。” 他说完转身就走,夕阳将他的背影拉的极长,他走的缓慢,脚踩着影子,如同蹒跚学步一般。 月离深深叩首,一直等善能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才抬起了头来。 那跟着六儿上山的中年男子道:“月离,长兄如父,我作为六儿的大哥,今天就把六儿许配给你,你可愿意娶我家六儿。” 六儿目光中有深深的期待,月离却是欣喜若狂,他连连应是,又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也不知道是拜的佛祖,还是拜的情缘。 临走的时候,月离邀请白舒和萧雨柔,有空去山下他们两个的家里做客,白舒满口应下,目送着三人离去。 夕阳还剩下最后一丝余辉,晚钟还在响着,声音却已经变小了很多,如徐慕灵所说,果然众人是赶着晚钟入寺。 白舒把萧雨柔背在身上,萧雨柔却还沉浸在刚才那事情之中,嘴角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我真没想到善能会放月离下山去。”白舒低声说着,他总以为和尚执着,听不进别人的话去。 萧雨柔抱着白舒的脖子,在白舒耳边说道:“不管如何,我总想试试,只要试了,就有机会。” 萧雨柔说这话时语调柔软,不像是单单指月离和六儿的事情,倒像是说她自己和白舒,总归会有些机会。 白舒从萧雨柔上山时就看出了一些端倪,到现在也听出了萧雨柔话里面的一些意味,曾经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姑娘,此刻因为自己的原因,变复杂了。 但白舒认同萧雨柔的说法,他称赞道:“你做的很不错,若不是你,恐怕他们今天真的无法一起下山去。” 萧雨柔却更在意别的事情,她道:“你今天也在山崖上写字,那可是只有叶桃凌才能做的事情,你才刚出太虚,就要出名了呢!” 白舒笑笑,不以为意道:“虚名而已,这算得什么出名。” 的确,在白舒心里,自己终有一天会名动天下,也许是自己破虚之后,也许是自己天启那日,但总归,不会是现在。 说话间众人终于到了澄湖寺门口,这古寺大门没有多么阔气,甚至连牌匾都没有挂上一块,直到众人进了寺门,才得到僧人引路。 天色已晚,众人被安排在了两间禅房之中,澄湖寺地方小,不像太虚观。 历来澄湖寺的客房就只有两间,都是大通铺,男生一间,女生一间。 白舒把萧雨柔送到了床上,就被徐慕灵赶了出去,她说要给三个小姑娘擦药,让白舒不要再过来打扰她们。 白舒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徐慕灵也不嫌弃,蹲在地上用湿布在帮介子渝擦拭脚上的灰尘和血渍。 这还是那个无比势力的女人么? 女人心,海底针,白舒无奈的笑了笑,回到了男生的那间房间。 八个男生睡一间屋子,只有陈词一个人不愿意与众人挤着睡,他抱着胳膊坐在门口,闭目养神。 虽然一屋子都是男生,屋子中却没有什么异味,只不过呼噜声却是在所难免的,尤其是徐尧,呼噜简直打的震天响。 白舒自幼睡眠就浅,有声响或者光亮,他都睡不踏实,更何况是徐尧这种要人命的呼噜声。 时过午夜,白舒实在是忍受不了,轻手轻脚的起了床来,准备出去活动一下。 刚要出门,陈词就一下子抬起头来,他虽然话都没说一句,但白舒能明白陈词的意思。 陈词这是在问白舒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他虽然沉默寡言,但作为领队,安全工作倒是做的一丝不苟。 白舒对着徐尧撇了撇嘴,陈词立刻会意,低声道:“不要乱闯。” 白舒对陈词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章 古怪 屋子外面寒月如霜,银杏树叶落了一地,白舒打了个哈欠,远处忽然惊起两只飞鸟,一闪而逝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白舒在月下漫步,顺着小路走了出去,下意识的往寺后面,通天塔的方向走去。 通天塔果真入云三分,就是在山上寺中,抬起头来也望不到塔顶,而通天塔却遮住了月光,将一部分影子投了下来,逐渐把白舒笼罩在了阴影里面。 白舒踩着影子越走越深,忽然听见佛殿之中悉索有声,像是有人叹息,又像是寒夜中的呢喃。 下一刻万籁俱寂,只剩下白舒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 白舒压着步子,隐藏着自己的身形,缓缓靠近了那佛殿。 走到近处,白舒才发现,殿中供着一尊佛,佛像前有人在烧香。 那是个女香客,这么晚了还穿着层层叠叠的纱衣,挽着袖子给供桌前添香火。 根据身形白舒判断出来,这女香客不是别人,正是介子渝。 相传澄湖寺中供奉着八十一尊佛,白舒不知道介子渝此刻拜的是哪一尊佛,更不知道她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 白舒心里只觉得有些可悲,观里的弟子来拜佛,这是什么道理。 他没有打扰介子渝,一个人披着衣服走过了这佛殿。 走了没多久,房屋越来越少,过了几颗松树,视线豁然开朗,前面有一处山崖,崖边有一条石凳,月光倾泻如水,洒落一地。 这山崖正对着通天塔的方向,抬头能望见高耸入云的通天塔,低头就可以看到点点灯火的澄湖夜景。 晚风清凉,繁星闪烁,白舒惬意的坐在了石凳之上,望着那塔那湖,心里却不自觉的想到了罗诗兰给白舒所讲的那些话。 她说凌问儿在下山之后,和白访云逃去了西辰国求佛,最后进了通天塔。 白舒已经很了解白访云了,白访云绝对不是那种会去求佛的人,而且求佛,也绝对不需要进入澄湖寺的禁地,通天塔。 白访云进通天塔一定还有别的理由,白舒怔怔的望着那画满繁杂花纹的宝塔,看着那些檐角的弧线,下意识地从怀里摸出了一粒丹药来。 是董色送给白舒的那颗藏水丹,普通人吃了之后,天启之下的人都无法感应到他。 白舒曾经对太虚后渊,对藏剑锋也是无比好奇,直到他亲自下去了一次。 现在白舒对通天塔也充满了去探索的求知欲望,他蠢蠢欲动,因为他知道,想要这个答案,就必须要进到里面去。 “白师兄?”正在白舒心里有了计量之后,他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白舒不露痕迹的把藏水丹纳进了袖子里面,回头一看,果然是介子渝。 “子渝,你怎么不睡觉,跑了出来?”白舒和介子渝也算熟络,也就没用师妹的称呼。 介子渝眨了眨眼睛道:“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你呢?” 白舒没有戳破介子渝的谎言,愁眉苦脸道:“徐尧这小子打呼噜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我被吵得心烦意乱,就出来坐一会儿。” 介子渝走到白舒身边坐下,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才道:“真说起来你对徐尧已经很大度了,毕竟他处处都想与你为难,连睡觉都不安分呢。” 白舒笑了笑,无所谓道:“我是真的不想和同门比恨斗勇,争风吃醋,我只想自己安安静静地修炼。” 听到白舒这么说,介子渝一下子想起了端午介子期刁难白舒的事情。 她不知道是多少次的给白舒道歉道:“说起与同门争斗,端午那次的事情真是对不起了!” 白舒有些头痛道:“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这事情我没有放在心上,错也不在你身上。” 介子渝羞涩的笑了笑,有些失落道:“其实,我哥哥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待人很好,自从我们被赶出了介家之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赶出了介家?”白舒微微惊讶,认识介子渝这么久,白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介子渝低着头,用手轻轻的摩挲着石凳面的一粒沙子,苦笑道:“是啊,我娘本是介家的婢女,后来和我爹生下了我和我哥哥,我们两个从小就背上了野种的骂名。” 介子渝无可奈何的耸肩,故作轻松道:“去年我和我哥哥就被人赶了出来,剑宗也去不成,就来了太虚呗。” 介子渝说的轻松,白舒却听出了一把心酸,她没说被赶出家门的理由,但白舒也知道,这事情肯定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bidige.com “太虚挺好的!”白舒只能如此安慰道。 介子渝轻“嗯”了一声,太虚当然不错。 两人就这样坐了很久,感受着清风拂面,彼此也很有默契的没有说话。 不多时,风大了一些,白舒最后看了一眼隐藏在巨大阴影中的通天塔,起身道:“风大了,回吧。” 两人结伴回到了住处,临进屋子时,白舒忽然问了一句:“你上山想求什么?” 介子渝没有扭捏,坦然道:“姻缘。” “特意来这里求姻缘,怕是姻缘难得?”他想到了夜晚佛殿中介子渝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身影。 介子渝叹道:“是啊,难如登天!” “求人不如求己。”白舒说道:“去睡吧!” 白舒是在告诉介子渝,与其将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还不如自己去努力争取,用心经营,可白舒毕竟和介子渝的关系不是那么的好,只稍微提了一句,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两人各自进了屋子,白舒重新躺回去的时候,徐尧的呼噜声已经小了很多,白舒也终于耐不住困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有僧人送来了斋饭,味道极为不错。 只不过众人的心情却不是如何的开心,从入寺到现在,只有一位月字辈的僧人露面,这让少年意气的众弟子颇为不平。 澄湖寺最基础的是山下数千普通僧人,而寺里面最寻常的,都是觉字辈的僧人,相当于太虚观里面的外门弟子。 觉字辈之上,尽数都是月字辈的僧人,如万相佛子李月溪和刚下山的月离,月字辈的僧人就相当于太虚观的内门弟子。 月字辈之上,则是像善能一样的善字辈高僧,一共有五位,相当于太虚观中星君的地位。 白舒之前并不知道澄湖寺的层级分划,是以对善能并不是足够的敬重,此刻想起来,倒是才觉得不妥。 再之上,就只剩下澄湖寺的三位讲经首诗,渡灭,渡垣,渡空了。 三位首座佛法通玄,据说全都是天启修为。 白舒第一次听到渡空的名字的时候,大为震惊,因为兰溪寺的住持就叫渡空,他还有一个月字辈的弟子,名为月称,这世上不该有这样的巧合,那只能说明,渡空和月称,本就是寺里的人。 到了澄湖寺白舒才知道,渡空是早就不在寺里面了,据说他是因为勾结异灵者,盗取了澄湖寺的一本佛经,才叛逃出寺的。 世人哪里会认为渡空带走的真的是佛经,所有人都说渡空是偷走了澄湖寺最上乘的功法典籍。 对这个说法白舒倒是不屑一顾,因为渡空本就是天启境界,寺里纵使有什么极为高深的功法典籍,他也没道理不能修习观看,又哪里需要偷走呢。 更何况,白舒和董色在兰溪寺的时候,渡空不惜自损修为给董色续命,一个肯为了故交之子自损修为的人,又岂会是自私的人。 任风言风语传遍了天,白舒也不会信这种说法,事实上现在白舒和董色亲如一家,渡空有恩于董色,就是有恩于自己,见渡空在寺中风评不佳,他顿时对澄湖寺平白多了几分恶感。 这寺中一定有故事!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白舒等人才见到善字辈的和尚,就连渡垣首座也匆匆的露了一面,表达了对太虚观弟子远道而来的欢迎,并表示一定会去参加今年在太虚观的四派论道。 渡垣是李月溪的师父,他都露面了,李月溪不可能不出来招呼着,吃过午饭之后,就由李月溪带着众人参观澄湖寺。 李月溪虽然剃发出家,人长的却是不丑,谈吐温文尔雅,全不像是无趣的人。 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和谐,但白舒还是觉得无比的怪异。 因为昨天白舒在石壁上题字,让泪佛流出了眼泪来,于情于理,寺里的僧人都应该过问一句,但偏偏,没有任何人开口提过这件事情。 仿若泪佛流泪就和下了一场雨一样稀松平常。 这里的僧人各个面色平静,彼此之间连话都不说上一句,每次见了太虚观的弟子,都客客气气的行礼,乍看之下没什么问题,但细细想起来,白舒才惊恐的发现,澄湖寺中的人都少了一样东西。 是人情味儿! 除了昨天的善能以外,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儿,白舒在他们身上,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那些老僧如此也就算了,年轻弟子也全部都是这样,岂不是有些过分变态了么。 白舒在兰溪寺和渡空与月称接触过几天,他二人都是有人情味儿的,可跟着寺里其他人不一样。 包括李月溪,他笑着说话,白舒却能感觉出几分虚情假意。 再结合着当年白访云来通天塔,并死在塔里这件事情来看,整个兰溪寺都透着一副古怪。 第一百三十一章 矜持 巫少白见白舒眉头微锁,轻轻拉了一下白舒的袖子,白舒一下子就会意过来,和巫少白一起落在了后面。 “怎么,少白,你也发现不对了?”白舒小声问道。 巫少白点了点头道:“这寺里大有古怪,而且……”他欲言又止。 白舒很少见巫少白说话吞吞吐吐的,他追问道:“而且什么?” 巫少白犹豫了一下,在白舒耳边轻声道:“而且我昨天看六儿和她的哥哥都是一脸的死相,怕是活不过今天。” 白舒一愣,问道:“那你昨天怎么不说?” 巫少白道:“是善能答应放月离下山之后,他们两个的气运才发生变化的,我以为他们会出现意外,就没说,可今天我发现这寺中大有古怪,才想起来告诉你。” “气运?”白舒不理解,便继续问道:“天藏究竟是怎么样一门术法呢?” 巫少白解释道:“具体来说就是我可以观望到一个人的气运,也可以预知到某些事情的发生。” “先知么?”白舒吃了一惊,又问道:“那月离会不会出事情?” 巫少白沉吟了片刻,回答道:“月离和六儿他们不一样,六儿他们是彻彻底底的死相,月离只是运势受阻,被狠狠的压住了。” 巫少白冷峻的嘴角紧抿着,沉默了片刻又道:“我以为他们可能会出什么意外,就没说,因为天命难违,谁都不可以逆天改命,只不过今天我细细一想……” 巫少白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们是在善能放他们下山之后才有的死相,我觉得他们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恐怕和澄湖寺有脱不开的关系。” 巫少白这话说完,白舒再看这寺里这些看起来老实本分的和尚,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正在这时,元幼晴突然走了过来,质问白舒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成天和少白咬耳朵?” 白舒一愣,观里还有会说俏皮话儿的人儿么? 元幼晴说完这句话狠狠的瞪了白舒一眼就走开了,弄的白舒一头雾水,他在澄湖寺里议论僧人的是非,总不至于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让旁人听见吧。 再仔细想想这一路上元幼晴的表现,她看向徐慕灵和白舒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徐慕灵一直对巫少白很好,白舒也向来和巫少白走的最近。 白舒片刻就回过了味儿来,原来元幼晴连男人的醋都吃,这样的一个醋坛子,可不好对付。 白舒便问巫少白道:“这小丫头是不是喜欢你啊?” 巫少白神色一凛,冷声道:“不知道。” 白舒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肯定的道:“那就是喜欢了。” 巫少白看了元幼晴一眼,没有接白舒的话,这一路上,除了陈词,最冷的人就是巫少白,他除了和白舒徐慕灵交流多一点以外,对其他人,包括对元幼晴,都是爱搭不理的。 巫少白身上本就有一股傲气,眉眼间自有淡淡的蔑视和不屑,只不过他在修习了天藏之后,他身上的这种气质已经淡了很多。 可他终归还是冷淡的性子,再加上他俊朗的容貌和天机子的身份,确实是对任何女孩子都是一个诱惑。 不过在白舒看来,元幼晴比起徐慕灵来要好了太多了,至少元幼晴是个直性子,不会假意迎合,更不会持强凌弱。 白舒有心撮合他们二人,却不太敢开口,因为以巫少白的性子,他认准了徐慕灵好,那别的女人他就都不会放在眼里,白舒要真撮合巫少白和元幼晴,纵使他和巫少白关系不错,也难保巫少白不会翻脸。 如此想来,白舒便没有开口。 巫少白却皱着眉头,用手狠狠的揉着眉心。 “少白,怎么了?”见巫少白额头冷汗直冒,白舒关切的问道。 巫少白没说话,又狠狠的揉了几下眉心,才厌恶地说道:“修习天藏之后,时常头痛。” 白舒只听得头痛二字,就觉得不好。 巫少白是那种牙齿碎了咽肚子里,胳膊断了推袖子里的那种人,能让他如此痛苦的头痛,必定不是寻常的头痛。 “是因为天藏么?”白舒继续问道。 巫少白轻轻点了点头,不太确定的道:“也许是吧!” “回观里问问观主吧,他一定有办法!”白舒肯定的道。 巫少白点了点头,也不和白舒多说,自己躲到一个角落去了,他许是不想让白舒看见他头痛的样子。 白舒识趣的没跟过去,元幼晴却是一下子追了过去,显然,她一直关注着巫少白的动向。 不多时两人所站的地方传来的轻微的争吵声,元幼晴气鼓鼓的离开了,只不过她走的时候,又恶狠狠的瞪了白舒一眼。 ranwena.net 元幼晴修为再高,毕竟也就是个小姑娘,他表达爱意和关怀的方式,终归是太过于青涩和笨拙。 尤其是对待巫少白这种人,绝对不能逼的紧了。 李月溪一直带众人转到了傍晚,这才告罪说要去参加寺里的上灯盛会。 在佛教文化中,灯代表光明,点灯主要是点亮自己的心灯,因此,信徒在佛前点灯,是表示佛与人的心光互相辉映。 只不过这项活动长时间发展下来,山下的很多信徒都没有上山来参加的机会,到了今天,上灯盛会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佛教活动了。 据李月溪说,澄湖寺后山,通天塔前面有一个广场,名为坻刹,今晚会以坻刹为中心,在所有的木制栏杆上点满烛火,相传人们蒙上眼睛在澄湖之上走动,撞到的第一个人,彼此之间就会结下不解之缘。 这个说法源于一个故事,多年前澄湖寺里曾经出过一个僧人,那僧人双目失明,却佛法高深,常常在上灯盛会这天,下山给百姓讲经。 久而久之,人们为了照顾这位高僧,就在上灯盛会这一天,在栏杆上点满的烛火,这样人们就算是闭着眼睛,也可以通过路旁火光的明弱,来确定自己要走的路了。 只不过人们并不知道天生的眼盲和闭上眼睛完全是两回事情,那些微弱的火光,对于那位高僧来说,根本起不到指引的作用。 直到某一年的上灯盛会,一个小男孩儿蒙着眼睛追逐着火光,在嬉戏玩耍的时候,撞在了那高僧的身上。 他把高僧撞倒在了地上,他受人唾骂和指责,他仿佛在一瞬间堕入地狱。 那位高僧却没有怪那小男孩儿,反而把这位小男孩儿收为了徒弟,小男孩也因此入了佛门。 之后每年那高僧下山讲经,小男孩都会陪侍在身边,为他引路。 再后来高僧坐化,那小男孩继续留在澄湖寺中修行,到了最后,他的造化修为,反而比那高僧还要高,他甚至有了一个渡字辈的法号,名为渡灭,成为了澄湖寺三大讲经首座之首。 几十年过去了,那位高僧的名字已经被人们渐渐忘记,渡灭这两个字却是越来越响亮。 渐渐的,这上灯盛会也成了一种缘分的象征,越来越多的人效仿幼年时期的渡灭,有人通过蒙着眼睛相遇找到了友情,也有人找到了爱情,只不过那高僧之后,再没有人在上灯盛会这天下山讲经了。 白舒他们来的日子赶的巧,刚到这里,就碰上了上灯盛会。 李月溪仔仔细细的解释了一番,并建议白舒等人下山去参加一下山下的上灯盛会,这才转身离去。 白舒等人哪里会错过这种机会,兴致勃勃的往山外走,果然发现寺里的灯火都没点亮,只有佛殿里面,灯火满堂,亮如白昼。 通天塔在澄湖寺后山之下,渡灭的师父下山讲经,走的就是后山的这条山路,虽是小路,倒也不难走,修葺的极为规整,而且由于这条后山的山路更加陡峭,所以下山用的时间,倒是不长。 走在路上,白舒低声叮嘱萧雨柔道:“小师妹,等下到了下面,你别去蒙着眼睛乱跑,就乖乖跟在陈词师兄身边,好不好?” 萧雨柔瞪了白舒一眼,说道:”倒是你不要乱跑,乖乖站在那里,等我蒙好了眼睛,让我抓住你。” 白舒苦笑道:“你不会真的相信这种事情吧?” 萧雨柔反问白舒道:“我为什么不信?你要是回莫渊山,立马就娶我,这些东西我以后就都不信了,我只信你!” “你小点儿声!”白舒连忙捂住了萧雨柔的嘴,可已经迟了,周围已经有好几个太虚观的弟子听见了萧雨柔的话,对着白舒二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师妹和师兄成亲的事情,在莫渊山上并不少见,只不过这一路上萧雨柔和白舒都没有表现的如何亲密,是以众人都没想到这一点。 此刻听萧雨柔一说,众人再看二人,目光中就多了几分原来如此的意味。 因为白舒和萧雨柔的对话,像极了情侣间的拌嘴。 可是,只有萧雨柔一人知道,白舒只会牵着另一个女孩儿的手,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所以此时此刻那些善意的笑声和目光,在萧雨柔耳中和眼里,就显得有些残忍了。 只不过萧雨柔明白,白舒并不是对自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心动的,明月峡中的一夜照顾,帝师苑里的迁就离场,喜宴上那横跨出来的一步,和白舒准备上前牵起自己手的坚定模样,都让萧雨柔确定,白舒绝对是在乎自己的,而且还是非常在乎的那种在乎。 她现在宛若飞蛾扑火,不管不顾了。 脸面也不要了,什么矜持都不要了,她只要白舒。 第一百三十二章 豆腐没了 众人笑归笑,倒也没有开口调侃白舒,这次太虚观出门的都是年轻弟子,他们远游异乡,思虑更多,情感本就会变得愈发敏感细腻。 一路上众人互相照顾,纵使平时再不熟,到了其他国家,也要对自己的同门更亲近几分,就算是陈词和巫少白这种看起来很冷漠的人,也难以免俗。 山下灯火通明,游鱼寻着光浮在水面,啄着人们投的食饵,每条路的栏杆之上,都点着烛火,三三两两的孩童手里拎着灯笼,嬉戏追逐着,好一片和谐景象。 “看,那些是华国的人!”一个小姑娘低着声音,羡慕的望着白舒等人,和自己身边的小男孩儿说道。 那小男孩儿第一次见华国人,连忙看了过去。 “有好几个仙女姐姐!”他惊叹道,并下意识的用手指着白舒等人。 那小女孩儿“啪”的一声打了那小男孩的手上,轻呵道:“不要指指点点的,你看见那道袍没有?他们应该是太虚观里的人,都会仙法!”小姑娘语气笃定,满脸的崇拜神色。 那小男孩儿却不以为意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骗我说什么仙法,就知道吹牛!” 那小女孩儿闻言,气的话也不说一句,丢了手里的灯笼,扭头就往回走,那小男孩只得无可奈何的捡起来了灯笼,追了上去。 他边追边喊道:“你别生气啊,我信,我信你还不行么?” 那小姑娘却气鼓鼓的暗下决心,长大了以后,一定要去太虚观学成了仙法回来,狠狠的捉弄他,给他个教训。 在她心里,翻过这座千乘山就是太虚观,就是魔宗剑宗,可她哪里想过,这山之后是水,水后还是山,山山水水,山长水远。 她这一辈子,可能连西辰国都出不去。 萧雨柔望着那光着脚拎着灯笼追着那小姑娘的小男孩儿,忽然有些羡慕,直看得两人的身影在远处消失不见,她才收了目光。 等她再回过头来的时候,白舒已经不见了。 徐慕灵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了蒙眼用的布来,一人发了一块,并笑道:“咱们分开转吧,待会儿回这里集合。” 众人自然道好,徐慕灵又嘱咐了几句,让众人注意安全,这才放众人离去。 白舒是最先离开的,他准备绕到山前去六儿家看一眼,因为六儿是从正门上的山,月离要下山的路也是那条大路,那么六儿的家一定就不在山后,只能是在山前。 白舒急匆匆的走着,转过一个街角,他忽然站住了脚步,回身等在转角处。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她神色紧张,差点儿一头撞进白舒的怀里。 “姜雪师姐,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白舒这一句话就说的姜雪羞红了脸。 她捏着小拳头,半天才羞答答的开口,声音极小道:“我…我随便转转…” 姜雪话都没说完,就急匆匆的要转身逃开。 白舒哭笑不得,只好喊道:“姜雪师姐,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儿回去!” 姜雪脚步不停,飞也似的跑开了。 白舒离开的时候,连萧雨柔都没有注意到,偏偏姜雪她看到了。 白舒笑着摇了摇头,欣赏着澄湖之上的风景,一路不急不忙的往山前走去。 走的累了,白舒就随便进了一家面馆儿,叫了一碗面来吃。 这里面的面馆儿连窗子都没有,只在转角处支了几根柱子,把木棚子撑了起来,四边的的墙也就将将高过了桌子,显得极为通透。 白舒坐的位置紧挨着水面,不多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抬头望去,就能一眼瞧见澄湖之上的夜景,叫人心旷神怡。 不一会儿面煮好了送了上来,付过钱之后,白舒才问那卖面的老妇道:“大娘,您可知道六儿家,住在哪里么?” 那老妇看了白舒一眼,反问道:“怎么,你要买豆腐么?” 白舒顿时明白了,这六儿姑娘,多半是以卖豆腐为生的,他点点头,那老妇就指着远处的一间房子道:“诺,哪儿就是六儿的家,后生你若是买豆腐,今天怕是买不到了。” 白舒看了老妇所指的地方一眼,问道:“哦?可是今天的豆腐卖完了么?” 思路客 老妇点头道:“六儿家的豆腐可做的香呢,去晚了连豆腐渣子也不剩,老婆子我也时常去买来吃的。” 白舒谢过那老妇,吃完了面,直奔着六儿的家去了。 等到了那里,白舒望见家家灯火通明,只有六儿家里黑着,心里骤然一紧,就知道巫少白说的不错,他们一家果然是出事儿了。 白舒又小心翼翼的问了周围的几家,据六儿的邻居说,昨天六儿和她哥哥,带了个和尚下山,今天一早就没出摊儿卖豆腐,人也一整天都没见着。 白舒又进屋子看了看,门没锁,家里的东西倒是少了大半。 难不成是怕寺里怪罪下来,连夜收拾东西离开澄湖了? 白舒又在屋子内仔细翻找了一番,却在房间的一个木头匣子里面,找到了一串玉珠。 白舒心中顿时一片冰冷,澄湖之上住的都是普通百姓,几乎没有富贵之家,六儿的家里也甚是清贫,这玉珠子在六儿家,恐怕是传家宝一般的存在,若是真的搬家,断然没有道理不一起带走。 白舒心中阵阵寒意,将那串玉珠子收进了怀里,匆匆离开了六儿家,又连着打听了好几户人家,可那晚之后,都再没有人见过六儿一家人的身影。 澄湖的另一边,巫少白受白舒的嘱托,帮忙照看着萧雨柔,萧雨柔却没走多远,就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坐在湖边的木平台上,望着水中的游鱼发呆了。 巫少白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没多会儿凉风一吹,忽然又觉得有些头痛了,他把手掌按在脑门儿上,使劲的揉了揉。 忽然他闻到一阵香风,下一秒他就感觉额头上多了两只微凉的小手。 “又在头痛了么?”徐慕灵心疼的声音在巫少白的耳边响起,她坐在巫少白身边轻轻的帮他揉着眉心。 巫少白修长如墨的眉毛和徐慕灵白皙的玉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巫少白有些害羞的躲了一下,却拗不过徐慕灵,只好紧张的绷着身子,心猿意马的受着。 可不一会儿他紧张的心情,却随着徐慕灵的动作逐渐放松了下来,头痛也渐渐的退去了。 等巫少白再抬头看的时候,湖边哪里还有萧雨柔的身影。 此刻白舒已经围着湖中山绕了大半圈,澄湖之上,美景如画,可他的心情却是越来越低落。 他见了太多郎才女貌的爱情,这样的确很好,但白舒更愿意见到像月离和六儿那样的情人。 一个相貌平平,口不能言卖豆腐的姑娘。 一个有着九个戒疤的月字辈僧人。 月离在望着泪佛,哭着说出那句“修什么正果,塑什么金身,成什么古佛”的时候,他仅有的澄湖寺月字辈弟子的身份,和他坚持了多年的道,就不复存在了。 准确来讲,那一刻月离一无所有,他只剩下一个哑姑娘,却还是在得到了六儿哥哥的承诺后,如获至宝,欣喜若狂的在地上磕头不停。 这种爱情让白舒向往,就像他还没修行前,董色喜欢上自己一样。 也像董色中毒要死掉了,白舒对她不离不弃甚至愿意付出生命一般。 这是一种不计较得失,无关乎身份的真挚感情。 可就是这种美好的爱情,他们却只享受了短短一夕的欢愉。 白舒忽然站住了脚步,紧紧握住了拳头,抬头望着湖中山澄湖寺的方向,黑暗中他隐隐看见了泪佛的轮廓。 白舒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情,若六儿一家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说什么都要为他们报仇雪恨,他无法忍受如此美好的事物,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在凌问儿死之前,凌问儿就是白舒的信仰,而在凌问儿死之后,白舒若不是遇到了董色和罗诗兰等人,那么他的信仰就只有仇恨了。 若把人比做一朵花,那么在美好和善良的环境之中生长的人,他所开出的花朵,一定是纯洁美丽的。 但也只能是规规矩矩的! 千朵万朵,都是一个模样,最多是有些细微的差别,但也绝不能是换了品种,彻底的变了样子。 可白舒生长的环境很复杂,复杂到他抬头看时,看到的都是美好,低头看时,看到的又全是丑恶。 有些人站在善恶交界处,迟迟不肯站进队伍,也有人特立独行,本就不在善恶之中。 白舒就在这乱七八糟的环境中卖力周旋着,从石壁的夹缝中,努力的把身躯探出来,他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既不接受清泉的滋养,也不被腐臭的水沟所侵蚀。 他这朵花开的何其艰难,何其缓慢,他与任何一朵花朵都不同,他从没忘了自己不是要为自己开花的! 他一生只愿为一个人盛开一次,可以如昙花一现,但一定要足够热烈。 良久,白舒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板,缓缓的向山后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失明 萧雨柔蒙着眼睛走着,她走的很慢,每一步,每一个落点,她都要斟酌一会儿。 她闭着眼睛,眼前还有一块黑布,她能感觉到周围明亮的火光,不至于连路都找不到。 到了这个时候,视觉成为次要,听觉就愈发的敏锐了起来,周围的风声,人声,水波声,比平时听起来要动人好多。 她特意挑了一个人少的地方,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给自己眼睛蒙上了布,因为她知道白舒向来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萧雨柔的身后是一座亭子,这亭子建的很高,萧雨柔下去的时候,七拐八弯的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到最底下。 栏杆上都是烛火,她不敢用手去扶,只能抓着衣角,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着,一段不远的路她已经走了很久了,可她心里却一点儿都不着急,如果因为着急撞在了别人的身上,可就大事不好了。 她知道顺着亭子这条路下去,到了平地上面,就有一座桥。 她想走到桥上面去,因为她站在亭子里往下面看的时候,看到桥下有一条小船,船里面点满了灯,将半个桥洞都照的亮堂堂的。 另一边,白舒也远远看见那点满灯火的小船了,他本来准备去更远的地方转上一圈,等着上灯盛会的结束,可他在看到那小船之后,临时改了主意。 fqxsw.org 没有人不喜欢黑夜中明亮醉人的火光,浪漫,让人想入非非。 可桥上的人却不多,这种桥在澄湖之上有好几百个,只不过此时此刻,因为这灯船碰巧漂到了这里,才显得有些不同。 有人蹲在桥边,看着那梦幻般的灯船,失了魂魄。 白舒走上了桥,也驻足看了一会儿,心情终于好了很多,他继续向前,准备走过这桥,找个人少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他走了几步,却看见了蒙着眼睛,缓慢向前面走着的萧雨柔。 萧雨柔脚上和膝盖上的伤还没好,所以她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像是个受了伤的孩子,却还要倔强的玩耍奔跑,哪怕一次比一次摔的疼,也在所不惜。 她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因为萧雨柔知道,只要自己不回去,白舒就一定会来找她,她只需要在白舒来之前,不撞进别人的怀里就可以了。 白舒没有停下脚步,他不声不响的,如同一个普通的过桥的人一般,准备和萧雨柔擦肩而过。 白舒看见了远处的亭子,他准备进去休息一会儿。 就在白舒将将要和萧雨柔擦肩而过的时候,萧雨柔忽然狡黠一笑,侧身一把紧紧的抱住了白舒。 “我抓到你了!”她仿佛一晚上都在酝酿着说这句话,所以她这句话出口的时候,格外的动听悦耳。 萧雨柔柔软纤细的身子紧靠在白舒身上,秀发被风吹的贴在了白舒的脸上,有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芳香直往白舒鼻子里钻。 小姑娘身子软软的,肌肤有些发凉,晚风一刻不停的吹着,桥下的灯船被风吹的轻轻的动了起来,烛火摇曳中一阵绚烂的光影婆娑,洒满了整个水面,每个人的眸子里都有光,除了萧雨柔。 她连蒙眼的那块黑布都没取下来,她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睛,她的眼中没有火光,只有白舒。 桥上的人善意的望着白舒和萧雨柔二人,这一幕他们司空见惯,这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上灯盛会中再寻常不过的一次相遇。 “你怎么知道是我?”尽管知道这样问很傻,白舒却还是问了出来。 萧雨柔非常得意:“你身上有草药的味道。” 白舒苦笑,原来竟是董色送给自己的香囊,让萧雨柔嗅到了自己的味道。 “你以后不许跑了!”萧雨柔用额头使劲儿蹭了蹭白舒的脸道。 这是白舒几辈子都没有被别人如此对待过的亲密动作。 可他却出离的沉默,白舒推开了萧雨柔,说道:“小师妹,我们真的没可能了!” 萧雨柔心瞬间如同坠入冰窖,之前晚风再凉,她的心都是火热的,所以她感受不到任何的寒意。 可此时她的心都冷了,她下意识的抱起了双臂,瑟瑟缩缩的开口问道:“就因为董色?” 白舒看了蒙着眼睛,可怜兮兮的萧雨柔,又想起她刚才抱着自己那如获至宝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但他只能无可奈何的道:“就算没有她,我们之间也没可能了。” 白舒说的是实话,倘若他真的杀了萧半山,萧雨柔又该如何自处呢?从最开始,两人之间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缘分再深,羁绊再深,都是枉然,也只能是枉然。 “师妹…”白舒嘴里发苦,他从未如此铁石心肠过。 “以后我还是你师兄,依旧会照顾你,但你和我只有同门之缘,没有夫妻之分。” 说完这句话,白舒没有再多做停留,急匆匆的离开了这座桥。 桥下那条灯船被风推的远去了,随波逐流,少了桥的衬托,显得孤零零的,火光也不是那般亮了。 白舒第一次见萧雨柔,就是在雁南那次,那晚雁南有冲天的火光,有灯,有歌声,也有两颗若即若离的心。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萧雨柔在桥上原地蹲了下去,连蒙眼的那块布都没摘,却像是忽然失明了一般,泣不成声。 朗夜微凉,白舒站在高处的亭子里面,看着桥上面的人一点一点的变少,那些灯一盏一盏的熄灭,看着萧雨柔蹲的累了,靠在桥栏上坐了下去,坐了很久。 直到元幼晴来到了桥上,为萧雨柔摘了那块蒙住眼的黑布,心疼的把萧雨柔搂在怀里。 白舒这才转身离去,他在心里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个人怕孤独,两个人怕辜负,这世间的感情向来如此,真正能修成正果的人少之又少。 从白舒知道萧雨柔是萧半山的女儿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对萧雨柔动过半分的念头。 可终究是白舒这个性子害了自己,也害了萧雨柔,他此时此刻若再不能说一些决绝的话,他怕以后这种话自己就说不出口了。 他更怕萧雨柔越陷越深。 白舒每次望着萧雨柔那情根深种的眸子,都说不出一句狠话来,上灯盛会或许是个最好的机会,一块黑布遮住了眼,也蒙了心。 晚时灯歇,澄湖人静,除了白舒以外,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回了寺里,就连萧雨柔都没有问起白舒一句。 真说起来,白舒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但实际上他比巫少白冷,比陈词还冷,他和别人接触,只是出于礼貌,除了董色之外,还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进入到白舒的世界中来。 夜已经深了,坻刹广场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烛火,一片云彩飘过,遮住了明亮的月光,此时此刻坻刹广场上,连光亮都没有。 白舒穿过坻刹广场,一步一步的向通天塔走去,他闭上眼睛,仿佛白访云和凌问儿就走在自己身边一样,就连白访云的容貌,都逐渐清晰了起来。 通天塔四周环水,有一条木栈道浮在水上,通往通天塔的大门。 白舒走到门前,没怎么用力,那门就应声而开,塔内没有烛火,却如同清月之辉萦绕一般,四处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 内饰并不复杂,无非就是雕纹和金顶,只不过此刻金顶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辉,显得有些冷艳。 通天塔一层是最大的一层,一眼望不到尽头,近处的事物白舒尚可看个清楚,稍远一些,便又是黑暗了。 这宝塔无人看守,就连大门都是一推即开,这让白舒有些一拳打在了空处的感觉。 他连藏水丹都吃了,却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通天塔是澄湖寺的禁地,比魔宗的炼魔渊还要神秘,若是像这样谁想进都可以进,那这里还算得上什么禁地。 事出反常必有妖,白舒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小心翼翼的,轻着步子,屏息凝神,将潜行功法运行到极致。 幽蓝的光芒只能照亮白舒身前两三米的距离,白舒才走了没几步,再回头时,就看不到大门了。 在通天塔中行走,就仿若走在迷雾之中一般,再往里面走,金顶慢慢高了起来,白舒抬头,就连金顶也看不见了。 未知的事物永远是最令人恐惧的,白舒才希微境界,还没有强大到无所畏惧的地步,他此刻心里也有点打退堂鼓了。 夜探通天塔,终归是来的有些冒失了。 可贼不走空,雁过留声,既然白舒进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他硬着头皮走了下去,终于在前面,看到了一个楼梯口。 楼梯口附近,视野忽然好了很多,白舒能看清楚的区域也要宽阔一些,楼梯口对面不远处,还有一个楼梯。 一个向下走的楼梯! 难道这通天塔,不单单是上及青云,就连下面,也有东西? 白舒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走向了那个通往地下的楼梯,走到近前,白舒才发现这楼梯向地下延伸,但只到一半,就凭空断掉了。 楼梯之下就是无尽的黑暗,下面隐隐还有风声传来,楼梯的尽头,仿佛连接着猛兽的血盆大口,只要身处其中,多走一步,就会被一口吃掉一般。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他回来了 白舒没有多做停留,他将星陨握在了手中,另一只手扶着楼梯,一步步的走了下去,整个通天塔中安安静静的,只有白舒微乎其微的脚步声,和他沉重的呼吸声。 任谁看见这黑洞一样的东西,也不可能会不紧张。 白舒在楼梯断口处站定,聚精会神的望下去,只能看见满眼的黑暗,可周围的温度却骤然降低了几分,底下的深渊中,传来阵阵冰冷刺骨的风,那风不大,却将凉意送进了人的骨头里面,让白舒一下子酥了半个身子。 白舒打了个冷颤,抬手在空中画了一张火符,那火符飞进了黑暗之中,却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发出来,就无声无息的湮没在了黑暗之中,仿佛这黑暗可以吞噬一切,包括火,包括光。 正在白舒准备退回去的时候,冷不防后背背心上贴上了一双冰冷的手来,一股巨大的推力传了过来,将白舒一下子推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一下传到了白舒的脑海之中,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凌问儿肚子里面,浑浑噩噩不知白天黑夜的状态。 白舒慌乱之中只来的及紧紧的抓住了扶手,下巴却狠狠的磕在了扶手之上,身子被挂在半空中,莫名的沉重。 一下秒白舒一剑刺进了楼梯之中,止住了下坠的势头,一个挺身翻了上来。 再次脚踏实地的时候,白舒身子已经凉了一半,坠入深渊片刻的下半身冷的像冰块一样。 fqxsw.org 白舒跪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他被推的一瞬间就回身看了,楼梯上面空荡荡的,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其他任何人。 白舒骂了句脏话,往上爬了几步,身子随着剑灵气的四处游走渐渐的暖和了起来,他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一眼那无尽的黑暗,起身快步走了上去。 当年白访云都能折在通天塔里,今天的白舒确实是胆子大的有些过分了,四派的禁地,又有哪一处是好闯的呢? 白舒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莫名有些后怕,比起那黑不见底的深渊,刚才贴在他背心的那双手,此时此刻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按理说白舒应该转身出去了,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在通天塔中走动,但他总是心有不甘,尽管他知道好奇心能害死猫,但他还是想上去看看。 白舒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步一步向楼上走去,既然下不去,那就理所应当的要上去看看,白舒本来也不知道,通天塔还有下层。 走到楼梯的转折处,白舒忽然发现楼梯底部的正中心,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图案,若不是白舒注意力高度集中,他肯定看不见这个图案。 左右黑白分明,两个圆点各在一边,是一个太极图。 这世上只有太虚观会有这种图案,观主梨花小筑的院子里面,就是这样一副太极图。 澄湖寺的禁地,为什么会有道家的图案。 难不成道士拜佛,和尚也讲起阴阳来了,白舒此刻在心里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世界当真是荒谬极了,全是混账的人,做混账事情。 正在白舒暗暗奇怪间,他身后突然传来了阵阵声音,像是有人在叫白舒的名字。 他骤然回头,楼梯口处淡蓝色的光变的惨白惨白的,散发出一股妖异的味道。 而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也如同招魂一般,让白舒不由自主想往下面走。 而那声音的源头,正是通往地下黑暗深渊的楼梯深处。 白舒感觉自己头脑昏昏沉沉的,不受控制的就要往下走,他强打着精神,狠狠的咬了舌尖一口,强烈的刺痛和血腥味儿,瞬间让白舒清醒了过来,那诡异的惨白色也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一口舌尖血啐在了地上,低声骂道:“真是见鬼了!” 这句话出口,连白舒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见鬼了! 从进通天塔开始,一种莫名的诡异就笼罩着白舒,淡蓝色的光,浓雾一样的环境,火光不明的深渊,让人万劫不复的推手,夺人心魄的呼喊,让人鬼迷心窍的恍惚。 白舒心头的疑问越来越多,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纵使是见鬼了,也是小鬼儿,就以这种道行来言,想伤害白舒,还是困难了一点儿,但俗话说的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事情总是弄的白舒心烦意乱。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人是鬼,它都想让白舒下去。 它想让白舒坠入那无尽的深渊之中! 白舒冷哼了一声,继续向上走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纵使是鬼,躲躲藏藏的,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白舒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古时候一个将军,在行军打仗的过程中,手底下的士兵抓到了一条大蛇,大家都劝将军把那大蛇放了,说这种蛇上了年头,成了精怪,如果冒然杀掉,会惹祸上身。 那将军不听,亲自杀了那蛇,剥皮剔骨,吃了一顿蛇羹。 当天晚上,将军喝了两壶酒,酣然入梦,在梦里,那大蛇变成了妖怪,来找那将军索命。 谁知那将军站起身来,话都没说,拔出宝剑,又在梦里将那大蛇斩杀。 从此那将军再没有遇到过什么邪祟精怪,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恶鬼见让三分。 遇到诡异的事情,若是打心眼里害怕了,就已经输了一半,白舒自然不可能退却,他不怕鬼,只怕自己没有胆识。 上去之后,白舒一连转了好几层,都没有再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更没有见到任何的人和物。 通天塔之上,每层都是空空荡荡的。 正在白舒疑惑间,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冲向了自己,耳边同时传来了鬼哭狼嚎般的厉啸。 白舒的头脑一沉,紧跟着脑海中传来了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他跪倒了下去,星陨也掉在了地上。 白舒终于忍不住长啸发声,他拼命的集中注意力,驱赶着脑海中的异物,下一秒他头脑又逐渐清醒了过来,可还是止不住的头痛。 此时此刻,白舒才发现,他面前突然多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和尚,他面相丑陋,手里抓着一个婴儿大小的小娃娃。 白舒一愣神的功夫,那和尚抓着手里的小娃娃,一下子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咯吱咯吱的嚼了起来。 他边嚼还边说道:“一个希微境的灵魄,还想夺舍你这样的身体,简直不知死活。” 白舒不知道他吃的是什么,只觉得一阵恶心,他怒道:“你吃的是什么?” 那和尚哈哈笑道:“不过是吃了一个境界低微的灵魄而已,大惊小怪什么,塔里的规矩就是如此,弱肉强食,若让你小子去下面看看,你还不吓死。”他自顾自说着,又笑了起来。 听到“下面”二字,白舒瞬间想起了那黑暗的深渊,追问道:“灵魄可是人的灵魂?那下面有什么?” 那和尚笑呵呵的道:“你小子都快死了,还问那么多屁话干什么,你乖乖放松心神,放弃抵抗,我留你魂魄不灭,你若是不识好歹,我叫你魂飞魄散!” 白舒一听,怒骂道:“我看你是活腻了!”他说着就要动手。 那和尚却冷笑一声,一下子凭空消失了,下一刻白舒又觉得那种撕裂神经的感觉传了过来,这一次,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白舒这时候才明白那和尚说的夺舍是什么意思,就是要将白舒的魂魄赶出去,自己占据白舒的身体。 白舒在想通这件事情以后,第一件事想的不是自己如何危险,而是想到那大和尚生的面目可憎,无比丑陋,若夺舍了自己的身子,岂不是赚了天大的便宜。 一念及此,白舒恶向胆边生,怕也不怕了,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符纸,贴在了自己身上,瞬间激发了出去。 随着淡青色的光芒一闪,那道符发挥了功效,白舒的心神顿时稳固了下来,那僧人的魂魄也骤然被甩了出来。 白舒用的是一张山字符,他在老宅里面画了一千张山字符,别人都以为白舒全部失败了,可实际上,白舒画成了一张,就是他现在用的这一张。 山字符是地字卷神符中的第一道,不动如山,天地可安,是防御符篆,不论是精神攻击还是物理攻击,都有极强的防御效果。 那和尚“咦”了一声,下意识道:“居然是张神符,你是观里的人。” 白舒冷哼道:“你知道就好。” 白舒说着,风雷六十四斩就施展开来,每一剑白舒都用尽了全力,想要将这人腰斩。 至于问什么问题,白舒也不管不顾了,白舒身上山字符就一张,若是再来一次,他可没有把握还能保持的住本心不乱,不被那人夺舍。 谁料那人见到白舒灵气激荡离体,一下子如同见了鬼一样,转身就跑,全没了刚才不可一世的恶人模样。 白舒自然不肯放过他,紧紧的追着,却跑不过那人,眼看着那人要离开自己的视线,白舒情急之下将星陨打了出去,星陨如同一只箭一样,追着那人的后心而去。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大叫了一声,吓得直接趴倒在了地上,躲在墙角,瑟瑟发抖起来。 他一边发抖,还一边喊道:“是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吃人(上) 白舒看的一头雾水,走上前去,拔出插在地上的星陨剑,走过去踢了那人一脚,却踢了个空。 那人的身体空荡荡的,倒还真是魂魄状态。 “我还没打到你呢,你怕个什么?”白舒哭笑不得,那人见到山字符时,都没有惊讶,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反而是见到白舒用风雷六十四斩,被吓的不轻。 那人在角落里躲着发抖,也不说话,白舒无奈,细细想他的话,觉得“他回来了”这句话,有些不对劲。 白舒连忙问道:“你再看看我是谁,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回来了,我回来了。” 那人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着白舒,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是他?” 白舒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那和尚,不耐烦道:“废话,我就是我,我第一次来通天塔。” 那和尚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心有余悸的望着白舒。 “你说的他是谁?”白舒见他终于平静了下来,便准备细细询问一番。 那人望着白舒,没有了之前的凶恶模样,唉声叹气的说道:“二十年前,有两个人闯进了通天塔,境界倒是不算太高,实力却是强的可怕。” 那和尚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有些害怕,他继续道:“其中有一个男的,用的就是和你一模一样的灵气,你这灵气虽然乍看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实际上和普通灵气有很大的差别,当年那人进塔,把通天塔搅了个天翻地覆,我们这些破虚境界的灵魄本就不多,他却一口气杀了一百多个。” 那人恨声道:“你可知道,一百多个破虚灵魄,都能养出好几个天启境界的灵魄了,当年我侥幸逃得一命,至今我想起他来,我都不寒而栗。” 二十年前进塔的两个人,多半就是白访云和凌问儿,而拥有剑灵气的,只可能是白访云,但白舒深知白访云不是好杀之人,便问他道:“他为什么杀你们?” 那和尚愁眉苦脸道:“你根本不了解通天塔吧,通天塔上及青云,下通黄泉,历代澄湖寺中犯了寺规,或者影响了他们弘扬那些所谓的佛法的人,都会被打入通天塔下层的极寒之地。” “一旦进入了极寒之地,就没有办法轻易出来,除非人死了之后,魂魄可以飞到上层来,成为影祖的食物。” “影祖?”白舒第一次听说这个称呼。 那和尚解释道:“影祖住在通天塔的最上层,被人封印在了里面,他曾经是比天启境界还要高的存在,就算是被封印了,也依旧能在塔里面抓了灵魄去吃。” 那和尚压低了声音道:“影祖又被称为影魔,因为传说他最开始只是一个灵魄的一部分,是人灵魄中最邪恶的那一部分,是灵魄的影子,可有一天,他忽然吞噬了本魄,又开始不断壮大,一路吃了过来,成为世上最强大的灵魄,以灵魄形态,生生修出了肉身来。” 那和尚看了白舒一眼道:“不仅如此,影祖吃掉别的灵魄之后,就拥有了那灵魄的记忆,千年以来,他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灵魄,到了现在,他基本已经到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地步,法力通玄,极为厉害。” 白舒笑道:“这么厉害,还不是被人封印了起来,如同乌龟一般。” 那和尚冷哼道:“你懂什么,你我这种蝼蚁,影祖看都不屑看一眼。” 白舒不以为意,说道:“你继续说。” 那和尚瞪了白舒一眼,继续说道:“下层的极寒之地里面,没有食物,所以你别看我们上面都是吃灵魄,但说好听点,我们叫做吸收,可下面的人呢,他们为了灵魄不被影祖吞噬,为了活着,无所不用其极。” 那和尚“嘎嘎”的笑着,声音极为刺耳难听:“他们苟延残喘着,平时动都不动一下,遇到其他人,就想尽办法宰杀了,一点儿一点儿的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就连骨头都要嚼碎了咽下去。” 见白舒脸色有些不好看,那和尚更开心了,他继续道:“他们就这样靠吃人肉活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有好多受不了想自杀的人,连死都不敢,他们怕死之后尸体还要被别人找到吃了。” 白舒没想到下层竟是这样的情况,又问他道:“那你是下面上来的么?” 那和尚无比得意道:“没错,我下去的时候也是希微境界,基本属于任人宰割,但我想了一个好法子。” 他笑道:“我偷偷跑到了极寒之地的最里面,去了最冷的地方,我一进去,立刻就被冻成了冰块,这样我的尸体就安全了。” 白舒面露不忍之色,在极寒之地,连死都死不踏实。 那和尚说完又哭丧着脸色道:“谁知道我灵魄刚离体向上飘去,我就看见有人用肠子编成的绳子,丢过去套住了我的脖子,肠子很快冻的梆梆硬,他就把我从极寒之地深处拖了出来,当着我灵魄的面,就把我吃了。” 那和尚说完忽然大哭了起来,伤心欲绝。 这时白舒才知道,这和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怕是已经被折磨的疯了,任谁眼看着自己的肉身被人活生生吃掉,也不能接受。 “大和尚,你别哭了!”白舒见他悲痛欲绝,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那和尚却不管,继续哭个不停。 他正哭着,通天塔之上忽然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铃铛声。 那和尚立刻就不哭了,他忽然狠狠的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胳膊上,撕下了一块肉就吃了起来。 而他手臂上的缺肉处又飞快的长好了,如同没受过伤一般。 那和尚吃了自己几口,满脸的痛苦神色,忽然开始用手抓自己的脑袋,揪着自己的头就开始撕扯,直到把自己的头撕成一块一块的,又重组了起来,继续撕扯着。 他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了一起,整个人如同疯了一般,喉咙里面传出了痛苦而压抑的哀鸣。 这铃铛声白舒听着没什么感觉,可那和尚却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拼命的撕扯着自己的灵魄。 铃铛响了一个时辰,他就这样折磨了自己足足一个时辰。 铃铛声音结束之后,那和尚终于停下了动作,一脸的痛苦不堪。 半天他才道:“你看见了吧,这是影祖饿了,要吃东西,我若是不靠着撕扯自己的灵魄来产生的极大痛苦对抗这铃铛声的引诱,我早就飘到最上面去,进了影祖的肚子了。” 他心有不甘道:“我已经日复一日的这样过了好几十年,我快承受不住了,我想进轮回。” 白舒此时此刻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接着话机械的问道:“这塔出不去么?” 雅文库 那和尚摇了摇头道:“出的去,通天塔上层只对灵体有束缚作用,只要有人进来,被我们夺舍了肉身,我们就能出去。” “当年就是有人要夺舍他的肉身,最后被他知道了我们经常吃别人的灵魄,他才大动杀心,杀了我们一百多魄破虚境界的灵魄。” 白舒疑惑的问道:“那低境界的灵魄呢?” 那和尚回答道:“破虚以下的灵魄,影祖都是不吃的,他会养着它们,等它们成长到破虚,再慢慢吃掉。” 白舒又问道:“那你们维持境界在希微,不就好了?” 那和尚沉声道:“这就是通天塔的奇特之处,我们经常会饿,饿了就要吃灵魄,甚至是普通的魂魄,极寒之地下面,常常有灵魄和魂魄飞上来,我们不受控制的要进食,纵使拼了命的压制境界,也没办法。” 白舒心中震惊,莫不是通天塔真的通往黄泉,这说法也太荒谬了。 “那为什么我走了好几层,都没有灵魄要夺舍我呢?反倒是在一层,有人想让我下到极寒之地去。”白舒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他有无数的疑问要弄清楚。 那和尚笑道:“那是因为底层那些境界低微的灵魄怕你上来,被我们这种破虚的灵魄夺舍,逃了出去,它们自己出不去,就让你也出不去,让别人都出不去。” 白舒心里一阵寒冷,他从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丑陋的地方,人吃人,人害人,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任何善良的东西。 “我们都是影祖的食物,也是别人的食物,他吃了他,他再吃他,一个人要被无数人吃,最后都不知道,是谁进了谁的肚子。”那和尚此刻又没有疯癫了,显得极为严肃。 “澄湖寺为什么要把这样的塔当作禁地,他们有三位天启境界的讲经首座,为什么不把影祖杀了,为什么还要把人送进地下的极寒之地?”白舒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关于澄湖寺的问题,才最为重要。 那和尚不屑的道:“我曾经也是寺里的人,你知道寺里是什么情况么?” 那和尚的不屑溢于言表,他冷笑道:“他们有诸多的清规戒律,都是一些变态的戒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连私下里也不敢犯戒,因为你只要犯戒了,就会有人把你犯戒的事情说上去,就会有人把你送进塔里面,万劫不复。” 听到这里白舒心里一动,问道:“你这两天可见到一个叫月离的年轻和尚?” 那和尚摇摇头道:“送下去就看不见了,我也不知道究竟送下去了多少人,我也不知道寺里面为什么世世代代供养着影祖。” 那和尚见白舒不说话,又道:“你可知道澄湖寺前的泪佛为何流泪,那是因为澄湖寺供奉的根本不是佛,而是塔里面的影魔。” “数千数万僧众,又有几个不被蒙在鼓里,都是傻子,都是傻子!”说到这里,那和尚激动的满脸通红,手舞足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吃人(下) 到了现在,白舒基本已经确定了月离的下场,他万没想到,世人说的西辰净土,竟然住着这么多道貌岸然的伪僧。 他心里一阵阵止不住的寒意,从手脚直到内心。 “那二十年前的那个人,最后是怎么死的?”白舒终于问出了他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那和尚道:“他在上层杀戮之后,又下了极寒之地里面,又杀了好多人,最后他在冲破上来的禁制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既然在下层的人死掉之后,灵魄都会飞到上面,那是不是就说明,白访云的灵魄还存在在通天塔里,没有入轮回呢。 白舒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白访云纵使是只剩一个灵魄,也不是那影魔能吃掉的,白访云可以死在萧半山手里,却绝不能死在这些东西的肚子里面。 而倘若白访云的灵魄还在,那么他若是出了通天塔,纵使只有一个灵魄,他也能让世界天翻地覆,完全换一个摸样。 白舒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他问道:“那那个人的灵魄呢,飞上来了么,现在还在不在?” 那和尚肃然道:“他死之后没人知道他魂魄去了哪里,所以你来之后,你用了那种灵气,我以为是他,夺舍了一具身体,又回来了!” 至此白舒才明白为什么这和尚会如此的怕剑灵气,全都是因为和尚把自己当成了白访云,因为白舒和白访云,都用的是剑灵气。 听了这和尚的话,白舒好似突然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淡淡的失落,他心里更多的是疑问,白访云的灵魄究竟去了哪里呢?是入了轮回么?此时此刻没人能给白舒一个准确的答案。 白舒能想象到白访云见识到通天塔之后的愤怒心情,这简直是世上最肮脏的地方,以白访云的性子,肯定要拆了这塔,出去之后,再拆了那庙。 白舒默然想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那人名叫白访云,我是他的儿子,白舒。” 那和尚顿时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 白舒却还有问题:“他没上去杀了影祖么?” 那和尚沉吟片刻道:“没有,他实力虽强,没有天启境界,也断不是影祖的对手。” 白舒点点头,又问道:“那他可曾说过,他为什么进塔?” 那和尚想了想,肯定道:“我听他和那女的说,他要进来找东西。” 白舒一愣,也就明白那女的说的是凌问儿,可找东西,究竟是找什么东西呢?通天塔里面又为什么会有太极图呢? 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往事一直困扰着白舒,白舒周围好像一直笼罩着层层迷雾一般,他解开一个,又会有下一个在等着他。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萧半山会杀白访云,有无数个瞬间,萧半山就像是白舒的父亲一般,他是那样的厚重,给人安全感,让人忍不住去信任他,就连最疼爱白访云的观主,都没与萧半山为难。 那天观主说白舒的那个宁字是息事宁人的宁,观主是不是知道白舒已经在心里有了对付萧半山的念头呢? 白舒紧皱着眉头,脑海中乱成一团麻线。 随后就着白访云进塔找东西这件事情,白舒再问,那和尚却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今天白舒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的多了,他已经动了离塔的心思。 “如果你能出去,你最想做什么?”白舒犹豫了良久,还是最后多问了一句。 那和尚想都没想道:“我想入轮回,转世投胎做一个普通人,永远不要再想起塔里的事情,也永远不要来西辰国。” 白舒默然,他从那和尚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期望,是整个通天塔里面唯一的一丝光亮。 到了他这种境地,谁不想转世投胎,将这些丑恶忘的一干二净呢。 “我开门放你出去,你出的去么?”白舒诚心说道。 那和尚摇头道:“出不去,我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他说完这句话,犹豫了片刻,又说了一句:“实在不行,我就给影祖吃了。” 他苦笑道:“只是,我真的不想被别人吃!” 他这句话说的无比凄惨,他不是怕死,而是怕被人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很多人终其一生,就是为了能够不被别人吃,更有甚者,是为了快意吃人。 纵使弱肉强食,也终归是太残酷了。 白舒叹了口气,想拍拍那和尚的肩膀,却忽然想起来他只是一个灵魄,只好尴尬的放下了手。 那和尚却不耐烦道:“你还不赶紧滚出去,我夺舍不了你,不代表别的灵魄也不可以,你还等着给他们送饭不成么?” 白舒闻言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他与这通天塔格格不入。 折腾了大半宿,白舒心里说不出的疲倦,他忽然有些想纸鸢了。 因为人越是看见肮脏的东西,心里就越念着最纯净的事物的好。 白舒对那大和尚道:“我走了,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帮你拆了这塔。”白舒如同和朋友告别,说我下一次请你吃饭一般。 可通常这种话都是说说就算了,未必会兑现。 但白舒是认真的,他肯定要回来的,不管是一年还是两年,或者是很多年以后。 白舒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他心里压抑极了,他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越久,就看到了越多的不公,满眼全是苦恨,没见过任何真正幸福的人。 这可不行! 摆在白舒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与他们同流合污,要么就只能铲除世间所有的不平。 尽管白舒知道第二条路要很难走,难于登蜀道,上青天,他还是要走这条路,归根结底,白舒和白访云还是同一类人,只不过白舒不为天下,不系苍生,他只为自己。 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萧半山比凌问儿活得久,白舒就不开心。 魔宗有颗千叶木还好好的长着,白舒也不开心。 孟宗活着白舒不开心,澄湖寺和寺后那座破塔还立着,白舒更不开心。 这就跟叶桃凌想起那座鼎城还屹立不倒时的感觉一样。 总有一天,白舒要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处理掉。 可白舒刚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他回头一看,那和尚已经化作了一道虚影冲了过来。 “夺舍了你的身体,我就可以出去了!”这是白舒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通天塔里待久了,正常人也会变成疯子,到最后人吃人的,哪里会有一个好人,对于这些灵魄而言,没有什么是比能出去更重要的,因为死不可怕,被人吃掉才最可怕。 这也是为什么,那和尚明知道白舒有山字符和剑灵气傍身,还要尝试夺舍白舒,他宁可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赌一把,就堵能不能出去,能不能不被别人吃掉! 白舒头痛欲裂,摔倒了在了地上,不停的打着滚哀嚎着,他已经没有山字符了,他的大脑此刻就像是被人一刀一刀的削下肉去一般,痛的让人灵魂都颤栗。 fantuankanshu.com 白舒听那和尚说了那么多,终归是有些放松了警惕,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有些同情那个和尚,却不知道,这塔里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 白舒意识一阵模糊,像是要陷入沉睡,忽然,白舒感觉自己的胸口传来了阵阵的暖意。 那暖意顺着白舒的胸口到了白舒的脖子上,进入了他的脑海之中,下一刻清凉舒爽的感觉占据了白舒的脑海。 而那和尚的灵魄也离开了白舒的身子,在空中渐渐变的透明,那和尚忽然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最终他身子越来越轻,越飞越高,渐渐的变成了透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白舒扒开衣襟,发现自己胸口那块凤栖梧桐的玉佩正闪着乳白色的光芒,并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观主本来准备将这对儿玉佩当作贺礼送给白访云和凌问儿,可等了这么多年,却让白舒拿到了。 观主送出手的东西,又岂是凡品,白舒在心里暗暗庆幸间,想着那和尚逐渐透明的身影和他安详闭目的模样,心中明白,他多半是入了轮回,而不是魂飞魄散。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说实话,尽管他最后还是要夺舍白舒,白舒却没有多少怒意,相反,白舒还有些可怜他,人都是被逼疯的,他也是情非得已,若非无可奈何,谁愿意吃人呢? 白舒长叹了一声,下了楼去,到了一层楼梯口的时候,他又忘了一眼下层的入口,没有多做停留,直奔着大门而去。 出门之后,一夜已过,东方隐隐已经有了鱼肚白,白舒再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恍如隔世。 在通天塔之中,白舒嗅到的空气,不知道为什么,他都觉得有一股腐臭味儿,那浓雾一般的环境,更是让人压抑到了极点。 白舒迈开步子,正准备走回坻刹广场时,却看见广场之中盘腿坐着一个僧人。 那僧人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白舒只能勉强看清楚他身上的僧衣,此刻昼夜交替,是一天中最昏暗的时刻,反而还不如月上中天时来的亮。 白舒站住脚,正为难间,那僧人已经站了起来,并走到了白舒前面不远处,堵住了路。 离得近了,白舒才发现,那人竟是李月溪,那个传说中心怀天下,普度众生的佛子。 李月溪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进了塔,就没道理要再出来了,不知施主是自己下去,还是要月溪帮您呢?” 白舒听他说下去,就明白了,李月溪也是澄湖寺数千伪君子中的一个,还是那种领军人物。 白舒苦笑着,通天塔里那大和尚还想着夺舍一具身体就能出来,他哪里知道,他们是真的一辈子都出不来了,没有任何希望。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忍 “月离是不是也在塔里?”白舒可算得了机会,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月溪点了点头道:“月离师弟的确是进了塔中修行,有劳白师弟关心了。” 白舒心里面不屑到了极点,不管是魔宗的人对董色,还是现在李月溪对自己,都是口腹蜜剑,笑里藏刀,明明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要装作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你们都是同门,你就不怕有一天你也被送进塔里?”白舒冷声道。 李月溪低声唱了句佛号道:“在山上和在塔中,都是修行,倘若我真的进了塔里,我也不会有丝毫的不满,哪里又谈的上怕不怕呢!” 白舒嘲讽道:“说的好听,等你真的进了通天塔,吃相还不知道有多难看呢!” 李月溪又行了个佛礼,上前就要对白舒动手。 可他才走了一步,身后就有丝丝黑色雾气显现,下一秒一个蒙面的男人出现在了李月溪身后,一刀就刺进了李月溪的胸口。 李月溪身上金光一闪,随即崩碎,整个胸口被刺了个对穿,那蒙面男子拔刀而出,鲜血溅了一地,随即他一脚踢在了李月溪的背上,李月溪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踢飞了出去,摔进了水里,没了声息。 而白舒身后也凭空出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一把捂住白舒的嘴巴,轻声骂道:“你小子胆子倒是不小,通天塔也敢进,进去也就算了,偏偏你这隐匿功法又练的如此的差劲,真是气死我了。” 白舒看着两人熟悉的黑衣,听着那女子悦耳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白舒扒开了她的手,喜道:“纯均姐,承影哥,你们怎么来了?” 纯均拍了拍白舒的脸蛋,笑道:“丰嘉那边儿传来消息,说你要来燕京了,头儿让我们赶在你进塔之前把你接走,带你出去转转。” “你们走了,苗叔怎么办?”白舒有些担忧。 纯均摆摆手道:“你可别操心头儿的事情了,他手下可用的人多着呢,毕竟不是谁都需要我们两个亲自处理。” 听纯均这么一说,白舒才想起来问道:“李月溪死了?” 承影冷声道:“我没下死手,怕是没死,以后这种人都留着给你亲自处理。” 白舒眼看着承影杀李月溪,就像是杀只鸡一样简单,心中不免有些想法,同样都是破虚境界,承影和纯均二人,杀罗诗兰,杀叶桃凌,是不是也和杀李月溪一样简单呢。 看白舒的脸色,纯均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纯均笑道:“你现在知道我们两个的厉害了吧,若是正面对敌,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李月溪,但若是偷袭,一刀就足够了。 白舒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李月溪落水的地方,他没有从水中出来,水上面却是飘着淡淡的血花。 “只不过我们永远只能活在黑暗之中,不会有人知道我们,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们!”纯均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毫无波动,听不出来是得意还是心酸。 白舒还要再问,纯均却拉着白舒就往外面走,边走边道:“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们走吧!” 白舒连忙说道:“我行李还在澄湖寺里,另外我得和我同门们说上一声。” 纯均摇头道:“行李早就给你取下来了,我也知会了那你师妹一声,你就放心的跟我走吧。” “我还有一匹马呢,我必须把马骑走!”白舒倒是想的周全。 纯均皱眉道:“你小子废话真多,马也给你牵出去了,我们办事儿肯定比你想的周全,你就放心好了。” 白舒见纯均不耐烦,也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纯均看白舒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你小子还真是胆子大,我们紧赶慢赶,就是怕你进通天塔,结果还是来晚了一会儿,你难道不怕死么?” 白舒忽然变的很严肃,他问纯均道:“你知道塔里有什么吗?” 纯均摇头,白舒这才喃喃自语道:“塔里有比死还可怕的东西。” 纯均看白舒神神叨叨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头儿知道你的性子,他料定你一定会进通天塔,才让我们把你拦下来,这次就算了,下回你可真的不能再冒险了。” 白舒没有说话,显得有些失落。 纯均却柔声安慰道:“也是苦了你了,一年就修到了希微,叫你整天和那些破虚境界的人周旋,确实是太危险了。” 白舒听着纯均安慰的声音,有些感动,他情真意切道:“纯均姐,谢谢你这么远赶来接我。” 纯均摸了摸白舒的脑袋,没再说话。 可她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因为这一次她要亲手将白舒推进一个火坑之中。 只不过,那既是火坑,又是熔炉,危险与机遇并存,这次她和承影来接白舒,就是为了送白舒去磨练几天。 毕竟白舒老在太虚观里,就算是与人交手,也都是点到即止,从来没有进行过真正意义上的战斗,眼下时局动荡,暗流激涌,以白舒的性子,总是免不了要遇到很多危险。 此时此刻苗历让纯均和承影看着白舒,既可以磨练白舒,又能保证白舒的安全,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纯均手上沾满了无数的鲜血,她本已经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直到那年她第一次看到白舒那清澈干净的眸子,纯均一下子想起了多年前还没入修行的自己。 原来自己也有如此干净清澈的时候。 她看白舒,就像白舒看纸鸢一样,更何况白舒愿意拿自己的命救董色,这让看惯了丑恶的纯均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来自于人性的伟大光辉!或是因为爱情,或是因为怜惜,这种光辉在纯均眼中显得极为珍贵。 可纯均也知道白舒的身世,白舒可以干干净净的出门,却绝没有机会干干净净的回家了,这修行的圈子,任谁在里面走过一遭,都不可能还如最初般纯净无暇。 尤其是那些背负着仇恨的人,还有那些看不惯不平的人,可偏偏,白舒就是这种人。 纯均这次要送白舒继续去看那些不好看的东西了。 承影似乎是看透了纯均心中所想,他悄悄握了握纯均的手,很快又松开了。 纯均却已经足可以感受到承影所想表达的全部的安慰。 纯均和承影相逢于残酷的厮杀之中,两人碰面的时候,都是伤痕累累,满心疲惫,直到苗历摸着他们两个的头,说道: “以后你们两个就一起跟着我吧,要学会互相照顾,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独了!” 因为苗历这一句话,两人便在一起杀人,不知不觉已经有十年了。 他们彼此爱慕,却都没有勇气给对方一个地久天长的承诺。 杀人者人恒杀之! 在杀手这个圈子里面,他们两个人已经活得足够久了,但他们两个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还能继续活下去,还能活多久。 毕竟近年来天下不怎么太平,魔宗里面让人头疼的事情又是一桩接着一桩。 那有些话还说个什么!说了又不能怎么样! 倒不如像现在这样,默默的陪伴着,注视着对方,总归是心里有个念想,至少两个人都懂对方,有时候一生之中能遇到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上灯盛会结束了以后,天气骤然变的冷了起来,山风早晚渐盛,红叶落了满地。 太虚观的弟子只小住了三日,就离开了澄湖寺。 徐慕灵对白舒擅自离开的事情耿耿于怀,今天少了个白舒,明天就可能少了个萧雨柔,这一来二去,她这做领队的,还怎么继续做下去。 tsxsw.la 陈词却劝徐慕灵不要生气,毕竟谁都会有个急事儿,有时候人多了,做起事情来的确会碍手碍脚的,更何况白舒思虑成熟,不像是没主见的人,多半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就这样,本来一行十四人,少了白舒,就只剩下十三个人了,白舒又是和桃主比写诗词,又是神出鬼没的,这倒真的让这次出来的弟子觉得,自己和白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有些人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和别人越走越远,最终和每个人都不一样,要么成为一个笑话,要么变成一个传奇。 萧雨柔这几日都是有气无力的,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但终归还是恹恹无语,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你记住了,如果一个在伤心之后,饭也不吃,觉也不睡,那这样还好一些,因为她知道做这样的事情,会得到别人关心和帮助,归根结底,她还是渴望温暖的,只要劝解得当,还是能让她逐渐恢复正常。 但萧雨柔不同,她诸事如旧,只是话说的少些,这就是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让别人没有理由去关心她,呵护她,也就是说,她是真的想自己静一静,而越是这样,心结就越难打开。 很多人一直弄不清楚伤心和伤心欲绝的区别,这就是区别。 整个队伍里面,没有一个人看出了这一点,纵使队里有心思细腻之人,也还不会细腻到这个程度,他们至多是以为萧雨柔有些不开心罢了,却不知道萧雨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失魂落魄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这一趟本想好好的陪着白舒,纵使不能发生什么,每天看看他的眉眼,也是极好的。 但可惜白舒不仅和萧雨柔说了决绝的话,到最后,连个人影儿也不见了。 这叫萧雨柔如何能释怀,她从那天起,世界中再无光明,如同失明了一般,再之后,她无话可说,也像是失声了一样。 若爱一个人,爱到了又瞎又哑的地步,那就显得有些可悲了! 倘若白舒还在的话,他或许能看出来萧雨柔的问题,可惜白舒已经快马疾行,到了燕京之北的城外荒原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徒有其形 这晚三人露宿野外,白舒靠在火堆边,听着噼里啪啦的炭火声,踏踏实实的睡了一宿,有纯均和承影在身边,白舒无比的放松,比在太虚观里,睡的还要踏实。 这一觉无比漫长,白舒的意识再次苏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脚腕处酥酥麻麻的,几乎都失去了知觉,若不是还有轻微的痛感,白舒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脚的存在。 身边冷的吓人,白舒感觉除了自己的胸腔里面还有一丝残留的温热,此时此刻自己就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啊!” “胡说,越是生的俊的,骨子里就越坏。” “他是不是死了?” “死了岂不是正好,回头正好扔去喂狼吃……” 迷迷糊糊中白舒听到了有人在说话,说的都是一些自己听不懂的东西。 除了说话声,周围还有砍柴的声音,打铁的声音,甚至还有水在炉子上沸腾的声音。 突然间白舒嗅到了一股肉香,那香味儿顺着白舒的鼻子一直传到了大脑之中,就连他的肚子,也咕噜噜的响了起来。 白舒骤然睁开了眼睛,他视线所及的整个世界都是颠倒过来的,他身边不远处站着几个孩子,在对自己指指点点的。 前面有几间木屋子,屋子前面的炉子上炖着一锅肉,一个妇人正用木勺子翻动着肉块,将肉香味儿弄的传了老远。 炉子旁边,就是一个铁匠铺,里面的匠人穿着狼皮大衣,正在叮叮当当的敲打着什么。 再远一点,有一个少年正在劈柴,他用一把黑乎乎的剑在劈柴,他用剑的手法拙劣,就像是在用柴刀一般,白舒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剑正是星陨。 白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寒冷的空气进入肺里面,像刀子一样切割着他的神经,他闭眼又睁开,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努力的回忆着之前发生了什么,却没有任何的思绪。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火堆边睡觉,怎得一醒来就被人扒光了上衣,倒挂起来了呢? 那几个围观的孩子见白舒睁开了眼睛,立刻发出了一阵惊呼。 “那坏人醒了!” “他还没死!” 那几个孩子说着,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白舒身上砸。 白舒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石头噼里啪啦的丢了白舒一身,有的甚至还砸到了白舒的脸上,打的白舒生疼。 白舒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牢牢的捆住了,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他被倒挂着,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脸色倒是有些发红。 他似乎是进了一个村落,除了这些木屋子,周围全都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有的地方还积着雪,空气中是白茫茫的薄雾,压的很低,寒风时不时的吹过来,冻的人骨头生疼。 白舒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低声骂了一句,正准备试着调动灵气,就看见了一双脚走到了自己身前。 下一刻又多了一双脚,没一会儿,白舒身前就已经站满了人。 白舒努力的活动着身子,勾起脖子来看了过去。 他面前的这群人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人抱着两三岁大的孩子,小孩子躲在母亲怀里,吃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看着白舒,这些人里面,有不少人身体里含着灵气,是修行中人。 只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是那么友善。 “醒了。”一个中年男子蹲了下来,拍了拍白舒冻僵的脸蛋。 白舒深深皱眉,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仿佛听见了笑话一般,笑道:“你撞到我们手里,算你倒霉,就别和我们装疯卖傻了。” 他看了白舒一眼,问道:“说吧,你一个人过河来,想要干什么?” 白舒被问的一头雾水,他一觉醒来就被莫名其妙的吊了起来,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他怒道:“我过你(妈)的河,老子一觉醒来,就被你吊起来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别磨磨唧唧的,有话就直说!” 那男子被白舒说的一愣,白舒却继续说道:“我看你们中也有不少是修行中人,你们是那个门派的?” 这堆人里面有不少归灵和希微境界的人,还有一些则是普通人,连一个破虚都没有,白舒自然是不怕的,连带着说话都有了底气起来。 那人沉吟了片刻,问白舒道:“你真不知道?” 白舒冷哼了一声道:“废话,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你做什么?” 此时此刻白舒凶神恶煞的,倒好像他没有被吊起来绑着,他是主人家一般。 那中年男子沉默了片刻,终于解释道:“我们没有门派,是散修?” 白舒一愣,火气消了一大半,却还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散修?还有,你们抓我做什么?” 那中年男子倒是不奇怪白舒这么说,因为他们散修本来就少,鲜为人知。 “你躺在河岸,我们以为是过河来的异灵者,就把你绑起来了。” 白舒越听越糊涂,不过有一点他是想通了,纯均说带他出来转转,多半就是说送他来这里,原来是这么个转法,也难怪纯均看向白舒的目光会平白带着几分怜惜。 白舒想骂却又不知道骂谁,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先想办法脱离困境。 “你们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再说话?”白舒这样要求道。 那男子连连摇头道:“那可不行,我们又不确定你的身份。” 白舒皱眉,终于说道:“我是太虚观的人。” 这句话如同波澜一样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他们顿时议论纷纷,那个中年男子也一下子有些发呆。 白舒不是很想提太虚观的名号,他此刻狼狈极了,若是再提太虚观,便有些丢脸了。 可此时此刻除了太虚观这三个字,的确没有什么字眼能更好的证明自己的身份,和赢取这些散修的信任了。 那男子肃然道:“这里可是燕国之北,怎么可能会有太虚观的人来?” 白舒苦笑道:“今年我们太虚是四派论道的主场,我来燕京给魔宗递送请帖。” 那中年男子似乎也听说过四派论道,眼睛一亮,对白舒的话已经信了三分。 “那你为什么不在燕京待着,跑了出来?” 白舒不了解这燕北荒原,干脆如实说道:“我是被人带过来的,一觉醒来,就被你们绑起来吊着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那人为难道:“你这么说,我怎么可能信你,你怎么能证明你是太虚观的人?” 白舒叹了口气道:“会太虚的道法算不算?” 那人一挑眉毛,忙道:“自然是算的!” 白舒闻言道:“那你来狠狠的打我一拳,用全力。” 那人也是希微境界,闻言一愣道:“你确定?” 白舒道:“我确定。” 那人也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得了白舒的肯定,没有犹豫,狠狠一拳就打向了白舒的小腹。 有的人已经不忍的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仿佛下一秒白舒就要被这人打的肠穿肚烂一般。 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人一拳打在白舒的小腹上,白舒身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太极图,那人不仅没有伤到白舒,反而被反震的连退了好几步,最终一个身形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现在信了吧,”白舒无奈道。 那人这才信了白舒,和别人七手八脚的把白舒放了下来。 白舒恢复了自由的第一刻,就径自去柴堆那里,把星陨剑拿了回来。 那些人见白舒执剑,顿时如临大敌。 白舒怕他们紧张,就连忙把剑扣在手臂之后,说道:“居然拿我的剑去砍柴,我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自古以来都是用刀砍柴,和刀不同,剑是人们专门制造出来用于杀戮的工具,是不能砍柴的。 那中年男子苦笑道:“我们哪里见过黑漆漆的剑啊,还以为你是异灵者呢,看你这剑还算锋利,扔了可惜,就拿去砍柴了。” xiaoshuting.cc 白舒皱着眉头,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这可是徐冶铸了一个月,又经过小白亲自开过光的宝剑。 砸过林悦竹的屋顶,拆过薛冬亦的喜堂,被人拿过来砍柴,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还算锋利?”白舒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调动着全身的剑灵气,转身就是一剑斩在空地之上。 没有灵气激荡的场面,声势也算不上浩大,可空地之上,凭空就多了一道两三米深的长长的沟壑。 众人被惊的目瞪口呆,看向白舒的眼神,就和看怪物一般,这可不是什么黄沙软土,这是荒原冻土,平时想挖个坑都挖不动,别说弄出这么深的沟壑了,如果这还不算锋利,那他们所用的兵器,可不就像是儿童用的玩具一般么。 之前用星陨砍柴那少年结结巴巴的道歉道:“对…对不起,我不该用…用你的剑的。” 白舒摆了摆手,有些失落的望着那道沟壑,他不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复制出白访云那一剑来,随着境界的提升,纵使这一剑威力再大,也是徒有其形,得不到白访云那一剑真正的味道。 白舒轻叹一声,没有再去看那沟壑,只是问道:“我衣服在哪儿呢?能不能让我进去暖和暖和,再给我弄点儿吃的?”白舒说着话,肚子又响了一声。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尴尬的笑了笑,对白舒却没有那么害怕了,白舒再厉害,也是人,肚子也会饿,更何况他是太虚观的人,从观里走出来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燕北 那中年男子领着白舒进了屋子,将白舒的青衣还给了白舒,白舒刚要穿上,却发现青衣的肩膀处破了个口子。 白舒眉头一挑,拎着衣服责怪道:“你说你们扒我衣服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弄破我的衣服。” 白舒除了那套从洛国小村子里面穿出来的,凌问儿给他做的衣服,最喜欢的就是董色给他做的这件青衣了,这次出门,白舒也穿了这件。 只可惜凌问儿给白舒做的那身衣服已经小了! 那人见白舒的样子,有些尴尬,小声的嘀咕道:“不是大地方来的人么,怎么如此的小气。” 他们最开始以为白舒是坏人,自然不会对白舒如何客气,是以也没怎么小心注意。 白舒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的解释道:“这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给我做的衣服,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总归也要爱惜着穿,可不是小气和不小气的问题,要单说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 那男子听明白了白舒的意思,一边道歉,一边看着白舒的脸色。 白舒虽然心里郁闷,也不好多说,他看这屋子里面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显然这家人的生活也无比清贫,甚至比起白舒曾经住了很多年的那个闭塞的小村子还要清贫。 “这位大哥,你别生气,你先穿这件衣服,这是我新做的,还御寒。”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捧着一件衣服递给了白舒。 她皮肤稍微有些黝黑,脸蛋红扑扑的,长得也很可爱,说话的时候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充满歉意的注视着白舒,白舒纵使有怒气,此时也散的一干二净了。 白舒看了她捧着的衣服一眼,发现这衣服虽然用料极差,但是针脚走的很规整,手艺极为不错。 再抬头看他们一家人的穿着,身上的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的,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 “算了,我穿我自己的衣服就好了。”白舒摇了摇头,准备穿上自己的衣服。 那小姑娘连忙说道:“你这件衣服我可以帮你补好,外面基本看不出什么问题,而我这件衣服是新做的,还没人穿过,干净的,要暖和的多。” 那小姑娘说着顺手接过了白舒手中的青衣,拿到了里屋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白舒也不再推辞,穿好了衣服。 那小姑娘很快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端了半碗肉进来。 那中年男子也给白舒拿了两块硬饼放在了桌子上,让白舒吃饭。 那小姑娘对白舒笑了一下,就回到里屋去了,可肉香味儿却飘了进去,不多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走了出来,靠在门边,怯怯的看了白舒一眼,又一个劲儿的望着桌子上新出锅的肉流口水。 白舒拿起饼来咬了一口,发现这饼又冷又硬,全是粗粒,时不时还能吃出个沙粒来。 那中年男子腼腆的笑了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家里真的没什么吃的了。”他说着还敲了那小男孩儿的脑袋一下,让他回到里屋去。 白舒叹了口气,招手让那小男孩儿过来,将肉碗递给他道:“你吃吧,我不吃肉。” 那小男孩儿回头看了中年男子一眼,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那小男孩儿只好不情不愿的放下了碗,又对白舒说了一句:“谢谢。”就准备回屋里去。 白舒却拉住了那小男孩儿,对中年男子解释道:“好东西吃惯了,这肉给我吃我也没什么胃口,还不如这干粮来的实在。” 中年男子这才点头,那小男孩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了嘴里,端着碗又跑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碗里的肉只少了一块。 “我和姐姐一人吃一块就够了。” 白舒忽然有些心酸,一口一口细细的咀嚼着那冰冷的面饼,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儿了。 经过短暂的接触,白舒了解到,这里是燕北荒原的深处,离着燕京还有段距离,这里大半年都是寒冬,生活条件极为艰苦。 不仅如此,这个散修村落离着一条大河不远,河的对岸,还有着一个异灵者的村落,那边儿的异灵者半数没有肉身,四派他们不敢轻易招惹,就动起了这些散修的主意。 因为普通人身体太弱,夺舍之后可能导致肉身死亡,而且普通人里面能修炼的少之又少,一般的异灵魂,都喜欢夺舍修行中人。 这个散修村落就长期受到异灵者的骚扰,死伤惨重,不仅要对抗严寒和野兽,又要时刻提防着异灵者和异灵魂的偷袭,那些异灵者会帮助异灵魂夺舍这些散修的身体。 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就是,这些异灵者里面基本都没有破虚修为的人,异灵者一旦具有了破虚境界的实力,就会离开燕北荒原,最后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白舒在心里猜测,这些异灵者多半是已经有组织的抱起了团来,而且他们收人的要求还极为严格,必须是破虚境界,才有资格加入。 白舒现在所住的这家,一共是四口人,中年男子叫魏子安,育有一儿一女,大姑娘叫魏屏儿,小儿子叫魏嚣,几年前魏子安的妻子被异灵魂给夺舍了,四口之家也就彻底的变成了三口。 之前村子里面刚捉了一只大飞龙,这种雪原上的飞龙鸟羽毛是灰色的,肉质鲜美极难捕捉,炖好了肉之后,一家也就分得一碗半碗肉。 正因为如此,魏嚣才如此眼馋和小心翼翼。 最后,白舒依旧是一口没吃这飞龙鸟的肉,啃了两块面饼,白舒才问魏子安道:“不是说这边儿狼多么,怎么不吃狼肉呢?” 魏子安苦笑道:“狼报复心太强了,随便杀了一只,村子半个月都不得安生,更何况狼肉不好吃,要在河水里面拔一个晚上才能去掉骚气。” xiaoshutingapp.com 白舒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这里这么穷苦,为什么不搬走呢,世间的四大门派,入门也不是太严格,做个外门弟子,也好过在这里百倍。” 魏子安长叹了一声道:“我们大都是自己修炼的,那些名门正派自然不愿意要我们,都觉得我们是不开化的蛮夷,而且你也看见了,我们这里有孩子有老人。” 魏子安无可奈何道:“纵使我们走的了,他们又怎么受得起长途跋涉呢?。” 魏子安说完又看了窗外一眼道:“更何况,我们之中好多人的亲人都在河对岸,若不能把这些异灵者杀个干净,将我们亲人的尸体抢回来,入土为安,我有什么脸面离开。” 经魏子安这么一说,白舒才想起来魏子安的妻子还在异灵者的队伍里面。 仔细想想,倘若有一天董色被异灵魂夺舍,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白舒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愤怒,但他一定会杀光世间所有的异灵者的。 只是白舒不知道,异灵魂和通天塔里那些灵魄有没有区别,只不过比起通天塔,这燕北荒原已经要好了很多了。 在这趟出门之前,白舒一直以为,纵使有些地方会遭受些疾苦,也不会和丰嘉燕京这种大城市的生活差的太远。 可当白舒真正走出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还有很多人只是单纯的为了活着而艰难的挣扎着,更有甚者,只是想不要被别人吃进肚子里面。 那些有能力的人都在做什么? 就拿太虚观来说,澄湖寺都有三个天启,太虚观不可能只有观主一人是天启,七星君里面绝对还有其他人是天启境界,这还不算太虚后渊之下的小白。 这种实力,拆一个通天塔不行么? 燕京之中朱门酒肉臭,却不知道燕北荒原之中路有冻死骨,不管是董义泽当宗主,还是孟宗当宗主,都没有人会对燕北荒原这块地方有一丝一毫的关注。 现在白舒有些明白苗历为什么要让纯均和承影送自己过来了。 既然异灵者那边儿只要到了破虚境界就会离开,那白舒在这里就碰不到太强大的敌人。 而纯均又把自己送进散修的村落中,那就说明,苗历希望白舒把那些异灵者处理掉。 这样一来能缓解这些散修的生存压力,二来也可以锻炼白舒的战斗能力。 正好,白舒从通天塔之中出来,心里就一直压着一股邪火,此时此刻,他终于有地方发泄了。 正在白舒挨着灯火思考的时候,魏屏儿忽然走了出来,递给了白舒一张字条。 “白大哥,我补着补着衣服,衣服中突然掉出了一张字条来,真是奇怪了,刚才我怎么没看见呢!” 魏屏儿一脸奇怪道:“白大哥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白舒接过来打开,里面写着一行字: “先走一步,活着回来!” 这两句话看似毫无关联,但白舒明白,只要纯均和承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自己就永远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有他们走了,自己才会经受真正的生死考验。 燕北荒原昼短夜长,下午天就黑了,长夜漫漫,寒风凛冽的吹着,将那些白色的薄雾吹了个干净,月光惨白惨白的照在地上,远处时不时的传来几声狼啸。 又是一夜凄寒。 第一百四十章 在乎 白舒拒绝了睡在床上,而是打了个地铺,他本是外来客,平白给魏子安一家添了麻烦,自然是不肯影响别人的生活的。 白舒合衣睡到三更后,外面寒风呼啸,隐约听到有人声,魏子安起床点上了灯火,急匆匆的要出门去。 白舒问了几句,魏子安只说让白舒好好休息,就披着衣服出了门。 魏屏儿也穿好了衣服起来,趴在窗边望着,外面隐隐有火光传来,她忧心忡忡的道:“怕是今晚又有异灵者来了。” 看魏屏儿的样子,早已习以为常,白舒就没有出言安慰,抓起星陨就准备出去看个究竟,魏屏儿稍稍劝阻了一下,想到白舒白天那一剑,最终也还是放白舒出去了。 推开门之后,白舒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雪,雪花里面夹着冰碴子,被风吹着,打在脸上,打的人生疼。 不远处一间木屋子失了火,火势随着风起,烧的一发不可收拾,一大群人围着那房子,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屋子外面温度低的吓人,白舒才出门没多久,身子就被冻僵了,他剁了剁脚,走上前去。 到了近处白舒才发现,屋子前面除了有阵阵哭声,简直安静的可怕。 一个中年妇人此刻正抱着一个大概十八九岁的少女和一个小男孩儿哭个不停,三人看起来是母子模样,借着火光,白舒能看出来其中母女二人都是姿色过人的美人儿,这被大火烧了的房子,恐怕就是她们三个的。 按理说以她们母女的姿色,于情于理都应该有人出声安慰,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个开口说话的人都没有,都只在旁边默默的看着。 魏子安看到白舒来了,轻咳了一声,往外面走,白舒立刻便跟了上去,问道:“魏叔,这是怎么回事儿。” 到了近前白舒才发现,魏子安眼睛有些发红,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魏子安解释道:“今儿晚上河对岸来了几个异灵者,想办法把马大哥引出了屋子,将他夺舍了,等他家姑娘和婆娘出来看的时候,那些人又回去放了火,烧了屋子。” 魏子安长叹道:“冬天已经到了,燕北这边儿本来树就少,连取暖都不舍得烧木材,她们家现在没有了房子,你叫她们住哪儿啊?” 魏子安越说越着急,都快哭了出来:“现在家里男人也不在了,粮食也烧没了,谁家还有余粮啊,我们要是给她们粮食,我们就得饿死!更可况,怜儿还有个两岁半的弟弟,这叫他们怎么活啊!”哭成一团的三个人里面,那个少女就叫马怜儿。 白舒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过去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他们根本无话可说,也无能为力,纵使心急如焚,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因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本来就没法子安慰了。 火还在烧着,众人却已经都聚集在了同一间屋子里面。 屋子不小,却只有一个几乎没什么暖意的炭盆,马氏抱着自己的小儿子和她的女儿马怜儿披着毯子坐在椅子上,哭的眼睛都肿了。 屋子中间坐着一个老人,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时不时的咳嗽两声,旁的人有困倦的,靠着门框打起盹儿来,只有炭火盆里偶尔传来啪的一声响。 白舒悄悄运起了七月流火,让屋子里面稍微暖和一点儿,时间越久,白舒就越觉得这门功法,不能算作幻术,简直比火符还好用。 已经是深夜了,马氏两岁半的小儿子缩在马氏的怀里,不仅没有睡着,反而是瞪着一双眼睛,茫然的看着众人。 哭已经没有泪了,睡又没地方睡。 “柴老,您倒是给句话啊,若是没办法,我们娘仨就不在这儿耗着,出去喂狼去了。”许久,马氏终于开口了。 柴老就是那位坐着抽旱烟的老人,他也是村子里唯一的破虚境界的人。 柴老没说话,还在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那烟袋里面火光忽明忽暗的,有着一种奇妙的节奏。 “我愿意分粮食给你们,实在不行,就先来我家挤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站了出来,勉为其难说出了这句话。 一个中年男子顿时起身给了那青年头一下道:“她家可是三口人,咱们本来就饥一顿饱一顿,再添三张嘴,你活不活了?” 那青年男子还要再说,哭的梨花带雨的马怜儿站了起来,感激的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了,狄大哥,我们自己会想办法的。”马怜儿说完,拉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就要往外走。 马氏却一动不动,她嘴上说出去喂狼,心里却是不想走的,她见马怜儿要出去,情急之下开口骂道:“你这死丫头,你到这时候了你还傲气,你可以去死,你弟弟呢?” 马怜儿被这一句话说噎住了,咬着嘴唇又坐了回去。 没错,她可以破罐子破摔,但她弟弟才两岁半,她弟弟必须要活下去啊。 白舒看的心里难受,不是这些人不想帮她们一家,实在是现如今大家都是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柴老终于放下了烟袋,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道:“马上就冬天了,一到冬天,他们就更喜欢来咱们这边儿,今年粮食又少……” 柴老眯着眼睛说道:“河对岸的倒是有粮食,只不过我们摸不着也吃不到。” 他沉吟着,众人都在等待他的下文。 柴老用粗糙的大手擦了擦烟袋上的烟灰,终于道:“小孩儿和孩儿他娘先住在我家吧,怜儿这丫头就去老狄家住着,这几天你们都嘱咐到了,让孩子们都别出门,明儿个一早,我组织人,咱们去打狼吃。” 众人点了点头,也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狼再难缠,也终归是畜生,总比那些异灵者要好对付。 “既然河对岸有粮食,为什么不去取回来呢?” 正在众人准备各自散去的时候,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的外来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都站住了脚步,盯着白舒看,所有人都是一副困顿疲倦的样子,蔫头搭脑的昏昏欲睡。 xiaoshutingapp.com 只有白舒眼睛睁的大大的,语气中不见丝毫的疲惫,一副精神的样子,仿佛才刚刚睡了一个大觉醒来。 柴老眯着眼睛看着白舒,半响才道:“外来的小子,你明天一早就赶紧回去吧,这地方你不该来的。” 有的时候人穷苦到了一定程度,对所有外界的帮助都绝望之后,就会开始把自己封闭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谁都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苟延残喘的活着,望不见痛苦的尽头。 正在这时,里屋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叫声,一个中年人飞快的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怪叫着,一下挤过了人群,冲到了最中心,摔倒在了地上,脸都摔进了火盆之中。 柴老连忙上前把那人扶了起来,抹干净他脸上的灰,抱在怀中好一阵安抚,那人狰狞的神色这才慢慢缓和了下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柴老叹了口气,对白舒说道:“外来小子,看到了么,这是我儿子,他被夺舍的时候,我们把他救了下来,可救虽然救下来了,他却已经失了神志,彻底疯了。” 柴老握着烟袋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道:“我老头子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伺候他拉屎撒尿,他连自己吃饭穿衣服都不会了,动不动就头痛欲裂,像这样发一次疯,你说如果可以,我会不愿意去找河对岸那些人的麻烦么?” 柴老似乎是触动了心事,话也多了起来,他继续道:“我们散修和你们大门派不一样,我们修炼的慢,而且连几门正经的克敌之术都没有。” “那些异灵者都是活了上百年甚至千年的怪物,他们一身本事,随随便便就能宰杀我们。” “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杀光了我们么?柴老咬牙切齿道:“我们生了孩子之后,若是让他修行,至少还有一些反抗之力,若是不让他们修行,连反抗之力都没有,那些异灵者就等着我们的孩子修到了归灵或者是希微,就跑过来,帮助一个异灵魄夺舍我们的孩子。” 柴老面色萎黄,继续道:“曾经有多少的孩子有机会问鼎破虚,都被他们给祸害了……” 柴老的情绪有些激动,也感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更有甚者,已经目龇尽裂。 柴老身体颤抖,平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不是没想过以后干脆就不让孩子们修行了,大不了就全死了,也好过在这里受尽折磨。” 柴老闭上眼睛道:“可我不甘心啊!我们的人不能都白死啊,我们就算在这里吃土喝冰,也要住在这里,能杀多少异灵者就杀多少,能灭几个异灵魂就灭几个。” “你是外来人,你管不了,趁着还有命,回去享你的荣华富贵去吧。”柴老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赶白舒走。 白舒却一动不动,转而问道:“您知道我是太虚观的人么?” 柴老点了点头道:“是又如何?” “那您为什么不请求我的帮助呢?”白舒颇为不解。 柴老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这四大门派里面,又有几个好人,我们的死活,又有谁会在乎?” 白舒在去了澄湖寺之后,听到柴老这句话,竟是不太好反驳。 白舒望着柴老,只好诚心诚意道:“我在乎啊,我看见了我就在乎,我们太虚观多半都是好人,今天就算不是我白舒来,换了任何一个观里的弟子,他们都会在乎你们的死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拎着剑走出去的少年 柴老浑浊的眼眸中亮光一闪,下一刻又飞快的逝去了。 “你在乎又有什么用,你就一个人,太虚离着我们这里这么远,你纵使有心,也帮不上忙。” 火盆之中的炭火还在烧着,木枝烧成了灰,基本已经快要熄灭了。 “那些异灵者的肉身原来都是你们的亲人,你们对付他们的时候,忍心下手么?”白舒却不管这些,他想问明白两件事情。 柴老点点头道:“我宁可他们死了,也不愿让他们一直被人玷污。” 白舒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柴老叹了口气道:“你虽然有心,却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就像是烂在土里面的树根,死了变成土了,也就这能这样了。” 也就只能这样了! 柴老的话似乎是说进了众人的心坎里,谁都没法改变这种情况,只能卑微的烂在土里。 炭盆里的火还有最后一丝余烬,宛若这些心如死灰的人们。 “河对岸是哪个方向?” 正在所有人都闭着嘴巴品味着嘴里面那折磨死人的苦涩的时候,白舒忽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魏子安下意识的给白舒指了一个方向。 “好,我知道了。” 白舒起身,拎着星陨出了屋子,一直像魏子安所指的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此时天近黎明,白雾苍苍,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白舒一个人走在寒夜之中,耳中只听见寒风的呜咽声,他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自走在路上了。 屋子中哭肿了眼睛的马怜儿理了理额头前散乱的刘海儿,追到门口扒着门看了一会儿,才眨着眼睛不解的问道:“他是谁?他去做什么了?” 魏子安和柴老也被白舒的举动惊的目瞪口呆。 “这孩子太年轻了,意气用事,快去把他追回来!”柴老终于回过了神来,连忙吩咐下去。 魏子安带着人就追了上去,可就是这么一愣神儿的功夫,白舒已经消失在了茫茫荒原之中,连那串浅浅的脚印都被新雪盖住了。 魏子安再回来的时候,神色有些慌张。 “柴老,那孩子人已经不见了。” 柴老套上了件厚衣服,也走了出去。 天地间一片苍茫,天色已经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点儿要亮的意思了。 魏屏儿靠在窗户前看着,一直在等着魏子安和白舒回来,等着等着,她自己却靠着窗户睡着了。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一阵冷风从窗户缝里钻了进来,将魏屏儿吹的浑身一阵哆嗦,紧接着她听见了自己父亲的声音。 “这道沟就是白舒那小子一剑斩开的,毕竟是观里的人,是有真本事的!” 魏屏儿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贴着窗子看出去,发现魏子安和柴老等人正站在白天白舒一剑斩开的沟壑之前。 魏子安见柴老没说话,又道:“拦没拦住,现在我们只能祈求他能平安回来了。”他望着那道沟壑,心里似乎是又多了几分安慰。 柴老一直皱眉不语,半响才向前走了一步,对魏子安道:“你也是太年轻了,他在乎咱们的死活,咱们就不能不在乎他的死活!” 柴老这句话说完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他们经受苦难太久了,久到自顾不暇,更难以去想着如何对待那个外来人。 魏子安一家肯给白舒东西吃,已是极为难得。 柴老深吸了一口气,冷气入肺,他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弯下了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魏子安连忙上前帮柴老拍着后背。 柴老咳嗽完之后,缓缓的挺直了腰板,沉声道:“把睡了的人都叫起来,不去打狼了,今天要吃,就吃对岸!” 柴老是这个村落里唯一的破虚,他年轻时身经百战,也是去过河对岸厮杀的好汉,现在他已经垂垂老矣,落了一身的伤病,实力比起年轻的时候差了太多,就连异灵魄都对他这具苍老的身躯没什么兴趣,他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问鼎天启了。 可在这一刻,柴老似乎又找到了几分年轻时的感觉。 他看到了白舒拎着剑出门的背影,他不用出去看,都能想象得到,那少年一个人走在路上,脚踏风雪,是如何的孤寂落寞,又是如何的光芒万丈。 人越老越怕死啊,当你知道伤病是什么,时间是什么的时候,你就更怕死,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无所畏惧,可当你拥有的越多,你就越害怕失去。 柴老年轻的时候也想过杀光那帮异灵者,可几十年过去了,他早就绝了这个心思,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再拖几年,拖到自己死的那天,也就能不操心这些糟心的事情了。 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儿子,经常哭的就像是小孩子一般,把饭吃到脸上,他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恨,可终归恨也是没有办法。 他知道打狼好过去河对岸抢粮,他必须做明智的决定,尽量保护大家的安全。 可当他听到白舒平淡有力的那句“好,我知道了”的时候,然后见到白舒拎着剑出门的那个孤独落寞的背影,柴老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人一老了就喜欢在别人的身上找寻自己的影子,该讨的债总得去要,再等,也等不出更好的结果。 天还没亮,人就越聚越多,家家把存的柴火都拿了出来,点燃聚成了一个大火堆。 众人围在火堆前大口的吃着东西。脚下放的是全是柴刀,有长有短,有的锈迹斑斑,有的闪着寒芒,像是入夜前才打磨好。 整个村落,没有一把剑! 刀永远是最原始的工具,能砍柴打猎,也能杀人,每天忙于砍柴打猎的人们,是不会用剑的。 终于,众人吃完了东西,也有了力气,他们在柴老的带领下,一人从火堆中抽出了一根燃烧着木枝,当作火把。 然后头也不回的往白舒刚才去的那个方向走去。 吃饭的时候雪停了一会儿,此刻上路,又是小雪。 满村的妇孺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望着那一点点火光连成一条火舌,在黎明之中融化在白色的天光里面,有些人眼中已经含泪的。 未必是怕他们一去不返,只不过她们已经忘了,龟缩在村子里面这么久,究竟是多久没有见过这样浩浩荡荡的出去的情景了。 燕北在异灵者来之前,全都是好男儿,就算是在异灵者来之后,好男儿也数不胜数,谁知道一晃,连男人都少了很多。 白舒的眉,白舒的眼,他说的话,他用的剑,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在众人心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蒸笼一点一点的,把他们的勇气蒸了出来,把他们的胆魄蒸了出来。 这就如同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道枷锁一般,锁久了枷锁就长在了身上,再想脱下来,要将自己的皮肉都撕烂。 没有白舒这样的蒸笼,他们很难有撕破皮肉的勇气。 燕北的黎明很是漫长,白舒走了很久,才见到那条河,河水湍急,河面倒是不宽,没有桥也没有船。 白舒蹲在水边洗了把脸,冰凉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洗去了白舒身体中的那一丝困顿。 塞北的广阔荒原上,连灵气都要冷上几分,但却更加纯粹。 河道不宽,白舒一个纵身就跳了过去,再向前走,离着异灵者的住地越近,白舒不仅不觉得紧张,内心反而还愈发的平静起来。 异灵者们的村落中点着无数的的风灯和篝火,整个村子说不上有多明亮,但至少不像散修村落那样黑暗。 仿佛这里才是一处温柔的避世港湾,而散修村落则是那充满苦痛的人间地狱,隐藏着无数的邪恶。 身处于黑暗中太久的人都喜欢光明,有些异灵魂在浑浑噩噩的黑暗中待了太久,等他们找到一具新的身体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渴望光亮,再也不想回到想起来就让人浑身发抖的黑暗中去。 白舒走进村子的时候,就像是枯枝上落了一只乌鸦。 他随便找了一间屋子,推门就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炉火烧的旺盛,很暖和,暖和到让人快要忘了外面就是寒冬,空中还飘着雪花。 桌子上摆着没吃完的饭菜,有酒有肉,床上睡着一个中年男子,他发出了轻微而有节奏的鼾声。 白舒关好了门,坐在了椅子上,看了那男子很久,忽然白舒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那男子骤然惊醒,翻身起来望着白舒。 “你是什么人?”他在看见白舒之后,没有慌乱,只是平静的问出了一个问题。 1200ksw.net 白舒毕竟才是希微初期境界,每一个异灵者都是活了上百年的老怪物,只要不是境界压制,他们都不会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危险。 “过路的人。”白舒看着他回答道。 那人笑了笑,问道:“怎么,不赶紧回家去,还进我的屋子?”他言下之意是说,白舒在找死。 白舒微微摇头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那人抓起床边的酒壶灌了一大口酒,说道:“有意思,你问。” “你是异灵者?” “没错!” “你们这一个村落里面所有的人,都是夺舍来的身体么?” “没错,你不觉得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活下去么?”那人笑的无耻,极为肯定的道:“你弱你就得死!” 白舒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下一刻那人的胸口突然多了一把剑,星陨穿胸而过,在他的胸口刺出了一个血洞,鲜血咕咚咕咚的流了出来,染湿了半个床铺,那些兽皮的毛发被血水浸湿,黏在了一起。 那人的眼睛瞪的大大的,似乎是还不相信刚才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会有这么快的身手,这么锋利的一把剑。 他不明白白舒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两句话,他更加不明白如果白舒有这种实力,为什么不一进门就杀了自己。 一道淡白色的影子从那人的头顶飞了出来。 白舒把剑拔了出来,甩了甩上面的血,说道:“你说的没错,你弱你就得死!”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给你们看点儿东西 没有什么是比你按照别人的规矩,把别人杀掉,还杀的他心服口服更让人快意的事情了。 弱就得死,那白舒这一剑刺的就很有道理。 这是白舒第一次杀人,不管那人是不是异灵者,也终归是杀人。 白舒不想做那种怒发冲冠,就不问是非的人,所以他先开口问了两个问题,确定了那些散修说的话没错之后,才动的手。 有时候死亡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当白舒亲眼看见那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失去了生机,他没有脑海中那种毁灭之后的快感,反而有几分茫然。 白舒轻轻的擦了擦剑上的鲜血,转身出了屋子。 屋子外面已经站好了很多人,还有人刚刚才穿好了衣服,从不同的屋子里面走出来。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飘着好几十个淡白色的影子。 换了常人,看到这般场景,怕是已经要吓得尿裤子了,可白舒不同,白舒毕竟是进过通天塔的人,他身上还有观主送的玉佩,他不怕被夺舍。 “小子,你怎么想的?”领头的一个中年男子笑呵呵的问白舒道,他的眼神中满是讥讽。 恐怕只有疯了,才会闯进这里面吧。 白舒没有说话,他紧握着剑,摆了一个风雷六十四斩的起剑式。 “是观里的人,直接杀了吧,这具肉身也留不得。”那中年男子一眼就看穿了白舒的师门,随意的吩咐了一声,转身回了屋子,其他人也各自准备散去。 只有两三个人凑了上来,准备围杀白舒。 其中一人正准备上前,就被同伴拦了下来。 “这小子有古怪,我先上。”那人说着,笑眯眯的走到了白舒身边,完全不做任何攻击姿态。 白舒却不多想,一剑就斩了过去,把风雪都斩出了一个真空区域。 眼看着白舒就能将那人腰斩,那人身影一闪,却一下子消失在了原地,等白舒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出现在了白舒背后,对白舒隔空一指,一团暗青色的灵气就打在了白舒的背上,却被白舒的虚极障挡了下来。 fantuantanshu.com “这小子好强的灵气!”那人颇为惊讶,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真是可惜了,老大让杀了这小子,不然……”他看着白舒叹惋,评头论足的,显得极为可惜。 白舒心如止水,不慌不忙的又是一剑,每一剑下去,又带出去了几分灵气。 那人自己招架不来,又招呼了同伴一声,几人合力围攻白舒,白舒却在几人的攻击下游刃有余,时不时挨上两下,却连虚极障都没被打破。 本来众人都要散去了,看那几人一时之间奈何不了白舒,兴致也来了,都驻足观看。 “这剑法有点儿刚猛啊,怕是挨上一剑都受不了,封锁的范围还大。” “是啊,咱们就算多上去几个人,也施展不开,当真是以一敌多的妙招。” 场下议论纷纷,围攻白舒那几人却是叫苦不迭,最初身法最诡异的那人给同伴递了个眼色,悄悄撤了下去,忽然消失在了白舒的视线中。 其他人则是一顿不要命的攻击,却被白舒强势的剑招给打的分崩瓦解,藏起来的那人此刻才骤然现身,出现在了白舒的身后,一指冲着白舒的背心戳了过去。 白舒收了剑,回身翻了一掌,一面墨色的太极图凭空出现,足有白舒半个身子那么大,那一指点在白舒的虚极障上,灵气爆裂开来,与虚极障一同分崩瓦解。 旁的有人则趁着这个时候一刀擦着白舒的脖子砍在了白舒的肩膀上,在白舒肩头撕了一个一指长的口子。 场下围观的人也时不时的偷袭白舒,各种白舒想都想不到的术法和攻击轮番而来,让他防不胜防,不一会儿他就已经浑身是伤了。 这些异灵者活的久,战斗经验也比白舒丰富,白舒足足用了四十一剑,都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带着戏虐的眼光看着白舒,享受着折磨白舒的乐趣。 “这小子的水平和沧浪差不多了,只不过没有沧浪狠。” “是啊,若是沧浪,恐怕拼着断一条胳膊,或者生抗几下重的,这时候已经杀了几个了。” 这些异灵者不急不忙的聊着天,那个身法诡异的人更是让白舒不厌其烦,时不时给白舒身上戳一指头,白舒身上就会多一个血洞,俨然已经将白舒看成了垂死挣扎的野兽。 只不过他们知道,垂死挣扎的野兽最为可怕,所以他们耐得住性子,不急不躁的和白舒周旋着,他们要慢慢玩儿死白舒。 白舒忽然站住了身子,手低垂着,剑尖落到了地上。 “你们知道太虚观的禁地么?”白舒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众人自然愿意让白舒身上那大大小小几十个伤口多留一些血,更好奇白舒要说什么。 便有人接话道:“有听说过,有人说那山峰是飞过去的,也有说是长起来的。” 白舒抹了抹额头上的血,微微一笑道:“我在藏剑锋下拿了点儿东西,给你们看看!” 白舒这句话说完,空气中的灵气忽然碎裂的不成样子,近乎透明的一道道剑气似乎是在一瞬间将空间都片片割碎,落在众人的眼里,眼前的世界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扭曲。 下一刻离着白舒最近的那几个人的身子就被难以看清的无数道剑气割成了碎片,血肉模糊,连骨肉也脆的和纸一样,顷刻间化为了碎屑。 “妈的,这是什么?” 还不等那些异灵者反应,白舒的千剑阵就呼啸着向人群中冲了过去,千剑阵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被切成了一块一块,有狡猾之辈见势不妙早就远遁了的,也被千剑阵追着不放,场中还活着的人,像是受惊的马儿一样,乱了阵脚。 剑灵气是没有颜色的,透明的如同冰晶一般,等那些人看到剑灵气淡淡的虚影的时候,再逃,就已经晚了。 “是千剑阵!”终于有人看出了端倪,大声吼了出来,可他才喊出这句话,就被千剑阵瞬间搅成了碎屑。 千剑阵,主切割,山无棱角,水不成波,是太虚观中威力最大的几门道术,希微境界中,还没人能挡的住白舒剑灵气所组成的千剑阵。 白舒之前隐忍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把千剑阵布下去,一个一个杀实在是不现实,白舒还没有狂妄的这个地步,他只想试试能不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当年孟克之在遇到罗诗兰的千剑阵的时候,都被赶的落荒而逃,更何况这些异灵者呢。 千剑阵肆虐过后,满地的鲜血和碎肉,一段段连着血筋,红白色的人骨插在地上,很快被冻在了一起。 那些侥幸被千剑阵扫到而没死的人,此刻也在地上疼的满地打滚,每个人的气海都被搅碎了。 白舒知道他们此刻的感觉,剑灵气是世上最独特的一种灵气,一旦剑灵气进入了体内,就一定会将人体搅得天翻地覆。 这就是白舒要给他们看的东西! 白舒快步都上前去,将那些没死的人挨个补了一剑,此时此刻,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已经飘着几十个异灵魂了。 它们蠢蠢欲动,想要一窝蜂的钻进白舒的脑海里面,却又怕夺舍失败,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白舒抬头看了它们一眼,沉声道:“不用排队了,要来就一起来。” 白舒说着抬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自己身前描着一道符线,那符线宛若清风拂过山岗,像是一个山字。 最开始下达把白舒斩杀那个命令的人也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手握长枪的少年。 “居然还是观里的高手,怕是隐藏了境界。”那人皱眉看着白舒,却不知道白舒究竟要做什么。 可那握着长枪的少年却站不住了,他大步的向白舒跑了过去,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 可他已经来不及了,白舒的山字符已经画好了,他从没在战斗中试过虚空凝符,是以这道山字符画成的时候,白舒整个人都激动的颤抖了起来。 淡青色的光芒在白舒身上荡漾开了,照亮了一大片黑暗,山字符被白舒激发的同时,他张开了双臂,仰天长啸,在突破了希微境界之后,第一次全力运转起烛龙功法来。 天色本就没有亮起来,这时候的黎明一下子又显得更加昏暗了,无数微凉的灵气向白舒体内涌来,包括那些异灵魂,全都不受控制的飞向了白舒。 不管是灵魄还是异灵魂,只要带了一个灵字,只要身上有一丝一毫的灵气,用烛龙功法就都能吃。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漫天密密麻麻的异灵魂就全部消失的干干净净了,白舒身体内由于过度消耗而显得有些疲惫的剑灵气得到了天地灵气的滋养,一下子又变得有活力起来。 白舒的脑袋却像是要爆炸了一样,他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像是澄湖寺里那些讨厌的和尚念经一样,念的白舒头都大了。 很快,白舒胸口的玉佩就发起了光来,一股暖意从白舒胸口传遍了全身,那些异灵魂一个一个的离开了白舒的脑海,在空中慢慢变的透明,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入轮回了?”领头那男子看着白舒,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太虚的道法,魔宗的心法,澄湖寺的超度之法,你到底谁?” 第一百四十三章 沧浪 领头那男子死死的瞪着白舒,问出了这句话,手心里却已经渗出了汗来。 白舒看了看被自己吞噬掉所有灵气而显得灰蒙蒙的天空,回答道:“什么功法厉害,我就练什么,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呢!” 那男子额头也全是冷汗,衣服都微微有些湿了,他因为一个决策失误,平白浪费了好多可能进入破虚的异灵者。 “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舒闻言笑了,他笑的有些嘲讽:“你们和河对岸那些人本来也是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做那些混账的事情。” 那人脸色一变,终于明白了白舒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你们之中有一个人说的没错。”白舒认真的说道:“你弱你就得死,你们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白舒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太弱了!” 那领头的男子叹了口气,对那手握长枪的男子道:“沧浪,你把他杀了,以后你就不欠我们什么了。” 那领头男子说完看都没看白舒一眼,直接离开了这个村子,向荒原的深处走去。 似乎是这个叫做沧浪的少年出手,白舒就一定会死。 白舒不知道那男子是哪里来的自信。 沧浪年龄看起来和白舒差不多,身材高大,个子快有两米高了,他皮肤黝黑,脸上有一道疤,眼睛却是异常的明亮。 沧浪将枪拄在地上,看着白舒,那枪头正好高过他自己的肩膀,他拿的是一杆铁枪,从头到脚是一整根精铁铸成,枪身上锈迹斑斑,满是磕磕碰碰后留下来的痕迹,没有红缨也没有任何的装饰。 “你的剑不错!”沧浪忽然赞叹道,他的声音低沉生硬,似乎是很少开口说话。 “谢谢。”白舒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沧浪虽然没有亲眼看白舒用剑,但他看到了这一地的鲜血和碎烂的骨肉,于是他明白了,白舒的剑真的不错。 “你死之后,你的剑我帮你收着!”沧浪似乎是害怕白舒的剑被埋在这燕北荒原的雪里,所以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后沧浪大步的跑了起来,地面甚至都被他踩的嗡嗡作响,不知道是为什么,白舒下意识的变的紧张了起来。 之前白舒被那么多人围攻,都没有紧张,他看的出来,沧浪也是希微境界,可为什么,他在一个人面对沧浪的时候会紧张呢? 是因为打斗时那些人说的话?还是领头那个男子如此的信任沧浪的原因呢? 应该都不是,沧浪在看过了那一地鲜血之后,还敢上前,就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了。 白舒握紧了星陨,右脚稍稍向后撤了一步。 下一刻沧浪穿过了风雪来到了白舒面前,沧浪身上带着一股劲风,连雪花都没有粘到他的衣角。 他单手握枪,一枪重重的的就向白舒头顶砸了过去,这一枪要是砸实了,别说是人,就是石头也要被砸个粉碎。 白舒抽身急退,那长枪擦着白舒的额头砸了下去,落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沧浪一枪没中,没给白舒任何喘息的时间,长枪从地上弹起来,顺势又给了白舒一下。 白舒被长枪带起来的劲风撩的生疼,一边后撤,一边反身还了一剑,可由于长枪远比白舒的星陨要长,白舒这一剑只能点在枪上,枪剑相触,一股大力从长枪上传了过来,差点将白舒的星陨震的脱手。 白舒身上刚刚有些愈合迹象的数道伤口同时崩裂,渗出了血来。 白舒痛哼了一声,收起了硬碰硬的心思。 沧浪却是一枪接着一枪,将长枪当作锤子来用,一下一下敲打着白舒,逼的白舒不断的后退。 看着沧浪,白舒仿佛看到当年在赏雪台暴打李月溪的孟克之,两个人都是不断的进攻,攻势如潮,叫人喘不过气来。 只不过白舒可没有李月溪那么强大的防御能力,他若是挨上一下,纵使不死,恐怕也要摔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掉了半条命去。 白舒脚下踏着七星步,飞快的后退着,这种程度的攻击,白舒相信沧浪也做不了多久。 果然,就在白舒快要退到河边的时候,沧浪终于改砸为刺,白舒正要暗喜,却发现沧浪现在变的更加可怕了。 沧浪终于变成了双手握枪,那柄长枪在沧浪手中,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每一枪刺过来,都似乎要把白舒刺个对穿。 白舒用剑勉强挡着,却还是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终于,白舒找到了一个机会,一个侧身闪过沧浪的一枪,全力一剑向枪杆斩了过去。 被小白改造过后的星陨,配合上剑灵气,几乎可以说是无坚不摧,白舒有信心一剑就斩断沧浪的长枪。 沧浪若没了枪,白舒自然有信心杀他。 可谁想到白舒这一剑斩在沧浪的枪上,只在枪上斩出了一个小口子,却没有预想中那样爽利。 slkslk.com 白舒反而是被沧浪抓住了机会,被沧浪一脚踢在小腹上,被踢飞了出去。 这一脚直震的白舒气海翻腾不止,浑身剧痛,白舒的小腹上正好有一道伤口,被震的撕裂了开来,鲜血狂涌。 白舒退了这么久,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河边,他一头栽进了河水里面,冰冷的河水瞬间灌进了白舒的喉咙里和鼻子里面。 白舒一口气没喘上来,就随着汹涌湍急的河水一直向下冲了过去。 沧浪没有犹豫,也随着白舒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追着白舒而去了。 另一边柴老那里,过河之后到了异灵者住的地方,看见一地的鲜血之后,惊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他已经有些年头没有过河了,却没想到这一过河,就见到这样的一幕。 “是…是白舒干的?”魏子安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他来这里,本已经做了和白舒一起送死的准备,到时候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却不想到了时候,会是这样的一番情景。 柴老握刀的手都激动的在颤抖,燕北荒原只有散修和异灵者,这一地的血肉,不是他们散修的,就只可能是异灵者的。 正在这时,白舒杀剩下的十几个异灵者正好走出了屋子,他们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各奔东西,不管怎么说,燕北这块地方,他们是再也不准备回了。 可谁想到他们刚出门,就见到提着刀的柴老等人,拿着东西跑也跑不快,不拿东西走也走不出这片荒原。 他们虽然刚被白舒吓破了胆,可他们毕竟也是一等一的恶人,见到了曾经在自己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的散修们,心一横,扔了东西,拿出了武器来。 柴老丢了火把,双眼一瞪,还没开杀就红了眼,他呵道:“白小子还给我们留了几块肉,跟我上,把他们全宰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来了血性,脚踩着被冻成冰碴子的血水,也不觉得害怕了,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变成这血海肉林中的一部分,只一门心思的想着把面前这些异灵者也变成一文不值的碎肉。 天已经逐渐亮了起来,燕北的黎明格外的漫长。 白舒被湍急的河水推着,一直被送到了河的下游,最终在浅水里停了下来。 相比较而言,沧浪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还没到河水最浅的部分,就被河水推着,一头狠狠的撞在了石头上面。 这一下撞的沧浪七荤八素的,手中的长枪也顺势脱手,飞落在了白舒的脚下。 两个人同时挣扎着站了起来,白舒冻的嘴唇都发紫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的流着血。 沧浪明显也不好受,他的头被撞破了,鲜血顺着脖子淌到了胸口。 白舒下意识的运起了七月流火,他想让沧浪更冷一点。 沧浪晃了晃脖子,一把扯掉了身上的衣服,丢在了水里,在这种天气里,他就这样光着膀子,站在冰水之中,站的笔直。 白舒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他停止了七月流火,也脱掉自己的湿衣服,只不过白舒把衣服丢到了岸上,这是魏屏儿家的衣服,待会儿走的时候,白舒还要还的,尽管那衣服此刻已经千疮百孔了。 小雪还在下着,寒风也一刻不止的吹着,白舒赤膊站在风中水里,胸前挂着一块玉佩。 只不过白舒白白嫩嫩的身子和沧浪那一身黝黑有力的肌肉比起来,就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了。 更不用提沧浪身上大大小小无数的疤痕了,那些疤痕就是为什么沧浪可以把白舒打成如此狼狈的原因。 天赋和机遇固然很重要,但只有战斗,生与死的较量,才能让人真正的成长起来。 “你这身材真棒!”白舒由衷的赞叹道。 之前沧浪夸过白舒的剑,现在换白舒夸他了。 沧浪愣了一下,颇为僵硬的回答道:“谢谢。” 此刻沧浪站在水中一动不动,脚都快麻了,可他却不敢像刚才那样主动进攻了,因为那时候他手中有枪,有枪他就不怕白舒。 可此时此刻,他手中什么都没有。 或许真是的安逸太久了,居然连枪都拿不稳了,沧浪心里生出了淡淡的羞愧感,这几年他的确过的太安逸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死活 白舒看着沧浪,忽然咬了咬牙,丢掉了手中的星陨。 这是个很蠢的决定,不管是董色还是纯均,又或是罗诗兰,更或者是任何一个关心白舒死活的人,看见白舒这个举动,都会大骂白舒愚蠢的。 只有白访云会做这样的事情,白舒不知道他为什么也要这么做。 就连叶桃凌,都不会放下她手中的那柄剑,不是叶桃凌不够高傲,而是叶桃凌只会用剑。 叶桃凌就算是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也只能用剑杀! 白舒不同,白舒是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儿子,不管是学剑还是学道法,白舒一学就会,一会就精。 大虚道法三千,白舒想做那个万法皆通的人,他没有了剑,还有掌,还有符。 他就是喜欢沧浪这个人,他喜欢沧浪说话时僵硬笨拙的样子,尽管白舒被沧浪的枪砸的狼狈不已,他也喜欢沧浪的枪。 多纯粹的力量,比起术法来,这种力量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我听他说,你只要杀了我,就不欠他们什么了?”白舒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多说话的人,但他总觉得,沧浪身上每一道疤痕里面都有着故事。 沧浪同样也不是喜欢多说话的人,实际上,他也有些喜欢白舒,不然他根本不可能会夸白舒的剑不错,更不会说出那句“你死了之后,你这把剑我帮你收着”。 尤其是这一刻白舒扔了手中的剑,沧浪更喜欢白舒了,不是所有小白脸都是软塌塌的,白舒说话做事,都极有力量,比那种普通意义上的硬朗还要更加有腔调。 “没错。”沧浪回答白舒,他愿意和白舒多说几句话。 “所以你不是异灵者,也不参与他们夺舍的事情?”白舒继续问着,这一点太重要了。 沧浪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白舒,半响才反问道:“你不喜欢他们做的事情么?” 白舒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那些散修住的那个小村子面,全都是些糟心的事情。 白舒亲眼见过了,才明白他们生活的有多么不易,别人过日子叫生活,他们过日子应该叫做死活。 沧浪沉声道:“我不是异灵者,也不参加这些活动,我来自比燕北更远的荒原深处。”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等一会儿才能说出下一句话,他努力的斟酌着措辞:“里面的日子比这里还要苦,我们不是一样过下去了,谁来同情我们?” 沧浪肯定的说道:“从燕北起这世上就没有对错了。” “只有死活!”沧浪说完这句话,自己也在细细咀嚼着死活这两个字的含义。 白舒被沧浪说的愣住了,燕北之北还有荒原,荒原之上还有人过着更苦的生活,如果白舒愿意帮助这些散修,那他是不是也应该更深入进去,去帮助那些过的更苦的人呢? 没有人能当所有人的救世主,连自己都救不了,你用什么救世? 英雄也是最难当的,谁当谁死。 当年创出天心掌的天心道人,去天剑山关隘,以一敌二拦杀了两名天启境界的异灵者,自己也死掉了,他是英雄,他没能活。 白访云应该也是个英雄,至少白访云对拆了那破塔,也动过心思,可他也没能活。 反而是做坏事的那些人,澄湖寺的僧人,影祖,孟宗,他们能活,这算是什么道理。 白舒心里有些苦涩,可他却不知道,日后他将亲眼见证无数英雄的陨落。 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也是一个造就英雄的时代,更是血泪交织的年代,只不过现在想这些事情,还有些为时过早。 “我明白了。”良久白舒才从嘴里蹦出了这几个字。 他话音一落,就抬起了手来。 沧浪之前见白舒画了一道山字符,他那会儿不知道白舒为什么画这道符,这符画出来有什么用,他就是下意识的觉得大事不好,所以沧浪那会儿才会用尽全力去阻止白舒。 他晚了一步,所有的异灵魄就都不见了。 所以这一次,沧浪不可能让白舒把这道符画出来,谁知道这道符画出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白舒知道沧浪向自己冲了过来,但他看不见沧浪的身型,更听不见沧浪蹚水而过的声音,那些雪花那些风,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的世界里只有一道符,只有绝对的专心,他才能保证自己一次就成功画出这道符。 此时此刻,白舒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指尖滑动的极快,但在白舒眼中,那优美的蕴涵着天地法则的符线,是如此缓慢的一笔一画的有了形状,有了生命,也有了力量。 在这道符完成的一瞬间,沧浪也冲到了白舒身边,他没有用拳脚,而是用肩膀狠狠的撞在了白舒的肩膀上。 笔趣阁 白舒用一只手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另一只手将那道符送了出去。 这又是一道神符,黎明之中,沧浪眼前光亮大作,他被一片白光吞没,整个人都像是燃烧了起来。 这道光有些像是小白得到了心那一晚的那道光芒,虽然没有那次光芒万丈,但也足以点亮整个燕北的黎明。 柴老那边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十几个异灵者,当然代价是自己这边也死了好几个人。 但万幸,河对岸这些粮食,全部都被他们接手了,有粮有肉,甚至还有酒,这些粮食,足够全村撑过一个冬天了。 忽然远方传来了一阵刺眼的光,闪的人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众人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好久才看清楚东西。 在村子里面的马怜儿也看见了这阵光,村子里面翘首以盼的人们每一个都看见了,却没有一个人去跪拜,或是大惊小怪什么的,尽管这光亮在黎明中显得那么不同寻常。 这些人在燕北住久了,对天地,早就没有了敬畏之心,就算此刻天地翻覆,颠倒换了个样子来,他们也不会如何惊异,他们只对死活有着敬畏。 之前说了,这又是一道神符。 这是白舒学的第二张神符,一路上白舒骑马的时候,一直在自己的大腿上描摹,却从来没有写在纸上过,更没有虚空凝出来过。 这是天字卷中的第一道神符,日字符。 那光亮就是最炽热的日之光辉,是天地间最耀眼的东西。 有一群狼也看见了这亮光,荒原狼的毛都是灰白色的,往雪地上一趴,若不是走到近前,根本看不出来这些畜生的伪装,它们一个个饿的骨瘦嶙峋,眼里冒着绿光,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它们在看到亮光之后,竟然发了疯一样的狂奔了过去。 下游的冰河里面,白舒被沧浪狠狠的撞了一下,撞飞了出去,落在了水里面,他在和沧浪接触的一瞬间,听见了咔嚓的响声,随后他胳膊处传来剧痛,紧接着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趴在水里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他这道符画的太专注了,专注到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任何的防守。 地字卷主防御,天字卷主进攻,白舒有自信只用一张日字符,就能击败手无寸铁的沧浪。 沧浪此刻呆呆的跪在水里,手撑着河里的鹅卵石,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他眉头紧锁着,表情痛苦的扭曲了起来。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明亮的眸子里面却已经失去了神采。 “我看不见了。”沧浪没有任何可惜和悲哀的情绪,他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他所言,从燕北起,只有生死,只要活着,其他的事情,就都是小事。 白舒也不好过,他右手已经彻底动不了了,手臂上一半的肉都已经撕裂了开来,好似只连着一层皮筋,轻轻一扯,半截胳膊就能被扯下来。 “我手断了,还是右手,估计是废了!”白舒用剑的手是右手,画符却是左手。 沧浪面无表情的道:“左手也可以用剑。” 白舒苦笑了一下,左手的确可以用剑,但习惯终究是一种难以摆脱的力量,他纵使左手剑练成了,他怕自己用出来那一剑,也会变了味道。 “怎么?你很失落?”沧浪不解的问道。 “有一点点。”白舒如实回答。 沧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一个人若是真的想用好剑,他就算两只手都没了,他用嘴叼着剑,他也能把剑用好,你信不信?” 白舒眉毛一挑,仿佛一下子捕捉到了什么,他情不自禁道:“我信!所以就算你看不见了,你依然能用枪,依然还可以那么强!” 沧浪点头道:“没错,我还有耳朵。” “谢谢!”白舒由衷的道谢,因为沧浪不仅让白舒知道了什么是强者,更把成为强者的坚毅教给了白舒。 强者不是在自己门派里和同门较量赢上几场,更不是画符成山,堆满一地,强者是在失去之后,还能拥有失去之前那种力量的信心。 不过白舒也不得不承认,打赢了和堆那座符山,的确很有味道。 但这些都不能让人真正的成长,只有像现在这样,走出来,见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儿,和沧浪这样的强者交手,才能真正的成长。 第一百四十五章 梅子 白舒总是意气用事,他更喜欢念着旧情,不仅如此,谁对他好,他都会一点一滴的记在心里。 所以此刻白舒忽然开始念起苗厉的好来,这次如果苗厉不找人把白舒送到燕北,白舒可能永远不会明白刚才沧浪告诉他的那个道理。 白舒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苗厉的时候,苗厉一言不发的吃着饭,却忽然给白舒加了一副碗筷,而白舒则给苗厉盛了一碗汤。 从那之后白舒的道路就被苗厉细心的安排好了,炼体,去太虚,再去燕北。 那个时候白舒多迷茫啊,他刚从村子出来,他什么都不懂,凌问儿好多事情也没跟白舒说过,她只说让白舒去燕京找苗厉。 若是苗厉没有收留白舒,白舒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一愣神的功夫,白舒和沧浪的周围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密集且迅速。 “别动,有狼来了。”白舒见沧浪侧耳聆听着,连忙提醒了一句。 河的两岸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狼,灰蒙蒙的一大片,和白舒头顶灰蒙蒙的天空一样。 一股淡淡的腥味儿从河两岸飘散了开来。 白舒慢慢的向沧浪靠近着,他的剑还在沧浪那边。 河两边的狼却极有耐心,缓缓的踱步,瞪着绿油油的眼珠子看着白舒,把白舒看的毛骨悚然。 白舒不是没有见过狼,他只是没见过骨架这么大,却又这么瘦的狼,更何况是这么多匹饿狼组成的狼群了。 白舒走到了沧浪身边,捡起沧浪的长枪,递进了他的手里,随后白舒捡起了星陨,握在了手中。 他和沧浪背靠着背,面对着两岸的狼群。 有时候缘分就是如此的奇妙,前一刻还生死相向的敌人,在下一刻却能变成并肩对敌的朋友。 只有同一类人才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像白舒和沧浪,又或是巫少白和陈词这种人。 巫少白的名字有些不同,其他三人都是两个字的,只有巫少白是三个字。 白舒更喜欢叫他少白,名字这种东西,三个字更有腔调,两个字更有力量。 “我帮你看住后面,你不用回头,能杀多少杀多少!”沧浪的声音打断了白舒的思绪,白舒总喜欢胡思乱想。 白舒嗯了一声,有些笨拙的用左手紧握剑,倘若他右手完好无存,他只要模仿出白访云那无字剑的两三分味道,兴许就能一下子杀掉好几十头狼,可惜他现在右手都废了,这一剑他理解的又不深,他恐怕一辈子都学不到了。 在道术上白舒是最好学的人,他为学不到这一剑而感到深深的遗憾。 此时此刻,白舒和沧浪一动不动的和狼群对峙着,周围只有哗哗流动的水声,和寒风低沉的呜咽。 狼这种动物最为狡猾,你若是不动,他总以为你有诈,设了圈套陷阱在身前。 白舒曾经听人说过,有时候在大山里遇到了狼,只要在脚下画几个圈子,狼都会狐疑的不敢上前,它怕那圆圈会是套索陷阱。 可现在白舒是在荒原,这种北方,打狼从来不下套子,荒原狼也要比普通的狼更加凶狠,它们要肉不要命。 因为要肉还有活路,不要肉连活路都没有了。 在某一刻寒风骤然呼啸,卷起一阵带着雪花的沙土的时候,河两岸的狼同时扑了上来,没有狼嚎也没有任何预兆,它们就是如同默契的发起了进攻。 下游河道要稍宽一些,白舒和沧浪站在河心,那些狼要先跳进没到自身下巴的河里,再冲刺个几步,才能碰到白舒和沧浪。 有狼跑的快的,瞬间就连两人的侧面也包好了。 白舒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儿,他更受到狼群的照顾,好在白舒虚极障练的极为扎实,他体内的剑灵气又无比充盈,那些狼一时半会儿,就算咬在白舒身上,也没办法真的伤到白舒。 沧浪那边虽然狼没有白舒这边多,可他的情况却不太乐观了,沧浪可没有虚极障这样的防御道法,他的眼睛又失明了,尽管他将长枪舞的虎虎生风,却还是免不了时不时的要被咬上一口,扯下块肉来。 有一只狼咬在了沧浪的肋下不松口,被沧浪用胳膊一夹,就夹的肋骨全部断裂,肠子都被挤了出来。 血液更加激发了狼群的兽性,一匹匹狼不要命的冲了上去。 白舒左手用剑用的不顺,干脆丢了剑去,用虚极障硬扛着,给沧浪身上贴了一张山字符。 淡青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沧浪顿时好过了很多,他一言不发,只是长枪挥舞的更快了,他要趁着山字符还有用,尽可能多的杀狼。 白舒弃剑之后,改用天心掌,一掌下去,纵使这些荒原狼铜头铁骨,也能打个粉碎。 白舒换了掌之后,杀狼的效率反而大大提高了,没一会儿,整条河里面全是红色的血水,已经到了血流成河的地步。 沧浪也有些体力不支,重重的喘着粗气。 这时候这些悍不畏死的狼突然缓缓往后退着,几息之间就四散跑了个干净。 什么狼也架不住白舒这种杀法,咬也咬不到,挨一掌就死了,到了后面,由不得这些狼不跑。 等狼群四散了个赶紧,沧浪才轰然倒地,坐倒在了水里,他的身子也开始浑身发起抖来。 白舒和沧浪在冰冷的水里面泡了很久了,空中还飘着雪花,吹着寒风,白舒此刻也在发抖,他就算是用灵气不断的游走着全身,也还是觉得冷。 没多会儿沧浪就站了起来,一言不发拎着枪上了岸,准备离开。 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也不想着杀白舒了。 “喂,沧浪!”白舒叫住了他。 沧浪的身形一顿,站住了脚步。 “我叫白舒!”白舒自我介绍道。 沧浪低声念了一遍道:“我记住了!” 他说完又迈开了步子,白舒却冲他喊道:“我在哪里能找到你啊,我要治好你的眼睛!” 白舒言出必行,他说要治好沧浪的眼睛,就一定会做到,不管沧浪需不需要。 沧浪脚步不停,心里却忽然觉得有些温暖,他完全不因为白舒一道日字符毁了自己的眼睛而感到愤怒。 “有机会我会去找你,你肯定找不到我的!”沧浪最终还是回答了白舒一句。 沧浪很庆幸,自己的一双眼睛和白舒的一只手,就让他和白舒两个人,都活了下去。 他不想死,也不想白舒死,人活着还有希望,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舒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沧浪孤寂的背影,一直消失在了雪里,消失在了荒原的深处。 他捡起了剑,把衣服夹在了腋下,往散修村落走去。 天终于亮了,燕北不仅苦痛漫长,连黑夜和黎明,都是这样格外的漫长。 柴老那边已经带人回了村子,他们甚至一趟都没有把河对岸的粮食完全带回来。 1200ksw.net 有几个人死了,但这并不影响众人的心情,因为那些异灵者死的更多,几乎是死了个干净。 这算是解了夙愿,像魏子安这种人,呼吸都变的畅快了起来。 柴老披着衣服靠在门边,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眯着眼睛望着越下越大的雪,脑海中已经想到今年深冬的时候,日子过的会有多好了。 这一冬天都不会有人饿死,实在是太好了! 从他们回来之后,还没有人问过白舒一句,却都在心里念着白舒的好。 白舒一剑斩开的沟壑就在那里,纵使碍事儿,也没有人去把那沟填上,他们宁可绕着那沟走。 “柴爷爷,白舒呢?”魏屏儿走到柴老身边,轻轻摇了摇柴老的胳膊,她还是记挂着白舒的,那件青衣魏屏儿已经帮白舒补好了,可纵使是补好了,魏屏儿也还是不会理解,一件衣服而已,怎么会如此的重要。 可像白舒这样时时刻刻念着旧情的,甚至都念到了一件衣服上的人,真的是不多了。 柴老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像白舒这样的人少之又少,莫说是死了,就是和他接触的少都会有些可惜。 柴老咳嗽着吐出了一口烟,缓缓的说道:“听那些人说,白舒肯定是死了。” 在那些异灵者心里,沧浪亲自出手,白舒不可能还有活路,柴老也知道那些异灵者里面,的确有几个高手,白舒若是没死,早就该回来了。 怕是那一地血肉之中,也有白舒的一份。 那些尸体柴老就吩咐人在原地挖坑埋了,燕北没有祖坟,也不兴风水,只要是入土为安就可以。 “他那么厉害,帮你们打了胜仗,他应该不会死吧?”魏屏儿还有些奢望,白舒吃了她家两张饼,若是这么快就死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那件莫名其妙的衣服,她也无处可还了。 “这种话以后就不要问了。”柴老摸了摸魏屏儿的辫子,看这丫头的眉眼可人极了。 当年魏屏儿的娘亲死之后,她扎着个辫子,摇摇晃晃的跑着,也问过拆老类似的话。 魏屏儿不需要安慰,整个燕北也不需要安慰,但白舒却是他们今年最大的安慰,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确定,有人在乎,又有人安慰,的确是极好的。 魏屏儿跟着柴老进了屋子,屋子里面炉火烧的正旺,锅上坐着水,切好的菜都准备下锅了。 马怜儿嘴里含着个梅子,捏着锅盖往里面看,嘴里酸酸的。 她第一次吃南方送过来的梅子干,这比她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白舒回来了么?”马怜儿也问了一句。 她是明知故问,只是不甘心罢了,之前白舒拎着剑出门,她才是第一个追上去的人。 柴老没说话,靠在椅子上坐下,魏屏儿对马怜儿摇了摇头。 马怜儿顿时觉得那梅子不是那样的酸甜可口了,许是含的久了,那味道淡了,反出了苦味儿来。 菜汤快要出锅的时候,柴老的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了咚咚的撞门声,不像是用手砸门那样的有节奏,却有些有气无力的。 魏屏儿过去打开了门,漫天风雪中,那少年又走了回来,头发都结了霜,肩上也披着雪。 他光着膀子,身上大大小小几十道伤痕,血珠都凝结成了暗红色的冰晶,他一只手拎着剑,腋下夹着衣服,另一只手像是断了,有气无力的垂在身体的一侧。 他和出门的时候,样子差了太多。 只有眸子还一样,干净又清澈! 第一百四十六章 知雪 “这俩姑娘哭个什么,不会是被吓到了吧!”狄毅斜眼望着给白舒包扎伤口的马怜儿和魏屏儿两人,有些拿捏不准的说道。 狄毅是之前说要分吃食给马怜儿的那个少年,他和马怜儿青梅竹马,一起吃苦也是吃久了,早就和马怜儿互有好感,他对马怜儿自然是极为了解的,马怜儿自幼坚强,很少掉眼泪,是以狄毅现在的确不太确定,马怜儿为什么会流泪。 柴老拿旱烟袋敲了狄毅的脑袋一下,骂道:“你小子懂个什么,去把大家都叫过来,晚上就在我这儿吃饭,我顺便和大家说点儿事情。” 狄毅摸了摸头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屋子。 白舒则愁眉苦脸的看着一边儿哭一边儿耐着性子给自己处理伤口的两个小姑娘,本来好好的雪夜,愣是让她们给白舒哭出了心烦意乱的感觉。 只不过见萧雨柔哭多了,白舒已经不怕女儿家的眼泪了。 “姑娘,你眼泪掉在我伤口里了。”白舒好心提醒马怜儿道。 马怜儿啊了一声,连连道歉,给白舒擦着伤口边的血渍,眼泪却更止不住了。 白舒往后靠了靠道:“你们怕是吓到了吧,算了,我自己处理吧,你们回去吧。” 白舒说着挣扎着就要用手接过马怜儿手中的布,马怜儿却按住了白舒的手,不让白舒动。 她们自然不是吓到了,燕北就没有胆子小的,她们只是真的心疼白舒。 就是面前这个少年,在村子里面住了一晚,看了些事情,又问了些话,拎着剑转身出门,一声不吭的为她们这个村子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最后落了一身的伤,还若无其事的跑了回来,眉都没有皱一下。 马怜儿从不相信英雄,更不信这世上会有救世主这种人存在,但今天马怜儿信了,她若不信,吃梅子的时候,她就不会多问那么一句。 “白大哥,你这条胳膊感觉怎么样?”魏屏儿小心翼翼的问出了这句话,不管怎么看,白舒这条胳膊都废了。 魏屏儿的言下之意,是问白舒如何处理这条胳膊,按照正常的做法,这胳膊长不好就要截掉了。 白舒低头看了一眼道:“先别管了。” 魏屏儿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她见白舒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渐渐安心,止住了眼泪。 马怜儿心细,她红着眼睛担忧的说道:“白大哥,这可是你用剑的手啊!”她心中复杂的情绪无以言表,只能用眼泪来表达。 马怜儿比白舒年龄大,但还是叫了白舒大哥,既然是大哥,就要有大哥的样子。 “不碍事儿的,我又不靠用剑来过日子。”白舒安慰马怜儿道。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忍不住偷偷看了星陨一眼,星陨就放在桌子上,剑上董色印灵的那两个字是如此的清晰。 在心里,白舒还是觉得可惜的,有很多时候,白舒是准备靠用剑过日子的,他给这柄剑取名为星陨,实际上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它叫星陨不是因为它是陨铁铸造,更不是因为它黑乎乎的,如同表面被烧焦的陨铁。 只有能让众星陨落的剑,才被白舒称为星陨。 至少,萧半山就是一颗星。 李月溪应该也算是一颗星,只不过比起萧半山,光芒就要暗的多了。 白舒在马怜儿面前强颜欢笑,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英雄这种东西,谁当谁死,纵使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此时此刻白舒忽然非常想念董色的眼神,和罗诗兰的怀抱了,人一脆弱,就会下意识的去想念那些能让自己坚强起来的人儿。 时间一晃就到了更晚,众人齐聚在柴老的屋子里面,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吃饭,有饭有菜,有酒有肉,只一日光景,生活就变的大有不同。 不知道是两个小姑娘自愿,还是柴老授意,魏屏儿和马怜儿两人就一直守在白舒身边,帮白舒夹菜添酒,赶也赶不走。 屋子里面说话的人不多,但很多人都会时不时的看上白舒一眼,那一身伤痕太能说明问题了,天下第一大观走出来的弟子,果然是不一般。 吃了没多会儿饭菜,柴老举起了酒杯,对白舒道:“高攀喊你一句小友,这一杯敬你。” 白舒连忙举杯回道:“柴老客气,喝酒!” 窗外大雪纷飞,飞落在窗子上,打的窗子直响,屋子里面却是温暖如春,全不见任何寒意。 白舒靠在窗边小口的抿着酒,酒兴不错,食欲却不怎么高。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白舒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喜欢饮酒了。 “柴老,那些异灵者都死了,今年冬天不会再出问题了吧?”白舒看着窗外的大雪,心里已经有了退意。 离开这么久,还不知道萧雨柔怎么样了。 柴老闻言点头道:“今天冬天肯定要好过很多了,只是……” 柴老欲言又止,白舒抿了口酒道:“但说无妨。” 柴老这才有些为难的开口道:“只是异灵者是不会放过我们的,等天气暖和起来,他们总归还是要来燕北的。” 白舒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异灵者不可能放过燕北这一块资源,不然也不会如此不紧不慢的,将他们饲养着蚕食了。 柴老连灌了三杯酒,脸色有些发红道:“这次多亏了小友你,可下一次,我们总不会如此好运,不知……” 柴老沉吟片刻,咬牙说道:“不知小友愿不愿意教我们一些克敌制胜之法,好让我们将来再遇到麻烦,也多几分一战之力。” 柴老这句话说完,白舒没什么反应,他自己脸色先变得极为难看。 白舒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他却得寸进尺,恬不知耻的请求白舒再多付出一些,更何况还是这种极为敏感的东西。 可他也是没办法,以前他是看不到希望,如今刚刚看到了一点希望,他就想死死的抓着再也不放手,他自己也知道,这样要求是过分了,但他还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姑且一试,脸面就不要也罢! “这可不行!”白舒拒绝的果断。 “一来我们太虚的道法不能外传,二来,我这里也没有适合你们修炼的功法。” 这话白舒说的倒是不假,白舒会的多是剑法,整个村落却没一人会用剑。 天心掌,白舒不认为这里有人有学得了天心掌的天赋,更何况天心掌不练到极致,并无极强的杀伐之力。 cxzww.com 符道,这里有没有符砂符纸,教了也难学的会,别说白舒会的符还不多,他更没有几天的时间留下来悉心教导别人。 众人一脸失望,柴老连忙换了个话题,不动声色的将这件事情揭了过去。 饭吃的差不多了,白舒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才对柴老道:“明天一早我就准备动身离开了,我下一次回来,应该会给你们带些你们能修炼的功法。” 观主那么疼爱白舒,白舒若是回观里找几门易学易出成效的功法给他们,观主应该是会同意的。 柴老面色一变,连忙劝道:“这么急么?不如等伤养好了再走。” 白舒笑着看了眼窗外的大雪,对柴老道:“我怕走的晚了,就不好走了。” 柴老老脸一红,雪积的厚了寸步难行,他本以为白舒是个外来人,不懂燕国的雪。 他哪里知道白舒和这些雪的故事。 “我虽然不能教你们什么功法,不过我可以给你们留几张符。”白舒终究是还是心软,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再帮他们一把。 白舒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用极少的灵力虚空凝符画了缩小版的山字符和日字符两道神符,并详细讲解了这两道符的用法的功效。 众人连连欢喜,白舒却泼了一盆冷水道:“这符以我的能力,一晚上累死了也就能画十几张,你们留着关键时刻再用吧!” 神符毕竟是神符,白舒纵使有充沛的灵气和烛龙心法,熬一宿也就画个十几张出来。 众人顿时有微微的失落,再次挽留白舒多住几日,白舒却怎么也不为所动,执意要回去了。 错过了日子,不仅路不好走,白舒更怕自己没什么时间多陪陪苗厉了,算算日子,太虚的人这会儿应该也快到燕京了,白舒怎么着也要赶上,去剑宗的队伍。 当下白舒提出需要纸笔,柴老还要吩咐手下的人去河对岸拿,这散修村落里根本没有纸笔,识字的也没有几个。 魏子安倒是还有些才学,只不过他教别人用树枝写字,也没什么人愿意学,反而是平白惹了骂。 学那个东向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魏子安面对这种情况只能苦笑,也就很少再做这种事情了。 不多时有人取了纸笔回来,普通的纸笔不如符砂和符笔,白舒的连山笔在行李之中,怕是还在纯均那里,此时此刻画符,也就只能用普通的纸笔了。 相比较符砂和符纸,用普通纸笔要更难画成,所需求的灵力也更多,白舒在众人的围观下画了几张,就有些头晕困倦了。 白舒忍不住的皱眉,又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痛苦的样子,干脆对柴老说道:“柴老,您给我找间屋子吧,我慢慢画,明儿早上画好了,再给您。” 柴老连连道好,让白舒别太累了,就吩咐下去准备房间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挽留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柴老才引着白舒去了一间屋子。 进了屋子,白舒才发现里面炉火烧的极旺,一张大床上铺满了柔软的兽皮,让人看一眼,就有了睡意。 “不是没有空房子了么?”白舒下意识的问柴老,他以为自己还会挤在魏屏儿家里。 柴老平淡的说道:“去河对岸的时候还有些剩下的异灵者,我们也折了几个人,这房子就空下了,特意给你收拾好了。” 白舒点点头,也不好安慰什么,告别了柴老靠在桌子上面休息了一会儿。 他不敢上床,他怕一碰到床,就会一觉睡过去,白舒这一天已经非常劳累了。 没过多久,白舒忽然听到门外有些隐约的争吵声,又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敲白舒的房门。 “进!”白舒惜字如金,他没想到这个点儿了,还有人会打扰自己。 门应声而开,进门来的却是马怜儿和魏屏儿两个小姑娘。 “你们怎么来了?”白舒有些诧异,时间已经不早了,这时候她们两个最不应该出现在白舒的房间里。 魏屏儿羞答答的,低着头不说话,马怜儿手心里全是汗,却倔强的抬着头看着白舒。 马怜儿忽然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的开始脱衣服,魏屏儿也是有模学样,跟着开始脱。 “怕你睡不习惯,我们陪你待一会儿!”马怜儿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尽管她尽力隐藏着情绪,白舒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一丝惶恐。 “穿上衣服,不然我现在就走!”白舒的声音平静,却不像往日那般温暖。 马怜儿和魏屏儿好似没听见白舒的话一般,已经脱到了内衣,她们满脑子想都就是进来之前,柴老和她们说的: “把自己交给他,想办法把他留下来!” 那一刻马怜儿想大骂柴老,但看他满脸皱纹的脸,和满含期待和歉意的目光,终究是没骂出来。 当时狄毅似有所觉,他冲了过来,想质问什么,却被人拉走了,那一刻他看向马怜儿的目光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和爱慕。 多了三分鄙视和恨意。 马怜儿转身走进白舒屋子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魏屏儿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纯粹的紧张,紧张到手一直抖,衣服脱的都慢了。 白舒冷着脸,一言不发的起身,拿起星陨,就要出门。 马怜儿却一把抱住了白舒,不让白舒走。 她碰到了白舒身上的伤口,白舒吃痛轻哼了一声,马怜儿赶紧放手,却依旧倔强,只拉着白舒的手,抬头用水汪汪的眸子看着白舒。 此刻马怜儿这双眸子说不出的动人,白舒能肯定,只要自己出了这个门,这双眸子立刻就会充满怨恨。 马怜儿跪在地上,已经放弃了最后的尊严。 她从决定要进屋的那一刻,就已经觉得自己没资格再和狄毅结为夫妻了,尽管她是燕北之中最美的那个少女。 尤其是当马怜儿看见狄毅眼里那三分鄙视和恨意,她更加讨厌自己。 既然要做这种事情,就一定不能再要脸面,就一定要把事情做成。 “放开我!”从白舒这个角度看过去,跪在自己脚下的这个少女酥胸微露,楚楚可怜,那眉眼,那唇线,无一不动人,可白舒却没有心猿意马,只觉得可悲。 “你不能走!”马怜儿倔强的开口。 白舒冷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白舒有些恼火:“就因为我吃了你们几张冷饼么?我只是误入了燕北,我已经做了我所有能做的事情!” 白舒望着自己的右手,冷声道:“我自己付出再多,我也没想要你们的好处,我虽然说过我在乎你们,但你们也不能因为我这么说,就得寸进尺。” “往南走还有很多我在乎的人,我要回去见他们,你们两个去告诉柴老,我白某人是不可能留在燕北的,我许你们的东西,一定会给你们,但请不要和我耍手段,玩儿心机了。” 马怜儿没什么情绪的变化,魏屏儿却被白舒的样子吓哭了。 但白舒说的没错,萍水相逢,白舒能为陌生人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为难得了,他还有更多更在乎的人,他不可能花太多心思在燕北的。 “我们姐妹俩不好么?”马怜儿还有些不服气,她生来就傲,不然之前房子被烧,也不会一言不合就要出去喂狼。 白舒却摇了摇头道:“你们还不明白,好与不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一个人,有些事情绝对不能做。” “别说我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就算我是孤身一人,我也不逼困顿,不欺暗室。” 白舒心里有些无奈,这世上有些想法太过于迂腐陈旧了,总有人把事情想的如此简单,白舒也不怪柴老,他多多少少能理解燕北有多苦,不然他也不会帮这些人。 “我知道了!”马怜儿起身,默默的穿好了衣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一丝失落,更多的是折磨人的羞耻感。 “你今晚好好休息吧,明早我们送你走!”马怜儿丢下这句话,带着魏屏儿逃也似的走掉了。 白舒在屋子里面发了会儿呆,又打着哈欠画了很久的符,天快亮了,白舒才睡了一会儿。 短暂的睡了一会儿之后,白舒发现自己身体上的伤势好了很多,就连胳膊上的肉都长好了一部分。 剑灵气毕竟有极强的修复功能,再加上之前重阳,白舒吸收了忘川桃的木灵生气,他现在的自我恢复能力极强,只不过之前白舒一直没休息,太过于劳累了,一直没发现自己身体恢复的很快。 这样白舒心里已经放心了大半,不然胳膊断了,回太虚之后,少不了要惹罗诗兰和董色的眼泪。 等到天亮之后,白舒起床把话画好的符交了出去,换回了自己的那身青衣,才准备和众人做告别。 燕北的清晨永远有着灰蒙蒙的雾气,刮着风下着雪也驱散不开。 白舒拒绝了那些精心准备的干粮,而是多要了几个冷饼子,那里面和着沙子,白舒吃一次就忘不了,他想用这种方法提醒自己,燕北还有一群生活的很艰难的人,世上还有很多不平,自己修炼的还不够努力。 临走的时候,白舒拍了拍柴老的肩膀对他说道:“好好活着,以后还有相见的时候。” xiaoshutingapp.com 末了白舒又补了一句:“照顾好小姑娘,可别再为难人家了。” 白舒说完没再多做任何停留,一步一步坚定的向着燕京的方向走了过去。 白舒背着长剑,那剑连剑鞘都没有,黑乎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砍柴用的。 马怜儿怔怔的望着白舒的背影,鹅毛大的雪花簌簌而下,很快白舒就消失在大雪和晨雾之中,身形再也不清了。 但白舒留下的脚印还在,马怜儿看着这些脚印,或是想起白舒这个名字,都会下意识的想起自己两次目送白舒离去时的情景。 白舒不管去哪里,走的时候连头都不会回一下,左顾右盼专不了心,瞻前顾后成不了事,也许只有白舒这样的人,才能无所不成吧! 白舒走进风雪中,没过多久,就听见一阵马蹄声,远处琉璃踏着雪来,毛发比雪花还要白上三分。 琉璃跑到白舒身边站住了脚,用头蹭着白舒的脸,罗诗兰的马,性子都要格外温顺。 纯均和承影也骑马从风雪中走了出来,他们虽然留下字条说是自己走了,白舒也信了,但苗厉总不能放心让白舒一个人。 “给,你的东西!”纯均扔了行李给白舒,白舒少了只右手不能用,接的有些狼狈。 “手不会废了吧?”承影皱眉问了一句,纯均虽然没说话,眉眼间也是难掩的紧张。 “应该没什么事儿。”白舒笑笑,不以为意。 纯均没说话,怜惜的看了白舒一眼,摸了摸白舒的耳朵表示安慰。 “最近燕国异灵者活动猖獗,这只是一个实力很弱的异灵者聚集地,头儿才让你处理一下。”承影不忘和白舒解释:“以后再遇到异灵者,就不是这么好对付了。” “这次你做的还可以。”承影终于对白舒做了一个肯定。 随后三人便快马疾行,直奔燕京而去。 太虚观弟子已经到了燕京,接待他们的,是那个叫做薛冬亦的年轻人。 孟克之在魔宗中都很少露面,他要么修炼,要么就蹲在池塘边上看鱼,更何况他此刻还在剑宗,这种招呼客人的杂事,自然还要落在薛冬亦的头上。 魔宗里面什么都好,就是高墙深院的,让在山里面住久了的众人感觉有些不适应。 四四方方的院子,四四方方的天空,偶尔有些开阔的院子,却也不是一般人能随意走动的。 这天这众人第一天到魔宗,萧雨柔坐在角落之中,咬着嘴唇看着和徐慕灵侃侃而谈的薛冬亦,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时不时给众人一个笑容,也是温暖带着善意。 自紫桑别院一别之后,这还是萧雨柔第一次想起薛冬亦,若不看见他,萧雨柔还真快要把他忘了。 临走的时候,薛冬亦特意落在后面,和萧雨柔说了一句话。 “萧师妹,若是方便,年初我去太虚的时候,劳烦师妹把我的那件衣服还给我。” 萧雨柔离开紫桑别院的时候,穿走了那件嫁衣,她以为薛冬亦不在乎,没想到他还念念不忘。 第一百四十八章 长辈 白舒到燕京的时候,赶了个下午,远远的看见燕京城墙的时候,白舒不自觉地想到了他第一次来燕京时的情景。 那时候白舒驾着马车,车里面燃着火,董色气若游丝的睡在车上,身边还陪着一只鸟儿。 一晃就是一年过去了,白舒的思绪有些恍惚,他的世界在这一年中变得天翻地覆,白舒的前路更是满是迷雾,看不清楚一点点轮廓,如今又到了故事的起点。 燕京城里面有很多故事,更有董色的影子。 除了丰嘉城,白舒住的最久的就是燕京了,他对燕京也极为了解,进了城门,白舒牵着马走在街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巷子,就有些意动。 “纯均姐,承影哥,你们先回去吧,我在城里转一圈就回三里巷。” 两人点了点头,也没多问,就结伴离去了,剩下白舒一个人牵马走在街上,他这才悄悄的进了一条巷子。 巷子僻静,马儿乖巧。 没走多久,白舒就到了湖边。 湖边依旧是空无一人,水还没有完全冻结起来,但看着却已经有些寒意了。 远处的山脉连忙不断,在朦朦胧胧的山雾中宛若羞涩的处子。 白舒摸了摸琉璃柔顺的毛发,沿着湖边慢慢的走着。 走到一处,白舒觉得眼熟,将怀里董色送给他的香囊拿了出来。 香囊之上绣了一个撑着伞望着湖心的少女,一头短发极为俏皮可爱。 白舒把香囊举起来对着湖边比了一下,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他空荡荡的心里渐渐被充满了。 白舒喜欢僻静而有情调的房子,罗诗兰的荷花塘居,兰溪寺中有着玉兰和鱼缸的小院子,还有董色娘亲这间建在湖边的小房子,白舒都非常喜欢。 白舒来燕京,离着这湖近了,尽管他知道自己应该先去见苗厉一面,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来这湖边小房子处先看上一眼。 白舒走到屋子前面,轻轻推门,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人。 “少爷!”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叫的白舒心头一动。 “白露,蒹葭!”白舒喜出望外:“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董色说你们胖了很多,我看也没有啊!” 白露撅着嘴道:“少爷一来就打趣我们,我们天天在这里潜心修炼,早就瘦下来了。” 她们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白舒坐下,蒹葭给白舒揉着肩,白露则抱着白舒的胳膊哭哭啼啼的埋怨道:“这怎么弄的啊?谁给你包的伤口,手这么笨!” 白舒已经很久没享受到小姑娘这么体贴的照顾了,他有些不适应,却架不住白露和蒹葭摆脸色给自己看,只好一动不动的受着。 “少爷是见过头儿了,知道我们俩在这儿,就第一时间找过来了对不对。”蒹葭趴在白舒耳边问着。 xiashuba.com 白舒又不好解释,只能苦笑着糊弄了过去。 白露却是坐不住了,就在屋子里面弄了个木桶,烧了水,要伺候白舒洗澡,把一些严重的伤口再好好处理一下。 “这是我们俩洗澡的桶,少爷您可别嫌弃,小姐也在里面洗过澡。”蒹葭怕白舒不乐意,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白露笑笑道:“少爷才不会嫌弃咱们,对不对?”她说着看了白舒一眼,白舒忙不迭的点头。 白露笑着上来要脱白舒的衣服,白舒一扯袖子道:“老规矩,你们先转过身去!” 两个小姑娘嬉笑着转过了身去,催着白舒快一点儿,一切都仿若往日一般。 脱了衣服两人才发现,白舒身上的伤口究竟有多么的多,只不过两人是苗厉的人,眼泪看的比寻常人要紧一些,没有哭出来,眼睛却还是止不住的发红。 “这才一年时间,您是怎么修炼的啊,都希微了!”白露有些心疼的说道。 白舒笑笑,被两双小手按的舒爽,下意识的呻吟了出来,他闭上眼睛,漫不经心道:“不过是运气好一点,还是不够刻苦!” “您这么修炼,怕是一两年光景,就赶上克之少爷了。”蒹葭也附和道。 孟克之是魔宗的骄傲,但他人太怪了,未必所有人都喜欢他,在白露和蒹葭心里,还是这个待人温柔细心的白少爷,更加惹人喜爱。 “人比人气死人,还是不要比的好。”白舒想到了沧浪,他只有一杆长枪,长期在燕北荒原那种地方,没有自己这么好的修炼条件和机缘,却还是那么的强。 “是啊,是啊,不想比就不比了,平平安安的最好。”白露没有了往日的强势,也赞同白舒的观点。 洗完澡之后,白露又帮白舒重新包了下伤口,天擦黑的时候,三人才往三里巷走去。 白舒进院子的时候,又赶了个傍晚,门前还是那盏灯,恍惚中白舒觉得自己好像还是那个懵懂的少年,心里没着没落的,第一次来燕京,好奇着董色说的那个杀人魔王苗厉。 推门进屋,桌子上摆着饭菜,一荤一素,一饭一汤,多年来苗厉保持着极为严苛的自律,就连吃饭也是如此。 只不过这一次,苗厉没有动筷子,他在等白舒。 “回来不先来见我,就去了湖边。”苗厉带着笑意望着白舒,他还是那个精瘦的模样,鬓角有着斑白的头发,穿一身黑衣,像是个垂暮之人。 只有见到白舒,他眼里的阴霾才会散去,变成温暖的笑意。 白舒毕恭毕敬的解释道:“湖边离着近些,没忍住,就先去看了一眼,在那边儿洗了个澡,一来二去的,就耽搁了。” 苗厉招了招手,白舒就上前坐下。 “小丫头跟着你去了太虚,你们约好的么?”苗厉说着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 白舒给苗厉盛饭,同时回道:“事先我们没商量过。” 苗厉摇摇头苦笑道:“这丫头,从来没有这么黏人过。” 白舒微微皱眉,他知道董色以前喜欢追着吕长枫到处跑,所以苗厉才会说董色从没有那么黏人。 说不在乎董色喜欢过吕长枫那肯定是假的,但白舒更在乎的是吕长枫给董色下毒这件事情。 但既然董色说不和他计较,白舒就愿意尊重董色的决定,纵使心里不爽,也不好做什么。 “我和她想过几年等事情都了结了,就成亲,您看怎么样?”白舒理了理思绪,干脆和苗厉直说了。 苗厉看了白舒一眼,笑道:“你们两个的事情,问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 白舒回道:“您是我唯一的长辈,总得您同意才好。” 白舒这话说的极有分寸,他先是问苗厉“您看怎么样”,下一句又说“总得您同意才好”。 这两句话充分的表达了对苗厉的敬重,但白舒却没有说要苗厉同意才行。 因为苗厉同不同意,白舒都是要娶董色的,只不过苗厉同意就更好了。 苗厉显然也听出了白舒话里的意思,他笑呵呵的道:“我当然同意,你小子可比你爹会说话多了!” 尽管白舒没有说太多,苗厉却还是觉得有些感动,他这一生无儿无女,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难得还有一个侄儿,争气又懂事儿。 “不过你小子要注意小丫头的身子啊,她身子痊愈之前,你可不好胡来。”尽管苗厉知道白舒懂事儿,也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他一下。 白舒难得面色一红道:“这一点您大可放心,我有分寸的。” 苗厉这才点了点头,又问道:“小丫头整天不出门,身子可好些了么?” 白舒一愣,董色住在老宅里不出门,苗厉怎么知道?除非苗厉在丰嘉城也有耳目。 白舒不动声色道:“她身子现在挺好的,在太虚脚下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观主知道我的身份!”白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件事情。 苗厉神情一变,放下了碗筷,看着白舒。 白舒继续说道:“观主说等我破虚,就立我为少观主!” 这句话说的苗厉心头一动,他一直对白舒没有接手太虚和剑宗的事情而耿耿于怀,此刻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欣慰。 “观主应该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他似乎是想劝我放手。”白舒声音平静,继续说着。 “那你是怎么想的?”苗厉敛了情绪,注视着白舒。 “我不准备放手!”白舒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说到做到,寒山再冷,也总要登顶才行,自己选的路,再难走也要咬着牙走完。 苗厉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就没有多问了。 白舒却继续说着:“只要观主在丰嘉城,城中就出不了什么变故,所以董色绝对是安全的。” 苗厉摸了摸胡子道:“那等你境界再高一些,有实力的时候,你岂不是也没什么机会。” 白舒摇头道:“我足够耐心,总会有机会的。” 白舒不想就这件事情多说,转而和苗厉聊了聊董色,并跟苗厉说了绿萼瑾的事情。 这东西一直没有消息,白舒只好跟苗厉这里打听了,若是苗厉还没有消息,那恐怕就真的没办法了。 吃完饭之后苗厉就让白舒去休息了,白舒本想问问通天塔的事情,可想到纯均和承影肯定告诉苗厉自己进去过了,但苗厉却没有提这件事情,白舒就干脆没问。 他相信苗厉,时机到了,他总会告诉白舒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烹鱼 白舒从去澄湖寺开始,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可这一晚他睡在三里巷苗厉的院子里,闻着小丫头给自己的点的助眠檀香,睡得却格外的香甜。 之前连着好几日,白舒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满是澄湖寺里面那些面色古怪的僧人,通天塔里那些人吃人的场景,又或是燕北一望无际的荒原,寒冷的冰雪,漫长的黑夜,无尽的苦痛。 那些淡白色的异灵魄密密麻麻的漂浮在空中,尖叫嘶吼着要白舒偿命。 偶尔白舒还会梦到萧雨柔痛哭流涕的样子,梦到那桥下满载烛火的船儿。 可今天晚上,这些东西都没有了,白舒连日奔波劳累,思虑过度,惹了一身的伤,终于躺在柔软的床上,他这一觉睡的无比的香甜,等白舒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 虽然是下午,可屋子里面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还特意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火光摇曳着,照的人有些犯懒,让白舒忍不住又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 白舒现在睡得这张床,正是当初他和董色结脉血咒之后一起睡过的那张床,被褥虽然换了,但白舒把鼻子凑在枕边,却仿佛还能闻到董色的发香。 那天白舒一睁眼就发现董色在看着自己,她抹了些眼泪,白舒给了些安慰,两人互相说了一些恩人仙子之类的话。 白舒怀念的笑笑,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他拉开窗帘,又吹熄了灯,才推门走了出去。 白露和蒹葭就在旁边的屋子里,见到白舒起床,一边伺候着白舒洗漱,一边问道:“少爷饿了吧,想吃什么?” 白舒咂了咂嘴道:“忽然想吃鱼了。”每年这个时候,他和凌问儿住的小村子里面,鱼儿最是鲜美,是吃鱼最好的时节。 蒹葭有些意外,为难片刻道:“少爷您等着,我这就去买。”她说着就要出门。 白舒却拉住了她的手道:“不用了,我去钓鱼,晚上煲汤给你们喝。” 白舒说罢兴致勃勃的就要出门,吩咐两个小姑娘拿了钓竿水桶,锅碗调料,跟院子里的岗哨招呼了一身,就一起出了门,直奔他最熟悉的那个湖。 等到了湖边,白舒砍倒一颗树放横来当作凳子,又架好鱼竿的时候,天色都稍微有些暗了。 鲜肉为饵,钓钩沉在水里,星陨被白舒随意的插进了湖边的草甸里面,他半闭着眼靠在树上,手指微动,在腿上不停的画着什么。 也许是天气冷了,白舒在湖边等了半天,都没有鱼儿吃饵。 “少爷,您确定您会钓鱼。”本来兴致勃勃的白露和蒹葭此刻抱着膝盖,可怜兮兮的看着白舒,委屈吧吧的问道。 她们两个可没有白舒那么耐心,更是没什么养气炼气的功力。 白舒睁开眼睛笑了笑道:“别急啊,还没到饭点儿,早捉上来,也不急吃。” 白露撅着嘴巴,已经从最开始的满心期盼,变得有些意兴阑珊了,只有蒹葭还期待着望着水里,好似下一刻就会有鱼儿上钩来一样。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白舒终于吩咐道:“去把火生起来,把锅架上。” 白露有些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却不敢怠慢,很快就准备妥当,生好了火之后,两个小姑娘又把锅盛满水,架在了火上。 “少爷,我们三个晚上喝水么?”蒹葭摇了摇白舒的胳膊,可怜兮兮的问道。 白舒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别怕,鱼儿就快来了。” 白舒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忽然就有鱼儿咬钩,白舒起杆之后,就钓上了一条肥美的湖鱼。 两个小姑娘顿时欢呼雀跃,一颗心总算是放进了肚子里面。 ”你们换了饵继续等着,我走远一点,把这鱼给处理了。”白舒把鱼竿交给白露,自己则抓着鱼拿着剑,走到不远处的水边,把鱼杀了,熟练的掏出内脏,去鳞,又在鱼的肚子上划开了很多道口子,放在水里洗净。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白露和蒹葭合力又钓起了好几条鱼,只不过个头,都没有第一条大。 “差不多了,足够咱们吃了。”白舒招呼了一声,将鱼下锅,放好了调料盖上盖子煮着。 “少爷,怎么天一黑,鱼儿全都来了?”蒹葭从失望到惊喜连连,心情连连变化,一下子钓起来这么多鱼,还觉得不可思议呢。 白舒笑道:“天气冷了鱼儿都藏在水里不肯出来,等到了晚上,它们看见火光就凑了过来,有饵吃自然就会忍不住上钩了。” 白露和蒹葭也不懂,更帮不上什么忙,就在旁边帮白舒挽挽袖子,捏捏肩膀,然后就眼巴巴的等着鱼儿出锅。 湖边欢声笑语,随便说一句话都传出好远,更显得这湖静谧。 鱼快出锅的时候,白舒远远的看见远处沿着湖边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径直走到白舒身边,行礼喊了白舒一声少爷。 “苗叔的人么?”白舒诧异的问白露。 白露点头,白舒这才放心,招呼那人坐下,给他盛了一碗鱼汤。 那人有些受宠若惊,机械般的喝完了鱼汤之后,就匆匆的告辞离开了,倒弄的白舒一头雾水。 不过白露和蒹葭可不像那人一样不懂情趣,连连称赞白舒做汤的手艺不错,一连喝了好几碗汤,又吃了不少鱼肉。 白舒则笑笑,许诺有机会了,带她们尝尝方兴的手艺。 随后,又来了四个人,这几个人都是冷冰冰的,也不说来干嘛,就是单纯的过来打个招呼,每个人都是一身黑衣,有的人压着步子,走到身边白舒才发现他,倒怪吓人的。 白舒别的没干,谁来就请谁喝汤,倒是将钓上来的几条鱼吃了个干净。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等不再来人之后,白舒憋了半天的疑问,才问了出来。 燃文 白露耐心的解释道:“头儿手下有八个破虚境界的高手,除了纯均和承影之外,剩下的六个人都没有名字,你刚才看见的那五个人,就都是破虚的高手了。” 白舒下意识的问道:“不是还有六个人么?怎么少了一个。” 白露咽了口吐沫,有些遗憾的道:“第六个人出任务还没回来,应该是死了。” 蒹葭见气氛有些凝重,便扯开话题补充道:“只有到了纯均和承影那个级别的,才能有名字,所以你别看他们都是破虚,却到现在都还没有名字,不过尽管如此,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好手,是头最得力的几个手下。” 白露听了蒹葭的话,自嘲的笑道:“而我和蒹葭就是那种可有可无的炮灰级别的手下了,也就能陪着您解解闷儿,没法帮您做什么事情。” 白舒捏了捏白露的脸,安慰道:“这么想可就错了,我一直把你们当姐姐的,从没想过在你们身上得到些什么好处,你们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白舒一直记在心里。” 白露和蒹葭听了白舒这番话,顿时心花怒放,白舒果然和魔宗里面其他的少爷都不同。 事实上白舒也在琢磨苗厉的意思,魔宗向来只有三位少爷,孟克之、吕长枫和薛冬亦。 到了苗厉这边儿,又凭白多了一个白舒,而苗厉手下的几大好手一一来湖边见过白舒,白舒可不觉得仅仅是打个招呼这么简单。 白舒听说了一些魔宗内的事情,苗厉现在在魔宗里面地位越来越低,都快要被孟宗架空了,这个时候苗厉忽然让他们都来见白舒一面,白舒隐隐觉得苗厉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 因为只要苗厉在世,这些人永远都听命于苗厉,纵使要帮白舒做什么事情,也绝不必经过白舒,更没有道理要和白舒认识。 那些人每个人来,都要盯着白舒仔细的看上一会儿,似乎是要将白舒记在心里,白舒感觉,日后自己可能和这些人少不了要有些交集。 “最近宗里很不太平么?”白舒随口问了一句。 白露想了一会儿道:“表面上还行,实际上暗流涌动,我们在宗里的日子也变少了,也没有继续跟在头儿身边,具体的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 白舒皱了皱眉,用手指狠狠的捏了捏鼻梁上的山根,没有说话。 没有什么比孟宗天启更让人头痛的事情了,结合着华国那些魔宗伸进来的触手,怎么看孟宗都是对太虚观有所图谋。 白舒在观里待了快一年,也把自己当成太虚的人了,自然格外关心魔宗的这些小动作。 “走吧,回去吧!”白舒心里有事儿,再没了待下去的兴致,便准备打道回府,找苗厉好好的谈一谈, 白舒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苗厉总会给白舒指一条明路。 “小子,请那么多人喝汤,不请我么?”凭空响起的一道女人的声音将白舒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舒身边已经坐了一个妩媚的女人,正柔情似水的望着白舒咯咯的笑着,身上自然而然的散发着一股慵懒迷人的气息。 白露和蒹葭连忙起身行礼,白舒一看这架势,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他笑道:“是方姨娘来了,您坐这儿等着,我这就给您煲汤喝。” 白舒早就知道董色有这样一个师父,不仅是天启境界,而且人长得又漂亮,慵懒而魅惑,白舒一看到方倩,就知道她是谁了。 在燕京,在这湖边,也就只能是她了。 第一百五十章 缘分 白舒蹲在湖边,哼着小曲儿,用星陨细心处理着湖鱼,由于星陨剑太过于长了,而显得白舒的样子有几分滑稽。 不多时,白舒处理好了鱼儿,有将鱼放在湖水中洗净,这才把星陨随意的插在湖边的草甸子里面,转身把鱼送进了锅里。 方倩一直默默的注视着白舒,她很好奇,董色连师父和故乡都不要了,从燕国追到华国去了,就为了去找这个叫白舒的少年人。 他究竟有什么魅力? 方倩很好奇白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听说白舒来了,特意赶了个大早去三里巷,想见见白舒。 结果白舒一觉睡到了下午,根本没起来见她,方倩便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准备好好的捉弄白舒一下。 可后来白舒去湖边钓了鱼,他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像是睿智的老人,他手指不停的描摹着符篆,又像是一个努力到了骨子里面的少年。 方倩亲眼看着白舒带着一身伤给白露和蒹葭两个人煲汤喝,又看着白舒对待每一个人都没有丝毫的不耐,反而挨个盛了汤给人喝,那细心温柔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方倩打听了一下,知道了白舒在燕北做的事情,不管是不是苗厉的安排,但白舒做的事情总归是让方倩觉得舒服的。 一直到现在,白舒没有冒冒失失的问自己任何问题,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心无旁骛的做汤给自己喝,这一切都让方倩觉得,白舒对自己的胃口。 最重要的是白舒看向方倩的眼神,干净而清澈,方倩在白舒的眼中看不见惶恐,更看不到迷离与觊觎,反而觉出了一丝淡淡的亲切感。 尤其是方倩在听到白舒那一句“是方姨娘来了”的时候,她心头微微一动,愈发的喜欢白舒了,那由于等待而产生的怨气,也慢慢化为了怜惜。 “这些日子过的挺累的吧?”方倩一开口就是问候,那些准备好了的刁难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白舒轻舒了一口气,微微摇头道:“累倒是还好,就是看见好多事情,让我觉得恶心。” 见惯了人吃人的场景,任谁也不会好受,烛祖虽然也吃人,但吃人总归不是这个吃法。 方倩能理解一尘不染的雪在被染上泥渍之后那难受到恨不得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都撕碎的感觉。 她安慰白舒道:“习惯了也就好了,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白舒摇了摇头,没有反驳,他不喜欢把责任推卸给别人,不是世道的问题,也不是别人的问题,是自己不争气,没能把那些令人恶心的东西清理干净。 白舒望着方倩,扯开了话题,略带歉意的道:“我常听董色说起您,这次来燕京,我以为您在宗里忙着,就没有打扰,我应该先去看看您的。” 方倩却不在乎这件事情,反而有些好奇白舒对董色的称呼,她问道:“你们两个关系那么好,你还是只喊她的名字么?” 白舒被问的有些发愣,想了下才道:“自然不是。” “那你叫她什么?”方倩不依不饶。 白舒微微面红,也知道方倩是在打趣自己,硬着头皮道:“有时候我喊她宝贝。” 方倩看着白舒那颇为羞涩,却非常认真对待的样子,一下子就为董色放下了心来。 眼前这个干净的少年,不仅照顾了董色很久,和董色结成了血咒,逐渐和董色变的不分你我,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年是真心实意的把董色当成宝贝来看待,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方倩能看得出来,自从董义泽离开魔宗,吕长枫给董色下毒之后,董色的心防就变的很深很深,深到方倩以为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董色都不会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 但白舒是个例外,他的干净纯粹,细心体贴,轻而易举的瓦解了董色的心防。 有些时候缘分来了,怎么挡都挡不住。 方倩忽然想摸摸白舒的眉毛,白舒这种人的确很招女孩儿喜欢。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好好对待我家姑娘。” 白舒嗯了一声,掀开盖子看了一眼汤。 白舒是一个对于物质生活要求极低的人,不然他根本不会开开心心的在那个小村子里面一住就是十六年。 白舒更看重精神世界,更注重感情,所以白舒在与别人交往的时候,从来都是愿意对那些善良的人儿多做付出,而自己不求任何回报。 正是因为白舒全没有功利心,这才让人觉得白舒待人是真的好,萧雨柔就是沉沦在白舒的这种性格之中。 可偏偏白舒又是一个极端的人,对于他自己喜欢的人,他可以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但对于他不喜欢的人,白舒又能毫无心理压力的对他们做出任何过分的事情,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方姨娘,汤好了。” 白舒盛了一碗鱼汤递给方倩,鱼汤之上飘着淡淡的油花儿,鲜嫩的鱼肉配合着简单的调料有一种质朴的清香。 白舒将剩下的鱼汤又盛出来不少,吩咐白露和蒹葭趁热给萧雨柔送过去。 白舒迟迟不敢现身见萧雨柔一面,心里却忍不住的记挂着她,正好差白露和蒹葭去看看情况。 “你们两个结伴去,路上注意安全,晚些我自己回去,不用回来接我了。”临走的时候,白舒又细心的嘱咐道。 白舒虽然没有她们两个年纪大,却像是哥哥一样。 方倩笑着看这这一幕,慢悠悠的喝着鱼汤。 晚风微寒,白露贯湖,等方倩喝完汤之后,白舒才不紧不慢的收拾着锅碗钓竿。 “看你干活儿的样子,就知道你会照顾人。”方倩赞了一句。 白舒低着头笑笑道:“以前我娘身体不好,我时常照顾她。” 方倩迷人的凤目抬了一下,怀念道:“我当年也见过凌师姐一面,她真的太美了,和白师兄简直是天作之合。” 这种话白舒听了太多次,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然叹了口气。 “你可知道你娘当年在魔宗的时候,和丫头的娘亲关系最好。”方倩忽然说出了一句话,让白舒一下子来了兴趣。 yyxs.la “您是说莫寒娘亲?”白舒和董色虽然还没有成亲,但称呼早就变了,这句话白舒说的也极为自然。 方倩柔声道:“是啊,莫寒和凌师姐关系可最好呢,这件事情就连丫头都不知道。” 魔宗中其他人喜欢管董色叫小姐,唯独苗厉和方倩管董色叫丫头,这就跟观主喊罗诗兰是一个道理,都是疼爱到了骨子里,将那姑娘视如己出了。 白舒听方倩这么一说,更感觉缘分的奇妙,原来凌问儿早就和莫寒认识,董色的母亲,也一定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女人。 “我听莫寒说过,她和凌师姐,给你和丫头定过娃娃亲的,两人约定,日后若生一对男女,就叫他们结为夫妇,这件事情我一直知道,却从没告诉过丫头。” 白舒眼中忽然迸发出了热烈的欢愉,他的一颗心一下子被充盈(满)了,对董色更加珍惜,对凌问儿更加想念,对莫寒更有好感。 原来自己和董色缘分不是从兰溪而起,而是从自己和她出生之前,早就注定了。 白舒忽然傻笑了起来,无论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自己的喜悦,董色还担心过凌问儿会不喜欢她,哪里会不喜欢呢,凌问儿早就把她当儿媳妇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刻白舒只觉得无比的圆满,和董色的婚事,没有了任何的遗憾,只差一场盛大的婚礼了。 “谢谢方姨娘告知我这件事情,谢谢您!”白舒恨不得抱着方倩亲上一口,一个劲儿的道谢。 方倩亲眼看着白舒从发愣到激动,再到喜悦到无以复加,也明白了这件事情对白舒而言有多重要。 她解释道:“我怕丫头跟错了人,一直没告诉她,直到这次我见到你,我对你挺满意的,就先告诉你,由你再去告诉丫头,好不好?”方倩相信这件事情从白舒嘴里说出来,一定要比自己去说还要动听。 白舒连忙道好,又一个劲儿的感谢方倩。 换了平时方倩会觉得这样的道谢有些矫情,甚至会觉得厌烦,但今天不会,她隐隐能感觉到这件事情对白舒的重要。 “方姨娘,您等一会儿,我现在要去看看莫寒娘亲!”白舒急匆匆的站了起来,往湖边董色娘亲的住处跑了过去。 “这孩子!”方倩掩嘴笑了笑,把白舒插在草甸子上的星陨拔了出来,慢悠悠的跟在了白舒后面。 “剑都不要了,还真是个痴情种子。”看着白舒欣喜若狂的样子,方倩眼中莫名有泪。 她知道董色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董色从董义泽身上,从吕长枫身上,又或者是从自己身上,都没有得到了过太多的关爱。 除了方倩会说话以外,其他几个人无一不是沉默寡言。 如今方倩看到白舒,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白舒和董色是如何相处的,却也不难想象得到,白舒究竟有多疼爱董色。 第一百五十一章 墙头井边遥相望 魔宗之中,太虚观的弟子都在屋子里面烤着炭火,感受着燕京初冬时节的天气。 萧雨柔靠在火边儿坐了一会儿,有些昏昏欲睡,干脆悄悄溜了出去,准备透透气。 外面冷月星辉,树下寒潭锦鲤,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行人。 之前徐慕灵说过关于魔宗那三种颜色的瓦的门道,可萧雨柔根本就没用心听,他溜达溜达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魔宗的深处。 穿过一条长街,萧雨柔拐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面开阔,难得的让人觉得心里舒服一些。 院子门口开着红白两色的朱槿,这种花也被称作扶桑花,最怕冷了,此时此刻,这些朱槿已经有些衰败之意,尽管颜色依旧鲜艳,却不显的多么的水灵了。 往里面走去,有着一大片葡萄藤架,架子后面有一口井,井后面的院墙下面,种着一颗梅花树。 此时寒梅还未盛开,花骨朵却有了蠢蠢欲动的意味。 萧雨柔走的累了,干脆坐在井边,望着那含苞待放的梅花,她整个人被月华包围着,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你怎么在这儿?”身后冷不丁响起了一个声音,吓了萧雨柔一跳。 她回过头去,薛冬亦带着浅浅的笑容,站在葡萄秧下,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无奈。 这是薛冬亦的院子,萧雨柔面对着的那株寒梅,就是整个院子里面,薛冬亦最喜欢的一个去处,薛冬亦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梅花树下站上一会儿。 那时候董色也知道薛冬亦的习惯,经常翻了墙直接爬到有着寒梅的那面墙上,坐在墙头打趣薛冬亦。 “没事情干,随便走走,走累了就坐在这里歇一下,不可以么?”萧雨柔问的很单纯,没有质问的意思,也没有往日的刁蛮,她不知道是为什么,总是对薛冬亦讨厌不起来。 也许是当初薛冬亦收留她时那心疼的眼神,又或者是薛冬亦放纵她,让她足不出户,每天在小楼里面睡到中午的时候迁就。 “这是我的院子,要进屋子休息么?”薛冬亦提议道。 萧雨柔摇了摇头,抬眸看了眼月亮,温柔的月光将萧雨柔修长的睫毛照的更加的迷人。 萧雨柔也挺喜欢这个院子的,里面植物要多一些,能看到的天空也要更广阔一些,总不至于叫人憋的难受胸闷。 “今年开阳一脉怎么就来了你一个人,罗师姐呢?”薛冬亦好似忘了紫桑别院中的不愉快,问起罗诗兰的时候,就像是在问候朋友。 萧雨柔这时候可没有心思和薛冬亦斗嘴,淡淡的道:“罗师姐还在观里面。” “那你是和谁一起来的?”薛冬亦明显也知道太虚观的规矩。 “和我师兄。” “那你师兄呢?” “他不要我了,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萧雨柔真的不愿意说话,薛冬亦问一句,她才答一句,但连萧雨柔自己都没发现,她这几句话,终归还是比往日说的话要多了一些。 薛冬亦听到“他不要我了”那一句话之后,居然莫名的有些心疼,随后有感觉有些耻辱,萧雨柔在自己的婚礼上和白舒等人大闹了一场,自己非但不怪萧雨柔,反而还有些可怜她。 “他不是连命都不要了,也要带你走么?怎么会不要你了?”薛冬亦问的一针见血,把萧雨柔问的愣住了。 薛冬亦下意识的踱着步子,靠近了萧雨柔。 萧雨柔没有注意到薛冬亦的动作,她还在仔细思考薛冬亦刚刚说的那句话。 是啊,白舒可以为了自己不要命,怎么会不要自己了呢? 萧雨柔出离的委屈,她能接受别人一开始就对自己冷漠,却不能接受曾经对自己很好的那个人,对自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这种落差会让人发疯。 “我可以坐在这里么?”薛冬亦指了指井沿,说出了这句话,打断了萧雨柔的思绪。 “不可以!”萧雨柔立刻不高兴了:“你上次想杀我师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萧雨柔言下之意似乎是薛冬亦对白舒不好,她就不能和薛冬亦有稍微靠近一些的接触。 尽管这是薛冬亦的院子,但他还是没有和萧雨柔计较,哦了一声,就走到了一边,忽然翻身跳上了墙,一言不发的坐在墙头,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两个人都在想事情,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萧雨柔想事情想的累了,停止了思考。 “喂,你为什么要坐到墙上去?”萧雨柔抬眼望着薛冬亦,呼来喝去的道。 薛冬亦一点也不生气,他对萧雨柔有着莫名其妙的包容,他怀念道:“以前小姐总是喜欢坐在这里,我忽然想上来看看,坐在这上面是什么感觉。” “那你现在知道了么,是什么感觉?”萧雨柔有些好奇。 良久,薛冬亦才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孤独。” 他说道:“坐在这上面,能吹到更冷的风,看到更远的地方,也会感觉到在下面感受不到的那种孤独。” 高处不胜寒,薛冬亦有些明白了当年董色的一些想法,董义泽和吕长枫都太忙了,所以董色才会来找自己,薛冬亦只要被董色找到,至少也要陪她说上几句话,让她显得不是那么的孤独。 萧雨柔不明白为什么坐在墙头的感觉是孤独,她仔细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你说的小姐是谁,我怎么没看到,她为什么不来接待我们?” 薛冬亦有些惊讶:“你不知道么?那天和你师兄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小姐。” “你说董色!”萧雨柔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回过了味儿来,那天的确有很多人管董色叫小姐,可萧雨柔的心思全都在白舒身上,并没有怎么在意。 “是啊,小姐曾经是我们魔宗的小公主,可惜现在不是了。”薛冬亦微微有些遗憾,董色在的时候,孟克之见到董色,都要避让几分,哪里像现在,孟克之一人独大。 猛然听到“魔宗的小公主”这句话,萧雨柔忽然想起了明月峡山洞中那个异灵者对白舒说的话: “你是魔宗的人!” 那时候白舒对萧雨柔说他不是魔宗的人,并请求萧雨柔不要将那件事情说出去,萧雨柔信任白舒,自始至终都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 此时此刻,萧雨柔又想起了这件事情,不过她只是想想,不能多问,也不敢多问。 “你怎么了?”见萧雨柔不说话了,薛冬亦轻声问道。 零点看书网 萧雨柔有些犹豫,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你能跟我说说董色的事情么?” 薛冬亦愣了一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砖墙道:“你上来坐一会儿,我就告诉你。”薛冬亦说着伸出了一只手,就像那天在婚宴上,萧雨柔伸出手让白舒牵她走一样。 萧雨柔犹豫了一下,还是想知道董色的事情,也想知道坐在那上面究竟是什么感觉,她也纵身起跳,抓住了薛冬亦的手,一下子翻上了墙头。 萧雨柔上来的一瞬间,薛冬亦忽然感觉不到孤独了。 “喂,快告诉我董色的事情啊!”萧雨柔见薛冬亦愣神,连忙催促道。 薛冬亦笑了笑,开始给萧雨柔讲以前董色的事情,从她小时候的怯懦,一直讲到后来横行无忌的霸道。 萧雨柔也第一次知道了,曾经有一个叫做吕长枫的男人,改变了董色,她也知道了,董色究竟有多么的优秀。 “小姐看上的男人,你怕是抢不到喽。”薛冬亦看萧雨柔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有些幸灾乐祸。 萧雨柔狠狠的瞪了薛冬亦一眼道:“要你管,我也不差。”她话虽然这么说了,却也不是很有底气。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两人看过去,正好看到白露和蒹葭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薛少爷,您也在?”白露有些诧异。 薛冬亦看了白露一眼,奇道:“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不是来找我的。” 白露笑笑,解释道:“给萧姑娘送点汤喝,谁想到她在您的院子里,倒教我们姐妹好找。” 萧雨柔从墙头跳了下来,说道:“我不想喝汤,多谢了。”她说着就要离开。 白露却拉住了萧雨柔,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萧雨柔听过之后,半信半疑的站住了脚步,就坐在井边儿上,打开了食盒。 食盒中的鱼汤还热着,汤勺和碗筷就放在旁边,说也巧了,白露和蒹葭刚好给萧雨柔准备了两副碗筷。 “东西我们姐妹送到了,萧姑娘尝尝吧,新打上来的鱼,味道可鲜着呢。”白露最后说完这么一句,就和蒹葭一起离开了。 萧雨柔将碗筷摆好,回身看了薛冬亦一眼道:“算了,东西挺多的,你也下来吃一点吧。” 薛冬亦不可置信的跳了下来,也坐在了井边,和萧雨柔一起就这月光喝着鱼汤。 鱼汤还是温热的,如白露所言一般无二,味道鲜美,让人食指大动。 “谁送来的汤?”薛冬亦这回是真的奇怪了,白露和蒹葭是苗厉的人,没有道理会为别人跑腿啊,可苗厉又怎么可能会给萧半山的女儿送鱼汤喝,世人都知道,苗厉和萧半山是宿敌,从来就没有对付过。 “偏不告诉你。”萧雨柔心中忽然有些久违的温暖,久违到这感觉让她有些想哭。 没有人知道萧雨柔有多渴望得到白舒的关怀,不管是一句话还是托人送来的一碗汤,萧雨柔都求之不得。 在喝完汤之后,萧雨柔出了院子,薛冬亦进了屋子,两人没有再做过多的交流,夜色也渐渐变的浓郁起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后悔 以往每天这个时候,薛冬亦就要开始修炼了,可今天他没有什么修炼的兴致,他自己磨好了墨,拿出了纸笔,在纸上一遍一遍的描摹着萧雨柔的名字。 有时候爱情这种东西真的是毫无道理,薛冬亦和董色成为朋友这么多年,却从来没对董色动过半点的心思。 可那天在紫桑城中,他只看了失魂落魄的萧雨柔一眼,就凡心大动。 薛冬亦写着写着,萧雨柔拉住自己手的情景,萧雨柔坐在井边,修长的睫毛被月光照出阴影的样子,就在他自己的脑海里更加清晰起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紫桑城中曾经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雨,那也是薛冬亦最开心的几天。 谁也想象不到,刚才薛冬亦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看见萧雨柔的那一刻,他有多么的开心,这寒冬变成了温柔的期盼,这夜风化做了娇羞的呢喃,一切只因为那个月下的身影。 薛冬亦提笔写了一会儿,长夜都变得不再漫长。 忽然间......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忽然打乱了薛冬亦的笔划,他匆忙收好了纸笔,才让敲门的人进来。 “你怎么来了?”薛冬亦一见那人就皱起了眉头,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他最烦见到吕长枫了。 吕长枫的眼神有些躲闪,干脆开口问了一句:“你怎么和观里的小姑娘有了交集?” 薛冬亦冷声道:“我和谁有了交集,和你有关系么?吕师兄。”薛冬亦将吕师兄几个字咬的极重,曾经他和董色都称呼吕长枫师兄,因为多少受过吕长枫的照顾,只不过此刻物是人非,这声师兄叫起来,就显得有些嘲讽了。 吕长枫面无表情道:“你可别忘了宗主的大事,紫桑的事情你已经办砸了,难道还不知悔改么?” 这句话说的薛冬亦黑了脸,他道:“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你要有有事儿就赶紧说,没事儿的话,我就要休息了。” “你不是每天都要修炼的深夜么?”吕长枫丝毫不恼,平静的问了一句。 这一句让薛冬亦的脑子变得有些混乱,曾经吕长枫也会细心的叮嘱他这么一句话: “你每天都修炼到深夜,可要注意身体啊!” 那时候吕长枫和董色,还有薛冬亦这三个人关系都很不错,薛冬亦是男孩子,甚至和吕长枫的关系,比起董色还要更好一些,吕长枫仿佛永远会像大哥哥一样照顾着薛冬亦。 此时此刻吕长枫这样的问出来,不像是没有听出薛冬亦语气中的敷衍,而有着几分自嘲的味道。 “人都是会变的,你可以变的狼心狗肺,我改改生活习惯,有什么不可以的。”薛冬亦眯着眼睛看着吕长枫,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而吕长枫说了几句废话,自嘲一笑之后,终于开口问了他想问的事情: “我听说小姐在紫桑现身了,她现在过的怎么样?”吕长枫的语气有些微微的颤抖,问完这句话之后,他不太敢看薛冬亦的眼睛。 薛冬亦笑了,按常理说,他应该对吕长枫说“你还有脸问么”。可薛冬亦知道董色现在过的真的不错。 他便回答道:“实话实说,托你的福,小姐现在找到了一个如意郎君,依我看,小姐现在过的比她曾经在魔宗里,还要开心一百倍!” “不可能!”吕长枫连连摇头,他才不相信薛冬亦说的话。 薛冬亦冷哼了一声道:“你爱信不信,小姐当初看上你,绝对是瞎了眼了。” 两人同时沉默,沉默过后,薛冬亦又补了一句:“我相信同样的错误小姐绝不会犯两次,所以这一回,小姐一定会幸福的。” ranwen.la “是太虚观的人?”吕长枫冷冷的问道。 薛冬亦点了点头道:“你这不是都有消息了么,还跑过来问我做什么?” 吕长枫摇了摇头道:“别人又不了解小姐,他们说的话又怎么能信呢。” 薛冬亦没说话,默认了吕长枫的说法,不了解董色的人,根本不会理解董色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每一句话语和每一个神态所想表达的意思。 “那人叫什么名字?”吕长枫问薛冬亦道。 “白舒。”那天詹思远有提到白舒的名字,薛冬亦还记得。 吕长枫念了一遍,记在了心里,又问道:“那小姐最后去了哪里,我想见她一面。” 曾经追着自己屁股后面跑的那个小姑娘,如今想见她一面,却竟是如此的难,吕长枫心里不是滋味。 “我也不知道小姐现在在哪里,但有一点我很肯定。”薛冬亦一字一句道:“小姐不会再想看见你了。” 吕长枫咬着牙,没有反驳。 “你应该知道,你这条命不是宗主给你的,是小姐留给你的,你要是还想活命,最好给我消停一点。”薛冬亦终于撕破了脸皮,说话不再留情面。 “不然我就亲手宰了你,我才不介意小姐是不是真的想留你一命,我只知道你不能再见小姐了。”薛冬亦狠狠的瞪着吕长枫,曾经吕长枫才是魔宗年轻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可此时此刻,他只是个跌落了境界的废物,薛冬亦都可以轻易捏死的一只蚂蚁。 “我只是想补偿她。”吕长枫喃喃自语道。 薛冬亦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若真觉得亏欠小姐,就应该找个地方自我了断了,省的叫小姐看到你,想起你,觉得心烦恶心。” 吕长枫摇头道:“我才不信小姐会真的不愿意见我了,她一定愿意见我的。” 吕长枫神情有些狰狞道:“难道就因为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一件错事,就要否定我的一切么?” 薛冬亦忽然觉得吕长枫无比的恶心,他皱眉道:“我觉得我就足够虚伪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要虚伪。” 薛冬亦冷眼看着吕长枫道:“你见风使舵,忘恩负义,老宗主一离开,你就投奔了别人,亲手把小姐送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那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你和小姐的感情啊?” “你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保证自己在宗里面的地位,还想着继续呼风唤雨,有手下可以用。” 薛冬亦越说越气:“现在你修为大跌,成了一条废狗,你这才想起来小姐对你的好,你算是什么东西?” 薛冬亦挥了挥手道:“快滚,我不想赶你,脏了我的手,以后别让我听说你再提小姐,不然老子亲手了断了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吕长枫也待不下去了,他冷冷的看了薛冬亦一眼,转身就出了屋子,他被薛冬亦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伪装之后,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羞耻。 在吕长枫走了之后,薛冬亦靠坐在椅子上面,本来的好心情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那天在紫桑别院中的喜堂之上,薛冬亦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一句: “你和我两清了。” 那一刻董色在薛冬亦眼里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薛冬亦根本不敢相信,董色还念着自己和她之间的这份友情。 人真的是会变的,可董色不会,这也是今天薛冬亦为什么要帮董色说话的原因,有时候隔阂就在你以为她变了,而实际上她没变这一念之差间产生的。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白舒的少年,薛冬亦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只知道他一个人拴住了两个女人的心,这怎么行呢? 寒夜凄凄,吕长枫走在路上,他的眼眸中充满了恶毒,他这一生之中就做过一件错事,就是亲手给董色下了千叶百灵子的毒,可就是这一件错事,却足可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那件事情之前,吕长枫是魔宗中的少爷,不论是谁见了他,都发自内心的尊重。 可那件事情之后,他走在魔宗里面,就像是过街老鼠一样,那些弟子依旧喊他少爷,眼里却不再有崇拜的目光,有的只有淡漠的鄙视。 孟克之也依旧喊吕长枫师兄,但吕长枫却能从孟克之的眼里看出厌恶。 众所周知,孟克之是个呆子,他不修炼的时候,最喜欢蹲在池塘边看金鱼,连一个呆子都看不起自己。 吕长枫恨的咬牙切齿的,明明孟宗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敢触孟宗的霉头,却都来嘲笑自己呢。 吕长枫想的十分的清楚,自己跌落至希微境界,而魔宗已经是天启了。 当一个人有了强大的实力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而弱者只能任人践踏,就连薛冬亦说起杀吕长枫,都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的随意。 吕长枫不服,他不想在苟延残喘的在宗里待下去了。 他挺直了腰杆,径自往魔宗最深处走去。 有人喊吕长枫少爷,他也是理都不理。 直到吕长枫走到了一个地方,他才站住了脚步,前面是陷满了灰黑色瘴气的深渊,魔宗的禁地,炼魔渊。 最近一个从炼魔渊里出来的人,就是孟宗,他在短短个月之内,就从破虚突破到了天启境界。 这炼魔渊之下仿佛有无穷的宝藏,但吕长枫清楚,下面只有吃人的猛兽,孟宗能走出来,自己却多半回不来了。 吕长枫在渊口站了一会儿,最后抬头看了一眼明月,终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回不来就回不来了,我本来也已经死了。 吕长枫在心里这么说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垂暮之年 湖边小屋里面,白舒摸黑点着了灯,莫寒的画像就挂在墙上,尽管只是一幅画像,却能将她那种温婉的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莫寒娘亲,没想到您早就给我和董色牵好了红线。”白舒唇角带着笑意,温柔的注视着那画像。 “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我纵使是死了,也绝不让她再吃一点儿苦。”白舒对这一幅画像,情真意切的许诺。 “要是您和我娘都还在就好了,整天给你们抱抱孙子……”白舒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他眼睛一亮道:“哦对了,我还有一个乖女儿,叫做纸鸢,改天有空我带纸鸢来看您。” 白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向来不信鬼神,更不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可今天却是个例外,他对着莫寒的画像,说了好多的话。 方倩背靠着门,听着白舒认认真真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忽然忍不住流出了泪来。 白舒和董色,一个自幼没了爹,一个自幼没了娘,到现在他们两个,爹娘都没有了。 于是孤苦伶仃的人开始互相体谅,他们开始互相作伴,互相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却不知道死生契阔易许,执子之手难得。 “莫寒娘亲,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和您多说了。”白舒对着莫寒的画像笑了一下,吹熄了灯。 在灯灭的一刻,白舒在心里默念道:“希望您保佑我和董色,能白头偕老。” 凌问儿和白访云没能做到这一点,莫寒和董义泽也没有,白舒希望他和董色可以。 董色对于白舒来讲,一直是一块心病,白舒害怕辜负,而董色绝不能辜负。 白舒出门的时候,方倩已经抹干了泪,在门口等着他了。 “方姨娘,要回三里巷么?”白舒不知道方倩的打算,直接问道。 方倩点了点头,和白舒并肩往回走着,她此刻的模样不像是天启境界的大能力者,倒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长辈。 “方姨娘,天启究竟是什么?”白舒忽然想到这一点,就自然而然的问了出来。 方倩想了想道:“说不好说,你要看看么?” 白舒连忙点头,他很想知道天启境界究竟意味着什么。 方倩宠溺的笑笑,忽然把手伸了出来,掌心向上,随即她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方圆数里的灵气瞬间都被她吸收一空。 方倩对着面前的湖微微招了招手,做了一个抬高的手势,下一刻湖里面那无数吨水,就随着方倩的动作凭空漂浮了起来。 整湖的水被越抬越高,直接飞到了空中,水波还在不停的流动着,却没有一滴洒下来,水里面的水草依旧在漂浮,鱼儿还在欢快的游着。 这一湖的湖水,遮住了月光,就像是另一块头顶上的天空。 原来的湖泊变成了深坑,空荡荡的湖里面,都是石头和淤泥,没有任何水的影子。 白舒被彻底吓傻了,这完全颠覆了白舒对于力量的认知,这岂不是搬山填海了。 方倩将手掌翻了过来,掌心向下,自然而言的垂下了手臂。 那如同天幕一般的湖水才轰然落地,溅起了天大的水花,却在湖边上撞到了无形的透明屏障上,一滴不落的回到了湖里面。 bqgxsydw.com 湖水翻腾,激起了白的的波浪,白舒精神看着,直到湖水变的平静了起来,白舒才闭上了眼睛。 白舒的脑海中还回放着刚才湖水落地的情景,那激荡的湖水就像是汹涌澎湃的大海,携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白舒闭着眼睛,眉头紧锁,忽然举起了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空中开始画起符来。 方倩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白舒,天启境界的力量,不是希微境界就能捕捉和感知到的,她很惊讶于白舒看了自己这搬湖的这一招,就能体会和感悟到什么,方倩知道白舒现在处于一个奇妙的状态,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的注视着白舒。 白舒闭着眼睛,仔细回想着那湖水落尽湖中时,那洪水滔天的样子,手中那道海字符越画越生动。 白舒嘴角刚刚露出了一丝笑意,可忽然他手指动作一个停顿,竟是再也画不下去了。 那道神符在空中崩碎,白舒酝酿而发的灵气也随即消散在了空气之中,白舒睁开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谁修炼也不是一片坦途,多失败几次就好了。”方倩一改往日的严苛,耐心劝解白舒。 白舒无所谓的笑笑道:“我倒不是如何在意学会与否,成败与否,我只是有些可惜,没抓住刚才那种感觉。” 是那种洪水滔天的淹没的感觉,地字卷之中,只有海字符是一道进攻用的符篆,白舒很喜欢海字符给自己的感觉。 方倩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慢慢来,你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白舒揉了揉有些过度劳累而疼痛的额头,继续和方倩并肩向前面走去,可那湖水翻腾而起又轰然落下的样子,白舒却是再也忘不了了。 白舒也第一次的知道了,天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果然能使天地翻覆。 “我听苗厉那边儿传来的消息,说你小子挺不怕死的,你在破虚之前可要忍住,不要随意出什么风头啊,就算是进入了破虚,你也千万不能招惹天启境界的存在。”方倩可不单单只是给白舒展示下天启境界的实力,她真正要做的,是给白舒一个警告,因为艺高人胆大的人,有时候死的也最快。 白舒虚心受教,对天启境界更加敬畏了,无知者无畏,了解的越多,敬畏之心就会越重。 “方姨娘,能不能教我瞑晦幻境啊?”白舒有些小小的期待,虽然他现在不能随便使用魔宗的功法,但总有用得到的那一天。 方倩没有任何的犹豫就答应道:“好啊,你想学什么,只要是我会的,我都教你。” 白舒悟性极佳,方倩只教到了深夜,白舒就已经学会了瞑晦幻境。 白舒白天睡的太久,到了晚上反而没有什么困意,就让方倩先回去,自己还留在湖边练习。 方倩回三里巷的时候,苗厉还没有睡。 “怎么样,见到那孩子了?”苗厉似笑非笑的问方倩道。 方倩点了点头道:“是啊,我见到他了,还教了他瞑晦幻境。” “怎么样?喜欢么?”苗厉是问方倩喜不喜欢白舒。 “喜欢!”方倩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孩子和他爹完全是两个性子。”苗厉眯起了眼睛,沉吟片刻道:“他根本不知道他爹娘的事情,更不懂修行,在那个闭塞的小村子一住就是十六年……” “可他却在短短一年之内就很快的接受了这一切,而且还修到希微了,你不觉得这有些不正常么?”苗厉望着方倩问道。 方倩点了点头道:“他确实成熟的不像是一个少年。” 苗厉摸了摸胡子道:“我派人去查过了,白舒从小就机灵懂事儿,有些近妖了。” 有些近妖了! 方倩面色一凛,苗厉这句话说的极为贴切。 “丫头那么聪明,思辨犹在你我之上,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对白舒死心塌地。”苗厉继续说着。 “怎么,你怀疑白舒有问题?”方倩面色凝重。 苗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也许这世上真有天才吧,毕竟他是他们的儿子,有多优秀都不奇怪。” “白舒会不会是异灵者?”经苗厉一说,方倩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了。 苗厉摇头道:“他刚来的时候根本没接触过修行,不可能被夺舍。” “那你还担心什么?他好是咱们的福气。”方倩的确很喜欢白舒,也为白舒骄傲。 苗厉却面色凝重的道:“我担心他日后的成就比他爹娘还高,他这种人,心术正可安天下,若是心术不正……”苗厉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他很善良啊,而且待人温柔。”方倩为白舒辩解,她不相信白舒会做出什么坏事。 苗厉叹了口气道:“你还不够了解他,他是那种把爱恨拿捏的格外分明的那种人,这种人容易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趁他现在还听我的话,我要好好照看着他,等到这些事情全都解决了,我也该找个地方安心的养老了。” 方倩这回是听明白了,苗厉并不是怀疑白舒,只是担心他。 “你守着魔宗,还怎么守着他?”方倩问道。 苗厉笑了笑,眼角已经生出了皱纹,他道:“我的网早就铺出去了,就算我死了,我依旧能守候他的成长。” 苗厉花白的鬓角被打理的一丝不苟,他的眼眸中充满了睿智:“我也要帮宗主守着他的家啊,干完这最后一票,我就金盆洗手了,只希望那时候,我还能看见舒儿和丫头成亲,混一个长辈的位子坐坐。” 方倩认识苗厉也有几十年了,她一直都以为苗厉还会在他那个位子上不知疲倦的坐下去,可忽然间方倩也发现,苗厉已经有些老了。明明是中年人,却一身垂暮之气。 “你应该还能再干几十年吧?”方倩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有些犹豫。 苗厉摇摇头道:“干不动了,我那年从通天塔回来,已经十七年没出过燕京了。” 苗厉抬起头来望着夜空,眼中满是渴望:“我还想着出去转转呢,我听说剑宗后面有海,我想去看看!总不能在燕京住了一辈子,连骨头里面都只积有燕国的寒意,而吹不到一点东边的海风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分别之意 夜已经很深了,白舒都回来睡下了,偏房中白露抱着蒹葭,却还睁着眼睛,望着泻(了)满地银白色的月光怔怔出神。 蒹葭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喊了句口渴,白露就从桌子上拿起杯子,把蒹葭的头捧在怀里,喂她喝水。 几口凉水下肚,蒹葭也清醒了几分,见白露还在发呆,就问她道:“你怎么不睡?” 白露低头看了眼睡意朦胧的蒹葭,温柔的笑笑,忽然提议道:“咱们也逃跑吧!” 蒹葭的睡意瞬间被白露这句话惊的荡然无存,她翻身起来,跪坐在床上,和白露面对面的坐好,疑惑的问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白露摇了摇头,从未如此认真,她道:“我没有说胡话啊,我们难道不应该离开这里么?”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蒹葭急的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白露没有如同往日一般把蒹葭搂在怀里怜惜,而是正色道:“从前咱们跟着头儿,日子过的幸苦了些,可总归是充实的,可现在呢?” xiaoshuting.org 白露摇了摇头道:“自从少爷来了之后,头可曾让咱们两个再去做那些事情?头儿是想让咱们两个专心服侍少爷。” “少爷挺好的啊!”蒹葭并不理解白露的意思。 白露点了点头道:“少爷岂止是好,简直好到了极点,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两个算什么?” 白露叹气道:“咱们两个整天闲着,一年也见不到少爷几天,在宗里的太虚观弟子只要一启程,少爷就会跟着他们离开,然后咱们两个,就又要再等一年,也不一定能等到少爷回来。” “那咱们求少爷带上我们吧,他肯定会同意的。”蒹葭理所当然道。 白露摇头道:“你想的太简单了,咱们两个都是希微境界,你让少爷带着咱们去太虚观,那少爷的身份岂不是瞒不住了,你还没弄清楚么,咱们两个没有提条件的资格,只能在这里苦等。” “你小点儿声儿。”蒹葭看白露的样子有些害怕,却还是提议道:“那咱们就等吧,少爷忙个几年,总归会回来的。” 白露不屑的笑了笑道:“你怎么还跟个小女孩儿一样,我们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就嫁人了,你还要等个什么,等少爷么?” “你又不是没有看到,那罗诗兰罗仙子,怎么待少爷的,咱家小姐,怎么待少爷的,还有太虚观那个叫萧雨柔的小姑娘,这都是和少爷关系很好的女人,你还搞不清楚么?咱们等来等去,只能等到亲眼看见少爷和这几个女人发生关系。” “我们两个算什么?” 白露终于忍不住眼泪哭了出来,哪个少女不怀春,白舒好是好,可白露也知道,她和蒹葭一辈子都不可能比的上董色等人。 蒹葭也被白露的情绪所感染到了,她抱着白露,哭道:“可少爷晚上不是说了,他一直把咱们放在心里么?” 白露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还记得小姐和少爷养的那只白色的鸟儿么,那鸟儿也在少爷心里!”白露没有过多的解释,但她相信蒹葭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不想走!”蒹葭此刻就像是湖中安于现状的鱼儿,不愿换水,有恐江河。 白露紧紧抱着蒹葭,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人总是要有追求的,我们可以成为别人的附属品,但却不应该如此卑微,连一个头都盼不到。” 蒹葭歉疚的道:“我的追求就是安逸,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咱们不走好不好?”蒹葭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她不想辜负苗厉和白舒,也不想失去白露。 白露在心里纠结着,迟迟没能给蒹葭一个肯定的答案,两个人抱在一起,哭着哭着,也渐渐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两人一人顶着一对黑眼圈起了床,给白舒张罗了早饭,今天是白舒归队的日子,两人纵使心里事情再多,也不能含糊。 白舒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好奇的打量着二女。 “你们昨晚没睡好么?”白舒问道。 白露和蒹葭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还起来干嘛?我又不是自己不会穿衣吃饭。”白舒几口吃完了早饭,推着两人回了屋子。 “你们回去好好睡觉吧,我要走了,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白舒细心的叮嘱道。 白露和蒹葭还要起来送行,却被白舒板着脸赶了回去。 “好好休息,别出来了!”白舒说完正准备离开,白露和蒹葭却一左一右的抱着了白舒的两只胳膊。 三人从见面的第一次就已经有过了肢体的接触,但这次不同,这次她们整个身子都贴在了白舒的身上,她们紧张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怎么了?”白舒的语调也变了,他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两个小姑娘的异常。 他此刻面对两个身子刚刚长熟的两个少女,没有心猿意马,有的只是关心。 “少爷,在燕京我们待腻了。”白露这句话说的无比的歉疚。 “要我带你们出去玩儿么?”白舒小心翼翼的问道。 “会给您添麻烦的!”白露显然明白这点并不现实。 “没关系。”白舒立刻否认。 “我想带蒹葭出去玩儿,本来我们想偷偷跑掉的。”白露如实回答。 “是什么让你们放弃了那个打算呢?”白舒有些理解了白露的意思。 “怕您多想,要和您说清楚啊!”白露感受着白舒身上的温暖。 “我等下去和苗叔说,用马车送你们出去。”白舒立刻应允了。 “少爷不怪我们么?”蒹葭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白舒笑笑道:“你们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平安,只要开心,我就心满意足。” 蒹葭热泪盈眶。 “可以松开我了呢。”白舒小声提醒道。 二人这才破涕为笑,放开了白舒。 白舒把身上大部分银票都拿了出来,给了两人道:“不够就去丰嘉城找我,够花也要来丰嘉城看我,若是没心没肺,可不许你们出去。” 白露笑嘻嘻的戳了白舒的腰一下道:“少爷放心好了,你舍得我们,我们还舍不得你呢。” 白舒哈哈大笑道:“怕是你舍得了我吧。” 白露羞红了脸,心里却在反驳,她真的有些舍不得白舒。 “你们若是找到了如意郎君,记得带回来给我看看,我给你们置办嫁妆,皇家规格的我置办不起,但我家在丰嘉城也算大户,我有多少,就给你们准备多少,保管叫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白舒一直把二女当作亲人,这一番话他说的情真意切。 白露和蒹葭更是被白舒一番话说的红了眼睛,两人扑进了白舒的怀里,眼泪打湿了白舒的衣襟。 “白露姐,蒹葭姐,一定要回来看我啊!”白舒忍不住再次叮嘱道。 因为有很多段感情,都是因为见的少了,你不去找我,我也不去找你,最后就慢慢淡了,以至于彻底断绝,白舒知道这种感觉,他不愿意放弃每一个人。 两个小姑娘被白舒感动的一塌糊涂(虽然知道不是这么用的,但以前看家丁三哥就这么用过,我也想这么用),又缠着白舒说了很久的话。 白舒这才和苗厉说清楚了这件事情,苗厉也没有为难白露和蒹葭,让她们收拾准备几日,再送她们出城。 燕京的街头,太虚观的弟子人人牵着马,各个都是笑意盈盈的,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们慢慢要向南走了,再在剑宗小住几日,就能回家了。 街尾有一少年人牵着一匹有着雪白毛发的骏马,不声不响的从队尾混入了队伍之中,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 除了陈词若有所觉的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任何人发现白舒的归来。 “手怎么了?”陈词看着白舒垂在身侧尚未完全痊愈的手臂,随口问了一句。 “被人撞断了,养着呢。”白舒嘻嘻哈哈的,谁都看不出来他经历过什么,也不会有人想象的到燕北是一块什么地方。 “你那小师妹大半个月说了不到三十句话,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不好向萧师叔交代啊。”陈词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一句。 白舒听的出来,陈词也拿萧雨柔没有办法,这事情除了白舒,谁都没有办法。 走的久了,前面的人也慢慢发现了白舒的存在。 先是徐慕灵过来狠狠的训斥了白舒一顿,然后就是巫少白过来和白舒说了几句话。 萧雨柔只是回头看了白舒一眼,就远远的跑开,一直在队首没有退下来,对白舒避之不及。 元幼晴凑到萧雨柔身边,用胳膊撞了撞萧雨柔的肩膀道:“哎,你师兄回来了。” 萧雨柔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不去看看他么?他胳膊断了一只。” 萧雨柔猛然回头看了白舒一眼,又飞快的转回了身子,勉为其难的摇摇了摇头,她怕白舒觉得自己烦,而且萧雨柔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一口怨气,凭什么他白舒可以毫不留情的推开自己,说一些绝情的话儿,然后不负责任的一下就失踪半个多月。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点杀意来 萧雨柔不理白舒,白舒却不可能回来了连个交代都没有,他硬着头皮走到萧雨柔身边,轻声问道:“师妹,昨晚的鱼汤好喝么?” 萧雨柔见到白舒过来,笑了一下,行礼道:“雨柔见过白师兄,多谢师兄照顾,那鱼汤味道挺不错的。” 白舒一愣,有些怀疑萧雨柔被人夺舍了,变成了异灵者。 “我这几日……” “白师兄不必多做解释,您出去自有您的道理,我一个做师妹的,哪里有资格过问。”萧雨柔笑意盈盈,话里全没有半分怨气。 这一句白师兄叫的白舒有些失落,在太虚观中,关系好的就以师兄师妹相称,关系一般,才会加上姓氏。 罗诗兰在观里,除了几位星君管罗诗兰叫丫头,白舒管她叫师姐,其他人不论是谁,都只能称呼罗诗兰为罗师姐。 加上姓氏,自然而然就有些生分了,萧雨柔这一句白师兄叫的,反而没有最开始他直接喊白舒的名字,呼来喝去的而显得亲切。 更何况片刻的接触,白舒就看出来了,萧雨柔又是行礼,又是用尊称,是彻底的把白舒当作长辈来对待了。 xiaoshuting.org 这还是萧雨柔么? 萧雨柔哪里是尊师重道的人? “白师兄,您还有事儿么?”萧雨柔抬着头一脸的俏皮。 “哦,没事儿。”白舒如梦初醒。 “白师兄可要注意身体呢!”萧雨柔指了指白舒的胳膊,对白舒又笑了笑,终于转过了身去。 白舒有些拿捏不准萧雨柔的意思,她要么是真的释怀了,要么就是戴上了一幅面具。 白舒了解萧雨柔,她那倔强的性子,死都不可能释怀。 白舒叹气,叹气,再叹气,想不管又不忍,想管又管不了。 “瞅你那窝囊废的样子。”元幼晴看白舒叹气,忍不住出言讥讽到。 “你懂个屁!”白舒心里憋着火,再没有忍让,直接开骂了,他很少会发这么大的火,只不过萧雨柔这件事情,任何一个外人都没有资格评论一句,她元幼晴也不行。 “你敢骂我?”元幼晴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就要和白舒动手。 白舒也不含糊,运转灵气,身上的战意也瞬间高涨了起来,并没有因为元幼晴是破虚境界而有丝毫的迟疑的胆怯。 徐慕灵赶紧拉住了元幼晴的袖子,陈词的手也同时按在了白舒的肩膀上。 “还没出城,你们胡闹什么?”徐慕灵不满的责备着二人。 元幼晴狠狠的瞪了白舒一眼,也不理徐慕灵,冷哼一声就走到前面去了。 她没有说话,白舒自然也不会解释什么,他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转身准备回到队尾,陈词却喊住了白舒。 “你刚才有一瞬间,对元幼晴动了杀心。”陈词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他是在陈述事实。 白舒一愣,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这一点。 “她再怎么不对,毕竟是你的同门,她年纪还小,不懂事儿也就算了,你和她计较什么?”陈词质问白舒。 白舒看了陈词一眼道:“你不明白,这件事情她没有任何的发言权。” 陈词冷声道:“我不知道你这段日子去做了什么,我也不关心,我只知道,你回来之后,身上的戾气和杀气变的重了很多。” “你杀人了!” “还不止是一个人。” “你杀了很多人。” 白舒有一瞬间被戳穿的失措,随即白舒坚定了自己的本心,回答他道:“这一点你说错了,我杀的不是人,是畜生,是怪物。” 陈词盯着白舒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口道:“不管是杀什么,只要开了杀戮的头儿,你就会一直杀下去。” 白舒不知道陈词这句话是对是错,他只是回答道:“也许你说的对吧,但有些人该杀,我就愿意杀,能杀就杀,见到就杀,若杀不死,岂不是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白舒这句话连说了七个杀字,他又想到黄俊那半道杀字符了,那道符很有味道,白舒才初尝其中滋味,却不知黄俊是怎么就从符线的构成,就写出这半道杀字符来的,要知道现在白舒也是希微境界,他却连杀字符的一个比划都写不出来。 陈词冷冷的看着白舒,忽然笑了:“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凡事还是要慢慢来,若杀红了眼,可就难办了。” 他说完就转身走开了,这次换白舒落在了队尾。 在一个队伍之中,领头的那人叫做领队,他决定队伍行进的速度和方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队尾的那人,则被称为压阵,他是最后一人,能看到前面所有人的情况,是一个掌握大局的位置,压阵的门门道道,可比做领队多多了。 陈词走时候说的那句话,一方面是赞同白舒,另一方面也是敲打白舒,白舒对同门动了一丝杀心,已经是犯了忌讳。 可这些人里面,又有谁能体会到白舒现在的心情呢? 不光是萧雨柔的事情,白舒爹娘的那些往事,通天塔里的事情,燕北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让白舒感到极为棘手,他心中的忧愁苦闷,更是无法诉说,也不怪白舒在那一瞬间对元幼晴起了杀心,他现在心里是真的烦。 白舒走在队尾,细细品味着刚才那一点杀意,满脑子想的不是萧雨柔她们了,而是那道杀字符。 白舒只见黄俊画过半道杀字符,却没有见到过杀字符的原貌。 回观里怕是要想办法上一次小书阁第七层了,白舒在心里默默想到。 一路上陈词再没有落在白舒的后面过,他似乎是安心的把压阵的工作交给了白舒。 走在陈词之前走的位置上,白舒才有些明白陈词的感受,整支队伍一共十四个人,不管哪一个有异动,白舒都要牵肠挂肚一番,生怕出了什么问题。 只不过白舒亲自压阵,再也没有了那种陈词压阵时那种安心放松的感觉了,一路上白舒时刻保持警惕,灵气也放了出去,以便于随时感应周边环境的变化。 这样一来二去的,白舒发现自己对灵力的掌控能力又强上了几分。 就这样,白舒一路照看着整支队伍,得空了就不停的用手指描绘那蕴含着天地法则的线条。 剑又剑的好,符有符的妙,不知不觉,白舒已经爱上了画符这件事情。 众人一路到了雁南,准备在雁南休息一晚上。 雁南对萧雨柔而言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她在雁南第一次见白舒,虽然没有乍见之欢,但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起点,她抢走了白舒一盏明月飞仙灯,那盏灯到现在萧雨柔都还留着。 雁南对于白舒而言,更是一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他在雁南第一次见萧雨柔,第一次见罗诗兰,也在雁南给董色剪过头发,那次的长街,细雪,花灯火焰,那些歌声,白舒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包括龙女璃的故事。 到了雁南之后,白舒和萧雨柔都心有灵犀的在屋子里面躲了一整晚,谁有没有出门,更谈不上碰面而有什么特殊的交流。 雁南亭匆匆而过,天沙江涉水而穿。 在船上,徐慕灵给众人讲了龙女璃与江神洛的故事。 当众人听到龙女璃一头撞死在江边的时候,无不为之动容。 只有白舒轻轻摇了摇头,这传说后半段才有意思,世人却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白舒冷眼看着众人叹惋,却没有将完整的故事说出来给大家听的意思。 这些才出观门的少男少女,无一不是纯情善良之辈,对于很多事情都是想当然,只见其表不见其理。 他们能像现在这样懵懵懂懂的,也是一种幸福,总不至于叫所有人都像白舒一般,心里装着层层叠叠的云瘴,千山万水的长惆。 过了天沙江,虽然是去洛国,但却已经不是白舒初次从洛国来燕国时所走的那条路了。 所以白舒甚至都没有机会去看兰溪一眼,更没机会去寒潭边儿上,陪凌问儿说上几句话。 那云深不知处的山村,也只是长灯似梦,趣野成奢,回不去了! 长江发源于东海,自剑宗之北的海口进入内陆,横穿整个大陆,将华国洛国与辰国燕国,割分为两个部分。 “过了这长江,没多远就是剑宗了。”徐慕灵心情特别的好,相比较魔宗和澄湖寺,她更喜欢紧挨着大海的剑宗。 长江江面宽广,尤甚天沙江,波澜壮阔,几近阻绝。 船都是大船,人杂声沸,众人却难掩心中的激动,之前从华国去西辰国的时候,江面可远没有现在宽阔。 “这里是海口,江面自然要更宽阔一些,但实际上,长江江面最宽的地方,还在我们华国的天剑山关隘之前,你们要是去看过一次,就能明白了。”似乎是言语难以言尽,徐慕灵只是提了一下,没有详细的说下去。 天剑山关隘是华国的第一道屏障,关口之后,可长驱直入进到华国的都城,武陵城,当年天心道人,就是在天剑山关隘拦杀那两名天启境界的异灵者的,如果有机会的话,白舒也自然很想去看一看。 但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剑宗就近在白舒眼前,凌问儿虽然不在,白舒却也有一种回母亲娘家的感觉。 不仅如此,剑宗还有一个让白舒感兴趣的人。 红衣桃主,叶桃凌。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东洛剑宗 相传在遥远的上古时期,碧落山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模样了,依附着碧落山的,有点苍、连翠、珠顷、绝愁、红宇、传灵、清酒和无量八座山峰。 其中最大的一座山峰,就是点苍峰,也被人称为苍山。 苍山是八大山峰的主峰,最开始的时候,苍山扶摇入云,比碧落山还要高。 千年之前,适逢一位剑师在碧落山中修剑多年,某天得道,白日飞升。 他在离开人间之前,挥剑将点苍峰拦腰斩断,被斩下来的那半截山峰,被那剑师以大神通送到了东海,倒插进了海水之中。 至此苍山再高高不过碧落山,东海之中,则多了一座小岛。 剑师一生未曾娶妻,无儿无女,更没有收过徒弟,临走之前,他将毕生用剑的心得都留在了小岛之上,以备后人遗泽,随后他便飞升天界,不再回望人间一眼。 那小岛隐没在茫茫东海之中,终年被海雾缠绕,水远不见踪,云深不知处,极少现身,也从没有人能找到那座小岛的存在。 直到某年有一位名叫瑶姬的女童,出海时不慎跌落在海水中,不知所踪,众人都以为她以葬身鱼腹。 却不想三年之后,瑶姬驾着白鹤归来,落在了碧落山之上,自言去到了点苍峰所化成的岛屿,习得了先代剑师的真传。 她在碧落山上开山立派,建起了东洛剑宗,尊先代剑师为祖,那个时候,整片大陆剑修多如浩渺繁星,惊才绝艳者辈出,却尚无一人敢立派而言剑。 有心高气傲之辈,便登上碧落山,准备教导训斥那个开宗立派的瑶姬,好让她知道天外有天,有外有人,却不料进山一人,就折在山上一人,洛国剑修,竟没有一人是瑶姬的对手。 当世第一剑道大师钟无涯年轻的时候曾在天剑山关隘之前,长江最宽的河道处,以一剑开江,分江断流而闻名天下。 他听闻瑶姬的消息时,早以隐居燕国雪林深处多年,闻听此事,负剑出山,登碧落访瑶姬,于雪夜在苍山之上,比剑输给了瑶姬。 那一年瑶姬十二岁,钟无涯六十四岁。 落败之后,钟无涯于甲子之年,忽然白发生黑,欣喜若狂道: “小子习剑之路始也!” 钟无涯遂拜师于瑶姬,封剑于山,改用木剑,如孩童蹒跚学步一般,重入剑道,长栖碧落山成为瑶姬的开山大弟子。 一时之间天下哗然,凡修剑者神驰而往,恐后争先,只一年时间,东洛剑宗就成为世间剑修最多,最强的门派。 尘埃落定之后,瑶姬将小岛上的桃花移到了碧落山后山,当时只有一株,千年之后,桃花已然满山,若非寒冬,则长盛不谢,和太虚观中梨花小筑中的梨花,一南一东,遥相呼应,为遗世之景。 瑶姬在宗门时,曾接待远道而来的太虚祖师,两人坐而论道三日,定下了一个赌约,内容却不为人知,那一年瑶姬才刚满一十四岁。 同年太虚祖师回山,于山门之后建一方水池,名曰洗剑,以念瑶姬之旧,遂神游太虚,不知所踪。 经年之后,瑶姬忽然在剑宗之内消失,世间传闻瑶姬不恋尘世,剑道传承下去之后,就复归于东海之岛,以求以剑道问鼎天道,追剑祖白日飞升。 年复一年,剑宗之中,凡天资绝艳之辈,于剑道登峰造极者,悉尊为剑圣也,可窥探东海之岛的玄机。 久而久之,点苍峰所化做的岛屿,就被人称为剑圣岛,有人感念当年白日飞升的剑师,也称其为先圣岛。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碧落山后山的桃花不知道是开过了多少茬,后山的主人也不知道是换了多少位,如今,住在碧落山后山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位红衣傍身的桃主,叶桃凌。 据宗内传言,叶桃凌是近年来最有可能取代住在先圣岛上那位老剑圣的剑修,满宗上下,没有人不发自内心的尊重这位叶桃主。 碧落山临海,山势雄浑,陡峭竦峙,只有山脊处有一条路,恍如登仙,通天而上,素日里就连剑宗的弟子,上下山一回,也都会觉得十分为难。 碧落山向来就有“自古剑宗一条路”的说法,这条山脊上的小路,不仅险峻陡峭,起伏还大,两边几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稍有不慎,就会跌落进悬崖之中,粉身碎骨。 若是风和日丽还好,倘若赶上横风阵阵,砂石袭人,或是雨雪霏霏,湿滑绵延,这上山下山,就变成了悬而孤绝的亡命之路。 尽管如此,诚心修剑之人,还是会不畏艰难险阻,无惧生死的奋勇登山。 山路亘长,一趟下来要一天光景,沿路而上,在半途之中,时常会见到有人趴在地上,哭闹着想要下山,可上山容易下山难,从山上往下面走,凶险程度尤甚,若想下山,只能先登顶碧落山,再从山脊的另一侧下山。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次茫茫皆不见。 碧落山这碧落二字,指的就是东方第一层天,碧霞满空,如此说来,登碧落,便和登天一般无二。 徐慕灵在山脚下就说过了,希望希微境界以下的弟子就在山下等着,不要上山去了,以免发生危险。 但这里面哪里有肯听话的人,几个归灵境界的弟子不依不饶吵着要上山看看,徐慕灵只好将几个归灵境界的弟子分别安排给了几个破虚境界的人照看着,如此才敢上山。 和在澄湖寺登山不一样,澄湖寺的山路曲曲折折,石板修的整整齐齐,若是不百步磕一次头,也就不觉得如何难以攀登。 可碧落山的山路不一样,从底下抬头望过去,只有一条直直的山路,一直延伸的云雾的深处,这种视觉体验极为震撼,让人既不敢轻易启程,又想一路攀登上去,一探究竟。 可能是因为这条山路极为特殊的原因,白舒又回到了前面,换成陈词压阵,白舒也正好跟在萧雨柔身后,照看着她。 尽管萧雨柔有元幼晴照顾,白舒却还是放心不下来,同时红豆和介子渝也离着白舒不远,真出了什么事情,白舒也都能照应一二。 不过众人毕竟都是修行中人,体力终归是比寻常人好上一些,一路上稳扎稳打的走着,有惊无险的走过了一大半的路程。 越往上走,山路就越是陡峭,有些石阶甚至已经到了近乎垂直的地步,稍微一个重心不稳,就可能倒栽下去,和别人撞在一起,滚落山崖。 “一个一个上。”陈词在后面喊了一句。 当下就由徐慕灵先上,等在上面接应众人。 轮到白舒的时候,他将这一段爬完,站在高处回身向下望去的时候,只见云雾都被自己踩在脚下,那一条笔直的山路贯通而下,仿佛剑宗这条山路,无穷无尽,走到天上地下,也永远都走不完一般。。 之后的路,更加难走,众人走走停停,小心翼翼到了极点,这段路上面,甚至连飞鸟都没了踪迹,只剩下苍松翠柏,怪石飞瀑。 就这样众人步步为营的推进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接近山顶的位置,山路也变的稍微好走了一些,白舒时不时踢到碎石,碎石跌落到山下,连个声音都听不到。 “山风有些大,都跟紧了不要被风吹下去了!”徐慕灵喊得嗓子有些哑了,她一路上尽心尽力,一直在叮嘱着众人要注意安全。 巫少白拉住了徐慕灵的手,说道:“我来帮你。” 他说着接替了徐慕灵的工作,带领着大家继续前进。 到了这个时候,白舒才看清楚了山顶山脉的走向,这条山脊呈一个半圆形,圆弧凸面为前山,凹面为后山,后山临海,环抱着碧落山的八座附属山峰,其中有一座山峰,被拦腰斩断,其切面光滑如镜,悬边屋舍鳞栉,正是点苍峰。 站在白舒这个位置,一眼望下去,左边是森林,右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浮云在海上与树林之上翻腾,如梦如幻。 白舒等人上山的一边,正好是这个圆弧一边的一个最低点,另一边圆弧的最高点,则是一处山崖,延伸到了半空中,高悬在海上。 众人又走了一会儿,遇到在山上放鹤的剑宗弟子,就被领着一路进了剑宗里面。 燃文 剑宗的山门不比太虚的复杂,只是简简单单的在路旁立了一块石碑,写了剑宗二字。 再往里面走,没过多久,众人就看到了一方水池,池边还栽着几颗柳树。 虽然水池旁边并没有立碑,也没有提字,但白舒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水池和太虚观山门之后的那方水池一模一样,就是洗剑池! 白舒只知道洗剑池是太虚祖师去剑宗回来之后建起来的,却不知道这两个门派之间,有什么紧密的关联。 “这位师弟,你们宗里的这个水池叫什么名字?”白舒非常好奇,当先问了出来。 那剑宗弟子看了白舒一眼道:“这水池是祖师婆婆亲手挖的,没有名字,不过我听说,你们太虚观里面有一个洗剑池,和这个水池一模一样,是真的么?”他也只是听说过,没有亲眼见过。 白舒回答他道:“没错,我们太虚观确实有一方和这个池塘一模一样的水池,名曰洗剑。 洗剑。 这名字怎么听都不像是太虚观里面该有的名字,反而放在剑宗之中,更为合适。 白舒隐隐猜测到,太虚祖师应该就是仿照着剑宗这个水池,回到太虚观里面挖了一个。 至于为什么,没人能想明白,也许有时间了,白舒可以下到太虚后渊之下,问问小白这件事情,她说不定能知道一点儿。 第一百五十七章 崖棺 越往里面走,白舒就越能发现碧落山这处洞天福地的钟灵敏秀。 白鹤自东海飞来,栖息于山麓上下,山内岩壁飞奇,流瀑满天,更有洞穴通错相连,亭门隐建其中,仿佛每一处都通往着神秘的去处,让人忍不住想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比起莫渊山来,碧落山要灵秀的多了,只是厚重稍逊莫渊山几分。 更不要说东洛剑宗藏风聚气,背山面水,朝享白日,夕引月华,将最纯净的天地灵气,都收为几用。 一路上那剑宗弟子时不时给众人介绍着,众人却是光顾着看,听都没听进去几句,心神不由自主的,被碧落山的美景所吸引住了。 “这里就是天门了。”那弟子领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小平台上,站在这里看下去,整个碧落山群,苍茫东海,万里层云,尽收眼底。 远处仙鹤驾云,展翅高飞,人在天门之上,仿佛往前凌空踏出一步,就能融进蓝天之中一般。 “这就是剑祖当年白日飞升的地方,有时候海上天气好,在天门就能望见先圣岛。”那小弟子轻声解释着,一点儿也不急着催众人走,反而是耐心的等待众人观看。 洛国之中自古就流传着一句话“不入剑宗不识剑,不过天门不登仙。” 白舒站在天门之上俯瞰八大山峰,只觉得每峰都各有不同,仿若都存在于不同的世界。 山峰之下,碧落后山之上,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碧落山的桃花不是白色,也不是粉色,而是鲜艳如血的红色,整个世界上,只有剑宗有这种血桃,年年泣血,年年盛开,只不过寒冬将至,马上就要到了桃花凋零之时。 白舒等人能赶在花落之前,来天门看一眼血桃,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了。 “诸位请随我来。” 那弟子见众人观看的差不多了,又引着众人往里面走去。 沿着路走不过百八十步,众人就见到一木质长廊,凌空搭建在两处山峰之上。 长廊之下,就是险峻的悬崖峭壁,云海都被压在了脚下。 那剑宗弟子当先而去,解释道:“这是悬空廊,用山中的七氲阴沉木修建,千年如一日,不腐不朽,诸位大可放心随我走。” 众人将信将疑,还是不敢一次性全部走上去,只等前人走了老远,方才上廊。 走到悬空廊之中,众人才知道这剑宗弟子所言非虚,纯木质结构的长廊,凌空而建,受风吹日晒,雨雪水露,海汽侵蚀,踩上去竟然连个响声都没有。 要知道,剑宗临海,就算是金属,放在海边,被海汽侵蚀个几十年,也都不免落个残破的下场,更何况是木头呢。 众人一颗悬着的心安稳的落在了肚子里面,脚步自然而然也就放慢了下来。 “咦,那里有人!”官如霜眼尖,指着远处的悬崖说道。 白舒顺着官如霜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碧落山的尽头,最高点的悬崖之上,有一块白色的大石头,那块大石头旁边,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红衣女子的身影。 “好危险啊!”看清楚之后,介子渝不禁惊呼出声。 那种位置,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从悬崖上跌落下去,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剑宗弟子也看到了这一幕,连忙解释道:“诸位别慌,那是叶师姐。” “叶师姐?”众人一愣。 “是叶桃凌么?”张敏问了一句。 那剑宗弟子点点头道:“没错,正是桃主。” 白舒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仔细的看了过去,想要无视这漫长的距离,将叶桃凌的模样看个清楚,可任凭白舒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红色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险峻的海崖之上。 “她在做什么?”萧雨柔也是第一次见到叶桃凌,情不自禁的问了出来。 那剑宗弟子解释道:“那是如故崖,崖口有一块白玉做的石床,白璧无暇,是天地养出来瑰宝。” 他望着如故崖,不急不慢的解释着:“叶师姐上山之后,将如故崖之上的无暇白玉用剑斩开,挖空了,做成了一口棺材。”那弟子目光中透着些许的崇拜,语气也逐渐变的激动了起来。 “叶师姐说,人生漫长,生命中若缺少了些重要的东西,活久了也没意思,倒不如早早给自己找好一个归宿,等事情了结了,就睡在如故崖上的白玉棺之中,听上千年的海浪声,也不妄在这世上走一遭。” 至此白舒才知道,原来那白色的大石头是一副白玉棺材,白舒也终于明白了叶桃凌写在澄湖寺的那首词里面,说的崖棺是什么意思。 不见沙海,不葬崖棺。 原来叶桃凌心中也有执念,不仅业障滔天,而且还有着向死而生决心。 叶桃凌才十七岁啊,这世上会有哪个妙龄少女,早早的就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椁,等着时候一到,就把自己美好的青春,葬在棺材之中呢,更何况是这种临海的崖棺,也就只有叶桃凌可以了。 白舒能想象得到,叶桃凌用剑将那白玉切开,挖空了做棺材时的样子,白玉无瑕,配上叶桃凌的红衣,当真是一口极好的棺材。 白舒忽然在心里有了些安慰,因为他发现,原来那个站在世界之巅的少女和自己一样,心里也装着很沉重的事情,孤身一人,走在漫长的寒山之路上。 当你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走在寒山的山路上时,你身上的寒意就会更少一分。 这是陪伴的力量,没有人不需要陪伴,白舒也需要。 “叶桃主有什么心愿么?”萧雨柔愣愣的问了一句,见众人都没有说话,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是鼎城! 相传叶桃凌曾经想进入鼎城,却被拒之门外,心有不满,留下了“待我天启,一剑摧城”这样一句话。 正是这一句话让叶桃凌名满天下。 可谁会相信叶桃凌会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斤斤计较呢? 她和鼎城,一定还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什么是沙海?”白舒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也没忍住问了一句,只有这个问题被解答了,白舒才能推测出崖棺存在的意义,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可他实在是太好奇叶桃凌的故事了。 那剑宗弟子摇了摇头,连道不解,徐慕灵说的没错,崖棺很好理解,但世人都没有见过沙海,自然也看不懂叶桃凌的世界。 四大门派年轻弟子中各有一个最优秀的弟子,孟克之、罗诗兰、李月溪和叶桃凌。 除了叶桃凌以外,其他三位白舒都接触过,也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唯独叶桃凌,白舒从没有见过她,却总是听到和叶桃凌有关的事情,她是世上最年轻的破虚巅峰境界的人,也是最有潜力在二十岁之前晋升天启的神女。 她身上光芒万丈,罗诗兰比不了,孟克之也比不了。 白舒对叶桃凌有着无数的向往,其实不知不觉之间,叶桃凌的形象在白舒脑海里面早就清晰了起来,她一尘不染,风华绝代。 此时此刻,白舒只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可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就能想象得到,如故崖之上,叶桃凌一身鲜艳如血的长裙,留着及腰的长发,坐在崖棺之上,吹着海风,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怔怔出神的模样。 她心里在想着那些靡靡断魂的旧事,脚下的山崖满是黑色的石头,一阵一阵的海浪被风推着到了崖边,拍打着山崖的崖脚,发出阵阵的响声。 那个少女无数次的幻想着自己已经了结了心事,就躺在这白玉崖棺之中,听着山崖之下的海浪声,酣然入眠,永远都没有醒过来的那一天。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走吧诸位,宗里的长辈还在等着大家呢。”那剑宗弟子见众人还在盯着如故崖看,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只要是剑宗的男弟子,都不喜欢外人盯着叶桃凌看,哪怕是远远的隔着山海,也不可以。 众人这才回过了神来,如梦初醒的继续迈开了步子,向前面走去。 白舒又深深看了一眼叶桃凌模糊的身影,她还是一动不动,海风将她的红衣吹的飘了起来,她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是红衣桃主,这一后山的血桃,都是为她而盛放。 白舒恋恋不舍的走出了悬空廊,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一直缀在队尾压阵的陈词还在悬空廊之上,望着如故崖的方向,看直了眼睛。 这时白舒才知道,原来像陈词这种人,也难以抗拒叶桃凌的魅力。 因为你要知道,当一个最年轻的破虚境界的小姑娘说出“待我天启,一剑摧城”这种话的时候,任谁都不可能不动容。 她本身就是一个传奇,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情,都会让人着迷。 官如霜默默的落在了白舒的后面,等着陈词。 随着队伍的远去,陈词终于回过了神来,离开了悬空廊。 “陈师弟,没事儿吧?”官如霜等了陈词一会儿,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没事儿。”陈词淡淡的道。 两人身前悠然飞过一只白鹤,鹤唳一声,悠悠回荡在山涧之中。 官如霜忽然站住了脚步,情绪有些低落道:“你从未正眼瞧过我,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偷偷注视了叶桃凌很久。” 某一刻卑微的情绪积压的久了,得到一些截然不同的对比,就能让人伤心到无以加复。 陈词一愣,安慰道:“随便看看,别多想了,回去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提亲(上) 众人跟着那剑宗弟子,依次进了剑宗的待客大殿,屋子里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看起来像是长辈,一见太虚弟子进门,连忙起身招呼着。 “这是我们剑宗的陈言城长老。”那剑宗弟子给众人介绍道。 白舒等人连忙行礼,剑宗宗主之下,就是八位执事长老,地位已经算是很高了,白舒都没想到,一进剑宗,就能见到这种级别的人物。 陈言城全没有长辈的架子,笑呵呵的招呼道:“诸位这一趟怕是已经绕了一大圈了吧,赶紧坐下来喝口水休息休息。” 从澄湖寺到燕京,再从燕京到剑宗,众人的确已经绕了很大一圈。 众人等陈言城先落座,才敢坐下,若说招待,还是剑宗招待的周到,从山门处的引路弟子,到待客殿里面的长辈,和桌上摆着的茶水瓜果,都是面面俱到。 白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发现茶香满口,竟是上好的茶叶,桌上的瓜果也都是色泽诱人,暗香盈袖,更有许多白舒从没见过的瓜果,白舒走的久了,也有些饿了,干脆不急不慢的吃起了水果来。 “这是我的小孙子陈淼,和你们年龄相仿,若是有空,你们可以多多交流一下。”陈言城介绍自己身边坐着的那个一身蓝衣的小胖子,陈淼虽然身材肥硕,但人长的倒是不难看,干干净净的,没什么油腻的感觉。 说完陈淼,便有一个气度不凡的少年起身自我介绍道:“在下乾宗李安忆,接下来的几天,就由我带着大家活动。”李安忆眉眼清秀,望着众人笑着,笑容中却有一丝难掩的失望。 只因为他没有看到罗诗兰。 剑宗分乾坤二宗,乾宗都是男弟子,为首一人正是李安忆,坤宗尽数都是女子,以叶桃凌为首。 去年的四派论道,叶桃凌没去,李安忆早早的遇到了罗诗兰,败下了阵来,倒让薛冬亦得了空子,真说起来,李安忆的实力应该和薛冬亦在伯仲之间,也是一个实力很强的修行者。 那次四派论道由于剑宗连赏雪台的决赛都没进去,李安忆一直认为是自己的过错,耿耿于怀到现在。 他平日里待人极好,回到剑宗之后,众人最多是失落,却没有一人迁怒于他,这让李安忆更觉得过意不去,他苦修了一年,终于又等到了四派论道,只不过比起重振剑宗威名,李安忆更想再见罗诗兰一面。 只不过因为白舒的原因,阴差阳错的,罗诗兰并没有来剑宗,李安忆一下子就觉得,自己主动争取到的待客的机会,忽然没了意义。 众人不断的寒暄着,白舒嘴巴也不停,慢悠悠的品尝着剑宗的水果,倒吃了个六七分饱。 其他太虚观的弟子,多半都是抿一口茶就放下了杯子,更是没人真的吃桌子上的瓜果。 徐尧正好坐在白舒身边,小声的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吃了,丢我们太虚的脸。” 白舒看了徐尧一眼,不明所以的道:“这东西摆在桌子上,就是为了招待我们的,我又没有吃的汁液飞溅,一片狼籍,怎么就算是丢我们太虚的脸了?” 徐尧急道:“你没看都没人吃么,就你一人在吃。” 白舒反问道:“照你这么说,若是人们都是笨蛋,我就只能跟着别人一起做笨蛋喽?这算是什么道理?” 徐尧不善言辞,被呛的说不出话来,也知道白舒在讥讽自己,却因为在剑宗做客,强忍着没发作出来。 白舒又自顾自的吃了一会儿,倒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有躲在一旁偷看的女弟子,对白舒也是频频侧目。 “来咱们宗里那么多的客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倒是第一次见坐在这里坐的这么自在的人,居然还吃起来了。”一个女弟子暗自好笑,拉着自己的伙伴讨论着白舒。 “是啊,偏的他眉眼生的那么好看,就连吃东西都有条不紊的,纵使是吃的多了些,也不惹人讨厌。” 这正印证了一句话,长得好看的人,只要品行端正,做什么事情,都是赏心悦目的。 白舒吃了半天的水果,忽然有些羡慕起长期住在碧落山上的剑宗弟子了,剑宗的物产比起太虚,还是要丰富的太多,这些水果之中,都多多少少蕴含着纯净的灵气,对白舒伤势的恢复,也能起到一点点作用。 白舒又坐了一会儿,见徐慕灵和陈言城还在说话,觉得无聊,就准备独自出门转一会儿,看看大海,感受一下天地自然,说不定那道水字符,也就能画出来了。 白舒跟陈词打了声招呼,借着尿遁的名义起身准备出门,他刚要出门,就听见陈言城问了一句:“不知道这位小姑娘怎么称呼?” 白舒好奇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陈言城问的是姜雪,姜雪同时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羞的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的绞着手指。 xiaoshutingapp.com “这是我师妹姜雪,平日里有些内向,不爱说话。”官如霜站了出来,帮姜雪回答了陈言城的问题。 陈言城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又问道:“不知姜雪师侄可有婚约在身?” 陈言城这一句话说的众人一头雾水,姜雪也羞红了脸,摇了摇头。 陈言城一拍巴掌道:“那可巧了,我这孙儿也还没有婚配,不知道姜雪师侄觉得我这孙儿怎样,有没有和你喜结连理的缘分呢?” 白舒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李言城操办这种事情竟然如此的随意和儿戏,他停在了门口,靠着门框站着,冷眼看着陈言城。 其他人也被惊的呆住了,这才进剑宗的门,姜雪就被人提亲了么?可前一秒陈言城还在问姜雪的名字,这显然不是早有准备,而是临时起意。 徐慕灵站起身道:“陈师叔怕不是在说笑吧,姜师妹年龄还小,怕是还没想过这种事情。” 陈言城摇了摇头道:“年龄已经不小了,我还是想听听姜雪师侄的意见,我们剑宗和你们太虚观向来交好,这种亲上加亲的事情更应该多操办一些。” 姜雪此刻诚惶诚恐,她不明白为什么陈言城会忽然提出她和陈淼亲事,她半天都没有说话,万般为难和焦灼间,姜雪忽然转过身去,望着半靠在门边的白舒。 众人顺着姜雪的目光看了过去,不明所以的望着白舒,一时之间,白舒倒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白舒叹了口气,没想到姜雪不找徐慕灵求助,也不找陈词,反而找上了自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白舒之前得了一个天卦,卦辞言“夕惕若”,正是提醒白舒不要过于放肆,按理说这件事情白舒不应该出面的。 可谁让白舒没有直接离开,谁让姜雪回身就看向了白舒一个人呢。 姜雪没有说一句话,但她的眼神告诉白舒,她需要帮助。 这是信任,是信任白舒就不能辜负。 白舒叹了口气,对陈言城道:“她还小,这事儿就算了吧!” 白舒回绝的随意,就像是两家长辈在互相开玩笑一般,话都没有说死,也没有真的认真。 陈言城却好像是当真了一般,问白舒道:“这位师侄怎么称呼,和姜师侄又是什么关系?” 白舒没想到李言城还要死缠烂打,便扯谎道:“我是姜雪的堂兄,现在她父亲不在,长兄如父,她的事情,我可以做主,这件事情我看还是算了吧。” 徐慕灵也附和道:“是啊,姜师妹还不懂事儿呢,要不过几年我们再说这件事情。” 一直安安静静的陈淼却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对陈言城道:“爷爷,我喜欢姜师妹,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言城还没说话,白舒就走到了屋子最当中,看着陈淼道:“你既然喜欢,你长着嘴不会说么?还叫你的长辈来说。” 陈淼瞪了白舒一眼道:“我说了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我爷爷给我做主。” 陈言城连忙打圆场道:“大家别急,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说。” 白舒一挥手,冷声道:“陈师叔说的不错,路要慢慢走,话要慢慢说,但有几点,我想不明白。” 白舒走到姜雪身边,轻轻拍了拍姜雪的肩膀,对她低声道:“回去坐好。” 姜雪闻言如释重负,重新坐了回去。 白舒背着手踱着步子道:“第一,我们远道而来是客,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我们饭都没来及的吃上一口,您没有安排我们去用膳,而是留在这里说一些场面话,有些说不过去吧?”白舒这话出口,众人的肚子又饿了几分,倒有些羡慕吃了好多水果的白舒了。 “第二,我堂妹第一次来剑宗,刚一进门,您就问我堂妹这种问题,不妥吧?” 陈言城笑呵呵的,不气也不恼,听白舒继续说着。 “第三,我堂妹性子羞涩,有些话说不出口,我们徐师姐帮忙说几句,也实属正常,可您偏要逼着我堂妹给您一个答案,未免有些失了些风度吧?”白舒看着陈言城的眼睛,有几分质问的意思,嘴上却一刻不停。 第一百五十九章 提亲(下) “第四,您这话说的倒像是提亲,若是提亲,怎么也该是男方准备好了聘礼,去我们太虚观,按着规矩一步步的进行下去吧,您这一进门就和我堂妹说这些,莫非是看不起我堂妹太虚观内门弟子的身份,当作寻常人家喜欢攀附权贵的风尘女子来看不成?”白舒字字珠玑,说的陈言城面色也冷了下来,太虚观之中的弟子,也连连觉得痛快,就连元幼晴和徐尧,此刻都在暗暗为白舒打气。 陈词在一旁看着,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这白舒果然有意思,陈词虽然叫陈词,却不善言辞,也不爱人和别人废话,但这不代表,陈词不爱听会说话的人说话,而白舒恰好就是那种口才和思辨都极佳的人。 “第五,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感情一事,总要讲一个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吧,我师妹第一次来剑宗,您孙儿就直呼喜欢喜欢,我敢问这喜欢何在?他只见了我师妹一面,根本还不了解我师妹,就说喜欢,喜欢也只是觊觎我师妹的美色。以色侍人,不能长久,以色传情,不能做真,自古剑宗英豪辈出,难道也有以貌取人,只贪恋美色的肤浅之人么?” 白舒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叫人忍不住拍手叫好,他这五点,深入浅出,不卑不亢的提出了自己的不满,就算是说陈淼肤浅,也先提了剑宗英豪辈出之事,叫人纵使心有不满也不好发作,反倒是白舒说起陈言城看不起姜雪的时候,扯上了太虚观,让陈言城不得不谨言慎行。 元幼晴第一个站起身来,大声称赞道:“说的好,白舒,我本以为你是个没种的男人,没想到你竟也是个汉子。 白舒心里刚刚畅快了一些,又被元幼晴一句话说的郁闷了起来,他瞪了元幼晴一眼,没有说话。 萧雨柔望着白舒站在姜雪身前的身影,一下子就想到了白舒曾经对自己也是这样,默默的站在自己身前,为自己遮风挡雨,可现在,躲在他身后的那人,却已经不是她了。 一念及此,再看白舒不卑不亢的站在屋子的最中心,如鱼得水的样子,萧雨柔愈发觉得难过,因为白舒越来越出众,而她却已经不能心安理得站在白舒身边,为白舒而骄傲了。 曾经萧雨柔以为她自己是白舒身边最重要的人,她觉得她有为白舒骄傲的资本,可现在她不会这么认为了。 姜雪小脸激动的通红,怔怔的望着白舒的背影,想说一些感谢的话,却羞于出口,只好在心底默默的为白舒加油。 她只是下意识的想找一个依靠,却不想白舒真的风雨不动安如山。 陈言城叹了口气道:“你之前称她为堂妹,说到最后,又改口为师妹了,你和她,怕是没有血缘关系吧。” 众人听的一愣,谁都没有注意到白舒说话时称呼的变化,陈言城却注意到了。 白舒摇了摇头道:“不管是堂妹还是师妹,都是我妹妹,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在,就不许她受一点委屈!” 这句话说出来,不光是姜雪,在场的所有女子都心头一动,谁能想到温润如玉的白舒,为了同门师妹,能和剑宗的一个长老针锋相对,说一些咄咄逼人的话呢。 更何况一路上白舒和姜雪基本上都没说过话,谈不上熟识,可白舒面对姜雪哀求的目光时,依旧挺身而出了。 这种事情两个领队都做不来,更处理不好,偏偏白舒唇枪舌剑,将事情弄的太快人心。 陈言城长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做事唐突了,只不过我这孙儿…”陈言城说着说就说不下去了。 众人也看的出来,陈言城对着小孙儿极为宠溺,多半什么事情也都喜欢由着他。 “我听说我们太虚观里有一位叫做白访云的前辈,就曾经带着聘礼无数,亲自来剑宗提亲。”白舒看了陈淼一眼道:“若是真想得一份姻缘,还要自己去努力,按照规矩来,到时候不管成败与否,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白舒本来不准备说这番话的,但一说起提亲二字,白舒就会想到当年白访云来剑宗前提亲,被剑宗宗主拒绝的事情。 可至少白访云是真心实意的想娶凌问儿的,观主给白访云准备的聘礼,纵观世间,也再没有第二个人拿的出来,白访云对这件事情重视极了,可现在却有人把这种事情当作儿戏,白舒不可能不生气。 陈淼怒视着白舒道:“别拿道理压我,逞口舌之利,算不得男人。” 白舒不屑的看了陈淼一眼道:“今天若不是在剑宗,我白某人会和你讲道理?” 白舒真的不喜欢讲道理,但既然在剑宗之中,该给的尊重还是要给的,这毕竟是凌问儿的娘家,也算是白舒的半个家,当年连白访云都不敢硬闯山门,白舒自然也不敢造次。 饭团看书 陈淼还要再说话,白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陈淼气势一泄,那些嘴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白舒冷哼了一声,转身出了门,没留下一句交代,陈言城依旧是笑眯眯的,完全不因为白舒的失礼而感觉到愤怒。 陈淼不懂事儿也不能全怪他,要让白舒说,还是因为陈言城对陈淼太过于溺爱,没能教育好他。 出了门,再次见到那灵秀的绝世美景,白舒不爽的心情被一扫而空,走了没几步,之前引路那个剑宗弟子就喊住了白舒。 “怎么?”白舒站住脚步,回头看着那弟子。 那剑宗弟子笑着赞道:“师兄刚才那番话说的漂亮!” 一般来讲,不管同门之间有什么矛盾,在真出了问题的时候,也都是一致对外,白舒没想到这个剑宗的弟子也支持自己。 “实话实说罢了,这件事情的确做的过分了。白舒回答道。 那剑宗弟子继续道:“陈淼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好色胚子,见一个喜欢一个,还专挑性子软的欺负。” 白舒没想到陈淼竟然如此不堪,刚才的话说的还是轻了。 “坤宗的女弟子有叶师姐关照着,他稍加不慎,就会被叶师姐打断腿,久而久之,他见到坤宗的师姐师妹,就跑的远远的。”那剑宗弟子似乎是想到了陈淼的狼狈模样,语气中有几分笑意。 “他无奈之下,只能把心思动在了其他门派的师姐师妹身上,我们陈长老也是糊涂了,一心觉得只要给他觅得一份姻缘,让他成亲了,他也就能安分下来了,有时候倒真的会跟着他胡闹。” “师兄你可不要怪陈长老,他儿子死的早,陈淼是他一手养大的,有些溺爱了,但在我们剑宗里,陈长老对我们这些弟子都是非常好的,只不过陈淼有时候太会演戏,老是蒙骗陈长老,倒还真叫他糊弄过去了,陈长老一直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顽劣。” 白舒点了点头道:“没事儿,这种事情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剑宗弟子笑了笑道:“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师兄可需要我领着您在山上转转?” 白舒婉言谢绝了他的提议,那剑宗弟子又称赞了白舒一句,才转身离开。 弄了半天白舒才明白,这剑宗弟子是特意来为陈言城解释的,只不过白舒看陈言城的样子,并不觉得他是个老糊涂。 白舒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最初称呼姜雪为堂妹,而到了最后又改成了师妹。 陈言城却注意到了,并一下子指出了白舒和姜雪并不是堂妹关系, 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真的被陈淼给轻易蒙骗过去呢? 若没有那剑宗弟子的一番话,白舒或许还不会多么注意陈言城,但正是因为那弟子追过来为陈言城解释了一番,白舒才真的觉得,这位剑宗长老,实在是不简单。 世上有两种人最为可怕,一种人会藏拙,他会把自己的短处藏起来,叫别人找不到破绽。 另一种人则会藏巧,他们装作愚笨,实际上心思比谁都多。 白舒不知道陈言城是不是那种藏巧的人,但毫无疑问,会藏巧的人,比会藏拙的人还要可怕的多。 剑宗的待客殿之中,姜雪从白舒走之后,就一直望着门口,她想出门亲自对白舒说一声谢谢,可又不敢像白舒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怎么了师妹?”官如霜害怕姜雪被吓到,一直关注的姜雪的神态。 姜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想去就去吧,没人敢怪你的。”官如霜看出了姜雪的意思,鼓励的道。 姜雪又看了一眼门口,有些意动。 “去吧去吧,喜欢什么就去追求什么,若是错过了,可就没机会了。”官如霜耐心的鼓励着姜雪。 姜雪想到这么多年以来因为自己的怯懦而错失的那些东西,她终于被官如霜说动,站起身行了个礼,低头就冲出了门。 门外云淡风轻,阳光细碎成斑,山路上空空荡荡的,早已经没有了白舒的影子。 姜雪有一句感谢还憋在心里,出都出来了,多花些时间,也要把这声谢说出来。 第一百六十章 她 白舒和那个剑宗弟子分别之后,终于能享受一会儿独处的时光了,白舒是一个非常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完完全全真正的懂他,他也能生活的很好。 此时此刻,白舒只想慢慢的走在这些僻静的小路上,来仔仔细细的感受当年凌问儿以剑宗为家的时候,她每天走在路上时的感受。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明明那是松柏,繁花,青苔绿草,石阶上盖着一层泥土,连脚印都没一个,白舒的脑海中,却能清晰的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在这些路上走着,清晨见朝露含羞,夜间有朗月清风,某年她开始学剑,满山的草木都为之倾倒。 白舒走的很慢,他用手抚过红红绿绿的花叶,心里却觉得十分的满足。 若是爱一个人爱到了深处,有时候你走她走过的一条路,都会觉得幸福,更何况是你正漫步在她的故乡呢。 午后的阳光被云遮住了,投下了淡淡的云影,小路渐渐放缓,穿过山坳,一直通向了幽僻的深处。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处,豁然开朗可见一片碧水青山,蓝天白云,有水流从稍高的地方断流而下,潺潺流动,汇入一方小小的水潭之中,潭水幽碧,漾着暗波,如同情人温柔的抚慰。 水畔有一间木屋子临崖而立,流水从屋子后面流过,经屋子旁边的断崖飞流直下,化作瀑布汇入断崖之下的深潭之中,又缓缓顺着河道流到了远方。 河道弯弯曲曲,绵延不绝,直到了水天相接的地方,一眼望不到尽头,河两岸葱碧明翠,嫩的能滴出水来,不像是临冬之景,倒像是雨季中植被被雨水浸了整月的样子。 这地方的去处和来路,一明一暗,一开一合,相映成趣,倒有几分阴阳和谐的美感。 不知道这样的人间仙境,谁有福气能住在这里。 白舒走到屋子前面,扣门问了一声,没得到任何的回应,却不小心把门推开了。 屋子里面全是古香古色的家具,梳妆台上有一面铜镜,镜子下面放着一把木梳子。 这显然是一间女子的闺房,白舒下意识的想要关好门离开,走进一步想要关门,却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了目光。 窗边有一幅画,长长的画卷垂下来,纸张泛黄已经有了些年头。 画中画的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撑着油纸伞站在一座古香古色的桥头,古桥栏杆之上,落满了杏花花瓣,她左手撑伞,右手低放,手中撒出点点花瓣,飘散在空中,浅笑嫣然,一副绝世美颜。 杏花微雨立古桥,长生不换仙子笑。 再次见到这幅容颜的时候,白舒目中已经有泪了。 这居然是一幅凌问儿的画像,看画中女子的模样,年龄尚幼,是白舒都没有见过的样子。 身比娇柳多一媚,恶风迎止让三分,是黑发如墨,秀而明泽,飘飘然于微风杏雨,不染纤尘之过。 眉胜远山之清丽,目夺洛水之涟漪,笑从眸起,一发难止,浅弯疏碧,如佩灵玉。 鼻如嫩雪断三时,唇似旧梦惹情思,肤白为明,日月难成其光,笑颜为圣,天地不及其一。 凌问儿的美,言词不能穷尽,世人只是听闻过凌问儿的美,见过她的人却少之又少。 白舒千生有幸,和凌问儿相依为命的过了一十六年,却也遗憾没有更早的遇到她。 就比如画像之中,凌问儿这个年纪,那时候恐怕白访云还没见过她,何况白舒。 白舒走到了屋子里面,眼泪有些收不住了,他这一辈子只哭过一次,就是凌问儿死的那一次,他完全想象不到,某天自己在一个小屋子里面,只看了一副画像一眼,眼泪就有决堤之势。 slkslk.com 窗台上有一个花瓶,水蓝色的釉,透着清亮的白,瓶中有淡香浮跃的水仙,幽香荡人心魂。 这画我要拿走! 白舒在心里狂喊,一直以来,凌问儿都没有留给白舒什么念想,就一个披风,白舒还将那披风送给董色了。 可这幅画就是最好的念想,若不来剑宗,若不进这间屋子,白舒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这样好的念想。 窗台旁边就是凌问儿的床,被褥整整齐齐的叠好,一朵一朵的碎花把白舒的心都变的柔软极了。 床边有着屏风,屏风遮着衣架和木桶,有几件女子的衣服,甚至还叠好放在衣架子上,仿佛这屋子里面的女主人只是出门了,天黑之前就会回来,在屏风之后沐浴更衣,再走到窗子边上,嗅上一些水仙的清香。 白舒走到梳妆台边上,将手指按在梳妆台的木桌面上,一边走,一边用指尖缓缓的划过桌面。 白舒的脑海中,骤然出现了一个对着铜镜梳妆,理着一头长发的女子,她天生丽质,无需粉饰,只一面镜,一把梳,就足以完成梳妆这件事情。 白舒拿起那木梳子看了一眼,没有找到任何一根残留在梳子缝隙中的黑发。 整间屋子都被打扫的太干净了,这和天一峰上白访云的竹舍,简直是天壤之别。 白访云死之后,连罗诗兰都没有继续住在天一居了,更谈不上什么打扫,白舒明白,罗诗兰是不敢住回去,若没有无穷无尽,接天连叶的荷花相伴,罗诗兰就会感觉到无尽的孤独。 但凌问儿的住处现在还有人在打扫,这让白舒生出了一种错觉。 还有人每日帮凌问儿打扫着屋子,等着她回来。 这就和观主二十年没有改立少观主一般无二,因为观主还犹不死心的把少观主的位子,给白访云留着,等待着白访云重生归来的那一天。 可最终观主还是放弃了等待,把少观主的位子许给了白舒,但剑宗里面有人还没有放弃等待,还在等着凌问儿回来。 凌问儿已经二十多年没回过家了!除了白舒,又有几个人真的知道,凌问儿再也回不来了呢。 白舒正陷入深深的回忆中时,忽然听到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谁让你进去的,快滚出来!” 白舒回过头一看,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门口,对自己怒目而视。 “你是谁?”白舒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你还敢问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进这间屋子,赶紧滚出来,我不杀你。”那人不屑的说道。 白舒是涵养极好的人,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脑子里面嗡的一声,一下子就气的牙都快要碎了。 这中年男子居然说白舒不配进这间屋子!纵观凌问儿在世的三十余年,只有白舒和凌问儿朝夕相处,待在一起的时间最久,也最为亲密,今天白舒才刚到剑宗,就有人说他不配进凌问儿的屋子。 白舒强压着怒火,问他道:“这屋子是画像中那女子的闺房?” 那中年男子点头道:“你知道还乱闯,赶紧滚出来,兴许我能绕你一命,你也配进她的屋子。”他话语中带着愤怒和鄙视,彻底激怒了白舒。 “我配不配,你说了算么?”白舒怒发冲冠,提着剑就杀了出去。 “这什么破剑,你小子应该不是宗里的吧,不然也不会如此不懂规矩。”那中年男子皱眉道。 “什么破剑,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么?”白舒此刻已经忘了什么剑宗,什么境界,他明明感知到那男子境界高于自己,也全然忘了之前方倩的叮嘱了。 白舒满脑子都是不配二字,他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有一个人,说自己不配进凌问儿的房间。 白舒出门之后,什么剑招都忘了,瞬间将全身的剑灵气都送进了星陨之中,一剑就向着那中年男子当头斩了过去。 精纯的剑灵气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淡淡的虚影,一瞬间就落到了那人的身上。 那人瞪大了眼睛,瞳孔一阵收缩,狼狈的就地打了个滚儿,悬而又悬的躲了过去。 剑气没入那男子身后的山壁,直接将山一剑斩开了,在碎石激荡中,留下了一个十来丈深的口子。 姜雪追着白舒一路过来,此刻刚刚到了路口,就听到轰隆隆的响声,身边的山壁就被白舒一剑斩开了。 她吓得捂住了嘴巴,险些就喊了出来,看清楚以后,她才发现,原来白舒和一个中年男子打了起来。 这里是剑宗的地盘,白舒言语上说的过分些都不算什么,但真和剑宗的人动起手来,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可就不好收拾了。 姜雪连忙转身往剑宗的待客大殿里面跑,她知道她去了也拦不住白舒,只有找到陈词和徐慕灵才行。 山路难行,姜雪跑的又急,一个不留神就滑倒,一头撞在了树上,把额头都擦破了。 她疼的差点儿哭了出来,却强忍着又爬了起来,继续往回跑。 剑宗的待客大殿中,众人已经说完了话,李言城正准备安排众人去休息的时候,姜雪忽然冲了进来。 “雪儿,怎么了?”官如霜看到姜雪的样子,顿时大惊失色。 姜雪涨红了脸,不停的喘着气,半天才说出话来:“白师兄,他和别人打起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技穷 凌问儿房子前面的草地上,那中年男子慌忙闪避,滚了一身的灰,白衣的袖子也被白舒斩碎了一大块,衣衫不整的,一副狼狈的模样。 而白舒也因为含怒,全力用出了领悟了一半的无字剑,而再次伤到了用剑的右手。 白舒右手不停的颤抖着,之前被沧浪撞断的地方扎心般的疼痛,可白舒并不在意,他已经被怒意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将那人斩于剑下,这一剑斩空了,白舒心里一点儿也不舒服,反而更加愤怒了。 “你居然会这招,谁教你的?”那中年男子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去问阎王爷吧!”白舒灵气消耗过多,已经用不出第二道无字剑了,而且他第一剑含怒出手,没有顾及这里是凌问儿的家,破坏了山壁,这让白舒有几分痛心疾首的感觉。 这毕竟是凌问儿的家,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如此不小心的。 可同时白舒也知道,不论自己做错什么,凌问儿都不会怪自己,但白舒总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 之后的进攻,白舒也小心了几分,没有最开始那般肆意。 那中年男子已经是破虚初的境界,被希微中期境界的白舒逼的如此的狼狈,已经是很没有面子了。 此刻他见白舒抽身上前和自己近战,心中也是战意高涨,抽出剑来,就和白舒战在了一处。 白舒用的是风雷六十四斩,剑剑都没有留手,全是杀招。 那中年男子怒骂道:“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狠手辣,等我绑了你,定让你把肠子都吐出来给我。” 白舒不想和他废话,全力进攻,每一剑下去灵气带起的劲风,刮到人身上,都让人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剑了。 可那中年男子毕竟是剑宗的弟子,剑宗中人用剑天下无双,他们除了剑什么都不练,也不去想着将剑和灵气过分的结合在一起。 剑宗人只信任自己手中握着的剑,每一剑,他们都要亲自刺出去。 白舒的剑招虽猛,那中年男子却总能找到白舒剑招的破绽,借力打力,化解白舒的攻势。 那中年男子剑用的比白舒好,境界又比白舒高,白舒连攻了十几招,都在没有再摸到那人的衣角。 但白舒仗着星陨剑配合剑灵气无坚不摧的威力,再加上风雷六十四斩又极为刚猛,一时之间,倒也没让那人有还手之力。 那人用的虽然也是一柄好剑,但比起白舒的星陨来,终究还是差了太远,白舒相信,只要二人对剑,有一剑让自己斩实了,那人的剑都会被自己斩断。 那人一面和白舒对着剑招,一面喃喃自语道:“居然是太虚观的剑法,剑法用的不怎么样,剑却当真是一柄好剑。”他看着白舒的星陨,眼中有着异样的光芒。 那是伯乐识马,子牙望琴的那种感觉。 白舒的灵气大量的消耗着,却始终一剑没能落在实处,难受到了极点,闻听此言,不耐烦的道:“一会儿说是破剑,一会儿又说是好剑,剑宗居然还有以貌取剑之人,肤浅!”白舒此刻也冷静下来了一些,出剑快了很多,威力却收了几分,于此同时,白舒悄悄的吞噬着周围的天地灵气,慢慢补充着剑灵气的大量消耗。 “不管你是什么人什么剑,你都没有资格在我们剑宗乱闯,更没有资格进那间屋子,知道么,臭小子。”那中年男子依旧如此不屑。 白舒刚平息的怒火一下子又高涨了起来:“有没有资格,你说了不算,它说了算。” 白舒扬了扬剑,死死的盯着那中年青年男子,努力的观察着他每一次的出剑,这个时候,白舒的风雷六十四斩,已经用了四十一招,再往后面,他就用不下去了。 小书亭 怕是只有破虚境界,才能一次出满六十四剑。 白舒只好变招,又从第一招用起。 那男子见白舒的剑招用重了,大笑道:“黔驴技穷!你输了!” 下一秒白舒的肩膀就被他刺了一剑,白舒却全然不惧,左手猛然抓住了那人刺在自己肩膀上的剑刃,往前冲了一步。 那人的剑顺势深深插进了白舒的肩膀,贯肩而过,那人被白舒不要命的打法吓了一跳,冷不防白舒一剑攻了过去,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若不是他退了一步,恐怕白舒这一剑就要将他开膛破肚。 那中年男子立刻反应了过来,猛的抽剑,脱离白舒的束缚,带出了一篷血花,若不是白舒收手的快,恐怕白舒的几根手指都要被他割下来。 那中年男子又和白舒对了几剑,小心翼翼的和白舒保持着距离,慢慢了解了白舒的打法,也不着急,就静等着白舒进攻,然后不慌不忙的化解着白舒的攻势,时不时抓住白舒的破绽,在白舒身上划出一个口子来。 白舒心里叫苦不迭,若不是怕破坏了这里的房屋和环境,白舒的千剑阵早就布好了,哪里轮得到这人嚣张。 没多会儿,白舒就被刺了满身的伤口,幸亏白舒今天穿的是一件普通的秋装,不然白舒恐怕更要生气了。 正拿那人没办法的时候,姜雪已经带着众人赶了过来。 李言城见到浑身是血的白舒,也慌了心神,大声对那中年男子吼道:“余秋寒,还不住手!” 这时白舒才知道,那中年男子名叫余秋寒。 余秋寒见李言城来了,收剑退到了一边,话都没说一句。 太虚观的弟子则一拥而上,凑到了白舒的身边,要查看白舒的伤势。 萧雨柔此刻也顾不得逢场作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发了疯的向白舒冲了过去。 她见到白舒浑身是血的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紧接着就是心脏骤停般的恐惧。 白舒却谁也不理,将众人一一的推开,只对余秋寒道:“还没打完,你跑什么?” 余秋寒不屑的看了白舒一眼道:“臭小子净说些大话,再打下去,你还有命么?” 白舒冷声道:“胜负未分,你怎么知道没命的那个人不是你自己。” 余秋寒冷哼了一声道:“要不是看在你是希微境界的份上,还有你会那一招,我刚才就杀了你了,你在希微境界中再强,在我们破虚境界中的人眼里,也弱的不像话。” 白舒笑道:“所以弱的不像话的人,把你打的狼狈成这样,白衣服好穿么?身上那道口子疼不疼?” 白舒这话说出来,众人才意识到余秋寒一身的灰尘和血渍,胸口有一道长长的伤口,看起来虽然比白舒好了太多,但终归也是狼狈的。 白舒才希微境界的实力,就能把破虚初境的人打成这样。 陈淼忽然有些害怕刚才冒犯白舒的那些言语了。 徐慕灵寒着脸道:“我们太虚弟子远来是客,你们就是这样招呼客人的么?” 李言城也不敢帮余秋寒说话,连忙质问他道:“是啊,你一个长辈,对晚辈动手,还下这么重的手,还讲不讲规矩了。” 余秋寒丝毫没有任何的歉疚,他昂着头道:“这小子活该,我今天就是杀了他,也是理所应当。” 他这句话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一直没出声的陈词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眯着眼睛盯着余秋寒,运起了灵气。 陈词动身的一瞬间,余秋寒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心悸,下意识了握紧了手中的剑。 白舒连忙一把拉住了陈词,诚恳的道:“师兄,让我自己解决吧?” 陈词被白舒拉住,散了灵气,问白舒道:“搞得定么?” 白舒肯定的说道:“放心吧。” 陈词这才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你再接我一招。”白舒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忽然将星陨随意的丢在了空中,星陨顿时化作一道剑芒,向着余秋寒飞了过去。 于此同时,白舒忽然闭上了双眼,举起了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空中自上而下的动作了起来。 白舒从在澄湖寺开始,心里就憋着一股杀意,黄俊画的那半道杀字符,时常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白舒的脑海之中。 白舒不能容忍外人谈论自己的家事,说些不配之类的话,他的确是对余秋寒动了杀心的。 此时此刻,这半道杀字符画出来,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感觉,本来白舒连杀字符的一个比划都画不出来,可此时此刻,白舒胸中积累的杀意,已经够了。 既然道法自然,那这道符画出来也就理所应当。 余秋寒冷笑道:“雕虫小技。”对白舒的星陨全不重视,随意一剑就卸去了白舒星陨剑的力道,将星陨击飞。 可下一刻,一道红影就笼罩了余秋寒的眼眸,一种让人汗毛炸起,不寒而栗的感觉席卷了余秋寒的脑海,铺天盖地的杀意让余秋寒心中只剩下了恐惧,他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任由那道红影打在了自己的身上。 余秋寒倒飞了出去,比白舒被沧浪撞到那一下飞的还要远,在空中余秋寒七窍就流出了血来。 他重重的的跌落在地,胸口塌陷了一大块,身上的血止不住的喷了出来。 “大虚观道法三千,我白某从不技穷!” 第一百六十二章 界限 白舒说完这句话,眼前一黑,跌坐在了地上,差点儿昏了过去。 杀字符远比白舒想象的要可怕,白舒画出那道符的瞬间,忽然就有些后悔了。 他以为余秋寒能挡住那道杀字符,毕竟白舒也体会过那种感觉,白舒当时反应了过来。 可余秋寒没有。 余秋寒虽然触了白舒的逆鳞,但也不至于到非要杀了他的程度,白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中的杀意忽然不受自己的控制,竟然全力画出了那半道杀字符。 白舒看到余秋寒昏死在地上,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这道符打实在了,余秋寒多半是死了。 白舒第一次回凌问儿的娘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杀了一个剑宗的人。 其他人也楞住了,谁也没想到白舒到最后居然画了一张符出来。 天玑宫有符山一座,谁都知道,白舒秋天开始修符,但谁能想到,才入冬,白舒就能虚空凝符了。 在场的所有人里面,只有徐慕灵感触最深,她亲眼看着黄俊用过这道符,她也知道那是白舒第一次接触符道,但若不是亲眼所见,徐慕灵死都不信,短短几个月,白舒就已经学会了这半道杀字符,这还是人么? 徐慕灵微微叹气道:“是半道杀字神符,这怎么可能?” 其他人听徐慕灵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白舒画的不是普通的符,而是太虚观七道神符里面,最神秘的,威力也最大的杀字符。 陈词看了白舒一眼,眼中全是担心,心中一面为白舒身上控制不住的杀气而担忧,一面又忍不住的感叹。 “太虚符道,后继有人!”这是陈词这么久以来,说的第一句赞叹的话。 “他还有救,安忆,快去请宗主过来!”李言城扶着余秋寒,对李安忆喊道。 李安忆连应声都来不及,发了疯一样的跑了出去,几个起落就没了影子。 李言城本来以为余秋寒会反应过来的,却不想杀字符携带的杀意瞬间击垮了余秋寒,让他反应都没反应出来。 白舒则有些骑虎难下望着生死未卜的余秋寒,心中充满了悔意。 但动手了就是动手,下了杀手,再去道歉求原谅,总归是显得虚伪,白舒干脆就连话都没说。 陈淼站在角落里,后背上的衣襟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了。 他之前还说过白舒只会逞口舌之利,可现在,白舒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直以来,剑宗都是他陈淼的护身符,可白舒太过于不讲理了,他在剑宗之内,剑宗长老的眼皮子底下,都敢杀人,那白舒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陈淼一阵阵的后怕,直想往回跑,但又怕一动,反而被白舒注意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陈淼站在那里纠结极了。 白舒休息了片刻,身上的伤口也止住了血,炼体加剑灵气反复锻造而成的身体无比的强悍,只要不死,白舒自信多大的伤势都恢复的过来,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伤势。 可萧雨柔等人不知道这点,要帮白舒处理伤口,却被白舒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 姜雪不仅害羞,胆子还小,她站在一边望着白舒,哭的泪眼模糊的,却不敢上前去和白舒说一句话。 白舒也注意到了站在人群外的姜雪,姜雪身上沾着泥土,额头被擦破了,留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擦伤。 白舒站起身来,走到姜雪身边,问道:“怎么受伤了?”白舒之前看到姜雪跑过来了,也明白一定是姜雪去通风报信,把人都带过来的。 姜雪不可思议的望着白舒,她一早就看出来白舒冷淡的性子,虽然白舒对同门不错,有些有求必应的样子,但白舒真的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 姜雪磕磕绊绊的回答道:“跑的快了……摔到了。” 白舒温柔的注视着姜雪,用手帮姜雪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又轻轻擦了擦姜雪伤口边的灰尘。 “多谢师妹挂心了!”有人为自己受伤,更何况是这种温柔娇贵的小姑娘,白舒很难不自责。 自己过的再苦,受再重的伤,也终归是自己的事情,但若是连累到了别人,或者是让关心自己的人牵肠挂肚,那就不合适了。 姜雪呆呆的望着白舒温柔的眼眸,生平第一次的忘记了羞涩。 “下次可不要为了别人不小心伤到了自己了。”白舒的下一句话又让姜雪的心瞬间坠入了冰窖。 越是羞于言语的人,想的就越多,心思就越是细腻,她能从只言片语中,听出对方想要表达的全部的意思。 白舒说自己对于姜雪来说是别人,同时也是在说,姜雪对于他而言也只是别人。 白舒是在和她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有了萧雨柔的先例,白舒决定,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一定要把丑话说在前面,不管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也要提前说个清楚。 姜雪身子僵在空中,萧雨柔的心却更加分冰冷。 她也为白舒掉了眼泪,可白舒却连话都没和自己说一句,反而起身为姜雪整理了头发。 委屈心酸的情绪瞬间充满了萧雨柔脆弱的内心,萧雨柔真想一走了之,再也不见白舒一面,她想回到紫桑别院去了。 bqgxsydw.com 可这事情终究还没有解决,逃避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应该怎么办呢? 萧雨柔在心里问自己,她眼中只有白舒,曾经的白舒给她希望和信心,也能给她答案。 可现在,白舒只能给萧雨柔伤心。 众人各有心思,余秋寒也有。 他眼前一黑,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但意识却越来越清晰。 他又回到了十几岁的模样,还是那个清早,还是那片桃林,鸟啼依旧,花香如故。 余秋寒得了师父的命令去办事儿,路过后山桃林,只听见桃林中有古琴之声,琴声空灵,余秋寒从未感受过这样的高山流水之声,他鬼使神差的,觅着琴声走进了桃林。 碧落后山桃林之中,有一颗桃树参天而起,时有落英缤纷之景,动人心弦,这颗桃树正是剑宗祖师婆婆从先圣岛移过来的第一颗血桃,也就是这片桃林的母树,千年以来,长盛不衰。 余秋寒觅着琴声一路找到了母树附近,只见树下有一女子背对着自己,黑如墨染的长发披在肩上,一身素净的白衣,在血桃花瓣的衬托之下,更显绝美。 那一刻余秋寒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他背过身靠在一刻桃树上,望着头顶的花瓣,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是余秋寒第一次见她,那一年余秋寒才十二岁。 那天余秋寒耽误了师父吩咐做的事情,被罚跪在天门一整夜,余秋寒受了一夜的冷风吹袭,早上起来的时候,嘴歪眼斜,成了宗门之中的笑料。 但他却全然不后悔,只是从此以后,剑宗之中又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于是,桃林琴音,余秋寒躲在桃树后面张望着。 苍山负雪,余秋寒爬到屋顶,看着远处的那个在雪中练剑的少女。 剑宗微雨,余秋寒站在那少女的窗前望着屋中温馨的火光,一直到全身被淋个湿透。 多年过去了,余秋寒已经三十余岁,不慌不忙的修到了破虚初境,可那个少女却再也没有在宗内现身过。 无数次余秋寒在浓郁深沉的梦里,又梦见那小屋中的火光,都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宁静了起来。 这一次余秋寒又看见那熟悉的场景了,只不过昏黄的火光中有隐隐的红色,他眼中有血。 那间屋子余秋寒想了二十多年,都没敢进去一步,他最多只能在宗主打扫完这间屋子之后,借着开窗换气的功夫,看上一眼屋子里面那副画像。 或者有机会再将那株水仙插进窗台的花瓶之中。 所以当余秋寒看见白舒进入那间屋子,把手放在梳妆台之上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心里最纯净的东西受到了玷污。 除了和凌问儿亲如母女的宗主,没人有资格进这间屋子,在余秋寒心里,白访云都没有这个资格。 余秋寒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中的血色也越来越淡,就快要完全变成了黑色。 “秋寒,秋寒……”余秋寒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不急不慌,让余秋寒无心去搭理。 “别睡了。”又是一声唤,声音更加清晰了,余秋寒努力的挣扎着,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清晰。 终于,余秋寒感觉到了疼痛,他猛然睁开眼睛,大口的喘着粗气,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 那女人一头白发,看着却只有约莫四十岁的样子,长发盘绾起来,打理的极为整齐。 “宗主。”余秋寒只说了两个字,嘴里就咕噜咕噜的冒出了血来。 “别说话了,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我会处理的。”宗主一看到凌问儿这间屋子,再看见余秋寒,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宗主看着白舒,白舒也看着宗主,其实白舒此刻什么都不想,就想问宗主一句话。 当年你说的那句八字不合,有缘无份,是他娘的什么意思? 第一百六十三章 似曾相识 因为当年白访云若安安心心的娶了凌问儿回太虚观,那么就不可能有通天塔的变故,在太虚观之中,萧半山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杀得掉白访云,白访云也就不会死,凌问儿也就不会伤心那么多年,而白舒也不会走在通往寒山的路上。 一切都是因为宗主那一句话。 爱之深,责之切,白舒的这个责,不是责备他所爱的人,而是迁怒,很不幸的是,剑宗宗主就是白舒迁怒的对象。 曾经白舒也迁怒过白访云,但白舒对白访云了解的越多,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越恨不起来他。 他都成死人了,还有什么可迁怒的。 白访云死了不要紧,剑宗宗主还活着。 “远道而来,诸位辛苦了。”宗主看了白舒良久,开口第一句却是寒暄。 就这么一句话,让徐慕灵尴尬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白舒却像是没事人一般,笑着回道:“剑宗灵秀,来看这海这山一眼,纵使再远再苦也值得。” 宗主点了点头,这话白舒说的诚心实意,她自己也是认同的。 “你进了这屋子,然后和秋寒吵起来了,然后大打出手?”宗主没有继续说场面话,直接问了出来。 “不错。”白舒点头。 宗主看了白舒一眼道:“你是希微境界,他是破虚境界,他没打过你,是技不如人。” 白舒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宗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我们剑宗与你们太虚向来交好,你擅闯我派的地方,又对我宗门人下死手,总归是说不过去吧!”宗主语气平淡,连质问的意味都淡到了极点。 可白舒还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紧张,剑宗宗主成名已久,在天启境界中,实力不输观主,肯定是要比方倩还要强的。 白舒自知理亏,也承认道:“我下了杀手,是我不对。” 白舒只认这一点,却不想认擅闯这个过失。 白舒甚至现在就想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告诉全天下人,他就是凌问儿和白访云的儿子。 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不是因为白舒要隐藏身份,而是白舒觉得现在的自己还不够优秀,只有自己真正光芒万丈的那一天,他才能心安理得的说出那句话,他不想让别人高看自己一眼,是因为自己是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儿子,他想让别人知道,原来白舒与白访云和凌问儿一样,都是世间最优秀的人。 “虽然秋寒的命保住了,但我这个做宗主的,也不可能不闻不问,总要讨一个说法吧!”宗主气度不凡,一字一句越说气势越强,像是暴风骤雨前的天幕,酝酿着电闪雷鸣。 白舒不卑不亢,如同风雨中飘摇的一架孤舟。 “我却有过失,您划出来个道儿来,我白舒接着。” 狂妄,白舒远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狂妄,若说是对余秋寒还好,不管白舒用了什么手段,总归是跨境胜了几分,单这件事情,就足够人们吹嘘的了。 可狂妄是建立在有实力的基础上,面对余秋寒白舒还有实力,可面对宗主,白舒不值一提。 实际上,白舒并不是不敬畏天启,他也怕死,但有一种态度永远不能改变,宗主那句“八字不合,有缘无份”白舒永远不能释怀。 因为在这件事情上,观主给予了最大的支持,不管是聘礼还是那对儿玉佩,都能看出来,观主也在期盼着凌问儿的到来,甚至愿意把整个莫渊山都交给白访云夫妇折腾,可宗主不一样,她从中作梗,间接的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白舒不可能原谅她,也绝不会在她面前弱了气势。 “你姓白。”宗主没有生气,只是平静的问道。 白舒望着宗主,点了点头,微微眯了下眼睛。 宗主唏嘘道:“很多年没遇到姓白的,性子如此刚强的人了,恶人有恶胆,不错!” 白舒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称自己为恶人。 可同时,宗主还赞了一句白舒不错。 “你这道符有意思,杀意盎然,只有凶恶之徒画的出来。”观主自顾自的解释着:“但你见了我,却没有一丝害怕,还身怀恶胆,似乎是想连我都杀了,当真是不错。” 宗主这句话出口,陈词直接面色大变,他上前一步,抱拳道:“白师弟不敢对宗主有杀心,请宗主明察!” 白舒对余秋寒动了杀心还好,毕竟白舒没有真的杀了他,但白舒对宗主动杀心,就是对剑宗的不敬,那么白舒就算是死在剑宗,也理所应当。 陈词别的不怕,就怕再回太虚观的时候,十四个远游的弟子,会独独缺了白舒一人。 宗主笑道:“你不用担心,针锋相对总比跪地求饶来的好,臭小子有性格,我也不忍心杀他。” 听到宗主这句话,陈词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句话,却让陈词大惊失色。 “你给他一道符,我还你一剑,如何?” 陈词额头冷汗直冒,也顾不得礼数,插话道:“宗主,白舒才入我太虚的门一年,还请您自重身份。” 这个时候陈词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他多多少少也了解白舒一些,白舒不会无缘无故的和别人发生争执,到以死相搏的程度,更何况余秋寒境界高于白舒,还和白舒动手。 因此陈词更加对余秋寒不屑,可想不到,剑宗的宗主竟然也不顾身份的要对白舒动手,陈词不自觉的话中也带了火药味儿。 太虚观中的其他弟子听了宗主的话既害怕又愤怒,除了陈词以外,剩下的十二个弟子里面,竟然是红豆最先站了出来。 红豆一身道袍,站在了宗主和白舒之间道:“我白师兄平日里待人极好,任你们说破天去,我也不认为他会有什么过错。” 红豆小小年龄,却丝毫没有畏惧,直视着宗主的眼睛道:“您若想动我白师兄,就先送我下黄泉吧。” 爱阅书香 萧雨柔也上前了一步,挡在了白舒和宗主之间,她没说话,但她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随后,姜雪,官如霜,张敏等人一一站到了白舒身前,包括一直和白舒不对付的徐尧、元幼晴和徐慕灵,他们都挡在了白舒身前,一副坚决的样子。 宗主忽然笑了起来,眉眼间有些皱纹,却还是有着端庄典雅的美艳,她蹲下身问红豆道:“你不怕死么?” 红豆咬着嘴唇,想了一下才道:“怕死,但我更怕没种,男人要是没种,还不如死了算了。” 宗主伸出手来摸了摸红豆的脑袋,没有说话,又站了起了,望向人群最后的白舒。 白舒从一众同门间挤了出去,走到了最前面,转身对红豆等人说道:“多谢诸位师兄弟的信任和照顾,我白舒记下了!”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熟悉,因为那天在天权宫处理刘莺莺那件事情的时候,白舒对等在门外的开阳一脉的几位师兄,也说过同样的话。 白舒说记在心里,肯定就是每个人都记在心里,至此,白舒已经欠了萧雨柔和巫少白两次了。 白舒回过身对宗主道:“没问题,这一剑我白某人接下了。” 宗主看着白舒,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二十年前,那个叫白访云的男人,也是这样腰杆挺的笔直,面对着宗主,对自己的选择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我是必须要娶问儿的!” 这是一种坚决的态度,管你是不是天启,我说接你的招就要接,我要带走的人就要跟我走。 宗主摇着头,喃喃自语道:“真像……” 白舒不明所以,身体甭的很紧,不知道宗主要怎么样来出这一剑。 陈词也不再阻拦白舒,倘若今天陈词在白舒这个位置上,他也不希望有人挡在自己前面。 宗主低头问了余秋寒一句:“还能站起来么?” 余秋寒点了点头,在李安忆的搀扶下挣扎的站了起来。 “宗主,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余秋寒等了很久,此刻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宗主却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余秋寒张了张嘴巴,有些想不明白。 宗主却不再看余秋寒,自己向前,走进了凌问儿的屋子。 宗主再出门的时候,手中已经拿了一把剑。 一把用纸折成的剑,甚至还折出了剑尖和护手,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她折的是一柄剑。 白舒已经见过很多柄剑了,从罗诗兰的秋水,到自己的星陨,甚至是莫渊山后渊的小白。 但白舒从未见过用纸折成的剑,这也能算是剑么? 白舒仅仅是犹豫了片刻,就有了肯定的答案,既然藏剑锋可是剑,那这张纸就也可以。 毕竟这是剑宗宗主折出来的剑。 白舒一直认为,外行人妄论自己不擅长的领域的事情,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所以白舒不能看不起这柄剑,因为在剑宗面前,所有剑修都是外行。 可包括李安忆和陈言城在内,所有的人面色都有些古怪,纵使纸能传导灵气,但纸能承受什么程度的灵气呢,这剑在他们眼中,完全像是小孩子胡闹用的玩具。 宗主拿着这柄纸剑,放在手里把玩了一番道:“还你一剑,你可仔细接住了。” 白舒点了点头,话都没多说一句,因为多说一句话,注意力就要放松出去一分,白舒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全力以赴,恐怕下场就会和刚才的余秋寒一样,还未必有他的下场好。 宗主点了点头,忽然将这柄纸剑递给了余秋寒道:“拿剑刺他!” 第一百六十四章 剑意 余秋寒接过那纸剑,没有任何迟疑,一剑就向白舒刺了过去。 于此同时,白舒极为迅速的从怀中摸出了三道山字符,瞬间贴在了自己的身上并激发了符篆。 神符的灵力波动难以掩盖,尤其白舒此时此刻一用就是三张神符,这道山字符或许别人看不太懂,可张敏是懂的。 那天白舒留下的那座符山之中就有一千张山字符,只不过全是废符。 所以今天白舒用出山字符来,别人都觉得奇怪,张敏不觉得奇怪,因为符道是逆水行舟,白舒纵使天赋再高,没有那几千张符打底,他也不可能有如此的成就。 有的人得到东西,的确是理所应得的。 余秋寒站在原地没动,他只是抬手虚空刺了一下,空气中也没有什么灵气的波动,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可白舒却是如临大敌,双手举起搭在一起,举在自己的身前,白舒的周围渐渐失去了色彩,只剩下黑白两色,一面太极图在空中凝结出来,缓缓的转动着。 有了三道山字符,白舒不仅感觉不动如山,而且还感觉到了安慰,发自内心的安慰,他生平第一次这样全力以赴的摆出了防御姿态。 若不贴上这三道山字符,白舒不可能用出这种程度的虚极障。 每种道法灵气的运行轨迹和表现方式都有所不同,某一瞬间白舒又想起了千剑阵的切割原理。 那不仅仅是进攻,也是防守,倘若能把灵气分割成无数个部分,组成一个小型的千剑阵,那么进入这千剑阵之中的灵气也会被瓦解掉。 而把这种小型的千剑阵当成一个普通的灵气单位,再由无数个小型的千剑阵组合成虚极障的模样,那会是怎么强大的防御呢。 余秋寒那一剑来的慢,是宗主特意给白舒准备的时间,白舒从没想过要跑,他说接,就一定要接下来,不能躲,也不可能闪。 而且宗主的剑,根本不是白舒想跑就能跑的掉的。 白舒灵气随心而动,以极短的时间完成了自己的加强版的虚极障。 攻守一体,阴阳相合。 那原本平静如水的太极图上,突然微微抖动了起来,泛起了涟漪。 只有陈词和徐慕灵看出了一些端倪,白舒用的,不是普通的虚极障。 没有任何预兆,白舒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剑意袭来,虚极障忽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黑白两色激荡出墨晕,白舒身上山字符淡青色的光芒大作。 那面太极图转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中心的位置更是凹下去了一块,这一剑不断的蚕食着白舒的虚极障,没有力竭的意思,更不会停止。 余秋寒手中的纸剑丝毫没有任何颤抖,却平白的,一寸一寸化为了碎纸屑,从剑尖开始,一直缓缓的碎向了剑尾。 纸剑开始破碎的时候,白舒忽然感觉到一丝悲壮的气息,这一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剑意,纵使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要将面前的阻碍铲平。 白舒的虚极障就快要破了,那些被当作单独的灵气粒子而存在的小型千剑阵中的一丝丝的剑灵气,也慢慢消失殆尽。 白舒的虚极障形成的太极图已经淡的快要看不见了,他身边的世界又恢复了绚烂的色彩。 于此同时,余秋寒手中的纸剑也破碎到了剑柄处。 下一刻,白舒的虚极障终于难以为继,嘭的一声碎裂在了空气之中,余秋寒也骤然松开了握着纸剑的手,那纸剑的剑柄也在空中碎成了纸屑,落了满地。 白舒一步都没退,也没受伤,就接下了这一剑,可他却愣在原地了。 他还在想刚才那一剑,那一剑明明不含任何灵气,却有着十足的威力。 那一剑如此的简单,不成招式,没有实型,可为什么白舒会觉得,这一剑是如此的强呢。 “感受到了么?”宗主笑着问白舒。 白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是什么?” 宗主眼神中透着些怜爱,她解释道:“这是剑宗的剑意!” 白舒瞬间明白了过来,刚刚那一剑没有形和气,只有一股剑意,剑宗的剑意。 “原来是剑意。”白舒恍然大悟,却还是没有将这一剑看的分明。 “愤气填胸,如鲠在喉,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么?”宗主忽然问了一句。 白舒想了想澄湖寺月离和六儿的事情,也想起了燕北那个炭火快要烧灭了的那个夜晚。 2k小说 就是那种感觉。 “我知道,我经历过!”白舒非常肯定。 宗主欣慰的笑着道:“我们将心中的不快,称之为块垒。” “块垒就是一块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堆的密密麻麻的堵在你的胸口,让你胸口发闷,一直堵到你的嗓子眼儿里去,让你如鲠在喉。” “块垒也是挡在你面前的石头,一块一块的,搬难搬走,绕难绕过,击难击碎。” 白舒直听的眸子发亮,宗主说的句句在理。 “当年有一书生,胸有块垒,需以酒浇之,以醉解愁。” “后听闻荒原之中有一片顽石,挡住了人们的去路,何以浇块垒乎?” 白舒摇头,他等着宗主的解释。 “唯有千顷湖水,以水之静美,去块垒肃杀。” “有搬山填海之力者,搬的了山海,却搬不动块垒,只能用湖水浇灌。” “可自那湖水之后,再有人想过路,可就难了。” “一见块垒,湖水尽隐,水落而石出,路又被堵上了。” 众人都听的聚精会神,剑宗宗主亲自讲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连白舒,都忘了那些不愉快。 “现在应该怎么办?”宗主还在问白舒问题。 白舒没有急着回答,他站在原地思考着,宗主也没有催他,更没有继续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白舒眼睛忽然一亮道:“用剑!” 宗主赞赏的点头道:“没错,就是用剑。” “天地万物都有其本源的气息,石头也不例外,你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可以没有树木,没有水源,甚至没有泥土,但绝对不可能没有石头,就连沙子也是石头。” 白舒想到了太虚后渊之下那沁满了剑意的石头,知道宗主所言不假。 “石头是天地间最寻常的东西,金玉也是石头,可金玉太过于耀眼了,也太过于稀少,难成块垒。” “只有最普通的那种石头,不论圆润还是有着棱角,他们本质都是质朴的,坚硬,沉默,挡住人的去路。” “哪怕你把它搬走了,它今天不挡你路,明天也会挡,它今天拦不住你,明天也会拦住别人,你能接受么?”宗主又问白舒。 白舒摇了摇头,他眼里揉不得沙子,更何况是在白舒胸中垒石头呢。 “何不一剑摧之?”宗主望着远处的山峦,眼眸中映着山水。 “义气外强,道心内全,百折不摧,如有待然,以身证道,至死不休!” “人若明事理,知气论义,外表自然会显得坚强,向道之心坚定,内心自然就会变的完整,哪怕经历了千百次的挫折,也不会气馁,反而会更加努力,随时做好继续拼搏的准备,用尽所有去证明自己坚持的道,至死不休!” “君子不器,剑者不怠。” 宗主沉声道:“这就是剑宗的剑意,剑者永远追求内心的大道,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停止或者放弃,哪怕以身证道,魂飞魄散。” “石头被剑斩开之后变成了碎石,但它终归是石头,本质属性没有改变。” “但如果你把石头变成沙子呢?” 白舒豁然开朗,原来这就是剑宗的剑意,没有阴阳调和,只有纯粹的力量,和坚定不移的心。 宗主望着白舒道:“你的剑只有虚形,没有剑意,没有剑意的剑,算不上是剑。” 白舒一揖到地,久久没有起来,原来宗主看到白舒最开始那一剑了。 “形为貌,气为血肉,意为骨骼,这三者缺一不可,你最开始那一剑,全是杀意,没有任何味道,当真是差极了。”宗主毫不客气的批评着白舒。 被剑宗宗主批评,白舒也只能受着,而且还是虚心受教。 “但好在你是道术的天才,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虚极障和千剑阵两种道术糅合在一起,运用的如此完美的,还有你那半道杀字符,也很不错!”宗主最终还是亲自称赞了白舒。 “这也是我为什么在太虚观,而不在您的剑宗里的原因。”白舒心里总算有了些安慰。 “但我还是教你用剑了。”宗主云淡风轻的道。 白舒又深深行礼道:“我也想问呢,为什么您要教我。” 宗主笑道:“因为你懂剑宗的剑意。” 这句话旁人听的云里雾里,白舒却懂了。 百折不挠,剑者不怠,何以平块垒,唯剑耳。 摆在白舒的面前的块垒有很多,白舒从没想过搬,绕,砸,白舒想的全部都是毁灭,像烛祖一样把它们都吃掉,或者是像宗主说的,把石头变成沙子,甚至是灰尘。 白舒有这种决心,他愿意为此全力以赴,不死不休甚至不怕付出生命,所以宗主说白舒懂剑宗的剑意。 正因为白舒坚持自己的道,所以哪怕白舒不是纯粹的剑修,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宗主也愿意教他。 叶桃凌也是这样的人,她甚至早早的给自己备好了棺材,她更加不惧怕死亡,所以她的剑意也要更强。 “用剑的人只要想学,我剑宗都教。”宗主这句话出口,才有了一宗之主的气势,斩钉截铁,除了她之外,没人敢说这个都字。 “下次别让我在看见你用没有骨头的剑了!”宗主最后对白舒说了这一句,才骤然转身离去。 所有人同时向着宗主的背影行礼,目送她的远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朝三暮四 世人一直说拜剑碧落山,问道太虚观,这句话流传了这么久,自然是有道理的。 白舒总以为自己会用剑,却不想自己一直用的是没骨头的剑。 宗主的一番话也给白舒打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一直以来白舒都着眼于术法,而疏于给术法赋予更高层次的精神意义。 拘泥于形式,就会被永远困在那个圈子里面,想要走出来,还需要走很长的路。 宗主走之后很久,众人都没有说话,半天张敏才对白舒抱拳道:“恭喜你了,白师弟。” 白舒不解的问道:“师兄这话怎么说?” 张敏笑笑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师弟得剑宗宗主亲自传道,又被赞得一声道门天才,想必不日,白师兄的名字就会传遍天下了。” “师兄言重了。”白舒可并不认为。 张敏笑笑道:“今天宗主亲自现身,整个剑宗定为之震动,到不了晚上,白师弟的事情变会满宗皆知,几月之内,就能传遍天下。” 白舒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 张敏笑着问白舒道:“白师弟才入门一年吧?” 白舒点了点头,实际上算起来,还不到一年。 “那就是了。”张敏赞叹道:“只一年时间,就有希微境界,这种修炼速度,谁人能及?” 白舒面有愧色道:“听闻孟克之一日动心,三日希微。” 张敏摇头道:“孟克之是个例外。” 白舒纵使天赋再高,在众人心中暂时也无法和那四位相提并论。 “更何况白师弟迎战余秋寒,是越境迎敌。”张敏微微一顿,才继续道:“还打赢了。” “这种事情可不多见,我张敏还是佩服的。”张敏又是抱拳一礼。 白舒也连忙还礼,心中却是有些不安,锋芒毕露,可不是好事。 说话间陈词忽然站了出来,看了白舒一眼,问道:“太虚观道法三千,你为什么最后选了符篆?” 这也是众人一直想问,但都没有问的问题。 白舒微微有些羞涩道:“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最开始介子期和我切磋的时候用了风雷六十四斩,我觉得那剑招挺厉害的,就特意去学了。” 白舒沉吟道:“我觉得我用风雷六十四斩能比介子期用的好,我怕这门功法会用的人不多,到时候人们提起这门功法时,想到的会是介子期这个人。” 白舒摇头道:“应该是要想到我的!” “所以?”陈词语气中有了几分笑意。 “所以我在见到黄俊那半道杀字神符之后,我依旧渴望那种力量,并有信心用的比黄俊好。”白舒理所当然的道。 “真正入了符道,我才发现符的妙处,那简直就是另一个美妙的世界。”白舒一脸沉醉,说着对于符道的看法。 “我听人说过,剑宗中人一生只修剑道,一法通,万法皆通,正是因为他们将剑修到了极致。” 白舒肃然道:“太虚道法三千,每一种道法修到极致,都能与其抗衡。” “可没人修符,或是觉得枯燥,或是觉得辛苦……” “但我不觉得!”白舒眼中闪过了一丝痴迷。 “我愿意修符,也愿意用剑,有很多的术法我碰到了,我就都想学,还都想学好。” “也许这会被人当作是朝三暮四,到头来什么都学不成,但剑有剑的好,符有符的妙,每一门道法,都蕴含着天地妙法,都能让我痴迷,我愿意尽我所能的多学一些。”白舒说起各种缘由来,嘴角也带着笑,他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至于算不算学成,我说了不算,得你们说了算!” 陈词点了点头,终于了解了白舒的想法,感叹道:“太虚符道后继有人,当真是不错!” 一路上都很少开口说话的淳于弘毅此刻也忍不住开口道:“我总是在幻想有朝一日咱们太虚观中,有高手数千,每个人专精的术法都有所不同,能让小书阁中的每一门功法都的见天日,不使任何一本典籍蒙尘。”他的声音激动,脑中已经浮现了那种波澜壮阔的场面。 “就连天藏都被少白学会了,你们还有什么学不会的呢?”徐慕灵笑语嫣然,启发着众人。 “说够了么?”正在所有人沉浸在淳于弘毅所描绘的美好画卷中的时候,萧雨柔冷冷的打断了众人的情思。 “我要是光看个热闹,也不动手,我能在这里聊上一整天。”萧雨柔语气中有些不满,众人这才回过了味儿来。 xiaoshuting.org 白舒刚刚苦战了许久,受了很重的伤,众人非但没有带白舒去休息,反而让他强撑着站在原地说话。 萧雨柔一直都挺粗心的,但对白舒,她心细如针,甚至能一针一线的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来。 “是我疏忽了。”张敏连忙道歉,并去一旁帮白舒把星陨捡了起来。 白舒对萧雨柔点了点头,又眨了下眼睛,转头说道:“不碍事的,倒是我耽误了大家休息。” 萧雨柔纵使心里怨气再多,还是不忍心看白舒强忍着伤痛陪别人说话,她心里恨死那些喋喋不休的人了。 她才不在乎什么道法三千,什么万法皆通之类的东西,她只想白舒好。 当下众人便跟着李安忆往里面走,白舒恋恋不舍的回头望了一眼凌问儿的屋子,也随着众人消失在了林间小路之中。 山气渐佳,白鹤还巢,众人被安排进了临海的观潮小筑,小筑周边满是绚烂如血的桃花,抬眼望去,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不是说后山只有叶桃主一个人住么?” “那倒不是,只不过后山之中像样的院子,只有叶师姐一人的院子。” 众人一路寒暄着,全都安顿在了观潮小筑之中。 李安忆临走的时候拉住白舒道:“白师弟住下好好休息吧,等下我差人来给你送些伤药。” 李安忆自始至终话不多,人长得也干净,白舒倒是对他还挺有好感的,便笑道:“如此便有劳师兄了。” 李安忆笑着推拒,又问白舒道:“白师弟应该也是开阳一脉吧,怎得今年罗师姐没有带队过来……罗师姐她,近日一切可还好?” 白舒看着李安忆关切的脸色,就知道他这一问忍了很久,便如实回答道:“师姐她把名额让给我了,让我出来涨涨见识,师姐在观里一切安好的。” 李安忆听白舒唤罗诗兰师姐,心里很是羡慕,可他却不知道,整个太虚观中,只有白舒一人唤罗诗兰师姐,这一点,羡慕倒也羡慕不来。 “不打扰白师弟休息了。”问了个清楚,李安忆才告别了白舒,转身消失在了桃林之中。 没过多久,自然就有剑宗的弟子将晚饭送了过来,极为丰盛。 到了晚间,另有剑宗弟子领着白舒等人去观潮小筑的温泉里面泡澡。 观潮小筑离着白舒等人上山的那一侧最低的山崖有些近,离着东海也是最近,桃花掩映之中,观潮小筑在山崖中突起,层层叠叠的十数间房屋,高高低低或分散,或聚拢的建在一起。 比起在澄湖寺的住所,观潮小筑何止好了百倍千倍,比起魔宗甚至是太虚观的莫愁湖居,情调和意境都要更上一层。 走过一段小路,在山崖的一边,有两个天然形成的凹地,凹地之中有一方温泉,腾腾的冒着热气,两个凹地隔着不远,但面对的方向都不一样,除了有一面可以进去,另外三面都是山壁,倒显得极为精致。 “诸位好生享受吧。”那剑宗弟子路带到了,也就没有多留,客道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时以初冬,天气正有些凉,众人看到这温泉水池,都有些兴奋,男女便各自分开了,下到了两个水池之中。 “白师兄,你身上伤口太多了,怕是沾不了水,你就脱了衣服坐在池边,我帮你擦擦身子吧。”红豆倒是细心,没有急着下去,反而在关照白舒。 白舒道了声谢,又说道:“没事儿,我也想下去泡泡,你看,伤口都结痂了。”白舒说着脱了衣服,红豆一看,白舒的新伤果然都有些愈合的迹象。 只不过白舒身上密密麻麻的,有不下十几道口子,还有数道浅浅的疤痕。 “白师兄,你这……”不光是红豆有些瞠目结舌,其他人也大为震惊,都不知道白舒究竟经历过什么。 “不碍事儿的。”白舒轻巧的跳进了水池,遮掩了一身的伤患,将头靠在池边,舒爽的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温泉水将白舒的皮肤烫的微红,白舒情不自禁的轻声呻吟了出来。 他身上这些疤痕,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去,就算不消失,只要没有疤痕在脸上,白舒也就不怎么在意。 其他人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总以为白舒经历过什么极为惨痛的事情,都想着安慰白舒几句。 毕竟白舒身上密密麻麻的疤痕和伤口,让人看上一眼都触目惊心,他们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这些东西出现在自己身上,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白舒啼笑皆非,一面解释着,一面轻松写意的享受着这难得的放松时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筑一夜观东海 温泉中的热气缓缓上升着,将天上的月亮映照的朦胧秀美,月光清亮,一泻千里,把月华铺满在了海上。 白舒翻了个身,将下巴放在水池边,望着远处的大海怔怔出神。 天上是月溅星河,繁星满天,地上是银色的大海,潮起潮落。 时不时惊起几只飞鸟,悠然鸣叫一声,声音在海面上传了老远,更显得剑宗的夜晚宁静。 白舒见到大海的次数不多,但无疑这片剑宗之下的东海是白舒见过最美的海域。 白舒前面的这片大海,宁静时温柔如少女,仿佛能包容天下间所有的东西,更能满足人们所有神秘的幻想。 此时此刻,白舒望着远方月光照不到的海面,那深邃埋人眼目的黑色水域,忽然想起了董色问过他的一句话: “你知道大海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么?” 再次想起这句话的时候,白舒已经走遍了北燕南华,西辰东洛这四个国家了。 如苏羡鱼所言,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大海之外究竟有什么呢? 如果是虚无,那烛祖是不是已经吃到了世界的另一头呢?烛祖应该是从一个方向开始吃的吧?那其他三个方向的海外,是不是会有其他的大陆呢? 十几年以来,白舒第一次想这个宏大的问题,虽然不是苍生社稷,但格局已经不是那么小气了。 人对未知的事物永远充满了好奇,充满要去探索的欲望,求知的欲望,白舒也是如此,白舒更好奇的是,传说在南海海外的绿萼瑾,究竟还是不是存在的。 当年太虚祖师就是从南海而来,苏羡鱼出海,也是往南海海外而去,白舒终于明白了苏羡鱼的心情,不管传说如何,总要自己亲自去看一眼才放心。 思考的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众人已经陆续的离开了温泉水池,穿好了衣服回房休息。 每个人都分得了一间的房屋,连墙瓦都是那样的精致,白舒进了屋子以后,才发现床被都是软的,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没一会儿有人敲白舒的屋门,是徐慕灵要帮白舒上药,白舒自然不会承这份情,死活不乐意,气的徐慕灵把药一丢,直骂白舒小气。 不一会儿巫少白来了,见桌子上有药,倒是主动提出帮白舒擦药,白舒这才允了。 李安忆给白舒准备的伤药擦在身上冰冰凉凉的,夜风从窗子吹进来落在白舒的身上,更让白舒觉得舒爽。 “你前段日子干什么去了?” 白舒背对着巫少白,看不见他的脸,也听不出巫少白话语中有什么情绪。 “家里长辈接我去办了点儿事儿。”白舒这话虽然没说清楚,却也算是实话实说了。 “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 白舒从巫少白这句话中,才听出了一丝隐隐的怒气。 白舒转过头去,巫少白面无表情,还在专心的给白舒上着药。 “转过身去,别乱动!”巫少白有些不满。 白舒立刻听话的趴了回去,带着歉意道:“走的太急了,实在是来不及说清楚,让你们担心了。” 白舒多少猜到了一些巫少白的想法,这一身的旧伤,的确会让人忍不住联想。 正说话间,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元幼晴一下子冲了进来,吓了两人一跳。 可谁知元幼晴不仅没有因为白舒没怎么穿衣服而被吓的落荒而逃,反而指着二人破口大骂道:“徐师姐说给你上药,你不让,偏偏让他给你上药,你们两个大男人天天凑在一起,究竟想要干什么?” 白舒一听这话,一下子明白了,多半是元幼晴看见巫少白进了自己的屋子半天没出来,心生不满,女人吃起飞醋来,可不管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 “别吵。”巫少白看了元幼晴一眼,吩咐道:“把门带上。” 元幼晴虽然境界比巫少白高了很多,但却很少逆巫少白的意思,骂也只是追着白舒来骂,这时一看巫少白冷着脸色,也就没有继续胡闹,转身把门关上了。 元幼晴关好门之后,走到白舒身边,对巫少白说:“你闪开,我来给白舒上药。” 她话音未落,就发现白舒身上密密麻麻的新伤旧伤,一下子愣住了。 巫少白头都没抬,小心翼翼地继续给白舒上着药,同时说道:“怕你毛手毛脚的,处理不好,还是我来吧。” 元幼晴听闻这话倒没有生气,因为此刻巫少给白舒上药时的样子,极为认真和温柔,元幼晴自问是比不过巫少白细致的。 她也不说话,就坐在桌子旁盯着巫少白看,看累了就问白舒:“你这一身伤是哪儿来的?” 白舒也就笑笑道:“都是小伤,不碍事儿的。” 换了往日,元幼晴肯定对白舒的答非所问而表示不满,但今天她没有,只是有些可怜白舒道:“我总觉得你是个负心人,却想不到你过的也不怎么好。” bidige.com 白舒爽朗的笑笑,没有说话,他的确背负的很多,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过的有如何的不好,真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都不会有力气再去抱怨。 “可你真应该去多陪陪雨柔啊,她对你那么好,你都看不到么?”元幼晴毕竟年龄还小,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但这一刻她却从白舒爽朗的笑声里面听出了几分落寞,她虽然不明白,却隐隐感觉到了白舒的苦衷。 “药上好了,走吧。”巫少白用布擦了擦手,站起了身来,拉着元幼晴就离开了白舒的屋子。 这种问题问得越多,不仅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一些,反而会让白舒变得更加困扰。 观潮小筑的第一晚,众人各怀心事,月色怡人,海风舒畅。 出了屋门之后,巫少白松开了元幼晴的胳膊,准备离开,却不料元幼晴反手拉住了巫少白的手。 小姑娘脸有些红,却因为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月光有些发暗而显得并不分明。 “听说前面有一处观景台,能看到海。”实际上观潮小筑每一处都能看到海,只不过元幼晴话里有话。 巫少白想拒绝,又有些不忍,便道:“改天再说吧,舟车劳顿,今晚可要早点休息。” 巫少白极少用这种温柔的语气,元幼晴一下子就沦陷了,松开了巫少白的手,道了声好。 其他人这一晚也各有去处,张敏在观里时常忙碌,这次出来全当是玩耍,在海崖边吹了会儿风,就第一个进屋去睡了。 红豆则自己跑进了山里,说是去采药了。 淳于弘毅和徐尧受到了白舒的刺激,都在房中修炼,极少见的没有贪玩。 姜雪在白舒的窗外站了一会儿,想进去道谢,终究没鼓起勇气,也回到屋子里面睡了。 介子渝独自一人站在角落,像是有什么心事,胡九章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前去,笨嘴笨舌的搭起了话来。 陈词坐在悬崖之上,时不时的盯着最远处的如故崖看上一会儿,那白璧无瑕的崖棺上面,早已经不见了那个红色的身影。 官如霜靠在床边用木梳子梳着头发,正好能看到陈词的侧脸,两人各有心事,却出离的沉默。 平日众人在观里多半都是专心修炼,极少有这种连着几个月都不用修炼的时候,出来走走看看,美景见的多了,和别人接触的多了,心思也就活跃了起来。 少男少女的世界中,可不就是爱情么,也许还有那些仰慕和心甘情愿的付出。 白舒在屋子屋子里面躺了一会儿,海浪的声音微不可闻,可正是这种极其微弱的声音,更能吸引白舒想要去听个究竟。 他和衣起来,外面已经不见人影了,这种安静,更让人觉得惬意。 观潮小筑南边临海的地方,的确是有一个观景台,比不上天门壮阔,但却别有一番韵味,多了几分精致。 白舒过去的时候,观景台上已经有人了。 萧雨柔正趴在栏杆上,望着波澜不惊的海面,她穿着单衣,长发披散着,被醉人的海风吹了起来,在风中飘摇着,有着不修边幅的美感。 萧雨柔在雁南第一次露面的时候,肆无忌惮的欢笑,何其的潇洒,她本就应该没心没肺,落落大方,潇洒迷人。 “喂,居然偷看!”冷不防有人拍了白舒的肩膀一下,白舒回头,没看到人,再面向观景台的时候,就看到了元幼晴笑嘻嘻的脸。 白舒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元幼晴经常和自己对着干,但自己大多数时候都对她讨厌不起来了,正是这份古灵精怪,真实和自我,元幼晴活的太自由了。 “还没睡啊。”白舒笑道。 元幼晴指了指萧雨柔,低声道:“正要喊她回去睡,你怎么不过去?” 白舒没有回答元幼晴的问题,而是脱下了外套,递给元幼晴道:“给她披上点儿衣服,赶紧回去休息吧。” “你自己怎么不去?”元幼晴问道。 “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白舒把衣服往元幼晴手里一塞,转身离开了观景台。 元幼晴低声喊了白舒两句,白舒置若罔闻。 元幼晴气的躲了躲脚,没有再强求,转而走到萧雨柔身边,为萧雨柔披上了衣服。 萧雨柔的长发被衣服扣在里面,贴在了萧雨柔的背上,那种孤独和寒意也被驱散了几分,萧雨柔一下子没有了被抛弃在空中的感觉。 同时她闻到了白舒的味道,她惊喜的转头,却看到元幼晴似笑非笑的脸。 “发现我不是他,是不是很失望。”元幼晴调侃着萧雨柔。 萧雨柔摇了摇头,连问都没问一句。 “你那白师兄也不容易呢,身上全是伤口。”元幼晴把之前的所见所闻说给了萧雨柔听。 再结合着这件带着体温的衣服,萧雨柔心里忽然好受了很多,随之而来的又是深深的担心。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万千宠爱在一身 夜深人静,月明星稀,白舒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凌问儿的屋子前面。 白舒没有推门而入,而是在门口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蹲了下去。 愤怒过后,白舒更多的是伤心。 在白舒去太虚观之前,他在心里曾经想过,如果可以选的话,他更愿意去剑宗。 因为白舒和凌问儿相处的最久,却对白访云觉得最为陌生。 凌问儿死之后,白舒就像一支没有根的浮萍,起风了就被吹的乱跑,下雨了就被按在水中抬不起头来。 他没有家了! 可让白舒没想到的是,他在剑宗只进了凌问儿的屋子看了一眼,就被人呵骂,甚至是说到了不配的程度。 再对比着在丰嘉城,白家的每一个人都希望白舒留在白家,都是真心实意的对白舒好,观主也一直站在白舒身后,让白舒说话做事都有着底气,就连萧半山,都不计回报的为白舒遮风挡雨。 就是这个白舒不喜欢的丰嘉城,给了白舒一切的关怀和温暖,而这个白舒一直所憧憬而有着好感的剑宗,却让白舒伤透了心。 白舒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余秋寒,可他还是忍不住的心烦意乱,现在白舒莫渊山和碧落山都住过了,燕京和澄湖寺也都去过。 除了澄湖寺以外,其他三个地方白舒都非常喜欢,白舒也很向往苗厉所描述的那种局面。 凌问儿和白访云都活着,白舒娶了董色,太虚、魔宗和剑宗,全都是任白舒折腾,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不配给白舒听。 白舒蹲到了脚麻,绕了个圈子,靠在窗边,借着月色看着那屋子里面凌问儿的画像。 水仙花的香气已经很淡了,那画中的女子离白舒只有一步之遥,她的美丽仿佛触手可及。 月华如水,白舒在窗边看一副画,看的如痴如醉,可凌问儿这间屋子,白舒却不好意思再进去一步了。 “唉…”树下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声音很轻,像是寒夜里一个不起眼的意外,又像是魍魉精魅的低语,抑或是人的错觉。 白舒头都没有转一下,他连屋子都没有进,谁要是再说他不配往屋子里面看一眼,白舒可就不能轻易罢休了,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怎么不进屋子了。”声音很轻柔,透着些许的怜惜意味,白舒听的出来,是剑宗宗主的声音。 “这毕竟是你们剑宗的地盘,你们说我不配,那就不配吧,我作为客人,睡不着出来走走,又没有乱闯,总不能还算是我的过错吧。”白舒这几句话咬字很清楚,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156n.net “睡不着来这看看画像就睡着了么?”宗主像问小孩子一般,语气中带着童真。 白舒温柔的笑了笑,又看了凌问儿的画像一眼,才说道:“倒也不是,不过我毕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今天第一次见这画中的少女,我怦然心动,就想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她。” 白舒眼中只有天真无邪:“她住在剑宗里么?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回来睡觉?”白舒望着宗主,像拜佛烧香一般,双手合十,虔诚的问道:“我可以见她一面么?” 剑宗宗主在碧落山中修炼了多年,于剑道已然登峰造极,心境稳固,日复一日如古井无波一般,可她今天听了白舒的这一句话,忽然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内心。 “怕是没机会了!”宗主这一句话出口,白舒没有如何,她自己反而先觉得肝肠寸断。 白舒看到宗主忽然间的捂住了胸口,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一下子也愣住了。 良久,宗主才道:“你怎么也不多穿一些,外面冷,进屋来说话吧。” 她说罢转身进了屋子,点燃了烛火,凌问儿房间里面的蜡烛不是新烛,烛根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蜡油。 显然,最近不止这一个夜晚,这屋子里面亮着烛火。 白舒站在门口犹豫着,有些不想进屋子了。 “进来吧,有我在,没人再敢对你说一句不配。”宗主的话沉稳而有力量,让白舒没有考虑太多,就进了屋子。 “你娘什么时候去的?”宗主张嘴也是一句苗厉当年最先问的话。 白舒如实回答道:“去年年末,也是初冬的时候,比现在早了几天。” 宗主很久都没有说话,白舒这一句话里面透露的信息不多,她却要消化很久。 “问儿是一个握紧了东西就不会松手的孩子。”白舒等了半天,等到了宗主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好在宗主很快就开始解释了:“访云在的时候,她就守着访云,寸步不离。” “你知道么,问儿这一辈子都没有对我说过一次谎话。” “我问她你喜欢访云那小子么?” “她说喜欢。” “我又问她你会因为我不让你们在一起,就离开我么?” “她说不会。” 宗主苦笑道:“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在骗我,我安排了满山的人守着她,不让她出门。” “可她果真骗我了,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骗我,她离开了我。”说起凌问儿第一次骗人时的情景,宗主不仅没有丝毫的负面情绪,反而还有些欣慰。 白舒更加不理解了,他问道:“您不是安排了满山的人看着她么?” 宗主微微一笑道:“问儿若想走,千军万马都拦不住。” 白舒愣在原地,咀嚼着宗主这句话。 宗主却怀念道:“你能想象到那种满山几千个人,都围着一个人转,处处宠着她的感觉么?” 白舒听了这句话之后,没想多久就点了点头,白舒了解凌问儿,他真的能想象的到那种画面,凌问儿那种人,莫说是一个剑宗,全世界都要宠着她的。 宗主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她就知道白舒也能理解。 “所以我知道她会骗我,却还是放她走了,宗里面几千个人,包括我自己,没有一个人听我的吩咐的。”宗主笑容里面满是怀念,那种盛况,剑宗千年来也只有那么一遭。 “后来访云走了,她就只剩下你了。”宗主继续解释着关于凌问儿握紧了东西就不会松手的事情。 “我见到你之后,我就知道,问儿她也不在人世了。” 宗主这句话说的并不清楚,白舒却听明白了,凌问儿若是不肯放手,十六年之后,自然也不会放白舒出门,白舒更不会对着画像怔怔出神,所以宗主一下子就猜到了,凌问儿已然仙去。 “问儿可是相思成疾?”宗主问白舒。 白舒点点头道:“您当真是了解家母,说的分毫不差。” 宗主叹了口气道:“她这么多年怕是过的非常不好,可她还是为了抚养你,硬生生的撑了十六年。” 宗主这一句话说到了白舒的心坎里面,凌问儿在刚生完白舒之后,经常恶心的连饭也吃不下,常常是吃完了吐,吐完了再吃,只为了不亏白舒所需的那些乳汁。 那些日子,尽管白舒连哭都不敢哭,可凌问儿还是日夜都睡不着觉,有时候闷闷不乐的,还会掉头发。 没错,仙女也会掉头发,掉一根白舒都心疼,更何况情况严重的时候,一把一把的掉。 后来白舒长大了,会说话了,会安慰人了,会照顾人了,凌问儿的状况好了很多,凌问儿得到的安慰也多了很多,以至于白舒甚至都快忘了凌问儿最开始独自抚养自己的时候,有多苦,多难,多揪心。 此时经宗主一提,白舒眼眶一红,仿佛又回到了婴儿时期,躺在凌问儿怀里吃着她的眼泪的时候。 “我娘待我极好,你们碧落山万千宠爱,在我心里都不及我娘对我的养育之恩。”说来说去,白舒才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也是世上最不幸的人。 “把这些年你和你娘的事情,说给我听吧!”宗主这句话里面有着几分哀求,多年来她一直把凌问儿当女儿,就像太虚观的观主把白访云当儿子看一模一样。 宗主和观主这种人都是同一类人,一生追求道,最终如自己所说一般,人相忘于道术,鱼相忘于江湖,等尘埃落定,想起那个人的时候,那人早就不知道跑到江湖的哪一个角落去了。 像他们这种情况,到头来又如何婚配,又怎么好意思再去耽误别人,只好将骨子里仅有的几分人情味儿,留给自己最喜欢的小徒弟。 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一点人情味儿放在自己心里的时候,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而放到别人身上之后,却如同花香借着山风,飘了漫山遍野。 白访云和凌问儿就寄托了观主和宗主仅有的那一份宠爱,而这份宠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转移到了白舒的身上。 白舒看了宗主一眼,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样道:“要我原原本本的说给您听也可以,但请您先告诉我,为什么当年我爹来剑宗提亲,您明知道他们情投意合,却没有允了,放他们回太虚,倘若我爹娘都在太虚,安安稳稳的成亲,并双双踏入天启,那么我爹娘他们,现在是不是应该都还好好的活着,活的比世上任何一人都要幸福,幸福到让天地都嫉妒的份儿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贪心 宗主黯然神伤的叹气,半天都没有说话,像是在斟酌着措辞,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不说话,是不是你也觉得你做错了?”白舒咄咄逼人,身上的戾气也重了几分。 宗主没有辩解,只是反问了一句:“倘若当年你娘没有下山,你爹娘他们现在是不是也应该好好的都活着?” 白舒一下子愣住了,宗主这句话说的不错,事情确实如此,从某种程度来讲,宗主也是希望凌问儿安安全全的。 “不对!”白舒摇头道:“这可不一样,我爹娘若不在一起,就幸福不了,幸福不了,还不如一起死了。”这不是蛮不讲理,也不是强盗逻辑,白舒知道这番话白访云和凌问儿都会认同。 宗主摇头道:“他们若都活着,相见又不是无期,有盼头总比没有要来的强,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比死还痛苦,他们两个都是四派中人,又怎么可能因为婚约的事情,老死不相往来呢?” 白舒又被宗主说的愣住了,有盼头总比没有来的强,就像现在,只要白舒一想到董色在丰嘉城老宅等着自己,罗诗兰和纸鸢在荷花深处数着日子,心里就充满着希望,也自然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孩子,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宗主语重心长的道:“也许你说的没错,你爹娘若是在一起了,真的会让老天都嫉妒,这是他们两个的命,不管问儿下山与否,不管他们回不回太虚,该分开的都要分开,这是命,也是劫。” 这句话似乎观主也曾经说过,观主告诉过罗诗兰,这件事情怪不得谁,这是访云的命,也是访云的劫。 “我本来想帮他们两个压压,等访云和问儿天启之后再说,谁知道这命劫压不住了,压不住了。”宗主连说了两句压不住了,话里全是对于这件事情的惋惜和痛恨。 白舒不懂命也不懂劫,却一下子看懂了观主和宗主的悲哀。 观主想把白访云和凌问儿弄到眼皮子底下看着,宗主则想把凌问儿留在山上护着,两个天启境界的一派之主,为了白访云和凌问儿的事情,都曾经做过努力,可最后,也没有对抗的过天命。 “人各有命么?”白舒低着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问问题。 可宗主点了点头,她没听出来白舒语气中的嘲讽。 “我不信命,我只信我!”白舒声音中是坚定不移,那种最厚重的山,压着最深沉的海的那种敦实。 和白天一样,宗主看着白舒,好像又看到了白访云,白访云好像还没死,就藏在白舒的骨子里,又或是,这个白舒就是白访云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白访云也不信命,可他赌输了。 白舒会输么? 宗主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白天我说错了。”宗主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白舒不明白,望着宗主。 “我说你的剑没骨头,实际上是有的,只不过还不够明显,没人教你,你还不会用。” 言情小说网 这次白舒听明白了,不错,这种不信命的态度,正是剑宗千古流传的剑意。 义气外强,道心内全,百折不摧,如有待然,以身证道,至死不休。 永远不像任何事物低头,死也要将自己的道坚持下去,君子不器,剑者不怠,这条路再难走,走的没了血肉,只剩下骨头,也要走下去,骨头碎了,只剩下一股意念,还要走下去,意念消失了,还有其他人走在路上,这条路可能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但就是会有人走下去,白访云走不动了,白舒就补了上去。 “我想做的事,除非我死了,不然我都要一件件的办好,少一件都不行,和我预想的结果有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行!”白舒没有癫狂,有的只有坚决,人生在世,不过一命尔,人不拼命,就只能平凡,就只能被淹没,就只能跪在老天的脚下。 饿了就要吃东西,吃人吃狗吃天地,烛祖活的痛快,白舒也要这么活着。 宗主忽然伸手抚了抚白舒的眉角,慈祥的道:“我知道了,想怎么样都好,不过要慢慢来啊。” 白舒点了点头,终于原原本本的把自己和凌问儿这十几年来的生活如实告诉了宗主。 宗主安安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问上一个问题,告诉白舒一些凌问儿和以前的不同之处,让白舒知道,凌问儿为了白舒,确确实实改变了很多。 “您知道么?我娘这么多年,粗布麻衣也穿过了,跟那些凡夫俗子喝一样的井水,十几年以来,连一件首饰都没有,我们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那件陆山羚的披风。”白舒比谁都心疼凌问儿,他若有能力,他难道不想把凌问儿养成仙子的模样么? “这些年我没能陪在你们母子身边,错过了太多。”宗主有些唏嘘。 白舒苦笑着问道:“您是不是觉得,见不到我娘的这些年,有些伤心,甚至是难熬。” 宗主看了一眼蜡烛,蜡油像老泪一般浑浊。 “是啊!”宗主感叹道。 “见不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白舒轻而易举的下了定论。 “因为守着我娘,最初就只能看到她以泪洗面,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为了我哺育我,吃完了吐,吐完了再吃,晚上睡不着,大把大把的掉头发。”白舒说起凌问儿最初的状态的时候,依然心痛到无以加复。 “再后来我娘她就强颜欢笑,尽管我能给她带来发自内心的欢愉,可依旧驱散不开她心头的阴霾。”白舒缓缓诉说着,眸子中有着深深的无奈。 “你们见不到她就觉得难过了么?”白舒苦笑道:“我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难过,最后郁郁而终,我才是真的难受!我痛心疾首,恨不得替她受苦!”白舒突然喊了起来,生平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出让自己最无力的事情,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最深爱的一个人慢慢死去,而自己还无能为力,更痛苦的事情了。 “我从吃奶的时候就很少哭闹,会爬了的时候就会爬到她身边,抓着她的手指,只为换她一个欢笑,我懂事儿知礼,我字写的漂亮,我会种地,也会做饭,更会安慰人,我几乎什么都会,我从不让她操心……” 白舒生平第一次这么无奈:“但我不是白访云,我给不了她幸福。” 白舒的苦笑已经将笑挤压的没了空间,只剩下苦涩了:“我只能一遍一遍的煎着那毫无作用的药汤子,喂给我娘喝,然后自己安慰自己,说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白舒努力的鼓动着喉头,有些说不出话来,却还是道:“可她太脆弱了,脆弱到我给不了她呵护,脆弱到她离开了白访云就活不了!” 这一刻白舒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喜欢白访云,不仅仅是因为他死在凌问儿之前,实际上还有嫉妒。 “我是她儿子啊,她最后选择去陪我爹而不是继续陪我,她陪了我十六年,我却还想要她继续陪着我。” 白舒抬起头来看着宗主,目光中满是脆弱和不解:“是我太贪心了么?” 是我太贪心了么? 宗主的心又一次被狠狠的撞到了,有些人明明没有刻意去煽情,但就是让人感动到心碎。 “过来!”宗主忽然伸手揽住了白舒,把白舒抱在怀里,这一刻她没有了一宗之主的样子,没有天启境界大能力者的样子,完全就像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抱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小孙子一般。 “今天你回家,让你受委屈了!”宗主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以后我这儿就是你的家,我让山上几千人,都宠你一个人,好不好?” 白舒很受感动,不了解的话,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孤零零的,可了解的越多,白舒收获的也就越多。 白舒离开了宗主的怀抱,笑道:“我喜欢低调,可莫要把我的事情说出去了。” 宗主看着白舒的眉眼,觉得这孩子简单极了,白舒喜欢谁就谁好,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而且喜欢迁怒和迁爱,就是这么简单。 “你开心就好,随你折腾啦。”宗主对凌问儿和叶桃凌都没有这么溺爱过,偏偏对白舒如此。 只怪白舒性子太过于讨喜了,尤其是白舒还是个男孩子,这一点很重要。 之前白舒动过把凌问儿画像偷走的心思,此时此刻他也没有这个想法了,因为他没想到自己和宗主的相认竟然来的这么轻而易举,甚至到了互相拥抱的程度。 白舒一共认识四个天启,渡空、观主、方倩和宗主,这四个人一个比一个境界高,但却一个比一个平易近人,对白舒都极为不错。 白舒虽然和剑宗宗主认识的时间最短,但无疑宗主给白舒的宠爱看起来是最多,也是最过分的一位。 有宗主在,白舒来剑宗拿什么东西,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凌问儿这幅画像且不说不好带,纵使白舒拿回去了,也不知道挂在哪里。 之前白舒想盗画是因为剑宗给不了他归属感,所以才想拿走自己守着,但仅仅一天时间,情况就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画像放在这里,有宗主亲自守着,岂不是更好,只要白舒有一天回剑宗了,这画像还不是属于他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剑宗之上一荒冢 正在白舒暗爽间,宗主忽然站了起来,从梳妆台底下的柜子里面,拿出了一个长长的盒子来。 盒子是黄色的花梨木,表面镂空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木色有些发暗,表面也有不少细微的划痕,一看就知道,这木盒子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这里面是问儿的剑,要看看么?”宗主把木盒子放在了白舒面前的桌子上问他。 白舒听宗主这么一说,才知道这原来是一个剑匣。 凌问儿惊才绝艳,在剑宗的时候被藏的严严实实的,一出山就惹天下为之震动,曾被人称为“玉骨冰肌天所赋,一心向道剑无双”。 西红柿小说 她本是剑宗一谪仙,本就举世无双,何况是她的剑呢。 白舒缓缓地抽开了剑匣的挡板,剑匣之中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把长剑,没有惊艳,只有锋芒内敛的质朴和沉稳。 “我们剑宗有两柄上古名剑,一为乾沧,一为坤熹,分别在乾坤二宗弟子的手上。” 宗主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问儿下山的时候把坤熹留下了,我还一直没有封剑,给她留着,结果桃凌来了,就只好先用乾宗的乾沧了。” 这么一说白舒就明白了,原来到了今日,本该乾坤两宗各持一把的上古名剑,现在全都落在了坤宗手里,确实有些阴盛阳衰了。 “怎么,是不是看这柄坤熹卖相太过于普通了,有些失望?”宗主见白舒不说话,以为这上古名剑和白舒的预期出离太远。 白舒摇了摇头道:“您又不是没看见我的剑,黑乎乎的,卖相比这剑差远了,但是特别好用,我特别喜欢。 白舒连用了两个特别来突出星陨的好,可不是么,星陨由铸剑大师徐冶亲自铸造,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随后又被上古阴阳剑中其中之一的小白亲自用剑灵气改造,别的不敢说,当今天下,在剑里面,星陨绝对是排的上号的。 宗主笑道:“你那剑卖相已经有些不堪了,不过你说的没错,剑不是用来看的,而是拿来用的,喜欢和好用这两点都满足了,就足够了。” 白舒点点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可以拿起来看看么?” “当然。”宗主没有丝毫迟疑。 白舒闻言有些兴奋的搓了搓手,稳稳的握住了坤熹的剑柄,将坤熹从剑匣中拿了出来,举在了空中。 一入手坤熹就微微的颤抖了一下,一股厚重而温暖的感觉从坤熹中穿了过来,让白舒整个人都精神一震。 地势坤,坤就代表地,而熹代表火和热,恰好白舒知道,地有内火。 乾为天,沧既为水和寒,白舒也知道,高处不胜寒。 这两把剑正代表了事物的阴阳两面,而乾沧和坤熹被称为上古名剑,不免有些夺上古阴阳剑的名头。 更让白舒诧异的是,白舒发现这坤熹剑和白舒的星陨一样,剑灵气都可以在其中畅快无比的穿行,可比起星陨来,坤熹还多了一点好处,就是普通的天地灵气,也能通过坤熹传导出去,这一点是白舒的星陨所做不到的。 “坤熹在剑匣中久了,是时候让她回去睡一会儿了。”宗主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白舒不解的望着宗主,宗主接过了坤熹,对白舒招了招手道:“把灯熄了,跟我来。” 白舒闻言老老实实的熄灯关门,跟着宗主在剑宗里面七拐八弯的走了一会儿。 白舒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却忽然间有些兴奋,有一种好似要接触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的感觉。 天上有云,云伴着风,月亮时隐时现,地面上或苍茫亮如银沙,或朦胧幽如远山,诺大的碧落山,只有微弱的虫鸣声,和让人心醉的花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山路已经不见了,再没有石阶和泥土,也没有重重叠叠的各式建筑,清泉飞瀑,落花流水,都不见了。 宗主带着白舒进入了一块高地,地面上整整齐齐的铺着一块块巨大的白色石砖,形成了一条亘长的道路,路两侧都是石头雕刻而成的繁复图案,有传说中的奇珍异兽,也有各种法力通天的神仙和看不懂的篆文符录。 可其中雕刻的最多的,还是各式各样的剑。 有剑小巧如银针,翻手可隐,有剑巨大不见其首尾,势可开天。 石刻的两侧,则是群山和夜空,环抱着这条路。 白舒跟着宗主走了一会儿,路走到尽头,又换了台阶来,石阶修的宽阔笔直,一直延绵而上,让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整个石阶之上,就听见白舒和宗主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两人不知道是走了多久,直到白舒走完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周围再也看不见山脉了,包围着白舒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夜空,星光璀璨的银河。 整个天地都变得更开阔了,这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白舒自己一个人。 宗主没有打扰白舒,她第一次上来的时候是白天,没有夜空,只有白云,她却也看呆了,此时此刻,宗主明白白舒的心情,一点儿也不急的等着白舒欣赏这片最纯净的天空。 过了很久白舒才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片墓地,一座座的斜着坟墓,上面盖着厚厚的石板,石板上面都刻着字。 “这是剑冢。”宗主只说了这一句话,白舒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剑宗的禁地,剑冢,居然建在这么高的地方。 剑冢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太虚七景中的书阁摘星比起剑冢,终归还是小气了几分。 “走吧。”宗主招呼了一声,当先往里面走去。 白舒跟在宗主后面,在层层排排的剑冢石碑上,看到了一行行的字。 凝碧,铸于旧历丰宸四十三年,初代主人何莫清,绝襄二十年,黄奕亲启而易主…… 天罚,旧历乌命十八年问世,初代主人应炜,岑希七年,古嗣宏亲启而易主…… 青寂,铸于郦风三十一年,初代主人吕谷虚。 …… 石碑上没有任何故事,只有时间和名字,有些剑有十几任主人,传承了千年之久,也有的剑只有一任主人,主人仙去之后,就一直蒙尘至今。 尽管石碑上只有名字,没写故事,但白舒知道,剑冢石碑之上的每一个名字,都很有可能曾经名动一时的大人物,是当时的天之骄子。 白舒看着那些石刻上的名字,再看着这一排排的剑冢,心里自然而生了一股悲凉,白舒脑海中下意识的想到了很多个场景。 天降暴雨的时候,冰冷的雨水打在石碑之上,洗刷着每一个人,每一把剑的名字。 狂风呼啸的时候,风沙刮着石碑,留下了细微的划痕,给剑冢添一笔沧桑。 满山飘雪的时候,厚厚的雪花盖住了荒冢,这些埋在石头下面的剑冰冷而孤寂。 剑冢始终这样不离不弃的陪伴着漫天的银河。 “这里面有上千把剑,有的冢葬的是剑,有的冢葬的是人?”宗主说起剑冢的时候,声音都变轻了几分,仿佛是怕打扰到了剑冢之中的安静。 “怎么说?”白舒不理解宗主的说法。 宗主缓缓解释道:“剑只要不折,藏于剑冢之内,总有遇到新主人的一天,这种剑冢,葬的就是故人。” “而有的剑流传了几百年,最终被折断,就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这种剑冢里面,葬的才是剑本身。” 这种说法有意思,难怪这石碑上面只有名字和时间。 “什么剑才有资格被葬入剑冢呢?”白舒很是好奇。 宗主看了坤熹一眼道:“有剑灵的剑才可以。” 白舒愣了一下,他知道小白就是剑灵,却不想剑宗的剑冢之中,也有剑灵。 “是那种有独立意识和思维的灵体么?”白舒以为剑灵都像是小白一样。 宗主摇了摇头道:“当一个人用一把剑用的久了,他的气息,他的剑意慢慢就会留在剑上,和剑融为一体,而在他死后,这种剑意仍然可以依附在剑上,不会消失,这种剑,就被我们当做是有剑灵的剑。” 听了宗主的解释白舒才明白,这些“剑灵”和小白相差甚远。 宗主继续说着:“宗内的弟子,只要修出剑意,都有机会进剑冢一次,千百年来,总有些人的剑意有着相似之处,一旦这些进入剑冢的弟子的剑意被剑冢中的剑所感知到,而引起共鸣,那么他就可以将那柄与自己有着共鸣的剑启出来,做为己用。” 白舒颇为惊讶,他从没想到人和剑之间还能有着共鸣。 “可那些引不起这些剑的共鸣的人呢,他又会如何?”白舒总想着刨根问底,总会有那种前无古人的天才,又或是那种剑意过于平庸的人。 “那样倒也不会可惜。”宗主微笑道:“只需要找一柄普通的剑,温养多年,孕出自己的剑灵来就好了,到时候剑冢,自然会多一个位置给它。” 宗主有些惋惜的说道:“每百年都会有几把新的剑葬入剑冢,只是剑冢中可用的剑的数量却还在慢慢减少着。” 白舒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宗主叹气道:“别说是剑了,沧海桑田,就算是天地,也不可能永生不灭,有的剑少了人用剑气的温养,在剑冢中藏个几百年,都没人启出来,到最后剑灵慢慢消失,也就变成锈灰了,更不要说还有的剑在使用的过程中破碎断裂又或是遗失。” “换在几百年前,剑宗人才辈出,剑冢常常会空个大半,那时候基本每柄剑都能得到剑意的温养,那时候剑宗千剑齐出,是何等的雄壮场景,可如今……” 宗主眼里闪过一丝无奈道:“可如今,剑宗也没落了。” 第一百七十章 最得意的事情 宗主说了一个也字,白舒也有些理解了,因为而今的太虚观和剑宗一样,都没落了。 不用多说,谁都能想象得到,太虚观鼎盛时期,观中弟子各有千秋,法力通玄者数不胜数。 1200ksw.net 那种波澜壮阔的时代,现在白舒想都不敢想。 宗主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座剑冢,目光中全是怜惜,白舒多多少少能明白宗主的感受。 这些剑,静等着腐朽,就和人一样,一天一天在衰老过去,没人能长生不老,也没有剑能永垂不朽。 “坤熹和乾沧,已经是剑宗之中流传最久的两柄剑了,如今问儿不在了,这剑也该回去睡着了。”宗主用手指缓缓摩挲着坤熹的剑柄,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走吧,坤熹的冢,就在前面了。”宗主引着白舒继续往剑冢深处走去,星光之下,白舒仿佛听见了剑冢之中,剑的叹息。 穿过密密麻麻的剑冢,地势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广场之中,另有六座区别于普通剑冢,更大的剑冢。 三座在前,两座居中,另有一座剑冢,孤零零的在广场的尽头,再往前面,就是孤绝的断崖,没有路了。 “这是?”白舒能看出这六座剑冢的不寻常。 宗主解释道:“最前面三座冢,第一冢里是剑宗开山大弟子钟无涯的剑,名为挥山。” “中间那冢里,是剑宗第一代剑圣奚岚的剑,名为惊杀。” “最后一冢里,是路过剑宗,和奚岚站了个平手的一个叫做柳白的人的剑,他的剑叫做扶摇。” 这些名字根本不用任何解释,开山大弟子,初代剑圣,这些称呼已经能代表足够多的东西了,都是在历史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物。 更不要说其中那叫柳白的人,居然还不是剑宗的人,他的剑留在剑宗,更显传奇。 白舒面对这三座剑冢,肃然起敬。 “这三座冢里面,只有惊杀剑冢是个空冢。”宗主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有些遗憾。 “剑呢?”白舒自然想知道因果。 宗主摇头道:“遗失了,几百年前曾经被人启出来过,有说是惊杀剑被那弟子带去先圣岛了,也有人说惊杀剑遗落在了茫茫东海之中,总之就是找不到了。” 白舒忽然想到了太虚观后山那间宽大的木屋子,他在那个云淡风轻的午后进去看过一次,白访云的灵位就摆在里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白舒以为这些英雄会被人忘记,但实际上,他们就和剑冢里石碑上刻的这一个个名字一样,他们名垂千古,永远被人们铭记,被人们崇敬着。 剑宗和太虚观很像,不管是洗剑池还是灵堂和剑冢,总有些共通之处。 宗主走过了那三座并肩的剑冢,对白舒说道:“它们三个曾经一起度过了数百年的时光,如今少了一位,其他两把剑也会觉得剑生有些寂寞吧,尤其是扶摇,他毕竟和惊杀纠缠了一辈子。” 都说人生寂寞如雪,可在剑宗之内,还有剑生这个说法,剑的一生,比人的一生要简单,但却要更加的的悲壮。 宗主这句话说出来,白舒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了,他竟然莫名其妙的觉得,剑也有感情。 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白舒有了一刹那的恍惚,很快白舒知道这不是错觉,因为太虚后渊之下那把剑,就有感情。 “这就是乾沧和坤熹的剑冢了。”宗主说完这句话,站在两座剑冢前,久久没有挪动一步,似乎已经铸成了雕像。 乾沧和坤熹是上古名剑,陪着剑宗风风雨雨已经有了千年之久,一千年能不能将山变成海,白舒并不清楚。 但白舒知道一千年不足以改变一柄极好的剑。 因为乾沧和坤熹没有锈烂,小白也没有离开过那渊底一步,若说矢志不渝,人比起剑来,终归还是差了太远。 宗主忽然抬了抬手,就像方倩对着那湖水抬手一般,盖着坤熹之冢的那块厚重的石板就凭空的飞了起来。 宗主将坤熹抛向了剑冢之中,那石板又轻飘飘的落下,除了地上多了一些灰尘,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什么变化一样。 白舒知道,用不了多久,夜风吹过几遍,这些灰尘都将消失的无影无踪。 宗主还是没有说话,如同做着告别,她仿佛将这次封剑,看做是和凌问儿真正的分别。 “有一年我给我师兄配药,少了一味碧落山上都找不到的药材。”宗主忽然陷入了回忆之中。 “洛国与华国交界之处,有群山莽莽,盛产草药,其中有一座终年环绕在云雾之中的山峰,极少出现在人们视线之中,可恰好那年我去,瓢泼大雨,云雾全部消散了个干净。” “我踏着泥泞的山路登到了半山腰,见到了一条巨大的瀑布,从绝壁飞流直下,瀑布对面有一个凉亭,尚可避雨。”宗主眉眼愈发的温柔。 “我一进亭子,就见到凉亭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花篮,里面什么花都有,花团锦簇之中,睡着一个婴儿。”宗主嘴角泛起笑意,似乎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事物。 “我在那凉亭中等了三天,没见到除那小婴儿以外任何一个人,于是我把她带回了剑宗,让她跟了我的姓,取名为凌问儿。” 白舒一声不吭,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问儿二字,问的就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被人抛弃了么?”宗主满是不理解道:“她明明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小东西,怎么会不明不白的出现在那种荒僻的地方呢?” 白舒终于敢说话了,他笑道:“我娘说不定是仙女。” 宗主愣了愣,忽然笑了。 “你说的有道理,说不定她就是仙女,现在她回天上去了。” 两人这样一想,虽然明知道是自欺欺人,但心里就是好受了一些。 宗主抬头望着星空,感叹道:“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不是我早早入了剑道,成了天启,坐到了剑宗宗主的位子。” 宗主脸上细微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就是捡了问儿和桃凌这两个丫头。” “桃凌这丫头名字里面也带着个凌字,跟我也很有缘分。”宗主笑着说道。 白舒虽然不清楚叶桃凌的事情,但人的名,树的影,叶桃主总不会差。 “这次桃凌要去太虚参加四派论道,你帮我照顾好她。”宗主神色凝重的委托着。 “我?”白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的问道:“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我怎么可能照顾得了叶桃主?” 宗主摇了摇头道:“叶丫头也是个可怜的命,和你差不太多,世人总是看到她光鲜亮丽的一面,却不知道实际上,她比谁都活的苦。” 白舒很想问问叶桃凌的故事,但他却不想这些话从宗主嘴里说出来,白舒更想亲口听叶桃凌讲出来。 “她会接受我的照顾?”白舒将信将疑。 宗主笑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把爱恨拿的这么分明的人,心细又重感情,你多和桃凌亲近亲近,以你的本事,她一定会慢慢接受你的。” 白舒瞪大了眼睛,宗主这算是给自己和叶桃凌搭桥牵线么?叶桃凌就住在碧落山的后山之上,但又有谁敢对她动什么心思呢? “不管怎么说,桃凌都要在太虚观住上一年,我就把她交给你了。”宗主对白舒很是放心。 白舒却从宗主的话里听出了一种自信,这次太虚观的四派论道,只有头名才能选择去一个门派修行一年,叶桃凌只有拿第一,才能留在太虚观,听宗主的意思,这次四派论道的头名,叶桃凌势在必得。 不仅如此,宗主还说就把叶桃凌交给白舒了,这种托付的感觉又让白舒觉得自己和叶桃凌又靠近了几分。 白舒从去年的四派论道开始,就一直仰慕叶桃凌的风采了,事到如今,叶桃凌真的要来了么? 来的那么真实,和自己靠的那么近,甚至是得到了宗主的托付。 白舒简直不敢相信! “行,有我在太虚观,您放心。”白舒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实际上,两人谈论的是如何照顾叶桃凌的事情,这一刻白舒心里莫名的得意。 叶桃凌也需要自己的照顾,这好像比得了四派论道头名还要令人高兴。 接下来宗主的一番话,让白舒更加了解那个坐在崖棺上看海的女子了。 “桃凌她最讨厌冬天,而且最怕冷,记得给她保暖。” “好。”原来叶桃凌也有害怕的东西。 “她肠胃不好,生冷、油腻和辛辣,她都吃不了,你要注意。” “好。”原来叶桃凌也会有娇气的一面。 “她睡眠很差,经常做噩梦,给她选住处的时候,一定要选独居而且安静的地方。” “好。”原来叶桃凌睡眠也不好,这一点和白舒一模一样。 …… 宗主又说了好多关于叶桃凌的事情,多半是细碎的小事,白舒都一一应下了,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一点一滴的记在了心里。 只不过叶桃凌在白舒心里的形象,一下子变得真实了起来,她也是人,也会有那么多的脆弱的地方,也会需要别人的照顾。 白舒一直以为叶桃凌幽居后山,占着大半的桃林是霸道,原来是因为她害怕吵。 她睡觉时若是听见徐尧的呼噜声,会不会捂着耳朵抱着脑袋,将头发揉的凌乱,像个普通少女一样,被徐尧吵得发疯呢? 白舒下意识的笑了出来,如果会的话,那叶桃主就比较可爱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木秀于林 “有你的保证我就放心了。”宗主见白舒全部应下,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太晚了,回吧。”宗主拍了拍白舒的肩膀,准备往回走。 白舒却还有疑问:“还有一座剑冢呢?” 乾沧和坤熹的剑冢之前,的确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剑冢,宗主还没有给白舒介绍。 1200ksw.net “是座空冢。”宗主头都没回道:“据说从剑冢建立的那天起,这座空冢就有了,也被人称为剑冢之中的头冢,可从来就没有任何剑葬在里面。” 那座孤零零的空冢就在剑冢的尽头,乾沧尚有坤熹并肩,可这座冢却是独一的。 “别看了,走吧。”宗主催了催不愿意挪动步子的白舒,白舒连忙跟着宗主往外面走去。 白舒一边往外面走,还一边回过头去看那空冢,那空冢之前,就是绝路,通往无尽的虚空。 这一晚白舒回到观潮小筑,彻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李安忆就带着众人去了无量峰的分云坪,四派论道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剑宗中的弟子也要通过切磋来分出来去太虚观参加四派论道的名额,这分云坪就是一处选拔比剑的场地。 四派论道由每派选出希微境界及以上境界的弟子,年龄还必须在三十岁以下,每派选出十六名,来参加四派论道。 虽然规定是这样规定,但实际上希微境界的弟子很难进入到这十六人之中,有超过二十五岁的弟子,也很少会厚着脸皮参与进来,真说起来,每年的四派论道,都是各派年轻弟子的一场大比拼。 剑宗年轻弟子也有至少千众,希微及以上境界的人更是不少,要从茫茫人海中选出十六个人,谈何容易,早在白舒等人来剑宗之前,选人的比试就已经连着进行好几天了。 太虚观与剑宗向来交好,一般太虚观的队伍都是从澄湖寺起手,经过燕京最终来到剑宗,然后和剑宗选出来的参加四派论道的弟子一起回太虚观。 所以白舒等人还要在剑宗再等两天,等剑宗去太虚观的弟子的名单确定下来,再结伴一起上路。 白舒本来想留在观潮小筑中修炼的,但想到叶桃凌也有可能在分云坪,便也跟着去了。 只不过叶桃凌早早的就进入了最终的名单,白舒倒是扑了个空,去都去了,便安心的在场边观看剑宗的弟子比斗。 剑宗的弟子在切磋比试的时候,用的都是清一色的木剑,没有锋刃,比起铁剑,也要轻上很多。 白舒等人最开始还不解,可经过李安忆一解释,也就明白了过来。 切磋时全部都用木剑,这样一来可以保证同门切磋时的安全,另一方面也能体现剑宗中人对剑的喜爱。 剑宗弟子爱惜宝剑,这是世人皆知的,在剑修比拼的时候,剑与剑往往会正面交锋,若是一宝剑一凡铁也就算了,若是两把剑的质量都差不多,短兵相接,必然会在剑锋处碰撞出缺口,毕竟不是世间所有的剑都像白舒的星陨一样霸道。 真正的爱剑之人,都是尽量避免自己的剑和其他人的武器做最为直接的接触,就算是碰在一起,也以用灵力和技巧将对方的攻击荡开或者是卸去为最佳。 剑宗弟子的剑,多半都是上好的剑,切磋的时候难免也会两两受损,所以久而久之,这种同门之间大规模的切磋,也就都开始用木剑了。 不仅如此,木头能承受的灵气的量肯定远逊于金属,所以用木剑切磋,更能考验剑宗弟子对于灵气的运用和掌握的程度。 还有一点就是相传钟无涯比剑输给了瑶姬之后,封剑拜瑶姬为师,并如孩童蹒跚学步一般,改用了木剑,所以现如今用木剑,也是一种对钟无涯变相的致敬。 太虚观的弟子成群结队的走在无量峰之上,倒是极为乍眼,更有很多人专门赶过来,就为看一眼白舒。 余秋寒在剑宗之中虽然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弟子,天资也不是很好,但人家毕竟也是个破虚,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被卡在破虚的门外不能寸进,余秋寒三十多岁入了破虚,已经不能算差了。 剑宗弟子都想亲眼看看,能越境击败余秋寒,又得到宗主亲自点拨的太虚观弟子,究竟是什么人物。 与此同时,白舒刚进剑宗时因为姜雪的事情而对陈言城说的那番极具嘲讽色彩的话,也传到了众人的耳朵之中,一时之间,白舒这样有意思的人,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 之前白舒在澄湖寺泪佛处,在叶桃凌的题词边写了一首诗的事情,不知道是太虚观哪个弟子透露出去的消息,也都被剑宗弟子们津津乐道。 居然敢在叶桃凌的词作面前写诗,这白舒当真是有种 也亏的泪佛也流泪了,不然白舒这诗写出来,纵使文采斐然,也没资格和叶桃凌相提并论。 可结合着“曾虑多情损梵行”那首诗和泪佛前的故事,也不难看出,白舒的心细和感性。 能言善辩,毒舌,骁勇善战,狠手,偏偏这个人,心思细腻,生的俊俏,说话做事还不惹人讨厌,在无量峰待了半天,白舒倒是认识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剑宗弟子。 “白师兄,你出名了。”红豆似笑非笑的望着白舒,在替白舒高兴的同时,也看出了面对这么多人的打扰,白舒不厌其烦。 白舒叹了口气道:“这确实是件麻烦事情。” 若没有烛龙功法和太虚后渊底下的事情,白舒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到希微境界的,木秀于林未必是件好事。 正愁眉苦脸间,又有一个剑宗弟子来到了太虚观弟子的中间。 “子渝。”那个剑宗的男弟子声音有些惊喜,走到了介子渝的身边,却不是特意过来结识白舒的。 介子渝一看那人,立刻就变了脸色,冷着脸道:“别喊我子渝,我不认识你!” 一听这话众人哪里还有不理解的,这分明就是早就认识,可明显介子渝在生那个男子的气。 徐慕灵作为此行的领队,自然要照顾到每一个人,见状就上前询问道:“子渝,怎么了?他是?” 介子渝还没说话,那男子就道:“您是太虚观的师姐吧,我是子渝的堂兄,介盟。” 介子渝呸了一口道:“你对我做了那种事情,我才不会认你做堂兄呢,你离我远一点!” 这时李安忆也走到了过来,问那个叫介盟的男子道:“怎么了,你怎么和太虚观的师妹吵起来了?” 介盟摇了摇头道:“这是我堂妹。” 徐慕灵知道介子渝乖巧的性格,从不会无理取闹,便小声的问她道:“他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么?” 介子渝没有说话,只是横眉冷对着介盟。 却不料介盟也听见了徐慕灵的话,还不依不饶的问她道:“是啊,子渝,我对你做过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啊,你和子期无缘无故的离开了我们介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呢。” 众人见介盟说的情真意切,也颇为不理解介子渝此刻的表现,便也问介子渝怎么回事儿。 介子渝双手垂在身体的两侧,紧紧的抓着衣角,咬着嘴唇怒视着介盟,任凭别人怎么问都不说话。 “都别问了!”白舒看出了不对,挡在了介子渝的身前。 介盟微笑的看着白舒道:“这位就是那个越境击败余师兄的那位少年高手吧,果然一表人材。” 白舒摇了摇头道:“你是她堂兄?” 介盟点了点头。 “那你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你心里没数么?”白舒微笑着质问, 介盟一脸不解道:“正是因为我想不明白,才要问问我这堂妹啊。” 白舒摇头道:“就算你们是堂兄妹,但首先你们是人,是人就有性别,男女有别,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么?她不想和你说话,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追上来,这就是纠缠,纠缠我们太虚观的女弟子,莫非你也想试试太虚的道法不成?” 徐慕灵赶紧拉了拉白舒的袖子,生怕白舒再惹出什么麻烦,白舒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刚刚得了宗主的保证,岂会在乎这点小事儿。 介盟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才希微境界,远不是白舒的对手,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好抱拳一礼道:“我想我和堂妹之间的确是有些误会,是我有些心急了,别的不说,我希望子渝能和子期赶紧回家来。” 白舒有些轻蔑的笑笑道:“子渝那么聪明,会和你有误会?” 介盟闻言脸色更难看了,没有再说场面话,转身离开了。 李安忆也打圆场道:“白师弟,估计真是误会,介盟师弟在我们剑宗之中待人挺好的,是秉性纯良之辈。” 白舒颇有些疑惑的看了介子渝一眼,她眼睛红红的,有些想哭的意思,介子渝闻言摇了摇头道:“我和他没有误会!” 这句话出口,李安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之后的气氛就有些僵硬了,白舒更是早早的告了个罪,就回到了观潮小筑之中修炼。 之前介子渝在澄湖寺和白舒夜谈的时候曾经抱怨过一句,她说: “剑宗也去不了,就只好来太虚观了。” 现在想起来,可能介盟就是介子渝来不了剑宗的一个原因。 白舒对介子渝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想多问,只不过都是同门,还是同一批入门的弟子,能帮衬就要帮衬一二,更何况那天宗主对白舒发难,介子渝也站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冷暖 接下来的几天,白舒都躲在凌问儿的屋子里面,连观潮小筑都没回,他除了抽空下山一次去看看琉璃是不是吃的好以外,连屋子都很少出。 不过每天入夜之后,白舒都会去天门坐上一会儿,看一看大海。 有的时候白舒也在想,如果是坐在如故崖的崖棺之上看海,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1200ksw.net 一转眼几天的时间就过去了,剑宗已经选出了将要去参加四派论道的十六名弟子,叶桃凌自然也在其中。 白舒也归队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和剑宗的弟子一道去往太虚观,众人早就对白舒的神出鬼没习以为常,甚至连问都懒得问了,只有元幼晴时不时念叨几句白舒狼心狗肺,人家都想着他,他却老玩儿失踪之类的话。 这天清早,白舒等人按照计划准备下山的时候,却突然有剑宗的弟子前来告知剑宗弟子去往太虚的队伍出了变故,要多耽搁几日。 徐慕灵当即决定不多等了,因为回到太虚观以后,众人也需要参加四派论道入围弟子的选拔,时间却是再耽搁不得了。 于是众人告别了剑宗,下了山去,又将马匹取了回来,一连在剑宗歇脚好几日的马儿,不仅没有养精蓄锐,反而是因为适应不了海边的气候,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只有罗诗兰的琉璃还显得精神一些,这些都是太虚观的马,平日里吃的好,一般一圈转下来,倒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离剑宗最近的城市就是鼎城,没错,就是叶桃凌说要以一剑摧之的鼎城,相传鼎城之中,有一口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大鼎,藏风聚气。 众人刚上路,倒也不用进城,直接绕过了鼎城往南走了。 到了冬天,天气越来越冷,路也越来越难走,以前有很多可以风餐露宿的地方,到了这个时节,可就过不了夜了。 徐慕灵不得不计划着带着众人赶路,有些大片荒无人烟的地方,要策马紧赶一整天,走的慢了甚至还要走些夜路,遇到那种还剩下不到一整天时间就走不出去的荒野,时间不合适还要多休息一晚。 回家的路有些难走,但众弟子却没有丝毫的抱怨,到了这种时候,整支队伍里面的十四个人,互相之间都已经极为熟络了,都成为了不错的朋友。 而萧雨柔和白舒却始终“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也不开玩笑,也没有什么交谈,更没有一些亲密的举动。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月过去了,众人早已从洛国来到了华国,华洛交界处的那片茫茫群山白舒到是看见了,不过此时此刻没人领着他,他也找不到宗主捡到凌问儿的那座山峰,更没有时间进去看上一眼。 荒野走完了大半,众人就已经到了姑沛,姑沛之后就是一个挨一个的大城市了,也是众人在荒郊野外连绵的地方,最后的一个落脚点。 姑沛这一日北风吹的紧,天还没暗,就下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白舒等人挨着雪花进了姑沛唯一的一家小客栈。 这是华国今年第一场雪,若是在繁华的城市,初雪可是最为珍贵的东西,会享受的人家,都会在亭中点起火炉,早早挂好了灯,温上一壶酒,弄上几盘下酒的好菜,来一出“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戏码。 可姑沛毕竟只是一个小地方,只有几个小村子,和这么一家小小的客栈。 这种地方到了冬天,虽然不像燕北那样会饿死人,但日子总归是不比春夏秋三季好过。 “您受累,晚上多喂马儿些草料,风要是大了,马棚您也照看着一二,看看能不能遮挡起来。”白舒客客气气的和店小二说着话,十几匹马入了马厩,显得颇为拥挤。 那店小二哪里管的了这么多,正要甩脸色给白舒看,手中就摸到了白舒递过来的一张银票,他顿时喜笑颜开道:“您放心吧爷,这马儿明儿早起来,保证精神。” 这一张银票,足够这店小二去城里置办好几身冬衣,过冬的时候,更足管他一家老小炖几锅肉吃了。 当下店小二将白舒当成了亲爹,爷前也后的招呼着,白舒没有趾高气昂,只道了声有劳了,就没有再多吩咐别的。 徐慕灵在一旁看到了白舒递给店小二钱的这个动作,觉得这动作和白舒的气质格格不入。 白舒是那种最冷漠的人,话不多,脾气怪,很少有这些市侩的举动,如今这递钱的动作如此熟络,倒是让人看到觉得怪怪的。 “少白,白舒不是孤儿么,怎么出手如此阔绰。”徐慕灵小声的问着巫少白。 巫少白看了不远处亲自给琉璃的饮槽里添水的白舒,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萧师叔提供了材料给白舒铸剑,又把天一居都给他住了,应该是极为疼爱他吧,何况罗师姐待白舒那么好,出门在外,银两自然不能亏了他,白舒念情念的重,只为罗师姐,自然也不可能亏了琉璃。” 徐慕灵点了点头,觉得巫少白说的有道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红豆却插话道:“白师兄好像身家颇丰啊,我见他屋子里面还挂着一支洞箫,好像正是城中如沐春风阁里面有人开价三千两黄金都没卖的那支箫。” 徐慕灵听了一愣,没有说话,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她也对如沐春风阁中那支箫有所耳闻,不过她去天一峰那次,却没有见到,按理说这种千金不换的宝贝,白舒再有钱也买不到,更何况白舒不可能有三千两黄金,若是那支萧在白舒手里,就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那支箫就是白舒放在那里寄卖的,要么这支箫就是有人送给白舒的。 白舒才来丰嘉城不到一年,那箫却卖了不止一年了,白舒自然不会是箫的主人。 “如沐春风阁应该是白家的店吧。”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徐慕灵悄悄的问了问张敏,张敏时常下山采买东西,对丰嘉城中的商场极为了解。 张敏闻言道:“没错,是白家小姐白汐的店,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徐慕灵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罢了。” 姑沛这家小客栈里面人不多,除了太虚观的弟子,就只剩下为数不多得费,三三两两的散客,众人分成三桌坐好,点的菜不一会儿就被送了上来。 “爷,这是您的酒,刚给您温好的。”店小二专门给白舒温了酒送上来。 徐尧立刻就不乐意了,他自幼嗜酒,到了冬天也有喝温酒的习惯,可店里这么多人,唯独白舒有温酒喝。 “你这怎么做生意的,怎得我这酒凉的冰牙,不给我热热。”徐尧老大的不乐意。 那店小二看了白舒一眼,没有说话。 白舒将酒壶递给店小二道:“先给他喝吧,我喝冷的也可以。” 店小二没有接酒壶,转身对徐尧说:“您稍等,我这就给您温酒去。” 徐尧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 萧雨柔就坐在白舒身边,这几日赶路赶的急了,吃不好睡不好,她又受了风寒,此刻她流着鼻涕,有些昏昏欲睡。 白舒有些心疼萧雨柔,拿出一块手帕顺手给她擦了擦鼻子,说道:“先好好吃饭,吃饱了就赶紧去休息吧,别在这儿睡。” 萧雨柔被白舒用手帕抹了抹鼻子,有些发愣,昏昏沉沉的头脑让萧雨柔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以前她生病的时候,唐向婉也是这么照顾她。 萧雨柔没有理白舒,只觉得有些口渴,抱着酒壶就要喝酒。 白舒却拦住她道:“待会儿汤就上来了,别喝酒了。” 萧雨柔却抱着酒壶不肯松手,两人争抢之下,酒都从酒壶之中洒了出来,打湿了白舒的袖子。 萧雨柔扔下了酒壶,忽然发怒道:“谁要你管我,想管就全部都要管,你对我忽冷忽热的,我凭什么听你的话?” 萧雨柔一连数日都对白舒客客气气的,却忽然一下子勃然大怒。 白舒默默的擦了擦自己袖子上的酒水,没有说话。 萧雨柔则怒气冲冲的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白舒没有继续阻拦萧雨柔,只不过他也开始喝酒,而且喝的比萧雨柔快,这半壶酒见底,萧雨柔也不过喝了两三杯。 可就是这两三杯,已经足以让萧雨柔脸变得红红的,进入了晕晕乎乎的状态。 屋子里面没有人说话,谁都理解不了白舒和萧雨柔之间的关系,有时像父女,有时像夫妻,更多的时候则像是兄妹。 而白舒一个巧舌如簧的人,每每在面对萧雨柔的时候,都是沉默对待。 窗外北风还在吹着,将满地的白草压的弯了,小雪落在地上,积不成气候,倒像是地上盖了一层薄薄银霜,寒月拢着客栈,屋子里面火光显得有些幽暗,整个屋子里面,都是碗筷碰撞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话。 萧雨柔似乎也是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白舒再没有任何动作,萧雨柔说的没错,做人确实不能忽冷忽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气鬼 和萧雨柔抢着喝完了温酒白舒就没有继续喝酒了,他和萧雨柔、元幼晴和巫少白四个人坐一桌,两个小姑娘胃口小,早早就吃好了饭,放下了筷子,白舒和巫少白此刻正打扫着剩下的饭菜,白舒不喜欢浪费。 屋子里面由于刚才萧雨柔发了火,而显得气氛有些凝重,忽然间店门一响,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老头子带着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小孙女,祖孙二人衣服穿的都比较单薄,跺着脚进屋,还对着自己手心哈着热气。 虽然两个人穿着都破破烂烂的,可店小二还是问了一句:“二位客官需要些什么?” 那老人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小哥儿能不能给我们爷孙儿俩一杯热水喝?” 那店小二犹豫了一下道:“行,不过你喝完就赶紧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那老人连忙道谢,他身边的小姑娘却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白舒等人桌子上的饭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徐慕灵第一个站起来,将那对儿祖孙拉到桌子边坐下,又吩咐小二多加了几个菜。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带着孩子在外面转啊,出了这客栈,可没有住处。”此时此刻的徐慕灵颇有些邻家姑娘的样子,像是真心实意的为那对祖孙担心。 这一路上徐慕灵做领队,不管什么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方方面面也都照顾的面面俱到,从没有亏了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白舒,就连此时此刻,徐慕灵表现的都像是一个善良的女子。 白舒不是个小气的人,但白舒喜欢先入为主,那日端午,徐慕灵给白舒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差了,而且白舒也知道,徐慕灵是有心机的。 有时候白舒也分不清,徐慕灵做的这些看起来不错的事情,究竟是不是逢场作戏,演给巫少白看的,包括在剑宗中徐慕灵帮白舒说话,又或是那天在观潮小筑中徐慕灵要来给白舒上药,被白舒拒绝之后,徐慕灵真的是一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愤怒样子。 白舒越来越看不懂徐慕灵这个人了。 那老人家苦笑道:“我们这么出来,也实在是没办法啊。” 徐慕灵给那老人倒了杯热水,安抚道:“有什么困难您跟我说,我说不定能帮帮您。” 那老人家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住在东边的冷家镇里面,几年前我儿子和儿媳妇儿被山匪抓走杀了,就剩下我这老汉和我孙女儿相依为命。” 淳于弘毅在一旁听的眉头一锁,闻言也忍不住插话道:“都到了这地界儿,还有山匪?” 一旁擦桌子的店小二适时道:“您可不知道呢,冷家镇东边匪徒闹的最凶,就连修行中人都折在里面过。” 淳于弘毅摇头道:“不可能,这里里陵武城算不得太远,有什么匪徒就都要清剿干净了,不可能留祸害的。” 白舒也赞同淳于弘毅的说法,白舒听红豆说过一次,淳于弘毅是陵武城的人,家里也有几分势力。 那店小二道:“您几位有所不知,冷家镇往东和十万大山接壤,每次来了厉害的人物,那些山匪都像脚底抹了油一样,消失在大山之中,无影无踪了,但只要来人一走,他们就会出山,继续嚣张。” 那老人家也道:“是啊,我们冷家镇也是不厌其烦,几次想要迁镇,却也没有合适的去处,久而久之,人口也就少了很多了,不过小老儿很幸运,家里还做着点儿木匠活儿的小本儿生意,勉强能顾得上我和我家这姑娘的生计。” 那老人家说着说着,店小二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您是冷禹冷老爷子吧?” 那老人家点了点头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老汉,这是我孙女儿冷姗姗。” 这么一说就算是介绍了,那店小二又道:“冷禹冷老爷子是冷家镇手艺最好的木匠,我爷爷去世的时候,用的就是您做的棺材,当时我们付不起钱,您也没催着要,是过几年才还清的。”那店小二说着,语气不自觉的热络了几分。 哔嘀阁 冷禹点点头道:“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如今老汉我却连家都没了,只能想办法进城去混口饭吃。” 店小二不解道:“您在镇子里住的好好的,怎么会连家都没有了。” 冷禹叹了口气道:“我家挨着个名叫木如的道观,前段日子观里换了主人,因为我家挨着道观最近,而且会做些棺木之类的器物,被他们观主青竹当作晦气,今天下午我家的房子被他们一把火给烧了,做好的木工活儿全都毁了。” 冷禹的说到这里,禁不住老泪纵横道:“那些在青竹眼里全是晦气,在我这里,可都是钱,都是命啊。” 冷禹颤抖着嘴唇道:“我怕他们会伤害珊珊这个孩子,再也不敢回冷家镇了,准备进城去讨生计,不管是乞讨也好,或是卖命也好,现在我都没得选了。” 众人义愤填膺,说什么的都有,陈词更是一拍桌子怒道:“现在什么猪狗都敢开道观了,这还得了!” 陈词又细细的询问了几句,问明了冷家镇的方向,和徐慕灵交代了一声,就准备去找青竹道人的晦气。 其他弟子闻言也要跟着去,却被陈词骂回去了。 “都老实待着,都到家门口了,若出了乱子,谁担待的起?” 众人这才坐了回去。 白舒则追出了门,陈词看了白舒一眼道:“你杀心太重,别去了。” 白舒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偏听偏信,到了镇子,打听清楚了再做事情,越是这种小老百姓,说的话越要斟酌一二。” 陈词显然对市井并不熟悉,闻言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才牵了马出去了。 陈词走的时候,天才完全黑下来。 “那位小哥去行么?我看木如观里的人都挺凶的,可莫要吃了亏。”冷禹还有些不放心陈词。 徐慕灵笑着安慰道:“您可别多想,他可是修行中人,厉害的紧。” 冷禹这才强颜欢笑道:“那就好,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众人哪里会觉得麻烦,元幼晴甚至已经去陪冷禹的小孙女儿冷珊珊说话去了。 徐慕灵又低声安慰了冷禹几句,忽然走到白舒身边,对白舒道:“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点儿事儿要和你商量。” 有巫少白在旁边,白舒也不好给徐慕灵脸色看,更可况端午的不快过去那么久了,徐慕灵都放下了,白舒却还不依不饶的,也显得过于小气。 白舒没说话转身出了屋子,徐慕灵也跟着走了出来。 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北风还在吹着,满目的萧索,白舒站在风口,徐慕灵下意识的拉了白舒一把,将他拉到了一个避风的地方。 “徐师姐什么事情?”白舒不咸不淡,开门见山。 徐慕灵难得一见的面色发红,声音有些小的说道:“白师弟能不能借我些银两,等回到观里,我再还你。” 白舒摇头道:“徐师姐说笑了,您是领队,一路上花钱的地方多了,都是您在上下打点,怎会短了银子?” 徐慕灵急忙解释道:“我一路上用的都是观里的钱,到时候要报账的。” 白舒一愣道:“既然是观里出钱,更不可能亏咱们花的,徐师姐何苦找我借钱呢?” 徐慕灵压低了声音道:“我自己带的银子不多,我想给冷禹老爷子些银子周转,所以才想到找你借。” 白舒一怔,还是不死心,又继续问道:“那你先用观里的银子,回去立刻补上不就好了么?” 徐慕灵闻言气的酥胸直颤,虽然生气,却还是抢压着怒火道:“我在观里生活,很少用银子这种东西,而且我自己本来也没有多少余银,回去要补上,还要找人凑,不知道多久才补的齐。” 徐慕灵气鼓鼓的道:“一路上我见你不止一次为别人挺身而出,我以为你是一个很有担当,很有爱心的男人,你自己花钱,也是大手大脚的,我才想到找你借这个钱,没想到你不仅不愿意帮忙,还推三阻四的,算我徐慕灵看错人了!” “小气鬼!” 徐慕灵骂了一句,转身就要回去。 “徐师姐!”白舒忽然叫住了徐慕灵。 徐慕灵回眸瞪了白舒一眼,风情万种。 “怎么?你还嫌羞辱我羞辱的不够么?” 徐慕灵和和气气去找白舒的时候,白舒都觉得假惺惺的不爱搭理她,可现在徐慕灵生气的样子,白舒却觉得真实了很多。 “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白舒把自己身上剩下的所有银票都递给了徐慕灵,之前送别白露和蒹葭的时候,白舒身上带的钱就已经送出去了大半,此刻剩下的,倒是不多了。 白舒眼里略有歉意,徐慕灵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白舒真的是那种极端的人,爱就深爱,厌就长厌。 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在白舒心里,一件坏事情几乎就可以推翻那人所有的所表现出来的好。 哪怕这一刻白舒看出来徐慕灵真心想帮助冷禹祖孙,可白舒还是不愿意和徐慕灵做太多的接触。 “我会尽快还你的,谢谢。”徐慕灵接过钱收了起来,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屋子。 “不用还了,算是我……”白舒话都没说完,徐慕灵就关上了门,消失在白舒的视线中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吃酒还要你付钱 不知不觉又是很久过去了。 屋内众人都没有回去睡觉,而是等着陈词回来,陈词不是白舒,他永远不会夜不归宿。 “冷老爷子,您不是说冷家镇不远么,骑马也就不到半个时辰路程。”官如霜有些担心的问道。 冷禹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们冷家镇是姑沛里面唯一的镇子,离着这客栈不远。” “那就不应该了啊,现在都一个多时辰了,陈师弟也应该回来了。”官如霜奇怪道。 “别着急,陈词要出了事情,我们去了也是徒劳,他肯定不会有事儿的,耐心的等吧。”徐慕灵一副轻松的样子,言语中透着对陈词的自信。 徐慕灵成名已久,而陈词据说才刚刚进入破虚境界没多久,但徐慕灵在很多情况下,都非常在意陈词的意见,一路上她和陈词,一前一后,一动一静,几乎给了众人牢不可破的安全感,尤其是陈词在的时候,众人只要回头能看见陈词的身影,不管前面是穷山恶水,还是暴风骤雨,继续走下去也都不怕了。 白舒也知道陈词的厉害,话越少的人,能力就很有可能越强,更何况陈词说话,都是惜字如金,一针见血,眼力极佳,手底下是有真功夫的。 “劳烦您给我沏两壶茶来,然后就不用候着了,等我们的同伴回来,我帮你熄灯关店。”之前那店小二允了冷禹的热水,倒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白舒对他说话自然也要客气几分。 那店小二连声道不敢,执意要和白舒等人一起等着,白舒也就没强求,让他先回去沏茶了。 陈词出了门之后,牵马步行了一段距离,他还在想白舒最后说的那句话。 越是小老百姓,说出的话越要斟酌一二,不能偏听偏信。 太虚观一直是天下正统,在陈词心里,道观是最神圣的地方,所以当陈词听完冷禹的那番话之后,想都没想,立刻就要去冷家镇的如木观,会会那个自称为观主的青竹。 可白舒说的话也不错,冷禹很有可能为了凸显自己的悲惨,说了一些添油加醋的话,到时候对付那个青竹,还是不能妄然下重手。 陈词平复了下心情,翻身上马,一路疾驰赶到了冷家镇。 冷家镇挨着山,山上温度低,远远的看着,青山已经有了些许白头之势。 陈词骑马入镇,北风一下子小了很多,镇子周围有山雾,一进冷家镇,再抬头就看不清远处了,四周都是朦朦胧胧的。 镇子里面静悄悄的人,才刚入夜,就没了人声,彻夜不熄的长灯却还挂着,街道之上冷冷清清,连一条狗都看不到。 陈词骑着马慢慢的走了一段,终于找到了一家开着门的小酒馆儿。 酒馆儿里面只有一个小伙计,围着炉子烤着火,炉子边上放着酒肉,吃一口喝一口,显得极为安逸。 “呦,客官,您来了,可是要沽酒?”那小伙计站起身来,一边儿用布擦着刚抓过肉的油腻腻的手指,一边招呼道。 陈词点了点头,在酒馆儿内转了一圈,指着一小坛酒道:“就这坛酒吧,给我装起来。” “好嘞,那店小二熟练的把酒坛拿起来,用专用的工具擦去了封泥的外层,又将酒坛放在竹子编织成的挂带之中,递给了陈词。 陈词没有接,付过钱才道:“我要去办点儿事情,你先帮我放着,等我回来再拿。” 那店小二一脸为难道:“我们这小店可快打烊了。” 陈词摇了摇头道:“用不了多久的 那店小二这才勉强同意。 陈词这一招是和白舒学的,白舒不管去了任何地方,有关于当地的事情,都会去问商贩,而且问之前,多多少少要买一些那些商贩所贩卖的物品。 哔嘀阁 按照白舒的说法,就是只有照顾了别人的生意,你问别人问题,人家才会回答的用心,才能获取最真实有效的消息。 现在陈词买过酒了,他要开始发问了。 “你们这镇子怎么这么冷清,我找了半天,只有你这里开着门。” 那小伙计苦笑道:“我们这镇子位置不好,能搬走的都搬走了,自然要冷清一些,更何况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可不比您这种贵人,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没什么事情,天一黑就睡了。” 陈词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听说冷家镇有一个木如观,观主叫做青竹,有这回事儿么?” 那小伙计愁眉苦脸的道:“您可别提这事儿了,青竹那厮仗着有几分本事,平日里在镇子里面横行霸道的,他一个外姓人,倒时常找我们的麻烦。” 那小伙计说的起劲儿,见陈词认真在听,便一股脑的把怨气全吐了出来道:“我们冷家镇有一位木匠,就因为挨着木如观,每天为讨一口生计,做些棺木之类的活儿,被那青竹看在眼里,觉得晦气,居然一把火就烧了那冷禹老爷子的房子,让人家祖孙儿二人活活没了住处,造孽啊!”那小伙计言语中满是对青竹的痛恨。 陈词听了这话才放心了下来,只是白舒多虑了而已。 陈词便道:“那木如观怎么走?” 小伙计答道:“顺着路一直走,看到一颗大槐树,往东进巷子,就到了。” 陈词点了点头,就要离开,那小伙计却是劝他道:“您可莫要去青竹道长那里寻他的晦气,他有几分真本事,寻常三五个人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陈词笑了笑道:“稍微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取酒。” 陈词说罢出了酒馆,骑马顺着路走了下去。 那小伙计见陈词离开,拿过给陈词准备好的酒,随手撕开了封泥,就大口的将酒罐进了自己的喉咙里面,转身又坐回到火炉边儿上,哼着小曲儿吃起肉来。 “客人,打东边儿来。” “姑沛,下满天的雪。” “喝酒,还要他付钱。” “吃人,要从头吃起。” 他嘴里有酒肉,曲词含糊不清,一双眼睛却是锃亮,望着陈词的马留在酒馆儿门口那几排浅浅的脚印。 小客栈里,茶水已经喝完两壶了,再续水味道就淡了,茶有些苦,让白舒不禁蹙眉。 “徐师姐,不对劲儿吧?”白舒用手指沾了沾茶杯中变冷了的茶水,抹在了眉心上,用力的揉了几下。 徐慕灵也从最初的轻松变得有些紧张了,闻言也道:“是不对劲儿,这么长时间了,他早就应该回来了。” “红豆,问一卦?”白舒摸了摸有些昏昏欲睡的红豆的脑袋,小孩子总是贪睡。 红豆这才清醒了几分,将卦钱给了官如霜,让她来主卦。 “官师姐平日对陈词师兄关照最多,您若来主卦,要准的多。” 官如霜也没推辞,按照红豆说的方法卜了一卦。 红豆对着卦象看了半天,忽然说道:“我要出去看一眼星象。” 红豆说着,在官如霜的陪伴下出了门,回来的时候他一脸的失落道:“今天是星隐日,什么都看不到,这卦象也很乱,实在是推测不出什么。”红豆一脸的挫败,兴致恹恹的摆弄着卦钱。 白舒安慰他道:“没事儿,看不出来就算了,陈词出不了什么问题。” 白舒说完又拉着巫少白走到角落,问他道:“你怎么看?” 巫少白是天机子,通晓天机,明识命理,自然不会出错。 “陈词师兄命格奇特,出不了岔子,只不过我心里却一直隐隐有些不安。”巫少白有些担忧的道。 “为什么?”白舒不是很理解。 巫少白看了白舒一眼道:“因为我从看懂天藏之后,谁的命我都能看出个一二,唯独你的命不行。” 白舒神色一变,想起了观主说过的那些话。 “访云见过那柄剑之后,他的命理我就看不清了。” “可你不同,你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就看不清你的命理。” 巫少白犹豫了一下,又道:“而且只要是在你身边待久了的人,他们的命理或多或少都有些模糊不清,让我难以把握,我从到了姑沛开始,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次月离和六儿的事情就是巫少白告诉白舒的,这次巫少白又有不好的预感,白舒自然不会不重视,眼看着到了家门口了,舟车劳顿之后,谁也不想多生是非。 可怕就怕,那些是非自己找上门来。 “现在应该怎么办?”白舒想听听巫少白的意见。 巫少白沉吟片刻道:“我们应该先等着,等陈词师兄回来,现在咱们只要不分开,就多半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只要一分开,力量就会分散,反而有可能成为陈词师兄的负担。” “可若是陈词回不来呢?”白舒反问巫少白道。 巫少白沉默。 “你看看这一屋子的人,像是愿意干等着的人么?”白舒苦笑着道。 巫少白看了看官如霜等人,也明白白舒的顾虑。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元幼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白舒和巫少白,她最烦两个男人凑在一起说些私话儿。 “你们慢慢商量吧,我要去找陈词师兄。”元幼晴在这个时候倒是第一个站了出来。 “我陪你去。”白舒虽然问了巫少白的看法,可白舒还是不信命的,千难万险,都要迎头而上,若退一步,气势上就输了。 陈词不回来,白舒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猫腻 “你们胡闹什么,都给我坐好。”徐慕灵有些恼火道:“你们忘了陈词走之前说什么了,你们出了问题,我们两个担待不起。” 元幼晴摇头道:“陈词师兄要出了事情,你就担待的起了。” 徐慕灵正色道:“这次我和陈词做领队,我们就要负责你们的安全,我们两个出了什么事儿都没关系,但我们死也要把你们平平安安的全都带回去。” 徐慕灵一番话让元幼晴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不得不说,这次没了罗诗兰,换徐慕灵带队,她做的分毫不差,一点儿也不输给罗诗兰。 “陈词肯定没事儿的,你们都回去睡觉吧,明天早上,咱们还是要按时出发。”徐慕灵的语气不容置疑。 “你们别担心,青竹并非亡命之徒,小老儿回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冷禹仿佛鼓足了勇气,说话间一下子就站起身来要出去,却因为起的猛了,摇摇晃晃的产点儿栽倒。 “您赶紧坐好吧。”徐慕灵上前扶了冷禹一把。 “是啊,您这一把年纪了,还是赶紧去休息吧。”官如霜也附和道。 冷禹摇了摇头道:“都是小老儿不好,给各位添麻烦了。”他说着就要行礼,众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的搀扶。 安抚好了冷禹,众人却还是没有回房休息的意思。 除了徐慕灵以外,说过话的人都主张出去找陈词,只有巫少白和姜雪没有开口表明立场。 屋子里面的气氛一时之间凝滞到了冰点。 “我去看看吧。”白舒故作轻松的起身往外面走。 “站住!”徐慕灵大声呵住了白舒,又道:“咱们十四个人里面,就属你没规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次你别想例外,让我放你离开,你以为自己投机取巧越境击败个破虚初境的人,就了不得了是吧,要不要和我试试身手?” 白舒苦笑道:“徐师姐,这个时候你要是跟我打起来,那你可就是给大家添乱了。” 白舒看着徐慕灵,语重心长的道:“徐师姐是想表明不让我们出去的坚决离场,再找我的晦气,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然后让我们断了出去的心思,这一点我明白。” 徐慕灵被白舒一语戳破了心思,有些脸红。 “可苦等着也不是办法啊,我觉得陈词师兄现在就是遇到麻烦了,需要我们的帮助,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过去看一眼,我白舒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又孤苦伶仃的,死了也没什么人在乎,师姐还是放我出去吧!” 徐慕灵听着白舒第一次没喊自己的名字,而是唤了自己一声师姐,在结合着白舒那句“孤苦伶仃,死了也没人在乎”,忽然间有些心疼白舒,以前对白舒的那些不满,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白师弟这话可就不对了。”张敏笑着打圆场,继续说道:“你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莫非我们就是么,我看不如这样,由我、幼晴师妹、官师姐、弘毅师弟和白舒五个人出去找陈词师弟,剩下的人帮着慕灵师姐照顾几个归灵境界的师弟师妹,你们看这样可好?” 见徐慕灵还在犹豫,张敏又道:“我们两个破虚加三个希微,还能出什么问题不成,更何况白师弟实力也不俗,说成是三个破虚,也不为过了。” 徐慕灵这才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快去快回,路上注意安全。” 众人这才皆大欢喜,白舒临走之前,巫少白拉住白舒的袖子,告诫道:“小心一点,等你回来!” 白舒拍了拍巫少白的肩膀道:“放心吧。” 白舒等人出了屋子去马厩牵马,他摸着琉璃脖子上毛发道:“本来今晚想让你好好歇歇,怕是难了。” 当下由张敏带头,白舒压阵,五人骑马向着冷家镇的方向赶去。 刚上路没多久,白舒就喊停了众人,赶着琉璃到了路边,下马查看着什么。 哔嘀阁 “怎么了?”众人不解,凑近了一看,发现白舒蹲在地上,身旁有一堆马粪。 黑灯瞎火的,若不是月光还算明亮,白舒也做过几天的压阵,喜欢在压阵的时候东瞅西看的,他也发现不了这马粪。 白舒疑惑道:“这马粪看起来还比较新鲜,却在离着路这么远的地方,肯定不是陈词的马儿拉的。” “你们再看。”白舒指着一旁的树林道:“地上还有浅浅的蹄印,一路进了林子。” “也许是什么人骑马进了树林吧,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咱们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走吧。”元幼晴是个急性子,催促道。 白舒摇了摇头,一面往树林里面走一面道:“这种天气,若是出门,没道理不经过咱们歇脚的那间客栈,这路线有些不对劲儿。” 说话间众人进了林子,顺着浅浅的马蹄印一直走到了尽头,在一棵树边上,众人发现了拴着的两匹马,周围却没有任何人。 “这马儿怎么拴在这儿了?”元幼晴不解。 白舒沉吟片刻道:“有人骑马到了这里,改成步行,进了咱们刚才歇脚的那间客栈。” 元幼晴眼睛一亮:“你是说冷禹老爷子和冷珊珊?” 白舒摇了摇头道:“不一定,这客栈中散客也有不少。” “不管怎么说,不管是谁,定是心怀不轨。”官如霜担忧的道。 “那我们要不要回去提醒下徐师姐?”元幼晴一时之间没了主意。 张敏想了下道:“客栈之中根本没有修行中人,若是普通人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估计陈词师弟也是发现了不对劲,去追查真相了,并不是遇险,咱们最好赶紧找到陈词师弟,问明白情况,再做打算。” “张敏师兄说的不错,咱们继续上路吧。”白舒也认同张敏的观点,觉得张敏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姑沛这地方确实是奇怪,什么山匪,什么野观,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没多久,众人也到了冷家镇,镇子里面死静静的,没有一点儿人声。 “应该就是这里了,进去吧。”张敏招呼了一声,带头走了进去。 “怎得家家闭户,连个人都看不到?”元幼晴不解。 “这镇子确实有些古怪。”张敏皱着眉,却一刻不停的往里面走着。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陈词敢独自前来,张敏带着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胆怯。 “先找找那个木如观在哪儿吧。”官如霜提议道。 众人驱马前进,一直到了一个小酒馆儿之前。 店里面的小伙计年龄不大,坐在炉边打着瞌睡,身边还放着一壶酒。 “打扰一下。”张敏下马拍了拍门板,白舒等人也依次走到了近前。 那小伙计迷迷糊糊的醒来,擦了擦口水,起身看了白舒等人一眼,说道:“哦哦,我睡过了,我们这儿打烊了,诸位若是买酒,还是请回吧。” 白舒笑了笑道:“我听说冷家镇人不多,也没有外人会来,我们几个生面孔大半夜的过来,你觉得我们像是来沽酒的么?” 那小伙计愣了一下,解释道:“我才来这酒馆儿没几天,还分不清生客熟客,你们若是不买酒,就赶紧走吧。” 元幼晴瞪了白舒一眼,好声好气的问那小伙计道:“麻烦问你一下,你可曾看见一个骑马的年轻男子经过?” 那小伙计摇了摇头道:“我一直在睡觉,今儿个一下午都没客人,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经过。” 白舒看了一眼炉子边儿的酒壶,对他道:“你可是喝酒喝多了,靠在火边儿打瞌睡。” 那小伙计不疑有他,应了声不错。 白舒又问道:“你们酒家自己喝酒,怎么还用竹带把酒装好了再喝啊,若非提着带走,谁会这么做?” 那小伙计面色一变,冷声道:“我自己喝酒,爱怎么喝就怎么喝,也不关你的事儿,你们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关门。” 张敏抱歉的道:“不好意思了,再多问你一句,你可知道木如观怎么走。” 那小伙计轻车熟路的用手一指道:“顺着路一直走,见到一颗大槐树停下,进东边儿的巷子就能到了,那里面的青竹道长厉害的很,寻常三五个人不是他的对手,你们可莫要去自找麻烦。” 白舒笑意更盛,问道:“我们几时说过要去找那青竹道长的麻烦?” 那小伙计嘴巴一撇道:“好心提醒你,你不需要就算了,赶紧走开。” 这次白舒等人没有再多问,离开了酒馆儿回到了路上。 张敏也看出了事情的不对,便低声问白舒道:“怎么,发现什么问题了么?” 白舒点了点头道:“他睡醒见到我们几个,居然先盯着我看了两眼,而不是盯着官师姐和幼晴看,我作为男人,有两个貌美如花的的少女在前,我肯定不会先盯着男人看的。” 官如霜嗔骂道:“油嘴滑舌,说正事儿。”她嘴里虽然骂着,但显然对白舒的两句话极为受用。 白舒继续道:“随后他说不卖酒了,这个反应没有错,但咱们毕竟都是生面孔,正常人都应该知道,生面孔深夜造访,不可能是来买酒,而且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这一家店铺开着,你不觉得奇怪么?” 众人听白舒一说,也觉得其中大有猫腻。 第一百七十六章 十年之内 “而且他说一下午都没有客人,自己是喝酒喝多了打起了瞌睡,他喝的酒多半就是火炉边上那坛,上面还套着草带,若不是为了提着方便,谁会特意给酒坛上挂草带呢,这壶酒多半是给客人准备的,却让他偷喝了。”白舒猜测到。 张敏点了点头道:“师弟说的不错,而且最后咱们问他木如观的事情,根本没有提要去找青叶道人的晦气,他就劝咱们放弃这个念头,他怎么知道咱们要做什么呢?” “这就是了!”白舒拍了拍手,继续道:“这个小伙计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他多半是知道了咱们的来意,可咱们这次来又是临时起意,只有一个可能。” 官如霜也是心思细腻之辈,立刻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是冷禹老爷子和他的孙女儿。” 白舒点了点头道:“没错,就是他们两个,那两匹马,也多半是他们的脚力,他们装作背井离乡,实际上算准了咱们会同情他们,了解他们的情况,然后又设计出了一个故事,好让咱们进套。” 元幼晴听到这里,忍不住大骂道:“我那么可怜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是这种人,你早就想明白了,为什么刚才不直接把那人抓起来逼问清楚?” 白舒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猜测,虽然疑点重重,但万一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咱们又没有任何证据。” 淳于弘毅沉默了半天,也忍不住说道:“我看白师弟猜的八九不离十,咱们多半是中计了。” 白舒笑道:“来都来了,总要进去看看,不过有件事情咱们要注意一下。” “什么事情。”元幼晴非常配合白舒,立刻就问了出来。 白舒看了眼元幼晴,只觉得她天真无邪的就像是无暇的水晶,这种简单干净让自己羡慕。 白舒正色道:“既然那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那他刚才说青竹道人厉害,三五个人不是他的对手,言下之意就是说青竹道人对咱们而言并不厉害,目的就是让咱们轻敌。” 白舒顿了顿,继续道:“他这么做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青竹道人很厉害,他想利用咱们,去找青叶道人的晦气。”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青竹道人很厉害,而且和这些人是一伙儿的,要找咱们的晦气。” 白舒笃定的道:“但不管怎么说,青竹道人都不可能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白舒抬头望了一眼街道深处,沉声道:“因为陈词肯定去找他了,可陈词却一直没有回来。” “徐师姐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咱们要不要回去?”元幼晴一句话,让众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先去木如观试试深浅吧。”片刻之后,白舒就做了决定。 slkslk.com 姑沛的小客栈之中,萧雨柔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往白舒坐着的地方看了过去。 白舒此刻已经不在了。 “你们吃完饭了么?”萧雨柔还有些犯迷糊,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徐慕灵看了萧雨柔一眼,眼中有些怜惜:“早就吃完饭了。” “他们人呢?”萧雨柔很快就发现了不止是白舒一个人不见了。 徐慕灵原原本本的说了事情的经过。 萧雨柔歪着头看着冷珊珊,说道:“比我年纪还小,就没有家了么?” 冷珊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萧雨柔,有些怯怯的不敢说话。 冷禹年纪大了,眼皮有些打架,闻言精神了一些,说道:“都是老汉我给诸位添麻烦了,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冷禹说着就起身给众人行礼。 徐慕灵赶紧上前搀扶着冷禹,好生安慰了一番。 不多久冷禹就告了声罪,出门去方便,托徐慕灵帮他照看一下孙女儿。 这时候萧雨柔才想起来问道:“是陈词师兄最先去的么?” 徐慕灵点了点头。 萧雨柔又问道:“为什么平日在观里很少听到陈词师兄的名字呢,他明明这么厉害。” 徐慕灵显然是知道陈词的一些事情,见其他人也一脸的好奇,就道:“你们想听么?不会是一个很好听的故事。” 萧雨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听吧,一路上陈词师兄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们也想多了解下陈词师兄的事情。” 徐慕灵点了点头,这才缓缓的开口道:“陈词还有一个同天出生的双胞胎哥哥,叫做陈曲,两人同年上山,都是外门弟子,平日里都待在我师父的丹房里面,照看着炉火。” 徐慕灵抿了抿嘴唇接着道:“有一日师父炼了一炉三纹清灵丹,却因为喝醉了酒而误了开炉的时候,等师父想起来去看的时候,那一炉丹药已经不见了,陈词和陈曲两兄弟也不见了,现场只留下了一串动物的脚印,当时据我师父猜测,应该是灵丹出炉,引异兽觊觎,趁着我师父不在,连人带丹药一起卷走了。” 徐慕灵叹了口气道:“当时我也和师父一起去找过,方圆几十里的大山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陈词和陈曲两人。” 徐慕灵摇着头道:“没想到这一过就是五年,五年之后,某个午后,陈词抗着一只猴身人面,只有一只脚的猛兽的尸体回来了,陈词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淌着血,气海破破烂烂的,已经从当年的归灵初期境界,变成了希微巅峰境界了。” 萧雨柔捂着由于惊讶而长大的嘴巴,追问道:“那他哥哥陈曲呢?陈词带回来的是什么猛兽?” 徐慕灵喟然长叹道:“那是一只鬼臊,当年它敛了丹药,把陈词兄弟也抓走了,按照陈词的说法,他哥哥陈曲已经死在了鬼臊的手中,他则是每天用精血喂养着鬼臊,多苟延残喘了两年。” “那陈词师兄是怎么逃出来的?”徐尧也被徐慕灵的讲述所吸引,虽然知道事情都过去了,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紧张。 徐慕灵继续道:“陈词一直小心翼翼的活着,只为了给陈曲报仇,终于又一天,他找到鬼臊藏起来的剩下的十几颗三纹清灵丹,一股脑全吃下去了,功力暴增到破虚境界,然后以命搏命,击杀了鬼臊,并将鬼臊的尸体抗了回来。” 徐慕灵由衷的钦佩道:“在那之前陈词师弟从来没有战斗过,甚至都不会一门像模像样的攻击术法,要知道,陈词师弟可是外门弟子,整天只和丹药打交道,不像我们一样,整天都专心于修炼。” “陈词师弟被抓走的那一年他才十三岁,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八岁了,一身精血已经去了七七八八,境界从希微靠着丹药暴涨到了破虚,然后又跌落了回来,气海千疮百孔,险些就彻底破碎了。”徐慕灵说起这些的时候,还有些于心不忍。 换了别人,谁能想象的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这么多年都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又是如何拼了命的脱离苦海。 “鬼臊的尸体被制成了一张毛毯,它的骨头和牙齿被炼制成了一套灵旗,可以做布阵之用。” “而陈师弟勉强捡回了一条小命,吃尽了观中所有最珍贵的灵药,他重新稳固了气海,并且在两年之内又靠着修炼,重回了破虚境界。” 徐慕灵一口气说到这里,众人已经觉得浑身的热血沸腾,陈词生不如死的日子过了五年,最终却还是靠着自己的努力,给兄弟抱了仇,并且又重新追回了境界,这种毅力,着实让人佩服。 “原来陈师兄还有这样的经历。”徐尧紧握着拳头,不断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什么是男人,这就是男人。 徐尧自问若是换了自己,绝对活不过五年,更没可能拼着气海爆炸的危险,杀了鬼臊,并将鬼臊的尸体带回太虚,而且重振旗鼓,在跌落了境界之后,重新回到破虚境界。 “跌落境界之后,谁也没想陈词今生还能寸进一步,可陈师弟偏偏创造了奇迹,只用了两年,他就修回了境界,而且,在陈师弟突破破虚之后,我和他打了三次。” 徐慕灵苦笑道:“我高他一个小境界,比他多修炼好几年,三把里面,我却只赢了他一把。” 满座哗然,徐慕灵已经算是观中名列前茅的好手了,在有境界压制的情况下,还是输给了陈词两把。 “陈词师兄当真是吾辈学习的典范。”徐尧站起身来,崇拜的说道。 徐慕灵按了按手,让徐尧坐下,苦涩道:“可你们知道么,陈词师弟只剩下最多十年的寿命了,这十年之内,陈词师弟要是不突破天启,他就会死,毕竟那五年之中陈词师弟损耗了太多的精血,在十几颗三纹清灵丹的作用下战斗,耗费了太多的生命力。” 刚才还无比兴奋的徐尧,听了这话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一般,突然变的心灰意冷,也变成了一个哑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雨柔咬着指甲,不理解的问道:“你们怕什么,既然陈词师兄境界跌落了都可以追回去,他就已经算是创造了奇迹。” 萧雨柔认真的道:“那么陈词师兄十年内修到天启境界,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众人愣了一下,立刻都明白了过来,徐慕灵更是笑呵呵的道:“萧师妹说的不错,恐怕咱们观里十年之内就要多一名天启,这是件喜事,我们确实不应该愁眉苦脸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庭院 “陈词他不是冷漠,只是陈曲的离开,和几年的痛苦回忆,让他变的沉默寡言的,那事儿之后,师父就把陈词收为了亲传弟子,宠爱到了天上去,可再多的补偿,都换不回那两个看着丹炉的小弟子了。”说起陈曲,徐慕灵还真是有些惋惜,她早年见过陈曲陈词兄弟,当时陈曲极为风趣幽默,不仅聪明,天赋也不差,也很会说话,倒给徐慕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是陈曲不死,此时此刻他倒也很有希望进入破虚境界,成为内门弟子。 “这一切都过去了。”巫少白拍了拍徐慕灵的肩膀,轻声安慰着。 徐慕灵抬头看着巫少白,见他眼中满是关切,便对巫少白温柔的笑了笑,心里面平静了很多。 其他人在心里面也默默的记下了陈词的故事,情不自禁的准备要对陈词更好一点儿,尽管陈词是一个坚强到不需要任何安慰的男人。 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是他们回来了!”介子渝惊喜的跳了起来,冲到了门前,其他人也迎了过去,准备迎接陈词等人的归来。 可门外空荡荡的,只有一匹马被拴在客栈的门口,嘴里还冒着热气,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地下马蹄印凌乱,新痕压着旧痕,只有风雪不减,注定今晚瘦弱马不得好歇。 “不知道是谁的马拴在外面了,一个人都没有。”介子渝有些失望的退了回去,而徐慕灵又开始担忧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当领队,眼看就要回家了,她不想出任何事情。 冷珊珊坐在角落里面,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桌子,丝毫没有被徐慕灵等人所影响,她甚至都没有往门外看一眼。 “珊珊,你爷爷怎么出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啊?”徐慕灵在冷珊珊身边坐下,忽然想起了出去一直未归的冷禹,说起陈词的往事,倒叫徐慕灵一时之间把冷禹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冷珊珊复述道:是啊,我爷爷出去了那么久,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呢?” 徐慕灵闻言面色一变,看向冷珊珊的眼神也变成了不可思议。 而冷珊珊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贴在了徐慕灵的小腹之上,徐慕灵被冷珊珊碰到之后,就说不出话来,动也动弹不得。 “我的马儿到了,你们还不知道么?”冷珊珊终于换下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中满是嘲讽和讥笑。 另一边白舒等人按照酒馆儿伙计所指的路,过了那颗老槐树,进了巷子,并且在巷子中真的找到了一间道观,道观门口拴着一匹马,陈词的马。 道观旁边还有一座房子,已经被彻底烧毁了,如冷禹所言一般无二。 “看来陈词师弟还在里面,咱们快进去看看吧。”官如霜忍了那么久,眼看着就有可能见到陈词了,也耐不住性子来。 众人当下拴好了马,进了木如观。 观门大敞大开着,路上薄薄的积雪像是被人刚刚才扫过,露出了一条道路,通向清幽的道观深处。 灯影瑟瑟,竹影斑斑,深深庭院中青竹伴雪,凄凄寒月如霜,点点星光沉陷,单说意境,此刻的木如观当的上极佳二字。 穿过前院,走到中庭之前,方才看见过道尽头有一竹椅,椅子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有一个中年人缩在毯子里面,他耳畔有灯,手中有酒,身边的桌子上摆着几盘下酒菜,脚前的黑漆柱下放着一个炭盆。 雪花簌簌而落,中庭之中各处是大大小小的花盆,小不过巴掌,大则如缸口,栽着花花草草,满院的地板上画刻浮于石板之上,青苔遍布画刻之间,四旁有几根高低不平的灯柱,里面点着烛火,若不是雪下的大了,谁都不会以为这小院子里会是冬天。 就连众人呼吸的空气之中,灵气的浓度都要比外面要更高一些。 那中年人闭目微瞑,怀中忽然有所异动,众人禁不住一阵紧张,凝神看去,才发现那中年人怀里趴着一只大花猫,此时此刻,那只猫也闭着眼睛,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享受着那中年人的爱抚。 若无白舒等人打扰,这将会是一个极为惬意的雪夜。 张敏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您是这儿的观主?”他这话问的还算有分寸,没有冒冒失失的。 那中年男子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看白舒等人,随即又闭上了眼睛,陷在竹椅上的毛毯之中,轻轻的呻吟了一声,似乎是被困意和懒惰牵扯着神经。 xiaoshuting.cc “这世上只有一个观主,我可当不起这个称呼,只叫我青竹就好。”那人打了个哈欠道。 她怀里的猫儿动作和他出奇的相似,也紧跟着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鲜红的舌头。 这世上只有一个观主,自然就是太虚观的观主,众人见青竹识好歹,品味不俗,又深藏不露,言语中也多了几分尊敬。 “我们深夜打扰有失妥当,还望青竹先生见谅。”张敏客客气气的,他看不穿青竹的身份,那么青竹一定就是破虚之上,甚至是天启都是有可能的,尽管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青竹抬了抬眉毛,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张敏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深夜到访主要是想问青竹先生两件事情,第一,我们有一位陈词师弟进了您的木如观,不知陈师弟现在在哪儿。” 张敏观察着青竹的神色,继续说道:“第二,我们受冷禹老爷子之托,来问问房子的事情,您可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晦气二字,就烧了人家的房子么?” 青竹终于稳稳的睁开了眼睛,把手中的酒壶放在了桌子上,斜眼看了张敏一眼道:“刚才好像是有人来过,不过应该是被吓跑了,不知道我师弟他们追没追上去,要不我命人去搬几个凳子过来,你们坐下吃点儿东西,咱们慢慢掰扯掰扯?” 青竹说着用手捏起了一片肉来,丢进了嘴里面,一边儿嚼还一边称赞道:“头两天刚杀的驴肉,才酱好送过来,你们不尝尝鲜,可就可惜了。” 之前张敏还能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模样,此刻听了这话,立刻就要发怒,却被白舒一把拽住了。 张敏是出了名儿的好脾气,观里面人缘儿最好,人情世故都懂,商知七分,文懂一半,轻易是不会控制不住情绪的。 但各行各业都有规矩,道观也有道观的规矩,天下道观,兴起于太虚,当年太虚祖师自南海而来,驾一叶之孤舟,渺沧海之一粟。 后太虚祖师上了岸,弃孤舟而换骑毛驴入关,一路北上到了莫渊山之下,在山上盖起茅草屋子,挂起太虚二字的牌匾,那个时候,观里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一匹毛驴。 因此道家中人,有四样东西不吃。 一不吃毛驴,毛驴乃道祖坐骑。 二不吃天鹅,道家讲究羽化而飞升,凡是有羽毛的会飞的活物,基本都不吃。 三不吃黑鱼,黑鱼七孔代表北斗,故禁食。 四不吃狗肉,狗代表忠义,且狱字从犬,道家中人向往自由,也最容易作茧自缚,故不吃狗肉。 白舒在燕北的时候,也是念着这个禁忌,所以没有吃飞龙的肉,且他自己本就养了一只雪鹭,所以他更加不会做这种事情。 反观这个青竹道长,前一句还不敢自称观主,后一句又明目张胆的劝众人吃起驴肉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也难怪张敏会如此生气。 可白舒感觉到庭院之中似乎是另有布置,灵气波动的痕迹虽然微乎其微,但白舒始终觉得有些不对。 更何况青竹一副悠哉模样,全然不把白舒等人放在心上,又故意想办法激怒白舒等人,白舒不禁有些捉摸不透青竹的用意。 不过有一点白舒还算清楚,就是这院子,最好不要轻易落脚。 而且说起陈词的时候,这青竹含糊其辞,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废话,但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是,陈词肯定有了麻烦,而且分身乏术,而青竹他自己,却一直留在这里等着白舒等人上钩,他的目的怕是不在陈词身上。 出于这些考虑,白舒才及时拉住了张敏,准备和青竹多费些口舌。 因为白舒等人在明,青竹之辈于暗,只要青竹多说话,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白舒根本不提驴肉这回事儿,开口就问道:“你找我们来,我们也都来了,要做什么,不如直说。” 青竹一只手抓着猫的脖子,冷眼看着白舒道:“你们站那么远,说话多不方便。” 青竹眯着眼睛看雪,似乎是又有些困了,随意的道:“你们要是愿意进来,老道就陪你们好好聊聊,若是不愿意的话,趁早还是赶紧回去吧,隔着院子说话,没个礼貌。” “你还敢数落我们的不是!”元幼晴炸了毛一样跳了起来,挽了挽袖子就要冲过去,一副彪悍的模样,小小的身子里仿佛隐藏着恐怖的力量。 “幼晴,幼晴。”白舒拉着元幼晴的胳膊,连叫了两声才叫住她。 “你仔细看看,这院子里面有古怪。”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陷局 经白舒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地面之上。 “看出什么门道来了么?”白舒压低着声音问众人。 官如霜心细,看的也细致,仔细看了一会儿才道:“这庭院之中,似乎是有无形的变化,花盆排列也似乎有些古怪。” 元幼晴看了一会儿,也附和道:“这小院子里面灵气密集,我最开始还没发现,仔细感受之下,这院子的地面上的确有些灵气波动的痕迹。” 元幼晴说完之后还看了白舒一眼,似乎是诧异为什么自己没发现院中有诈,而白舒却发现了。 “灯杆为金,花草为木,蜡烛为火。”张敏一点一点的观察着说道。 “那水和土呢?”元幼晴对五行不是很了解。 白舒沉吟片刻答道:“大地为土,落雪为水,坎上离下?” 坎代表水,离代表火,坎上离下则表示水势压倒火势,是吉象,故白舒有此一问。 张敏摇了摇头道:“不对,不是上下的问题,而是排列。” 官如霜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我看这里面灯杆和花盆的摆设,像极了书中记载的一种星象,还是那种大凶之兆的星组。” 官如霜神情严峻道:“这种结合了阴阳五行和星象的布阵,除了咱们太虚观,我想不出来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布置出来。” 青竹忽然开口打断了官如霜道:“小娃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光是你们太虚观懂这些东西,你们进了我的观门,就已经入了我的局,现在再想出去,已经晚了。” 白舒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的长廊漆柱全都不见了,身后却是另外一个和身前一摸一样的庭院,众人的肩膀之上,也在不知不觉间,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青竹摸着猫儿的毛发,悠然道:“你们最开始来的那人,道行还不浅,我一个不留神,居然让他逃了出去。” “不过没关系。”青竹伸了个懒腰道:“等他被抓回来,你们太虚观的十四个人凑齐了,我就亲手送你们下去。” 众人深陷在阵法之中,灵力全部被压制,就连动一动脖子,都费劲无比,白舒知道青竹还没有彻底启动阵法,不然绝对不只是这样简单。 “你为什么要等陈词师兄回来,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就会用些阵法,藏头露尾的,算什么男人。”元幼晴充分发挥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畏精神,嘴上一刻不停的咒骂着。 青竹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白舒却帮他解释道:“因为青竹他知道咱们都是太虚观的内门弟子,今天咱们要是在这儿出了意外,只要跑出去一个人,这地方很快就会被观里的师兄带人过来彻底踏平,他想等人齐了再杀。” 青竹盯着白舒看了一会儿,说道:“你小子倒是还有点儿脑子,只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白舒苦笑道:“确实是我的过错,我刚刚进门若是不迟疑,全力出一剑,我有六成的把握一剑破你的五行星阵。” 白舒微微叹气道:“可惜我自作聪明,停在这里多说了几句话,错失了时机。” 今天若是白舒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他才不会管这么多,抬手肯定就要先出一剑,可这么多师兄妹就在身边,白舒不可能那样冒失。 还是宗主说的对啊,何以平块垒,唯一剑摧之。 有的时候心思越是复杂,就越落了下乘。 “没事儿,只要陈词师弟不回来,咱们就暂时没事儿。”官如霜略有些安慰。 白舒摇头道:“陈师兄他不回来,咱们也走不了了,他算计我们,太虚观本就不可能同他善了,他只是觉得抓住了陈词师兄,将咱们一网打尽最为稳妥,却不会因为陈词师兄不回来,而对我们心慈手软。” 官如霜立刻有些泄气,闭了闭眼,眼眶中已经有眼泪在打转了,她仿佛闭上眼睛,随时就能看到陈词坚毅的脸。 官如霜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人一面了,不管是不理不睬也好,又或是他自顾自的看崖棺也好,只要能见到,就总归是好的。 “看来你小子心里挺明白啊,临死之前,你居然不慌不乱,好小子。”青竹啧啧赞叹道。 1200ksw.net 白舒笑了,反问青竹道:“你觉得我们走不掉了?” 青竹摊了摊手道:“你还有其他活路么?” “当然有!”白舒一字一句道:“因为陈词师兄一定会回来!” 官如霜听了白舒一句话,霍然抬头,眼中又有了希望。 “陈师兄不仅会回来,还能助我们脱困。”白舒坚信不疑。 青竹冷哼了一声道:“且不说他回不回得来,你就不怕你那些等在客栈的同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么?”话说到最后,青竹已经笑了起来,那笑容落在白舒眼里,只觉得极为刺眼。 这句话说到了白舒的心坎里面,萧雨柔和巫少白都还在客栈之中,青竹的这个套环环相扣,不可能算漏了客栈里面这一环。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算计我们么?”白舒沉默了良久,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青竹没有回答白舒的问题,反而是反问白舒道:“你叫白舒?” 白舒点了点头道:“不错。” 青竹惋惜道:“你不是最有同情心了么?为什么在听说了木如观的事情之后,你不是第一个来?” 白舒皱了皱眉,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青竹看向白舒的目光中透着可怜,他道:“你在燕北不是喜欢帮那些废物么?到了现在,你怎么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白舒面色大变,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你们居然追到了这里来,佩服!”白舒由衷的赞叹道,他喜欢那种从早到晚追着别人报仇的那种人,真性情,至少比自己要强一些。 青竹大笑了起来:“你小子杀了我们上百号人,我能放你回太虚?”他目光如钩,死死的剜在了白舒的身上。 其他几名太虚观的弟子也一脸惊恐的看着白舒,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般,无比的陌生,谁也不敢想象,白舒居然能杀那么多人。 他们多想听白舒一句否认,说他自己没杀过那么多的人,可白舒没有。 白舒迎着青竹的目光看了过去,沉声道:“你能告诉我,我一共去了燕北没几天,很快就远遁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么?” 青竹如同所有的计谋得逞的人一样,喜欢给待宰的羔羊一个答案,也给自己一个炫耀的机会,他解释道:“我们最开始以为你死了,可沧浪回来瞎了一双眼睛,说你还活着。” 青竹摇头啧啧称奇道:“你小子还真是命大,这都不死。” “呵呵。”白舒冷笑了一声,沧浪和自己,谁都不该死。 青竹沉浸在自己所营造出来的氛围里,继续说着:“你离开燕北之后,我们确实找不到你。” “可你错就错在,在剑宗里不该那么高调的。” “这世上很多年不见神符师了,你画了一道神符,之后世上任何一个地方出现了神符,我们就都知道你在哪里。”青竹有些大局在握的快意。 “我算不上神符师,也许经年之后我配的上这个称呼。”白舒认真的纠正青竹。 “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青竹摇了摇头,看着一众太虚弟子,就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你们都是太虚观的熟面孔,留着也没用,你们都得死。”青竹嘴里说着狠话,语气却是漫不经心,就和往嘴里塞一片驴肉一般随意。 自古以来,异灵者是最接近烛祖的存在,他们就是喜欢吃东西,喜欢强取豪夺,喜欢不讲道理。 “是我大意了,连累了大家。”白舒很是歉意,自己吃苦受险是自己的事情,拉上别人,就会让白舒心有不安。 这些异灵者一路上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动手,却偏偏选择了姑沛,这是家门口,也是众人舟车劳顿之后,最疲惫的时候,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白舒也没想到,异灵者胆子居然大到了这种地步。 “白舒,你真的杀了他们上百个人么?”元幼晴的声音有些颤抖,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只是全神贯注的望着白舒,等着白舒的回答。 “应该算不得人吧。”白舒叹了口气道:“是上百个异灵者,那些异灵者都是通过夺舍燕京以北的荒原上的散修的身体来获得新生的。” “哦,原来是异灵者。”元幼晴松了口气,精神也稍稍松懈了下来,仿佛上百条人命,只要牵扯到异灵者这三个字,那些人命就会变的一钱不值。 青竹也看出了众人对于异灵者的态度,他冷笑道:“在你们眼里,异灵者就不是人了么?我们就是死有余辜?” 青竹冷冷的盯着白舒道:“你杀的那些人里面,也有很多是没有进行过夺舍,而是往死人身子里钻,或者是两个灵体共存一身的人,他们胆子小,不敢吃东西,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儿。” 青竹咬牙切齿道:“还有那几百个异灵魂,你知道有多少人是苦等在这世界上,不愿意转世投胎,而为了圆自己一个夙愿的人么?你这么一搅和,全都没了!” 白舒并不认同青竹的说法,他沉声道:“我杀第一个人之前,我问他是不是你们做的那些畜生都不如的事情。” 白舒嘲讽的笑道:“他说没错,他说你如果弱,你就得死!” 白舒坦然道:“那你们那些在燕北的人,除了沧浪,岂不是都比我弱,我按照你们的说法,把你们这些人都送入轮回,你现在是要说我做错了么?”白舒十分不解。 第一百七十九章 挣扎 青竹看着白舒,知道白舒此时此刻内心坚信不疑,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的过错。 同时青竹也知道,像白舒这种人,认准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而最后往往会因为自己的固执,而弄的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青竹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看到白舒,就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同一时间,陈词那边正在和一个女子激战在一处。 之前陈词一进木如观就发现了不对,于是他当机立断准备先撤出来,却还是走晚了一步,被木如观里面的一个人粘了上来。 山雾重重,风雪漫漫,陈词没敢往回走,而是直接往另一边跑了出去,而那个女子身法却也不慢,紧紧的咬住了陈词。 陈词无奈之下,和那女子战在了一处,在打斗的过程中,陈词才发现,那女子小手段层出不穷,竟是说不出的厉害,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却迟迟没有拿下陈词。 “喂喂,你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么?”那女子用纱布蒙着脸,身法鬼魅,声音却格外的悦耳好听。 让人只单听这声音,就觉得她的面纱之下,一定是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陈词一言不发,手底下不断的操控着自己那套用鬼臊骨头做成的鬼骨灵旗。 那女子在旗阵之中,不仅没有处处受困,反而还像是如鱼得水一般,极为自在,时不时反攻陈词一招,就能让他的旗阵摇摇欲摧。 “我们这次根本不是冲着你来的,你要是听我的话,把这套灵旗送给我,我肯定给你想不到的好处,怎么样?”那女子声音中充满了魅惑,让陈词心神一荡。 至此陈词才明白,她原来是为 看中了自己手中的这套灵旗。 陈词摇了摇头,全力催动着身前的鬼骨灵旗,山风忽然大作,旗阵之中也传出了阴风怒号之声。 那女子一手捂着面纱,以防止面纱被风吹起来,另一只手则甩腕丢出了一颗铃铛,那铃铛声音清脆,在旗阵中如同沧海一粟,可发出的清脆响声,却一下子盖过了那些瘆人的风声。 那铃铛在风中凌乱,最终竟然飞向了陈词,被陈词稳稳抓在了手心里面。 “这是风月铃,比你这个鬼气森森的旗阵好用多了,和你换,好不好?”那女子语气中有些商量的意味,还有几分撒娇的意味,竟是让陈词愣了一下。 陈词没说话,旗阵之中却忽然着起了火来,那女子初时还漫不经心,但那火焰一碰到她的身子,就迅速的烧了起来,怎么甩都甩不掉。 陈词隔空远远的丢了一颗灰色的珠子过去,收了鬼骨灵旗,转身飞也似的走了。 只留下一片汪洋火海,挡在了那女身前。 那女子接过陈词留下的珠子,身上的火顿时全部熄灭了,可此时此刻,她的衣服已经被烧破了洞。 她看着陈词离开的方向,大声呵骂道:“臭哑巴你别跑,烧了我的衣服,拿了我的铃铛,别让我抓到你!” 姑沛的小客栈之内,众人见冷珊珊的样子,都被惊的目瞪口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只有巫少白上前了一步,要拉开冷珊珊和徐慕灵,可巫少白却被冷珊珊的一句话喊住了。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把她的肠子掏出来给你。” 此时此刻冷珊珊笑的脉脉含情,仿佛在和情郎说着情话一般。 “你究竟要做什么?”萧雨柔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质问着冷珊珊。 冷珊珊笑道:“我们这么明显的算计你们,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萧雨柔一阵气闷,咳嗽了几声,才问道:“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算计我们做什么?” 冷珊珊松开了按在徐慕灵小腹上的手,重新坐了下去道:“刚才出去的哪个那个叫白舒的小子,杀了我们上百号人,怎么能说是无冤无仇呢?” “不可能!”萧雨柔一万个不信道:“我师兄性子极好,不是好杀之辈。” 冷珊珊打了个哈欠道:“我等着镇子里传消息来呢,消息一到,你们都得死,到时候到了地下,你再好好问问你那个师兄不就好了。” 1200ksw.net 萧雨柔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巫少白却问道:“你对慕灵做了什么,她为什么动不了了?” 冷珊珊看了徐慕灵一眼,随意的道:“不过是给她身上施了一个小小的禁锢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怎么,你也想试试?” 冷珊珊说着,隔空对着巫少白的眉心一点,巫少白立刻就愣在了原地,如同被点了穴一般,一动都不动了。 冷珊珊转了转徐慕灵坐着的凳子,让徐慕灵转了个身,和巫少白面对着面待着。 随后冷珊珊对徐尧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徐尧见冷珊珊随手就制住了徐慕灵和巫少白等人,心里有几分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只不过一句话都没敢说。 “这位徐师姐是你们的领队吧?”冷珊珊笑着问徐尧。 徐尧点了点头,不明白冷珊珊的用意。 冷珊珊抬手把手放在徐慕灵的脸上,用指尖轻轻的扫过了徐慕灵的脸颊,停在了徐慕灵的唇上。 “她美不美?” 徐尧的目光在冷珊珊的手指移动之下,一直停留在徐慕灵的脸上。 徐尧闻言想都没想就回答道:“美!” “那你想不想看她未着片绸的样子?”冷珊珊捏了捏徐慕灵的嘴巴,让徐慕灵嘴唇微张,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和鲜红的嫩舌。 徐尧闭了闭眼,偏过头去道:“不想。” 冷珊珊咯咯的笑着道:“你口是心非!” 徐尧心中瘙痒,知道冷珊珊说的没错,徐安坐不动,可堪作弄,那个楚楚动人的模样,不论是哪个男人看了,都不可能会不动心。 “......?”冷珊珊的语气中满是魅惑,让徐尧心猿意马。 冷珊珊见徐尧偏着头不说话,便继续劝道:“你才十几岁,估摸着还是个雏儿,你不想试试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么?” 这一句话说进了徐尧的心坎里面,他的确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成熟而美丽的徐慕灵此刻就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徐慕琳眼中满是惊恐和屈辱,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连动都不得动弹分毫,她只看见徐尧站在原地,似乎是内心在挣扎,但已经有了几分意动。 巫少白则狠狠的瞪着冷珊珊,目光中仿佛都能喷出火来,若现在放开巫少白,似乎巫少白就可以生吞活剥了冷珊珊。 “你还要不要脸?”萧雨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视着冷珊珊,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冲动的出手。 “我们太虚观的弟子互相友爱,互相尊敬,就算是死,也不会做这种寡廉鲜耻的事情的。”萧雨柔这句话声音不小,虽然是看着冷珊珊,但却是说给徐尧听的。 徐尧闻听萧雨柔此言,一身澎湃的热血瞬间冷了几分,也说道:“萧师妹说的没错,有种你就杀了我,我绝对不敢对徐师姐不敬。” “我知道你都心动了,你怕什么?今天不论你做了什么,除了我以外,都不会有活人知晓,我又不会乱说,你还不好好珍惜机会么?”冷珊珊说着,以手探衣,动之如取物。 徐尧虽然明知道不应该再看,却还是忍不住的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里,口中已经喘起了粗气。 徐慕灵胸口的起伏处,徐尧好似隔着衣衫,都能一眼望见里面的动人风情。 冷珊珊...片刻,忽然猛的抽手,......。 其间......。 冷取其小衣嗅而笑曰:“味道不错,你不想试试么?”冷珊珊说着,把那衣服递给了徐尧。 徐尧竟像魔怔了一般,伸手要去接。 “砰”的一声,萧雨柔一个茶杯就扔到了徐尧的脑袋上,萧雨柔用的力道不小,徐尧的头都被砸出了血来。 徐尧顾不上接衣服,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让你接你就接,她不要脸,你也不要脸么?”萧雨柔气的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冷珊珊摇头可惜的道:“小姑娘,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怎么就你不懂风月,不解风情呢?” 萧雨柔和白舒学了一嘴伶牙俐齿,立刻反驳道:“风月为雅,风情缘爱,不是你所说的那种无耻下流,龌龊肮脏之事。” 冷珊珊站了起来,拍了拍徐慕灵因为羞辱而变得颤抖的肩膀,缓缓说道:“小姑娘,你知道你那白师兄为什么不喜欢你么?” 萧雨柔装作无所谓道:“我们两人亲如兄妹,要你一个外人来管。” 冷珊珊看了萧雨柔一眼,冷笑道:“你还嘴硬,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大不了的。” 冷珊珊煞有介事的道:“男人都是用那玩意儿思考的,你一个雏儿,不好好利用自己的优势,当然得不到男人的心了!” (响应国家政策做修改与删减) 第一百八十章 渴望 “歪理邪说!”一直坐在角落里面的红豆站了起来。 “哦?你个小孩子,也懂情爱?”冷珊珊看着红豆,一脸的喜爱,她最喜欢这种面色坚毅的小男生了。 红豆回忆道:“我之前问过白师兄,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你知道白师兄是怎么和我说的么?” 说起这件事情,连萧雨柔也全神贯注的倾听着,等待着红豆的下文。 “白师兄对我说,当你在少年时期遇到一个女生,他明明长得很漂亮,而你却不敢去窥视她的身体,更不敢在脑海中幻想那些与情欲有关的事情,那就证明你喜欢上她了,而且还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喜欢。” 红豆这番话说完,屋子里面沉默了一会儿,萧雨柔下意识的想起了在紫桑别院,白舒夜探小楼撞见自己洗澡的那件事情。 那晚萧雨柔转身赤身裸体的站了起来,白舒却看也不敢看,落荒而逃了,这是不是说明,白舒是真的喜欢自己? ranwen.la 红豆顿了顿,继续道:“真说情爱,靠欲望而产生的情爱,落了下乘,真正的爱情是呵护,而不是占有。” 冷珊珊看了红豆一眼,问他道:“他这么说,你就信了么?你才多大?你懂什么?” 红豆缓缓的踱着步子,走上前道:“我们说的话有理,而你说的话毫无道理可言,所以你最多骗骗自己,却骗不了我们。” 徐尧此刻也清醒了,后退了好几步道:“没错,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难怪没人要你!” 这句话似乎是戳到了冷珊珊的痛处,众人都没看清楚,冷珊珊就闪到了徐尧身前,一连抽了徐尧三个巴掌,让徐尧吐了满口的鲜血。 这三巴掌之后,冷珊珊又平静了下来,恢复了那个不冷不热的样子。 冷珊珊忽然抽出了一把刀来,将刀尖抵在徐慕灵的脸上,对徐尧道:“尽褪其衫,不然我就在你徐师姐这貌美如花的小脸儿上随便划上几刀。” 众人脸色骤变,这冷珊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喜欢以折磨人为趣,她专门制服住了徐慕灵和巫少白二人,就是看出了两人关系不一般,她想让巫少白眼睁睁的看着徐慕灵受辱。 “你别说了,这种事情我不能做!”徐尧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了。 “你若是听话照做,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更何况,你忍心看着你师姐变成一个大花脸么?你这也是为了帮她啊!” 冷珊珊继续鼓动着徐尧:“你仔细想想,有哪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在意自己的容颜,若是因为你的固执而导致你师姐毁容,你师姐能不恨你?这岂不是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么?” 徐尧又开始犹豫了,少不经事,总是会犯错,会不够坚定,不是每个人都像白舒一样,心如磐石。 “徐尧,别听她的,不管今天结果怎么样,我们恨也只会恨那个恶毒女人,但如果你这么做了,我们一定会恨你的。”萧雨柔急的满头大汗,生怕徐尧犯了糊涂。 冷珊珊则乐呵呵的看着,她没有让萧雨柔闭嘴,就是为了看徐尧左摇右摆时的挣扎,这种考验人性的丑恶的题目,在冷珊珊眼里,最为生动有趣。 “这事儿如何怪我,要怪就怪你们那个白师兄吧,若不是他,我怎么会找你们的晦气。”冷珊珊继续挑拨离间。 徐尧却像是一下子找到答案,大声说道:“没错,这事儿就怪白舒,是他自己杀了那么多人,才导致我们整个队伍陷入困境的。” 萧雨柔狠狠的瞪着徐尧,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你胡说!”整天都没有说话的姜雪忽然喊了出来,她握紧了拳头,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白师兄不会做坏事儿的,你怎么能信坏人的话,不信白师兄呢?”姜雪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一句话出口,连冷珊珊都愣住了。 “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原来你会说话啊。”冷珊珊饶有兴趣的看着姜雪,调笑道:“怎么,莫非你也喜欢那个姓白的?” 姜雪一下子弱了气势,声音有些微不可闻:“我没有。” 冷珊珊却失去了继续和众人谈话的兴趣,只说道:“你们谁再说一句话,我就在她脸上划一刀,我说话算话,不信你们试试。” 她这句话出口,连萧雨柔也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小哥儿,来吧,现在没人敢说三道四的了。”冷珊珊笑意盈盈,还在指使着徐尧。 徐尧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冷珊珊手上缓缓用力,刀尖已经刺进了徐慕灵的皮肤,一滴鲜血顺着徐慕灵吹弹可破的脸颊上留了下来。 巫少白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徐尧顿时张开了双手,做了个不要的手势,点了点头。 冷珊珊这才放下刀子,称赞道:“这样才乖嘛,来,让姐姐看看你有什么本事,也不枉我在这里苦等一宿。” 徐尧走到了徐慕灵身边,大口的喘着粗气,迟迟没有动手。 “我数三个数,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冷珊珊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耐心。 萧雨柔向前走了一步,刚要说话,冷珊珊就对着萧雨柔比划了一下刀子,萧雨柔那句到了嘴边的咒骂,不得不又咽了回去。 “一。”冷珊珊开始计数。 “二。”徐尧满头大汗,手脚都开始发麻。 “三。”冷珊珊已经举起了刀子,似乎是彻底失去了耐心。 “得罪了,徐师姐。”千钧一发之际,徐尧颤抖着伸出了双手,翼翼然脱扣,数次不得。 徐慕灵屈辱的闭上了双眼,一行清泪缓缓的流了下来。 终于,成也,冷珊珊津津有味的看着,又吩咐道:“继续。” 徐尧只好照做,慕灵......。 “徐尧没敢看,闭上了双眼,红豆也别过了头去。 “把眼睛睁开,继续!”冷珊珊话语中都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兴奋。 正在萧雨柔控制不住要冲上去的时候,巫少白忽然动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巫少白身上拢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将他照的如同神圣。 巫少白的身法也从没有如此的快,他一掌就像冷珊珊的胸口拍了过去,白光一闪,冷珊珊已经跳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身。 巫少白一击不中,连忙抓起来徐慕灵的外衣,帮徐慕灵披在了肩上,将徐慕灵搂在了怀里。 “你死了!”巫少白冷冷的下了一个结论:“就算你今天不死,我巫某也迟早杀你。” 徐慕灵却在被巫少白搂在怀里的一瞬间,就恢复了行动能力,三两下穿上了衣服。 冷珊珊却将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脸上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 “是天藏之力,太虚观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个天机子。”冷珊珊一眼就看穿了巫少白的力量来源,一副算漏了的可惜模样。 徐慕灵却是提剑起身,狠狠的骂道:“贱人,今天的羞辱,我定当加倍奉还。” 徐慕灵说着,一下子冲了上去。 冷珊珊掀翻了桌子,抽身而退,想抓红豆的脖子,却不想红豆早有准备,一弯腰就爬进了桌子底下。 冷珊珊顺势推门而出,留下了一连串的媚笑道:“咱们后会有期。” 众人追着冷珊珊出门,却发现她以骑马跑出了十几丈之外,马屁股上插着匕首,鲜血洒了一路。 徐慕灵的那条亵衣,就挂在拴马桩之上,仿佛冷珊珊的从容离开,也是一种变相的羞辱。 “追。”巫少白低吼了一声,就要回去骑马,徐慕灵却拉住了巫少白道:“不要冲动,咱们几个,现在可不能走散了。” 巫少白愣了一下,知道徐慕灵说的有道理,他只能望着冷珊珊渐渐远去的背影,又恨恨的看了一会儿。 众人回到屋子里面,徐慕灵擦了擦脸上的血珠,忽然有些沉默。 徐尧灰头土脸的走过来道:“徐师姐,对不起。” 徐慕灵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这里都出事儿了,陈词和白舒他们一定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徐慕灵略微沉吟,继续道:“今天咱们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一直在一起,而是分开了,当务之急,就是把咱们的人聚拢在一起,然后不管是进是退,我们都有的选。” 巫少白应和道:“不错,我也赞同师姐的观点,咱们现在应该就出发,去找陈词师兄和白舒他们。” 众人讨论了一下,都没有异议,徐慕灵便道:“你们收拾下东西,我进屋子换身衣服,咱们马上就出发。” 众人各自点头,收拾好了行李,巫少白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第一次感觉到因为自己的无能而产生的深深的无奈。 这一刻巫少白发了疯的想要变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白舒无时不刻不在画符,为什么白舒从来不会退却,为什么白舒一年就到了希微。 因为白舒也有这样想要变强的渴望。 白舒见不得有人欺负董色,看不得路有不平,忍不了胸有块垒,白舒从第一次去燕京的时候,心里就埋下了一个变强的种子。 如今巫少白也要开始改变了。 (响应国家政策做修改和删减) 第一百八十一章 破阵 寒风初歇,雪下的愈发的大了,雪花沾在白舒的睫毛上,怎么眨眼都没能抖掉。 青竹靠在椅子上喝酒吃肉,有时酒喝的急了,还会被呛的咳嗽几声,那猫儿趴在青竹的腿弯,舔着青竹的掌心,时不时发出一声慵懒的喵叫。 猫这种生物,对于温暖没有任何抵抗力,这种天气缩在人的怀里,能半睁着眼睛就已经不错了。 “哦,对了。”青竹一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怀里面摸索着。 “有位老朋友托我还你一样东西,并问候你一声,近来诸事可好。”青竹笑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只淡蓝色的纸鹤。 再次见到这只纸鹤,已经是大半年之后了,可白舒的心却还是不争气的跳了一下。 ranwen.la 那纸鹤皱皱巴巴的,在青竹油腻的手指间,像是瑟瑟发抖,显得极为可怜。 “我先提前烧给你,你在地下别忘了去收。”青竹随手把那只纸鹤扔进了炭盆之中,纸鹤在炭火白色的灰烬之上没怎么挣扎,就缓缓惹上了点点明黄色,渐渐变成一团小小的火焰,不过几息间的功夫,就化成了灰白色的纸烬。 白舒呆呆的望着那炭盆,失魂落魄的,大脑中一片的空白。 那只淡蓝色的纸鹤是罗诗兰送给白舒的第一样东西,白舒最恨别人抢自己的东西,更加不能忍受别人碰罗诗兰送给自己的纸鹤,甚至是被别人扣在手里如此之久。 那只淡蓝色的纸鹤还在白舒身边的时候,每次白舒在自己的胸前摸到它,都会觉得罗诗兰就陪在自己身边,那种心安和满足的感觉,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楚的。 之前白舒一直将那纸鹤贴身放在胸口,小心翼翼的保存着,连一个折痕都没有,可现在,它在幻化成火焰之前,是皱皱巴巴的,是沾了污渍的。 白舒一言未发,只是眼中流露出了一种淡淡的哀伤,就算是不了解白舒的人,看到他此刻的样子,都能感觉到他是有多么的不开心。 白舒是一个非常小气的人,这件事情他时常会想起,而且念念不忘。 “那一胖一瘦两个人,在观里的时候叫汪安如和李顷,他们出去之后叫什么?”白舒还记得那两个人的名字,可白舒也知道,出了观门,这名字他们就不可能会再用了。 青竹眯了眯眼道:“胖子外号叫虎九,没有名字,另一个人已经被胖子宰了。” 白舒默默的记下了虎九这个称呼,思绪有些被拉扯回明月峡那个小山洞之中了。 若不是那天早上白舒面对明月峡中澎湃充盈的纯净灵气,不受控制运起了烛龙心法,他根本不可能那么快的脱困,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了希微境界。 从此之后白舒对于灵气的渴求,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也正因为如此,白舒下了后渊,并且得到了一身的剑灵气,拥有了强大的战斗力。 一切都从明月峡的那个夜晚开始,萧雨柔只是提了一句,白舒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去找了她一回。 那一晚白舒知道了萧雨柔究竟是有多善良,又是多可怜,若没有那一晚,之后白舒根本不会对萧雨柔那么好,也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萧雨柔离不开白舒的局面。 现在想起来,明月峡的那一个晚上,明月清风,瀑后山洞,清凉的潭水,石壁的刻字,白舒的心又变得柔软了起来。 “白舒…”青竹打断了白舒的思绪。 “你们太虚观里面有阴阳古剑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几分?”青竹神情凝重的望着白舒,似乎是这问题的答案极为重要,他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除了张敏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显得十分诧异,知道那个传说的人真的不多,信的就更少了。 “什么阴阳古剑?”元幼晴也看向了白舒。 白舒心中百味杂陈,当时在明月峡山洞里面的时候,白舒是真的对古剑的事情一无所知,可现在不一样了,白舒至少完完全全的知道了阴阳古剑中其中一把的故事。 “不是有两柄剑么?”白舒轻声说道。 青竹微微点头表示在听。 “我知道其中一把的事情。”白舒的神情忽然有些萧索,因为白舒之前说有空就去看小白,可白舒从来没有去看过她。 太虚那后渊可下不得啊,全是伤心的事情,只有一柄懵懵懂懂的剑,一把痴心妄想的剑,一把有心的剑。 千年不改。 “怎么了?继续说下去。”青竹看白舒的样子,就知道他多半知道一些故事。 “那剑你们就别想了,那剑本身的修为,还在天启之上,应该是我们太虚祖师那个级别的修为。”白舒实话实说,心里只希望不要有人打扰到小白的清净。 “胡说八道,剑……一把剑怎么可能有什么修为。”青竹有些结巴,脸色却有些凝重。 白舒咽了口唾沫道:“我没有必要骗你,那柄剑就在那里,谁都摸不到,谁也带不走,就连我们太虚祖师都不可以。” 白舒一字一句道:“是先有的那柄剑,后有的太虚观!” 不光是青竹,在场的所有太虚观的弟子也都愣住了,这种事情千年以来,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各种原因,到了现在,也只有白舒清楚一二了。 青竹还要再问,可白舒却已经闭口不言,不论青竹如何鼓动,白舒都没有再说任何一句关于那柄剑的事情了。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会那么多的手段?为什么你会渡灵魂入轮回?为什么你知道阴阳古剑的秘密?”青竹越想心里越觉得可怕,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是不是也是异灵者?”青竹目光如电,死死的盯着白舒。 白舒忽然开心的笑了起了,这种一身神秘让别人无从窥探的感觉极为美妙,白舒就是不想告诉他们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身上究竟有多少秘密,心里究竟藏着多少事情。 于是白舒解释道:“我才入太虚观一年,我入门的时候,还没有动心呢,我怎么可能会是异灵者?” 众所周知,普通人的身体承受不了夺舍,这句话似乎是很有说服力。 可青竹却摇了摇头道:“我知道很多异灵魂,在机缘巧合之下,能进入很多东西的身体里面,不一定是要修行中人的身体。” 白舒忽然有些沉默,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青竹有些愣神,他明明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 “喵…”青竹怀里的猫儿身上的毛忽然炸了起来,一下子叫个不停。 至此青竹才猛然回过了神来:“你怎么能动了?” 许是因为白舒这个抬头看月亮的动作做的太自然了,青竹居然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白舒在阵法之中,应该是不能动的。 可剑灵气是什么样的存在,眼里揉不得沙子,怎么可能会受制于人,白舒除了最开始觉得略有不适,剩下的时间白舒站在阵法之中,没有丝毫的束缚感,只是真的从内心觉得,这天气有些冷了。 青竹这句话话音还没落,白舒就已经一剑斩了过去,这一剑如同鸿雁啄江一般,快虽然不快,但有着一种自然和谐的独特美感和韵味。 更重要的是,白舒这一剑没有考虑任何后果,也没有任何压力,只是带着那种百折不摧的剑意。 就这一瞬间,白舒觉得剑宗之上那座荒冢就在自己身后,无数的剑都在看着自己,自己绝不能给它们丢脸。 一剑出手之后,白舒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却自然而然的构建出了一副生动的场景。 再去比较白访云在太虚后渊渊底所用出的那一剑,这次白舒的剑,已经有了五六分的火候了。 这景,这人。 这月,这雪。 有肉,有酒。 有花,有草。 难道不应该再加上一柄剑么? 白舒这一剑惊鸿而去,剑气穿过灯杆,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把灯杆折断,只是带熄了其中的烛火,让月色更加畅快的洒满了整个庭院。 烛火熄灭的一瞬间,众人也都觉得身子一轻,重新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青竹眼力不俗,也知道白舒做的那些事情,自然不可能轻视白舒那一剑,他抽身后退了几步,从身后抽出了一把一寸短剑,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了剑上。 那短剑之上顿时泛起一阵青色的光芒,青竹挥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小院子中的灵气瞬间就聚集在了青竹身前,流转着行成了一个屏障。 青竹的阵法虽然少了一环,但残阵所剩余的磅礴灵力,依旧可以轻而易举的被青竹所用。 白舒的无字剑将将要落在青竹身上的时候,一道火舌从另一个方向,蹼的一声向着青竹激射了过去。 青竹全力应付白舒的剑,却已经分不出心神去防守那道火舌了。 出人意料的是,白舒的剑竟然轻而易举的割碎了青竹的残阵,那残存的灵力终于难成气候,缓缓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剑灵气配合无字剑,本就是攻无不克,那些普通的灵气,更是不堪一击。 第一百八十二章 黑白之间 眼看着这一剑就要将青竹腰斩,那道火舌也道了近前,此时此刻如果瞻前顾后,青竹可能一招都接不下来,青竹下意识的选择了继续接下白舒那直觉上更有威胁的一剑,他怒吼了一声,正要拼个鱼死网破,之前趴在竹椅之上的猫儿忽然跳了起来,把那道火舌挡了下来。 旁的也有一人拉了青竹一把,同时那人一脚踢翻了青竹的酒壶,酒浆倒洒出来,在空中凝结成了一层薄冰。 白舒的无字剑斩在冰上,竟硬生生的被消磨掉了几分,但尽管如此,无字剑还是追着青竹斩了下去。 青竹用短剑挡在身前,下一秒白舒的无字剑惊鸿而过,青竹手中的短剑脱手而出,飞落在长廊深处,而青竹拼命的躲闪,却还是被斩中了左肋,身上一片血肉模糊。 而那只中了火舌的猫儿除了肚子上有一个血洞外,表皮没有任何的伤口,可它却跌落在椅子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儿抽搐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刻,这时众人才看清,来人是陈词和一个蒙着面,身段窈窕的女子。 青竹没有管自己的伤势,反而是看着那猫儿,目眦欲裂,发出了一声哀嚎。 “嫦熙!” 青竹摇摇晃晃的冲了上去,全然不顾左肋血流如注。 而那只叫嫦熙的猫儿依旧在痛苦的打着滚儿,疼的死去活来的,尖叫声已经到了嘶哑破裂的程度。 陈词一步上前,双手捧起了那猫儿,陈词一碰到那猫儿,那猫儿立刻就安静了许多,身子虽然安稳了一些,可还在忍不住的惨叫着。 陈词当时只想着打伤青竹,好让太虚弟子可以趁机离开,他万万没想到这猫儿护主心切,竟然用身体挡了自己一招。 陈词同样没有想到,白舒这一剑竟然有如此的威力,青竹竟然只顾着防御白舒那一剑,而无视自己的攻击。 见陈词抱住了那猫儿,青竹一下站住了脚步,顿在原地,惊慌失措中带着一丝哀求道:“你别杀它,我放你们走!” 陈词摇了摇头道:“刚才那道丹火烧进它身子里了,对不起,这猫儿怕是要死了。” 这猫儿是个变数,陈词哪怕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搭救,也还是来不及了。 陈词说话间,那猫儿好像缓过了劲儿,猛的一口狠狠咬的在陈词的手腕上,陈词吃痛松开了手,那猫儿则轻飘飘的摔在了地上,一步蹿回了青竹怀里。 那猫儿回到青竹怀中,不过三五步距离,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歪着头吐着舌头,嘴中不断的渗出鲜血,气若游丝的轻声哀嚎着,眼中竟然流出了眼泪来,对青竹眨着眼睛。 在猫的世界中,眨眼睛就是亲吻的意思,这不是一种定质定性的语言,而是一种情难自禁的表现。 而青竹这样一个说起人命来如同谈草一般的人,竟然在此时此刻,也抱着猫儿失声痛哭了起来,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像是失去了亲人一般。 那蒙面少女跃到青竹身边,一边用一块布按在青竹左肋,遮住了那不断涌出鲜血,触目惊心的伤口,一边用手按在了那猫儿的头上。 她碰到那猫儿的一瞬间,猫儿全身上下忽然冒起了丝丝寒气,不过片刻,就被封在了一层坚冰之中。 “别怕,还有的救。”那女子说完这句话,就怒视着陈词,抽出了腰间的短匕。 “抱歉。”陈词又一次道歉,尽管伤的只是一只猫儿,但也是一条生命,更何况是青竹如此在乎的一条生命。 可事已至此,陈词除了说抱歉,也没有了任何的办法。 那女子这次不和陈词多说了,怒气冲冲的冲了上去,与此同时,长廊深处也响起了脚步声,听声音,人还不在少数。 “你们先走,我和陈词师兄断后。”白舒推了一把张敏。 众人还要犹豫,却被白舒骂道:“快走啊,别留下来当累赘,不然你们就把陈词师兄拖累死了,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众人接连见了白舒两次战斗,对白舒可怕的实力有了一定的了解,张敏闻言当机立断,带着其他几人就往木如观外走。 “活着出来,我等你们!”官如霜看了陈词一眼,留下了一句话,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也转身离开了庭院。 而这次那蒙面女子发了怒,全力出手,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把陈词打的狼狈至极,而那女子本人,却因为有一颗灰色的珠子,又有着飘逸的身法,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陈词的灵旗在慌乱之中,也一直没有机会祭出来。 “你也走!”匆忙之中陈词只喊出了这么一句,却又被那蒙面女子趁机划了一刀,皮肉翻起,多了一道伤口。 木如观深处一众希微和破虚境界的异灵者也进到了庭院中来,随时准备加入战斗。 白舒屏息凝神,将全身的灵力都凝结在手指之间,飞速画了一张日字符,又瞬间激发了出来。 黑夜之中的光明要更加耀眼。 这世上只有沧浪见过真正的日字符,可沧浪却瞎了眼睛。 “闭眼,后退。”白舒只来得及说了四个字,他话音还没落,小院之中就迸发出极为耀眼的白光,天地间不止亮如白昼,甚至如同在烈日之中灼烧。 陈词对白舒的话深信不疑,虽然来得及闭上了眼睛,却也觉得实视线一片模糊,满目都是炽热的白色,他退了几步,手腕被人捉住,刚要发难,就听见白舒的话道:“跟我走!” 下一刻众人所能感知到的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疯狂的涌向了一个方向,极度的光明之后,满世界又是无尽的黑暗和寒冷。 就连那蒙面女子都惊慌失措的跌倒在了地上,如同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光明之后,仿佛是世间从未出现过的永恒的寒夜,所有人眼里面只剩下有些发红不断泛起涟漪的晕色,全身的血液也随之变得冰冷,逐渐有了凝结之势。 你无法用语言形容人们心中这一刻的恐惧。 日字符,烛龙心法,七月流火,瞑晦幻境。 千年以来,还从来没有人将这四种功法结合在一起使用出来,尤其是日字符和明晦幻境交替的那一瞬间,那种极度的光明和极度的黑暗所形成的反差,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失去视力。 陈词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觉得双目极度刺痛,像被火烧一般,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就只能在白舒的拉扯下,穿过深浅不一的弄堂,时不时蹚上一脚的积雪和泥土。 畅想中文网 两人跌跌撞撞的出了木如观,发现徐慕灵等人也都到了观门口,众人都骑好了马,被堵在了路上。 见到白舒和陈词出来,徐慕灵等人安心了一大半,但无奈异灵者众多,想要强行冲出去,难如登天。 “上马,往山上走。”陈词极为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看东西还极为迷糊,却勉强的找到了自己的马,翻了上去。 白舒也骑在了琉璃之上,和徐慕灵等人一起策马往镇子东边的茫茫大山之中跑去。 那些异灵者没有脚力,用尽了招数阻拦,想阻拦白舒等人的离开,拉扯过后,却也没能留下任何一个人。 小院子之中,那蒙面女子也回过了神来,推了推抱着那被冰封的猫儿的青竹道:“你快去给他们配药敷在眼睛上,不然这些人有一大半以后怕是都看不见了。” 那女子恨恨的道:“我终于知道沧浪是怎么瞎的了,这小子手段真多,他若是先用瞑晦幻境,再用那道会发光的符,恐怕这次我都要栽个跟头。” “你们留下几个照顾这些受伤的人,其他人带好三天的干粮,我们三日之内,把他们杀个干净。” 那蒙面女子说完,似乎是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道:“那两个叫陈词和白舒的人,记得留活口,见到他们两个就喊我过去,不要轻举妄动。 蒙面女子这个命令下完,院子里面虽然声音依旧嘈杂,但却已经是有条不紊的按照蒙面女子的吩咐在进行着,就连青竹都暂时忘记了悲伤,专心的配药帮一众异灵者治疗眼睛去了。 蒙面女子站在院子中用一块布擦着刀上的血,喃喃自语道:“太虚的符,燕京的境,剑宗的剑还有寺里的经,有意思。”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白舒送那些异灵魂入轮回,但她至少亲眼见到白舒用了魔宗剑宗以及太虚观三派的绝学了,而且不管是哪一招,白舒都用的像模像样的。 这些招式单是用出来就已经算是稀奇了,结合着用,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蒙面女子想着想着,想不明白,也就不去纠结了,转而忽然掏出了一颗淡蓝色的珠子放在了掌心之中,细细瞧着,眼中已经多了几分笑意。 “你就那么一手纯阳丹火还像那么回事儿,还把灭珠给我了。” 寒院月下,风里雪中,那蒙面女子满身的银光,一身的黑衣也多了几分柔美的味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怜爱 山路湿滑,雪夜更甚,像这种寒夜,鸟兽都藏在了巢穴之中安眠,除了一连串的马蹄声,和几句轻柔的提醒声以外,满山寂静。 众人进山进的匆忙,慌乱之下也没能认准方向,只一个劲儿的往深山里面扎,山里虽然也不是绝对安全,但至少不用和众多杀人不眨眼的异灵者为敌。 更何况这一次出门的太虚观的弟子之中,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战斗的经验,修为也都不高。 这种崎岖的山路就是马匹都不好走,有些地方,必须人走在前面,牵着马儿往里面走,时不时的还要注意脚下,不要不小心陷进了坑洞之中。 陈词被蒙面女子打伤了,视力也没有完全恢复,此时此刻他正坐在马上,安安静静的,任由官如霜拉着他往前面走,他身上的一些外伤,没有处理,却都自己止住了血,倒让众人放心了不少。 萧雨柔本来就生病了,在客栈中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起来又生了一顿气,出门之后更是风吹雪淋,一路颠簸的进了山。 随着时间的推移,萧雨柔的身子早已经脆弱到了极点,雪越下越大,白舒就算是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裹在了萧雨柔的身上,一部分还遮住了她的脑袋,却还是阻止不了雪化成水,打湿了小姑娘的头发。 萧雨柔早就换乘了琉璃,她趴在马背上,捂着肚子,瑟瑟发抖着,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有时能看见最前面徐慕灵手中火把微弱的光亮,有时候透过树叶的缝隙,也能看见一眼天上的月亮,可更多的时候,萧雨柔则看到的是白舒的背影。 仅仅是这一个背影,就足以让萧雨柔觉得安心了,因为萧雨柔知道,不论自己多么疲惫或是脆弱,都可以放肆的睡过去,白舒不可能会丢下自己不管,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一种无需迟疑的信任和逃离不了的依赖。 让我最后一次依靠你吧。 萧雨柔在心里暗暗的想到,她和白舒冷战了这么久,难得等到这样可以不知羞的机会,若是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因为只有在这种生了病而且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萧雨柔才能鼓足勇气去靠近白舒。 说实话这是一个漫长而且难熬的寒夜,对于萧雨柔来讲,更是艰难到了极点,可偏偏她希望时间就永远停留在这个夜晚。 她希望白舒永远在她身前,寸步不离的守候着她,因为只要有白舒在,不管是承受什么样的苦难,萧雨柔都不会怕,她甚至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白舒守着萧雨柔,自然就需要别人来压阵,此时此刻,这个工作落到了张敏的头上。 张敏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色,忽然对身旁的淳于弘毅说道:“若是运气好,雪一下起来,咱们的脚印就都被盖住了,到时候他们进山,找也找不到我们。” 淳于弘毅点了点头,有些担忧的说道:“可怕就怕,大雪封山,我们能走的进来,却走不回去了。” “你可别乱说,我们一个都少不了,全都会平平安安的回观里去的。”红豆吃力的前进着,听到淳于弘毅的话,忍不住开口反驳。 至此淳于弘毅开始沉默,前有莽山,后有追拦,谁也不能保证,这一趟走下来,这十四个人还能平平安安的回去。 “红豆,你上马趴着睡一会儿吧,我给你牵着马。”张敏有些担心红豆的身子吃不消,主动说道。 红豆强打着精神对张敏笑了笑道:“没事儿,我也跟着走着就好。” 张敏知道红豆的性子,叮嘱了他一声注意脚下,也就没再多说。 走的久了,众人的鞋袜都被雪水打湿了大半,冰冰凉凉的冻在了一起,让人走起路来都直打颤。 “要不休息一下,烤烤火再继续走吧。”元幼晴忽然提议道。 徐慕灵回头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众人,艰难的摇了摇头道:“咱们必须一口气走出足够远的距离,不然被他们赶上,可就麻烦了,大家再坚持一下吧。” 元幼晴看了一眼萧雨柔,没有说话,只是靠近了琉璃,把萧雨柔的手捧在了掌心里。 萧雨柔的手心早已冰凉。 白舒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见萧雨柔一只手捂着肚子,便问元幼晴道:“她怎么了,是肚子不舒服么?” 元幼晴略为迟疑了一下,低声咬着字说道:“是桃花癸水,这几天才来的。” 白舒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萧雨柔是来月事了。 “是第一次来?” 元幼晴点了点头道:“嗯,第一次。” 白舒紧抿着唇,嘴里有些发苦,萧雨柔本来就有些感冒,还来了月事,这么一折腾,等歇下来的时候一定会发烧,山里面没有药,睡不好吃不好,若是一个处理不当,就很有可能会落下了病根儿来。 “徐师姐。”白舒远远的叫停了徐慕灵。 “怎么了?”徐慕灵站住了脚,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进山这么久,徐慕灵甚至没有问过白舒一句,他是怎么招惹到那些异灵者的。 “你们原地生火休息吧,我回去看看,有什么异动肯定会提前告诉你们,你们先好好休息一下。” 徐慕灵和白舒隔着不远的距离,月色又暗,徐慕灵甚至看不清白舒的表情,只能看见白舒模糊不清的身影,白舒把冬装给了萧雨柔,自己还穿着秋衣,看上去是那么的单薄。 “我不可能放你去胡闹的,你给我好好待着!”徐慕灵的语气不容置疑。 元幼晴也拉了拉白舒的袖子道:“你走了谁照顾雨柔?我可照顾不来。” 白舒沉默,想说话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好了,快走吧,先走过这一段,咱们再好好合计一下。”徐慕灵没有继续等白舒回答,趁着停顿的功夫儿,重新捡枯枝扎了个新的火把点上,继续往前走去。 白舒走几步就要回头看萧雨柔一眼,萧雨柔趴在马背上,捂着肚子,不断的发着抖,嘴唇都不住的打颤。 夜越是深,山里温度就越是低。 萧雨柔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在她即将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琉璃的身子微微一颤,下一刻她肩膀被人扶了起来,后背贴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萧雨柔眼睛都没睁开,只嗅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就心满意足的将头靠在那人的怀里,甚至还有些依恋的摩蹭了两下。 饭团看书 “喂…喂,白师弟你这过分了吧,趁雨柔生病,占她的便宜。”官如霜见白舒把萧雨柔搂在怀里,忍不住打趣白舒道。 这一句话出口,全队的人都转过头来看着白舒。 萧雨柔在白舒怀中也听到了这句话,她也知道那些人那些全在看她,可她不仅没觉得害羞,反而还有些心安理得。 本来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 白舒淡淡的回道:“师姐说笑了,雨柔身子弱,我真怕他落下了病根儿。” 白舒说着,细心的帮萧雨柔将身上的雪花掸落,给萧雨柔擦干了微湿的头发,又把自己的衣服解开,将萧雨柔小小的身子完全裹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白舒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温柔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怜爱。 这是众人从没见过的白舒最温柔的一幅模样。 众人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和脚步,不想去打扰这一刻的美妙。 姜雪此时此刻也在望着白舒,这一刻的白舒和那个在凌问儿屋子前面帮她理了理刘海,又擦了擦伤口的白舒一模一样。 连日以来,众人不是看白舒和萧雨柔拌嘴,就是看两人虚情假意的互相恭维和客道,只觉得他们两个有趣极了,都有性格。 白舒高冷,萧雨柔顽劣,可谁都没想到萧雨柔此时此刻会像一只小猫一样乖乖的趴在白舒的怀里,这让这人觉得,只有此时此刻,才是白舒和萧雨柔最合适的相处模式。 “你为什么早不对她这么好,偏偏要等在现在。”元幼晴一脸羡慕的看着白舒和萧雨柔,极为不解的问道。 白舒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搓了搓自己有些发凉的手掌,直到掌心被搓的火热,才伸到了萧雨柔的衣服中,隔着内衣的一层薄纱,轻轻的帮萧雨柔揉着小腹。 萧雨柔的小腹平坦而光滑,微微有些发凉,摸上去如同绸缎一般丝滑,尽管隔着衣服,那柔软如凝脂一般的触感,还是让白舒心神一荡,怀中小女孩儿的身子软软的,带着淡淡的处子体香,这是白舒第一次意识到,萧雨柔已经长大成人了,自己和她做任何亲昵的举动,都变得不合适了。 白舒收拢了心神,下定决心这次之后,一定要和萧雨柔保持距离,随即白舒专心致志的为萧雨柔揉起了肚子。 萧雨柔对白舒的动作似乎是极为受用,时不时的嘤咛一声,脸色又变的好看了几分,呼吸也渐渐变的平稳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在白舒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而且还睡的无比的香甜。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最珍贵的东西 这是萧雨柔近期以来睡的最香甜的一晚,魂牵梦绕的人啊,心满意足的亲近,温暖如春的怀抱,熟悉安然的味道,这一切萧雨柔梦寐以求的东西,全都有了。 萧雨柔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还被白舒抱在怀里,如同婴儿一般,柔软的身子蜷缩着,最容易发凉的小脚垂在火边,脚心被火烤的暖暖的,白舒低头打着盹儿,下巴就贴在萧雨柔的额头之上,鼻孔里的温热气息打在萧雨柔的脸上,弄的人有些发痒。 众人点了大大小小的三堆篝火,三三两两的靠在火边沉沉的睡着,陈词坐在火边,闭着眼睛往火堆中添着湿柴,若不是他有所动作,萧雨柔甚至都以为他也睡着了。 湿柴在火堆中烧着,发出轻微的响声和淡淡的松香,同时也飘起了点点的黑色烟雾,盘旋着上升,升进了有些微微发白的天空之中。 这么冷的天气,萧雨柔甚至都觉得自己有些出汗了,她动也不敢,努力的抬着眼睛,借着火光看白舒的面容。 睡梦中的白舒甚至还皱着眉,似乎是还在担心中众人的境遇,这事情缘起于白舒,萧雨柔自然知道白舒不愿意牵连众人。 白舒修长的睫毛微微下垂,被火光染成朦胧的样子。 除了在明月峡中的那一晚,萧雨柔从没有如此贴近过白舒,这种水(乳)交融的亲密,在萧雨柔的心里,甚至胜过了男女之事。 世人都以为情欲结合才是最为亲密的一种状态,但实际上,当情到达了一个极致,甚至会将欲望挤的没有容身之地。 就好比你抱着他,脑海中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是单纯的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温度,就足够撑起你对爱情的全部幻想了。 就是此时此刻,就是这个寒夜,萧雨柔觉得自己把一切都已经交付给了白舒,那是一种比贞操还要珍贵的东西。 就是那最纯净无邪的感情! 萧雨柔忽然抱紧了白舒,她感觉自己好似已经融化在了白舒温暖的怀抱之中。 身边就是寒夜,身边就是飞雪,但有了他,寒夜和飞雪都不会再是问题了。 白舒似有所觉,一下子睁开了双眼,他眼中有些发红,还有着血丝,真要说起来,就是看起来有些憔悴吧。 “怎么了师妹,可好些了么?”白舒低头关切的望着萧雨柔问道。 萧雨柔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寒夜中梅花花蕊那最娇嫩的内芯,从没在人前所展示过。 “我想尿尿。”不知道是为什么,萧雨柔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让自己无地自容的话。 这一刻萧雨柔对白舒没有任何心防,没有任何的哀怨,只是简简单单的,又把白舒当作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她甚至忘了在澄湖之上那座小桥上,白舒曾对他说过的那一番绝情的话。 她全都忘了。 白舒扶着萧雨柔,让她在自己怀里坐好,萧雨柔刚刚直起身子,却又软软的倒在了白舒的怀里,贪恋着温暖,不愿意离开。 “你是准备要我抱着你去么?“白舒有些无奈的捏了捏萧雨柔的鼻子,那眼里的宠爱啊,似乎是要满的溢了出来。 萧雨柔迷迷糊糊中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唐向婉抱出去方便时的场景,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白舒抱着萧雨柔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到了一个角落,把萧雨柔放在地上,背过了身去道:“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萧雨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刚才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合适,连忙走远了几步。 离开了火堆和白舒的怀抱,萧雨柔逐渐就要清醒了,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永远不要醒来吧。 萧雨柔解决了问题之后,飞快的跑了回来,冲进了白舒的怀里,眼睛一闭,没有几息,又沉沉睡了过去。 白舒啼笑皆非,抱着萧雨柔又坐回了火边,若论粘人程度,清清淡淡的罗诗兰比萧雨柔差了百倍,知趣独立的董色也是拍马难及。 白舒无可奈何的笑着,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吹了大半夜的风此时此刻散了个干干净净,天地间只有落雪,一片清明。 “那道日字符在我的意料之中,可你怎么会瞑晦幻境的呢?”一片死寂中,陈词压着嗓子问了出来。 “想听实话么?” 陈词摇头道:“你只要告诉我,你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就可以了,因为我对你了解的越多,就越是看不透你。” 白舒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拙荆是魔宗中人,我跟着她的师父学的瞑晦幻境,第一次在人前使用。” 陈词底气稍微足了一些:“你若是不在乎我们的性命,最后也就不会当着我的面用了那招,我信你一次,这事儿以后我就不提了。” “谢谢。”白舒真心实意的道谢,陈词虽然话不多,但却是少数的几个让白舒感觉与之交往的时候能给人如沐春风般感觉的人。 “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师兄弟,这次就算是我死了,我也要让你们完完整整的回太虚去。”白舒言语中透着几分歉意,本来就是他自己惹的事情,到头来却连累了这么多人,虽然没有一个人责怪白舒,可并不代表白舒心里不会愧疚,其他人心中不会有微词。 没有质问已经是对白舒最大的信任和包容了。 陈词哼了一声道:“你要是真拿我们当师兄弟,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我们十四个人,一起出来,就要一起回去,你听明白了么?” 白舒看着闭目坐在火边,身上好几道伤口的陈词,心中有些感动。 “我知道了!”白舒答道。 这句话之后,两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白舒才对陈词道:“你睡一会儿,我来守着。” 陈词拒绝道:“不用了,你要是睡不着的话,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白舒自然应好,心里则猜到陈词要问自己如何招惹到那些异灵者的事情,这事情倒是不用做太多隐瞒,只要不提纯钧和承影就可以了,就算陈词不问,白舒也准备告诉众人的。 可实际上,陈词开口是一句:“你刚才说拙荆,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有了妻子对吧?” 白舒早就把董色当成了妻子,自然而然的道:“没错,虽然还没有成亲,但确实是有了。” 陈词又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木枝,火势先是被压灭了一些,很快又重新烧了起来,陈词继续问道:“那她怎么办?” “谁?”白舒其实有几分明白,却不敢确定。 “雨柔丫头啊,你喜欢她的。”陈词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我从没说过我喜欢她。”白舒有些嘴硬,抱着萧雨柔的手臂有些僵硬,这总有些口是心非的感觉。 陈词组织着语言,缓慢的说道:“我不是一个很懂感情的人,但连我都能看的出来,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 白舒想反驳几句,但看着萧雨柔的睡颜,却真的有些开不了口。 “你准备放弃雨柔丫头么,还是你想两个都要?”陈词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开始变的有好奇心了起来。 “我不知道。”白舒如实回答,尽管他心里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能朝三暮四,不能太过于贪心,可他还是会忍不住的去照顾萧雨柔,去呵护她,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甚至是本能。 当你认可一个人在自己心中拥有极高的地位的时候,就算是彼此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甚至于产生了很严重的分歧,可那种最开始的不求回报的想要为她而付出的感觉却是不会变的。 “你别着急着下结论,你再等等看,你再好好想想,总归会有办法的。”陈词这句话虽然是说给白舒听的,但白舒却没有回应,之后的时间里,陈词也再没有说一句话了。 只有白舒还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着陈词的那一番话。 喜欢或者是不喜欢,放弃或者是紧握。 白舒甚至常常会想,在那个洛国边陲地带的无名小村子里面,李叔家的女儿冬儿姑娘,现在究竟过的好不好,会不会想自己。 白舒不希望冬儿还念着自己,却又有些希望冬儿还记着自己,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白舒还是会想冬儿的。 虽然冬儿姑娘懵懵懂懂的,字也不认识几个,也永远理解不了白舒的世界,但本质上,她是一个对白舒非常非常好的人。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所有善良的人都应该被温柔对待,白舒自然不可能忘了冬儿。 就像是此时此刻的萧雨柔一般,当一个女孩子完全的敞开心扉,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了你之后,你是不可能对她不管不顾的。 说不清是责任,或者是爱慕,很多人总是理所当然的把人与人之间所有的情感定义为亲情、友情和爱情,殊不知人本来就是复杂的,有些时候爱一个人会爱的爱恨交织的地步,恨一个人也是如此,说是永远也说不清楚的。 loubiqu.net 陈词说的没错,白舒的的确确是要再好好想想。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想家 一夜已过,大山里的清晨薄雾蒙蒙,晨霜挂满了众人的衣角,每一片腐竹枯叶,都被雪压的实实在在的,天地间一片苍茫。 众弟子都陆续的醒了过来,此时此刻,雪已经小了很多,连风都不怎么吹了,但由于接连下了一夜的雪,雪已经积的很深,连走路都有些不好走了,每一个弟子从歇脚的地方站起来,都像是从雪窝子里面钻出来一般。 没有早饭吃,也没有办法洗脸,一早起来的众人满身的疲惫,个个红着眼睛,哈欠连天的,话都不想多说,只面面相觑的坐着,蹭着篝火的余温。 萧雨柔还在白舒怀里睡着,众人见萧雨柔的样子,或多或少都有些羡慕,在昨晚的那种寒夜里,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不管不顾的睡过去,实在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就像每个人幼年时期都会在自己长辈的怀里酣然入眠一般,时间虽然过的久了,但那种温暖安心的感觉,却始终不能忘却。 少顷,在众人暧昧眼光的注视下,萧雨柔终于动了动身子,在白舒怀里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又温存了一会儿,才在听到有人活动的声音之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着,周围的环境有些发暗,让人有些颠倒黑白,判断不出现在的大概时间。 萧雨柔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她揉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赖在白舒的怀里。 萧雨柔连忙从白舒的怀中跳了出来,羞红了脸,自己一个人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将脸深深的埋在了膝盖之中。 只有在那种寒夜,在自己身子最虚弱的时候,还要先把眼睛闭上,萧雨柔才有勇气做那种事情,如今一夜已过,却是到了梦醒时分了。 萧雨柔除了觉得着了火一样的羞涩以外,更多的则是有着一种淡淡的失落。 试问人这一生能有几个这样可以让人不管不顾的寒夜? “雨柔,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足足睡了六七个时辰,我连你的一半时间都还没睡到呢,你却起床起的比我还晚。”元幼晴凑到了萧雨柔身边,拍着萧雨柔的肩膀说道。 萧雨柔头都不敢抬起来,她在想如果自己和白舒不是师兄妹的关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情侣,那该会有多好。 因为如果是后者的话,萧雨柔绝对会理直气壮,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这一份得之不易的甜蜜。 可偏偏两人就是师兄妹的关系,那么毫无疑问,昨晚两人的所作所为,就有些越界了。 在这种一筹莫展的情况下,羞涩到没脸见人的萧雨柔是众人仅剩的安慰,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让人头疼的问题。 这种天气马儿也受不了了,跑不起来,连人都没有饭吃,也认不清准确的方向,更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敌人追赶上来,这种没着没落的感觉,简直能把人逼疯。 就连徐慕灵和陈词都有些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白舒起身吃了几口雪水,恍惚中又想起曾经和董色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人生总是如此的相似,从那个山洞出来之后,白舒就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再吃到雪水这种东西。 白舒理了理思绪,捧起雪花在脸上揉了揉,稍微精神的一些,眼角却止不住的一下一下的跳。 白舒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道:“诸位,这次都是我不好,连累大家了。” 白舒说罢一揖到地,久久没有起身,这种歉疚感,不是光靠言语就能说的清楚的。 “起来,起来,你这个样子好像显得我们如何小气一般,又没人怪你。”元幼晴捏了一个雪球,一下子扔在了白舒的背上。 白舒这才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无可奈何的道:“我要早知道这么危险,我肯定就自己走了。” 元幼晴立刻就不高兴了,撅着嘴道:“你这个人吧,有时候又好又帅又善良又温柔,但有的时候,你特别讨厌你知道么?” 白舒有些不明所以,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元幼晴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做什么事情老是想当然,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你以为你很潇洒对么?”元幼晴颇有些不屑。 “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担心你!”元幼晴这句话出口,自己就先变的有些委屈了。 白舒刚要说话,就被元幼晴吼了回去:“你别说话,听我说完。” 白舒耸了耸肩,只好闭上了嘴巴。 “包括现在也是,我们明明是同门,你却好像要跟我们划清界限一般,说一些什么拖累了你们,不应该和你们一起走之类的鬼话,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是我们不配你和白舒并肩患难么?”元幼晴气鼓鼓的瞪着白舒说道。 白舒连忙解释道:“幼晴师妹你误会了,遇到这种事情,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你们对我的好,我全都记着。” 白舒顿了顿,声音有些梗塞:“我…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们跟着受罪,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我心里是真的过意不去,我白舒不怕死……” 白舒顿了一顿才道:“我怕就怕,你们受到伤害…因为你们真的不了解,那些异灵者都是些什么货色。” 元幼晴似乎是还比较满意白舒的这个解释,很快收了脾气,转过来安慰白舒道:“你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的。”元幼晴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眨不眨眼的望着白舒。 其他人也相继安慰起了白舒,没有因为一夜的奔波而对白舒产生什么怨气。 至此白舒心里才稍稍好过了一些,今天若是董色陪着白舒吃苦受罪,白舒心里虽然会更加难受,但是他绝对说不出一句抱歉的话来。 因为白舒心里清楚,这些太虚观的弟子都不欠自己什么,更不应该跟着自己冒险。 “我给你们说说我和那些异灵者的过节吧。” 白舒这句话说完,元幼晴立马拍手道好,她在青竹的院子里面的时候,就想要问白舒这个问题了,不过总要白舒主动说出来,才像回事情。 当下白舒隐去了纯钧和承影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燕北荒原之上,那些散修的生活,和那些异灵者做的事情。 若不是白舒亲自讲述,众人永远也不会知道燕京之北,莽莽荒原之中,还有着一群修行者,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燕北有雪,也有狼,有散不开的白雾,和冻不凝的冬河,更有着那些糟心的事情。 听完了白舒的讲述,众人各有感触。 “白师兄,燕北真的有你说的那么惨么?”红豆一出生就在太虚观,他甚至连吃不上饭的人都没见过,白舒所描述的那个燕北,他更是很难在脑海之中形成一个清晰的印象。 白舒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说的有多惨,燕北那种地方,你去亲身经历一下就知道了,那种苦闷和绝望,根本用言语形容不出来。” 白舒说的就是马怜儿哭的快断了气,柴老在黑暗之中吧哒吧哒抽着旱烟,炭盆中烧着没有温度的柴火,全村人无可奈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那种气氛。 苦闷压抑到了极点,怎么看都是绝望。 “以他们那种实力,去猎杀荒原狼都不一定能成功,可他们宁肯尸体被狼吃掉,也不愿被异灵魂夺走,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朝不保夕的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白舒闭了闭眼,那一天大半时间都是黑夜的燕北,在白舒的脑海之中,依旧是那样的清晰。 “所以你就帮他们杀了很多很多的异灵者么?”徐慕灵听了半天,终于问了白舒一句话。 白舒点了点头道:“差不多都被我杀干净了,我刚回队伍那会儿,虽然表面看起来是很平静的,但实际上那段日子我经常会做噩梦,整晚的睡不着觉,手常常也会莫名其妙的发抖,只有陈词师兄看出来了,我沾惹了一身的杀气。” 经过了一晚的休息,陈词的视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他靠在树下安静听着,闻言忽然说了一句:“若没有那些被你杀掉的异灵者,你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画出那半道杀字符。” 白舒也极为认可陈词的这个看法,补充说道:“没错,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但黄俊师兄从没杀过人,他却也会用杀字符。” 张敏看了白舒一眼,有些可惜的道:“所以你想说,黄俊画出的那半道杀字符,靠的是天赋么?” “没错。”尽管白舒觉得自己不比黄俊差,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在符道之中,黄俊还是现世之中最有天赋的那个人。 提起黄俊,众人都变的有些意兴阑珊了,黄俊漫山遍野的跑的时候,人们都喊他黄痴,看他笑他,却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将他视为了太虚观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如今黄俊走了,众人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像黄俊一般痴情了。 明明是符道天才,最后却为了描摹那淡雅如兰的女子,硬生生的变成了丹青大师。 黄俊放弃了修炼,甚至是放弃了追索令人着迷的天道,只为了和罗诗兰多那么一点点的交集,有人说他这样做不值得,但别人又不是黄俊,谁又能说黄俊这样做真的不值得呢。 这世上向来就只有愿不愿意,没有值不值得! 提起杀字符就想到了黄俊,提起黄俊就想到了莫渊山,于是在这个天光不明的清晨,众人在寒冷的深山之中,第一次的这样的想家了。 ranwena.net 洗剑池旁边的杨柳,不知道枝条上还剩下几片叶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 深山 正在众人都有些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时候,一直没脸见人的萧雨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你身上那么多的伤,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么?”萧雨柔眯着眼睛问白舒,让别人看不出她的情绪来。 “是啊,那些伤现在基本都好了。”白舒笑着回答道。 萧雨柔一句话都没说,忽然转过头去吸了吸鼻子,眼眶里面泪水已经在打转了。 那天白舒刚刚回来,去和萧雨柔说话的时候,萧雨柔又是白师兄长白师兄短的,又客客气气的用着您您的尊称,时不时还给白舒行一个晚辈礼,足让白舒尴尬的无所适从。 那一刻白舒怅然若失的样子,倒让萧雨柔感觉到了一些痛快。 可萧雨柔现在想起来,那时她只顾着自己的感受,还在耍性子,却根本没有想过问问白舒这段日子都去哪里了,做了什么,过的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现在萧雨柔知道,在自己任性的时候,白舒已经不声不响的拼过几次命,落了一身的伤了。 “怎么了,师妹?”白舒不知道萧雨柔眼中为何一下子噙满了泪水。 萧雨柔摇摇头道:“没事儿,我还想问问你,燕北真的有那种硬的嚼不动的,带着砂子的冷饼子么?那段日子,你就吃那个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萧雨柔等人到燕京的第一天就去雁北楼吃了一顿好的。 白舒笑了笑道:“对啊,我对吃食没那么多的要求,吃别人的东西,总不能还挑三拣四的吧。” 白舒说着,猛然想起了什么,在自己的行李之中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深蓝色的布包,打开之后,里面赫然就是一个发黑发黄的饼子。 “我还留了一个,没有吃。”白舒拿着那饼子,只是看着,没有吃进嘴里,就觉得口中全是那粗糙的触感。 “要尝尝么?”白舒问道。 萧雨柔第一个表态道:“当然了,反正现在也没有吃的,你给我们一人掰一点儿吧。” 白舒见众人一脸好奇,便将这最后一个饼子掰开,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点儿。 ahzww.org “白师兄你不吃么?”红豆见每个人都有一小块,唯独白舒没有,忍不住问道。 白舒微微摇头道:“咱们在山里怕是要多待几天了,靠吃这个可不够,等下咱们自然要另外去找些别的吃食,不碍事儿的。” 说话间众人都将那饼子放进了嘴里,细细的咀嚼着。 萧雨柔自幼娇生惯养,冷餐都没吃过一顿,平日里又被方兴养的嘴都刁了,此刻这饼子一进嘴里,萧雨柔就皱着眉想要吐出来。 但一想起白舒连着吃了好几天这种东西,萧雨柔还是勉强着自己,一点一点细细将饼子咀嚼碎了,咽了下去。 白舒说的不错,饼里果然是有砂子的,可这还只是燕北最不起眼的冰山一角。 不光是萧雨柔,其他人也吃不惯这种东西,可众人的举动却都是出奇的一致,没有丝毫浪费的,都把自己的那一份吃了个干净。 只不过众人对白舒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他为了弱者可以拼着自己受苦,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杀光那些异灵者。 在剑宗为同门争辩时白舒咄咄逼人,一步不退,木如观里他又留下来断后,将生死置之度外。 白舒沉默时如未琢璞玉,温柔时又好似春水柔波。 到了这个时候,若说不喜欢白舒,那肯定是假的,就连元幼晴和徐尧,都慢慢放下了对白舒的偏见,真心实意的尊敬起白舒来。 众人吃了饼子,正要合计接下来如何是好的时候,徐尧却站了起来, 他面有愧色,紧握着拳头,一步一步走到徐慕灵身边,郑重其事的道:“徐师姐,昨晚多有冒犯,实在是抱歉,徐尧恳请徐师姐责罚。” 徐尧这么一说,萧雨柔等人才想起来,徐尧在冷珊珊的鼓动之下,伸手要去接徐慕灵的亵衣这件事情。 虽然他这个动作最后被萧雨柔打断了,可徐尧终究是气血方刚,没能坚守住本心,有那么一个瞬间,众人都知道徐尧在徐慕灵的美色面前已经动了心了。 白舒等人不清楚状况,全都是一头雾水。 徐慕灵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之前那一晚她所受到的羞辱,她一辈子都会记得,徐尧虽然是被人蛊惑,但本质上也是犯了男人最容易犯的错误。 若说原谅,徐慕灵还没觉得自己可以大度到这个地步,但要说责罚,同门师弟,又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道歉,徐慕灵也不好要求他什么,更何况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不论做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这事儿以后就不要再提了,等回了观里以后,咱们应该也没什么交集了,对吧?”几番犹豫之下,徐慕灵最后还是说了这样一番话。 徐尧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过来,徐慕灵是隐晦的在说以后不想看到自己。 “没错,回观里咱们应该就没有什么交集了。”徐尧脸上发烫,头快低到地下了。 徐慕灵则展颜一笑道:“那就好了,这事情徐师弟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徐尧又弯腰一拜,才转身坐了回去,不再说话了。 而徐慕灵为了摆脱这尴尬的气氛,直接揭过了这件事情道:“咱们现在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白舒点了点头,站起了身道:“咱们现在只是暂时安全,饿着肚子,也睡不好觉,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填饱肚子。” 徐慕灵赞同道:“白师弟说的没错,你觉得哪里合适呢?” 白舒看了一眼白茫茫的远方道:“最好的选择是水边或者是山洞,水中有鱼虾,山洞可以避风寒,若是他们找不到咱们,咱们躲上几天,养精蓄锐,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出山。” 徐慕灵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可若是他们找到了咱们,咱们岂不是要被一网打尽么?” 白舒有些发愁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徐师姐你看能不能让我和陈词师兄和你们分开,我们就守在咱们来的路上,如果他们真的追了上来,至少我们单独行动比较好隐蔽,还能提前给你们通风报信。” 白舒咽了口吐沫,继续道:“咱们只等太阳出来,认准了方向,就从大山的南边走出去,一旦出山,咱们应该就能进入华国腹地,也就基本安全了。” 陈词看了白舒一眼,目光中有些赞赏,说道:“我赞成白舒的观点,咱们先换地方安顿,辨清方向之后往山外走,我和白舒留下来,以防止他们追上来。” 徐慕灵作为领队,心里也自然早就做好了打算,可到了之后徐慕灵发现,自己的想法和白舒提出来的办法基本相同,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可官如霜不这么认为。 “这些异灵者未必会进山追咱们,我看你们两个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吧。” 官如霜脸色有些发白,后怕道:“我真怕找不到你们,而且有你们在,我心里也要更加安心一些。” 淳于弘毅平日里话不多,但心思却比较细腻,闻言无可奈何的道:“咱们回观里肯定要说姑沛的事情,到时候姑沛这里的异灵者一个都剩不下,你说他们会不继续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我们离开么?你可别忘了,白师弟杀了他们多少人。” 异灵者在这片大陆上向来都是神出鬼没的,他们行踪飘忽不定,隐藏的也很深,很少会被人发现,甚至是斩杀,像白舒这种一口气杀了上百个异灵者的人,历史上根本就没几个,不论怎么看,那些异灵者都不可能放过白舒。 官如霜抿了抿唇,知道淳于弘毅说的不错,也就没有继续再争辩什么,默默的收拾好了东西。 于是众人又合计了一下,大致选择了一个方向,赶着马儿往里面继续走了。 出山之后还需要脚力,更何况这些马都是观里养的马,杀了吃肉或者丢弃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众人是绝对舍不得做出来的。 萧雨柔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一步三回头的去看白舒,那担忧的模样,倒是真的让白舒觉得有些感动。 “也不枉我抱了你一夜。”白舒喃喃自语。 到了最后,就只剩下白舒和陈词两个人了。 “陈词师兄,你的伤势没什么问题吧。”白舒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之前陈词受了不轻的伤,却一夜没睡,照看着柴火,就和在澄湖寺睡大通铺的时候,他靠在门边守门一样。 陈词面无表情道:“没问题的,放心吧。”陈词也是从最艰难的困境里杀出来的人,他远比白舒想象的坚强。 “陈词师兄,你见多识广,那道日字符你也看到了,如果有人因为日字符的原因瞎了眼睛,你说还能治好么?”闲来无事,既然陈词也见过日字符,白舒正好帮沧浪问一下,他胳膊虽然早就好了,心里却还一直担心着沧浪的情况。 陈词没有多想就说道:“能治,我师父就能治。” 七星君之首柳念,白舒除了端午见过柳念一面,得了一瓶丹药,还真没和柳念有过什么交集。 看来回去之后要和柳念多打打交道了,七星君之中,个个都是惊才绝艳。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痕 之后白舒和陈词就等在原地,两人烤着火,话说的不多,到了下午雪逐渐停了,白舒还在画符,陈词则终于靠着火睡了一会儿。 一直到了傍晚,正当二人以为异灵者不会追上来的时候,隔着重重密林,两人却看见了一些若隐若现的火光。 白舒和陈词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用雪扑灭了火堆,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下了一夜的大雪,他们居然还能找到咱们。”白舒颇有些不可思议。 陈词回头凝望着远处的火光,头都没回道:“你赶紧跟着足迹找到慕灵师姐她们,带她们先走,我留下来观望一下,随后就会追上你们。” 白舒没有犹豫,只提醒陈词小心一点,就飞快的顺着徐慕灵等人留下的足迹掠了过去。 白舒找到徐慕灵等人的时候,才发现她们真的已经找到了一条河,并在河边砍了很多的树,搭起了简易的棚子,烤起了鱼肉来。 “白师兄回来了。”红豆最先发现了白舒的身影,喊了一声,所有的人就都聚拢了过来。 见白舒喘着粗气,徐慕灵就知道事情不对,忙问道:“怎么回事儿?陈词呢?” 白舒喘了口气道:“他在后面看着,那些人追上来了。” 众人闻听此言都是一脸的茫然,他们才刚刚搭好了棚子,饱餐了一顿,是真的不想再赶夜路了。 “收拾下东西走吧,把能吃的东西全都带上,不管生的还是熟的,现在可没下着雪,咱们的足迹能保留很久,之后的路怕是没什么时间休息了。” 见众人还一脸茫然,徐慕灵赶紧催了一下,吩咐着众人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到了此时此刻,不论是谁,都已经是一脸的疲惫了。 可现在毕竟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谁也不敢怠慢,没过多久,众人就都收拾妥当,准备过河继续往前走。 之前众人行进的时候,都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应该是南方,就算有出入,偏差也不会太大,若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向走的话,确确实实是要过河的。 2kxs.la 寒冬腊月的,河水却还没有结冰,也算是奇事一桩。 白舒翻身上马,正准备第一个渡河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忙趋马迎了上去,远远的就看到了陈词。 等陈词到了近前,白舒才问道:“怎么样了,他们走的是我们这个方向么?” 陈词的嘴唇有些发白,他轻轻点了点头,对白舒道:“咱们这么多人,还有马的足迹,迟早要被赶上,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白舒知道陈词说的是事实,若是雪下的大还好说,偏偏到了下午,连雪都停了。 ”要不咱们分头走,能走几个就是几个,也好过被一锅端了。”徐尧提议道。 官如霜冷冷的摇了摇头道:“咱们绝对不能分开。” “死也要死在一起么?我招谁惹谁了?又不是我的问题!”徐尧嘀咕了一句,一肚子的怨气。 他话音刚落,就被官如霜呵斥道:“那就少说两句吧,我保证,真出了事情,我官如霜一定不让你徐尧死在我前面,你看如何?” 徐尧被官如霜一句话说的没了脾气,垂头丧气的,斜眼瞥着白舒。 白舒看着众人,终于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管用。” 官如霜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连忙催促白舒道:“别卖关子,赶紧说。” 白舒摸了摸琉璃脖子上的毛道:“把马都给我,这边地势比较平坦,我赶着马一路往河的上游跑,到了足够远的位置,我就和你们跑相反的方向。” 白舒看了一眼河水,继续道:“水流不急,你们脱了鞋袜下河,别出来,一直往下游走,等离这边足够远了,就上岸,继续往原来的方向走。” 徐慕灵一抬眸,盯着白舒看,说道:“这样异灵者就跟着马蹄印被你带走了,然后我们全都跑了,你自己去送死,对不对?” 徐慕灵勃然大怒道:“这算什么狗屁办法?你又想逞英雄!” 白舒苦笑道:“这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事情,自然要我来亲自解决,别耽误时间了,你们赶紧走吧。” “要走一起走。”徐慕灵牵着琉璃的马绳就要往河边拉,可琉璃却纹丝不动。 “徐师姐,没别的办法了,不然咱们都得死。”白舒无可奈何的道。 “先走再说,一定会有办法的。”徐慕灵寸步不让。 一直没说话的陈词忽然把手也搭在了马绳之上道:“白舒说的不错,这是现如今唯一的办法。” 徐慕灵咬着嘴唇,就不是不肯放白舒走。 陈词拍了拍徐慕灵绷紧的肩膀道:“你们都下河,我去引开他们。” 就算是陈词说他去,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表示同意,而时间越来越紧迫,白舒心里已经越来越着急了。 陈词安慰众人道:“我有师父给我的逃命用的东西,我肯定死不了,你们保持着大致方向不变,太阳出来之后辨清楚位置,一路向南,我肯定追上你们。” “你说的是真的?”徐慕灵知道柳念的本事,也知道陈词的为人,多问了一句,却已经算是反常了。 “自然是真的,我肯定能回来追上你们。”陈词此刻自信满满,没有丝毫的慌乱。 “行,你去,我等你回来。”徐慕灵当机立断,把所有马都交给了陈词,只有白舒留下了琉璃。 官如霜给陈词的行李之中装了几条烤好的鱼,还有些不舍的抓着陈词的袖子。 “保重。”陈词说完这句话,甩开官如霜的手,翻身上马,赶着一众马儿就往河的上游跑去了。 琉璃低头蹭了蹭白舒的肩膀,忽然从白舒手中挣脱,追着马群的身影,头也不回的去了。 白舒望着琉璃飞奔而去的身影,看着那一抹比雪花还要白的倩影消失在了白茫茫的远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想去就去吧!”白舒心里止不住的愧疚,这毕竟是罗诗兰的马,这么多年陪罗诗兰在四国中走了不知道是多少趟,从没出什么意外,可现如今琉璃第一次跟着白舒出去,就可能要一去不返了,白舒根本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罗诗兰交代。 介子渝也有些感慨道:“连马儿都知道对同伴不离不弃,可有的人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介子渝这句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她是在说徐尧,徐尧闻言也只能冷哼一声,倒是没法反驳。 介子渝不是小气的人,更不会无的放矢,白舒和介子期虽然不和,可介子渝从来没有因此而怪过白舒,反而一直对白舒赞赏有加,一路上徐尧经常和白舒作对已经让介子渝有些反感他了,更不要说徐尧对徐慕灵做的事情和对白舒招惹了异灵者而产生的不满的事情了。 “好了,赶紧走吧。”白舒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第一个脱了鞋袜,跳进了水里面。 河水冰凉,刺的白舒脚心生疼。 见萧雨柔也要脱鞋下河,白舒连忙制止了她的动作道:“你生病了,别下水了,我背着你。” 萧雨柔将脑袋摇的像是波楞鼓一样,咬着嘴唇,死活都不同意。 “听话,我是你师兄,现在我在你身边,我就不能让你吃苦。”白舒神色严厉,声音中却透着温柔。 萧雨柔低垂着眸子,忽然鼓足勇气说道:“我喜欢你,更加不想看你为我受苦,我想陪你吃苦。” 很多人只想着同甘,一到共苦的时候,他就躲的远远的,恨不得希望从来都没见过你一般。 好在萧雨柔不是这样的人,她愿意陪白舒吃苦,而且心甘情愿,无愿无悔。 这句话似乎是触动了白舒内心的柔软,他久久没有说话,忽然一下子就托着萧雨柔的腰,把萧雨柔了抱了起来,大步的往河的下游走去。 萧雨柔挣扎了几下,拗不过白舒,只是乖乖的从白舒的怀里翻到了他的背上。 “雨柔,你要记住了,女孩子来桃花癸水这几天,一定不能受凉,若落下了病根儿,以后会特别痛苦的。”白舒压着声音,认认真真的叮嘱着。 萧雨柔搂着白舒的脖子,在白舒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了。” 白舒笑笑道:“知道了就好,有我在我肯定照顾好你,但我毕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啊!”白舒很不放心萧雨柔。 他一步一步的走着,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萧雨柔一眼。 萧雨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白舒恍惚中看见了,萧雨柔眼中有泪。 “你对我这么好,那以后我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他们对我很好,但只要我想起你来,他们对我就都不算好了。” 当一个最好的人成了标杆,再换任何人来,就都是将就。 白舒没说话,身子埋的更低了。 “你为什么不能照顾我一辈子?” 萧雨柔在白舒耳边恨恨的说完这句话,忽然隔着衣服狠狠的一口咬在了白舒的肩膀上。 白舒的身体经过炼体和剑灵气的改造之后,已经是不是当初伸着脖子给董色吸血时那样的脆弱了。 可尽管如此,白舒还是吃痛,只不过他吃的是心痛。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和别人明明做了同样的事情,可她就能在别人身上留下痕迹,而你就不行。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丹火 另外一边,蒙面女子带着青竹一直找到了河边,带着人追着马蹄印一连追了三天,都没有见到任何人的影子。 蒙面女子虽然觉得不对劲儿,可那么多清晰的马蹄印却做不了假。 直到第四天清晨,这条长长的河流走到了尽头,一片白茫茫之中赫然出现了一大片青翠的植被,围绕着一个湛蓝色的湖泊生长着。 十几匹马儿在湖边悠闲地漫步,或是晃着头吃草,或是垂首在湖边饮水,陈词则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手肘撑在膝盖上休息,额角有一丝稍显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他身上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才擦过了身子。 清晨的日光照在陈词的身上,让他身披着朝霞,他望着湖边的那些太虚观的马儿,舒展着剑眉在笑。 这一刻仿佛陈词不是在逃亡,而是他就是住在这片大山之中的放牧人。 蒙面女子站在不远处看了陈词一会儿,走上前去问道:“不跑了?” 陈词对蒙面女子笑了笑道:“跑累了,跑不动了。”陈词除了那天下午睡了一会儿,已经整整四个晚上没有合过眼了。 “那你怎么不藏起来啊,以你的本事,又不是跑不掉。”蒙面女子走到陈词身边,也在石头上坐了下来。 陈词偏头看了眼那些马儿,摇了摇头道:“主要是马儿跑不动了,都是我太虚观的马,我总不能留下它们不管吧。” 蒙面女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陈词道:“你是为了这些马儿留下来的?” 陈词疲惫的闭了闭眼道:“要是让你知道我们的人都跑了,你们追着一群马追了整整三天,你们还不迁怒于这些马儿,把它们杀个干净。” 陈词把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个响哨,那些马儿瞬间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没命似的四散跑了开去。 “要杀就杀我吧,我这这儿等着你们呢。”陈词看着一匹匹马逐渐远去的背影,终于放下了负担。 他和白舒都是同一类人,对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他可以心狠手辣的毁个干净,若是遇到喜欢的,又会拼了命的去守护。 就算是马儿也是一样的,之前白舒和董色被困在那个小山洞里面,没有饭吃都没有动过杀马儿的心思。 ahzww.org 蒙面女子笑意盈盈道:“这回你可算错了,我们还没有无聊到要去杀马儿的地步。” 陈词看了蒙面女子一眼,终于放心道:“那就好。” 蒙面女子得意道:“我留了个心眼,除了把主力带到了你这边儿,剩下的人我也没让他们闲着。” 陈词愣了一下,看着蒙面女子,在分辨她刚才的话是真是假。 “我估计现在白舒他们也不好过,只是我们这几天算是白追了。”蒙面女子话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丝毫泄气的意思。 “不算白追。”青竹走上前来,眯着眼睛看着陈词。 “那猫儿可还好?”陈词有些担心那只叫嫦熙的懒洋洋的猫儿。青竹冷声道:“不劳你挂心,木已成舟,说再多也是枉然。” 青竹一字一句道:“但账咱们得算一算。” “好啊。”陈词站起了身道:“你说怎么个算法。” 青竹没有丝毫的犹豫,针锋相对道:“今天咱们两个人,最后只能剩下一个人活着离开这里,你杀了我,你就能走,就没人能拦你。” 陈词叹了口气道:“那猫儿对你而言,竟然如此重要么?” 青竹沉默了片刻,嘴唇有些发抖道:“嫦熙是我的命,你要我的命,老道怎能同你善了。” 青竹说罢,就有一人递了一柄剑给青竹,青竹的剑比常人的剑要更长一些,也要宽厚的多。 一把长剑在手,青竹略微有些佝偻的背也挺直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此刻陈词甚至觉得,面前的这个青竹,逐渐变的高大伟岸了起来。 蒙面女子见青竹蓄势待发的样子,也连忙撤了回去,带着其他异灵者往后退了一段距离。 没有多余的话,更没有多余的动作。 青竹闭目似瞑,手中的剑举起,横着就是一斩,下一刻青竹睁开了眼睛,不知道是如何办到的,已经一步就瞬间到了陈词的身前。 青竹右手握剑,一剑横斩却是从左边向右斩起,写出了一个一字。 陈词面色瞬间变的极为苍白,因为他认出了这一剑,这是风雷六十四斩的第一剑,起手式。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青竹居然还真的是个道士,甚至他这第一斩的起手式,用的比白舒还要好。 陈词仓促之中祭起鬼骨灵旗,十二支骨旗在空中瞬间扩散成一个转动着的圆,如同盛放的花朵一般,挡了青竹的这一剑一下,却很快被一剑斩的不成样子了。 青竹的剑足够的厚重,剑上携带的力量更加磅礴,可他用剑的方法却是和白舒一样的。 一剑不中,第二剑就飞快的接上,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时间。 陈词飞身后退,用鬼骨灵旗把青竹包围了起来,反身用手指隔空指了青竹一下。 一道火舌从陈词的指尖激射了出去,直直的飞向了青竹的方向。 再次见到这道火舌,青竹脑海中又闪过了嫦熙惨叫打滚儿时的场景。 青竹怒从心起,第二剑直接斩在了那道火舌之上,将那道火舌斩成了一篷火花。 青竹剑势不停,丝毫不顾及陈词的旗阵,就一门心思的往陈词身边冲,陈词一边变换着阵法,一边时不时的用纯阳指激射出火舌去攻击青竹。 青竹知道那火舌的厉害,来一道只能用剑斩碎一道,倒是平白浪费了不少灵气。 陈词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明明只是斩一道火舌,青竹都要全力以赴,仿佛他的气海真的是汪洋无量,有着用之不竭的灵气。 威力大,但斩不到人,这是风雷六十四斩在与同等级对手对抗下最尴尬的一点,唯一能拿出来提的优势就是,这套剑法能以一挡十,大开大合之间,让别人近不了自己的身。 蒙面女子在一旁也是看的一头雾水,她知道青竹懂得不少,却没想到青竹不懂得如何省着使用灵力。 反观陈词,他始终都是不急不躁的避免和青竹的剑做正面的冲突,虽然来回躲闪有些狼狈,但只要时间一长,青竹灵力耗尽,肯定就是陈词胜了。 随着时间的推进,青竹的风雷六十四斩已经用过了四十一招,那是白舒在希微境界一次能用到的最后一招了,从第四十二招起,青竹每一剑下去,消散的灵力都会在空中重聚,变成阵阵劲风。 而青竹的灵气消耗也越来越大,有一招逼的陈词急了,陈词用灵旗挡了一下,十二支灵旗里面竟然立刻就碎了一面旗,至此陈词的旗阵威力大减。 而随着青竹剑招的推进,天空之中风起云涌,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漫天的狂风袭来,吹的树叶和灰尘飘了满天。 “要下雨了么?”在一旁观看的异灵者的人群中议论纷纷,都抬头望着逐渐变成灰黑色的天空,震惊不已。 寒冬腊月,怎么会下雨呢。 陈词也觉出了不对,狂风呼啸,湖水止不住的泛起涟漪,天地间的草木被风吹的弯了腰,枝干上的树叶都被风撕扯了下来。 青竹的风雷六十四斩,眼看已经用到了第六十四招。 陈词至此一剑都接不下来,抽身急退,同时剩下的十一支灵旗一股脑的向青竹飞了过去。 陈词虚空又点了青竹一指,一点白色的火焰轻飘飘的飞进了旗阵之中,仿佛是被轻柔的春风托起的柳絮,摇摇晃晃的飘着,完全不受狂风的影响。 青竹如之前一样,一剑斩在了这道火舌之上,那白色的火舌崩碎在剑锋之下,溅起了一片火星。 那些微小的火星如同落进了油锅中一样,瞬间在旗阵之中点起了最炽热的火焰,砰的一声,旗阵之中火光大作。 幻术讲究布局和起势,布局时要面面俱到,起势时要全力以赴,可不光是幻术,阵法,也需要布局,也会有起势。 陈词有两门绝技,其中最基本的一门,就是纯阳丹火。 陈词最开始在太虚观的时候,就是一名看守丹炉的普通外门弟子。 丹火是天地间最炽热的火焰之一,也是陈词最熟悉的东西。 那年鬼臊逼着陈词和陈曲兄弟开炉,两兄弟一人被烧死了,另一人则阴差阳错的得到了一点纯阳丹火,若不是因为这一点纯阳丹火,鬼臊根本不会留他活那么久。 纯阳丹火不论是粘在任何东西身上,都能燃烧起来,除了陈词亲手收回来,或者是用灭珠灭火以外,就都没有办法能将之熄灭了。 一点纯阳丹火就就足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烧成灰烬了,更何况是身处在陈词纯阳丹火阵里面的青竹呢。 此时此刻,青竹刚刚斩出第六十四剑,却将火种播撒进了阵法之中,彻底激活了之前陈词的布置,让整个阵法中,都变成了一片汪洋火海。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引雷 “不好!”蒙面女子脸色骤变,低呵了一声,握着陈词给她的灭珠就要冲进那火海之中。 可偏偏在此时此刻,所有的乌云都在空中翻滚了起来,狂风却骤然平静了许多,风声一弱,黑如墨染的天穹之中就忽然炸起一道惊雷,将整片天空都晃成了亮白色。 一道天雷瞬间从虚空中骤落在了陈词的纯阳丹火阵之中,那火焰才刚刚膨起来,还没有完全烧开,瞬间就被惊雷击中,在一片刺眼的白色光芒中,那纯阳丹火火海竟然瞬间就被惊雷击了个粉碎。 火光和电光交错闪过,雷和火全部都消失于无形。 青竹站在之前天雷和火海的最中心处,衣襟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道鬓也被吹散开了,一头半黑半灰的长发在风中起舞,凌乱的飘在脑后,他面色凝重,手中的长剑横立于身前。 蒙面女子被一个惊雷炸的有些发懵,此时此刻方才回过神来,抽身飞退,事情到了这个局面,不是她想阻止,就阻止的了的。 天空中云层激荡,隐隐发出滋滋的声响,乌云之中时不时有微弱的电弧一闪而过,触目惊心,仿佛随时空中都会有另一道雷劈下来。 之前刚刚有些颓势的风又呼啸了起来,把沙子都吹进了人的眼睛中,让人只能眯着眼睛,勉强的看清这如同末日一般的昏暗天地。 陈词眼看着自己的纯阳丹火阵被一道惊雷劈散,愣在了原地,他无数次的用过了这个阵法,除了他自己以外,还从来没人能破掉这汪洋火海,可今天,青竹只一道雷就给陈词破了。 青出于蓝固然是不错,但俗话说的好,姜还是老的辣,青竹能在木如观里布置出五行星阵,又怎么可能看不出陈词的把戏呢。 他会风雷六十四斩,定然也和太虚观脱不了干系,对于布局和起势,自然也有自己的理解。 世人都以为风雷六十四斩强在剑招刚猛,威力巨大,但实际上风雷六十四斩存在的真正意义,是通过不断灵气积累,来沟通天地,引动天雷,这也是为什么青竹从第一招开始,就全不吝啬自己的灵气,每一剑都是全力以赴。 他在布一个比陈词的局格调要更广阔的局。 纯阳丹火再炽热,也抵不过天威之下一道惊雷。 这时间都仿佛是算好了一般,偏偏陈词发动自己的纯阳丹火阵的时候,青竹刚好完成了第六十四斩,第六十四斩和第一斩一样,仍然是一个一字,只不过这次是从右往左写的一字。 天地万物,周而复始,这第六十四斩,是这套剑法的末尾,也是能引动天雷的第一剑。 倘若陈词的纯阳丹火阵发动的再早一些,事情就可能会变得完全不同了,但此时此刻,陈词精心布置的局被青竹一雷击破,他若是再想和青竹分庭抗礼,就已经是痴人说梦了。 “青竹,嫦熙还有的救的,到这儿就算了吧!”蒙面女子明知说出这样的话极为不妥,却还是喊了出去。 黑云压山,满山惶惶,青竹只抬头看着云层,恍若未闻,紧接着第二剑又斩了出来。 一剑起落间,青竹身上涌起了磅礴的灵气,引动着云层中豁然开了一个大洞,又是一道惊雷劈落,乌云散乱间,陈词动都没来得及动一下,就被天雷劈中,身子被重重的击飞了出去。 天雷击中陈词的瞬间,陈词的整个身体都变的透明了起来,在陈词的气海之上,有一点明白色的火焰摇曳了一下,差点就熄灭了过去。 在这一刻,轰隆隆的雷声才刚刚响起,震耳欲聋。 单薄的人力在面对天地的威严时,显得不堪一击。 陈词摔进了雪地之中,身上的衣服被雷劈了个粉碎,全身的肌肤都变的黑乎乎的,各处皮肉都被击打的绽开来,翻出来的血肉却都是黑色的。 陈词一动不动的,像是已经死了一般,蒙面女子眼瞳中满是不可置信,刚想上前察看一番,陈词忽然却翻了个身,咳嗽了一声。 陈词右手紧握着拳头,刚要动作,青竹的下一剑又来了。 这道雷似乎是接着上一道雷,只有那么仅仅几息的停顿,又瞬间落在了陈词的身上,眼看着陈词就要死于天雷轰顶,狂风之中陈词身边忽然金光大作。 平地里忽然开出了一朵金花挡在了陈词的头顶,紧接着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铃声,响彻天地。 惊雷消散之后,众人才看清楚,挡在陈词头顶的是一枚硕大的铃铛,此时此刻,这铃铛已经被天雷轰的变形不成样子了。 很快这枚铃铛就失去了光泽,变回了往常的大小,跌落在了陈词的身上。 青竹站在狂风之中,面色苍白如纸,身子也摇摇欲坠,按理说他应该继续的,可下一剑,他迟迟没有使出来。 陈词挣扎着站了起来,把那枚破碎的金铃收在了掌心之中,忽然不受控制的抽搐了起来。 在场所有的人同时面色大变。 “青竹,差不多了,你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你若是再出一剑,他的确会死,但你也活不成。”蒙面女子高声喊道。 青竹低头看了眼脚下,往前走了一步,提剑就要再斩,却被蒙面女子的下一句话给拦住了。 “嫦熙还有的救,你若死了,我绝不管它。” 青竹终于泄了气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他倒下的一瞬间,满天的风雷也终于消散于无形,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陈词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如同死了过去。 蒙面女子看向陈词的目光满是纠结,正要上前,却看见陈词的手动了一下。 陈词张开了右手,一张暗黄色的,皱皱巴巴的纸片从陈词掌心之中飞了出来。 陈词挨第一下雷击的时候,右手就攥着拳头,如今他右手松开了,左手还紧握着,他左手手心里面,是蒙面女子那枚被天雷劈烂的金铃。 陈词掌心飞出的那张黄纸轻飘飘的在空中旋转着起舞,滚动间众人看见这张纸片上面用笔画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图案。 那张纸片在空中飞舞了片刻,轻轻的落在了地上,缓缓变的透明,最终消失在了地上。 此刻风停雪止,连湖水都翻不起波澜。 下一刻天地间全部的灵气一阵毫无道理的澎湃,湖水冒着白泡往岸边翻腾,大地在震动,摇摇欲摧,不知道什么时候,浓重的瘴气已经缓缓的袭来,并升腾遮住了众人的眼睛。 瘴气升起来的瞬间,蒙面女子忽然感觉不到陈词的位置了,仿佛刚才那个人,活生生的消失了一般。 此时此刻,地动山摇,大地之中裂开了缝隙,湖水倒灌进了山野,烟雾弥漫,层云叠起似乎是被众人踩在了脚下,不过片刻,大片的地方都变成了高低不平的断崖低谷,整个地势都被陈词手心里飘出的那张纸片所改变了。 爱好中文网 “青竹,青竹?”震动结束后,在烟雾弥漫之中,蒙面女子第一时间想到了油尽灯枯的青竹,她飞身在断崖低谷跳跃腾挪,终于在一个地坑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青竹。 “怎么样?”蒙面女子扶着青竹坐了起来,话语间有几分歉意,她不仅帮陈词挡了青竹一道天雷,还放走了陈词。 青竹咳嗽个不停,半天才捂着胸口道:“死不了,就是有些气闷。” 蒙面女子这才放心了几分,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青竹知道蒙面女子所指,解释道:“刚才那是一道神符,还是一道前人留下来的老符,怕是已经留了几百个年头了,没想到激活使用出来,还有如此的威力。” 蒙面女子看着周围的一片狼籍,心有余悸的道:“这神符当真是厉害,也不知道陈词那小子是怎么走掉的。” 青竹又咳了几声,才道:“是地字卷神符里面最后一张符,渊字符。” “厚重如山,汹涌如海,但渊字符和山海都不一样。” 青竹怀念道:“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 这句话是太虚观中的古语,意思是说,道是虚而无形的东西,却是无穷无尽的源泉,深远广大,好像是万物衍生的原点。 渊字符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冲盈之间,可以让人消失于无形,自从那年陈词扛着鬼臊的尸体回太虚,柳念就找了一张渊字符给陈词,陈词一直放在身上,很多年都没用过,却在今天这个场合用到了。 青竹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那朦胧山水的影子,百年前青竹十三岁,第一次上山,正好是雨季,满山的微雨下了一整个月,洗剑池涨水,秋叶没出了水池。 青竹在莫渊山上学剑修道,最开始还常回家,在父母膝下承欢,经年之后,父母仙去,就专心修炼,再没有归过家,直到某年青竹下山,意外身死,成了天地间一游魂,阴差阳错的成为异灵者中的一员,至此青竹已经整整一甲子没回过太虚观了。 可青竹也知道,观里再好,也容不得异灵者,今天他才知道,凡事也有例外。 第一百九十章 内鬼 另一边白舒等人顺着河水而下,蹚水走了很远的路之后,方才上岸,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向前进。 之后的山路愈发的难走,到了这种时候,红豆、姜雪、萧雨柔和介子渝几人就成了大家的重点照顾对象,基本休息和食物也都是紧着她们几个。 尽管这段日子非常辛苦,但自始至终除了徐尧以外,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白舒的不是,这更让白舒觉得愧疚,他不是那种别人不提,自己就会恬不知耻的觉得心安理得的那种人。 所以这几日白舒都没怎么睡过觉,每天的守夜基本都是白舒一个人在做。 众人连着赶了三天的路,本以为已经彻底没了危险,却不料还是在一天深夜被异灵者赶了上来。 原计划三天解决白舒等人,却因为陈词引着异灵者的主力部队离开,硬生生的被多拖了好几天,这些异灵者心里也憋着一股怒火。 没追上还好,这一追上就如同饿狼见了食儿,死死的咬住不松口了。 众人匆忙之中和那些异灵者交起手来,却因为要照顾几个归灵境界的弟子,反而束手束脚的,一旦陷入混战,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低境界弟子的安全。 众人只好边打边退,又是三天的时间,不论是谁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官如霜甚至受了重伤,一度昏迷了过去。 连日的奔波也终于快要拖垮了众人,这日午后,众人又在赶路,这几日天气暖和和一些,山中的积雪有了些许融化的意思,走的久了脚上裤子上就会沾满了泥水。 女孩子爱干净,连续这么多天没换过衣服,没洗过头发,简直是要逼疯众人了,更不要提那些如同附骨之蛆的异灵者。 “白舒,放我下来!”官如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归来,拍了拍白舒的肩膀。 之前官如霜一直昏迷,白舒就一直背着她走,此刻见官如霜醒了过来,白舒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白舒蹲下放官如霜下到了地上,关切的问道:“官师姐,怎么样,伤的严重不严重?” 官如霜苦笑了一下道:“没事儿,咱们到现在还没走出这片山么?” 白舒无奈的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不过应该快走出去了,出了山应该就能到临川城,一进城咱们就安全了。” 官如霜叹了口气,又问道:“陈词师弟回来了么?” 白舒眼神有些躲闪道:“还没有。” 官如霜拍了拍白舒的肩膀安慰道:“燕北的事情你做的没错,陈词师弟也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你能带着我们走出这片林子。” 白舒微微点头,勉强对官如霜笑了一下,继续催着众人加快脚步。 燕北的事情做的时候倒是快意,白舒也没有顾及太多,他只是想不明白,自己的行踪是如何暴露给那些异灵者的。 青竹那时候认为白舒等人必死无疑,曾经说白舒不该应该在剑宗之中那么锋芒毕露。 只因为白舒是一名符师,太虚观已经很多年没出过符师了。 可那件事情没发生多久,白舒就被人拦在了姑沛,姑沛这个局设的不错,丝毫没有仓促的感觉,绝对是精心准备的,而白舒是符师的事情在剑宗传的是快,可在俗世中却不如何出名,这些异灵者动作这么迅速,最大的可能就是,剑宗之中也有他们的耳目。 “徐师姐,我问你一个问题。”白舒忽然走到了徐慕灵身边。 “说。”徐慕灵没什么多余的力气,以至于惜字如金。 白舒沉声道:“历年太虚观作为四派论道的主场,最后回太虚观的时候,是不是都和剑宗中的弟子一起走?” 徐慕灵想了一下,很快回答道:“没错,每次都是一起走的,只有今年例外。”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徐慕灵却是来了兴趣:“你问这个做什么?” 白舒不愿多说,微微摇头道:“忽然想起来,随便问问,若是叶桃主和咱们一道,恐怕要安全的多了。” 徐慕灵也是聪慧之人,白舒若只是这么想,完全没有必要问往年的情况。 倘若叶桃凌真的带上剑宗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和白舒等人一道回太虚,那么队伍中破虚境界中的强者何止会多了十个,这种实力,这些姑沛的异灵者是肯定招惹不起的,更不要说叶桃凌的名号摆在那里,若想动别的心思,怕是青竹等人还没那个胆子。 如此想来,白舒非常怀疑,就是异灵者在剑宗中的那个耳目,在听说了自己在燕北做的事情之后,又碰巧遇到了自己,将自己认了出来,提前放出了消息去,并从中作梗,拖慢了剑宗弟子上路的日子,好让白舒等人得不到叶桃凌的庇护。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太虚观中都能有异灵者混迹进来,剑宗自然也有这个可能,只不过这个内鬼隐藏的更深,更加可怕。 “咱们应该是走不出去了吧!”正在众人满腹愁肠间,近几日沉默寡言的徐尧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元幼晴立刻就不乐意道:“你可别胡说,咱们一起出去,肯定要一起回来。” 徐尧站住了脚步,挑了块干净的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道:“你们走吧,我走不动了。” 徐慕灵脸色难看的厉害,强压着怒火道:“别浪费时间,赶紧起来。” 徐尧无所谓的笑笑道:“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我给我爹丢脸了,你们当时应该让我去领着马群的,也省得现在看我心烦。” 淳于弘毅和徐尧同为一脉,平时又很照顾徐尧,此刻他见徐尧消沉的样子,忍不住开解他道:“你别这么想,这里没有人看不起你。” 徐尧激动道:“从你们看我的眼神我就能看出来,你们个个都看不起我,我没有白舒厉害,也没他会说话,他惹了麻烦,你们宁肯怪我也不怪他。” 徐尧喘着粗气道:“那我不走了好吧,我徐尧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留下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你们回去告诉我爹,是我不孝,没机会伺候他了。” 徐尧说这说着就红了眼眶,徐慕灵却不买徐尧的帐,出奇的平静道:“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丢下你不管,你这么做是拖累我们所有人的时间,现在可不是给你安慰的时候。” 徐慕灵冷冷的望着徐尧道:“你要么现在立刻起来跟我们走,要么就是我把你打昏过去,托着你走,你自己选一个。” 白舒听了这番话,忽然有些佩服徐慕灵了,倘若今天站在这里的是罗诗兰,白舒并不会认为罗诗兰能做的比徐慕灵好,以罗诗兰的清淡性子,遇到这种情况,恐怕她就要不声不响的就要杀回去了,哪里会考虑的面面俱到呢。 果然,徐尧听了徐慕灵的话,只犹豫了片刻,就不情不愿的起身,继续走了起来。 白舒有心安慰徐尧几句,却始终没有开口,有时候这种安慰,会适得其反,别人都可以安慰徐尧,唯独白舒不行。 很快,又到了晚上,众人才歇息不过一个时辰,那些异灵者又阴魂不散的追了上来,之前那些异灵者还有些戏耍白舒等人的意味,可到了这里,这些异灵者的攻势明显要更猛烈的一些,一有机会就下死手,让人不寒而栗。 徐慕灵挡在最前面为其他人争取着时间,之前那些简单的道法到了现在,也越来越难以操控了,连日奔波和战斗,谁都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slkslk.com 唯独白舒,身上似乎还有这使不完的劲儿,千剑阵和风雷六十四斩让那些破虚境界的异灵者都极为忌惮。 只不过白舒比起破虚境界的敌人,终究还是吃了境界不够的亏,时常也会受伤,但他仍然凭着强大的恢复能力,始终和徐慕灵战斗在最前面。 打斗间,白舒一个不小心被人近了身,一刀砍在了肩膀上,白舒用剑顿时变的吃力了起来,压力骤增,若不是徐慕灵及时出手相助,白舒险些被人斩于刀下。 一起患难这么久,徐慕灵不止一次救过白舒的性命,到了这个时候,之前的那些恩怨,白舒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徐师姐,小心!” 徐慕灵支援白舒,她自己也落了一个破绽,被人一掌打在后腰,吐了一口血来。 白舒拉着徐慕灵连连后退,和元幼晴张敏等人站在了一起。 “这些异灵者怎么都像疯了一样,他们也钻了几天的林子,难道他们不累么?”到了这个时候,张敏也有些吃不消了。 众人又打了一会儿,险象环生,终于还是在围剿之下杀出了一条血路。 “前面就是魑魅林了,可别让他们跑了。”其中一个异灵者招呼了一声,像疯狗一样追了上去。 白舒匆忙之中只听见了这一句,眼睛却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这个魑魅林多半就是山林的尽头了,说不定出了林子,就是临川城了。 “快走。”白舒几人拉扯着迅速向前跑着,顾不得一身的伤,更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 而那些境界更低的弟子已经远远的跑到了一片林子前面,这片林子里面密密麻麻栽种的全部都是一种白舒从没见过的树。 树冠压的低,树叶全部都是诡异的黑色和灰色,大晚上的,几乎都融入了黑夜之中,若不是树干尚有些发红棕色,甚至会让人以为到了空地之上。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夜半 这片诡异的林子让先行而去的介子渝等人有些忌惮,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住了脚。 “别愣着,赶紧走!”徐慕灵催了一声,介子渝等人才迈开步子跑了进去。 白舒和徐慕灵等人也跟着陆续进了林子,而那些异灵者却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看着那片黝黑的林子,眼神中带着些许的恐惧。 徐慕灵见此场景,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把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起,没有急着深入,而是回过头来观察着那些异灵者。 “慕灵师妹,他们都不敢进这片林子,说明这片林子有问题啊,咱们进去,怕也是凶多吉少。”张敏好不容易站住了脚,大口的喘着粗气,却也不忘和徐慕灵商量。 徐慕灵看了看林子外面虎视眈眈的异灵者,又回头看了看那片诡异的林子,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 白舒想了想道:“之前他们说前面就是魑魅林了,魑魅是传说中的山泽之神,也指一些精怪,按理说这些异灵者没道理会畏而不前。” 元幼晴倒是没那么多顾虑,她心一横道:“进都进来了,还怕个什么,情况再糟糕还能比死在那些异灵者手里更差么?” “阿晴说的是,我愿意进。”萧雨柔最先表明立场。 众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也更愿意先进魑魅林再说,连日的逃亡让众人身心俱疲,穷途末路之际,只要前方不是万丈深渊,他们就都愿意闯上一闯。 “行,咱们先进去再说。”徐慕灵点头,众人方才动身。 这一路上事无巨细,都是徐慕灵一个人在拿主意,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只有徐慕灵点头,才能算数。 徐慕灵说着就要第一个进,白舒却拉了一下徐慕灵的袖子道:“徐师姐,你受伤严重不严重?” 徐慕灵摇了摇头,她嘴角还沾着鲜血,雪腻的额头上此刻也满是灰尘了,可就是这样,徐慕灵也没说过白舒的一句不是。 “咱们多扎几个火把,让我走在路前面吧。”白舒因为心中有愧,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的,生怕会出错。 徐慕灵皱眉道:“你刚才受的伤应该比我的重吧,你没问题么?” 白舒侧了侧身给徐慕灵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道:“皮外伤,血都没流多少,不打紧的。” 尽管如此,徐慕灵还是趁着其他人做火把的功夫,简单的帮白舒包扎了一下。 “你还是继续走后面,照看着几个丫头吧。”徐慕灵帮白舒包好了伤口,还是不愿意让白舒试险。 白舒拗不过徐慕灵,只好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往魑魅林深处走去。 所幸一路上万籁俱寂,全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到了林子深处,那种诡异的黑色树木也都不见了,一切都仿佛恢复了常态。 行至半路,众人脚力将近之时,前方空地之上赫然出现一座古寺,长门半掩,苔封古刹,一副落寞无人之景。 “是寺庙?”徐慕灵禁不住有些怀疑,这种荒山之中,怎么会有人迹呢。 白舒站住脚看了一会儿,犹豫道:“魑魅属于山泽之神,说不得会是一座山神庙。” 徐慕灵眉头紧锁,还是说道:“咱们还是连夜赶路吧,不要多生事端了。” 白舒自然也抱着和徐慕灵一样的心思,赞同道:“是啊,咱们走了这么多天了,说不定出了林子,就是临川了。” 话虽如此,可那些连日奔波的其他弟子露宿荒野这么多天,看见这样的一座寺庙,完完整整的,说不定其中还会有厢房软榻,哪里肯再继续往前面走。 几番商讨之下,众人还是决定先进去看上一眼。 寺门前的石阶上青苔漫的满了,一脚踩下去湿滑无比,众人早已经不是用精疲力尽这种词汇就能概而论之的了,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已经是累的半只脚都踏进了黄泉一般。 当下众弟子互相搀扶着进去了,离开了密林,月光明亮,将寺院内的场景照的分明,这里可不是什么几进几出,庭院深深的豪宅,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院子,一个正殿,和几间厢房。 旁的不管,众人先直奔了大殿,殿中神台上空空如也,没有一尊神像,不仅如此,里面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多少,不像是废弃多年的地方,反倒给人一种新修建的感觉。 众人出殿一连又看了数间厢房,所幸还有一间房中有通铺十数,正可供歇脚,只不过奇怪的地方依旧一样。 屋中不见破败,灰尘也只是薄薄一层。 “莫不是寺中还有人活动,只不过晚上不睡在这边儿?”张敏有些犹豫。 “不对。”白舒面色凝重道:“山神庙中的神台是空的,只有两种可能。” 白舒没有卖关子,紧接着道:“要么是这尊神以这寺庙的规格他们供奉不起,要么就是庙中神像活了过来,元神附在神像之上,自己走脱了。” 徐慕灵吃了一惊,奇怪道:“这种事情你都知道,你已经不算是天才,算是变态了吧。” 白舒尴尬的笑了笑道:“小书阁六层之中,有一本书名为《圣济之海》,我从头到尾全都看过一遍,里面提到过类似的事情。” 《圣济之海》就是记载了绿萼瑾的那本书,白舒怕自己看漏了,从头到尾的翻了一遍,里面的一些奇妙的趣闻,白舒倒也见了不少。 徐慕灵听了白舒的解释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更加奇怪的看着白舒道:“你一年就修到了希微,居然还有时间看那种东西?” 白舒怕越描越黑,干脆不接徐慕灵的话,转而严肃的道:“那书中记载了一个故事,曾经有一座山神庙中开台奉神,神像建成之后,却惹得恶鬼附身于神像,石像变成了活物,下神台将众人杀了个干净。” 白舒这番话说完,正是夜风起时,寒意袭人,姜雪胆子小,已经在往白舒身边靠了。 “我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走吧。”白舒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提出这个提议。 众人虽然被吓了一跳,但眼见有屋子可以睡,却真的是再也走不动了。 白舒和徐慕灵禁不住众人苦苦哀求,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下来。 “今晚咱们睡在一起,管它什么魑魅魍魉,它敢来我就敢叫它有来无回。”元幼晴倒是天不怕地不怕,这几天元幼晴也不断的战斗,历练出了几分戾气。 徐慕灵叹了一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咱们身处其中,也只能来之,安之了!” 得了徐慕灵的肯定,众人这才相继睡下,大多数人都是身子一倒,就彻底没了意识。 姜雪和白舒等人共同患难了一段日子,羞涩的性格也稍稍收了几分,她见白舒靠在墙上,神色虽然疲惫,却没有睡觉的意思,便开口轻声问道:“白师兄,你不睡么?” 白舒习惯了随着官如霜唤她那般,也喊她一声雪儿,又安慰道:“你快点睡吧,我马上就睡了。” aiyueshuxiang.com 姜雪一直默默的关注着白舒,哪里会猜不到白舒的心思。 “你又要守夜么?”姜雪的声音软软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惜。 白舒爽朗的笑了笑道:“我想些事情,很快就睡了。” 姜雪垂着眸子,不敢看白舒,轻声道:“我陪你一起吧。”她说着就要起身,却被白舒一句话喊住了。 “雪儿,听话,去休息吧!” 姜雪知道白舒的性子,又嘱咐了白舒一句早些休息,就翻了个身,抱着官如霜睡了过去。 白舒揉了揉眉心,他这段日子基本就没睡过觉,只有休息的时候半睡半醒的眯上一会儿,恢复体力的同时,也稍稍恢复些精神。 到了现在,白舒却是真真正正的强弩之末了,所以白舒根本不敢躺下,他怕一躺下,有丝毫的松懈,他就会立刻沉沉睡去。 这林子怪,庙宇更怪,白舒怕出问题,他是真的一刻也不敢睡的。 徐慕灵也没睡,坚持陪着白舒熬了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她也撑不住沉沉睡去。 只剩下白舒一个人抱着剑靠坐在冰冷的墙边,这时候白舒就有些想念陈词了,倘若陈词在,白舒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就睡过去。 白舒独自一人坐到半夜,给萧雨柔加了一件衣服,又靠回在墙上,徐尧出奇的没打呼噜,满屋子里面都是均匀的呼吸声。 人聚集在一起聚的多了,屋子又不透风,暖意就越来越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阵夜风吹过,那窸窸窣窣的草动之声格外的让人沉醉,白舒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子一歪,也睡倒了过去,昏天黑地,完全忘了当前的处境。 白舒睡下没多久,寺庙之外就隐隐传来了风声,风声之中夹杂着人声,是一阵若有若无的渺渺之歌,歌声空灵至极,只有咿呀,未填词曲,却依旧动人之极,仿若余音绕梁的天籁之音。 那歌声忽远忽近,最终慢慢渗透到了寺庙之中,再过片刻,忽然褪去了飘渺之感,声音清脆婉转,就像是响起在屋子里面一般。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春梦 白舒梦里山长水阔,早年间一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早已经被他忘了个干净。 只记得某年深秋,萧半山病逝,七星陨落其一,满观戚戚。 而后时运正好,白舒修为直逼天启,与叶桃主不相上下。 此年白舒风头已经盖过了罗诗兰,欣欣然接手了少观主的位子,住进了梨花小筑之中。 某天逢黄道吉日,莫渊山上下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立观千年,不论谁家弟子姻缘有得,都未曾有过如此大的阵仗。 白舒喜袍加身,一腔愁怨都尽数化为了须有,只依稀记得自己婚事将近。 这日婚事,暮色将近,红烛连影,白舒一人周旋在酒宴之间,不论是谁敬酒,全部来者不拒,豪饮之势无双,醉意三分,喜意更盛。 吉时已到,白舒面色微醺,轻轻掀开自己身前那窈窕淑女的红盖头,只见到萧雨柔心满意足的俏脸。 白舒顾不得规矩,情不自禁的捧住了萧雨柔的螓首,轻轻吻在她的唇上,这一吻仿若吃了蜜糖一般,得妻如此,给个神仙也不做。 萧雨柔等这一刻足足等了多年,此刻她早已不是当时那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女,却依旧还是全心全意的恋着白舒,没有过分毫的动摇。 这一吻下去,萧雨柔泪流满面。 她早就知道白舒口是心非,如今才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可萧雨柔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直到萧半山死后,白舒才莫名其妙的多了些接受自己的意味。 是不是怜惜萧雨柔不是很清楚,但此时此刻二人唇瓣相接,四目相对,刻骨铭心的浓情蜜意溢于言表。 明月峡一夜拥眠,萧雨柔心甘情愿为白舒焚心,白舒心疼心怜萧雨柔,体贴入微的照顾了萧雨柔一整夜。 寒食节白舒在众人面前饮酒行令,萧雨柔在一旁托腮看着,满眼里都是星辰。 端午节后星陨星虹出炉,连剑都像是天作之合,更何况白舒为萧雨柔许星若虹霞之愿。 天权宫萧雨柔一夜苦等,对白舒深信不疑,可夜尽天明,白舒为了董色弃萧雨柔而去,将她全然抛在脑后,甚至忘了萧雨柔的生日。 七夕节白舒彻夜未归,萧雨柔含泪提字,心若死灰,依旧恨白舒不起,只好愤然离家。 紫桑又见,小楼旖旎,萧雨柔只听白舒一句问候,就泪如雨下,得一句几年之后再说的混账话,萧雨柔起身,以娇羞红豆两粒相迎,白舒却落荒而逃。 随后喜宴之上,白舒亲提喜联,萧雨柔心如刀割,本想着安心嫁作他人之妇,却被白舒一步横跨惹了情思,哭了个昏天黑地。 随后萧雨柔伸出了一只手来,白舒虽然犹豫了,但终归还是选择上前。 秋末四派之行将起,萧雨柔力排众议,为了白舒,亲自和罗诗兰抢了一个位置,只为了能和白舒多待在一起一段时日。 澄湖寺山路之上,萧雨柔光着双脚,虔诚拜佛,只为了能和白舒修成一段姻缘,白舒帮萧雨柔拎着鞋子,清干净了一整条山路的碎石。 上灯盛会,澄湖之上千灯亮起,萧雨柔蒙眼,与小桥之上的白舒将将要擦肩而过,她却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一把抱住了他,用脸在他的怀里蹭着,欢喜到了极点。 可紧接着白舒一番话,让萧雨柔心灰意冷,失去了光明,蹲在桥上哭成了泪人。 离开燕京之时萧雨柔同白舒重逢,装模作样,将自己伪装的坚不可破,却忍不住又偷偷关心着白舒的伤势。 雪夜奔逃,萧雨柔身子脆弱到了极点,却在白舒的怀里睡的雷打不动,两个人仿佛融合在了一起,那一晚萧雨柔赖在白舒怀里不出来,已经把一样比贞操还要珍贵的东西交给了白舒。 如今多年已过,白舒对萧雨柔的好丝毫未变,萧雨柔的一颗芳心也是一点没改。 今日洞房花烛夜,月圆红烛昏罗帐。 萧雨柔一朝为人妇,羞颜初开,美丽而不可方物。 同年二人诞下一对龙凤胎,乖巧懂事儿,伶俐可人儿。 至此江湖路远,天下皆安,太虚安然不动,莫渊山秋雨年年涨池,白舒和萧雨柔夜夜剪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两人的感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的平淡,反而被酝酿的更加芬芳动人,萧雨柔就像是白舒的春天,有萧雨柔在,白舒四季如春。 只是偶尔…… 偶尔白舒会觉得自己好似忘却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人一上了年纪,记性就会变差。 “快醒醒!” 白舒的耳边有人在嘶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的热浪,嗡嗡的声音如催眠的曲子一般,让人忍不住再睡上一会儿。 “白舒,白舒!”一个急促的呼喊声将白舒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白舒仿若宿醉一般,头痛欲裂,翻身起来,全忘了之前的事情,满目之见到一片汪洋火海,和火海之中被烤成焦炭的密密麻麻的蓝色翅膀的小虫子。 陈词就站在白舒身边,那些蓝色的小虫子悍不畏死的往陈词身边冲锋,全然不顾自己会葬身火海。 白舒醒来之后,又推醒了其他人,其他人迷迷糊糊的醒来,看见密密麻麻的虫群和熊熊燃烧的火海,也慌了神。 唯有白舒在推醒萧雨柔的时候,萧雨柔全然不顾周边的场景,只望穿秋水一般的凝视着白舒的眸子。 这眼神和梦里两人成亲那天时,萧雨柔看白舒的目光一般无二。 “怎么回事儿?”徐慕灵匆忙间问陈词。 陈词满身的伤痕,摇摇欲坠的操控着火焰,咬着牙道:“是食梦虫,专门吃人的魂魄。” 这虫子在陈词简单的形容下依旧显得无比可怕。 可还不等众人惊呼,陈词就力竭,摔倒在了地上。 那些食梦虫挥舞着蓝色的翅膀,铺天盖地的向众人扑了过来,首当其冲的,就要冲到陈词身边了。 白舒立刻上前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空中画了一张火字符。 空中正要枯竭的烈火立刻又重新充盈了起来。 “带陈词先走,这里我顶得住。”白舒高喊一声,又画了一道符,可由于灵力消耗过度,白舒的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徐慕灵知道这时候容不得优柔寡断,扶起陈词,就带着众人往外面跑。 萧雨柔却是不肯走,站到了白舒的身后,一把死死的抱住了白舒的腰,将脸颊贴在了白舒的后背上,死活不肯松手了。 可陈词等人才刚刚离开,这些食梦虫就舍下了白舒和萧雨柔,追着其他人飞了出去。 “走了雨柔。”白舒拉了萧雨柔一把,却像是在梦里一样牵住了她的手,不是胳膊,也不是袖子。 白舒自然而然的牵住了萧雨柔娇嫩柔软的小手。 萧雨柔委屈吧吧的抬眸看着白舒道:“我刚才梦到你了。” 白舒心中百味杂陈,回应道:“我也是。” “是真的么?”萧雨柔拉住白舒的手摇晃着,像是在撒娇,又是在恳求。 “我不知道。”白舒如果铁石心肠,他应该直接回答萧雨柔,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白舒本来也是准备这么说的,可偏偏白舒一看到萧雨柔梨花带雨的容颜,这句话到了嘴边,却变了。 “我恨你!”萧雨柔弯下腰,一头狠狠的撞在了白舒的肚子上,像是一个是非不分的,有着坏脾气的小孩子。 slkslk.com 白舒身子硬朗,不怕疼,萧雨柔却微微扭伤了脖子,撅着嘴倔强的忍着眼泪。 白舒摸了摸萧雨柔的头,无可奈何的道:“先去找他们,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再说。” 白舒说着就要放开牵住萧雨柔的手,萧雨柔却不依不饶的死死的抓住白舒的手,还把手指插在白舒的指缝间,成一个十指相扣的模样。 “让我再做一会儿梦吧,出了这片山,我就不会纠缠你了,好不好?”萧雨柔的声音很轻,她这辈子都没有像这样一般说话。 卑微,却又充满着爱意。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面,但她的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儿来。 萧雨柔想做一朵花,只开给白舒一个人看。 “别想太多。”白舒如同很懂感情一般安慰着萧雨柔。 可实际上,白舒也不懂感情。 出了院子,两人一路追了过去,等见到徐慕灵等人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众人到了一片沼泽地,四周草木青翠,嫩得都能滴出水来,泥土清香,寒冬时节,花开不谢,就连晨雾之中,也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芳香。 “那些虫子呢?”白舒上前询问。 徐慕灵不解的道:“一进这里面,那些虫子就消失不见了。” 白舒舒了口气道:“那陈词师兄呢?” 徐慕灵看了一眼头枕在官如霜腿上的陈词,叹气道:“他的状况很差,气海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路上白舒也听说了陈词的故事,白舒知道陈词能有现在这个境界究竟是有多么的不易。 所以此时此刻听到这个消息,白舒不禁为陈词捏了一把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山魅 “咱们必须赶紧回观里了,再拖下去陈词撑不住的。”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官如霜越就是冷静,可白舒分明看见了,官如霜的手在抖。 张敏叹了口气道:“那咱们赶紧上路吧,我背着陈师弟。” 当下众人也没有多做停留,收拾妥当,便继续上路了。 这时候前路多半都是水泽,走起来非常艰难,好在这水泽之中空气灵秀,温暖如春,而且没有任何的危险。 走在路上,胡九章小声的问介子渝道:“子渝,你昨晚做梦了么?” 介子渝啊了一声,俏脸绯红道:“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她这一句惊呼声音不小,倒让众人听了个分明。 “原来你们也都做梦了么!”官如霜幽幽叹道:“我以为就我一个人做梦了呢。” 众人这才清楚,原来昨天夜里不止是自己一人入梦,包括守夜的白舒和徐慕灵在内,所有的人都做梦了。 众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问旁人梦到了什么,但看彼此或是羞涩,或是欢喜的样子,也多半猜到了一些,无非是一些风月情缘,和自己所梦之事相差无几。 众人又往水泽深处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歌声断断续续,叫人听不真切。 “前面有人?”徐尧有些不可置信,走了这么久,除了那些异灵者,徐尧确实没见过其他人,也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其他人。 “说不定快到临川了,大家都跟紧点儿。”张敏鼓舞了一下士气,带头往前面大步走去。 白舒还有些头痛,他揉了揉眉心,依稀觉得那歌声有些耳熟,似乎是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越往前走,歌声就愈发的清晰,咿呀声不断,清脆绵长,婉转动人。 “这歌声当真是好听,咱们若真见了歌者,我敢打赌,她一定是个大美人儿。”元幼晴信誓旦旦的说道。 徐尧有些兴奋的道:“是不是美人我不敢说,但一定是个灵秀的女子,不染尘世污浊。” 被两人这么一说,其他人更加好奇起来,走的更起劲儿了,只不过又走了一会儿,那歌声却变得飘渺了起来,到了最后,居然彻底消失了。 众人大为失望,全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动人的风景,可安静之后,白舒却觉得心安了几分。 之前那歌声还在的时候,白舒心中一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荒山野岭之中,在这种极为幽僻的环境之下,任何不属于鸟兽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的诡异。 白舒心事重重,走着走着忽然一头撞在了巫少白的身上,这时白舒才发现,众人全都止步不前,甚至是屏住了呼吸。 白舒这才想起抬头,众人不知不觉之前已经到了一片花丛之中,花枝招展,野径无人,远处是一片深蓝色的幽深湖水,如同一块宝石镶嵌在水泽之中,湖水周边,有数不清的鲜花妖艳的绽放着,野蜂百众,远远的在花丛间飞舞,山峦有高有低,将一片片阴影投在湖面之上,更显得环境清幽。 这一刻无人言语,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前面这片水泽,仿佛千百年来一直是一片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不论是谁到了这里,都是外来客,就连白舒,都不忍心亲自走进去,在草地上或者泥土之上留下一个脚印。 萧雨柔也喜欢这片地方,她看的聚精会神,眼睛里面映着山水,嘴角挂着笑意,刘海被风吹起,仿佛在这一刻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刚才唱歌的女子,说不定就住在这里面。”徐尧打破了宁静,兴致勃勃的猜测着。 众人善意的笑了笑,迈开步子向湖边走去。 天上白云飘飘,在水中投下了清澈的倒影,从侧面看过去,水天一色,成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和谐画卷。 “你们说如果这地方有名字,应该叫什么呢?”姜雪陶醉在山水之中,脑海之中闪过一个个美丽的名字。 白舒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层云,理所当然的道:“云梦泽。” 这三个字一出口,众人都有些发愣。 “我说这地方如果有名字,就应该叫云梦泽。”白舒又说了一遍。 众人这才连连点头,白舒若不说,他们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么贴切,这么美的名字。 绵绵的青草带着淡淡的芳香,张敏把陈词放在了草地之上,跟着众人跑到了湖边,用手捧起清凉甘甜的湖水畅饮着。 几个爱干净的小姑娘更是走到了花丛深处靠水的地方梳洗了起来。 白舒就躺在湖边,半个脑袋都要陷进湖水里面,云遮着太阳,在湛蓝的天空之中肆意的漂浮着。 多日以来连续逃亡的烦闷和愁苦,在这种美景之中都尽数化为了虚有。 清风拂面,花香扑鼻,白舒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头痛的感觉一扫而空。 正在这时,白舒忽然听见了女生的惊呼声。 白舒连忙翻身起来,习惯性的握紧了星陨冲到了惊呼的女生身边。 元幼晴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一脸惊恐的指着湖水。 元幼晴在女生里面已经是胆子最大的那一位了,此时此刻,见她都被吓到,众人连忙全部凑了过来,细心询问着。 元幼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指着湖水,众人顺着元幼晴的手指看了过去,却发现湖水之下,密密麻麻的漂浮着一张张女子的人脸。 那些人脸面容精致,都睁着眼睛,却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色彩,淡淡的影子藏在湖水之中,倒是不那么显眼,可一旦看了个真切,就会发现这些人脸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水边。 白舒倒抽了一口凉气,离水边近的姜雪更是花容失色,一下子被吓得跳了起来,扑进了官如霜的怀里。 正在此时此刻,那空灵的歌声又一次的响起了,这一次那歌声不是如何飘渺,而是真真切切的,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就萦绕在众人的耳边。 “你们看,那些人脸上的嘴在动!”淳于弘毅一个刚毅果敢的汉子,在此时此刻也慌了神。 白舒再低下头看去,那些铺在水面之下的人脸果然都微张着嘴,仿佛那些歌声都是从她们口中唱出来的一样。 所有人的慌了神,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水中的那些人脸看,动都不敢动一下。 yawenba.net 砰的一声,星陨剑被白舒丢进了水中,一下子插进了湖边柔软的淤泥之中,歪歪斜斜的要倒下,最终却还是稳住了剑身。 湖面泛起了大片的涟漪,涟漪过后,那些人脸也随之消失了个干干净净,那些诡异的歌声也悄无声息的停止了。 “刚才咱们喝的水!”介子渝只说了一句话,一下子就没忍住吐了出来。 介子渝这一吐,仿佛连锁反应一般,其他人也都跟着吐了起来。 白舒知道和见过的恶心的事情要多一些,他倒是还能强忍着不吐出来,不过尽管如此,白舒还是觉得有些恶心。 而且白舒想到刚才躺在水边,半个脑袋都漂浮在水里面,就挨着那一张张的人脸,就止不住的一阵头皮发麻。 萧雨柔弯着腰也在呕吐,白舒帮萧雨柔拍了拍后背,顺了顺气道:“我想起来了,我昨天守夜,最后不知道怎么,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我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就是这样的歌声。” 徐慕灵也是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她皱着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白舒想了片刻,回答道:“这可能就是山魅一类的精怪吧,没有什么自我意识,也不会刻意去害人。” 徐慕灵抿了抿唇道:“不管这是什么东西,咱们都不能在这里久留了,咱们必须马上就上路。” 白舒点了点头,自觉的背起了受伤的陈词,就准备和众人一道离开,可众人还没有启程,就发现了一件更诡异的事情。 徐尧双膝着地跪在水边,低着头一言不发,任凭别人怎么叫喊,都恍若未闻,如同着了魔一般。 等众人凑上前去看时,才发现徐尧身前的水里面,漂浮着一张清晰的女子的脸。 那女子闭着眼睛,修长的睫毛透过微微流动的湖水都可以被目光捕捉的无比清晰。 那水中的女子面容姣好,如清淡之月,嘴唇微张着,似乎是吐气如兰,徐尧的头越垂越低,马上都要扎进水里了。 张敏眼疾手快,一下子拉住了徐尧的衣领,徐尧根本无视张敏的阻拦,继续向下,衣服差点儿都被扯烂。 “快来帮忙啊!”张敏低吼了一声,众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抱住了徐尧的身子,不让他一头扎进水里面。 徐尧力气却一下子大了很多,几个人拉都拉不住,拉扯之下,徐尧衣服被撕开,衣襟之中露出了一块雪白的的玉佩。 水中那张女子的脸忽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而徐尧脖子上系着玉佩的红线却一下子蹦断了,玉佩掉进了水中,砸在了那女子的脸上。 又是一阵涟漪,那女子的面容终于消失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舒见那女子的脸庞消失的一瞬间,隐隐约约看见一股淡白色的雾气一闪而过钻进了那玉佩之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成双 等那人脸消失,徐尧才停止了发狂的举动,昏迷了过去。 白舒从水中将徐尧那块玉佩捞了起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徐尧这一举动可是把众人都吓坏了,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小声的议论着。 徐慕灵凑到白舒身边,看了一眼白舒手中的玉佩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白舒面色凝重道:“徐师姐,你有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一下子钻进这玉佩里面了。” 徐慕灵怔了一下道:“你可别吓我,我刚才就看见那人脸消失了,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白舒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想了想才道:“我看见有一阵白烟一下子钻进这玉佩里面了,你说会不会是什么精魅之类的东西栖身在这玉佩之中了。” 徐慕灵又看了白舒手心里的那玉佩一眼,说道:“那就把这块玉佩扔了吧,就算你看错了也没关系,至少能求一个心安。” 徐慕灵说完这句话回头看了看忐忑不安的众人,又补充了一句道:“咱们真的不能再出任何乱子了。” 徐慕灵在这一刻终于没有掩藏住自己内心的脆弱,多日以来,徐慕灵一直都是担惊受怕的,却强压着自己各种的负面情绪,出谋划策,带领整个队伍前进,努力照顾好团队中的每一个人。 fqxsw.org 可谁能想到这段日子以来,在山里面走的这一段路,一波三折,本以为出了魑魅林就没什么危险了,可没想到,连这片美丽的有些梦幻的水泽里面都是危机四伏。 白舒察觉出了徐慕灵的脆弱,轻声安慰道:“放心吧,出不了什么岔子的,我再好好研究一会儿这块玉佩。” 白舒说着,把挂在自己胸口的那块凤栖梧桐的玉佩也拿了出来,将两块玉佩放在了一起,可两块玉佩挨着,也没有产生什么变化。 反而是萧雨柔看到了白舒从怀里面掏出来的玉佩,走过来问白舒道:“这玉佩有扣,除了你这一块,应该还有另外一半对不对?” 白舒微微点头,没想到萧雨柔现在心细到这种程度。 萧雨柔有些没底气的问道:“另一块玉佩在哪儿?” 白舒推拒道:“这有什么好操心的。” 萧雨柔撅着嘴道:“另一块在董色手里对不对?” 白舒一愣,话都没说呢,萧雨柔就继续道:“我就知道,你处处都想着她。” 白舒看了萧雨柔一眼,发现萧雨柔只是有些幽怨,却不像从前那般难过了。 “喏,这个也给你。”萧雨柔把星虹剑递给了白舒。 “你们两个样样都是成双成对的,多好啊,就连送我一个生日礼物,都是两个人送我一对儿耳环。”萧雨柔语气中没带什么情绪。 可如果萧雨柔不提那对儿耳环,白舒都快忘了自己还送过萧雨柔一样东西呢。 白舒将萧雨柔的手推了回去,萧雨柔握着星虹的手颓然落下,手摔在裙子上,把裙角弄的一荡。 “这是你的东西,快收好了,别说些气话。”白舒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萧雨柔,他更加不知道,董色也曾经嫉妒过萧雨柔拥有这把和星陨成双成对的剑的事情。 萧雨柔歪着头看着白舒,可爱而又懵懂:“你也应该是我的东西吧?” 白舒正在不解,萧雨柔忽然用玉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道:“吃干抹净了,你难道就忘了么?” 白舒从没对萧雨柔有过什么逾礼的举动,更不要说碰过她的嘴唇了。 可见到萧雨柔这一指的模样,白舒脑海里嗡的一下,飞速的闪过了之前在梦里面,在喜宴之上自己亲吻萧雨柔的画面,在梦里两人成亲生子,修得了一个圆满。 “我…”白舒才一个字出口,忽然就有人冲了过来,一把抢走了白舒手中那块徐尧的玉佩。 徐尧将玉佩握在手心里,虎视眈眈的看着白舒道:“这是我的东西,不许你动!” 白舒叹了口气道:“这玉佩有古怪,你还是再给我看看吧。” 徐尧面色一冷道:“我听见你们刚才说话了,你们要扔了我的东西,你做梦!” 徐尧说着缓缓的往水里退着,喃喃道:“我躲进水里好吧,你们谁都不许扔我的东西。” 徐慕灵大惊失色道:“你快上来,别做傻事。” 其他人也是只敢站在水边,不敢离湖水近了,偏的徐尧不怕。 徐尧连连摇头道:“你别骗我,我可不信你。”他说着又往后脱了几步,腰都要没入水中了。 白舒灵机一动道:“徐尧,你站住别动,你要是乖乖上来,我们就是全当没见过你这块玉佩。” 徐尧看了白舒一眼,正不想理会时,白舒又道:“但你要是下水,以你的实力你也逃不了多远,我立刻就追上去把你的玉佩抢过来,把它砸成个粉碎,是进是退,你自己看着办吧。” 之前徐慕灵对付徐尧也用过这样的一招,此刻换了白舒来用,依旧是立见成效,徐尧顿时不敢再退了,犹豫的站在水中看着白舒。 白舒继续说道:“你了解我的,我说话算数,你可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徐尧听了白舒的保证,小心翼翼地往岸边靠了几步,见白舒真没有抢自己东西的意思,才终于上了岸。 “大家继续走吧,再坚持几天,估计很快就到临川了。”白舒又一次的说出了这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众人只有个大致的方向,走多远能出山,出了山到不到的了临川,这些白舒都说不准。 只不过幸好徐尧在上了岸以后,再没有神经兮兮的,而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众人赶路了。 淳于弘毅心系徐尧的事情,和白舒悄悄的讨论了一会儿,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随后的几天,众人一直在水泽里面赶路,出了之前那种事情,纵使风景再美众人都提不起心情去欣赏了,每个人都有些紧张,时刻小心警惕着。 但好在这一段路没有再出什么岔子了,众人出了水泽之后,又回到了正常的森林里面。 某天傍晚,众人在树林之中遇到了一个受伤的猎人,这位猎人年龄只有二十多岁,白舒等人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少了一条胳膊,昏迷在了地上。 等那个猎人醒过来以后众人才得知,他名叫阿木,正是临川城的猎人,出猎的时候不幸被狗熊咬伤,丢了一条胳膊,若不是白舒等人到的及时,阿木可能都会流血致死。 阿木为人老实,说话有些结巴,他说话的时候甚至都不敢看女孩子们的脸,据阿木说,大概只有一天的路程就能到临川城了,当下就由阿木带着众人一路往临川城走,倒是剩的众人在山沟子里面兜圈子了。 等众人真正走出林子之后,无一不欢腾雀跃,这段日子可能是有些人一生之中最灰暗的记忆了。 阿木摸着脑袋,不知道众人为什么欢笑,也只一个劲儿的跟着傻笑着。 “阿木哥,临川还远么?”白舒边问边打量着阿木,他实在是想象不到一个刚刚失去了一只手臂的人,还能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出来。 阿木木讷的答了一句:“就…就剩下半天的路。” 白舒有心安慰几句,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对阿木笑了笑,就继续跟着众人往前走了。 果然如阿木所说,不过半天时间,众人就到了一处峡谷之间,峡谷之上横架着一座巨大的木桥,桥下是起伏不平的岩架,让人一眼看不到底。 远远的,临川的城墙已经在众人的眼中清晰了起来,一种回家的喜悦油然而生。 众人的步伐也不自觉的快了起来,可走到桥的近处众人才发现,这木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间断裂了开来,那些还架在空中的木板也是摇摇欲坠,似乎随时就会崩塌一般。 “阿木哥,这是怎么回事儿啊?”白舒嘴里有些苦涩,之前是姑沛,现在是临川,每次到家门口的时候,总会出现些莫名其妙的阻碍。 阿木站在桥边,惊的目瞪口呆,半天才说道:“不得了了,这…这桥怎么断…断了。” 阿木说完赌气似的坐在了桥边,望着木桥的断处,半天没有说话。 白舒蹲在阿木身边询问道:“阿木哥,只有这一条路通往临安么?” 阿木没想多会儿就肯定的道:“还有一条桥,不过…不过那桥…年久失修,不知道还…还能不能走。” 白舒拉了阿木一把道:“那咱们去试试吧,总不能被困在这里。” 阿木却一千个不愿意,非要等这桥修好,白舒好说歹说,阿木才带着众人去到了另一条桥边上。 看到另外一道桥,白舒才明白为什么阿木死活不愿意走这条桥。 之前的桥架在山谷最狭窄的路段,距离不长,木质结构稳固,都是实打实的实木。 而这道桥架在峡谷之上比较宽的位置上,还是一道绳索撑着木板的桥,看起来的确像是很多年没人走过的样子了。 中间横风一吹,这长桥还会簌簌的摇晃个不休。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临川 “我试试这桥结不结实,你们别担心我。”元幼晴最是急性子,也不怕高,蹦蹦跳跳的就冲了上去,摇摇晃晃的走着。 她走了几步,时不时还回过头来看看白舒等人,招呼道:“没问题,结实着呢!” 白舒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面,只要过了桥,进了临川城,这段苦日子就算是彻底的结束了。 白舒也可以放下沉重的负担,好好的睡上一觉了,这段日子以来,白舒生怕众人有个三长两短。 “走吧。”徐慕灵终于也露出了笑脸,催着众人上桥,这桥看起来不结实,但真走上去,倒也不那么吓人。 阿木却站在桥边,死活不肯上去。 白舒拉了拉阿木的胳膊道:“阿木哥,走吧,出不了叉子。” 阿木却无比的倔强道:“以前这桥上有人摔下去过,摔死了,我可不敢上去。” 白舒看了看一脸憨厚的阿木,笑道:“你放心吧,有我在你身边,没问题的,再说了,你这么多天没回家,也不知道家里人都着急成什么样子了,等大桥修好,怕是要等开春了。” 阿木几番犹豫之下,经不住白舒劝,终于跟着白舒走了上去,徐慕灵也跟在白舒身边,安慰着阿木。 最后的这段路程,若没有阿木领着,也不会走的如此顺利,更何况阿木少了一只胳膊,也是一个可怜人,白舒和徐慕灵自然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fqxsw.org 好在阿木心系家人,也着急回家,不然木讷的人犯起犟来,还真不好应付。 此时此刻,最先走的几人已经到了桥的中段。 白舒一直都有些恐高,脚步浮沉的走在桥上,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倒是比阿木还要紧张。 “白师弟,你没事儿吧?”徐慕灵很少见白舒心神不宁的样子,便问了一句。 白舒偏头对徐慕灵笑了笑道:“不怕你笑话,我害怕高。” 徐慕灵诧异的看了白舒一眼道:“你居然也会有怕的的东西?” 白舒低头看了眼模糊不清的谷底,轻声道:“是人都会有怕的东西,但纵使是怕,也要硬着头皮上啊。” 徐慕灵看着白舒微微冒汗的额头,忽然问白舒道:“你还有别的害怕的东西么?” 白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徐慕灵也没有追问,不知不觉,两人也走到了桥的中段,最先而去的元幼晴甚至已经快要上岸了。 白舒刚有些回家的亲切感,熟悉了走在桥上的感觉,精神正有些放松间,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轻微的灵气波动,紧接着白舒就听到了绳子碎裂的声音,身子一歪,险些一头载到深谷之中。 回过头去白舒才发现是木桥一边的绳子断了开来,徐慕灵反应的快,已经用两只手分别抓住了段绳的一头,勉励支撑着。 阿木此时此刻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正在割另外一边的绳子,他的动作不慌不忙,就像是他在慢吞吞的说话一般。 白舒有心想要挽救,却已经来不及了,另一边的绳子也应声而断,白舒有模学样,也飞快的赶了上去,双手一左一右抓住了绳子的两端。 这条长桥在这番变故之下,左右倾斜,摇摇晃晃的,随时有可能断裂,前面的太虚观弟子大惊失色,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快走,先离开这桥!”张敏带头催着众人快步走。 白舒不可思议的看着阿木,阿木此刻眼里已经没有了憨厚,更是不见丝毫的木讷。 “你在燕北杀的人里面,有我一个兄弟。”阿木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一下子向着白舒冲了过来,抱在了白舒的身上。 下一刻桥中间轰的一声巨响,阿木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断,自爆了气海,他只解释了一句,就引动了剧烈的灵气波动,身子都被炸的破碎的不成样子,首当其冲的白舒自然也不会好受,眼睛一黑就没了意识。 白舒和徐慕灵勉励支撑着的残桥在爆炸之下终于轰然断裂,两人一同跌入了深谷,与此同时,其他太虚观弟子也才刚刚踏上了另外一边的悬崖。 “白舒!” “慕灵!” 众人同时惊呼二人的名字,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和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同坠入了深谷。 阿木不惜断臂,也要骗取众人的信任,更拼着身死也要和白舒同归于尽,他死前说了一句话,他也通过这种方式证明了一件事情,异灵者也是有朋友的。 你杀了我兄弟,我不可能放你好过。 有的时候人的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来自于感情,尤其是友情和仇恨同时折磨着一个人的时候。 白舒算来算去,都没想到入临川前,还有这么一劫。 白舒和徐慕灵一左一右的跌落了谷底,身子摔在了突出的岩架之上,又翻滚着跌落进了众人视线难及的岩架下面。 在白舒身影消失的一刻,萧雨柔仿佛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她想都没想,冲着深谷就是纵身一跃。 今生今世,就是生死也陪你了! 萧雨柔闭上了眼睛,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白舒时的场景,那天雁南有雪,也有像现在空中吹着的这样微寒的风。 她沾着无数灰尘的裙子在风中飞舞了起来,长发散乱,这一刻的萧雨柔倔强而美丽。 千钧一发之际,元幼晴也跳了起来抓住了抓住了萧雨柔的腿,紧跟着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依次紧抓着前面那人不放,几人合力,终于还是拦住了萧雨柔。 萧雨柔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跌坐在地上,看着气喘吁吁的元幼晴,还有些发愣。 元幼晴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萧雨柔,忽然狠狠的抽了萧雨柔一个嘴巴。 “你不要命了!”元幼晴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大声的吼过别人,她一句话吼出来,自己眼泪却先掉了出来。 对萧雨柔来说,那一刻她失去了白舒,而对元幼晴来说,她也险些失去了萧雨柔。 这种患得患失已经算不得忧虑了,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和后怕。 “阿晴…”萧雨柔被元幼晴吓住了,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两人顿时抱在了一起,哭成了一团。 巫少白嘴唇有些颤抖,想说话却没说话,跌跌撞撞的往远处走去,想找一个能下谷的地方,下去看上一眼。 “放我下来!” 在这个惊慌失措的时候,众人又听见了陈词的声音。 现在是淳于弘毅背着陈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连着昏迷好几日的陈词终于醒了过来。 淳于弘毅将陈词放在了地上,陈词咳嗽了一声,忽然捂住了嘴巴,等他手拿开的时候,嘴角已经有了几分血迹。 “你没事儿吧?”官如霜眼睛也红红的,凑上前去扶住了陈词。 陈词摆了摆手,吩咐道:“希微境界以上的,还有雨柔丫头,跟着想办法下去找找,其他人全部跟着我,先去临川城,喊人过来帮忙。” 陈词一醒来,就开始指挥着众人做事情,众人也好似一下有了主心骨,倒也不是那样害怕了。 当下剩下的太虚观弟子分成了两组,一组是以巫少白为首的,要下到山谷之中去找人,另一组则是陈词带队,去临川城搬救兵。 本来都到了临川门口,谁也没想到居然还会再出变故,这些异灵者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招数,能伪装成普通人,教人防不胜防。 而且阿木最开始就少了一只胳膊,身受重伤差点死了,这种伪装,这种心计,就连白舒都没有察觉出任何的问题。 众人各怀心事,没过多久,陈词就带着众人入了临川城,好巧不巧的,剑宗的队伍也刚刚进城,就在街上,狼狈至极的陈词等人和剑宗的队伍打了个照面。 剑宗众人基本都是骑马,但队伍里面却还有一辆马车,车室宽大,用的是上好的红木,门帘和窗帘都是大红色的,薄纱中透着若有若无的人影。 “怎么不走了?” 正在众人愣神间,马车之中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女子声音。 在一旁的李安忆赶着马来到了马车边上,解释道:“是太虚观的人,人少了很多,怕是遇到了麻烦。” 至此之后,马车之中再没了声音,不知道车中那位女子,是太过于淡漠了,还是没想好要说什么。 陈词上前一步,对着马车中的人道:“我们在姑沛遭到了异灵者的追杀,逃进了山里,一路逃亡之下,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可在入临川城之前,还是出了变故,我们有两个同门坠入了深谷,生死未卜。” 陈词说完这番话之后,红木马车中的女子却还是沉默,那些不明所以的路人也都在驻足看着陈词等人。 陈词等人狼狈如丧家之犬。 剑宗中人却平平淡淡的,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 “陈某告辞。”陈词自嘲的一笑,转身就要离开,再没看那马车一眼。 可那马车中的女子却忽然说话了。 “带人跟着去找找,今天歇在城里,直到太虚观的弟子到齐,我们再上路。” 李安忆应了一声,先是招呼着陈词等人,一起找能落脚的客栈休息,然后才亲自带队出去寻找太虚观剩下的弟子。 直到这一刻,陈词才微微放下了心来,有叶桃凌坐镇临川,算是真的安全了,但白舒和徐慕灵,却不知道是生是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星院的灯 包括红豆在内的所有的太虚观的弟子,都不愿意留在临安城中,全部执意要跟着陈词出城去寻找。 有剑宗大批的高手跟着,陈词倒也不怕再出什么问题,也就点头允了。 众人草草的吃了些东西,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又带上准备好的吃食和药物,和剑宗等人一起向城外走去。 叶桃凌没有亲自前往,她歇在了客栈之中,自始至终,陈词只听叶桃凌说过两句话,他甚至连叶桃凌的面容都没有见到过。 但叶桃凌说要等太虚观的弟子到齐,她才上路,这句话说出来,陈词莫名觉得心安。 一直以来都是陈词给别人心安的感觉,陈词真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别人也能给自己安全感,尤其这份安全感,还是来自于一个女子。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样一个女子呢? 走在城中,陈词等人远远的就看见了一条整齐的马队,大城市都禁策马,只有军人例外。 挡在众人面前的马队,正是一个个的军人,其中领头的一人,一身铁甲,英姿飒爽,最重要的是,这人是将军打扮,可年龄看起来却只和陈词差不多大。 吞噬小说网 以他这种年龄,很难积累多少战功,更多的可能则是,他身份显赫。 那人策马经过陈词等人,忽然勒马停了下来,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李安忆!”他低头看着李安忆,表情似乎还有几分惊喜。 这时陈词才看清,那将军模样的少年人面若冠玉,嘴唇很薄,竟是一等一的俊俏,只是皮肤微微有些黝黑,风尘仆仆的,有些不修边幅。 李安忆抱拳一礼,笑道:“洛凡将军。” 洛凡微微点头,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安忆不愿耽误时间,长话短说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缘由。 洛凡回身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的士兵,对自己的副官道:“毛序,从你的营里抽两个队,跟着他们一起出城去搜索,不得有误!” 被唤作毛序那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末将听令。” 随后毛序便继续传令下去,抽了人手跟着李安忆,按照这时候军队的编制,一队就是五十人,两队正好百人,加上陈词等人,一百多个人找白舒和徐慕灵两个人,已经算是绰绰有余的了。 陈词见此场景,也上前道谢道:“多谢将军帮助,太虚记下这个人情了。” 洛凡摇了摇头道:“太虚乃国教,今天换了任何人在此,都不敢怠慢,你也无须放在心上。” 陈词点了点头,也没有过分客道,但洛凡这个名字陈词倒是暗暗的记在了心里。 “她来了么?”洛凡见陈词没有多说,转过头来问李安忆。 李安忆微微叹气道:“叶师妹今晚就歇在城中。” 洛凡对李安忆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今晚城门不闭,一夜灯火不歇。” 洛凡说罢,趋马给陈词等人让出了去路,又道:“出了任何问题,随时来找我,明年春天之前,姑沛就不会再有流匪了。” 李安忆又对洛凡点了点头,才带领着众人往城门外走。 一直到了城外,红豆才小心翼翼的问李安忆道:“李师兄,这位洛凡将军是什么来头啊,居然这么大的口气,姑沛那些人,可委实是不好对付啊。” 李安忆苦笑道:“洛凡曾经是陵武城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尉,也是星院年轻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原来是他。”听了李安忆的解释红豆才明白过来,星院是华国朝廷中的修行势力,虽然比起四派来弱了太多太多,但终归也是人才辈出的地方,红豆倒也听说过洛凡的名字,只不过他一直在山上,冷不丁的遇到洛凡,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陈词显然也知道洛凡的名字,此刻经李安忆一说才敢确认,便问道:“他不是一直镇守陵武城么,怎么跑到临川来了?” 陵武城是华国的都城,洛凡曾经作为陵武城太尉,是一等一的人杰,陈词从没想到能在其他城市遇见洛凡。 李安忆小声的解释道:“叶师妹刚刚突破破虚境界的那一年,不知道是为什么,独自下山去了一趟陵武城,宗主放心不下,就让我带人去找叶师妹。” 李安忆苦笑道:“谁知道我刚到陵武城,就听见了满城的传闻,说是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只身闯进了星院,并打伤了很多星院中的人。” 陈词愣了一下,问李安忆道:“是叶桃凌干的?” 李安忆无奈道:“没错,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只可能是叶师妹干的,可等我赶到星院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叶桃主进去做了什么?”红豆顿时大感兴趣,要知道在陵武城中闯星院,和在丰嘉城闯太虚观没有多大区别了,毕竟陵武城是华国的都城,华帝就在城中,星院的神圣是不可侵犯的。 李安忆回忆道:“据说叶师妹进星院的那天,洛凡正好在用星河卷观星,叶师妹闯进了观星台,失手撕毁了星院的至宝,星河卷。” 陈词大惊失色道:“什么,星河卷被毁了?” 李安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叹息道:“是啊,叶师妹就在洛凡的眼皮子底下,亲手撕毁了星河卷。” “此事事关重大,消息被封锁了起来,那日我若不是在星院之中,看见观星台摇摇欲坠,我也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 陈词面色凝重,没有说话,星河卷据说是星院的立院之本,气运兴衰,国势龙脉都要从星河卷中观望,星河卷被毁,不光是星院的事情,更关乎着整个华国的命脉。 “怎么会这样!”红豆满脸的失望道:“我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去星院中看一眼星河卷……”红豆说到这里,就已经说不下去了,他的失望溢于言表,甚至一下子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兴致。 李安忆则接着解释道:“可这事情妙就妙在,洛凡一人承担下了所有的罪责,他对外宣称,是自己毁了星河卷,最终惹得华帝震怒,将洛凡贬到临川,而洛凡本人从此也在星院之中除名了。” 红豆闻听此言更加不解了,便问道:“叶桃主为什么要撕毁星河卷,那洛凡又为什么会独自一人承担罪责,而不是推到叶桃主身上呢?” 李安忆看了红豆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红豆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又问了一句。 “莫不是洛凡喜欢上了她么?” 换位思考之下,红豆也愿意帮纸鸢挡下所有的事情。 李安忆没有回答红豆这个问题,反而讲述了一件事情。 “星院之中有六十四盏星灯,平日里纵使点起灯,也不过寥寥几盏。” 李安忆有些唏嘘道:“我等在观星台之外,等到叶师妹出来,她站在高处皱眉看着暗处,只抱怨了一句,这地方怎得灯也不点几盏!” 众人认真听着,谁也没想到叶桃凌闯了大祸之后,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洛凡就站在叶师妹身后,他闻言抬了抬手,星院之中六十四盏星灯居然同时亮了起来,交相呼应的照亮了整个陵武城。” 李安忆感叹道:“据说那是百年来星灯第一次全部被点亮,不是因为什么惊天的大事,或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命数,仅仅是因为叶师妹她不喜欢黑。” 陈词听的有些怔怔出神,脑海中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了洛凡的那张脸,果敢坚毅,不拘小节。 “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陈词的声音微微有些失落。 李安忆则苦笑道:“就这么一闹,洛凡已经好几年没回过陵武城了,而自那一别,他也再没和叶师妹碰过面,可谁能想到,叶师妹第一次去太虚观,路过临川城,就遇到洛凡了。” “唉。”红豆小小年纪,却忽然幽幽一叹。 洛凡曾经是陵武城的太尉啊,总管华国都城的军事力量,又是星院中的天才,少年成名,却也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沦落至此。 李安忆摇着头叹道:“直到现在陵武城的百姓都不知道那一晚星院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那个仗剑闯进星院之中的红衣少女是何方神圣。” 李安忆抿了抿唇道:“他们只知道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被赶出了陵武城,可你要明白,洛凡当时在都城之中最受百姓欢迎的,就是在星院之中,也和叶师妹在我们剑宗的地位差不多。” 这种地位的比喻,已经相当能说明问题了。 陈词又下意识的念了一遍洛凡的名字,终于将乱七八糟的杂念赶出了脑海。 可当年观星台隐没在一片星光之下,终究是谁也不知道那一晚叶桃凌和洛凡在观星台之上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叶桃凌又为什么毁了星河卷。 或许大多数人都和李安忆一样,只记得那一片黑暗之中,骤然亮起的满院灯火,比满天星河还要璀璨绚烂。 不知道叶桃凌蹙眉的样子,又会是如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冰释前嫌(上) 临川城外,傍晚时分忽然下起了雾,月色朦朦胧胧的,照不到谷底的深处。 但这深谷却不是死寂的,有潺潺小溪,叮咚作响,一下一下扣着人的心弦,不停敲响一夜。 徐慕灵靠在石壁上,她的眸子在黑夜中格外的清亮,可她却在瑟瑟发抖。 越低洼的地方,就越是冷,就像是夏夜之中的井水,正因为低洼,才能保持清凉。 徐慕灵一只腿曲着,另一只腿则直直的伸了出去,若是想蜷缩着取暖,她肯定不会做这样的动作。 深谷内有落叶,有厚且柔软的泥土,两人第一时间落下来的时候,虽然是先摔在了岩架上,摔了个七荤八素,但终究是缓冲了一下,稍稍止住了下坠的势头,所以落在谷底柔软的泥土之上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受很重的伤。 只不过徐慕灵的腿摔在岩架上摔断了,她最初还能勉强爬动,用树叶盛了些溪水,又聚拢了一堆树枝,可徐慕灵丢了火折子,点不起火,自然无法取暖。 到了晚间,徐慕灵的腿愈发疼痛,更是连动都动不了了,她只能在一片黑暗的浓度中,听着溪水流动的声音,瑟瑟发抖。 这种黑暗让徐慕灵有些恍惚,这种无助让徐慕灵有些不堪回首。 不要以为二十来岁的少女就没有往事,她看着坚强,但不代表她不会脆弱。 2kxs.la “白舒。”徐慕灵轻轻喊了一声,却久久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白舒就枕着枯叶,躺在徐慕灵的身边,坠落的伤害对白舒来讲算不上致命,真正麻烦的,是阿木最后自爆气海的那个伤害。 白舒的身体虽然无比的强大,他经过了炼体,也被剑灵气完全改造了身体,他还吸收了忘川桃精纯的灵木之气,但他毕竟是凡夫俗子,他不是神仙,连日以来白舒受了无数的伤,他劳累过度,思虑过度,将进临川城的时候,白舒就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次受伤,彻底摧垮了白舒的身体,若不是徐慕灵往白舒嘴里塞了好几颗疗伤的丹药,此时此刻白舒就已经死了。 但尽管如此,白舒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这口气连气若游丝都说不上,至少徐慕灵坐在白舒身边,完全都感觉不到任何来自于白舒的气息。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死人。 “叫你到处惹是生非,现在好了吧!”徐慕灵轻声地抱怨着,声音里面已经带了哭腔。 徐慕灵从端午第一次见白舒,就被白舒气的半死,她生平第一次低三下四的去道歉,也是因为白舒。 那天天一峰暴雨,白舒推门看见徐慕灵,就深深蹙眉。 世间难得见到白舒这样的人,和大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偏偏他对纸鸢,对罗诗兰,又是那么的善良和温暖。 尤其是这段日子徐慕灵看到白舒究竟是怎么对待萧雨柔的,这让徐慕灵恍惚间觉得,曾经白舒对自己说的那些恶毒的话语,都不是真的。 徐慕灵经历过很多艰难的事情,但她从来没有像那天在天一居被白舒下逐客令的时候,那样气的浑身发抖。 只可惜在徐慕灵眼里,白舒是小气鬼,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白舒都会斤斤计较,一辈子也忘不掉。 “你哭个什么?”黑暗中骤然响起一个声音,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呛水时那种浓烈的鼻音。 徐慕灵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很快就意识到是白舒醒了过来。 她伸手过去摸了摸,手触碰在白舒的口鼻之上,却摸了满手的鲜血。 至此徐慕灵才明白,白舒是呛血了。 徐慕灵刚要帮白舒擦血,就被白舒制止道:“徐师姐,可别脏了你的手。” 徐慕灵有些沉默,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见白舒一阵阵的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过来我给你看看。”徐慕灵听了一会儿,于心不忍。 白舒故作轻松道:“就是气不顺,一会儿就好了。” 徐慕灵继续沉默,一直以来,徐慕灵都很难和白舒说下话去,因为话说到白舒这里,他总是能把自己对徐慕灵说出的这句话,说成是最后一句。 这是白舒的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他见气氛尴尬,只好继续开口道:“徐师姐不是一般的弱女子,肯定是不会怕黑的,那你刚才哭,不会是因为以为我死了吧?” 徐慕灵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你死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哈哈哈哈。”白舒忽然开怀大笑,笑完之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白舒却全不在意,擦了擦嘴边的血,有些怅然若失道:“纸鸢这丫头粘我,我答应她要照顾着她长大成人。” 白舒在黑暗中低头,苦笑道:“怕是没机会了。” 徐慕琳的声音有些哽咽,强忍着情绪安慰道:“你别胡说,我肯定带你回太虚的。” 白舒微微摇头道:“这段时间承蒙徐师姐照顾,是我连累你们了,对不起。” 这是徐慕灵第一次听见白舒说道歉,可徐慕灵却并不怎么开心。 “只是因为连累我们而道歉么?”徐慕灵看着白舒,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白舒想了想又道:“还有我的不告而别,是我的错,我以为没人在乎我,没想到你们也在为我担心。” 徐慕灵很是失望,说道:“白舒,你那么聪明,你难道不知道我什么意思么?” 白舒隐隐能猜到一些,却还是装疯卖傻道:“徐师姐说笑了,我若聪明,就不会惹麻烦上身了。” 徐慕灵瞪了白舒一眼,气鼓鼓的道:“端午之后,我诚心实意的去天一峰找你,同你道歉,你却没有丝毫的风度,狠狠的羞辱了我,把我赶了出去!” 徐慕灵心有不甘道:“包括后面,你每次看我,眼神中都带着鄙视,可我徐慕灵自认除了最开始对你刻薄以外,都是真心实意的对你好,你不觉得你这般待我,有些过分了么?” 白舒思量了一会儿,叹了声气,叹声却险些被溪水声盖了过去:“你待人不错,但我总感觉你是逢场做戏,虚情假意的很。” 徐慕灵咬牙切齿道:“那你说说,我是如何逢场作戏,虚情假意的?” 有些话白舒也是憋在心里很久了,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他沉吟片刻道:“我就说三点。” “第一,端午抚碧坪,你欺人太甚,而后你发现我有潜力,转而和我道歉,虚假的很!” “第二,巫少白姗姗来迟,也是找你的麻烦,你却对他很好,你当时肯定是猜到了少白天机子的身份,刻意讨好。” “第三,这次出行,我师姐不在,你一定是心里嫉妒我师姐,所以你各方面都努力做到最好,就是为了不让别人以为,你比我师姐差,如若不然,我白舒不信你会如此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们!” 白舒这三点说出来,声音不大,但语调低沉,声音平稳,不像是抱怨,反而像是在陈述事实。 仿佛就是给徐慕灵做的这些事情确定了性质一般,由不得别人争辩。 徐慕灵一言不发,直起身子望着白舒,忽然轻声抽泣了起来。 徐慕灵从来没感觉到自己是这么的委屈,不过片刻,她眼中的泪水就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还是难免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刻白舒就默默的在旁边看着她,她却感觉到异常的丢脸,一直以来,徐慕灵都知道白舒不待见自己,她却真的没有想到,在白舒眼里,自己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在……在你心里,我就是…就是这样的么?”徐慕灵侧着头哭着问白舒,这一刻她不像是那个成熟稳重的天之骄女,脆弱的就像是一个孩子。 白舒动了动嘴唇,嘴里还全是血腥味儿,没有说话。 徐慕灵知道白舒是默认了自己的这番话,哭的愈发的厉害了。 白舒默默的听了一会儿,想到一路上徐慕灵的所作所为,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轻声安慰道:“徐师姐,别哭了,我估计我活不了多久了,也不会再怎么惹你心烦了。” 白舒这句话果然有了效果,徐慕灵立刻控制住了情绪,她刚才被白舒一番话说的心神大乱,甚至都忘了所身处的环境。 这段日子以来,别说白舒累了,徐慕灵比白舒还要累,这个时候的徐慕灵,听不得任何的诋毁,以她的心高气傲,更是不能忍受白舒这样的话。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徐慕灵决心为自己辩解。 她觉得,白舒不能因为自己犯下的一次过错,就全盘否定自己,甚至是对自己产生极度错误的偏见。 白舒咳嗽了一声,回答道:“可能是我的内心太过于灰暗吧,我喜欢先入为主,所以尽管我真的觉得你后面这段日子对我很好,我也很难念着你的好,总是会下意识的想起你坏的时候。” 白舒长叹一声道:“或许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小气鬼……但如果我说错了的话,我愿意给你道歉。” 白舒顿了顿又问道:“徐师姐,对我说一次真话吧,我保证信你!”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冰释前嫌(下) 徐慕灵整理了一下情绪,终于缓缓开口道:“你还没有进入归灵境界的时候,我就听子期说,你整天跑去小书阁装模作样的看书,你一个动心境的,能看懂什么?我只能以为你是荒废修炼,还恬不知耻的想和其他弟子做一样的事情。” 白舒正色道:“徐师姐,我是真的去看书的,你们动心境的时候看不懂,但不代表我也看不懂啊!” 徐慕灵狠狠的瞪了白舒一眼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个天才,子期说了你很多的坏话,说你还捡了一个小丫头回家,像少爷一样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小姑娘的照顾。” 白舒也来了火气,怒道:“这可是诽谤,纸鸢干活儿我拦都拦不住,但大部分时候,可都是我在照顾她的。” 徐慕灵白了白舒一眼道:“你激动什么,从这段日子你对待萧雨柔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宁肯自己吃尽苦头,也不愿意别人受累的人。” 白舒苦笑一声,没有应话。 徐慕灵则继续道:“当时我看见你衣衫不整的来到抚碧坪,我当然想让你吃些苦头,谁想到你伶牙俐齿,总是拿辈分压人,我就更加不喜欢你了。” 白舒不屑的问道:“我当日就是去讨一颗丹药,你们主动找我的麻烦,还不允许我还击了是不是?” 徐慕灵沉默了片刻道:“谁能想到你是为了丹药来我们天权宫的,我理所当然的以为,你是为了凑热闹而来的。” 2kxs.la 徐慕灵顿了顿马上又道:“就是那种受了邀请故意说不来,然后姗姗来迟想出风头的那种货色。” 白舒冷哼了一声道:“纸鸢那几日病了,我连着照顾了她好几天没下天一峰,那日闷热的厉害,正好我师姐来了,她照看着纸鸢,我才敢下山去,一来是帮纸鸢讨一颗丹药,二来我也想下天一峰去走走,去透透气,结果就遇到介子期这种货色。” 徐慕灵听了白舒这番话,转而问白舒道:“你和纸鸢非亲非故的,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就连刚才你说你要死了的时候,你也只提了纸鸢一个人。” 白舒仔细想了从见到纸鸢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以来纸鸢带给自己的欢愉,说话声音都不自觉的温柔了几分:“我第一次见纸鸢的时候,纸鸢站在莫愁湖边,淋着大雨在哭。” 白舒轻咬了下嘴唇道:“那一刻的纸鸢就和某一瞬间的我一样,孤零零的,无依无靠,我去问了问她,她愿意跟着我,我就愿意照顾好她,给她一个家。” 徐慕灵轻叹一声道:“原来就这么简单。” 白舒摇摇头道:“还有其他的原因。” “方便说么?”徐慕灵问道。 白舒微微点头道:“纸鸢是观里前辈捡上山的,说也巧了,我娘也是被别人捡来的,爱屋及乌,就因为这一点,我才彻底坚定了我要养她的决心。” “更何况…”白舒卖了个关子,带着笑意道:“纸鸢她是那么的纯净,俗世又是这般的污浊,我若不守护着她,难道换你们来么?” 徐慕灵怔怔的看着白舒,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了解了白舒一些。 “纸鸢遇到你真是她的福气,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纸鸢那么好的运气。”徐慕灵的声音有些失落,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白舒心思细腻,只听徐慕灵这一句话,就听出了些许的端倪,便开口问道:“怎么?徐师姐想起了什么?” 徐慕灵抗拒道:“没什么。”她这句话说完,就开始沉默不语。 白舒却不想轻易放过徐慕灵,认真道:“说好了坦诚相待,你这样躲躲藏藏的,可没个意思。” 黑暗中徐慕灵幽幽一叹,缓缓的道:“有些事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可不知怎得现在又想起来了。” “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爹娘从小就宠我,在我十二岁之前,我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说起这些往事,徐慕灵更加伤感了:“可就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和我爹娘在云宫参加游园会,他二人在屋内拜佛求签,我蹲在门外看牡丹,花丛之中突然跳出了一只兔子,我没多想,追过去了。” 徐慕灵平静的说道:“我走到了僻静的地方,被坏人抓了起来,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一个黑屋子里,没衣服穿,没水喝,没东西吃,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叫也没人理我。” 徐慕灵说的随意,可白舒却能想象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一下子坠入地狱的感觉,若不是亲身经历,白舒也不认为自己能体会徐慕灵当时的感觉。 徐慕灵在此时此刻却忽然笑了起来道:“后来我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才知道我离我的家乡已经有千里之远。” “我的前前后后被人卖了四次,但因为我年纪小,养的越久,出落的就愈发(漂)亮,那几个人渣一直都没有对我做那种事情,直到我第四次被卖,到了丰嘉城附近。” 徐慕灵斟酌了好几次措辞,才缓缓说道:“他对我动手动脚,被我宰了,出来之后,我去了太虚,破格入门,师父帮我报了仇。” 这段话徐慕灵说的极为简单,不是因为她描述不出来当时的情景,只可能是她不想过多的回忆这段事情,白舒想来也知道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煎熬。 徐慕灵看着白舒,有些委屈,却强忍着情绪道:“纸鸢遇到了你,罗诗兰遇到了白师叔,可我遇到师父的时候,我已经十六岁了,那个时候我纵使不在太虚观,不遇到我师父,我也能自己生活下去了。” 徐慕灵无可奈何的道:“所以我很羡慕那些被人收留的孩子,因为我水深火热的那几年,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要帮过我。” “徐师姐……”尽管白舒善言,此时此刻白舒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徐慕灵好,白舒不难想象,徐慕灵在那段日子里,究竟是有多么渴望得到别人的帮助,获取哪怕那么一丁点温暖,可惜她没能得到任何东西。 徐慕灵则摇摇头道:“我最开始笨的很,挨打挨的多了,也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所以入观以后,我如鱼得水,但好在观里是真的干净,我待了一段日子,也敢稍微耍耍性子。” 白舒由衷的叹道:“你说的不错,我看过了这四派,也只有咱们太虚最好,我白舒三生有幸,入太虚的门。” 徐慕灵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听闻你和纸鸢的事情,曾经去你的天一峰看过一次,想把纸鸢接过来自己养。” 白舒一愣,没想到徐慕灵还动过纸鸢的心思。 “可我还没上山就被拦下来了,罗师姐不让我上去打扰你们,罗师姐纯洁清澈,我怕她被你骗了,端午的时候,我就刻意刁难你,想试试你的深浅。” 白舒苦笑不已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徐慕灵怔怔的看着白舒道:“后来我终于上了天一峰一趟,见到了纸鸢,她梳了一个很漂亮,很复杂的发饰,我问她,是你自己弄的头发么?” “她说不是,是你给她弄的头发。”现在说起来徐慕灵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种头发我都不会梳啊,你居然会,你怎么可能是介子期口中的那种人呢?所以当天我对你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可惜你没有接受我的道歉。” 白舒闻言,想起连日以来徐慕灵的表现,他其实最喜欢的是观潮小筑中徐慕灵想给自己擦药被自己拒绝时生气的样子,如果不带那些偏见的话,徐慕灵当真是不错的。 “徐师姐,是我白舒太小气了,对不起。”白舒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确欠徐慕灵一句道歉,那些没来由的鄙视,现在看起来就有些恶毒了。 徐慕灵终于开心的笑道:“道歉就不用了,只要你不要再对我抱有偏见就可以了。 “嗯。”白舒这一刻有些乖巧,像是晚辈的样子。 黑暗之中白舒隐隐看见徐慕灵在发抖,双臂抱着肩膀缩了缩身子。 下一刻白舒画了一道火字符,那堆枯枝一下子烧了起来,温暖而昏暗的火光照亮了徐慕灵的脸庞,她眼波温柔,没有平日里傲气的模样。 “别乱用灵气!”徐慕灵低声责怪着白舒,以白舒现在这个身体状况,确实不应该动用灵气了。 白舒则无所谓的笑笑道:“没关系的,就算现在我不能动了,再来敌人,我躺着还能杀俩,你信不信?” 徐慕灵嗔道:“你就吹牛吧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老实。” 白舒笑了笑,凝重的气氛却是缓和了很多,白舒把火点上是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的黑暗和寒冷,会让徐慕灵想起她被关在黑屋子里的时候,这种不堪回首的往事,真的不应该再被想起来了。 “那你爹娘呢,你最终和他们重聚了么?”白舒见徐慕灵怔怔的望着火光,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好在徐慕灵接下来的一番话让白舒稍稍宽了些心。 “我找到我爹娘了,我于他们而言,是失而复得,他们支持我继续修道,我就留在太虚观了,逢年过节才会回家去看看。” 白舒终于放下了心来道:“如此就好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深谷夜话 溪水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光亮,无尽的黑暗给徐慕灵带来的压抑感也一下子减少了很多。 有时候恐惧和温馨,仅仅就是一片光亮的区别,尽管此刻寒夜凄凄,徐慕灵还受了伤,可见到这堆篝火,徐慕灵心里还是暖的。 只不过多年以后,徐慕灵再次说起自己不堪回首的那几年,依旧是后怕的厉害,这本是很好的惹人同情的故事,可徐慕灵却简而言之,只三言两句就说了个清楚,她也从来没有通过这种手段,博取过任何人人的同情。 只是一直以来,徐慕琳都真心的羡慕罗诗兰,到了后面,她也会羡慕纸鸢。 不是每一个善良的女子,都能遇到自己的救世英雄,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很少有女子会自己做自己的救世英雄,包括董色,董色在面对千叶百灵子的时候都选择了放弃,可徐慕灵从没放弃过自己。 所以她能守得云开,望见那清风明月! 相比较遇到自己的救世英雄,这也是另一种幸运,更昭示了自己本身的强大,她向来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向往得到别人的宠爱,却也不怕独自一人。 “关于第二件事情,你只说对了一半。”良久之后,徐慕灵终于从过去的故事之中走了出来。 白舒知道,徐慕灵要提巫少白了。 很多人在生活中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你们的交流并不多,但每当他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会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毫无保留的信任于他,巫少白对白舒而言,就是这种朋友。 “徐师姐,这话怎么讲?”白舒轻声问着,再没有一丝一毫咄咄逼人的样子。 徐慕灵望着火堆,眸子里面映着火光,沉吟道:“我确实是猜出了他天机子的身份,所以才对他这么好的。” “但你应该不知道一件事情。”徐慕灵转头看向白舒道:“天机子虽然不沾因果,不入轮回,但他们要承受的却要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一般很少有天机子能撑过三十岁的。” 白舒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什么?这事情可不能乱说!” 徐慕灵微微摇头道:“天藏之力来自于两个方面,第一是他本身对于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的把控,还有一方面,来自于天地间一种独特的力量。” “这种力量霸道,强大,不仅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反而使用的越多,时间过的越长,身体就愈发的强大,到了极致,甚至可以长生不老。” 白舒更加不解了:“既然如此,怎么会撑不过三十岁呢。” 徐慕灵忧心忡忡的道:“但天机子的精神会受到极大的损害,就算是不借用那种力量,到了三十岁,大部分天机子也都会承受不住精神上的巨大痛苦,而疯掉或者是死掉。” 徐慕灵叹息道:“上一任天机子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二十五岁,就疯了,但她还活着,就在观里。” 白舒一阵气短,又开始咳嗽了起来,大量的鲜血从白舒的最里面涌了出来,打湿了白舒的衣襟。 徐慕灵连忙挣扎着往白舒身边怕了几步,帮白舒顺着气。 “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的。”徐慕灵无比歉疚,白舒才入门一年,徐慕灵始终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白舒。 小辈毕竟是小辈,一日为师门长辈,就不能让小辈们受一日的委屈。 白舒咳了一会儿,终于调整了过来,对徐慕灵道:“应该继续说的,我很困,很想一觉睡过去,可我睡着了,估计就醒不过来了。” 徐慕灵托着白舒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近距离看白舒的眉眼,依旧是那么惊艳,长得俊俏的人纵使嘴巴毒了些,也还是惹人喜欢的,徐慕灵没有弟弟,更没见过白舒这么有趣儿的人。 “我陪着你说话,你不会有事儿的。”徐慕灵第一次对白舒这么温柔。 白舒对徐慕灵笑了笑,微微露出的齿缝间还沾着鲜血,他道:“你怕少白也会承受不了,所以最开始,你就对他产生了怜惜之情么?” 徐慕灵点了点头,微微有些面红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说来听听。”白舒和徐慕灵说话愈发的随意,认识徐慕灵大半年了,白舒才真正和她成了熟人。 徐慕灵舔了舔嘴唇,露出了少见的俏皮姿态道:“第一次见他我就挺喜欢他的,和你们都不一样。” 白舒点头,巫少白确实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是一见钟情啊,徐师姐。”白舒笑着调侃道。 徐慕灵羞涩笑笑,面颊的红润甚至超过了火焰。 白舒继续追问道:“你愿意嫁给少白?” 徐慕灵默然点头道:“没有什么是比你因为一见钟情而喜欢上了他,深入了解之后,你却爱上了他的性子更美好的事情,我自然愿意。” 白舒很不识趣的问道:“如果按三十岁来看的话,他不能和你白头偕老,你也愿意么?” 徐慕灵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道:“这些都是传说,我不亲自努力一下,我怎么知道少白不是那个得取长生的人呢,纵使不行,我也愿意陪他这一次。” 白舒笑着鼓起掌来,当日在抚碧坪白舒也鼓掌过,只不过那一次白舒是嘲讽,而这一次真的是称赞。 白舒在知道董色时日不多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放弃她。 真爱没有放弃!只可能是不离不弃! “少白头痛和这件事情有关系么?”白舒想起了巫少白揉着眉心的手指。 徐慕灵无奈的点了点头,她和巫少白接触越多,彼此越了解,那些传说就便的愈发的真实。 两人对视了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晚风吹过,篝火燃烧的更加旺盛,噼里啪啦的响着。 “第三件事情不用解释了,你做的真的比我师姐好,我师姐性子太清淡了,肯定没有你照顾的面面俱到的。”白舒实话实说,还是夸了徐慕灵。 徐慕灵自然开心,喜笑颜开道:“能得你这么一番话也算不容易,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罗师姐为什么对你和对其他人都不一样?” 白舒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徐慕灵的眸子这一刻太干净了,白舒不想撒谎。 “这可说不清楚,莫渊山上那么多人,有谁敢说他真的了解我师姐。”白舒这句话说的分毫不差,就连白舒都不能完全读懂罗诗兰这朵空谷幽兰。 徐慕灵却很不满意白舒的回答,她微微生气道:“说好的以诚相待,你却不愿意和我说实话。” 白舒刚要道歉,徐慕灵却又说了一句话。 “你是白家的人,对不对?” 白舒无比诧异,聪明到徐慕灵这种程度的人,她既然说出了白家,再装傻充愣,也就没了意思。 白舒便承认道:“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徐慕灵得意的笑笑道:“罗师姐对你极好,萧师叔把天一峰给你住,白家千金不换的洞箫在你手中,观主留你说话,就连剑宗宗主,都亲自教你用剑,我若还猜不出来,我岂不是太笨了。” 白舒仔细想了想道:“你说的也对,这些确实都很有说服力,但终归不是证据。” xiaoshutingapp.com 徐慕灵看了看白舒道:“你承认了,不就是证据了么,但你若不认,我也绝不会信,白师叔的儿子居然回太虚了。” “你若是表明身份,你知道你在观里会是一个什么地位么?” 白舒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父辈遗泽是什么样子。 “我这个样子太丢人了,我爹白访云,我娘凌问儿,我作为他们的儿子,我若不是光芒万丈,风头压过叶桃凌和孟克之,我有什么资格表明身份,我去给他们丢人么?”白舒自嘲的笑了笑,比起白舒口中的那二位,他的确不值一提。 徐慕灵想了想,觉得白舒说的也有道理,便道:“本来我还惊奇你的天赋,一年就希微,符道天才之类的,但现在我知道你的身份,倒还真的不惊奇了。” 白舒笑道:“这就对了,你回去以后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我的身份,好么?”说到最后,白舒的语气微微有些恳求的意味。 徐慕灵点头答应,却还是有些失落的意味,白访云对太虚观而言真的很重要,他的儿子也一样。 白舒解释了一句道:“我死在这种地方,真的太丢人了,好多事情还没有了结……” 白舒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得微不可闻。 “白舒,白舒,你怎么了?”徐慕灵微微摇了摇白舒的肩膀,白舒却有气无力的说道:“困了,撑不住了。” 白舒说罢就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好想你……”这句话没说完,白舒就彻底的昏了过去,不知生死。 他这句“我好想你”,却不知道究竟说的是谁。 若论阔别已久,凌问儿自然应该是那个人,但董色和罗诗兰,白舒也许久没见过了。 尽管白舒才离开太虚三个月,可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度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光,漫长到他在梦里都快记不清那些等在山上的人的样子了。 第二百章 我去看你 这天是个清早,临川城中最大的客栈里面走出了一支队伍,少年骑马走在最前面,其他人则都有意无意的都簇拥着一辆马车前进。 昨夜城门不闭,叶桃主进城的事情人尽皆知。 “不是说太虚观的弟子失踪了么,怎么才歇了一晚,叶桃主就走了。”人群中议论声不断。 相传叶桃凌不仅修为是年轻一辈中的天下第一,就连容貌也是倾国倾城,好不容易等到叶桃凌来临川,可众人连叶桃凌的面都没见上,叶桃凌就要走了,由不得众人不失望。 “昨天夜里失踪的那两个人已经找回来了,一个摔断了腿,一个昏死了过去,据说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没气儿了。”有知道些消息的人深感遗憾的解释着。 “据说这是叶桃主第一次下碧落山,下次再见到她,可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可不是么!能看一眼叶桃主的马车,也算是咱们的福气了。” 只才清早,却以万人空巷,那辆缓缓行驶着的挂着红帐的马车,似乎是吸引了众人所有的目光。 叶桃凌第一次下山去太虚观参加四派论道,这可是件大事情。 “诶?是谁那么不识趣,挡住了叶桃主的去路。”众人正恋恋不舍的望着那马车,却见一个一身白衣,气度不凡的男子挡在了叶桃凌的马车之前。 整个队伍都因此停了下来,无人驱赶,更无人发声。 “是洛凡将军!”有人一眼认出了那白衣男子,卸甲之后,洛凡安安静静地挡在马车之前,不食人间烟火,满身的出尘之意。 喧嚣,噪杂,或者是紧张自己的生意,叫着卖着的人们,忽然全都闭上了嘴巴。 洛凡是叶桃凌这次经过之前,临川城来过的最大的人物,在俗世之中,他的名头,绝对不输给叶桃凌。 洛凡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和陈词拦住马车不一样,这次叶桃凌没有问一句话。 洛凡却提前开口了,他拦的马车,自然也要他先开口。 “叶姑娘,自星院一别,已经两年多没见了。”洛凡开口一句,话没说完,手先抖了一抖。 那是他拿刀的手,专注而平稳,从没有失手的时候。 众人听的不是很真切,却也隐隐听到了星院二字。 叶桃凌和星院能有什么关系? 除非有人能想到当年陵武城星院,六十四盏星灯同时亮起的那一晚,把星院搅的地覆天翻啊的那位少女,也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不然谁也听不懂洛凡此时此刻这一句话。 不过人群之中毕竟还是有聪明人的,用不了几天,这故事就会有不尽相同的数十个版本,但总少不了叶桃凌和洛凡的名字。 那辆马车之中格外的安静,过了良久,众人才听见一道悦耳的女声:“我记得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叶桃凌的声音虽然婉转动听,但众人听在耳朵里面,却总是觉得她的声音中平白少了几分人情味儿,总有些淡漠隐藏其中。 洛凡站在原地苦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叶桃凌这一句话。 当年他为了叶桃凌背负起了撕毁星河卷的罪名,从陵武城太守被贬到现在这个位置,他虽然无怨无悔,但却万万没想到叶桃凌根本不知道自己为她做的一切。 这一刻纵使是无怨无悔,也会平添几分失落了。 “一言难尽,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当差罢了。”洛凡没有解释,也不想解释。 “上次你拦不住我,今天也一样的!”叶桃凌还不清楚洛凡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但想起那晚星院的灯,叶桃凌总归是对洛凡有些好感,如此便劝起了洛凡来,不然叶桃凌做事情,根本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洛凡透过红帐隐隐约约看到了马车之中叶桃凌的身影,眼中闪过了一丝痴迷道:“我来不是拦你的,只是想见你一面,再送你出城。” 这几句话意味就无比分明了,就连一头雾水的城中百姓,也琢磨出了几分味道。 洛凡和所有人一样,也想见叶桃凌一面,只不过听起来,洛凡已经不是初次和叶桃凌见面了。 叶桃凌听了洛凡这句话之后咬着嘴唇愣了一会儿,她其实有些想见洛凡的,但她也知道马车外面全都是目光,叶桃凌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看。 “有机会我去星院看你吧,但今天我要走了!” 叶桃凌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却非常特别。 这句话里面忽然多了很多的人情味儿,本来鸦雀无声的长街,忽然响起止不住的议论之声。 尽管这事情和众人都没有关系,但听到孤芳一世的叶桃主说有机会要去星院看洛凡,众人还是跟着激动了起来。 因为这是第一次有男人这么接近叶桃凌,谁都知道世上有那么一朵最美丽的花儿,可就算凡人摘不到,但你有天发现,有一个极为优秀的人靠近了这朵花,甚至有了亲手摘下她的机会的时候,你也一样会跟着兴奋的。 洛凡是星院中的天才,叶桃凌更不用多说,此时此刻,洛凡白衣胜雪,众人却不难想象马车之中,叶桃凌红衣似火的模样。 叶桃主会不会羞涩,有着小女儿的风情呢? 一念及此,众人心里面都是热乎乎的。 她倾国未嫁,风华绝代,和多年前的凌问儿一样,可她也会像凌问儿一样迅速的坠入凡尘么? 没人敢想! 洛凡在得到了这句话之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对于他来讲,这已经是最好的回应了。 洛凡凝注着那红帐后的窈窕身影,释然道:“我明天就回星院。” 这句话又有意思了,洛凡说的不多,甚至没有说要等叶桃凌,但谁都知道,洛凡被星院赶出来了,他怎么可能再回星院呢? 洛凡的意思是不管叶桃凌什么时候去看他,他都会等在星院,那些俗世的阻碍,不管是如何的困难,也都拦不住他。 这可不是游子归家那样的简单,洛凡说出这句话,就注定着他要面对数不清的强大阻力了。 洛凡说完这句话让开了位置,叶桃凌的马车又缓缓的动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陈词又挡在了马车前面。 “白舒师弟他的情况有些棘手,我们决定留下来先等他的伤势稳定下来再上路,感谢叶桃主的相助,只不过可惜我们不能一道前往太虚观了。”陈词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几句话就说了个清楚,准备带队往回走。 “他的状况很差么?”马车之中穿出了叶桃凌的声音,听不出是担忧还是随口一问。 陈词面色凝重道:“非常差,白师弟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久到陈词已经想骂娘了,他和第一次遇到叶桃凌一样,就准备要告辞了。 可叶桃凌也如同上次一样,在最后一刻才缓缓开口道:“你把他送进车里吧,我看着他!” YY小说 “什么?”这次轮到陈词发愣了:“你要我把白师弟送进你的马车?” 叶桃凌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陈词仅仅斟酌了片刻,就叫人把白舒小心翼翼的送进了叶桃凌的马车之中。 人群始终没有散去,这一幕自然也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包括洛凡。 叶桃凌拒绝了和洛凡见面,却让一个名声不显的少年进了自己的马车。 别人不知道,剑宗的弟子却知道白舒是什么人物,假以时日,他绝对不会逊色于四派之中最出名的那几位。 “他又是谁?”城中百姓议论纷纷,俗世之中尚未传出过白舒的名字,但显然不久之后,白舒的名字也会逐渐别人们所熟知。 叶桃凌在临川和洛凡的事情在这日之后不胫而走,但白舒上了叶桃凌的马车的事情却没有那样广为人知。 人们可以允许你和她亲近,却不允许你和她过分亲近,所以洛凡受人喜爱,而白舒则莫名其妙的讨嫌了。 过了临川,到丰嘉城也不过五六日光景,这期间再没有出过任何岔子,只不过白舒一直昏睡不醒,没有下过叶桃凌的马车。 徐慕灵的腿伤不重,有巫少白照看着,倒也没什么问题,其他人久别太虚,近乡情怯,心中倒是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不过总归是开心的,太虚观遮风挡雨,比外面好上千倍百倍。 只有萧雨柔一人闷闷不乐,她一来是担心白舒的身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对白舒承诺过,回到太虚观,就不会再纠缠白舒了。 也就是之前萧雨柔想过的,和白舒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一日终归是到了,在一个静谧的傍晚,众人到了莫渊山的脚下,山还是山,观依旧观,只不过对于一路患难,死里逃生的太虚观这十四个弟子而言,再次见到太虚观的山门的时候,恍如隔世。 真正回观的日子,比预期的时间足足晚了半个月,众人走的时候秋菊满山,再回来时,山中已经多了几分萧索。 第二百零一章 陪伴 白舒这一生之中做过很多的梦,有的痛苦不堪,让人头痛欲裂,也有的飘飘欲仙,堪称妙不可言,可白舒从未做过像现在这样奇怪的梦。 在白舒的梦里,他躺在花海之中,而花海之下,真的是水,柔软而温暖。 白舒的鼻腔之中都是慵懒温暖的气息,伴随着一阵阵的馥郁花香,白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这种感觉就像是很多年前,在某个雪夜里面,白舒躺在凌问儿的怀里的那种感觉。 温馨,温暖,美好。 这一刻白舒只想一觉睡到天长地久,如果可以不用醒来,他当然不愿意苏醒,就算是此时此刻,让白舒葬身花海,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雪会停,人会离开,再深沉的梦,也会有醒过来的那一刻。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白舒在馥郁花香中醒来,睁眼就看到了木质的屋顶,一根根丝线从屋顶垂了下来,丝线的尽头吊着一只只颜色不一的纸鹤。 “你醒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近在咫尺,只一句话,却像是千万次的深情呼唤。 “师姐。”阔别多日,再次看到罗诗兰的俏脸的时候,白舒的心忽然不争气的跳了一下。 说句实在话,这段日子以来,白舒几乎天天都会想起萧雨柔,也常常会想起董色,但唯独罗诗兰,这个对白舒最好的善良女子,白舒却极少想起她。 不是因为白舒薄情寡义,而是在白舒认识的这些女孩子里面,只有罗诗兰是最独立的。 罗诗兰过的最好,有自己的荷花塘居住着,有观里的长辈宠着,她甚至还有这无比强大的实力,足够让她自己活得无拘无束,白舒这一走,最放心的就是罗诗兰。 白舒这句师姐喊出来,罗诗兰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滴在了白舒的唇上。 不骗人的,罗诗兰的眼泪都是甜的,像是花蜜,有淡雅的香。 这一刻白舒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的盖着罗诗兰的锦被,头就枕在罗诗兰的膝上。 罗诗兰的床头种满了花,也难怪在梦里,白舒一直在花海里面,又像是睡在水中。 白舒见到罗诗兰哭红的眼睛,又尝到了罗诗兰的眼泪,这一刻白舒才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究竟是让罗诗兰何等的牵挂,他不知道自己回太虚几天了,更不知道罗诗兰为自己担忧了多久。 此情此景,白舒用尽全力的抬起了一只手,为罗诗兰擦了擦眼泪,却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师姐,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罗诗兰在听到白舒这句话之后,身子明显一僵,却出奇的没有说话。 罗诗兰极少有情绪,若是真有情绪,必定也会毫无保留的展现给白舒看,但偏偏此时此刻,她选择了隐藏。 这一刻的罗诗兰在白舒的眼中,忽然有些陌生,一直以来,白舒都不认为自己真的了解罗诗兰,除了白访云,白舒想不到有谁能真的做到这件事情。 屋子里面有炉子,炉上有火,火光打在罗诗兰白皙的脸颊上,晕出了可人的红色。 白舒偏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到浅浅月色,和不分明的荷。 白舒的身子很沉,动起来很费劲,但却没有之前那样疼了,只是白舒没穿衣服,缩在罗诗兰的锦被里面,脸贴着罗诗兰没有一丝余脂的大腿,确确实实是有些害羞。 白舒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油腻,没有汗渍,没有血和灰尘,甚至是香香的,被人仔细的清洗过。 白舒红着脸问道:“我睡了多久了,师姐。” 罗诗兰摸了摸白舒的眉道:“你回观三天了,路上还睡了五天,若不是叶桃凌,我怕是见不到你了。” 白舒闭了闭眼,脑海中完全没有任何关于叶桃凌的记忆,只依稀记得自己最后和徐慕灵说了很多的话。 “让师姐担心了。”白舒抱歉的说着,眼中全是怜爱。 罗诗兰则摇了摇头,扶着白舒坐了起来道:“先起来吃点东西吧,你肯定是饿坏了。” 被罗诗兰这么一说,白舒才觉得胃中空空如也,满是过度饥饿后的不适感觉。 “我的衣服呢?”罗诗兰的锦被丝滑,根本无法披在白舒的肩膀上。 罗诗兰往窗外忘了一眼道:“纸鸢给你洗了,晒在外面,回头你自己能动了,再穿上吧。” 这时白舒才看到,火炉的另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支起了一张小床,一头短发的纸鸢就躺在床上,她踢开了被子,张着小口沉沉的睡着。 白舒看到纸鸢的短发才忽然想起来,七夕的时候他说过把萧雨柔追回来之后就给纸鸢剪头发,可后来一来二去的,这事儿就被白舒给忘了,现在纸鸢的这头短发,还不知道是谁给剪的,虽然很好看,但白舒还是有些心疼。 “纸鸢一直住在你这里么?”白舒想到了纸鸢说过的,她自己住天一居晚上会害怕。 罗诗兰怜惜的看了一眼纸鸢道:“是啊,你回来这几天纸鸢一直守着你,今晚才肯脱衣服睡觉。” 白舒默然叹气,心中忽然有些厌恶了外面肮脏丑恶的世界。 若是一辈子都呆在太虚观中,那该有多好啊! 夜色怡人,罗诗兰扶着白舒靠在她的怀里,用木勺子一勺勺的喂白舒汤喝。 白舒有些无所适从,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几次提出想自己喝,都被罗诗兰用一副不可商量的模样拒绝了。 罗诗兰温柔体贴,渐渐的白舒也放下了心里的顾及,早在雁南罗诗兰就说过,白舒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既然是亲人,怎么照顾都不过分的。 “师姐,我把你的琉璃弄丢了。”白舒可怜兮兮的说道。 这一刻白舒全是弟弟的模样,完全褪去了坚硬的外壳。 罗诗兰用手帕帮白舒擦了擦嘴,又喂了他一勺汤才道:“琉璃带着咱们太虚观的马群,全都跑回来了,比你们都要早到一天。” “什么?”白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说来不仅人没出什么大问题,就连马匹都没有损失。 白舒感叹道:“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见不到琉璃了。” 罗诗兰笑笑,面容清丽,样子温婉可人,对白舒道:“你就安心养伤吧,旁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许劫师兄已经带人去了姑沛,这次管它什么深山老林,都藏不住人了。” 白舒听到罗诗兰这番话,最先想到的不是那些异灵者,而是注意到了罗诗兰说的许劫师兄这四个字。 在开阳一脉,许劫比罗诗兰的资历还要老,是和白舒同辈分弟子中最年长的一位了,论起修为,自然是不会差的,甚至完全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这次怕是因为白舒伤得太重了,连许劫都看不下去,亲自给白舒报仇去了。 白舒心中感动,对太虚观又生出了几分依赖。 喝完了汤之后,白舒又躺了回去,这次白舒安安稳稳的躺在了枕头上面,倒是没有再过分的依赖罗诗兰。 罗诗兰丝毫没有睡意,就靠坐在床尾,也不说话,就默默的看着白舒。 白舒见罗诗兰眼中满是疲惫,便柔声道:“师姐,我往里靠靠,你也赶紧睡一会儿吧,再过两个时辰,天怕是都要亮了。” 罗诗兰身子没动,只是问白舒道:“你连着睡了这么多天,现在肯定睡不着吧。” aiyueshuxiang.com 白舒微微点头,他此刻虽然慵懒,却是不困的。 罗诗兰轻声说道:“那就是了,我陪着你。” “我陪着你!” 白舒听了这句话,心中忽然一阵激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遥记得白舒捡到纸鸢的那个雨夜,快黎明的时候,白舒就靠着火炉和罗诗兰一起缩在床上,罗诗兰脱了鞋子,抱着膝盖坐在白舒的身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后来白舒睡着了,一夜听雨入动心,他醒过来的时候,罗诗兰第一个恭喜他。 那天白舒没有细想,此刻骤然回想起来,他才想明白,那一晚罗诗兰肯定是没睡,就守着自己。 这就是陪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白舒醒来问的那句喜欢?真的是多余了。 “谢谢你,师姐。”白舒和罗诗兰相熟之后,就很少说谢谢,或者是说麻烦了。 罗诗兰轻轻的拍了拍白舒的腿道:“你以后少让我担心就好了。” 白舒哑口无言,他这种人,很难让人省心,他甚至常常是让人牵肠挂肚。 “师姐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你等着我,我迟早会成长起来,变得无比强大。” 白舒面色坚毅道:“然后我保护你!” 白舒这句话说出口,才觉得心里痛快了几分,他要是有白访云的实力,哪里会让罗诗兰如此的牵缠挂肚呢? 只不过白访云死于对萧半山的信任,可白舒不认为自己会看错人,尤其是看错朋友。 罗诗兰笑颜如花儿:“我可一直在等那天呢,多久我都等得起。” 白舒嘴里发苦,董色也说等自己,罗诗兰依旧说等自己,在她们心里,从没想过白舒值不值得等,那一天等不等得到。 正因为这种信任,白舒才会觉得自己背负的太多,才会越努力的生活下去,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别人,他白舒值的等。 第二百零二章 长袖善舞 “师姐,你是我爹捡回来的吧?”白舒笑眯眯的望着罗诗兰,在说着家常话。 罗诗兰愣了愣,没有说话,思绪却一下子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朗月清风的夜晚。 白舒若是不提,罗诗兰就只能在梦里才能想起那遥远的旧事了。 “师姐?”白舒见罗诗兰发愣,又喊了她一句。 罗诗兰如梦初醒,怀念道:“是啊,师父把我捡回来的,也是他给我取的名字。” 白舒仔细盯着罗诗兰修长的睫毛看,直把罗诗兰看的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为什么姓罗而不时姓白呢,师姐。”白舒这声师姐喊的很轻,呢喃似梦。 罗诗兰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解释道:“师父的师父就姓罗,我进观的时候,师父就骗他们说我是罗师爷的孙女儿。” 罗诗兰笑道:“所以我一进观,就被所有人宠着。” 从罗诗兰的笑容之中,白舒就能想象得到当年的场景,和纸鸢不一样,罗诗兰一定是极为得宠的,不然不会因为罗诗兰说一句荷塘之中藕未成熟,满山的人就全都不敢吃藕。 这种宠爱比不过凌问儿,但在太虚观里面,肯定也不输给在剑宗的叶桃凌了。 白舒看着罗诗兰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师姐,谢谢你把我捡回来,还处处宠着我,不然我白舒不知道现在还在哪片苦海浮沉呢。” 白舒还记得那一晚在雁南,与罗诗兰初见,她抱着自己,两人都哭成了泪人。 罗诗兰往前坐了坐,靠在白舒身边,摸了摸白舒的额头道:“在我遇到你之前,我真的找了你好久好久。” 俗话都说血浓于水,可白舒明明跟罗诗兰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白舒却无数次的觉得罗诗兰就是自己的亲人,她的一颦一笑,一声问候,一个眼神,全都是怜爱,做不了假的。 此刻白舒没有说话,两人看着彼此,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有满室的花香,和比花儿还香的女子。 一阵晚风吹过,窗外忽然有彩色的影子闪了一闪,白舒下意识的看去,才发现外面晒着的衣服之中,有一件精美绝伦的长袖纱衣,裙底为深红,到束腰处渐渐转为白色,胸口是淡金色,绣着云纹,宽袖为杏黄色,袖口又雪白如霜,由上自下呈波纹状,荷塘月下,仅一件衣服在风中,却也是飘飘欲仙。 白舒脑海中下意识的呈现出了罗诗兰穿着这衣服时的画面。 世人称她为诗兰仙子,也只有这衣服,才配的上她吧。 白舒看着窗外,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师姐,你的衣服么,怎么从没见你穿过。” 罗诗兰也顺着白舒的目光望了出去,她当然知道白舒说的哪一件衣服,有些怅然若失的解释道:“白家也有这方面的生意,当年白家经手了这样一件舞衣,花重金买了下来,挂在店里做镇店之宝,后来华帝的夫人来到丰嘉城,一眼就看上了这件舞衣,想带回武陵城去,穿给华帝看。” 罗诗兰苦笑道:“小时候我倒是喜欢跳舞,师父听闻这件事情,就把这件衣服撤了下来,送给了我,说是等我长大了再做穿用。” 罗诗兰望着那件舞衣出神,白舒却惊讶的合不拢嘴,华帝的女人想要的衣服,白访云都不愿意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白访云的确和白舒很像。 如果白舒在当年白访云那个位置上,他也会这样宠罗诗兰的,有最好的东西,当然要都留给她。 “这衣服你穿过么?”白舒见罗诗兰出神,有些拿捏不准。 罗诗兰想了想道:“我十八岁那年穿过一次,在太虚灵堂之外跳舞给师父看的,前几天我收拾屋子的时候把它翻了出来,干脆拿出来好好清洗了一番。” 白舒去过太虚灵堂前的那个小院子,那里空山无人,云淡风轻,想必罗诗兰跳舞的样子一定是妙不可言。 白舒的心一下子变的热乎了起来,他羡慕道:“师姐若是穿上这衣服,一定是美极了!” 罗诗兰看了白舒一眼,忽然问道:“你想看我穿么?” 罗诗兰表情清淡,只用那秋瞳一眨不眨的望着白舒。 白舒哪里抗拒的了,边点头边道:“我想!” 罗诗兰笑了笑,如同寒冬瓦解,盈盈起身,推了门出去,不过片刻,她的臂弯就挽着那件舞衣重新回到了白舒身边。 她看了白舒一眼,白舒就识趣的闭上了双眼,耳中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白舒再睁眼的时候,罗诗兰穿着那件舞衣,背对着白舒坐在桌子前梳妆,只露出一抹粉白的脖颈。 那一抹白吹弹可破,有些晕人的眼,白舒想低下头去,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不多时罗诗兰梳妆完毕,长发盘绾,层叠有致,不仅浅浅画了眉角,甚至还上了口红。 白舒只见过罗诗兰清水出芙蓉,却没见过她淡妆成粉饰的模样。 这一刻白舒的感觉,岂是惊艳二字能形容得了的。 罗诗兰拢袖,挺起身子,双腿并起坐好,一双白色的舞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套在了脚上。 罗诗兰自幼长袖善舞,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跳舞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缘由不过“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二句能解。 白舒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只瞪大了眼睛看着罗诗兰,她从头到脚,无一不是精致绝美,白舒一直不理解什么叫做令人窒息的美。 现在他懂了,他脑海中已然缺氧。 “是不是不好看啊?”罗诗兰有些腼腆的拉了拉裙摆,对自己不是很有自信。 白舒拼命的摇头道:“师姐若是不美,其他人岂不是丑死了!” 罗诗兰低头笑着,终于不再紧张。 一个女子若是很美,她哭她笑,她做任何事情,她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美的,这种美丽会带给她无与伦比的自信,但若是有一天她忽然变的患得患失,变的不自信起来,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她开始在乎别人的看法了,而那个人对她而言,意义往往非同寻常。 罗诗兰忽然皱了一下鼻子,开心的笑了起来,白舒从未见过她如此可爱的一面,便轻声提议道:“跳舞给我看吧,师姐!” 罗诗兰挽着裙角起身,为难道:“这屋子地方太小了。” 白舒不依不饶,他就是想看罗诗兰跳舞的样子,请求道:“去外面嘛,我隔着窗子看,好不好?” 白舒在罗诗兰这里有求必应,她立刻点头出了屋子,站在月下一个白舒能看到的位置,呼吸却不自觉的稍稍有些急促。 晚风再次拂过荷塘,荷香四起,荷叶沙沙作响,正是最应景的天籁之音,罗诗兰长裙飘飘,忽的垫起脚尖,莲步轻移,甩开云袖,她柔软的身躯如若无骨,低头抬眉,都荡人心魄。 月色洒在罗诗兰的身上,她舞动而成的倩影飘忽若仙,身上披满了银辉,秀发随风飘动,发丝擦过唇角,清丽可人。 YY小说 白舒靠坐在床上,隔着窗子望着罗诗兰长袖飘飘的身姿,看的如痴如醉。 昔年罗诗兰长袖善舞,鲜有人知,白舒若不是因为无意间看见了这件衣服,也根本就没有看罗诗兰跳舞的福气。 白舒目不转睛的凝注着罗诗兰,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终究是白访云不负责任,才留下了罗诗兰一个人,倘若白访云一直在,罗诗兰现在还会是这幅清冷的模样么? 白舒心里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这世上向来也没有如果,罗诗兰的眸子却在清影起落间,和白舒的目光相触在了一起。 这一刻天地清风,世间万物都渺小的让人忽略不见,二人眼中只有彼此。 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让罗诗兰这般翩翩起舞了。 夜色深沉,晚风渐歇,罗诗兰的舞步也慢了下来,风声一落,白舒满耳只听见罗诗兰的脚踩在木板上,发出的轻微的噔噔的声音。 这一声一声就像是踩在了白舒的心里,罗诗兰身子轻盈,白舒自然是受得住的。 直到罗诗兰重新回到了屋子里面,俏脸微红,鼻尖隐隐冒出了汗,白舒才回过了神来。 燕歌华舞洛人剑,白舒第一次看华国的舞蹈,就是这样绝美的盛世舞姿,他心中似有所动,半响才用温暖的声音称赞道:“我之前去剑宗,望见山海之美,以为天下无双,可现在我见了师姐跳舞,才知道山海也不过凡夫俗子罢了,早晚也比不上你的!” 白舒不是那种嘴甜的人,他极少说甜言蜜语,纵使称赞,也多是说不错,最多是一句很好。 可这一晚白舒面对罗诗兰,却以山海为喻。 长夜漫漫,白舒和罗诗兰促膝长谈,说了很多贴心的话儿,白舒这段日子以来积攒的怨恨、愤愤、戾气和委屈,全都被罗诗兰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这个光景,也只有罗诗兰一人有这个能耐了,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眼中心里,谁也没有,只有白舒。 第二百零三章 莫名先生 第二天一早,白舒就觉得身子好了不少,倒也能自己站起来走动了。 据罗诗兰说白舒这次虽然伤的严重,但好在一路上被照顾的不错,回观里又吃了大量的疗伤圣药,短期内恢复正常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纸鸢醒了之后,见到白舒坐在桌子边上,跳起来就扑进了白舒的怀里,一个劲儿的哭着。 小丫头哭泣的样子惹人心疼,白舒哄了半天纸鸢才止住了眼泪。 “我已经进入归灵境界了,少爷该教我修行了!”纸鸢还不理解那些道术,只有一个模糊的修行概念。 白舒却是一脸愧色,纸鸢进入动心和归灵他都没有守在纸鸢身边,这些她人生中很重要的时刻,白舒却都错过了。 “好,我教你修行!”白舒摸了摸纸鸢的头发道。 纸鸢笑了笑,眼中迸发出了欢喜,又道:“少爷不许走了,我好想你!” 白舒捏了捏纸鸢的脸蛋道:“我不会走了,放心吧。” 纸鸢点了点头,根本没有考虑过白舒所说的真假。 “我新认识了两个朋友,我介绍给你认识。”很快纸鸢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白舒就往外面跑。 白舒被纸鸢拉着,只来得及和罗诗兰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穿过大片的荷花,往外面走了过去。 罗诗兰走到屋门口,望着白舒和纸鸢渐渐远去的背影,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冬日的开阳宫和往日差别不大,无非是多了些落叶,人声略显萧索。 纸鸢轻车熟路的带着白舒去了一处院子,很巧,这地方就挨着萧雨柔的住处,最是清幽僻静。 还没进门,白舒就听见了朗朗的读书声,声音稚嫩清脆,让白舒有些恍惚。 观里没有读书人,更没有年纪这么小的弟子,白舒不由得大为好奇。 进门白舒才发现,桌子前面坐着一男一女一对姐弟,年龄比纸鸢要大上一些。 aiyueshuxiang.com 其中那少女一听见门响,便轻轻笑道:“纸鸢,是你么?”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子照了进来,那少女闭目,样子温婉可人,白舒却不是第一次见她。 纸鸢轻嗯一声,白舒才说道:“柔嘉公主,复堂公子。” “啊!”柔嘉惊呼了一声,觅着声音偏头向着白舒道:“是白舒先生么?” 白舒与柔嘉寒食匆匆一面,不过两三句话的交流,可柔嘉居然只听的一句称呼,就辨出了白舒的声音。 “没错是我,公主怎得来我太虚了?”白舒不得其解。 纸鸢低声给白舒解释道:“他们现在都是太虚观的弟子了!” 白舒一愣,柔嘉则道:“白师叔,我和堂儿现在是余观师父的亲传弟子了。” 余观是萧半山的大弟子,他收的弟子倒比萧半山要多得多了,他本身的境界也很高,做这两个小孩子的师父,倒也不算委屈了这两位。 “为何不入星院呢?”白舒醒来之后,罗诗兰也给白舒讲了洛凡的事情,他对于陵武城的星院也有了一些了解。 柔嘉羞涩一笑道:“进观便能亲近先生,总归是要多学些东西。” 白舒摇了摇头道:“只你二人入观,上面那位能够放心?” 太虚观本是道家福地,白舒自然不喜欢市井,或者庙堂中人厮混其中。 柔嘉解释道:“堂儿照顾我就够了,在太虚观中,我爹爹自然放心。” 白舒又问了几句,柔嘉虽然羞涩,却不卑不亢,把问题一一回答的滴水不漏。 随后白舒就柔嘉复堂二人的功课指点了几句,两人年纪不大,所学的东西却全不肤浅,有些地方,白舒都要仔细斟酌,才好给予答案。 不多时闲下来,纸鸢就和柔嘉二人玩耍在一处,哥哥姐姐的叫个不停。 柔嘉年纪稍大,很是照顾纸鸢,纸鸢玩耍也极讲分寸,生怕伤害到看起来脆弱无比的柔嘉。 尽管如此,白舒还是看的频频蹙眉。 一般人家哪里敢让自家孩子和皇室之子玩耍,白舒虽然不怕,却也厌恶麻烦,柔嘉和复堂在观里,不用多想,也一定是麻烦。 倒是不知道观里长辈是如何作想,居然让二人进观做了内门弟子。 白舒看她们玩耍了一会儿,心系在白家老宅的董色,竟是一刻也坐不住了,起身招呼了一声就要下山。 纸鸢却拦住了白舒,往白舒手中塞了一张纸条道:“她在你走之后不久也离开了,托我递消息给你。” 纸鸢所说的她,白舒自然知道指的就是董色,他也不避讳,直接打开了那纸条看了。 字迹如旧,熟悉,欢喜。 里面的内容极为简单:和尚那边儿来了消息,说是百灵子可解,我前往解毒,约莫一年而返,望届时你以了结心事,一身清白。 这段话的落款依旧是“想你”二字,之前董色给白舒写了一封信,末尾也是这两个字。 见字如面,这两字像是响起在白舒的心底,他毫无抵抗能力的缴械投降。 白舒收好那纸条,却止不住的欢喜了起来。 董色说的和尚,肯定就是渡空,渡空是澄湖寺三大首座之一,天启修为,为当世首屈一指的高手,董色若是去找渡空,白舒自然是放心的。 更不要说那边儿有了能给董色解毒的法子,这简直让白舒感恩戴德。 一直以来,董色都是白舒的一块心病,千叶百灵子在这病里面,几乎占了一半。 现在白舒终于微微有些放心了,这种感觉,比自己绝境逢生还要更好上一点。 出门之后,白舒在路上遇到了张敏,两人无比熟络,又聊了很多之前路上的事情。 生死患难走出来的交情,就是不一般。 “徐师姐腿伤如何了,我等下去看她。”白舒心中觉得亏欠,要不是自己,徐慕灵也不会受伤。 张敏笑道:“我昨日才去过,已经好多了,这次四派论道的选拔被压后了,若是伤势恢复的快,说不定她也能赶上呢!” 白舒这样一听,心里更加放心了,转而忽然想起了很什么,急匆匆的问张敏道:“师兄,叶桃凌是不是也住进了莫愁湖居?” 张敏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叶桃主与我们有恩,第一次来莫愁湖居,我把里面最宽大的一间屋子安排给她了。” 白舒脸色有些不好看,想到了剑宗宗主嘱咐自己的那些话。 桃凌怕冷,最讨厌冬天,要记得给她保暖。 她肠胃不好,生冷油腻辛辣,都不能吃。 她睡眠很差,一定要给她选一处清幽独居的住所。 碧落山后山那么广的桃林,只给叶桃凌独居,自然是有其道理的,到了太虚,给叶桃凌住莫愁湖居,就有些不妥了。 “张师兄,能不能给叶桃凌单独安排一个偏僻安静的院子啊?”白舒小心翼翼的提出请求。 张敏面色古怪的看着白舒,半响才道:“莫愁湖居再靠西,倒是另有一座山,山上荒着院子,名为临崖小筑,只不过那位置过分偏僻了。” 白舒喜道:“没关系啊,安静就好。” 张敏面露难色道:“就算我给叶桃主安排了,她会去么?” 白舒拍了拍张敏的肩膀道:“你只管安排,她会去的。” 张敏也是聪慧之辈,并没有问白舒这样做的用意,更没有问白舒为什么如此确定叶桃主会愿意住进去。 张敏想了想又道:“那地方饭菜也不好送啊,多年没人住了。” 白舒轻叹一声,虽然觉得麻烦,但既然答应了宗主照顾叶桃凌,总不至于因为麻烦就不管不顾,想到这里,白舒便道:“你差人带我去一次临崖小筑,我去收拾一下,平日里我若是没事,我就亲自去给她送饭菜好了。” 张敏点点头道:“这样吧,你要有空就提前去一趟天玑宫膳房,赶上了就替下送饭那人的班,赶不上倒也不会耽误叶桃主吃饭。” 白舒点了点头,先是去天枢宫看了看徐慕灵,然后就跟着张敏去了临崖小筑。 莫愁湖往西,另有一山崖,山路曲折,极为幽僻。 上到最上面,有一处断崖,站在断崖前面,莫愁湖居尽收眼底,连远处的腾霄广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崖后有一凉亭,亭边另有石桌石椅,亭后是几颗桃树,只不过桃树没开花,连叶子都没多少。 再里面就是几间连在一起的屋子,倒也雅致。 白舒谢过了张敏,独自清扫了起来,没过多久,另有弟子上崖,送过来了清水和各种日用品。 白舒吩咐加了一床被子和两个炭盆,又去屋后柴房看了看,屋子里面柴堆的不少,却因为长期受潮而有些湿。 白舒把柴搬出来晒着,自己坐在亭子里面看云。 宗主说叶桃凌要在太虚观住上一年,那么这临崖小筑就是之后叶桃凌的住所了,这地方清幽开阔,坐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倒也能让人心情好上一些。 不知道是为什么,宗主总是说叶桃凌是个苦命的孩子,叶桃凌甚至早早的给自己准备好了棺材,她这样的人,心情又怎么会好呢? 白舒在临崖小筑待到下午,一切收拾妥当,才终于有时间回自己的天一峰去。 第二百零四章 她在观里 第二日起来,白舒才去见过萧半山和唐向婉夫妇,他的几位师兄基本都在,唯独陆星盛不在开阳宫。 众人得知了白舒的事情之后,对白舒都是大为赞赏,不仅仅是因为白舒和异灵者的抗争,也因为白舒在剑宗之内以希微境界击败了破虚境界的余秋寒。 这件事情让开阳一脉大为扬眉吐气,越境克敌这种事情众人只是听说过,却没有真正见过,更何况是白舒这样才入门一年的弟子,这等天资着实让人羡慕。 在开阳宫寒暄了几句,白舒就准备去莫愁湖居对剑宗的弟子表达一下感激之情,毕竟那日在临川之外,剑宗弟子也参与了营救白舒和徐慕灵的事情,现在白舒诸事无恙,再不露面,倒真不合适了。 白舒穿过腾霄广场,往莫愁湖居走的时候,才发现由于其他三派的弟子的到来,这边甚至比太虚观弟子经常活动的东边还要热闹几分,那条平日里只有白舒会涉足的小路上面此刻也是行人络绎不绝。 远远的白舒就发现,莫愁湖居那边儿的灵气浓度大不如前,不用说白舒也知道,肯定是魔宗弟子也到了。 为了等白舒等人回山参加四派论道的名额选拔,这次的四派论道的时间甚至被整个都推后了。 太虚观身家丰厚,自然不差这些其他门派的弟子月余的吃穿用度,更何况四派弟子齐聚,本就是间极为有趣的事情,众人不仅对推迟四派论道的日子没有任何异议,反而还都格外的开心。 尤其是那些在其他门派有好友,两人又在太虚相聚的弟子,更是借着这个时机,互诉衷肠。 白舒甚至还听说,剑宗坤宗有一名女弟子,和太虚观玉横一脉的一位师兄看对了眼,在众人的见证下结成了道侣。 都是年轻弟子,这事一出,众人无不春心萌动。 一路上白舒不仅遇到了其他门派的弟子,就连太虚观的弟子,见到的也不少。 白舒心中奇怪,全不知太虚观的弟子往客居跑个什么。 一路上有认识白舒的,看向白舒的目光都有些古怪,纵使白舒深谙察言观色之道,也想不清楚这些奇怪的表情代表了什么。 不过好在太虚观的弟子多半都认识白舒,言语间也极为客气,连年龄稍长一些的弟子,都唤白舒一句师兄,话语间满是尊重。 才到莫愁湖居,白舒就远远的见到李安忆和几个剑宗弟子坐在游廊之中说话,白舒便凑了上去道:“几位剑宗的师兄,这几日在太虚住的可还习惯?” 李安忆见是白舒,也不客道,笑着说道:“是白师弟啊,这莫愁湖居灵气充沛,住的真是舒服,倒是不知道白师弟伤势如何。” 白舒这才放心笑道:“有劳李师兄挂心,我的伤势已然无恙。” 白舒说着一揖道:“在临川的时候多谢诸位的帮忙和照顾,白某感激不尽,你们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说,我自会安排到位。” 李安忆扶起白舒道:“白师弟客气了,我只是尽了些绵薄之力,你给我们送了那么多灵果,现在又来道谢,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白舒一愣,没有说话,只暗自奇怪灵果的事情,李安忆却接着道:“我倒是要谢谢白师弟帮我们叶师妹换了住处的事情。” 听了这话白舒才知道叶桃凌已经搬到临崖小筑去了,便满意道:“小事一桩,这莫愁湖居这几日确实是太热闹了。” 白舒又和剑宗弟子寒暄了几句,忽然望见陆星盛从莫愁湖居边走过,还要深入往西,白舒便告了个罪,匆匆追了上去。 “七师兄,七师兄!”白舒连喊了两声,陆星盛才一脸不爽的回过头来,见是白舒,忽又露出了笑脸道:“小师弟,你来了。” 白舒见陆星盛心里也开心,这一句小师弟听在耳朵里面,格外的安逸。 白舒迎上前去,还没说话,陆星盛就亲热的拉住了白舒的手。 “小师弟,这次你可得帮我!” 白舒下意识的抽出了手,后退了一步,谨慎的道:“七师兄,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帮的上忙的我自然不会推拒,但若是帮不上的,师弟我也无能为力。” 陆星盛左右看了看,像做贼一样小声道:“小师弟,你是不是和叶桃凌特别熟?” 白舒先是一愣,然后才哭笑不得的道:“七师兄,你这是听谁说的啊,我连叶桃凌的面都没见过。” 陆星盛一脸的不可置信,怪声怪气的道:“小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之前你妹妹来,你就不介绍给我认识,现在叶桃凌来咱们太虚了,又是一个近水楼台的机会,你难道都不愿意帮帮我么?” 白舒无可奈何道:“师兄啊,我真的没见过叶桃凌!” 陆星盛疑惑道:“不是说你击败了那个叫洛凡的家伙,然后上了叶桃凌的马车么?” 陆星盛羡慕道:“你和桃主朝夕相处了好几日,车都没下,你忽然告诉我你没见过她,开什么玩笑。” 白舒连忙认真解释道:“我可跟洛凡和叶桃凌没有关系,更谈不上什么击败,而且那几天我一直昏迷不醒,你们若是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我上过叶桃凌的马车。” “什么。”陆星盛如遭雷击,一脸失望的神色。 白舒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兄,你见过她么?就这样要死要活的,万一叶桃凌长得很丑呢!” 陆星盛鄙视的看了白舒一眼道:“你还以貌取人,我昨天才见过桃主,长的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听陆星盛的语气,再看他那一脸陶醉的神色,白舒禁不住啼笑皆非。 陆星盛却回忆道:“昨天她从莫愁湖移居山崖,一身红衣,简直是风华绝代。”陆星盛全没有嬉笑之色,眼中全是仰慕。 白舒忽然有些理解陆星盛了,他骨子里却不是什么好色的人,只是眼光太高了! 生活中也会有陆星盛这样的人,自己不够优秀,却全心全意的想着非倾城倾国的女子不娶,有人等来等去,到头来等得一个如愿以偿,这样自然是极好的。 但总有人等不到自己的希望遇见的那个人,等不到自己的梦想,到头来美梦成空,转过头去看时,曾经那些真心实意对自己的人儿,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何其哀哉! 白舒拍了拍陆星盛的肩膀道:“本来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介绍给你的,可一来二去耽误了,也就晚了。” 陆星盛一听这话,面色更苦了。 白舒连忙安慰道:“不过师兄放下,下次有不错的人选,我第一个找你。” 白舒说的是介子渝,可澄湖寺那晚,介子渝已经表明了自己早已心有所属,白舒只好将此事作罢,他此刻对陆星盛说这番话,不过是想告诉陆星盛,自己真的把他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陆星盛却还不死心道:“我去问过张敏师兄了,他说是你非要叶桃凌搬到山崖上面的,你一定认识她!” beqege.cc 陆星盛的语气斩钉截铁,白舒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巧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叶桃凌的临崖小筑下面。 下面倒是站着不少人,只不过没人敢贸然上山扰叶桃凌清净。 其中太虚弟子居多,其次就是魔宗弟子了。 见到这个场景,白舒下意识的想起了董色上莫渊山时,天一峰下的情景。 陆星盛果然死性不改,又跑来这里追蜂逐蝶。 到了这里,陆星盛暂时舍下了白舒和同门交流了起来。 “叶桃主可出来过?” “等了一上午,自然等到了。” “怎么样?她说什么了么?” 那人兴奋道:“她在崖边站了一会儿……” 白舒在旁边听的连连摇头,不过是远远的一个影子,也值得等一上午么,这些人还是去了剑宗,见到叶桃凌在如故崖上,又或是见了她的崖棺,又会激动成什么样呢? 白舒正犹豫要不要上去找叶桃凌道谢,正好遇到午后来送饭菜的天玑宫弟子。 那小弟子亲手帮白舒收拾的那座符山,自然没有不认识白舒的道理,白舒上前问了几句,接过食盒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那小弟子年纪小,不仅没有失落,反而还开开心心的,不用登山受累,他自然开心。 白舒便挤开了众人,往山上走。 刚才还只顾着和朋友闲扯的陆星盛一下子追了上去,抢过了白舒的食盒,讨好道:“师弟伤还没好,我帮你拿。” 白舒见陆星盛赖皮的样子,没好气道:“你还知道我受伤了啊,见我就问了一堆别人的事情,一句跟我有关的话都没提。 陆星盛歉意的笑笑道:“我看你这不是好好的么,怕你烦就没多问。” 白舒轻叹了一声,催着陆星盛往山上走,他怕饭菜凉了。 陆星盛自然巴不得早点上去,一路猛赶,晕头转向的差点走错了路。 白舒上去过一次,倒是轻车熟路,一边喊着陆星盛别急,一边把速度放了下来。 白舒上去清扫过屋子,也晒干了柴火,他自然知道这路怎么走。 陆星盛则洋洋得意,他和白舒一起上去的时候,那些等在外面的弟子那满脸的羡慕,他可是看了个清楚。 路走了大半,在狭窄的山路上,陆星盛差点一头撞在了一个蓝衣女子的身上。 陆星盛惊慌失措道:“桃…桃主?” 白舒拍了拍陆星盛的后背道:“看清楚了,蓝色衣服,是咱们师姐。” 陆星盛这才抬头,结结巴巴的道:“罗师姐,你…你怎么在这里?” 第二百零五章 并肩 罗诗兰一身水蓝色衣裙,臂弯挽着个木篮子,一脸淡然道:“天气冷给叶子送了几件衣服。” 陆星盛哦了一声,有些心神不宁的站在一边。 白舒却听出了罗诗兰这句话中提起叶桃凌时的亲昵。 她管叶桃凌叫叶子,这就像她管白舒叫小舒儿一样。 白舒立刻吃醋了,一直以来罗诗兰都只对自己假以颜色,如今白舒忽然听到罗诗兰叫别人的小名儿,还叫的这么亲切,他一时之间还真的难以接受。 “你去送饭吧,我和舒儿说几句话。”罗诗兰见陆星盛愣在那里,轻声吩咐了一句,陆星盛这才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小跑着上去了。 白舒见陆星盛跑的不慢,便喊道:“你慢点跑,可别摔着。”白舒倒不是怕陆星盛伤到,他是怕陆星盛毛手毛脚的,打翻了饭菜,让叶桃凌饿了肚子。 白舒有一段日子肠胃也不好,他知道那种感觉,那滋味儿是真的很不好受。 陆星盛应了一声,很快不见了踪影。 罗诗兰用另一只手挽住了白舒的胳膊,带着白舒往山下走。 白舒乖乖的跟着,想了想问道:“师姐认识桃主?” 罗诗兰轻巧的点了点头,精致的下巴上没有一丝瑕疵。 白舒没有接着说话了,只想到叶桃凌可能比自己更早的认识罗诗兰。 罗诗兰却笑着解释道:“我以前去剑宗的时候见过她,很可人疼的一个小丫头。” 白舒哦了一声,兴致却是不高,说出来有些丢脸,但他的确吃一个小姑娘的醋了。 此刻罗诗兰挽着白舒的手臂,两人身子挨得极近,罗诗兰低头看了白舒一眼道:“我特意去谢过叶子的,给她送了几件冬天的衣服,她第一次出山,我怕她不适应太虚的冬天。” 这句话重点在后面,可白舒却只抓了最开始的一句:“你去谢她做什么?” 罗诗兰笑道:“你傻啊,当然是谢她救了你一命,路上又一直照顾你啊!” “什么?”白舒吃了一惊。 他自己都没有去谢过叶桃凌,可罗诗兰却想到了这一点,并且代替白舒给叶桃凌道了谢。 白舒心中无比感动,忽然歪了歪头,把头靠在了罗诗兰的肩膀上。 罗诗兰霍然站住了脚步,阵阵山风吹过,罗诗兰的秀发被风吹起,发丝掠过了白舒的鼻尖,满是花朵的清香。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罗诗兰身子先是一僵,很快又放松了下来道:“师弟,让别人看到了不好。” “嗯。”白舒轻声应着,却赖着不走,一点儿也没有要离开罗诗兰肩膀的意思。 罗诗兰自然任他由他,两人就这样依偎了片刻,白舒才恋恋不舍的挪开了头,两人相视一笑,并肩下山去了。 白舒很珍惜这样的时光,不是所有人都能给白舒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的,如果说董色是火焰的话,那她的确能点燃白舒的所有情感,让白舒甘愿焚烧,成为灰烬。 可罗诗兰不同,白舒并不是常常想起罗诗兰,罗诗兰也不会一直待在白舒的身边,罗诗兰就像是一个暖水袋一样,白舒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可每当白舒想起她的时候,每当白舒需要她的时候,罗诗兰依旧可以是暖暖的。 白舒自以为自己坚强到不需要任何照顾和温暖,直到他遇到了罗诗兰。 在那之前白舒从没吃过冰镇过的,剥好了皮的葡萄。 罗诗兰是除凌问儿以外,对白舒最好的那个人,若是罗诗兰能陪白舒一辈子,说不定白舒会觉得罗诗兰比凌问儿对自己还要好!!! 走到山脚下,白舒下意识的想抽出被罗诗兰挽住的手,他知道下面聚集了多少人。 可罗诗兰却轻声道:“没关系的,在自己家里,怕个什么?” 白舒想想,罗诗兰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是姐弟亲昵,躲躲藏藏的才落了下乘。 白舒倒也不是脸皮薄的人儿,安然的挽着罗诗兰的手臂走了下去。 下面人声鼎沸,不似临崖小筑那般清净,世人都在传白舒和叶桃凌相熟,有人不信,有人羡慕,但直到适才白舒真的悠然上去给叶桃凌送饭,众人才觉得传言非虚。 此时此刻,众人只在等白舒下来,倒要看看他能在上面待多久,不成想白舒不过片刻就走了下来,更让众人惊讶的是,白舒是和罗诗兰一起下来的。 雅文库 观中弟子早就听说新入门的白舒和罗诗兰关系很好,却始终没有亲眼见过两人如何亲昵。 却不想今天,众人亲眼得见罗诗兰挽着白舒的手臂并肩走在一起。 只几息的功夫,场间鸦雀无声。 罗诗兰在太虚观多年,自然是极受观中弟子仰慕,纵使其他人对待她不像黄俊那般痴迷,但要说不喜欢罗诗兰,那却是假的。 众人看白舒的目光更加怪异了,他春试入观,短短一年时间,他不仅飞速修到了希微,得到了罗诗兰的垂怜,还得观主亲自问话,修成了符道,代表太虚观出走其他三派,在澄湖寺泪佛前题词,在燕北大挫异灵者锐气,于剑宗越境击败剑宗弟子,得剑宗宗主亲自传道并被赞一声道法天才,随后白舒更是在木如观中和陈词一起断后,带领着众人死里逃生的从十万大山之中杀了出来,他虽然身受重伤,却又幸运的得到了叶桃主的垂青,在叶桃凌的马车之中和她朝夕相处,更有传闻白舒在回山之后,一直住在罗诗兰的荷花塘居之中。 白舒一时风头无双,此刻众人见他和罗诗兰亲昵的模样,更觉得心里隐隐发酸。 羡慕已经是羡慕不来了,若说嫉妒是真的嫉妒! 罗诗兰和叶桃凌不一样,叶桃凌才刚刚出世,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会如何,可罗诗兰却是成名多年,在人们的心目之中,一直占有很高的地位,她圣洁淡雅,从不对任何男子假以辞色,谁都没想过有一天罗诗兰会和一个男子挨的那么近,甚至是靠在一起,手挽着手,肩贴着肩。 “罗师姐好!” 一声问好之后,几派弟子如梦初醒,依次向罗诗兰问好。 罗诗兰点头笑笑,算是作答。 众弟子肃然,带着某种仪式感目送罗诗兰和白舒离去。 就像,送走了自己年少时的心事。 不知道为什么,白舒觉得罗诗兰有一丝紧张,虽然几近微不可查,白舒却还是感觉到了。 白舒嗅了嗅罗诗兰身上的味道,轻声说道:“观主让我放弃对师父的念头,你怎么看?” 罗诗兰没有犹豫道:“我听你的!” 白舒眼中阴霾一闪而过道:“我爱恨拿的分明。” 罗诗兰却叹息道:“比起恨来,我更看重爱。”罗诗兰偷偷瞄着白舒的脸色。 白舒自然发现了罗诗兰这些小动作,避过这个话题不说,反而聊起了修行来。 罗诗兰听了一会儿,安慰道:“别太累了,明天就是观内参加四派论道名额的选拔了,你肯定要参加的对么?” 白舒点了点头,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战斗的机会。 “加油。”罗诗兰的语气像是敷衍,可白舒明白,她只是不习惯说这句话而已。 罗诗兰在此之前从未给别人加油过。 白舒很有自知之明,微笑道:“就当是锻炼了,今年也不求名次,但下一年剑宗的四派论道,我势在必得!” 白舒会的东西很多,但由于门派之别,白舒始终不能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全部的实力,不过有一点白舒很确定,他想把太虚道法发扬光大,所以就算是只用太虚的道法,白舒也有信心同境界不败给任何人。 罗诗兰点点头道:“有不懂得就问我,趁师姐现在还能教你。” 白舒闻言一愣,眼中莫名有些发红。 一个“趁”字就已经足够煽情了,罗诗兰早就确信白舒以后的成就会在她之上,罗诗兰同样珍惜现在还能照顾白舒的时光,她也怕日子久了,自己就没有继续照顾白舒的能力了。 白舒吸了吸鼻子道:“你可是我一辈子的师姐,一日蒙恩,终生不忘!” 罗诗兰低头笑着,有些羞涩。 白舒安安静静的陪着她走着,路过莫愁湖居的时候,白舒想起灵果的事情,便问道:“剑宗弟子说我送过灵果去表示感谢了,也是师姐你帮我送的么?” 罗诗兰顿时摇头,想了想道:“我倒是听说徐慕灵这几天收拢了观中不少灵果,还在凑钱呢!” 白舒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以前白舒对徐慕灵偏见深,倒是没怎么注意到她的好,如今细细想来,她待人是不差的,那次给纸鸢送丹药,应该也是真心实意。 想到此处,路过天权宫的时候,白舒便告别了罗诗兰,准备向徐慕灵表示感谢,并免去面上那些账务。 情义无价,白舒伶牙俐齿,徐慕灵也不是对手,她纵使不愿意欠白舒银子,也由不得她。 从某种程度来说,白舒倒是有些自私了,因为两个是非观念正确的人在相处的时候,谁亏欠对方的多谁才会不舒服。 第二百零六章 姑娘 第二天白舒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太虚观大殿前参加四派论道的名额选拔。 腾霄广场作为这次四派论道的主场地,正有弟子兼修东南西北四座擂台,而白舒等太虚观弟子的选拔比试,则被安排到了太虚观大殿周围,按照八卦方位,而分成了八个小场地。 观中七座星宫,每一脉要派出七名弟子参加这次四派论道的名额争选,到最后只能有十六个人入选,代表太虚观与其他三派弟子共同比试,决出年轻弟子中的翘楚。 白舒从天一峰下来,往太虚大殿而去,一路萧萧疏疏却落起雪来,等白舒到了大殿之前,和同门弟子一起抽签决定比试的先后顺序的时候,雪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了。 开阳一脉以罗诗兰为首,方兴、陆星盛、白舒和萧雨柔也都参与了进来,萧雨柔回观之后正好突破希微境界,倒是赶了个巧,另有两人则是余观的弟子,两人一人是希微巅峰境界,一人则是破虚初境。 两人与白舒等人不熟,倒少不得寒暄几句,尤其是那破虚初境那人,对白舒一口一个师叔喊着,叫白舒十分不好意思。 之前和白舒一起出走三派的那些弟子也都尽数到齐了,希微境界以上的自然是参加这次的比试,像红豆这种境界不足的也来到了这里,目的自然是为白舒等人加油。 众人彼此熟悉,相见成欢,倒是少不得要好生说上几句话,不过众人最担心的还是在比试中遇到和自己熟识的同门,到时候却是不好施展。 第一轮就有萧雨柔的比试,除了张敏也有比试以外,就连陈词也来到了萧雨柔所在的离位,来为萧雨柔加油打气。 萧雨柔今天穿了一身浅红色衣裙,甚至还带上了一对儿石榴红色的耳环,那是白舒送给她的饰品。 萧雨柔还从没和别人比试过呢,此刻马上就要轮到她上场,她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紧张。 不一会儿时间到了,罗诗兰低声叮嘱了萧雨柔几句,萧雨柔就微笑着走到了场地的最中央。 白舒没有说话,却也暗暗为萧雨柔捏着一把汗。 元幼晴则在场边兴奋的大喊道:“雨柔加油啊!” 萧雨柔回眸一笑,对元幼晴轻轻的点了点头,就转过身去面对着他的对手。 白舒看了一眼萧雨柔对面的那个男弟子,轻声问罗诗兰道:“师姐,你认识这人么?” 罗诗兰漫不经心的抬眸看了一眼,微微摇头。 徐慕灵却在一旁接话道:“那人叫时默,是我们天权宫的弟子,性子古怪,希微巅峰境界了。” 白舒点了点头,却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若是他没猜错,萧雨柔肯定是这四十九个人里面境界最低的那一个了。 思路客 白舒正为萧雨柔担忧间,离位又来了一个人,一身黑衣如墨,肩上却有两点白,积雪覆肩。 他默然走到场边,站在了最前面的一个位置,不动声色的挡在了白舒的前面。 是薛冬亦,罗诗兰之前叫他来太虚观试试,他真的来了。 罗诗兰立刻就要上前,在紫桑别院,薛冬亦对白舒下了杀手,罗诗兰自然不能与他善了。 白舒却拉住了罗诗兰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道:“师姐莫急,以后我会处理他的。” 白舒这句话声音不大,周围的人却都听清楚了。 白舒的语气随意,只说来日会处理薛冬亦,可薛冬亦毕竟也是上一次四派论道的前四名,他白舒纵使天资卓越,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没有底气的。 更让众人觉得不适应的是,白舒随意的捉住了罗诗兰的手腕。 薛冬亦却仿佛没听到身后的议论一般,更不像从前那般彬彬有礼,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萧雨柔的身影。 薛冬亦此时此刻的表现让白舒很不舒服,白舒更加不清楚,薛冬亦为什么会这样看重萧雨柔,想和萧雨柔结为连理,甚至是在罗诗兰的眼皮子底下,都要来看萧雨柔和别人比试。 此刻的薛冬亦比起上一次四派论道的时候的样子,倒是要有味道多了。 随着场边师兄的一句开始,白舒的注意力被重新拉回了离位之上。 萧雨柔客客气气的行礼抽剑,只这一个动作,做起来全没有青涩之感,若真要形容,她隐隐有了几分道法自然的味道。 从容不迫! 仿佛她面前的不是什么希微巅峰的对手,而是像往常一样,在明月清风前练剑一般无二。 “雨柔这丫头出去一趟,居然成熟了这么多么?”罗诗兰也是微微唏嘘,曾几何时,萧雨柔是那样的青涩。 说话间,那个叫时默的弟子也抽出一把剑来,却是把桃木剑。 剑有润色,微微发红,倒是让白舒有些恍惚。 钟无涯败给剑宗祖师婆婆瑶姬之后,便返璞归真,如同幼儿学步一般改用了木剑。 此年剑风蔚然,用剑者甚之,时默也用剑,却是另辟蹊径。 他出手挽了个剑诀,肉眼可见的淡黄色灵气竟然就从剑锋中飘散了出来。 那剑气灵动飘逸,忽而凝聚,忽而分散,叫人看不真切时默的身影。 萧雨柔性子刚烈,见过了剑宗之中一剑一剑近身拼杀,也喜欢上了那种感觉,她全不受时默的影响,娇呵一声,糅身上前,一剑就刺向了淡黄色灵气之中时默的身影。 徐慕灵见萧雨柔这一剑,赞道:“雨柔天赋也很高啊,只是平日里分心太多在其他事情上了。” 徐慕灵说完这句话,下意识的看了白舒一眼。 白舒一言未发,只是低着头用脚轻轻踢着身前浅浅的积雪。 细雪之中,萧雨柔一剑刺在了时默的身上,时默身边那些雾化的灵气却猛然聚拢,在他的胸口形成了几道黄色的树木枝条,飞快的缠上了萧雨柔的星虹。 萧雨柔反应也不慢,手腕一转,剑锋横移,那些枝条就支离破碎的洒成了一片,又变成了淡黄色的灵气。 时默口中念念有词,运起剑来,那些灵气仿佛有生命一般,飞快的追着萧雨柔而去,不过片刻,铺天盖地的树枝和藤蔓就把萧雨柔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罗诗兰皱眉想了片刻,才肯定的说道:“是木灵仙令!” 徐慕灵很快补充道:“这道法杀伤力不强,但是木灵仙令本就是取自于山林,在莫渊山上,时默的灵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若没有很强的修行,肯定是奈何不了他的,最后或是自己的灵力耗尽,或是被藤蔓缠住,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说话间萧雨柔连连后退,忽然一个不小心,星虹被时默灵气所化的藤蔓缠住,竟然脱手被夺去了武器。 时默口念仙令,用剑一指场边,萧雨柔的星虹就远远的被甩到了一边去了。 白舒微微叹气,难怪剑宗宗主说唯有一剑平块垒,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无视这些纠缠不休的小手段。 此时雪落得急,空中乌云密布,时默的剑已经遥遥指在了萧雨柔的身上。 薛冬亦沉重脸色,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道:“姑娘小心了!” 这句姑娘看似生分,可薛冬亦喊出来,却别有一种关切之感,像是长辈在喊晚辈。 世人总说,若有男子像你爹一样宠你,那他怕是真的喜欢上你了,薛冬亦对萧雨柔的包容,自是不用多说。 萧雨柔飞身而退,空中密密麻麻的藤蔓遮住了萧雨柔的视线,呼啸着就要把萧雨柔缠个结结实实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雨柔的身影忽然一阵模糊,时默的藤蔓在触碰到萧雨柔红裙的一瞬间,却丢失了目标,僵在了原处。 下一刻众人只听见一个声音道:“我自己能处理好,才不要你担心呢?” 萧雨柔一脸俏皮的出现在了时默的背后,一掌打在了时默的手腕上,顺势夺去了时默手中的剑,并飞速的将剑尖抵在了时默的咽喉之上。 太虚四大幻术,有一门叫做燕归秋水,萧雨柔早早就苦练过了,想不到第一次当众使用出来,就骗过了时默。 时默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境界比萧雨柔高了不少,却还是吃了个亏,想要继续动手,可他面对萧雨柔天真无邪的面容,却是不好意思再发难了。 看场的师兄也轻声说道:“这一局算是萧师妹胜了,你二人可有异议?” 时默青着脸点了点头,萧雨柔则轻轻递回了那桃木剑,行礼说了一句承让。 徐慕灵上前安慰了时默几句,只说他是没有对敌的经验,倒不是实力不如萧雨柔,日后在修炼的过程中,不能只重视境界,而忽视了道法的修炼之类的话。 萧雨柔对着徐慕灵眨了眨眼睛,捡起自己的星虹,轻巧巧的跳了一步,路过薛冬亦的时候,她还斜着眸子,对薛冬亦撅了撅嘴。 薛冬亦邪魅一笑,低头避过了萧雨柔的目光,也不多说,又径自离开了。 萧雨柔站住了脚,霍然回头,看向薛冬亦的背影,他一个人孤寂而落寞,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脚印,一身黑衣已经隐隐有些湿了。 第二百零七章 点灵 这一阵的结果出人意料,谁也没想到在境界差距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古灵精怪的小雨柔还是胜过了老实巴交的时默。 徐慕灵安慰完时默,又回来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不如意的事情遇到的多了,成长的也就越快,对么?” 徐慕灵话里有话,在萧雨柔心里,除了白舒,还能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 之前那一路上众人朝夕相处,说实话大家都是看好白舒和萧雨柔这一对儿的,尽管没人清楚他们两个的全部事情,但白舒总是习惯性的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萧雨柔,细节和习惯总归是说不了谎的,萧雨柔对白舒而言,绝对是万分重要。 此时此刻,徐慕灵不放过任何机会,就是要不厌其烦的提醒白舒,萧雨柔为了白舒究竟付出了多少,改变了多少。 白舒没有搭理徐慕灵,又回头看了一眼萧雨柔,萧雨柔抱着剑呆呆的站在一旁,身形单薄,目光如霜。 直到方兴跑过去和萧雨柔说话,她才回过神来,只不过她倒是并没有将胜负看在眼里,依旧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 众人轮番恭喜了萧雨柔,罗诗兰更是宠溺的摸了摸萧雨柔的脑袋。 不一会儿就轮到了白舒比试,让白舒头疼不已的是,他这次的对手是姜雪。 官如霜没有嘱咐白舒什么,她知道白舒心细而温柔,肯定不会伤了姜雪,她只是在一旁为姜雪打气道:“雪儿可莫要手下留情,你白师兄抗打的很。” 白舒闻言苦笑道:“官师姐,你可莫要教坏了雪儿才是。” 众人闻言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不过确实没有人帮白舒加油打气,都是在为姜雪鼓劲。 姜雪今天着一身白色纺绸夹短袄,粉黛未施,皮肤白净生晕,到真应了她名字中的那个雪字。 “师兄请了!”姜雪吐气如兰道。 白舒点了点头安慰道:“雪儿师妹不要紧张,今天把我当练手的就好了,随便打。” 姜雪秋波盈盈,似是心中有事,只轻嗯了一声,却呆呆的站在原地,也不动手。 白舒连星陨都没有带上场,也是安安静静的站着,一时之间雪落无声,场中的二人不觉得有什么,场边围观的众人却都是觉得古怪起来。 白舒不比萧雨柔,时至今日,白舒已经在世上小有名气,不光是太虚观门内弟子,其他三派也有人特意赶来看白舒,都想看看是谁做了桃主的入幕之宾,又是谁整天被罗诗兰宠着。 却不想白舒上场后低声笑着和对面的小姑娘说了几句话,就没了声息。 陆星盛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肃然道:“也不知道小师弟这一趟究竟都做了什么,怕是又一出他怜我慕的戏码。 思路客 怜是白舒怜惜,慕是姜雪仰慕,澄湖寺上元灯会那一晚白舒回身撞见姜雪,无人知晓,却绝不是巧合。 萧雨柔闻言瞪着陆星盛,踢了他一脚道:“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萧雨柔虽然棱角渐平,但陆星盛在山上的日子也不短了,深知萧大小姐的性子,闻言立刻低眉顺眼道:“小师妹教训的是,我闭嘴,闭嘴。” 他说完果真不再言语,却还是对着方兴挤眉弄眼。 萧雨柔气不过,干脆偏头不去看他。 姜雪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和白舒说几句话的,可她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来看自己的比试,被别人一注视着,姜雪别说主动发起进攻了,就连现在站在场中,都显得有些勉强了。 白舒也看出了姜雪的紧张,她雪腻的额头渗出了汗,小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了。 白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轻声开导道:“雪儿你别紧张,看着我。” 姜雪闻言才把眸子投在白舒的眼中,此刻微风细雪,却在不知不觉间都见不到了。 白舒细细问着:“你擅长观里面什么道法?” 姜雪腼腆的笑道:“我只会点灵魄。” 白舒闻言立刻想起了上一次四派论道,罗诗兰身边那一道道飞奔而去的灵兽虚影,点灵魄是一门极为有趣的道法。 见白舒没说话,姜雪抖了抖袖子,她袖中便飞出了一大片淡蓝色的蝴蝶,那些蝴蝶出现在雪中,洁白无瑕的世界便不再单调,那些蝴蝶翩翩飞舞着,围绕在了姜雪的身边,姜雪整个人都批上了一层蓝色的星辉。 众人这才惊呼一声,只不过翻了翻袖子,就出现了如此梦幻的一幕,思来想去,倒也不负等待。 姜雪微低着头解释道:“有时候自己太无聊了,就叫它们出来陪我。” 姜雪说着抬起了手,一只蝴蝶落在她的掌心,翅膀抖动个不停。 白舒心中莫名一怜,之前要不是官如霜强行拉着姜雪,她肯定观门都不出的,也幸好她还有官如霜这个朋友,到了现在,姜雪的朋友更多了,白舒自然是其中的一个。 白舒赞叹道:“真是一门梦幻而美丽的道法。” 听到白舒的称赞,姜雪也笑了起来,从那群蝴蝶出来之后,姜雪就一下子放松了一下,再没有任何局促。 这一刻她宛若雪中的精灵,那样的洁净无瑕。 “雪师妹,可以动手了。”白舒低声提醒道。 姜雪哦了一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操纵着那一群蝴蝶,呼啦啦一瞬间都飞到了白舒的身边,围着白舒翩翩起舞起来。 这场面迷人眼目,白舒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暗暗运起了虚极障,可白舒等了半天,那些蝴蝶只是一个劲儿的围着白舒飞舞,却迟迟没有其他的动作。 白舒禁不住疑惑道:“雪师妹,怎么还不动手?” 姜雪急道:“我下不去手啊,师兄。” 白舒啼笑皆非,又劝了几句,姜雪始终还是不能对白舒下手,几息之间,那些蝴蝶又如潮水一般退回到了姜雪的袖子之中。 场下的众人正看的不明所以,白舒却骤然连退了好几步,连带着脸色也变的难看了起来,压着嗓子高声道:“师妹这一招当真是厉害,要不是我虚极障已经有了几分火候,怕是受不住了。” 姜雪一下子笑了出来,在原地跺了跺脚。 徐慕灵和官如霜对视了一眼道:“这小子演的跟真的似的。” 官如霜也是一脸笑意的看着场中的二人道:“是啊,若不是我稍微了解一点雪儿的功法,我都要被骗过去了。 其他门派的弟子哪里知道白舒是在演戏,只道太虚观中一个寻常弟子的实力都不同凡响。 白舒却又低声道:“师妹继续进攻啊,都冷场了。” 姜雪却摇了摇头道:“谢谢白师兄对我这么好。” 白舒摆摆手道:“咱们的关系,还用多说么?” 姜雪目不转睛的看着白舒道:“还有那天在剑宗你给我解围……我一直都想感谢你。” “那一刻我手足无措,感觉脸面尊严都没有了。” “是你帮我找回了尊严!” “谢谢!” 姜雪这番话在心里留了很久,此时此刻终于一股脑的倾诉了出来,心里也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白舒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解围举动对姜雪来说那么重要,他笑笑道:“师妹真的客气了,以后还是要自己坚强起来啊!” 姜雪脸颊一阵潮红,仿佛鼓足了勇气一般道:“我以后学符学剑,你教我好不好?” 白舒微微吃惊,转而笑道:“太虚道法三千,要学你喜欢的才好啊!” 姜雪一阵激动,一句“我就喜欢你喜欢的”竟差点脱口而出。 两人一直是低声说话,围观的众人早就不耐起来,更有人在下面喊道,究竟是同门比试还是谈情说爱啊,要想说话,就下去说。 场边看场的师兄也开口问道:“二位可分出胜负了。” 姜雪忽然对白舒笑了笑,大声道:“这一局白师兄赢了。” 她说罢盈盈一礼就要离开,看不出什么情绪,官如霜却能感觉到姜雪兴致不高。 众人看的扫兴,嘘声一片,白舒却站在原地对姜雪喊道:“点灵魄练到深处未必输我的符剑。” 姜雪霍然回头,只见白舒对着自己轻巧巧的打了个响指,白舒指尖便凭空飞出了一只纸鹤。 白舒也看过记载着点灵魄的道藏,他没刻意学,却知道些原理,此刻用出来有些笨拙,四不象一般,纸鹤也没有如何灵动的感觉。 可白舒胜在灵气强大,那纸鹤向姜雪飞去,越飞身形越大,灵气波动愈发强烈。 罗诗兰笑着对那纸鹤吹了口气,那纸鹤就一下子变的灵动了起来,不停煽动的翅膀也变的有节奏了起来。 等那纸鹤落在姜雪身边的时候,它的身子已经有小马那么大了。 众人无不哗然,更有人不可置信的道:“希微境界能有这般灵气,这不太可能吧。” 白舒却不管众人议论,对姜雪道:“骑上去试试。” 姜雪愣了一愣,很快选择相信白舒,义无反顾跳上了那纸鹤,抱住了那纸鹤的脖子。 那纸鹤慢悠悠的载着姜雪飞了起来,姜雪心结骤解,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山。 第二百零八章 雪夜 白舒一直以来都活的太认真了,他说话做事,甚至是思考和怨恨,都太过于用力,以至于白舒常常身受重伤,这种伤害不仅仅体现在身体上,更多的也来自于精神之上。 白舒很庆幸能多认识些朋友,至少白舒眼中看见这些朝夕相处,一起生死患难的同门,心里就会觉得踏实,自然而然的也投注了更多的信任和关怀。 这场近乎儿戏的比试,不管外人如何看待,至少白舒等人觉得开心,这也就足够了。 之后白舒又打了一场,没什么悬念的进入到了最终那十六个人的名单之中。 最后入选的十六人里面,白舒倒是认识不少,天权宫陈词和徐慕灵,开阳宫白舒自己和罗诗兰,还有张敏和元幼晴,也都入选了最终的名单。 太虚观中弟子众多,若说这些人就代表了太虚观年轻弟子最强的实力,倒也不尽然,很多年龄稍长一些的弟子都已经自觉的不去参加四派论道,而是把机会让给小辈了。 罗诗兰是个例外,她代表了太虚观年轻弟子中最高的实力,若没有罗诗兰撑着场面,恐怕太虚观的弟子连前四名都进不去。 上一次四派论道罗诗兰是第二名,输给了孟克之,那时候纯均就说过,罗诗兰若不是心情大起大落,心境不稳,是不会输给孟克之的。 那次若不是白舒惹了罗诗兰的心事,说不定孟克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名头就要卸下来了。 但这世上诸般事情,也不外乎机缘巧合四字,这次太虚观的四派论道,偏偏叶桃凌来了,孟克之却不在。 有剑宗弟子的传言暗中流传了出来,不过寥寥一句话。 “幸好孟克之没来,不然战无不胜这四个字就要成为历史了!” 孟克之去剑宗修行了一年,多半是见过叶桃凌的,两个绝顶天才相遇,定然不可能“相安无事”,这话从剑宗弟子口中传出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魔宗弟子极为不服气,全盼着薛冬亦薛少爷能在四派论道之中争一口气,至少也要像去年一般,进入到前四名才好。 去年赏雪台最后四人,有两位都是魔宗中人,孟克之最后还如愿以偿的摘得桂冠,倒是真叫魔宗弟子扬眉吐气。 太虚观的观内选拔不过一日光景,尘埃落定之后,只等一个雪夜终了,四派论道便要正式打响。 时正天寒岁暮,是夜月寂无人,今晚天黑的早,雪落的急,白舒本想让纸鸢泡一壶茶,安安心心的在天一峰上贪暖,忽的想起给叶桃凌送饭的那个天玑宫的小道童,便知会了纸鸢一声,飞似的下山去了。 吞噬小说网 白舒赶得巧,正赶在天玑宫前拦住了那小道童。 两人碰过数次面,早已熟络,话也不用多说,小道童只是轻声道了声谢,全然不想这般苦差事正是白舒惹的好事。 正月将终,朔风渐烈,山路难行,雪夜尘风,白舒暗暗庆幸自己想起这回事来,倒省的别人辛苦。 白舒身法越来越好,脚力也是不弱,没多久就独自登上了临崖小筑。 此时虽是雪夜,但月明如昼,星河皎洁,临崖小筑处在避风口,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白舒上了台阶,来到屋门前,刚要打门,却见门口横窗前斜斜的插着一株桃花。 目下穷冬,莫渊山满山积雪,水草枯涸,就连白舒屋前忘川桃都是休养生息,叶桃凌是哪里来的桃花呢? 白舒疑惑了片刻,敲门道:“桃主,给你送饭来了!” 半响屋中才响起叶桃凌的声音,却只是一个轻轻的嗯字,白舒和叶桃凌接触不多,不知桃主是冷是热,不过只听这一个嗯字的态度,想来是不会热络到哪里去。 白舒见屋门口有一处石台,便道:“那我就放在门口了,你记得趁热吃。” 前一句还是交代,后一句白舒就已经在履行自己的承诺了。 叶桃凌又嗯了一声,白舒垫着脚尖往屋子里面看着,只能见到昏黄温馨的火光,却不见任何窈窕身影。 白舒眼前只有那枝桃花,全不见那红衣少女的身影。 天寒地冻,白舒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跺了跺脚便要离开。 蓦地白舒回过了身,对着里面喊了一句道:“明天有你的比试,就在辰时,可莫要忘了!” 叶桃凌又嗯了一声,白舒正要叹气,屋子里面却传来了一句话。 “我和你同一个时辰都有比试,我记得的。” 白舒一下子愣住了,他本以为叶桃凌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不想她知道自己比试的时间。 甚至,叶桃凌还知道白舒和她是同一时间都有比试。 白舒若不是知道叶桃凌就住在临崖小筑,单听声音,或是单看相貌,白舒都不可能将叶桃凌辨认出来。 若是叶桃凌没有换下那身红衣,或许白舒还能猜出个一二。 可叶桃凌又是通过什么判断出来,门外站的那个人,是白舒呢? 难不成叶桃凌真的认识白舒? 白舒思来想去,想问个清楚,终究还是作罢,只道:“天气凉了,桃主早些休息吧,屋后还有积柴,屋子里面可莫要断了火。” 如此说罢,白舒才头一转,顶着风雪下山去了。 行至山腰处,风雪骤减,白舒远远的就看见一朵八角冰梅油纸伞向自己飘了过来。 离近了白舒才笑脸相迎,才隔了不过一日,还是这条山路,白舒又遇到罗诗兰了。 白舒的声音难掩喜悦:“师姐,又叫我撞见你了!来看叶桃主么?” 罗诗兰把伞撑在白舒头顶道:“刚才去天一峰没见到你,听说你冒雪来了……” 罗诗兰帮白舒紧了紧衣领,关切到:“伤还没好利索,可别再染了风寒。” 白舒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自己的领边,手背与罗诗兰的指尖相触,罗诗兰的手指冰凉如雪。 白舒看了看罗诗兰单薄的衣裙道:“都这个月份了,不穿棉还穿纱呢,师姐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罗诗兰素面冰心,一幅清冷的样子,摇头道:“我有境界修为撑着,倒是不冷的。” 白舒也道:“你师弟我现在修为也不低了,御寒还是足够用了。” “那不一样!”罗诗兰计较道。 白舒追问道:“又是如何不一样。” 罗诗兰咬唇想了想道:“你是师弟,要多受些照顾的!” 白舒接过罗诗兰手中的伞撑着,月色在山腰处朦胧,她梦幻而不真实。 白舒站的累了,扫开积雪,拉着罗诗兰坐在了石阶上面。 此时雪落的慢了,打在伞上,全是沙沙的声响。 风完全停了,两人靠的很近,抬起头来,竟然见到了漫天星辰。 “明天雪怕是要停了!”白舒抬头看着星辰,声音说不出的轻柔。 罗诗兰嗯了一声,用手按着裙角,也陪白舒看着天空。 伞檐,雪花,星光以及罗诗兰身上的清香,构成了一副绝世美景。 这是白舒来莫渊山以后见过的第一场雪。 雪还没停! 这是白舒第一次陪罗诗兰看雪看星。 “师姐,七月流火在这时节用应该也会不错吧?”白舒想到之前罗诗兰说的有不懂的就要去问她,白舒想到一处,就直接问了。 实际上白舒的潜意识里,还把心思放在了修炼之上,他心里急的很,一刻都没有放松过。 罗诗兰是幻术大家,关于七月流火这门幻术的事情问她自然是错不了的。 罗诗兰便细细的给白舒讲解着关于幻术那些更深层次的技巧,两人运起灵气演练着,一时之间忘了时间。 白舒隐隐有了在白访云老宅,董色给他磨着符砂,两人一起画符的那种轻松写意的感觉。 世上趣事无数,可和心爱的人一起研究道法,是白舒最喜欢的一件事情。 “师姐,焚心不是也可以对敌人使用么,为什么我却用不出来?”白舒虚心求教,焚心已经是七月流火中最高深的境界了。 罗诗兰也讲到了心水处,解释道:“焚心的重点不在于对于七月流火的使用,而在于沟通。” “沟通?“白舒似有所觉,等着罗诗兰的下文。 罗诗兰微微点头道:“是你把握,沟通对方的灵气,感知到他所处于的状态,从而感知到他的心境,最终再通过七月流火,引动他的心火,以至焚心。” 罗诗兰见白舒似懂非懂的样子,宠溺道:“算了再教你一门望气之术,名为堪灵,你可听好了……” 有的学白舒自然开心,仔仔细细的听着罗诗兰的每一句话,又在罗诗兰的指导下尝试着用堪灵之术感察罗诗兰身上的灵气状态。 白舒发现,罗诗兰的灵气外放了出来,把白舒自己包裹了起来。 难怪在遇到罗诗兰后,白舒觉得暖和多了,他以为是心暖,实际上还是因为她的照顾。 但同时,白舒也一直用自己的灵气为罗诗兰挡风驱寒,两个人明明可以只顾自己,却都下意识的选择了不顾自己,去顾及对方,效果是一模一样,但心里面的感受确实天差地别。 人和人相处,本来就是一个互相温暖的过程。 第二百零九章 朱雀台下一点红 第二天风停雪止,玉宇澄清,层云朝阳,一色通明,腾霄广场之上,云海翻腾,直似飘飘欲仙。 场上四方位比试台已然建好,太虚观立观千年,手笔颇丰,台上遍铺水沉沁砖,若非通天术法,难动擂台根基,每一方擂台都是用一米见宽的沁砖铺就,横竖各有十五块方砖,四周未设栏护,白舒这两日都是晚间路过腾霄广场,匆匆而过,倒是没有细看,今天一见这阵仗,着实是惊叹了一声。 一共四派,四个擂台同时进行四派论道的比试,每个门派头阵都要派出两名弟子参战,白舒赶巧了,正是头阵,位于玄武台,同时还有一位天权宫的名为颜丹晕的师姐,对阵魔宗弟子,也是头场。 白舒来的不算早,他到玄武台的时候,腾霄广场早已一片鼎沸,玄武台下,更是一幅幅熟悉的面孔。 白舒最先见的便是杨孤城和钟雨微夫妇了,两人青梅竹马,从陵武城一路羁绊到了莫渊地界,情丝一缠,如何收煞? 也只有于莫渊山上大婚,喜结连理,而白舒与他们二人几月未见,再次碰面时,钟雨微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本人更是一副婉柔模样,冰山美人的称号,也将将可以摘去了。 二人笑脸相迎,白舒和杨孤城撞了撞肩笑道:“恭喜二位了,深冬苦寒,倒是真没必要为我出这一趟门。” 杨孤城本是个书呆子,闻听白舒此言,立刻不爽道:“你远游归家,若不是罗师姐阻拦,我早就…” 钟雨微拉了杨孤城的胳膊一下,微微摇了摇头,转而对白舒道:“我们夫妇二人素来受白大哥恩惠,今日莫说是风停雪止,就是(盛)雪,我们也要来的。” 从帝师苑那首一剪梅开始,钟雨微就把白舒认作了媒人。 “不似鸾凤,谁似鸾凤?”这话说的正是她和杨孤城二人,归根结底,钟雨微还是因为这一句对白舒产生了无限的好感,更何况杨孤城在观中无甚朋友,白舒名头又是如日中天,钟雨微本是官宦世家,对于人脉关系把握极为得心应手,抛开之前清冷的模样,此时此刻她以嫁作人妇,不得不为杨孤城考虑,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和杨孤城来看白舒的比试的。 白舒连声道不敢,却想到杨孤城欲言又止的那一句话,他玲珑心思,片刻就猜到了,一定是杨孤城去荷花塘居看望重伤的自己,却被罗诗兰拦下了。 杨孤城赤子之心,白舒从春试初试之后和杨孤城共处一室就知道了杨孤城的心意,自然不会有任何微词。 钟雨微眼见白舒欢喜,旧友重逢,自己也是喜不自胜,便趁机道:“我家数月后将平添一女娃,还等着白大哥给取个名字呢!” 白舒下意识的望了钟雨微的小腹一眼道:“这娃儿还在你肚子里面,你就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了?” 钟雨微嗔了白舒一眼,少妇风情尽显无疑,她道:“请长辈给看过了,确实是女娃儿。” 白舒点了点头,微微沉思道:“我曾听闻两句诗词。” “其一,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其二,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你二人一人刚强孤毅,一人温婉淑女,若生出子女,定是天上星辰,人中龙凤……” 白舒微微沉吟道:“你二人情起陵武城,情定丰嘉城,我看你们的女儿生出来,不如就叫做灵葭,寓意出尘脱俗,且先待字闺中,等其成婚,我再予她取字。” 钟雨微自然欢喜,拍手道好,徐慕灵在一旁看了半晌,此刻也忍不住出言打趣道:“你何不认作小灵葭的干爹?”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白舒推脱无果,只好应了,众人说来说去,又说到娃娃亲这件事情上来,白舒尚未婚配,可像他这种青年才俊,又是侠骨柔肠,婚期自然不会太远,白舒却含糊其辞轻轻将事情揭了过去。 白舒和董色就是娃娃亲,在自己身上,白舒确实相信缘分,但若是说到子女,以纸鸢为例,白舒肯定不会胡乱给纸鸢做媒,白舒更希望纸鸢能慢慢的遇到属于自己的缘分,到时候真是红豆也好,不是红豆也罢,白舒都不会让纸鸢受一点欺负,总归会帮她考量一桩得意姻缘。 说话间复堂牵着柔嘉的手也来到玄武台前,白舒见状皱眉,呵斥复堂道:“你自己看热闹就算了,带你姐姐来做什么?” 柔嘉体弱,甚至算是极弱,先天所致,后天纵使再精心照顾,都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她身份尊为公主,这等光景跑不远的路来腾霄广场,白舒怎么可能放心。 复堂性子刚强,但对于自己的姐姐却是百般爱护,他闻言头一转,心有不忿,却是一句话没有反驳。 众人多少都知道复堂和柔嘉的身份,眼见白舒毫不留情的呵斥起复堂来,又想到之前白舒用星陨剑砸林悦竹的屋顶和白舒在燕北大开杀戒的事情,更觉得白舒不守规矩,是一个浪荡子。 说起浪荡,实际上是潇洒的! 柔嘉见白舒微愠,连忙解释道:“先生莫恼,是我想来看先生比试的。” 柔嘉怯着声音,弱不禁风的模样,又说是来看白舒比试,可白舒想到柔嘉目不能视,心中又是莫名一痛,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请徐慕灵差人找了件厚实的披风来给柔嘉批上。 帝师苑杨孤城和钟雨微也见过柔嘉和复堂二人,几句话说下来,杨孤城文采斐然,两个小家伙倒也和他们相谈甚欢,复堂说的兴起,倒是大有把杨孤城当老师的意思。 白舒本来来的就不算早,这一番话说下来,也到了四派论道开始的时间,观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腾霄广场中间,众人发现观主的身影之后,都下意识的噤声行礼。 多日不见观主,观主一身道袍,风采依旧,隔着很远,白舒却依稀间觉得观主似乎又年轻了几岁。 罗诗兰和白舒想到了一处,低声对白舒说道:“观主修为似有精进,怕是不日就要闭关,问鼎天启之上的浩渺境界了。” 听罗诗兰所言,白舒心驰神往,天道无穷无尽,修炼到了观主这个地步,难有寸进,但只要前进一步,就是另一个崭新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白舒眺望过去,却骤然看见离着自己最远的朱雀台之下,有一道红色身影,盈盈独立,无人敢与之并肩。 叶桃凌纵使神龙不见首尾,也终归是不敢比观主来的晚的。 白舒依稀可见观主容貌,但他无论如何努力,却都看不清朱雀台下叶桃凌的样子。 思虑一转而逝,观主见众人全部安静下来,悠悠然开口道:“又是一年四派论道,诸位远道而来,太虚观老道有礼了。” 观主声音清朗,行了个道家礼,全场太虚观弟子跟礼,并高念道:“无量天尊。” 千众齐吟,声震九霄,正值此时云开雾散,旭日高悬,东方天空隐有紫霞。 天地自然,唯有太虚。 其他三派弟子深深还礼,身处于莫渊山中,他们身上也不自觉的多了几分出尘之意。 在苦海红尘里挣扎久了,这一刻的宁静自然,让众人格外贪恋。 观主行过礼后,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继续道:“诸位比试还请注意分寸,点到即止,今年四派论道的前三名都可以获得贪狼星君亲手炼制的斗灵丹一颗,头名的话……可暂寄在我名下,跟着我修炼一年。” 观主话音刚落,众人就忍不住议论了起来,四派论道的前四名都有奖励,头名更有宝物奖励,更何况能做观主的记名弟子,更是让人梦寐以求的一件事情,四派之中,也只有太虚观的观主没收过徒弟,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在太虚观举办四派论道了,往年观主都是直接展示出奖励给头名的宝物,今年却没提这件事情,不是因为没有宝物相赠,而是因为观主是要私下里将宝物送给那人。 白舒不太关心旁的事情,却问了罗诗兰一句斗灵丹的事情,罗诗兰只解释道:“斗灵丹是极为上乘的灵丹,吃过之后能在短期内增加一个小境界而且灵力大增,全无副作用。” 见白舒瞪大了眼睛,罗诗兰又笑道:“你受伤的时候,更珍贵的灵丹妙药我都喂给你吃过了,你又好奇个什么,若真想要,我去找来给你。” 白舒不过是好奇问问,连连说不要,他知道罗诗兰的性子,白舒若真说要,天上的星辰罗诗兰也摘下来给他了。 说话间观主已经离场,四派论道也正式开始了。 一直默默站在白舒身边的官如霜在白舒上台前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你好好加油,我要去陪着我师妹颜丹晕了。” 白舒点了点头,心中也是感动,颜丹晕和白舒同一时间比试,颜丹晕和官如霜同出一脉,朝夕相处,论起交情肯定是颜丹晕和官如霜关系更好一些,可官如霜还是在玄武台下站了一整个早上,在最后一刻和白舒说过话之后才离开。 白舒目送官如霜离去,远远的看见朱雀台上站着了一个红衣女子,遗世独立。 2kxiaoshuo.com 白舒眯了眯眼睛,也飞身跳上了玄武台,还没看清楚对手,白舒就发现腾霄广场边上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身着浅月纺绸夹袄,下身是白绫百褶宫裙,直似一树梨花。 萧雨柔不知道为什么,来都来了,却没有站到玄武台下。 第二百一十章 相见时难 “白师弟,白师弟。”旁的有人一连叫了白舒好几声,白舒才回过神来,目光从那树梨花之上移开。 白舒面前是一位面容和善的男子,他行礼道:“在下魔宗商晋,请白师弟指教。” 白舒连忙还礼道:“商师兄好,适才我走神了,万分抱歉!” 商晋点了点头没说话,场下和商晋交好的魔宗弟子却不乐意了。 “一个刚入修行一年的弟子,都敢对商师兄无礼,真是目无尊长!”场下一个魔宗弟子冷嘲道。 罗诗兰回应道:“我师弟素来尊师重道,刚才不是也道过歉了么,你莫不是还要深究不成?” 那弟子飞快的看了罗诗兰一眼,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玄武台上,白舒目光炯炯的望着商晋,问道:“那咱们就开始吧?” 商晋点了点头,白舒却只道了一句得罪了,身子动也没动,商晋就莫名其妙的僵在了原处。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匆匆一瞬,商晋眼中映着风雪,骤然直挺挺的栽倒在了地上。 白舒又是一礼道:“承让。”然后跳下玄武台,对场下的同门说了一句:“走,快去看叶桃凌去!” 众人这才知道白舒频频回望,意欲何为,竟然是存了迅速解决对手,去看叶桃凌比试的心思。 一时之间众人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四派论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就白舒还把它当做儿戏。 那些魔宗弟子却是不依不饶拦住了白舒,要白舒给一个说法。 “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术,我们商师兄怎么就摔倒了,现在话都说不出来?”还是之前那个火气很冲的小弟子,不依不饶,不让白舒离开。 白舒皱眉解释道:“是我们太虚观四大幻术之一七月流火衍生出来的道法,焚心,时正深冬,焚心不以烈火,而是寒冰,商师兄下去之后休息一下就好了,绝对无恙!” 白舒头天夜里才跟罗诗兰请教了焚心的用法,又现学了一门堪灵之法,今天拿出来现学现卖,效果居然出奇的好,白舒倒也不想让商晋败的这样没面子,可他听闻叶桃凌名头以久,却一直没见到叶桃凌样貌,心中那份瘙痒,一发不可收拾,这才有了玄武台上,白舒一招败商晋这出戏码。 也幸而太虚观幻术历来修习者不多,会七月流火的人就更少了,若不是罗诗兰为幻术大家,手把手教导白舒,又教给了白舒堪灵之法,商晋也不会毫无准备的败给白舒,吃了这个暗亏。 那弟子还是不愿意接受事实,吼道:“我商师兄厉害极了,怎么可能一个照面就败给了你,你一定是耍诈!” 他争论的面红耳赤,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商晋能来参加四派论道,实力肯定也不是能说是弱了,但谁能想到不过片刻白舒就用道法轻而易举的击溃了商晋,也难怪这些魔宗弟子接受不了。 白舒因那人说自己耍诈,便不爽道:“如何算是耍诈,太虚本就以道法三千著称,我用道法击败你师兄,而没有用威力强大的杀招,难道还不成了么?你莫不是想看到血肉横飞,你才开心!” 那魔宗弟子一时词穷,涨红着脸,忽然哭了出来道:“你们太虚观真个欺负人,我商师兄不可能会败的。” 他说罢哭着抱着商晋离开了腾霄广场,白舒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唏嘘不已,这小弟子俨然把商晋当成了偶像,梦想破灭的如此轻易,也难怪他接受不了。 只不过白舒从没想到,魔宗之中还要如此纯情的弟子。 罗诗兰见白舒发愣,轻轻推了推白舒的肩膀道:“你还要不要去看叶子了?” 白舒猛然回过神来道:“自然要去看的,快走。” 白舒说着就迈开了步子,往朱雀台的方向走去,周围人一阵哄笑,四方位擂台自然是朱雀台下围观的弟子最多,可白舒人缘不错,倒是没有落得个冷清,只不过世间传闻都说白舒和叶桃凌关系不错,却不想白舒竟然一招败商晋,然后就火急火燎的喊着要去看叶桃凌比试。 一般四派之中的青年才俊都不会轻易示弱,也不会当众表达出对某个人的好奇和敬仰,白舒刚才的表现,和高手的形象全不着边,倒是显出了几分真性情。 白舒走后,萧雨柔仍然站在原地,驻足看了半晌,一跺脚裙摆一荡,低头就要离开,回头却差点撞在一身黑衣之上。 一边是一树梨花,盈盈胜雪,一边是浴血海棠,落落如墨。 薛冬亦展眉一笑道:“怎得不追着你师兄了?” 萧雨柔咬着嘴唇看着薛冬亦,险些陷进薛冬亦的黑瞳之中。 女俏如孝,男俊便要黑衣,薛冬亦此刻确实俊俏,至少在萧雨柔心里,他此刻不输白舒。 “你又来多管闲事了。”萧雨柔这句话没有丝毫的不满,只是隐隐透出了些许疲惫。 薛冬亦没脸没皮的笑着道:“是啊是啊,我薛冬亦一直如此。” 萧雨柔想起紫桑别院中薛冬亦的包容,和魔宗之中墙头并肩而谈的场景,心里一软道:“以后不要来了吧?” 以萧雨柔的性子,谁知道她为什么此刻凭空用了商量的语气。 薛冬亦微微摇头,没有说话,直到那树梨花和他擦肩而过,黑海棠才回头问道:“那身衣服什么时候还我?” “早晚要还你的!”这一句声音并不高,意味也不分明。 他低头笑着,没有跟着一直看下去,直到那树梨花走远。 张敏等人倒是没有跟着白舒去看叶桃凌,而是转身去了颜丹晕的白虎台,白舒到朱雀台的时候,台下依然是人头攒动,喧嚣热闹。 只不过朱雀台之上,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人影。 白舒才人群中仔细的找着,也再没有看到那红衣身影一眼,反而是看到了一脸痴象的陆星盛。 白舒走到陆星盛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七师兄,你不去看我的比试,反而来看叶桃凌,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啊。” 陆星盛茫然的看了白舒一眼,没有说话,白舒这才意识到不对,连忙严肃道:“怎么了师兄?” 陆星盛摇了摇头道:“桃主一剑就败了那人,抽身去了。” 白舒这才大失所望,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却不想还是没有见到叶桃凌本人。 当下白舒闷闷不乐道:“既然她人都走了,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陆星盛连连摇头,露出一脸痴迷的神色道:“刚才桃主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她笑了……” 陆星盛的话到此为止,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却是言语难以穷尽的,世上诸般风景,也不过英雄浴血,红颜一笑之赏心悦目。 宗主说叶桃凌性子清冷,又是个苦命孩子,白舒也知道叶桃凌畏寒而且胃不好,她也是凡夫俗子,白舒甚至亲眼见过叶桃凌的崖棺,这样一个向死而生的女子,怎么会无故回眸一笑,花间归去呢? 这一日白舒和叶桃凌都是一招败敌,风头成双,白舒自观内选拔和姜雪嬉戏开始,就为人诟病,这次白舒一招败商晋,然后飞也似的跑下台去说要去看叶桃凌,最后还没看到,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有人说是风流,有人说是好色,不过也就是一件事情的两种说法,偏好听或不好听罢了。 而实际上,白舒是真的好奇,好几次都是因缘际会,白舒将将错过了和叶桃凌碰面的机会,越是如此,白舒就越是好奇。 而叶桃凌最后那回眸一盼,浅浅一笑,更是让众人沉沦,叶桃凌上莫渊山好几日了,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她笑。 另外两场,白虎台是颜丹晕用一段九韶白绫以柔克刚,力克剑宗弟子。 青龙台那一场则是魔宗弟子战胜了澄湖寺弟子,四局结果分明之后,太虚胜了两局,剑宗和魔宗也各胜一局。 四派论道共六十四人参加,第一日上午比试两轮,下午比试两轮,一轮四场比试,一天下来,也不过十六场比试,要用整整四天,才能刷掉一半的四派弟子。 下午陈词和徐慕灵都比试了一场,各自胜了,张敏倒是遇到了李月溪,早早的败下阵来,好在张敏生性淡泊,也不如何在意。 又是将将入夜,白舒早早去了天玑宫,在膳房亲手给叶桃凌做了一碗莲子红枣粥,合着其余饭菜给叶桃凌送上去了。 红枣养胃,白舒曾经也接触过胃不好的人,一般人胃只要出了问题,就需要常年温养,很难彻底痊愈,宗主仔细叮嘱过,白舒自然不会疏忽。 临崖小筑门前,那枝桃花昨天还只是微微开放,到了今日,却已经是盛放,甚至是暗香阵阵,沁人心脾。 baimengshu.com 白舒在门外喊了一声,放下饭菜就准备离开。 刚要走时,屋子里面却传来一个声音道:“以后饭菜弄少些吧,我吃不完。” 白舒答应了一声,又道:“今天有粥,记得把粥喝完,我熬的。” 叶桃凌在屋子里面应了一声,白舒才匆匆下山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心乱 第二日只有元幼晴的一场比试白舒还算感兴趣,元幼晴也不负众望,虽然赢得艰难,但也终归是胜了。 白舒回到天一峰之后,用常悦送给他的连山笔画了半天的符,才领着纸鸢,带着符篆录这本书去了小书阁。 自白舒深秋在天玑宫堆了一座符山之后,仰慕符道者就逐渐多了起来,白舒更是不应该像以前一样霸占着符篆录而不去归还,更何况白舒只想学基础的五种符篆和那六道神符,那些符线白舒早已烂熟于心,倒是也没有继续将符篆录留在手里的原因了。 这才一得空,白舒便去了小书阁一趟,一是还书,二也是带纸鸢上小书阁中看上一看,为纸鸢寻觅几种像模像样的功法。 太虚观中的道法传授,都遵循顺其自然的原则,自学也是一名太虚弟子的必修课,白舒固然能手把手,一字一句的教导纸鸢,但那样只会限制纸鸢个人能力的发展,让她在修炼上对白舒产生依赖感,只有到了难点和重点,太虚观中才推行言传身教。 今日便是纸鸢进小书阁中第一次的自学,白舒放心不下,便要跟着去。 现在是四派论道的正式日子,小书阁附近尤为冷清,白舒来的时候,未见人迹,却只听见小书阁檐角那一串串铃铛,叮铃铃的响着。 纸鸢拉着白舒的手往小书阁中走,将将进门的时候纸鸢也如同白舒第一次来一般,抬头去看,明亮的天色和小书阁的层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某一刻风轻轻吹着,时间都慢了下来,进门时那一刻的明暗变化,就像是在太虚观里面,又进入了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冬天到了,小书阁的门大敞大开着,单是一层就清冷极了,瞎婆婆罕见的趴在案上打着瞌睡,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白舒带着纸鸢蹑手蹑脚的上了楼梯,吩咐着纸鸢先从虚极障和七星步学起,白舒自己则先是还了符篆录,这才离开了小书阁。 不多时白舒带回来一个炭盆,放在了瞎婆婆脚边,也自然准备了不少柴火,堆在了墙角。 炭盆中火烧的旺,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屋子里面一下子暖和了不少。 “小子,你回来了。”瞎婆婆幽幽转醒,用那空荡荡的眼窝看着白舒,嘴角却带着几分笑意。 白舒早已经习惯了瞎婆婆这幅样子,笑道:“是啊,我已经回来好几天了。” 瞎婆婆点了点头道:“这几天我这里人来的少了,但只要来人,个个嘴里面都是说个不停,聊着观里面的事情,是不是这几天外面有什么热闹啊。” 此时此刻瞎婆婆就如同一个平常的老妇人一般,好奇着自己搞不懂的事情。 可白舒不会看低瞎婆婆,白舒上一次来,瞎婆婆可是就太虚道法和剑宗的天剑术做了比较的,听瞎婆婆的意思,这世上不论是什么术法,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当下白舒恭恭敬敬的说了四派论道的事情,瞎婆婆听的开心,发出了刺耳难听桀桀的笑声。 说话间白舒又往炭盆里添了一根柴,瞎婆婆忽然说道:“怎么还弄了火来,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冻僵了,再旺的火也是浪费哩!” 白舒劝了两句,却隐隐感觉到了不对,今天的瞎婆婆话格外的多,有些喋喋不休的意思。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白舒目若秋水,终于把话头引到了正题之上,他道:“婆婆应该知道我修了符道吧?” 瞎婆婆微微点头道:“说也怪了,符篆录多年无人问津,自你借走了以后,倒是常有人问起,自然也有人说起你,说是出了什么符道天才。” 瞎婆婆说到最后笑了出来,笑中带着几分不分明的意味,她好似并不认同什么符道天才的说法。 白舒不卑不亢道:“终究是传闻,也做不得数,那符篆录我也还回去了。” 瞎婆婆揉着额头道:“几千道符呢,不学了么?” 白舒微笑道:“虽然符篆录中有几千道符,但还是少了一道。” “哦?是少了那一道呢?”瞎婆婆表情严肃了起来。 白舒满心期许道:“弟子听闻小书阁第七层之中,还有一道杀字符。” 瞎婆婆低头想了片刻,咳嗽了几声才道:“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是有那么一道符,今年夏天,还有人上去看过这道符呢,你看我这脑子,不中用了啊!” 白舒心中一动道:“是黄俊黄师兄上去看过么?” 瞎婆婆叹一声气道:“是个年轻弟子,他多年前来过几次,不知道怎得,后来就不再来了,今年夏天我再见到他,还不敢信嘞。” 白舒心知瞎婆婆说的就是黄俊,又问道:“弟子也想看看那道杀字符,不知道可不可以?” 瞎婆婆连连摇头道:“你现在还看不得呢。” 白舒不解道:“为何黄俊看得,我就看不得?” 瞎婆婆沉吟片刻,用黑洞洞的眼眶对着白舒道:“他是去看符的,你却不是。” 白舒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道:“哦?如何见得?” 瞎婆婆的脑袋微微倾斜,像是在上下打量着白舒,她缓缓解释道:“那孩子心思纯净,最近接咱们道家所说的无的状态,你却不同。” 白舒没有说话,安静的等待着瞎婆婆的下文。 “你小子太复杂了,一直都处于我们道家所说的有的状态,有无相生,难易相成,你现在这个样子,看的了杀字符么?” 白舒低头不语,在道家思想之中,万物都是有两面性的,黄俊的无正是上乘,白舒的有却略显不如,白舒细细想来,黄俊当时那个状态更贴切的来讲,应该是痴。 而白舒不同,白舒自始至终都要太冷静太理智了,白舒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说话做事更是果断和用力,他真的极少会去做那种头脑发热的事情。 只是因为一个原因…… 白舒想的太多了,他不是那种简单的人,他复杂到让自己都捉摸不透自己。 白舒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道:“不过是一张符罢了,我想我应该还是能看得吧,至少我现在,已经学会了那道符的一半。” 瞎婆婆又笑了起来,半晌才道:“后生,话不可说满,你一身的杀气,真让你看了那道杀字符,我怕你会堕入魔道,还是算了吧。” “不可能!”白舒头一板,很难接受瞎婆婆所说的一身杀气的事情。 白舒从燕北出来,归队之后,陈词也说过类似的话,在剑宗之中,白舒用了那半道杀字符,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盎然杀意。 可自从白舒回到太虚观,见到罗诗兰和纸鸢,那充盈在他自己胸腹间的杀气就已经被消磨的干干净净了,一丝一毫也没有留下,白舒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怎么可能还会有杀气。 瞎婆婆似乎是看出了白舒心中所想,笑道:“你身上若是没有杀气,我怎么会一眼就看出来了呢?” 白舒脑海中嗡的一下,心中更是乱成了一团麻。 杀戮尽数都是业障,业障越深,在修炼的正途上就有可能偏离的越远,甚至是像瞎婆婆说的一样,堕入魔道。 白舒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绝不想做什么杀人魔头,在剑宗白舒画那半道杀字符的时候,他的澎湃杀意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险些杀了余秋寒了,若是真的学会了完整的杀字符,再多造些杀戮,那又会如何呢? 白舒一下子有些不敢想,额头冷汗顿时涌了出来。 “那弟子究竟该如何呢?”白舒诚心请教。 瞎婆婆想了许久,似乎是在为难,半天之后才道:“修行之中有一个境界叫做破虚,你只要在破虚前不动杀机,顺顺利利的修到破虚巅峰,自然就能洗掉这一身杀气。” 白舒长舒了一口气,破虚巅峰,似乎是很遥远的将来。 “那婆婆能否告诉我,如何才能登上小书阁的第七层呢,又是什么人,才有资格登顶,做摘星之事呢?” 太虚七景之一,就是书阁摘星,若不登顶,又怎样算是真正触碰到星辰呢? 瞎婆婆缓缓说道:“自然是要星君这个级别的,或者是观中的老资格,才能上那第七层。” 白舒便更加不解了,便问道:“那黄俊师兄又是如何上去的呢?” 瞎婆婆低头想了想道:“有人带他上去的。” 话说到这里,白舒就没有再问了,当时在天枢宫,白舒和黄俊在观主的乾坤界之中,还没有正式开始比试,黄俊就坦然的和白舒说过,他是和观里面的一个老人,联手陷害的白舒。 当时白舒以为那人或许是徐慕灵和王易卓,可罗诗兰都不知道如何上小书阁的第七层,瞎婆婆又直言只有星君那个级别的老资格才能登顶,他徐慕灵和王易卓凭什么可以。 baimengshu.com 真正相对白舒不利的,一定是另有其人。 想到此处,白舒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会不会是萧半山,想要对自己不利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中邪 白舒又想起天枢宫那一晚萧半山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七星之中人杰尽,厚重不过萧半山,那一刻白舒心里是感动的,就算是现在想起来,白舒也不愿意怀疑到萧半山头上。 白舒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了脑海,微微叹了一口气,和瞎婆婆打了声招呼,上楼去看了纸鸢一眼。 随后白舒独自上了小书阁第六层,从熟悉的位置中抽出了那本《圣济之海》,找到了里面关于山魅的记载,并誊抄了下来。 此刻天色将晚,纸鸢看书也看得乏了,白舒便牵着纸鸢的手走下了小书阁。 瞎婆婆就坐在案边,案上尚未掌灯,瞎婆婆黑洞洞的眼眶看起来极为恐怖,纸鸢躲在白舒的身后,有些紧张的望着瞎婆婆。 白舒摸了摸纸鸢的后脑表示安慰,并说道:“喊婆婆。” 纸鸢怯声声的叫了一句,瞎婆婆顿时喜笑颜开,称赞道:“入门入的早,敏而好学,不错不错!” 白舒笑着应了一声,带着纸鸢转身出门。 临走前白舒还听见瞎婆婆在喃喃自语说道:“多俊的丫头啊……” 白舒心中一阵发寒,只觉得身后有人在望着自己,目光如针,直叫人浑身不自在。 太虚观立观千年,有些奇人异士也不奇怪,只不过像瞎婆婆这样的人,着实是让人捉摸不透。 虽然白舒被瞎婆婆一番话说的暂时放弃了观看研习杀字符的心思,可白舒内心深处还是渴望学到完整的杀字符的,只是白舒不知道自己登上小书阁第七层的那天,究竟还有多久,小书阁第七层里面,除了杀字符,究竟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那个带黄俊上小书阁第七层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思虑太多,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什么头绪,白舒索性也就不再去想了,低头对纸鸢道:“我送你回天一峰,然后我要去一趟天璇宫。” 纸鸢对着白舒张了张手道:“我也要去!” 白舒把纸鸢抱了起来,想了想道:“好,带你走动走动,日后我不在观里了,四处也都应该对你有所照应。” 白舒吻了吻纸鸢的头发,心中有些酸楚,因为纸鸢这样可人疼的小姑娘,在太虚观中并不是极为受宠,最多也就是开阳宫这一脉宠她,比起罗诗兰和叶桃凌来,就显得有些可怜了,更不要提当年在碧落山的凌问儿了。 据说徐冶端午那次开炉铸剑之后大病了一场,这件事情因白舒和萧雨柔而起,连带着天璇宫的弟子,多多少少对白舒都有些微词,而白舒也很久没来天璇宫走动过了。 白舒一路走过来,见到天璇宫的弟子,对方也只是不咸不淡的招呼一声,整个天璇宫都显得格外的冷清。 不知不觉间,白舒就带着纸鸢走到了剑炉旁边。 经过了半年多的修养,剑炉旁的池塘,终于重新蓄满了水,那硕大的,黑黝黝的剑炉,安安静静地矗立着,冷冰冰的叫人看了心里发寒。纸鸢第一次见剑炉,她望着那巨大的黑色阴影,有些发愣。 “你还记得春天的时候,观里有一段日子特别的热吧。”说起这回事,白舒又想起了纸鸢半夜爬起来给自己扇扇子,和那几日她病重气若游丝的样子,一转眼却已经是冬天了。 纸鸢点了点头,隐隐约约想到了白舒当时说的“这几天徐师伯开炉铸剑,忍上几天就好了”的话。 白舒把纸鸢放在了地下,挑眉看着剑炉道:“就是这个大家伙把春天变成盛夏的!” 纸鸢靠近了池塘,抬头看着那剑炉,半天没有说话。 剑炉一开春如暑,月赏秋水忆故人。 这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 白舒在离开洛国那个不知名的小村子的时候,本来是一张白纸,可现在,他身上已经画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走吧。”白舒拍了拍纸鸢的脑袋,按着她的肩膀进了徐冶的院子。 按理说天璇宫主院之中,此时此刻还不应该月明人静,但偏偏,白舒进来之后,一个人都没看到,更不要说被人招呼着进去了。 白舒带着纸鸢到正厅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便觅着灯火找到了旁的屋子,斜月上窗,屋子里面隐隐有人声。 白舒靠近窗子往里面望了一眼,里面的情景却着实让白舒吓了一跳。 屋中残灯半穗,火光昏暗,摇曳之中照的墙壁上阴影蒙蒙,屋子里面莫名挂满了女子的衣服,花花绿绿的将墙面都尽数的覆盖了起来,窗台和桌案上,摆着一双双女子的绣鞋,徐尧独自坐在桌子前面,脸色煞白,黑着眼窝,低头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在絮叨着什么,整个屋子给人的感觉就是诡异,配合上残灯和女子衣物,花花绿绿的颜色交织在一起,简直是光怪陆离。 白舒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紧跟着后脊背有些发凉,恰好此刻夜风吹过,冷不防有人拍了白舒的肩膀一下,白舒下意识的把纸鸢揽进了怀里,回身就准备一记天心掌打过去。 可回身之后,白舒才发现身后那人是淳于弘毅,白舒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问道:“徐尧是怎么回事儿?” 淳于弘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白舒和纸鸢来到了正厅坐下,也没有泡茶招呼,就长叹一声道:“徐尧他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回来之后就一直神神叨叨的,不知道是从哪儿找了很多女子的衣物来,挂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之中,自言自语,我们同他说话,他却谁也不理,他这样子……就像是……” 淳于弘毅无奈道:“就像是中邪了一般。” 他说完开始苦笑,白舒也觉得有些滑稽,在太虚观中,怎么可能会有邪祟作怪,这话说出来谁也不可能信的。 “这种情况持续有几天了?”白舒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一眼徐尧屋中那不分明的火光说到。 淳于弘毅沉声道:“他从一回太虚观就这样了,就连师父都没有办法,这几天徐尧的气色越来越差,饭也不吃了,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要是打扰他,他就跟谁翻脸,拼了命的闹,师父实在是没办法,晌午一过就去梨花小筑中找观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白舒心中一惊,他没想到徐尧的情况居然严重到了要找观主来解决,仔细思量一番,从怀中掏出了自己抄录的《圣济之海》中关于山魅的那些记载,递给淳于弘毅道:“我始终觉得是云梦泽中有什么精怪栖身在徐尧的玉佩之中了。” 白舒肯定的道:“我亲眼看见徐尧的玉佩落在水中,那水里面的女子的脸就瞬间消失不见,化作了一道白烟,钻进了徐尧的玉佩之中。” 说起那水中的人脸,白舒和淳于弘毅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云梦泽美固然美到了极点,可其中那些呕哑嘲哳的歌声,和水里面那一张张的女子面容,却着实让人觉得诡异极了。 淳于弘毅低头看着白舒抄录的文字,半响才抬起头来道:“倒还真像是山魅,而且那片林子,也被那些异灵者称为魑魅林。”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依旧没什么进展,白舒怕纸鸢肚子饿了,低声问了几句,得知纸鸢不愿意回去,就和淳于弘毅借了厨房,给纸鸢简单的弄了点儿吃的。 只不过今天这一耽误,给叶桃凌送饭的事情就要落在那天玑宫小弟子的身上了。 吃过了饭没多久,徐冶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只不过观主没有同行,罗诗兰却跟着来了。 前段日子白舒不在观里,纸鸢一直跟着罗诗兰睡,那种潜意识中的依赖不减,一见罗诗兰,纸鸢就跑进了罗诗兰的怀里,显得有些黏人。 罗诗兰也没想到白舒和纸鸢也在天璇宫,不提正事儿,倒是紧着白舒二人问了几句。 白舒先是跟徐冶请安,才和罗诗兰说起这一天的行程来。 几句话说完,话题就到了徐尧的身上。 淳于弘毅关切道:“师父,观主对徐尧的事情怎么说?” 徐冶轻咳了一声道:“观主说是让兰丫头来解决。” 不光是淳于弘毅,就连白舒都把目光放到了罗诗兰的身上,徐冶自己都解决不了,要去请教观主的事情,罗诗兰能解决么? 罗诗兰美目一盼道:“师弟你应该和徐尧一直在一起吧,给我说说你见到的,徐尧遇到的那件奇怪的事情吧。” 白舒当下便原原本本的把徐尧在云梦泽中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罗诗兰听过之后,半响没有说话。 白舒和徐冶都还沉得住气,淳于弘毅却是有些心急了,站起身来,焦急道:“罗师姐,有没有办法,您倒是给个话啊,只要能让徐尧恢复正常,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白舒把淳于弘毅按回了座位道:“你这是什么话,师姐自当全力行事,徐尧肯定也出不了什么问题,你先别急。” ranwena.net 淳于弘毅还要说什么,罗诗兰却起身道:“先过去看看吧,问题应该不大。”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为情 还没出屋门,白舒就骤然听到徐尧的房间里传来了女子的歌声,白舒脸色紧跟着就是一变,那歌声和众人在云梦泽里面听到的女子歌声分毫不差。 只有咿呀声,没有歌词,歌声飘渺空灵,本是让人听了陶醉其中,但此时此刻乍然响起,却又令人毛骨悚然。 白舒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往前迈开步子,同时深深皱眉道:“反了天了,敢在观里闹腾。” 淳于弘毅也是愤愤不平,摩拳擦掌的想要把那作祟的东西揪出来,剥皮抽筋,却全然忘了那人在云梦泽中被吓的面无血色。 不过人在太虚观中,也难免会有这等底气,白舒想象不到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太虚观解决不了的。 还是那残月下,还是那盏窗前,白舒凝神往里面看去,徐尧背对着众人,站在桌案前,那歌声若有若无,就响在徐尧的身边。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对罗诗兰道:“师姐,当天我们听到的歌声,和现在这个歌声一模一样。” 罗诗兰摸了摸白舒的耳朵,示意白舒不用担心,然后她走到徐尧的屋子前面,轻轻推开了房门。 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楚的看见徐尧的侧脸,他嘴唇微张,喉咙里发出了不属于他的一道女子的声音。 淳于弘毅和徐冶脸色都难看的厉害,白舒也赶忙一把揽过纸鸢抱在怀里,叫纸鸢不要回头去看。 罗诗兰踮着脚走进了徐尧的屋子,徐尧却恍若不知,只对着墙壁之上一件绿色的衣裳看个不停,眉眼温柔,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情人。 众人依次进了徐尧的屋子,只有白舒抱着纸鸢站在门外。 说也奇怪了,这一刻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徐尧身上,唯独站在门外的白舒,眼里只有素面如玉的罗诗兰一人。 她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那样温婉可人。 徐尧继续唱着那歌曲,头跟着微微晃动着,忽然伸出手来抚摸着墙上那件女子的衣衫,像是极为享受一般,闭起了双眼。 淳于弘毅唤了他两声,他却还是恍若未闻,可他那唱腔却是愈发的古怪起来,渐渐有些像是人声,若仔细听,依稀能听到含糊其辞的人言,一字一句的都像模像样,但连成整句,却完全表达不清楚任何意思。 只不过,这歌声变化了以后,一下子变得极为难听和刺耳,就像是…… 就像是云梦泽的水光如镜的湖泊上面漂浮着一具具死相难看的尸体,又像是那云淡风轻的天空中,忽然下起了血雨。 白舒把纸鸢放在地上,捂住了纸鸢的耳朵,对着纸鸢挤眉弄眼起来,白舒张大着嘴对纸鸢说话,让纸鸢猜他在说什么,不一会儿纸鸢就被白舒逗笑了。 白舒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你真可爱”,第二句话是…… “我爱你!”。 白舒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我爱你''这三个字,但此时此刻,白舒怕纸鸢害怕,想立刻转移纸鸢的注意力,却没想到,当白舒捂着纸鸢的耳朵,近乎于捧着纸鸢的脸的时候,他看见那天真无暇的面庞,下意识的说出了“你真可爱”这四个字,然后,白舒情不自禁的表达出了对纸鸢的爱意。 纸鸢不像那些大家闺秀般笑不露齿,她小牙笑的全部露了出来,浅浅的酒窝里都漾满了欢喜。 她稍稍懂一些爱的含义,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我爱你!” 就像白舒之前心里所想的一样,一切高贵的情感都羞于告白,一切深刻的体验都拙于言辞。 若不是爱煞,白舒绝对不会在此时此刻对纸鸢说出这句话来。 这句话有些人言之如儿戏,但像白舒这种人,他身边的人可能等大半辈子,都不一定能等来这句话。 纸鸢真的算是幸运的,若没有春天时,莫愁湖畔那场雨,她纸鸢说不定会孤零零的死在莫愁湖居里的某一个角落。 那简直比寒梅凋落,比清泉干涸还要更令人惋惜。 罗诗兰本来在盯着徐尧看,却也在那一瞬间莫名的回头,望见白舒捂着纸鸢的耳朵逗弄纸鸢时的情景。 白舒说话的时候只是做出了口型,却没有出声,可罗诗兰还是看懂了白舒所想表达出来的东西。 在一片诡异的令人浑身不自在的歌声的衬托之下,罗诗兰回眸一笑,不知不觉间,纸鸢也是她的心头肉了。 只不过罗诗兰和白舒不同,白舒心里装的事情多,也要更加阴暗,所以白舒在看见纸鸢的时候,感触更深罢了。 其他人顺着罗诗兰的目光看了过去,同样看见了白舒逗弄纸鸢时的场景,几人心中都是突然一动,在山上待久了,这一幕见的真是不多。 白舒才不管谁看自己,或怎么想自己,他和纸鸢玩儿了一会儿,便拉着纸鸢走远了。 这一刻白舒放心的将徐尧交给了罗诗兰,他就是想趁着有时间,多陪陪纸鸢。 白舒不可能永远留在太虚观啊! 他从上莫渊山的那一天,就给自己想好了出路。 其他人见白舒离开也不在意,罗诗兰回过头来仔细望着徐尧,忽然伸手从墙上扯了一件衣服下来,抓在了手里。 2k小说 那歌声在罗诗兰这个动作之后嘎然而止,徐尧机械般的转过了头,茫然的看着罗诗兰,屋子里面安静的可怕,针落可闻。 忽然间,徐尧发了疯一样的像罗诗兰冲了过来,眼中的茫然忽然变成的淡淡的愤怒。 淳于弘毅脸色大变,吼道:“看清楚了,这是师姐!” 他说着就要冲上去抱住徐尧,却被罗诗兰摆摆手拦住了。 随后罗诗兰抬手,素指一点,隔空戳在徐尧的眉心,徐尧身子一僵,一下子脱力,摔倒在了地上。 淳于弘毅急忙扶起徐尧,问道:“他没事儿吧?” 罗诗兰摇了摇头,又仔细纠正道:“你应该喊我罗师姐的!” 淳于弘毅一愣,抬头望见罗诗兰一脸认真的神色,连忙结结巴巴的应道:“哦…哦,我知道了。” 罗诗兰点了点头,又道:“再叫一声我听听。” 淳于弘毅苦笑道:“罗师姐。” 罗诗兰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轻嗯一声算作答应。 徐冶一直默默的看着,此时此刻终于忍不住问道:“兰丫头,小尧他……?” 罗诗兰看了昏倒在淳于弘毅怀里的徐冶一眼道:“没什么问题,您别担心。” 徐冶这才松了一口气,罗诗兰则走到徐尧的桌子前面,从桌上抽了一张写字用的纸,把徐尧桌子上放着的一块玉佩包了起来道:“玉佩等下就还给你们,把徐尧送去天权宫的竹海附近,找一处竹舍,让他听几天竹吧,那些歌曲听多了对他的精神影响挺大的。” 徐冶点了点头,叫淳于弘毅按照罗诗兰所说的去办,竟是一刻也不耽误,就背着徐尧走了。 罗诗兰走出院落的时候,白舒正挨着剑炉,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面,纸鸢玩儿的累了,就睡在白舒的怀里。 罗诗兰望着这一刻的白舒,他低眉顺眼,抱着纸鸢就像捧着稀世珍宝一般,专注而温柔,看了又看,他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的为怀里的纸鸢挡着阵阵晚风,也只有这个时候,白舒眉眼中才那么干净纯粹,看不见任何其他东西。 罗诗兰走近之后,白舒抬眸看了她一眼,却一下子望见院落中冲天而起的火光。 “师姐,怎得起火了?”白舒疑惑不解的问道。 罗诗兰给白舒说了事情的经过,末了才解释道:“那屋子沾了太多那魅儿的气息,我就让人把那屋子整间烧掉了,大不了再重建就是了。” 白舒哦了一声道:“那屋子怕是有几十年历史了,烧了也怪可惜的。” 罗诗兰把手放在白舒的后颈,笑道:“你啊,温柔到了极点,一草一木都关情,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 白舒腼腆的笑了笑,罗诗兰说的的确不错,白舒伤景伤情,不管是落花流水,还是物是人非,甚至是小书阁中术法蒙尘,白舒都会因此而情绪大动,白舒一生,活的不是个性,更不是什么道义层面的令人动容的东西,白舒一生,只为情一字而活! 罗诗兰摊开掌心,露出了被纸包裹着的那块玉佩,玉佩之中忽然有一阵光华闪动,月下池边,忽然出现了一道怯生生的女子的影子,有些不分明,却显得极为幽美。 罗诗兰介绍道:“这就是跟着徐尧回来的,那只作怪的魅儿,他是山泽孕育出的灵魄,这一只魅儿经过了几千年的时间,才刚刚生出了一点点的灵魄,受到徐尧这块古玉的吸引,栖身其中,到了人世。” 罗诗兰叹了口气道:“她没有什么明确的意识,只是下意识的喜欢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还喜欢唱一些歌曲,而这种山魅,往往能在不经意间,迷惑人的心智,她没有害人之心,却险些害了徐尧。” 听罗诗兰这么一解释白舒才明白了过来,再看那魅儿的时候,也就不觉得恐怖了。 罗诗兰想了想道:“你不是有一块玉佩么,你的那块玉更适合给她居住,让她住进你的玉佩之中吧,我和她交流过了,她不会打扰到你的。” 白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那块玉佩,有些抗拒道:“这样不太好吧?” 罗诗兰缓缓说道:“这魅儿几千年才形成了这么一点灵魄,真的很不容易,山魅算是所有生灵中修行最缓慢的一种存在了。” 罗诗兰抿了抿唇道:“这样吧,你先让她住上几天,我很快就找另一块玉来,让她跟着我生活,徐尧的玉佩还要还回去的,你看如何?” 白舒不忍心拒绝罗诗兰,在确认这魅儿不通人情之后,白舒才答应了罗诗兰的要求。 而罗诗兰在看着那魅儿换了住处以后,也将徐尧的图配归还了去,至此,这件让整个天璇宫都心神不宁的事情,终于平息了下来。 而徐尧在天权宫听竹,身子和精神也都慢慢恢复好了,心境更上一层,修炼境界突飞猛进,并同一名常常照顾于她的女弟子生了情愫,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龙有逆鳞 人有心肝 第二日一早,白舒就带着纸鸢来到了荷花塘居中,今天有罗诗兰和萧雨柔的比试,此时此刻罗诗兰刚刚洗过了头发,一头青丝湿漉漉的披散在肩上,身上漾着一阵水汽。 白舒帮罗诗兰梳着头发,纸鸢则蹲在一旁用翠玉花洒浇着花,外面寒冬如旧,屋子里面却是春意盎然,甚至满是花粉的清香。 “师姐,那魅儿不会出问题吧?”自从昨晚那山魅钻进了白舒的玉佩之中,他就把玉佩从胸口换到了腰间,尽管罗诗兰解释的清清楚楚,白舒却还是觉得有些许的不自在。 罗诗兰背对着白舒,望着窗外道:“放心吧,只住几日就好,她之前就像是小孩子,不懂事儿,你只要教她,她自然听话的。” 白舒微微放下心来,又道:“师姐今天的对手强不强啊,我去看了一眼,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罗诗兰心不在焉道:“到时候去了就知道了,我根本没有提前去看对手的名字。” 白舒笑笑道:“也是哦,我要是有师姐的实力,我也不用去看。” 说话间纸鸢放下了花洒,拉着白舒的袖子问道:“我先去广场玩儿,等下你来接我。” 白舒拍了拍纸鸢的脑袋笑道:“好,可别走丢了,可别去没人的地方乱跑。” 纸鸢听话的点了点头,小跑着去了,在木栈道上留下了蹬蹬蹬的踩踏声。 “师姐,今天肯定好多人去看你,我给你扎一个非常好看的发式,让他们把眼睛看掉。” 罗诗兰喜欢简单素净,却也不想逆了白舒的意,一动不动的坐在窗边,任由白舒摆弄自己的头发。 此刻还早,腾霄广场的四派弟子却已经纷至沓来了,场上朝云将散,明日高悬,晨景如梦如幻。 朱雀台附近,剑宗和太虚观的弟子居多,因为今天正好是罗诗兰和一名剑宗弟子的比试,此时时辰尚早,罗诗兰还没到,其他人却都快来齐了。 陈淼也在台下,他是陈言诚的孙儿,也混了一个名额前往太虚观来,只不过他素来人缘不佳,除了陈言城派去保护他的一个叫做焦昆的弟子,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 陈淼品行不端,按理说陈言诚要安排,也会安排一个明事理的人来约束着他,可偏偏焦昆和陈淼臭味相投,都是一个德行,好吃懒做,贪杯好色,这一趟到了太虚观,两个人贼眉鼠眼的,倒是见到了不少姿色绝佳的美人儿。 只不过两人还不算太傻,知道太虚观不比剑宗,不能胡来,所以几天下来,也只是过过眼瘾,流流口水罢了。 陈淼东张西望的看了一会儿,对焦昆道:“昆哥,咱们去那边儿站着吧。” 焦昆一挑眉道:“这位置多好啊,你小子还看不看罗诗兰了?” 陈淼纠结道:“看是想看,但待会儿白舒肯定也会过来,我不太想见到他,咱们去那边儿吧,位置也不差的。” 焦昆嘲笑陈淼道:“就是上次在宗里胡闹那小子吧,他越境击败余秋寒,这话说出来你信么?余秋寒要么是放水了,要么就是喝了一个酩酊大醉,不然不可能败的。” 陈淼面色古怪道:“我真的信,那天我就在场,余秋寒差点被他打死,要不宗主救的及时……” 焦昆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还是说道:“算了算了,瞅给你小子吓的,走吧,就去那边儿,以后有机会了,我帮你教训那个姓白的小子一顿,给你出出气好了吧。” 陈淼知道焦昆的性子,也不答应,脚下不停的换了位子。 “哎,淼儿你看。”陈淼顺着焦昆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远处跑来一个短发过耳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长得俊俏极了。 “好家伙,现在就长得这么漂亮,这再等几年还得了。”陈淼啧啧称奇,目光却是移不开了。 焦昆眯着眼睛道:“这小丫头估计是观里的杂役,或者是谁的小道童,多半没什么地位,咱们找人把她要过来,让她伺候咱俩,岂不是正好!” 陈淼被焦昆说的心动,下意识的靠了过去,想盘问几句。 正巧那小姑娘脚下一个没踩稳,灰头土脸的跌倒在了陈淼身前。 她撅了撅嘴,正要站起来,就听见旁边一个胖子说道:“小姑娘,我来帮你。” 陈淼说着就要去扶那小姑娘的腰,她下意识的往后爬了一步道:“谢谢,我自己可以的。”她说话的时候陈淼才发现,她的侧脸擦伤了一处,此刻的她楚楚可怜,更让人怜惜。 远处白舒和罗诗兰并肩而来,白舒漫不经心的往场中望了一眼,却看见纸鸢跌坐在地上,旁边还围着两个人。 “不好。”白舒低喊了一声,跑了过去。 而纸鸢拒绝了陈淼的帮助之后,很快爬了起来,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宫裙,陈淼也想伸手帮纸鸢拍打,纸鸢却一个劲儿的躲着。 baimengshu.com 此刻焦昆也走上前来道:“小姑娘,过来。” 陈淼更是下意识的拉了一下纸鸢的胳膊,抓着她就要往身边拉拽,嘴里说道:“你是谁家的小姑娘啊,我等下去和你家主子说说,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纸鸢拼了命的反抗,眼中已经含着泪了,恨很的道:“你走开,我才不要跟着你走呢!” 说话间陈淼忽然被人一脚踢开,跌坐在了地上,同时他耳边响起了一道让他心有余悸的声音:“你小子死性不改,真是活腻了!” 白舒及时赶到,擦了擦纸鸢脸上的血迹,低声问道:“没事儿吧?” 纸鸢摇了摇头,刚才白舒不在她还能忍住不哭出来,现在却是克制不住自己了,一下子就大哭起来,钻进了白舒的怀里。 白舒抱起纸鸢,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身把纸鸢送进了罗诗兰的怀里。 然后白舒面向着陈淼站好,面沉入水。 焦昆在一旁喊道:“大家可看好了,我家少爷好心帮她,却被殴打,不知道你们太虚观是怎么待客的。” 此刻周围的人也聚拢了起来,四派弟子皆有,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意思。 白舒低头哦了一声,看着自己脚尖,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抬眼看着陈淼道:“你是剑宗的剑修陈淼对吧?” 陈淼望着白舒的眸子,忽然想起当时那一道杀字符所携带的滔天杀意,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磕磕巴巴的回答道:“没错,我们在剑宗见过,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和你有关系。” 白舒冷冷的看着陈淼道:“那就好。” 此时李安忆也及时赶到,低声问了下事情的经过,高声说道:“白师弟,真不好意思,我们这位少爷又冒犯到贵派弟子了,我这就把他带回去严加管教。” 白舒看都没看李安忆一眼,他再怎么说也是乾宗宗主,而白舒此时此刻却还没有少观主的身份,如此说来就显得有些蔑视了。 白舒动了动嘴唇,从身后抽出星陨,随手丢在了空中,可那黑漆漆的剑却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一团近乎透明的灵气包裹了起来,漂浮在了空中,星陨直立,剑尖指天,白舒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如同寒霜。 剑修之间比试,剑尖低垂表示谦虚,点到即止,剑尖指天却是死斗,不死不休。 之前罗诗兰为白舒提出了一次死斗,这回却换是白舒来做这样的事情了。 李安忆大惊失色道:“白师弟,使不得!” 白舒依旧是不管不顾的模样,死死盯着陈淼道:“剑修规矩你比我懂,我约你此时此刻,就在此处死斗,你敢不敢接?” 满场哗然,针落可闻,陈淼额头豆大的汗珠就落了下来。 边上有一位看场的太虚观的师兄也劝道:“白舒,别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白舒摇了摇头道:“你难道没看见他看纸鸢的眼神么?” 白舒平静道:“他眼中全是亵渎。” 众人一听这话,联想起陈淼的一些传闻,也琢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而且……”白舒微微一顿,看着那位太虚观的师兄道:“你刚才离这里最近,你也看见这一幕了,你却毫无作为,还要等我过来……” “你瞎么?”白舒不屑至极。 “你有什么资格劝我?” “今天这死斗他接他就会死,他不接……” “我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太虚观!” 白舒这句话说完,瞳孔中骤然晕出了一点红,那些他本以为自己身上已经被罗诗兰消磨的干干净净的那些杀气,再一次在白舒胸中汹涌澎湃的激荡了起来。 瞎婆婆说的果然不错! 白舒在品味着那份杀意,似乎马上,面前那人就要血溅当场。 此刻整个腾霄广场的人都围了过来,听闻白舒这一番话,都下意识的感觉后背发凉。 这仅仅是和那小姑娘拉扯了几下,说了几句混账话,就要斗个不死不休么? 那要是陈淼真的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呢,白舒会不会把剑宗拆了。 不过片刻,白舒的星陨在空中开始微微颤抖,发出了嗡嗡的声音,白舒已经要出手了。 陈淼被白舒身上的杀意下的汗毛炸起,一下子哭喊出来道:“李安忆快救我,我不想死。” 在最后一刻,陈淼选择了喊李安忆,而不是那个一直在保护他的焦昆。 “让你动纸鸢!”白舒一句话出口,已经从空中摘下了星陨,澎湃的灵气一下子从白舒身体中涌了出来,宛如实质的一道剑气,从白舒的星陨剑的剑锋出迸发出来,白舒此时此刻大脑里一片空白,就想要杀了陈淼,他自然而然的,用出了无字剑。 这一剑势如迅雷,如果斩出来,陈淼必死无疑。 因为余秋寒不敢接这一剑,青竹道人也不敢接,陈淼这种人,接不下也不敢接,躲不掉也逃不了。 李安忆知道自己也改变不了事情,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松了口气,陈淼这种人死性不改,迟早要死于非命的,此时死在白舒手里,说不得还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至少白舒给了陈淼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他珍不珍惜,接不接下来,已经不重要了。 焦昆离陈淼最近,在白舒摘剑的那一刻,他飞也似的跑了,而那名被白舒骂的太虚观弟子,刚想要还嘴,也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这一刻白舒冲冠一怒,状若疯魔。 白舒两大逆鳞,一是问儿,一是纸鸢,谁碰谁死。 第二百一十五章 原来相逢非梦中 李安忆闭目之后,没有听到惊呼,也没有听到血溅出来噗呲噗呲的声音。 李安忆满耳只听得嗡的一声金属铮鸣。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星陨和另外一把剑刚刚碰撞完分开,相继落在了地上,两把剑斜插进了石板之中,就像是插在了沙子里面。 星陨剑在上,压着另外一把长剑。 白舒用左手揉着手腕,有些错愕的看着地上那把多出来的剑,那一剑从人群之外激射而来,后发先至,打在了白舒的剑上,力道大的甚至让白舒的星陨脱手而出。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可无字剑却不一样,无字剑只要被打断,就什么都不算了,纵使现在让白舒重新握剑,再出一剑,白舒也无法用出像刚才那一刻那样完美的一剑。 刚才那一剑意足势满,堪称完美,只要斩出去,陈淼必死无疑。 见过白舒无字剑的人,没人想过去接,他们只是想躲,可随着白舒对这一剑的理解的逐步加深,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躲开这一剑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可世上总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敌的,就连传说中那两柄古剑,阴阳合一,天下无敌的传说,白舒都是不信的。 所以还是有人知道如何破解无字剑的,就比如说,刚才那柄打落了白舒星陨的那把凌空飞来的剑的主人。 这一剑看似无解,但实际上你只要不让白舒有机会出这一剑,那么也就不存在什么一剑平块垒了。 白舒出一剑,那人也出一剑,一切便都重新归于平静。 陈淼吓得浑身颤抖,在寒冬时节,他的整件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他看着白舒的身后,眼中露出了对生的渴望。 腾霄广场之上,静的连风声都没有,只有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在白舒身后响起,不急不缓的,靠近着白舒。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了白舒,像白舒身后望去。 白舒没有回头,他仔细观察着被星陨压在身下的那柄剑,那剑的造型和凌问儿的坤熹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不是这剑的清根处用篆书写着乾沧两个字,白舒甚至会怀疑那天他跟着宗主去剑冢封剑,是不是一场虚幻而不真实的梦。 击落白舒星陨的这把剑,叫做乾沧,于是这把剑的主人的身份,白舒便已经了然于胸了。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你终于要来见我了么? 那脚步声在白舒身后几步远处嘎然而止,白舒甚至能听到那人轻微的呼吸声。 白舒低头叹了声气道:“你要为他出头么?” 白舒指的自然是陈淼,身后那人再怎么说,也是剑宗的人,总不会眼看着同门惨死于剑下。 “对不起,是我没约束好门下弟子。”她低声的道歉,并越过了白舒,走到了地上那两柄剑旁,她弯腰拔起白舒的星陨,将剑递到了白舒身前。 随着她手臂的抬起,那薄纱绸缎的宽袖从她的手腕处滑落,露出了她皓白如玉的肌肤,和手腕之上一颗鲜红如血的守宫砂。 她身上散发着处子幽幽的清香,一身红衣,宛若碧落后山那年年泣血的桃花,眉眼无一不精致,容颜之上不见一点瑕疵。 这人红衣如火,发间却插着一根幽蓝色的发簪。 这一点蓝如同神来之笔! 就像是干柴堆上的一点烈火,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的燃烧起来。 白舒盯着她的脸看着,心里面却不争气的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似随意的问道:“叶桃凌?” 那女子微微点头,她发间那一点蓝也跟着晃了一下。 白舒伸手接过了星陨,目光又不自觉的落在了叶桃凌的皓腕之上。 这一刻白舒想起来了,他之前的确见过叶桃凌,就在叶桃凌的马车之中,白舒不止一次的见过这颗守宫砂和这幅容颜。 只不过当时白舒觉得那是一场梦! 只不过事后白舒把她忘的一干二净! “谢谢你照顾我!”白舒开门见山的说道。 之前是没机会,现在白舒问过叶桃凌的名字之后,第一句话就是道谢。 叶桃凌点了点头,忽然有些羞涩的笑了:“谢谢你给我熬的粥。”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胃,似乎还在回味那暖暖的感觉。 这两句话出口,那凝滞到了极点的沉重气氛,骤然间分崩瓦解,就像寒梅落尽之后,刚刚迎来春天的时候,碧天如扫的空中,落下的第一场细雨,洗刷着那初开的杏花儿。 其实白舒从澄湖寺泪佛之前见到叶桃凌那句“十年一剑苦,不见沙海,不葬崖棺”时,就很迫切的希望见到叶桃凌一面了。 可终究是造化弄人,真说起来,今天才是白舒和叶桃凌正式见面,这几个月以来,两人有很多次见面的机会,却都因为机缘巧合,错过了。 “可他伤害了我的亲人,不可能放过他的啊。”白舒向来小气,喜欢斤斤计较,这一刻白舒还是如此。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一下子又被降低到了冰点,叶桃凌亲自出面,白舒都不准备买账。 实际上白舒心里在想,一个冥晦幻境,再加一道日字符,能不能让自己在叶桃凌面前明目张胆的杀了陈淼,白舒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很有可能的。 叶桃凌微抬着头看着白舒,刘海垂在额头上,莫名的好看。 “我来晚了,陈淼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么?”不知道是为什么,白舒感觉叶桃凌发问的时候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不像是在临崖小筑两人隔着门说话那般。 白舒从罗诗兰怀里接过纸鸢,抱着纸鸢面向着叶桃凌道:“纸鸢,我女儿,陈淼刚才用力的拉扯她,还想把纸鸢带走,做些坏事。” 纸鸢本来还在哭泣,但此时此刻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桃凌,不知怎得,忽然不哭了。 tsxsw.la 叶桃凌也在盯着纸鸢看,右手忽然抖了一下。 “你女儿?你成亲了?”叶桃凌有些疑惑不解,以白舒的年龄,确实不大可能生出个这么大的女儿。 白舒想了片刻,回答道:“干女儿,我捡的。” 叶桃凌身子微微一晃,突然从发间抽下那支蓝色的发簪,弯下腰来凑到纸鸢面前,轻声说道:“这个送给你。” 纸鸢下意识的伸手想接,却抬头看了白舒一眼,最终还是把头埋在了白舒的怀里,没有接叶桃凌的东西。 叶桃凌把发簪插了回去,轻叹了一声。 要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是比这声叹息更加婉转动听的了,不管是通天塔雨檐下秋雨的嘀嗒声,又或是荷花塘居外雪落在荷叶上的沙沙声,都比不上叶桃凌这一叹来的动听。 叶桃凌从地上拔起自己的乾沧,翻腕回身,轻飘飘的转了一剑。 陈淼的右手就像是熟透了的沉甸甸的梨子一样,坠落在了地上,血喷了一地,血泊之中倒映着叶桃凌的红衣。 两相衬托之下,叶桃凌的红衣显得比那鲜血还要红。 陈淼惨叫了一声,直接昏死了过去,李安忆愣了片刻,很快就跑上去帮陈淼止住了血。 叶桃凌对着白舒略带歉意的说道:“陈长老待我不错,我答应过陈长老要保他性命的,之前我看到陈淼是右手碰的纸鸢。” “他以后没有右手了。” “他虽然是右手执剑,但他用出来的剑也不像样子。” “干脆重新学过好了。” 叶桃凌的模样清清淡淡,似乎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白舒看了陈淼一眼,又转过身对叶桃凌道:“好,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叶桃凌的回应来的很快,几乎是接着白舒上一句话的尾音喊出来的。 白舒看着陈淼,眯了眯眼道:“他不光学剑要重新来过。” “他做人,也要重新来过了。” “不然他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陈言诚在时他不死,陈言诚不在时他还是会死!” “他想好好活着,就要先学会好好做人。” 叶桃凌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白舒的说法,她道:“这话我会转告陈长老的,他若是再犯什么过错,我答应你,我亲手杀了他。” “好。”白舒深深看了叶桃凌一眼,忽然朗声道:“正巧今天诸位道友都在场,我家这个小丫头诸位也都认识了……” 白舒笑眯眯的道:“日后谁欺负她,我就和谁拼命。” 原本安静的腾霄广场一下子变得嘈杂喧闹,议论纷纷。 白舒完全可以用很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愿,可今天白舒心里情绪有些激荡,他怎么想的,就直接怎么说了。 可紧跟着叶桃凌却开口了,她一出声,那些嘈杂的声音立刻就弱了下去直至消失,她这句话就像是从泥沼中拔出来的一般。 “谁欺负纸鸢,我也不答应!” 叶桃凌的话从字面含义上远没有白舒的有力量,可实际上,叶桃凌一句不答应,却要比白舒那句拼命好用多了。 白舒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叶桃凌会和自己一起同仇敌忾,就像别人也没想过会有人和叶桃凌并肩一样。 莫渊山上,梧桐以落。 曲高和寡,有凤来仪。 第二百一十六章 福中 “早就说他们两个认识,关系还不一般,现在信了吧。” “桃主和那小子站在一起,竟然莫名有些般配,真是奇了怪了。” “白舒还真是嚣张,也幸亏桃主迁就他,不和他计较。” “倒也还说不上,不过是太在乎那个小丫头了。” 人群之中议论声不断,仔细去听,白舒甚至还能听清楚几句。 萧雨柔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自始至终都将场中的事情看的清清楚楚,只不过之前她跑着赶过去想要帮纸鸢脱困的时候,白舒没有看见她,那一刻白舒眼中只有纸鸢,没有旁人。 可现在萧雨柔也不用过去了,以前还好,白舒身边就是一个董色,董色连莫渊山都极少上,对萧雨柔也还算不错。 可现如今大不相同了,叶桃凌来了,萧雨柔明白,像白舒这样优秀的人,最讨女孩子喜欢了,尤其是白舒性子中的温柔和细腻,只要是有女子长时间的接触白舒,享受到他的照顾,看清楚白舒的为人,都会情不自禁的对白舒产生好感。 此时此刻,萧雨柔只看见白舒和叶桃凌相对而立,你一言我一语,眉眼间透着那么一丝淡淡的欣喜意味,萧雨柔就知道大事不好了,鬼知道白舒和叶桃凌日后会发生什么样故事。 不管白舒是不是早已心有所属,可她叶桃凌毕竟还是红衣未嫁,更不要说萧雨柔私下早就听到了传言,说叶桃凌这次一定会在太虚观中待上一年,而她就住在临崖小筑,那是白舒专门给她安排的地方,白舒甚至还不辞辛苦的每天去给叶桃凌送饭。 这其中有什么猫腻,着实耐人寻味。 萧雨柔撅着嘴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幸灾乐祸的想到:“你就安安心心的受着白舒的好吧,到时候你深陷情网,白舒却不喜欢你,看你到找谁哭去!” 一这么想,萧雨柔心里就舒服多了。 以萧雨柔对白舒的了解,她深知白舒是那种会自己给自己心理压力的那种人,同时喜欢上两个人,白舒自己就会产生极大的负罪感,所以白舒是不会轻而易举的喜欢上别人的。 自己这番死缠烂打,是个意外。 萧雨柔也十分确信,白舒肯定是喜欢自己的,只不过白舒自欺欺人,不愿意认罢了。 但叶桃凌,未必真的能走进白舒的心里,倒是那个洛凡,萧雨柔觉得他和叶桃凌很是登对。 毕竟当年叶桃凌只身仗剑闯星院,撕毁了星河卷,洛凡替他顶了罪过。 毕竟当年叶桃凌从观星台下来,蹙眉只说了一句话,星院六十四盏灯就同时亮起。 她在马车中的那一句“有机会我去看你”,任谁都看得出来,叶桃凌对洛凡是有好感的,甚至可以说是有情意在其中。 不得不说萧雨柔和白舒接触了这么久,是真的极为了解白舒,她心中所想和实际情况分毫不差,白舒若不是受了宗主的嘱托,他才不会凑上去照顾叶桃凌呢。 什么夜夜给叶桃凌送饭送到门口,却连自己亲手收拾干净的屋子都进不去,他白舒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到头来不过同病相怜四字,因为白舒也是孤苦伶仃,因为白舒睡眠也是极差,因为白舒曾经也有过一段日子,胃也是脆弱之极。 那种苦痛白舒都懂,但白舒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什么时候要去死,死之后怎么办。 她叶桃凌一个女子想过,最开始叶桃凌住莫愁湖居的时候,身处于喧嚣之中,她一句抱怨都没有。 但白舒却能想象到叶桃凌晚上睡不着觉时,那香汗淋漓,辗转反侧的样子。 很多睡眠好的人不知道睡眠差的人的感受,有任何声音,有任何非自然的光线,或者是温度不够怡人,都难以入睡。 白舒睡眠差的毛病由来已久,或许是十多年前,从他习惯默默陪伴着夜不能寐的凌问儿开始就养成了。 而胃不好更是一种极为痛苦的体验,只要饮食睡眠稍不注意,胃里就会打结,甚至过分的时候,说是肝肠寸断,也不过分,而且胃轻易养不好,只会反反复复,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又会中招。 这些白舒都深有体会,他怎么可能不照顾好叶桃凌呢? 别人不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还以为白舒喜欢叶桃凌呢。 越来越多人的人总是愿意把男女间的任何感情都归于爱情,把男女之间的任何接触都定义为追求。 有时候何必想那么多呢,就简简单单的我要对可怜的人好一点,我要对善良的人好一点,难道不可以么? 白舒听着那些议论,知道未来几天观里少不了自己的一些风言风语了,他倒是不在乎,只有些担心叶桃凌,不过细细想来,叶桃凌也不是那种听得进去别人说话的人,如此他才又放下心来。 陈淼这事情一解决,众人就连忙张罗着罗诗兰和别人的比试,叶桃凌和白舒并肩站在朱雀台下,白舒本来想让纸鸢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可纸鸢穿了裙子,白舒只好把纸鸢抱在怀里。 罗诗兰这一场对阵剑宗弟子,白舒目光停在台上片刻不移,却小声的问叶桃凌道:“你是来给同门加油的么?” 叶桃凌懵懵懂懂的反问道:“他肯定不是罗师姐的对手,我为什么要来给他加油,我是专门来看罗师姐的。” 白舒哦了一声,想起自己一招败商晋的那天,叶桃凌明明也是一剑败敌,却根本没想过去看白舒,也亏了白舒还火急火燎的想要赶过去,一睹红衣桃主风采呢。 只是白舒却忘了,头天晚上叶桃凌告诉白舒,她知道自己几时有比试,甚至知道自己和白舒比试的时间都相同。 罗诗兰也是用剑的高手,遇到剑宗弟子,她自然是能不用道法就不用道法,纯拼剑,但你还别说,纯拼剑的观赏性甚至比那些花里胡哨的道法还要强。 因为两个剑术高手过招,你来我往的,招式和力道的变化,身法和灵力的运用变的紧凑而有章法,一攻一守,一进一退都是瞬息万变,而胜负往往也都是发生在那一瞬间。 叶桃凌的注意力似乎也都集中在朱雀台上,她凝神看着,忽然问白舒道:“你是怎么捡到纸鸢的啊,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没有家呢?” 白舒低头看了纸鸢一眼,她和初见白舒时候那个敏感脆弱的模样已经有了天壤之别了,白舒长话短说,跟叶桃凌解释了纸鸢的师父仙去之后,纸鸢是如何逗留在莫愁湖居不走,自己为了忘川桃,又是如何去湖边打水,遇到的纸鸢的。 叶桃凌听了之后又问道:“这忘川桃是什么桃?” 白舒笑道:“你是桃主,还要问我么?” 叶桃凌显然不太适应白舒的说话模式,连白舒开的这句玩笑都没听出来,不说话了。 白舒只好缓缓解释了一番。 在听到忘川桃扎根到黄泉之中的时候,叶桃凌惊呼了一声道:“桃树的根真能扎那么深么?” cxzww.com 白舒也不清楚,含糊其辞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别人那么说过。” 叶桃凌哦了一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白舒便继续问道:“临崖小筑住的可还舒服?冷不冷?每天的饭菜怎么样? 叶桃凌只是道好,她除了那天要求饭菜减量以外,再没提过任何其他的要求。 叶桃凌反而是对纸鸢非常感兴趣,抓着白舒不放,问了很多关于纸鸢的问题。 白舒根本没想到叶桃凌居然能说出这么多的话来,白舒在对叶桃凌嘘寒问暖,可叶桃凌从头到尾问的却都是纸鸢,最多是问了问天一峰上那株桃花。 这让白舒大失所望,他被叶桃凌弄的不厌其烦,正好见纸鸢眼巴巴的望着叶桃凌,有想亲近她的意思,白舒就把纸鸢推了过去,让她们两个聊,自己躲到了远一些的地方,专心的看罗诗兰比试。 纸鸢也知道是这个红衣女子帮自己教训了陈淼,和叶桃凌几句话聊下来,倒是颇为投缘。 说也怪了,平时冷冰冰的叶桃凌,却对纸鸢出奇的有好感,话也跟着多了起来,没一会儿两人的手就拉在了一起,比试也不看了,叶桃凌蹲在地上,和纸鸢低声谈论着什么。 白舒虽然关注着场上的比试,但也时不时会偷瞄一眼叶桃凌二人,见两人热络的样子,白舒忍不住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连桃主也敌不过纸鸢的魅力。 白舒心里虽然对叶桃凌有些无视自己而略微有些不爽,可实际上更加不爽的,是那些暗暗关注着白舒和叶桃凌的那些人。 他们眼看着白舒和叶桃凌并肩,低声说个不停,心中早就看白舒不爽了,更不要说最后白舒把纸鸢推给叶桃凌带着,自己跑远了看罗诗兰比试了。 白舒说纸鸢是他女儿,那叶桃凌帮白舒带女儿,究竟是什么意思,白舒和叶桃凌亲近还不够,罗诗兰也不放过,竟然是两边都想照顾到,这才让众人愤愤不平。 白舒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成了众人心中腹诽的对象,尤其是那些进入了下一轮比试的弟子,都想着在接下来的比试中遇到白舒…… 然后狠狠的教训他一顿。 谁让白舒躲开叶桃凌之后,还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看着她呢。 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白舒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恍如昨日 说话间,朱雀台上面的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这名剑宗的男弟子虽然看起来略有些青涩,可他用剑的基本功却非常扎实,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和罗诗兰对了一百多剑了,就在他渐入佳境的时候,罗诗兰用剑的速度忽然快了起来,那弟子一个反应不及,险些被罗诗兰刺中。 与此同时,场下的注意力也全部放在了朱雀台之上。 罗诗兰身形飘忽,攻势也如同暴雨一般,劈头盖脸的落在那剑宗弟子的身上,那剑宗弟子勉强招架着,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风暴所摧毁。 就在白舒目不转睛的盯着罗诗兰看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白舒身后响起:“诗兰的剑就是放在剑宗之中,也完全不落下乘。” 白舒回头一看,却看见萧半山挽着唐向婉的手走了过来。 白舒连忙行礼,笑道:“师父师娘,你们来了。” 唐向婉松开萧半山走到白舒身边,仔细打量着白舒道:“你这孩子,回观里好几天了,也不说去看我们一眼。” 也不知道是怎得,唐向婉这句话说完之后,眼眶就有些发红了。 白舒心里一暖,拉住唐向婉的手道:“是我不好,早就应该去看您和师父的,我去过开阳宫一次,没见到您二位,后来一来二去的,总叫些事情耽误了。” 唐向婉听到白舒说起开阳宫的时候,用了个去字,而不是用回字,心里就已经有了计较,便道:“让你住天一峰,都给你住独了,除了兰丫头和小纸鸢,都不和别人打交道。” 白舒打了个哈哈道:“师娘说笑了,我这不是刚和叶桃主认识么,您在看看我周围这些同门,都是和我死里逃生一起走出来的,关系可不一般呢。” 唐向婉又说了白舒几句,也跟着一起关注朱雀台上的情形。 那剑宗弟子一直被压,逼得急了,竟是一剑卸开罗诗兰的秋水,低着头没命的往罗诗兰身上撞,一柄长剑按在身上,像是用匕首一样往罗诗兰的身上刺去。 罗诗兰收剑于身后,侧身退了两步,飞起一脚踢在那人的手腕上,那剑宗弟子手一抖,手里的剑差点儿掉在地上,可尽管他守住了剑,执剑的手却已经不堪重用了。 那剑宗弟子犹豫了一下,换了左手执剑,依然没有任何认输的意思。 白舒知道剑宗的剑意,这剑宗弟子不可能因为对手是罗诗兰,就轻言放弃,剑宗的弟子一旦掌握了剑宗的剑意,那么早晚,他都会闯出一番名堂的。 那剑宗弟子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忽然抛下了所有的招式和章法,就是那么平淡无奇的直直的刺向了罗诗兰,他左手用剑,依旧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他也知道是罗诗兰给了他一个出手的机会,他不觉得羞愧,反而格外的珍惜,他此时此刻只想把自己这一剑刺出来,不论成败,已然无憾。 台下的剑宗弟子也都为他打气。 就在那剑将将要触及罗诗兰的身子的时候,罗诗兰抽剑,秋水的剑身之上蓝光一闪,她将秋水舞成了一个圆面,那剑宗弟子的剑也在瞬间被卸去了力道,擦着罗诗兰的身子刺偏了。 罗诗兰目若秋水,盈盈而立道:“基本功确实扎实,就是临场对敌的经验太少了,变通略有不及,再苦练几年,一定有所成就。” 那剑宗弟子抱剑行礼,对罗诗兰连道了两声谢。 罗诗兰在四派之中出名这么久了,不知不觉间,已经像是所有人的师姐了,以罗诗兰的实力,她明明可以很快结束这场战斗,可她偏偏不急不躁的和那剑宗弟子对了一百多剑,一招一招的,找出那弟子薄弱的地方,并在比试结束后,还低声指点着那剑宗弟子。 场下所有人无不是肃然起敬,世间的高手大都如孟克之与叶桃凌一般,只自顾自问寻天道,像罗诗兰这般还会关心别人的修为进境的人,真的不多了。 萧半山欣慰道:“这些小辈之中,也真的只有诗兰一人有个做师姐的样子。” 萧半山说这句话的时候,徐慕灵正好在一旁听到了,白舒下意识的看了徐慕灵一眼,发现她有几分忿忿不平。 白舒暗自觉得好笑,徐慕灵方方面面是真的极有水平,若不是有罗诗兰在,她说不定早就在四派之中扬名了。 看过了罗诗兰,叶桃凌似乎是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招呼也没打一声,就独自转身离开了,纸鸢也重新回到了白舒的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舒甚至觉得,叶桃凌离开的时候,有些淡淡的失落,白舒目送叶桃凌离去,直到那一身红和那一点蓝最终消失不见,方才收回了目光,低声问了纸鸢几句。 罗诗兰这场比试之后,就是萧雨柔的比试了,众人换到了白虎台下,白舒也明白了萧半山和唐向婉究竟为什么会早早的到了腾霄广场了。 一般来说,以萧半山的身份,一定是最后几场比试才会露面,可今天却不一样,今天是萧雨柔第一次参加四派论道,纵使萧半山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不可能不紧张的。 萧雨柔和元幼晴一起,站的离白舒等人远远的,唐向婉看着萧雨柔的样子,禁不住叹道:“这孩子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就懂事儿多了,以前她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可现在,我连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一点儿都猜不到了。” 唐向婉一脸愁苦,连带着白舒也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尽管出门的这一趟,他白舒把萧雨柔照顾的很好。 萧半山也一改往日对萧雨柔的严苛,低声道:“这丫头连修行都变的刻苦起来,空下来不是发呆,就是往小书阁里跑,有时候练剑能练一整夜,喊都喊不停。” 白舒低着头话都不敢说一句,萧半山夫妇你一言我一语,只挑些萧雨柔的可怜处来说,白舒若还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未免就太傻了。 可此时此刻,白舒也只好装聋作哑,全把自己当成个傻子,也好过做那三心二意的罪人。 只不过情债以深,却不是那般好挣脱的。 趁着比试还没开始,唐向婉便问白舒道:“舒儿,四派这一趟走下来,可曾遇到什么有缘的女弟子?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有什么想法,尽管和师娘说,师娘给你做主。” 白舒苦笑道:“哪有什么得来容易的缘分,我白舒也不敢奢求太多,只不过我自小就有一门亲事,前段日子被重新翻出来,彻底定下来了。” 西红柿小说 唐向婉心里吃了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是谁家姑娘,有这等福气?” 白舒想起董色,心中柔肠百转,笑道:“是燕国的女子,她家道中落,流离失所,体弱多病,孤苦伶仃,也幸好近来身子有了起色……” “她在养病等我!” 说起董色来,白舒的眉眼都温柔的起来,谁还敢信,这少年就是刚才那满身杀意的疯子呢? 唐向婉心中一沉,白舒这种温柔的样子,甚至比他对待纸鸢时还要更加过分,唐向婉从来没见过白舒这个样子。 “你很喜欢她么?”唐向婉无奈的问道。 白舒想都没想就答道:“我们兴趣相合,意气相投,算是一见如故吧,她和我特别像,我觉得这辈子再没人能像她一样靠近我了。” 诚如白舒所言,他和董色都是聪明绝顶之辈,思辨过人,尤其是两人深入了解之后,大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两人叹一声气,蹙一刻眉,或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又或是说一些奇怪的话,别人都不理解,他们二人却能瞬间分毫不差的分辨出来对方心中所想。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就在此时此刻,一提起董色来,白舒的心就像是插上双翼飞走了一样。 那冬天,那古寺,那人儿,那落雪。 床角就是炭盆,窗外是一树玉兰。 玉兰下有一盆水缸,水缸中有几尾金鱼。 更不要提湖边白鹭,寺外寒梅。 尤其是,那个赤着脚跪倒在菩萨面前,长发垂肩的女子。 现在想起这些来,白舒还觉得一切恍如昨日,历历在目一般,嘴里还有那些素斋的苦味儿,颈边还有被人咬破的痛感,仿佛门外就拴着瘦马,怀里还有那女子的发香。 此时此刻,白舒对于董色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发了疯的想要去见她。 让白舒等足足一年,这算是什么事情,尤其是董色还说,希望一年之后,白舒可以一身清白,白舒明白,董色是想暂时和自己分开,只是白舒不明白,董色为什么要这么做。 “舒儿…舒儿?”唐向婉连叫了好几声,也没唤醒白舒,直到她推了一把白舒,白舒才回过神来。 正巧萧雨柔的比试开始,白舒就没再和唐向婉多聊了,只不过白舒心思却有一半,跑去那个名唤兰溪的地方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水龙吟 这一场萧雨柔对阵澄湖寺一名月字辈弟子,那人名声不显,叫做月兴,于此同时,薛冬亦也在青龙台比试,按理说,这个时候,大家都应该跑去看薛冬亦的。 可偏偏萧雨柔的台下聚集了不少的人,白舒望着台上萧雨柔的身影,略一思索,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萧雨柔身子逐渐长开了,那小美人儿的风情便愈发明显,真说起容貌来,萧雨柔真的不输谁的,尤其是此时此刻萧雨柔站在那里,那副别有幽愁暗恨生的样子,更是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白舒若不了解萧雨柔,他也会忍不住的去想,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眼中总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呢?她为什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却莫名的让人心动呢? 而且萧雨柔还是希微初境,她是四派中这六十四人里面,境界修为最低的那人。 时间一到,月兴便行佛礼,口念阿弥陀佛。 萧雨柔自然行道家礼,可她见月兴和尚两手空空,倒是不好率先发难。 萧半山望着台上,叹道:“这月兴已经是破虚境界了,雨柔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也不知道她第一次参加四派论道就遇到强敌,输了之后会做何感想。” 白舒看了萧半山一眼,心里想道:“师妹坚强的比你们的想象的还要更甚十倍,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思虑一闪而逝,月兴站在台上,眼中满是温和道:“萧师妹不必客气,咱们就当是切磋了,贫僧专长于守,萧师妹大可以放心出手,无需担心伤到贫僧。” 月兴这话倒是贴心,只不过白舒对澄湖寺没什么好感,越听越觉得荒谬,能把通天塔作为禁地,把塔中魔头影祖作为供奉,那寺中的弟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反观其他三派禁地,魔宗的炼魔渊人家本就坦诚说是极恶之地,未加遮掩,而剑宗的剑冢之中,满是剑意各异的传世之剑,实为高风亮节的所在,太虚后渊藏剑锋,更是不用多说,小白一人的纯洁,胜过人间千万。 只有澄湖寺暗里深藏祸心,明里道貌岸然,此时此刻连说话做事都是这样漂亮。 萧雨柔点了点头,却还是把星虹剑重新收入鞘中,看样子是不准备用剑了。 萧半山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满萧雨柔的做法,说道:“若是连剑都没有,这丫头还剩下什么进攻的手段呢?” 白舒却笑道:“小师妹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占别人便宜,月兴和尚不用武器,她便也不会用。” 萧半山哼了一声道:“我听说叶桃凌和别人比试的时候,一剑败敌,你说叶桃凌如果不用剑,打不打得过那人?” 白舒思量不过一瞬,就有了答案:“桃主破虚巅峰境界,就算不用剑,也可以轻松取胜的。” 萧半山沉声问道:“那叶桃凌为什么还要用剑?” 见白舒微微一愣,萧半山继续说道:“因为她学的就是剑,因为她只会用剑,所以不管对手强弱,手中是否持有兵刃,她叶桃凌都会用剑来对敌,叶桃凌毕竟是一名剑修,而雨柔此刻也是如此,她现在只会用剑,却偏偏不用,你说这算不算是愚蠢?” 白舒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萧半山却借着这个机会教育起白舒来道:“你所学驳杂,你学剑,学符,会用幻术,甚至还学过一门掌法,没错吧?” 白舒默然点头,萧半山连白舒会天心掌都知道,肯定也是极为关心白舒,只是他却不知道,白舒还会魔宗的手段。 萧半山叹道:“那你用剑强的过叶桃凌么?修符可比黄俊还更有天赋?幻术及的上兰丫头,掌法追的上天心老道不成?” 白舒再次沉默,萧半山说的是事实,他魔宗的功法也比不上纯均和承影,更不要说孟克之之辈,而且白舒还有一个别人所不具备的优势,就是他一身强大无比的剑灵气。 就算是白舒有剑灵气,他还是比不过这些人。 萧半山见白舒蹙眉思考,便继续道:“学这么多未必是一件好事儿,尽管我知道你不论学什么,都极为认真和努力,而且你的天资极高。” 萧半山顿了一顿道:“可倘若你专心致志,我想你真的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历史之上。” 白舒忽然笑了,他摇头道:“我本来就没什么野心,小富即安,没有志向,更谈不上什么梦想,只是有些时候觉得这世上有些不公罢了。” 白舒话只说了一半,只要能铲除这些不公,他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剑好用就学剑,符好用就画符,手段多一些,总好过余秋寒所言的黔驴技穷,至于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白舒还从来没想过。 一剑摧城如何?天下无敌又如何? 能叫人起死回生么? 白舒眼中星辰谪落,喉咙中似乎是传来了一声呜咽,不再说话了。 萧半山的注意力也完全被萧雨柔吸引了过去。 萧雨柔双手不急不缓的捏了几个白舒完全看不懂的法诀,忽然之间,周围的灵气却都开始异动起来,白舒能清楚的感觉到,萧雨柔在努力的沟通着天地灵气。 只是让白舒奇怪的是,以萧雨柔的境界和实力,不应该引起这样强烈的灵气异动啊。 萧半山凝神看着,忽然间脸色变的极为难看。 唐向婉和萧半山老夫老妻多年,一看萧半山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对,忙问道:“半山,怎么了?” 萧半山沉着脸道:“这招雨柔要是用不好的话,自己就会被反噬而受伤,是我疏忽了,都不知道她胡乱练一些什么道法。” 唐向婉听萧半山这么一说,也急了,就道:“那你还不赶紧拦住她,这比试就算了,以后机会还多的是。” 萧半山无可奈何道:“晚了。” 他话音一落,远处山脉间的雾气忽然间像是被风推着一样,一下子飞快的流动了起来,越聚越多。 而萧雨柔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那月兴和尚面色不自觉也变的凝重了起来。 这次四派论道,太虚观中不少年轻弟子都是手段了得,到了现在,尽管他艺高人胆大,也不得不要小心谨慎的对待,若是阴沟里翻了船,到时候可就闹出了笑话。 白舒听到萧半山那么说,又看到萧雨柔勉力施法的样子,心中也是一紧,萧雨柔跟着白舒久,受白舒影响也最多,她也是一个说话做事都很认真,很用力的人,以萧雨柔的心性,在这种场合下用出的手段,必定不同凡响。 白舒也怕萧雨柔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下意识的往前面走了一步。 此时此刻周边的天地灵气都在在微微颤抖着,像是兴奋一半跳个不停,远处山间的雾气也终于全部聚集在了一起,汇成了真真正正的一汪云海。 萧雨柔心无杂念,忽然闭上了眼睛,双手也随之放在了身侧,她樱桃小口微张,忽然间呼出了一口气。 远处山脉间的那汪云海就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飞也似的像白虎台飘来,周围兴奋不安的灵气也在一瞬间找到了可以释放的点,欢呼雀跃的汇集到那云流之中。 而在空中,那些雾气渐渐分出了前后,并且逐渐有了形状。 萧雨柔睁开了眼睛,忽然嫣然一笑。 于是白舒看见了,奔腾而来的云雾骤然间化作了一条巨龙的模样,张着大口,从远山间飞来,带着藐视众生的桀骜,和吞噬一切的决然。 在此之前白舒除了见过烛祖的雕像以外,再没有见过任何其他的关于龙这种生物的东西。 而太虚观中尽管有很多和灵兽有关的道法,白舒却从来没见过这一种。 只不过太虚观所有和灵兽有关的道法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若施法者用的好,幻化出来的东西,就都是活的。 此时此刻这条云雾化身而成的龙,在白舒眼里,就是活生生的,它仿佛沉寂在深山之中上千年,只是打个了盹儿,可它现在醒来,他依旧是山水间的霸主,容不得任何生灵侵犯它的威严。 bqgxsydw.com 那云龙来势汹汹,一息之间就飞到了众人身前,一口吞向了白虎台之上的月兴和尚,此时此刻,月兴和尚就像是水里的鱼虾,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萧半山激动的两眼放光,强压着兴奋的声音道:“想不到这招水龙吟,竟然被雨柔用出来了,这种讲究天赋和灵性的道法,还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萧半山口中的讲究天赋和灵性的道法白舒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巫少白学会的天藏就是这样的一门道法,只是白舒不清楚,萧雨柔这一招水龙吟,究竟有多么厉害。 很快白舒就知道答案了,那巨大的云龙在接触到月兴的时候,忽然掀起了一阵巨风,空中的灵气则被一扫而空,一片风声中则骤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龙吟,声如如同高塔洪钟,悠扬飘洒于天地间,震撼人的心灵。 白舒能清楚的感觉到,萧雨柔这一招水龙吟的威力,几乎能比得上一个破虚境界的人所能用出来的招数的力道了。 萧雨柔自身的灵气根本办不到这一点,但所幸,萧雨柔这一招水龙吟沟通天地灵气的效果极好。 太虚观中的任何道法,最重要的一点,不是爆发,而是沟通。 比如千剑阵,比如七月流火,布局之时就都是沟通,起势之刻才是爆发,这其中的沟通,就是把自身中的灵气放出去。 而萧雨柔这招水龙吟,利用的就是山间这些弥而不散的水汽,通过这些水汽,引起天地灵气的共鸣,从而引动山雾,为雾气赋予一个崭新的生命力,让周围所有的灵气都作为己用。 修为境界越高,沟通天地灵气的能力就越强,此时此刻,萧雨柔通过对空气中的水汽的充分掌握,用另外一种方法实现了这一点。 也幸好腾霄广场附近没有水源,倘若萧雨柔这一招是在莫愁湖边使用,这威力和效果恐怕还是翻上一番。 第二百一十九章 煎熬与挣扎 正在众人惊讶于萧雨柔这不可思议的一招的时候,一片云雾中忽然传出了金色的佛光,那种金光穿雾的感觉,让白舒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紧跟着白舒就感觉到一捧湿气铺天盖地的袭来,那龙吟声彻底爆发开来,整个腾霄广场之上都落起了雨,与此同时,月兴身上金光大作,每一颗雨滴之中都染着金色,像是落了满天的琥珀。 在一片水雾之中,飞出了一只金色的手掌印,梵音似从云中响起,一切如梦幻般的场景一闪而逝,匆忙间白舒只看到那金色的手掌落在了萧雨柔的胸口,把萧雨柔整个人都染成了金色。 随后白舒听见萧雨柔一声闷哼,身子如同鸿毛般飘起,轻轻的飞了起来,往台下摔了过去。 白舒愣了一瞬,心中却骤然一紧,飞也似的冲了过去,想要接住那柔弱的身子。 萧半山见白舒动了,往前迈了一步,却还是站住了脚。 正在白舒马上就要冲到萧雨柔身边的时候,一个黑色的身影挡在了白舒身前,接住了轻飘飘的萧雨柔。 萧雨柔呕了一口血在那人的胸襟上,却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那人顺势把萧雨柔送进了白舒的怀里,萧雨柔这才安心的把脸贴在了白舒的胸口,喉咙中一阵翻腾,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罗诗兰上前往萧雨柔嘴里塞了几颗丹药道:“幸亏我随身给你带着伤药,想不到先给雨柔吃了。” 而白舒这才看清那个先自己一步接下萧雨柔的人。 又是薛冬亦。 薛冬亦沉着脸色望着月兴道:“你对个小姑娘下重手。” 月兴一脸愧疚,念了声佛号道:“贫僧受到这种程度的攻击,下意识的做出了同等级的反击,是贫僧考虑不周了。” 薛冬亦显然不接受这个解释,依旧死死的盯着月兴。 月兴则叹气道:“薛师兄和萧师妹是什么关系?” 薛冬亦冷冷的摇了摇头道:“没关系,不过之后你若是遇上我……” 薛冬亦眯了眯眼道:“我把你一身骨头都捏碎。” 薛冬亦一身的阴郁气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着几分怨恨,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他说完就转身走开了,月兴则站在白虎台上,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忏悔。 白舒帮萧雨柔擦了擦口边的鲜血,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萧雨柔白皙的肌肤之上,那些血渍根本擦不干净,黏糊糊的带着令人心悸的气味儿,更何况萧雨柔一阵阵的咳嗽,时不时还咳出血来,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白舒忽然非常的后怕,怕到身子发抖。 “师弟,你怎么了?”直到萧半山夫妇把萧雨柔从白舒怀中接走,罗诗兰才关切的问道。 白舒脸色难看的厉害,又想起刚才萧雨柔死抓着自己的衣服不愿意离开自己怀抱时的样子。 她明明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为什么却挣脱了薛冬亦的怀抱,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衣襟不放呢? 白舒狠狠的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儿师姐,就是有些担心小师妹。” 之前从姑沛开始月余的颠沛流离,死里逃生,白舒都没让萧雨柔受过一点儿伤害,想不到回太虚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萧雨柔居然伤了。 白舒抹了一把衣襟上的鲜血,忽然有些不知所措,那一瞬间他的确慌了神,白舒甚至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才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凌问儿第一次呕血的时候,还是三里巷口,他发现董色消失在马车中的那一瞬间? “先回开阳宫。”白舒稳了稳心神,连忙带着罗诗兰和纸鸢追着萧半山几人的背影去了。 临走的时候白舒回头看了月兴一眼,那和尚似乎真的是悲天悯人,还在低头忏悔着,白舒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胸中有些情绪在激荡。 开阳宫萧雨柔的房间之外,萧半山和白舒并肩而站。 “舒儿,雨柔是怎么认识薛冬亦的,你事无巨细,都告诉我。” 白舒嘴里有些发苦,纵使他看人极准,他也始终捉摸不透薛冬亦这个人,这次薛冬亦早早结束了自己的比试就赶过来看萧雨柔了,末了还是他先接住的萧雨柔,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放了一句狠话,任谁都看出来薛冬亦对萧雨柔的态度有些特别了,可薛冬亦毕竟是魔宗的人,是孟宗的徒弟,近些日子以来,孟宗的态度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此时此刻见萧雨柔和薛冬亦有瓜葛,萧半山自然担心。 白舒仔细想了想,隐去了董色的部分,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萧雨柔和薛冬亦的事情。 萧半山在听到萧雨柔和薛冬亦险些成亲的时候,勃然大怒道:“胡闹,这孩子真是一点儿事都不懂!” 白舒连忙劝道:“小师妹后来也知错了,师姐把我们带出来之后,小师妹就一直很懂事儿了。” 萧半山喘着粗气道:“我要不把这丫头性子磨平,我绝对不再放她下山!” 萧半山说一不二,白舒知道劝也没用,只能低声安慰几句,心里想着萧雨柔在山上洗几年性子也好,大不了陪她就是了。 萧半山默然良久,忽然开口问白舒道:“舒儿,你跟我说实话,当时雨柔私自跑下山去了紫桑,究竟是因为什么?”萧半山注视着白舒,语气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白舒知道躲不过去,犹豫了片刻就如实回答道:“之前上山来找我的不是我妹妹,是和我有婚约在身的我未来的妻子。” 白舒苦笑道:“我一见她什么都忘了,也没管等了我一宿没睡的小师妹,雨柔气不过,这才跑下了山。” 萧半山长叹了一声,忽然间像是苍老了很多。 “你看不上雨柔么?”萧半山声音很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 白舒努力的解释着:“这种事情,哪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这种说法,有的只是合适或不合适。” 萧半山忽然咳嗽个不停,半天才止住了咳问质问白舒道:“男才女貌,同门同脉,我给你们做主,有什么不合适的?” 白舒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身后骤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像是寒冬之中新开花的嫩蕊,弱不禁风一样道:“爹,这事情您就别管了。” 白舒回头,却见萧雨柔扶着门框,披着一件衣服走了出来。 萧半山神色也骤然一软,什么重话也说不出来了。 萧雨柔笑着,却莫名有一种幽怨在眉眼之中:“白舒他说了,先等几年看看,到时候我就有答案了。” 是的,白舒确实说过这话,实际上连白舒自己都分不清这就是用来做借口的缓兵之计,还是另一种形式下的一个诺言。 只不过萧雨柔深信不疑,她没有考虑过这话的真假,更没想过什么结果。 萧雨柔每每望向白舒的时候,能看见很多东西,疼爱、怜惜或者是痛心疾首,可最让萧雨柔觉得有希望的是,她自己只要表现的有丝毫的失落或是忧伤,她都能从白舒眼中看见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就是挣扎! 在白舒眼中,萧雨柔常常能望见挣扎,这就说明,他白舒不是没考虑过自己,他一直在考虑,一直在犹豫,以至于他煎熬一般的挣扎着。 萧雨柔并不挣扎,但她也在煎熬,只不过萧雨柔知道,总有熬出个结果的那天,或许就是白舒说的,几年之后,如果你还是这般喜欢我,那么咱们再来考虑这件事情。 那好,我萧雨柔就等你几年,我少不经事,别的没有,时间最多,我肯定等的起的。 156n.net 这一刻萧雨柔没说任何多余的话,可白舒在她眼中看到了坚定不移。 “师妹,外面冷,快回去躺着!” 出于习惯,萧雨柔哦了一声,就乖乖的听从白舒的安排,躺了回去。 回到床上,萧雨柔隔着窗子,隐约又听见白舒和萧半山说了几句话,只不过声音太小了,她听不清楚。 然后,白舒的声音透过窗子而来:“师妹,晚上想吃什么?” 萧雨柔心中一动,反问道:“你去做饭么?” “没错,我给你做饭。”白舒回应道。 “我听说你给叶桃凌熬粥了?”萧雨柔还是在反问。 白舒的回答迟疑了一刻,萧雨柔能想象到白舒此时此刻略显尴尬的样子。 “是啊,那天赶巧了,顺便熬了一碗粥给她送去了。” 萧雨柔咬着嘴唇想着,气不过道:“我也要喝粥,要喝两种!” “好,一碗待会儿喝,一碗我给你温着睡前喝。” 萧雨柔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要求道:“我要吃鱼,要清蒸的,去明月峡捉来,不要莫愁湖的!” 窗外那声音没有丝毫迟疑就道:“没问题,我这就去抓!” 萧雨柔已经有了几分笑意,胸口处的痛,倒也不痛了,她继续道:“吃笋……” 她话还没说完,白舒就立刻保证道:“天权宫的笋,绝对现挖现做!” 白舒毕竟是白舒,小女儿心思他一猜一准。 可屋子里面却还在说着:“我还要……” 萧半山的打断萧雨柔道:“你别要了,吃不了二两饭,折腾你师兄做什么?” 萧雨柔瞬间想到了萧半山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神色一凛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这么多吧!” 这句话之后,萧雨柔还听见窗外萧半山在叨唠道:“别管着这孩子,口都给养刁了,随便弄点吃的就好。” 白舒口中答应下来,晚间送过来的吃食却比萧雨柔要求的还要丰富很多。 鱼是清蒸的,清香四溢,笋是煸炒的,香脆可口,粥有两碗,前一碗是余下来的桂花配上蜜枣,留一碗是黑芝麻山药粥。 剩下还有几道菜,多半都是肉食。 萧雨柔一边吃,白舒就一边解释着自己是如何捉鱼,如何挖笋,又是怎么控制火候熬出来的粥。 其实白舒不说萧雨柔也知道,白舒厨艺虽然比不上方兴,却绝对不差,她吃的出来。 第二百二十章 纯粹 晚饭之后,萧雨柔在白舒的陪伴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似乎每每萧雨柔身子脆弱的时候,都可以和白舒离的很近很近。 唐向婉在萧雨柔睡着了之后来看了一眼,她本来是想看看萧雨柔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地方没有,可白舒早已经把一切都打理的妥帖了。 萧雨柔吃过的饭菜被白舒端到了门外,屋子里面明显是开窗透过气,一点多余的味道都没有,烛台上蜡烛被白舒吹熄了一半,屋子里面明暗刚刚好,既不会打扰到萧雨柔睡觉,也不至于让萧雨柔醒过来之后看不清周围的坏境。 床头放着一杯水,炭盆烧的很旺,放在萧雨柔脚边,萧雨柔的袜子和衣裤离着炭盆不远,早起若是穿衣,总不会觉得冷才对。 被角都是掖好的,火烧的旺,白舒却给萧雨柔盖了一床稍薄的被子,不至于让萧雨柔热出汗来。 门边盆架上还有一盆水,盆边搭着一条毛巾,唐向婉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白舒在萧雨柔睡觉前,还给她擦过脸。 唐向婉进来的时候,白舒就坐在床边发呆,见到唐向婉,白舒连忙起身,压低着声音道:“师娘,您来了。” 唐向婉微微压手,示意白舒坐下,然后她也坐在床边,看了萧雨柔一眼,问白舒道:“你给她脱的袜子,给她擦的脸么?” 白舒颇为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道:“我以为您不会来了,怕小师妹睡不好,所以才……” 唐向婉摇了摇头道:“你要知道,雨柔在开阳宫固然得宠,但这十几年来,我都没有像你这样宠过她。” 白舒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向婉看了看萧雨柔熟睡的面庞,对白舒道:“你若是真心喜欢雨柔,想要娶她,你这么做我非但不反对,还打心眼儿里为雨柔高兴。” 白舒下意识的紧了紧拳,已经猜到了唐向婉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但你若是只把雨柔当妹妹,这种照顾就有些越线了!”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迎着唐向婉的目光看过去道:“师娘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应该这么做,以后我会注意的。” 诚如唐向婉所说,萧雨柔不是小孩子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白舒对萧雨柔很多的行为,几乎可以说是暧昧了,只不过白舒心中没有邪念,他从来没有重视这一点。 唐向婉忽然拉住了白舒的手道:“师娘也不是责怪你,只不过你应该知道,你越是对雨柔这样,她就越离不开你。” 烛火昏暗,室内一片温暖,唐向婉的手也是温暖的。 可白舒的心却渐渐觉得冰冷,人生总有些遗憾,也不是都尽如人意,说句实在话,就这样什么都不发生,白舒愿意照顾萧雨柔一辈子。 可有时候白舒也在扪心自问,倘若萧雨柔有一天拉着别的男人的手,靠在别的男人的怀抱之中,他白舒又当如何。 他会开心么? 白舒心中其实自有答案。 “我知道,师娘,有时候我忍不住。”白舒苦涩道。 唐向婉叹了声气,烛火也跟着晃了一下。 “我听你师父说,你有了婚约了,是和莫寒那丫头的?”现在说起来唐向婉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认,那女子和白舒实在是太般配了,简直是天作之合。 白舒点了点头,想了下,一字一句的说道:“金玉良缘!” 唐向婉却没有任何惊异的表情,目中闪过一丝精光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娶两个?” 白舒抬头看了唐向婉一眼,很久没有说话,久到窗外变的万籁俱寂。 唐向婉抽出了手,拍了拍白舒的后脑道:“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想,明天没什么事儿的话,把诗兰叫上,咱们一家在一起吃个饭,说一会儿话。” 白舒答应了一声,唐向婉又叮嘱了白舒几句,转而送白舒离开道:“路上可别耽误,赶紧回去睡了。” 白舒应了一声,在唐向婉即将关门的一刻忽然说道:“师娘,你能接受师父再娶一个么?” 唐向婉愣了一下,手搭在门框上,忘记了关门,她只看见白舒独自一人站在寒夜之中,像一朵开在墙角的寒梅。 片刻后唐向婉苦笑一下道:“如果真的难舍难分,我接受。” 白舒却摇头道:“接受就是妥协啊……” 白舒话中带着稍长的尾音,是在叹息。 “而妥协也是情非得已。” “本来是两个人的事情,多一个人……” “还纯粹么?” 白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弯弯曲曲的小径之中仿佛从没有人经过,可唐向婉手边的屋门却还没有关上。 “还纯粹么?” 白舒很没有礼貌的用这四个字做了告别,白舒在莫渊山上从没有用这样的话来作为和长辈交谈时的收尾句。 唐向婉却被白舒问住了,直到萧雨柔咳嗽了一声,她这才想起来关好了门,看着睡梦中皱着眉的萧雨柔,突然垂下了泪来。 白舒的话虽然是问句,可实际上白舒已经给了唐向婉那个答案。 白舒本人呢,却没有回天一峰,纸鸢应该已经睡了,回去早晚也不打紧了。 深冬入夜的太虚观和白天的热闹大不相同,纵使没有澄湖寺的秋夜静谧,也着实“不遑多让”了。 洗剑池自从秋雨涨水之后,水位一直都不低,白舒秋天离开,回来的时候昏迷着,根本没来洗剑池看过一眼。 再次相见之时,已经像是老朋友了,洗剑池的水,也已经“枯萎”。 天上冰轮涌出,地上寒露凝霜,洗剑池上似乎结了薄冰。 “你不是还有另一半,与你天各一方么?” “没青梅竹马的长在一起,还真是可惜了。” 白舒自言自语,和洗剑池说着话。 剑宗山门前的那方水池,和洗剑池一模一样,真说起来,二者遥遥相望,天各一方已经千年了,但永远都不可能相见。 除非某天白舒有了搬山之力,又碰巧喝了个酩酊大醉,才有可能做成这件荒唐事。 不知道是月影还是什么,白舒又看见洗剑池深处,好像有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唉……”白舒身后传来了幽幽一叹。 这一刻意境无双,纵使是鬼,白舒也不怕它。 说不定从今往后,白舒又多一知交! 他回头去看,身后空无一物,只有幽暗,月色也暗了,天上肯定是有云。 白舒面前,凭空又是一叹。 白舒默然用罗诗兰交给自己的堪灵望了过去。 果然,白舒面前站着一个女子,身上穿的是烟雾,一头青丝直下及腰。 “媚儿?”白舒问了一句。 那女子怯生生的点了点头:“你看得见我?” “是啊,你会说话?” 那山魅解释道:“这几天才学的,很容易学。” 这些精魅虽然化成人形无比缓慢,但它们总有远超于常人的天赋,它们心无杂念,又是天地生养,学起什么来,都学的快。 “你叹什么气呢?”白舒问她道。 那山魅回答道:“我没有叹气,是你在叹气!” 白舒愣了一愣,不想相信她说的话。 事情明明都说清楚了,该是轻松才对,叹什么气呢? 那山魅问白舒道:“你不回去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白舒看了看清风明月,目光又触及到了池面的薄冰,自嘲似的笑道:“自然是想洗剑池了,我来看它。” 罗诗兰说白舒一草一木都关情,事实真的如此么? 白舒嘴上说来看洗剑池,心里想的却一直是,某天自己带着纸鸢回山,也是这样亮的月亮,萧雨柔就站在这里等他。 白舒只是一个一直承受父辈遗泽普通人,最多是比普通人想的多一点,心思细一点,更努力一点。 他有天一居住,山下还有老宅,燕京湖边有木屋,剑宗也可落脚,甚至什么荷花塘居,白舒都可以赖着不走。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可白舒心里还是没着没落的,他总感觉自己有一天会一无所有。 这种感觉从凌问儿离世之后就开始了,白舒的心一下子被抽空,又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被一点一点的填满。 可为什么白舒心里还是觉得空呢? 为什么白舒会觉得,自己有一天将会一无所有? 因为人就是这样,拥有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 也幸好白舒为了凌问儿,可以奋不顾身,可以永堕轮回,他拥有的再多,也不会失去这种奋不顾身的勇气。 可现在白舒不是为了一个人活着,有很多人都把白舒当成亲人。 “你们为什么还不来看我?”白舒又在自言自语了,这次白舒问的是蒹葭和白露。 重情重义的人,只要你曾经和他关系很好,那么就算你忘了他,他也一辈子不可能忘了你的。 白舒蹲在洗剑池边,痛不欲生的抱着脑袋。 他想起后渊下的小白了,白舒没有下去看她。 还有泪佛前的月离,白舒没吃上六儿坐的豆腐。 小村子里有一个姑娘,叫做冬儿… 苗厉、纯均和承影,方倩还有渡空和尚,丁念之和白汐,包括那只白色的鸟儿,白舒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可以,白舒想照顾他们一辈子,所有风和雨啊,自己挡了,苦和累啊,自己扛了。 这样的白舒,算是滥情么? 那魅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说了一句:“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纯粹的。” 白舒想和她辩论,那魅儿已经躲回了玉佩之中,连一个精魅都不愿意和白舒说话了。 白舒躺在洗剑池边,面朝上呆呆的望着星空,喃喃自语道:“我好想你!” 此时此刻,他能想谁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要她幸福 白舒的头很痛,身上很凉,他感觉有人在推自己。 白舒睁开双眼,第一时间望见了一双清澈的眸子,是一个小道童在自己面前。 那小道童抱着个大扫把,又推了白舒一把,问道:“师兄,你迷路了么?我送你回家!” 白舒闭了闭眼,觉得头痛欲裂,却还是回应道:“不用了。” 白舒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了两片芭蕉叶。 周围聚集了不少的人,白舒看着觉得眼熟,却没有一人能叫上名字来。 白舒揉了揉那小道童的脑袋,低声道了一声谢,黯然穿过人群走了出去。 旁边不远有一对爷孙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其中那小孙女儿问自己的爷爷道:“他为什么要睡在路上?” 那老者回答道:“要么是喝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要么就是连家都没有,倒不如睡天睡地。” 那小姑娘望着白舒的背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一晚白舒睡在洗剑池边,直到天光大亮。 等和白舒熟识的人闻讯赶去的时候,白舒却已经不见了,但事情一传开,还是闹了笑话。 开阳宫晌午过后,众人齐聚,纸鸢缩在罗诗兰腿上午睡,柔嘉和复堂在熊玉宣的指导下写着字。 别看柔嘉目不能视,可她写出来的字却极为娟秀,一如其人。 白舒默默的看了良久,忽然压低了声音问萧半山道:“师父,柔嘉和复堂他们两个,不入星院,跑到咱们太虚观来做什么?” 萧半山摸了摸胡子,看着白舒道:“还不是因为你平白无故跑去帝师苑惹来的麻烦,苏羡鱼那老儿认准了你可不管那么多,孩子往我这儿一送,他不管不顾了,我却不能不管。” 白舒听萧半山说话的意思,问道:“您认识苏老?” 萧半山点了点头道:“都是丰嘉城人,哪有不熟的道理。” 白舒偷偷看了一眼柔嘉和复堂二人,感叹道:“您放心吧,没什么事的话,我会好好照看他们两个的,他们两个虽然身份特殊,但好在乖巧听话,倒也不算是真的麻烦。” 萧半山知道白舒说的不错,也就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说下去。 不过白舒看得出来,萧半山和唐向婉对柔嘉和复堂都很满意,山中无甲子,花开花落见多了,总归会有些寂寞,而这两个孩子,正好就是缓解寂寞的良药。 不多时柔嘉字毕搁笔,白舒上前稍稍指导了一番,白舒的书法是和凌问儿学的,娟秀有余,开合不足,只不过白舒见的世面广了,心中所想更多,字写起来倒是渐渐偏于中性,和董色的字变的相像起来。 只是白舒不知道柔嘉目不能视,是如何练出这手字来的,不过细细琢磨之后,白舒也知道这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熊玉宣称赞了柔嘉几句,见复堂没事儿,就让他去把丹青颜料拿过来,说道:“算起来,我已经有好多年没画过人像了,今天闲来无事,我给柔嘉和复堂画一幅像吧。” 说着复堂拿着东西回来,姐弟俩坐罢却不依,强拉着白舒也坐下,这才让熊玉宣给三人画了一幅像。 熊玉宣刚刚搁笔,唐向婉就拉着萧半山坐到了白舒身边道:“玉宣,给我和你师父也画一张,带上舒儿一起。 白舒只好陪着笑继续坐着,萧半山沉着脸,有些不情不愿的,只有唐向婉笑意盈盈,好似完全没受昨晚事情的影响。 “你们在做什么?”熊玉宣身后忽然探出了萧雨柔的小脑袋,她撅着嘴看着众人道:“叫也不叫我,让我睡着是吧!” 她清早醒了吃过一次饭,之后贪睡,倒是一直没醒。 白舒连忙解释道:“师妹哪里的话,你刚受了伤,可要好好养着。” 方兴在一旁也道:“是啊,小师妹,我去给你弄点儿热乎的吃,你等我一会儿。” 不等萧雨柔回答,方兴早已经没了影子。 萧雨柔却披着衣服走上前来,用手在萧半山的脸上揉了几下,直到萧半山露出笑容,方才罢手。 然后萧雨柔靠在白舒和萧半山中间坐下,对熊玉宣道:“四师兄,把我画上,不好看我就把你书房烧了!” 自从萧雨柔喜欢上白舒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样的刁蛮话了,以至于这一刻萧半山甚至忘了开口教训她。 熊玉宣也是愣了一下,然后道了声好,一点一点的描摹着几人的样貌。 不多时,画成,萧雨柔凑上去看,满意的拍了拍熊玉宣的肩膀道:“四师兄不愧是四师兄。” 白舒也低头看去,熊玉宣用墨极为讲究,这一幅画色彩居然有那么几分写实的风格,白舒在最右,脸上带笑,笑中带着几分落寞,萧雨柔抱着白舒的胳膊,笑颜如花,一双眸子中都是喜悦。 萧半山挨着萧雨柔,黑发中隐隐可见斑白,气势依旧如山,可却像是春山,唐向婉最左,一脸的温婉娴静。 萧雨柔抬头用目光扫视众人道:“这画我拿走挂我屋了,没问题吧?” 众人哪儿有不答应的道理,纷纷道好,由她任她,萧雨柔便提着画,欢天喜地的跑了回去,饭也不吃了,还要方兴追着送了回去。 白舒在开阳宫待到傍晚,才带着纸鸢回去,到岔路口的时候,白舒对纸鸢道:“你先上去,我去给桃主送个饭。” 纸鸢黑黝黝的眼珠一转道:“你要去找叶姐姐?” 白舒拍了拍纸鸢的脑袋道:“没错,就是去找她。” “我也要去。”纸鸢轻轻拉了一下白舒的袖子。 白舒愣了片刻,才缓缓点头,牵着纸鸢的手往天玑宫走去。 纸鸢除了主动去找过红豆一次,连罗诗兰,纸鸢都没有主动提起过要去看她。 为什么只和纸鸢有过一面之缘的叶桃凌,她的叶姐姐,她要去看呢? “你为什么会想去看叶桃凌呢?”白舒想到这里,干脆问了出来,他和纸鸢之间不需要任何的隐瞒。 纸鸢咬着唇,想了想道:“她很可怜,我想去看望她!” 白舒更加不解了:“你怎么知道她可怜?” 纸鸢低头抠着手指,想了半天才道:“她就是可怜啊!” 白舒没有继续问下去了,小孩子总有一套自己独有的判断逻辑,白舒不知道纸鸢是如何判断出叶桃凌可怜的,但从白舒所了解的这些东西来看,叶桃凌的确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光鲜亮丽。 说不定她红衣之下的那颗心,是千疮百孔呢! 白舒给叶桃凌做了几道菜,和纸鸢一起给她送了上去。 路过莫愁湖居的时候,有在游廊中交谈的其他门派的弟子,见到纸鸢都亲切的打着招呼。 被白舒和叶桃凌这么一闹,纸鸢也出名了。 有和白舒认识的剑宗弟子见到白舒,笑着打招呼道:“白师弟,又去找桃主么?” 白舒笑笑,也不解释,有些事情越描越黑,倒不如少去理会。 可那弟子却继续调笑道:“我看好你啊,白师弟!” 白舒还是没说话,已经是背对着那人,渐行渐远了。 可那人还在说着…… “一定要把她从崖棺上救下来!” 白舒身形一顿,片刻后才继续往前面走去。 本来白舒还在想,对于剑宗弟子而言,不是任何试图接近叶桃凌的人,都应该被仇视么? 思路客 现在白舒想明白了,比起占有叶桃凌,他们更希望她幸福。 如故崖就在那里,崖棺就在崖上,这些剑宗弟子每每看见叶桃凌一个人在如故崖上,吹着海风,长发飘飘面对着大海的清冷模样,心中的心疼,又怎么可以用言语说的清楚呢? 如果白舒能把叶桃凌从崖棺上救下来,那白舒就是剑宗的英雄,杀陈淼这种人,能任由白舒杀到血流成河,那传说中被看的死死的天剑术,给白舒学了也不打紧。 再过几百年也不一定还会有一个叶桃凌,她这一生绝不该这个样子。 白舒带着纸鸢上去的时候,叶桃凌恰好站在崖边。 她背对着白舒,一身红衣伴着黑发被山风吹起,脑后那支蓝色的发簪,被月光照的发白。 不只是怎得,白舒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叶桃凌的时候,她站在如故崖上吹海风,那时她的身影也是这般孤寂。 仿佛天地间就只有她叶桃凌一个人一般。 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能牵动她的情绪。 她虽然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却像是一个死人。 渐渐的,白舒甚至在叶桃凌身上看见了几分凌问儿的影子。 纸鸢松开了白舒的手,跑到叶桃凌背后,一下子抱住了叶桃凌的腰。 白舒能明显的感觉到叶桃凌的身子一僵,她那及腰的长发已经被纸鸢全部压了下去搂在了怀里。 她本来是乘风而去,又顷刻间坠入凡尘。 叶桃凌回身对着纸鸢笑了一笑,白舒眼睛都看直了。 要不是此刻白舒在场,他不会知道叶桃凌会笑,而且笑的如此好看。 “外面风大,进屋坐吧!”叶桃凌道。 白舒给叶桃凌送了那么多次的饭,都没有进过叶桃凌的屋子,可今天白舒跟着纸鸢,却沾了这份光。 叶桃凌门外那支桃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移到了屋子里面,插在翠玉花瓶之中,桃枝在水下的部分,竟然生出了根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未离 这一晚白舒帮叶桃凌重新整理了屋子,说是整理,也不过是把叶桃凌不用而堆在地上的很多东西撤了下去。 白舒的屋子里有笔墨,墙上挂着箫,罗诗兰的屋子里面满是花朵和纸鹤。 可叶桃凌不一样,这临崖小筑给她住似乎是有些浪费了,因为叶桃凌只需要一张床睡觉,一张桌子来安置那支桃花,剩下的东西对于她而言,都是多余的。 不需要笔墨纸砚,不需要瑶琴香炉,当一个人的生活简单到了这个程度,就有些让人心疼了。 这一晚叶桃凌话出奇的少,可白舒和纸鸢还是待到了很晚。 回到天一峰之后,白舒很快也睡着了,昨晚白舒睡了一宿的石板,身子骨都睡僵了,此刻他沾了枕头,简直是直接昏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白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对着自己的耳朵吹气,恍惚间白舒以为自己还和董色耳鬓厮磨的睡在白访云的老宅中,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搂了一把,却揽了个空。 白舒这才有些清醒,思绪被拉回到了现实,房间内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亮了。 那山魅站在白舒床边,幽幽的看着白舒道:“有人来了。” 白舒揉了揉眉心,低声问道:“谁来了?” 那山魅轻飘飘的答道:“一个境界很高的人,他身上有肃杀之气。” 她这句话说完,白舒莫名其妙的寒毛乍起,窗子半掩着,今夜是一个阴天,窗外是浓密似乎可以吞没一切的黑暗,白舒将堪灵之法运用到了极致,忽然感觉到有一个人上到了天一峰来。 那人在黑暗之中,却似乎比黑暗还可怕,而白舒不知怎得,触到了那人的气息,竟觉得隐隐有着几分熟悉。 山魅说那人身上有肃杀之气,还特意惊醒了白舒。 可莫渊山上,谁敢对白舒不利呢? 白舒后背之上瞬间铺上了一层冷汗,他能感觉到那人的步伐,越来越近,在一片静谧之中,白舒甚至能听见内屋中纸鸢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山魅一动不动的站在白舒身前,再没有说一句话,她垂着眸子,仿佛对屋子外面的那个人漠不关心。 白舒忽然轻轻的关上了窗子,那木窗嘎吱一声,在静夜中如同惊雷,与此同时,白舒右手已经摸到了星陨的剑柄,下一刻星陨就已经被白舒紧紧的握在了手里。 白舒能清楚的感觉到,屋外那人脚步顿了一顿,站在了原地。 可他身上的杀意却像是落入湖水中的一颗水滴,忽然的晕了开来,荡漾出了涟漪,一下子传了好远。 白舒自身也是杀气难平,他对这种气机极为熟悉和敏感。 此时那人站住脚,白舒心中一悸,甚至已经想要冲出门去,一探究竟,因为有的时候,未知比真相还要可怕。 在危险的刺激下,白舒一身的剑灵气格外的活跃,堪灵之法的功效也在这一瞬间被无限至的放大了,白舒能清楚的感觉到,屋外那人已经到了门口。 白舒一下子吹熄灭了蜡烛,左手手心已经扣上了一张早就画好的日字符。 “师姐,天不早了,该睡觉了。”白舒在黑暗中说了这样一句突兀的话。 门外那人却一下子僵住了身子,不敢移动一步。 下一刻那山魅看了白舒一眼,回答道:“是该睡觉了,外面好像有声响,我出去看看。” 不知怎得,山魅这句话出口,发出来的声音却和罗诗兰的声音一模一样,以假乱真。 而门外那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上近乎凝滞的杀气骤然崩散,忽然落荒而逃,几个呼吸间,白舒就再也感受不到来自于他身上的任何气息了。 白舒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收起那道日字符,放下星陨剑,刚才那人若是进来,白舒可以瞬间激发日字符,然后一剑横斩,说不准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重创那人也说不定。 可纸鸢毕竟也在屋子里面,白舒不想拿纸鸢冒险,在最后一刻,白舒灵机一动,想拿罗诗兰诈那人一下,想不到还真的成了。 白舒喃喃自语道:“师姐你又保护了我一次。” 单单是罗诗兰这一个名字,就可以救白舒于水火。 有堪灵之法,尽管实在黑暗之中,白舒还是可以看清楚山魅的样子,她瞳孔中满是淡漠,不见任何感情色彩。 白舒先是道了声谢,紧跟着就问道:“你是怎么能发出我师姐的声音的?” 那山魅回答道:“我可以模仿任何声音。”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用了白舒的声音,倘若白舒闭上眼睛,他甚至会以为面前的那个声音就响起在自己的心底,是自己心中所想。 百盟书 白舒目瞪口呆的道:“你还是用你自己本来的声音吧。” 那山魅很好说话,道了声好,又恢复了那轻灵的声音。 白舒却一下子陷入了沉思,正值四派论道的光景,观中确实鱼龙混杂,但白舒不是无名之辈,有罗诗兰宠着,独占天一一峰,也不难看出白舒在观中的地位。 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在太虚观中,对白舒不利呢? 白舒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番,和自己有过节的,不过魔宗薛冬亦,剑宗陈淼,澄湖寺李月溪三人,只不过叶桃凌亲自处置的陈淼,量他也没这个胆子主动来找白舒晦气。 剩下的薛冬亦和李月溪倒是极为可疑,除此之外,就是之前黄俊说的观里的那个想对白舒不利的老人了。 莫不是看我修行进展太快,怕来日压不住我,想提前将我扼杀? 白舒心中思虑转过了很多,忽然问那山魅道:“你可知道是谁要害我?” 山魅摇头,白舒继续问道:“那你若是再见到那人,可以指出来给我么?” 那山魅这才点头道:“倘若我再见到他,我一定能认出他来。” 白舒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可觉却是睡不着了。 以刚才白舒那种熟睡的程度,若不是魅儿提醒,他肯定不能及时苏醒,说不定就遭到了那人的毒手。 只不过诸事因果难料,若不是白舒碰巧有这样一块宝玉给山魅栖身,他今天多半凶多吉少。 难不成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白舒睡不着觉,干脆和魅儿聊起了天来道:“你有没有名字?我应该如何称呼你呢?” 那山魅似乎是第一次被别人如此问起,竟然思来想去道:“我没有名字,你叫我什么都可以。” 白舒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你取一个名字么?” 那山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可难住了白舒,当年白访云给太虚后渊那把剑起名为小白,当真是极为随意,白舒总不能就让这山魅以后叫魅儿吧,这样不免太过于没有诚意。 想了很久之后白舒才说道:“你本是魑魅,生养于山泽,可现在你入了尘世,身上那分鬼气就要渐渐消磨去了,我便取离和未这两个字,把偏旁抹去,你又是山魅,我便以未作为你的姓氏,你以后就叫做未离,小名唤做魅儿,可好?” 其实白舒给她取这个名字还有另外一层含义,未离就是没有离开,就是在一起,可世间中的人们,总是分分合合,哪里会一直在一起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未离也代表了白舒对于人生的一种向往。 未离瞳孔中泛起一丝涟漪,似乎是忽然之间有了什么情绪,她点了点头,乖乖的接受了这个名字。 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那么简单,这更代表着,白舒接受未离进入自己的生活,就像当年白访云接受小白一般。 白舒又和未离简单的聊了几句,就在未离要躲到玉佩里面的时候,白舒最后问了未离一句话。 “昨天晚上我在洗剑池边睡着了,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盖着两片芭蕉叶,是你干的么? 见到未离点头,白舒认认真真的说道:“谢谢!” 精魅只知道人类睡觉的时候身上会盖被子,可它们却并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可就算未离给白舒盖上的芭蕉叶,起不到保暖的作用,白舒还是极为受用,并且很感激未离的这份关怀。 白舒独自一人坐到了天亮,和纸鸢洗漱吃饭之后,就哄着纸鸢去了罗诗兰的荷花塘居。 罗诗兰清早刚刚沐浴过,屋子里面满是暖暖的香气,白舒吩咐纸鸢去修炼,自己则和罗诗兰说了一下之前夜里面发生的事情,并提出想让纸鸢现在荷花塘居住上几天。 罗诗兰有些后怕的道:“幸亏我让那山魅先跟着你,不然……” 白舒摇了摇头示意罗诗兰不要再说下去,然后纠正她道:“她现在叫未离了,师姐。” 罗诗兰不知怎的,被白舒一句话说的愣住了,半响才道:“怎么,你准备留着她,不放她走了么?” 白舒有些犹豫,很快却释然道:“看未离她怎么想了,跟你跟我都好。” 罗诗兰点了点头,提议道:“要不我搬到天一峰上去吧,我可以和纸鸢睡一间房,她那张床也不小的。” 白舒环顾四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其实白舒心里想的是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能住在荷花塘居自然是最好的了。 可他一个大男人,和两个女子共处一室,着实有些不妥帖,而罗诗兰多年前从天一峰搬下来,仅仅是为了白舒,实在是没必要再住回天一居。 “师姐,你这一屋子花草,少不了人打理吧,我看还是你带着纸鸢住在这里,我独具天一峰比较合适。” 罗诗兰脸色凝重的望着白舒,不容置疑道:“我放心不下你!” 白舒已经有些无法抗拒了。 罗诗兰却又道:“我每日回来照看这些花儿就好,跑这么一趟,总好过你上一次临崖小筑吧,你都不怕麻烦,我又怕什么?” 白舒剑眉一展,笑道:“呦,师姐莫不是吃桃主的醋了?我可是因为宗主嘱托才做这些事情的,我娘的娘家的吩咐总要听才对。” 罗诗兰嗔了白舒一眼道:“只是做个比较罢了,就你会瞎想,明天就要继续四派论道了,我听说你是青龙台头一局,可莫要松懈了。” 白舒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头痛起来,这四派论道确实是盛事,要拖拖拉拉的进行月余才能结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白舒又是头阵,倒是没得怎么清闲。 当下白舒和纸鸢商量了一下,简单为罗诗兰收拾了一番,帮罗诗兰搬到天一峰上去了。 说实话天一峰地势高,不胜清寒,白舒和纸鸢住颇显冷清,可加上罗诗兰就不一样了,就像白舒带着纸鸢下山和董色住一样。 一家三口总好过相依为命,白舒的住所之中,也确实始终少了一位温柔贤惠的女主人。 那位是谁呢?那天还远不远? 白舒心中满是期待! 第二百二十三章 身份调换 次日晨时,青龙台头场比试,白舒刚刚看过了安排好的名单,发现自己的对手竟然是之前打伤萧雨柔的月兴和尚。 这岂不是冤家路窄!白舒正愁没机会给萧雨柔出气呢,他就赶着来了。 月兴不仅仅打伤了萧雨柔,他还是澄湖寺的和尚。 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了,之前白舒还在腹诽究竟是谁安排的这比试场次,让自己打一个头阵,可现在白舒倒是还有些感激如此安排的那人了。 白舒嘴里哼着小曲儿往青龙台走,却见台下聚集了不少的人,自然是太虚观弟子和和尚比较多,其中澄湖寺为首一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李月溪。 只不过此时此刻,有几个太虚观弟子围着李月溪在争论着什么,其中争论的最凶的,就是白舒的七师兄,陆星盛。 见陆星盛都快贴到李月溪的脸上了,白舒连忙拉了他一把,问道:“七师兄,和他吵个什么?” 白舒这一句话虽然寻常,可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鄙视。 陆星盛气呼呼的道:“小师弟你来的正好,他说不让你参加这一场比试,你说我能不火么?” 难得开阳一脉有除罗诗兰以外能进入四派论道下一阵的弟子,现在李月溪还不让白舒继续参与下去,陆星盛确实心头火起。 白舒瞥了李月溪一眼,不温不火的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参加?” 李月溪宣声佛号道:“白师弟身上杀戮太重,近乎成魔,已经不适合参与四派间接下来的比斗了,必须洗心革面之后,方可一战。” 倘若是别人说这话,也未必有人深信,可此时此刻说这话的是赫赫有名的万相佛子,李月溪,传闻中他当年佛前入梦一夜,在梦中渡过了一千年之久,看尽众生相,佛法已经到了大成的境界,他若说白舒入魔,那么这话在众人耳中,可信程度绝对不低。 尤其是白舒桀骜不驯,与罗诗兰和叶桃凌都纠缠不清,惹了人们的反感,而李月溪素来谦卑,待人极为友善,早就在四派之中搏了一个美名。 此时此刻见白舒吃瘪,除了太虚观的弟子,其他人基本都是乐意见到这番场景。 可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白舒是在那个寒夜中在通天塔门口被李月溪堵截过的,白舒知道李月溪是什么样的人。 正因为如此,白舒才不会有丝毫的愤怒的感觉,而且白舒还能心平气和的配合着李月溪,把这出戏演下去。 白舒笑道:“月溪师兄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我倘若想要洗心革面,该当如何呢?” 李月溪没想到白舒这么好说话,稍微愣了一下才道:“只需要短期内不再与人争斗,再聆听佛音,洗去一身罪孽即可。” 白舒不屑的笑了笑道:“聆听佛音?月溪师兄莫不是以为只有你们佛家才能度人救世,我道家对于这些就束手无策不成?” 白舒似笑非笑的盯着李月溪道:“你是瞧不起我太虚观喽?” 白舒自然是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事情上升到了佛道有别,门派之间的高度。 零点看书网 李月溪面色一变,嘴上却不慌不忙的说道:“白师弟言重了,贫僧的意思是,贫僧愿意帮助白师弟化解一身戾气,贫僧毕生所学皆是佛法,也只能用佛法来帮助师弟了,断然没有瞧不起贵观的意思,自古佛道一家,倒是白师弟不要坏了情分。” 白舒挑眉一笑道:“月溪师兄言之有理,不过说起情分,前段日子我在澄湖寺和月溪师兄相处的也还算愉快,只是那时候师兄你身受重伤,不知道现在那伤患,可好利索了么,师弟我可是关心的紧呢!” 白舒说的就是通天塔门口,承影给的李月溪那一刀,那天承影把李月溪踢进了水里,就像是踢死狗一般,想来李月溪一辈子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此刻白舒旧事重提,就是想看看李月溪的城府究竟有多深。 谁想到李月溪全不恼怒,一脸温和的道:“多谢白师弟关心,贫僧身子已然无恙,调理多日,倒是修为更有精进,实在是托了白师弟的福啊。” 白舒见李月溪的样子,就知道他城府之深还在自己想象之外,也知道再试探下去尽是徒然,也就不在多说,直言道:“那月溪师兄这次阻拦我参与比斗,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失手杀了或者是伤了月兴师兄?” 李月溪摇摇头道:“这是只是其次,贫僧更怕白师弟坠入魔道。” 白舒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什么天道魔道,也不过是我白舒一人的道,我师出有门,管也轮不到你来管,你若是怕你同门伤于我手,大可以在台下候着,到时候出了事情,以你的手段,总不至于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看如何?” 白舒这几句话说的何其狂妄,场间所有人都是脸色大变,不论是从辈分和修为来讲,白舒都远不如李月溪,这种话说出来已经是犯了忌讳。 李月溪却全然没有将白舒的话听在耳中,连连推辞道:“白师弟虽然境界不高,可修为却是极强,贫僧也不敢小觑,还是干脆杜绝这种可能的好。” 白舒横眉看着李月溪,冷冷的道:“要不我请我们观主来这里,看看观主他老人家怎么说?” 李月溪念了声佛号连连道不敢。 周围的人群也越聚越多,又是腾霄广场,又是热闹,事情的起因,竟然又是白舒。 如果不是白舒这个人本身有问题,那就只能用一句话来解释了。 人红是非多! 之前四派论道的六十四人去掉了一半,剩下的三十二人要打十六场,白舒是青龙台的头一场,他又是近期风头最盛的人,来围观的弟子自然最多,此刻众人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便在底下议论纷纷起来。 “听说白舒在北边杀了上百名异灵者,身上的杀气已经控制不住了,可白舒和剑宗弟子起冲突、动杀机那天已经过去很久了,李月溪他早不提这事,晚不提这事,偏偏在此刻说起,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旁的立刻有人反驳道:“李月溪是什么身份啊,他若是有私心,而不是心怀众生,那还有谁能称得上万相佛子呢,他屈尊和白舒好好的交谈,你看那白舒什么态度?” “这可不好说吧,你没看两人说话熟络,显然是旧识了,咱们这些外人,还是不好妄加议论。” 这一来二去的,白舒和李月溪没有继续争论下去,太虚观和澄湖寺的弟子反而为此争论不休,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直到最后罗诗兰姗姗来迟的带着纸鸢下山来,要为白舒出头的时候,就连太虚观的长辈也都闻风而至了。 柳念、常悦、林悦竹和萧半山居然都到了,七星君竟然一下子到了四位。 喧闹骤然瓦解,众人噤声,李月溪依次请安之后,又解释了一番事情的原委。 而太虚观这边最先开口的却是常悦。 “舒儿不是好杀之辈,北边的事情他那么做也是情非得已,不过李师侄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要不我看这样吧……” 常悦摸了摸胡子道:“让他先继续参与比斗,我全程留在这里看着,肯定出不了问题,等事情忙完了,我们自然会想办法帮他磨磨性子,总归不会让他走入邪道,李师侄的好意,我们就心领了。” 自从黄俊离开太虚,白舒入了符道之后,常悦总是下意识的把白舒看成是自己的弟子,太虚符道沉寂多年,难得有这样一个将之发扬光大的机会,李月溪还要做那惹人厌的拦路虎,常悦自然不可能答应,就算是多费些精力也好,常悦也要保证白舒继续参与四派论道的资格。 更何况就算不出这事,常悦也要来看白舒比试的。 李月溪只想白舒最多是和罗诗兰关系不错,却没有想到他在观中竟然如此得宠,看那意思,竟是七脉都视白舒如己出,而且白舒之前也明目张胆的提了观主,他才入观一年,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竟然就直接想到要让观主来为他出头,这种如日中天的感觉,简直让李月溪毛骨悚然。 见常悦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李月溪哪儿还有不同意的说法,便道:“有常师叔这句话,月溪就放心了。” 李月溪说完这句话,又是双手合十一礼,一幅悲天悯人的高僧模样。 就在众人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有一位人物到场了。 今天青龙台还真是热闹。 李月溪见那人过来,低头谦卑的笑道:“叶师妹,别来无恙啊!” 叶桃凌一幅清冷的模样,似乎只是从腾霄广场路过,被李月溪问候,她也只是略微点头示意。 她没有和李月溪说一个字,却转过头来问白舒道:“怎么?你的比试还没有开始么?” 若不是这句话问出口,人们还真的可能以为叶桃凌只是单纯的路过。 可这句话在场间传了个清清楚楚,众人哪里可能还不知道,叶桃凌是特意来看白舒比试的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 让你 别人问白舒或许就不解释了,叶桃凌问白舒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个清楚。 谁想到叶桃凌听过白舒的解释之后,竟然直接质问李月溪道:“白舒他希微境界打破虚,你怕个什么?” 叶桃凌除了对纸鸢,说话都极少,白舒也从来没有听见她喊过任何人的名字,叶桃凌总喜欢用你和我,他和她来称呼别人。 可此时此刻白舒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叶桃凌嘴里面说出来,莫名觉得不易,更何况叶桃凌此时此刻的表现,怎么看都像是在为自己而出头。 李月溪哑口无言,心里面已经开始后悔今天来寻白舒的晦气了。 道士出门不启卦,和尚离庙不烧香,李月溪今天也算是走了背字了,他有心争辩,可和叶桃凌争辩,真的像话么? 白舒有些意兴阑珊的揉了揉眉,说道:“这样吧,在接下来的比试之中,我白舒一不用剑,二不用杀字符,我让你们两只手,如何?” 如果当时你在场,你不会相信你的耳朵,白舒作为太虚观之中唯一符剑双修的天才弟子,在和李月溪的争辩取得了胜利之后,他居然还是自愿放弃自己最拿手的两样东西。 这算是自暴自弃,还是狂妄自大呢? 白舒这话说完之后,就瞪大了眼睛看着众人,见没人说话,白舒便催促道:“怎么?这样都不行么?” 陆星盛面色古怪的看了白舒一眼,忽然对萧半山喊道:“师父,小师弟疯了!” 萧半山沉声说道:“舒儿,不可意气用事。” 尽管白舒在这次的四派论道之中只用了一招七月流火,可白舒真正出名的,还是他在剑宗之中和破虚初境的余秋寒对了上百剑,且用半道杀字神符重伤了余秋寒的这一战。 能和剑宗弟子对上百剑,那么白舒的剑道水平绝对不低,而那半道杀字符,也必定是白舒真正的杀手锏。 众人来看白舒比试,也是三分看剑,七分看符,毕竟太虚观这么多年以来,懂符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倘若这两样白舒都不用,那还有什么可看的? 而白舒入门不过一年,能修剑习符已经是不易,没有人指望白舒还会什么其他的厉害的手段,那这样的白舒,还有什么战力呢? 在太虚长辈和叶桃凌的帮助下,白舒明明已经摆脱了李月溪所制造的麻烦,可他为什么又作茧自缚呢? 此时此刻除了罗诗兰以外,所有人都觉得白舒疯了,因为只有罗诗兰知道白舒的所有手段,白舒练出什么东西,最先也是找罗诗兰讨教,只有罗诗兰清楚,抛开杀字符和剑,白舒实力真的算不上弱。 而白舒这样说,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白舒觉得李月溪说的不错,杀字符对人的影响确实是太大了,就连瞎婆婆都不让白舒上小书阁第七层观看完整的杀字符,那么于情于理,在白舒没有消除掉一身杀气的时候,这招都不应该再用了。 可白舒只说不用杀字符,其他神符还是可以用的。 白舒的剑实际上是他除杀字符以外最强的东西了,不论是千剑阵还是无字剑,一旦白舒使用出来,对手都是非死即伤,这已经有些背离切磋比试的初衷了,而且白舒的剑灵气配合这两招,威力也实在是太强。 白舒近期虽然锋芒毕露,但他还是想留一手,之前早就说过,世上有藏拙和藏巧两种人,显然后者要更加可怕。 白舒藏了魔宗的各种手段已经算是可怕了,他现在还要藏半道符和一把剑,这着实有些过分了。 baimengshu.com 只不过白舒的心意不在于门派间的扬名立万,或者是同门间的争风吃醋,白舒的格局早就开阔了起来。 他今后要遇到的对手,比现在他所面对的人何止强了数倍,白舒若是不拼了命的修炼,不知疲倦的追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今生还有没有把自己的所有想法都变成现实的机会。 突破破虚需要天赋,进入天启更是听天由命的事情,白舒只是机缘到了,真说起天赋,也不过是一个中上之资,他若不一开始就把目光放的长远一些,那他今生就无望如愿以偿了。 聪明人毕竟是聪明人,不用符剑,对白舒而言,又会是一次不错的磨练。 可其他关心白舒的人,不会这么想,也不知道白舒的安排,他们只觉得白舒当真是奇怪,无论什么时候,都让人琢磨不透。 就比如白舒住天一峰,跑莫愁湖,他打扫小书阁,在山上养桃树,把天机子当朋友,养小丫头当女儿。 这一刻众人也满是不理解,可白舒性子几近古怪,别人劝起来也是底气不足。 李月溪反应倒是不慢,赞叹道:“白师弟能有这种觉悟,真是四派之福,如此贫僧就放心了。” 李月溪这句话就等于同意了白舒不用杀字符也不用剑的说法,算是和白舒说定了,再想更改,已经是不可能了。 白舒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一句。 李月溪却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已经是耽误白师弟时间了,请吧。” 白舒也不推辞,径直就往青龙台上走去。 白舒才走了不过三五步,忽然站住了脚,转身轻声问李月溪道:“这几天莫渊山穷冬苦寒,昨夜更是寒风打窗,月溪师兄深夜游山,可莫要染了风寒才好!” 李月溪吃了一惊,啊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白舒却展眉一笑,转身离开不再言语了。 到这里李月溪才知道白舒原来是拿话诈自己,在这种场合,白舒和李月溪都在演戏,可白舒没有提及之前通天塔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把李月溪深夜来访心怀不轨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说出来。 白舒也不确定昨晚那人是不是李月溪,他只是觉得从气息上,两人有一些相似之处。 所以白舒就在李月溪以为诸事妥帖之后,故意如此问了一句,果然有所收获。 李月溪所表现出的慌乱,已经足以证明一些事情了。 这件事情只有白舒和罗诗兰知道,其他人听白舒这话都是听的云里雾里,真糊涂的,还以为白舒和李月溪真的有什么交情呢。 白舒将之前李月溪一身杀气的上天一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罗诗兰,罗诗兰也是一语就听出了端倪,立刻就要上前为白舒讨个说法。 可即使现在白舒和罗诗兰知道那天的来人就是李月溪又如何,空口无凭,现在发难也不过是纠缠一番,得不到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 倒不如恩怨先攒着,秋后算账。 白舒一个眼神就劝住了罗诗兰。 现在白舒基本确定那件事情是李月溪所为,历年来去澄湖寺的四派弟子不在少数,有胆子擅闯澄湖寺禁地通天塔的,也就白舒一人。 白舒进通天塔那晚,在里面待了大半夜,若不是最后观主赠送的玉佩护主,白舒真的会命丧于此,也正是因为这次大难不死,白舒才有机会在通天塔的门口遇到李月溪。 李月溪既然知道白舒闯入了通天塔,就没想过白舒还能活着出来。 可凡事没有绝对,白舒毕竟还是走出来了,那白舒对于通天塔之内的秘密究竟知道多少,这点李月溪可说不清楚了。 所以李月溪必须杀死白舒,不让通天塔中的秘密现于人世,可那晚正好纯均和承影到了,李月溪身受重伤,灰溜溜的逃回了寺里,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放走了白舒。 这次李月溪来太虚观,四派论道的名次什么都不重要,他最主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来解决白舒这个隐患。 白舒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那天晚上白舒就怀疑过李月溪,并且在今天用一句话就把他诈了出来。 可白舒知道通天塔中的情况,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有谁会相信白舒呢,白舒也没有正当理由夜探通天塔。 所以白舒准备暂时把这个秘密按在心头,等他有足够的实力的时候,再来清一清旧账。 一直以来,通天塔对于白舒来讲都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那高耸入云的佛塔周围好似永远围绕着层层的迷雾。 通天塔上通极乐,下至幽冥,有数不清的灵魄和古怪的东西在里面,白舒不知道为什么通天塔之中会有太虚观的太极图案?为什么澄湖寺不供奉佛祖,反而会去供奉影祖那个怪物,月离是生是死?白访云的魂魄去了哪里?为什么渡空大师会带着月称离开?渡空又从澄湖寺中带走了什么? 白舒甚至不知道,白访云在通天塔之中,究竟是怎么死的,那个疯和尚说白访云去通天塔里面找东西,他究竟要去找的是什么呢? 从前白舒什么都不知道,他对通天塔没有任何的概念,可现在白舒进去过了,还走了出来,他知道的越来越多,可白舒心里也越来越害怕。 越接近真相,白舒就越是恐惧,因为他总感觉,自己要揭开的真相,根本不是自己这种蝼蚁所能触及到,并且撼动分毫的。 不过有一点白舒可以确信,这些和尚极力遮掩的肯定是一个肮脏丑陋的世界,白舒总有一天要拆了那破塔,让这些和尚的丑恶嘴脸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之中。 白舒要想将他们连根拔起,此时此刻就不能冲动行事,说话做事就更要小心谨慎,保持章法。 眼下,李月溪可以先放一放。 月兴和尚的账,却已经可以收了。 我让你一剑一符,再把你按在地上打,你总不至于还有脸找我说理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也配搬山么? 月兴早就在青龙台上等候了,他本以为李月溪会拦下白舒,这一阵自然也就轻松胜了。 可白舒还是走上了台,只不过现在的白舒在月兴眼中,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而且就境界而言,月兴也没理由害怕白舒,他高看白舒一眼,是因为李月溪说过白舒不弱,那是出于对李月溪的信任,他其实更担心的,是真的遇到薛冬亦。 也不知道薛冬亦和萧雨柔是什么关系,月兴在打伤萧雨柔之后,薛冬亦第一个为萧雨柔抱了不平,甚至放下了狠话。 “如果让我遇到你,我捏碎你一身的骨头。” 薛冬亦是有这个实力的,而且薛冬亦今年再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那种阴狠的气质就更加明显了,少了几分伪君子的味道,倒像是个真小人,一匹受伤之后,独自舔血的狼。 月兴想到薛冬亦那阴狠的眼神,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白舒的身上。 月兴和澄湖寺大多数弟子一样,还是那般谦逊有礼:“白师弟,请多指教。” 白舒好似全然不受刚才那件事情的影响,也仿佛忘了月兴打伤了萧雨柔的事情,笑呵呵的道:“月兴师兄好,咱们切磋比试,点到即止,还望师兄手下留情啊。” 底下人见白舒如此没骨气,不禁嘲笑声四起。 可这都是场面话,白舒可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比如白舒能和纸鸢交流,一字一句都透露出天真无邪,白舒也能和李月溪这种人虚情假意的周旋,脸皮之厚完全不落下风。 只不过白舒在这种情况之下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话说的越轻,下手就越重,到最后看看,究竟是谁让谁胆寒。 月兴又和白舒客道了几句,终于摆出了战斗的姿势,他刚要开口说让白舒先动手,白舒却先他一步说话了。 “我平日里对防守之道颇有心得,月兴师兄不妨放手攻过来,决计伤不了我。” 白舒这番话咋一听有些熟悉,仔细一想众人立刻明白了过来,那天月兴和萧雨柔比试,最开始也说了类似的话。 白舒说完用手在空中一抹,他手下立刻冒出了一张墨色的太极图,平铺在空中。 太虚观的基础道术之一,虚极障,众人都认识,只是很少有机会看到这样一张虚极障。 墨色近乎实质,圆面覆盖了白舒大半个身子,太极图不停转动,无声无息,却仿佛蕴含着极为恐怖的灵力。 一般来讲虚极障只是在防御外力冲击的时候才会昙花一现般的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可像白舒一开始就把虚极障维持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灵力太过于充沛,那就是傻子了。 “来啊,来试试!”白舒笑嘻嘻的对月兴道。 台下萧半山望着那面硕大的虚极障,苦笑道:“这孩子……” 白舒这样做有两个原因,一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澄湖寺功法擅守,难道我太虚观就差么? 二是白舒有心将太虚道法发扬光大,没有什么比这一面虚极障更具有太虚特色了。 此时此刻,白舒站在自己那面虚极障之后,近乎闲庭信步,他表现的已经像是挑衅了。 月兴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动手,刚要说话,白舒就打断他道:“和尚莫不是想推辞,浪费我的时间,好让我灵气耗尽,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白舒前一句还彬彬有礼,后一句就已经是针锋相对了,态度转变之快,让人咂舌。 月兴本来就没把白舒放在眼里,此刻被白舒用话激到这种程度,低呵了一声得罪了,就含怒出手,他手捏一个佛印,掌间金光大作,如生莲花,口中也是低声吟唱起经文来。 随着月兴经文的吟唱,他手中金印的光芒就越来越强烈,随着月兴最后一句经文唱完,那手印如同一道流星,直直的像白舒的虚极障上打去。 白舒背着手,动也不动,任由那手印打在自己的虚极障上,金色与墨色交融,场面如同梦幻,白舒的虚极障嘭的一声,溅碎了开来。 萧半山默然叹息,天赋再高又如何,境界的差距,便如同天地之间的距离,你没有白日飞升的本事,怎么可能跨越的了呢。 众人在这一刻也露出了不过如此的表情,他们对白舒的那一丝不屑刚刚攀在脸上,下一刻就变成了不可置信的震惊。 只见白舒伸出了一只手在身前,五指半屈着,忽然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那四散的墨色碎片,就如同被白舒硬生生的捏和在了一起一样,迅速的重新组合了起来,化作了一面完整的太极图,直到把月兴的金印全部消磨干净。 白舒用手摸了摸鼻子,轻松写意道:“月兴师兄对我们这些做师弟的就是客气,连力气也不敢使,要不您再给我来一下?” ranwen.la 月兴脸色铁青,他一个破虚境界的高手,打一个入门一年的希微境界的毛头小子,竟然连人家的护体灵气都没有打破,还被别人冷嘲热讽,倘若今天他不清爽利索的拿下白舒,那他日后势必成为四派之中的笑柄。 更何况白舒这一招破而后立,举重若轻,叫人看起来赏心悦目,月兴这一手金印,倒是平白为他人做嫁衣了。 月兴终于顾不得说些场面话,沉着脸从怀中摸出了一颗念珠,他将那念珠随手丢在空中,那念珠就轻飘飘的飞向了白舒。 那念珠在空中飘乎不定,好像一阵风吹过,就会被吹散至无影无踪。 月兴这次没有唱经,也没有佛光现世,甚至这颗念珠,连力道都没有。 可李月溪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他知道白舒不弱,却没想到月兴为了破白舒一面虚极障,竟然到了不顾身份和场合,动用了法宝。 白舒已经让他半道符和一把剑了,他却用法宝打白舒空手。 只不过李月溪惊讶是惊讶,却放下了心来,这一招之后,今天头阵比试,便胜负已分。 太虚观的弟子见到这一幕,已经开始破口大骂月兴无耻了,可规矩中并没有不能用兵器和法宝的这些说法,月兴虽然无耻,却没有坏了规矩。 众人骂可以骂,却拿月兴没有一点办法。 这一招比之前那金印声势小了太多,白舒却是一幅屏息凝神,如临大敌的模样,就连罗诗兰,也为白舒捏了一把汗。 罗诗兰眼力不俗,自然能看出月兴这一招白舒没有接下来的道理,境界毕竟是境界,白舒也终归是凡人。 罗诗兰莲步轻移,已经到了青龙台的最近处,再有一步,她就可以跳上台了。 只要罗诗兰在,白舒必定安然无恙。 白舒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左手凌空,两指并起。 这姿势了解白舒的人已经无比熟悉了。 虚空凝符! 可白舒此时此刻,要画一张什么符呢? 常悦在旁边看着,身子不自觉的开始颤抖,一身热血也开始沸腾了起来。 符成之前天地灵气那细微的颤抖,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律动。 白舒冰心清眸,手指移动如同跳跃,青光一闪,一道神符瞬间完成。 空中浮现了一个厚重的山字。 地字卷第一道符,也是所有神符中最基础的一道符,更是白舒亲手画出来的第一道神符。 这符最多保他不受重伤,输肯定还是输了,李月溪心里这般想到。 可下一刻李月溪就推翻了自己刚刚所下的结论。 白舒用那两根手指按着那道山字符,一下子戳在了自己身前的那面虚极障上,青色的符篆在墨色的虚极障上晕开,月兴那颗念珠也同时打在了白舒的虚极障上。 虚极障在空中光芒大作,墨青色晕满了天地,整个腾霄广场如同被画在了一幅水墨画里。 片刻之后,光芒尽隐,月兴的那颗念珠跌落在白舒的手心之中,一下子没了声息。 墨黑色消散之后,天地间格外透彻,一片清明中传出白舒的声音: “和尚,青山不改,你也配搬山么?” 常悦愣了片刻,一拍大腿道:“舒儿不光是符道天才,他更是道法天才!” 罗诗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回到了萧半山身边,她低声赞道:“原来符还可以这么用。” 原来符还可以这么用! 一直以来太虚符篆不过是两种,要么是贴在自己身上,给自己增加状态,要么就是丢出去打人,作用在外,可白舒今天给众人开启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白舒把山字符贴在虚极障上了,道门千载悠悠,有谁曾经想过,符可以贴在道法上面呢? 尤其是山字符主防御,虚极障更是太虚弟子的防御根源。 在这种道法的结合之下,就不仅仅是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了,当时白舒那面虚极障的强度,确实像青山一样,巍然不动。 萧半山脸色苍白,想起之间自己教导白舒的那番贪多嚼不烂的言论,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做的有些多余。 就像堪灵和七月流火结合在一起一样,白舒能把日字符和瞑晦幻境结合在一起,也能把山字符和虚极障结合在一起,在运用道法上面,白舒真的算是一个天才。 而到现在萧半山才隐隐明白,原来除了在一条路上登峰造极以外,还有另外一条通天之路。 万法皆通也是一条路,甚至比专心一道而入化境,还要更加困难。 白舒日后,会成为那个光芒万丈的,万法皆通的人么? 第二百二十六章 山上只有一个小师妹 叶桃凌一句话都没说,眼眸中春水一动,似乎是对白舒也有几分赞赏。 白舒这一招最大程度的缩小了境界所带来的差距,以强大的剑灵气和对于道法天才般的运用,接下了月兴这全力一击。 之前那副水墨画还在众人脑海中挥之不去,包括白舒那一句: “和尚,青山不改,你也配搬山么?” 这一幕不光是常悦等人看到了,太虚观的一些小辈弟子也看到了,很多年以后,那些将道法运用的出神入化的太虚高手说起自己幼年时期的学道经历,不得不提起这一年四派论道上白舒这一道符障。 白舒展现给众人的不仅是太虚道法,他还在人们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原来道法可以这么用! 月兴脸色惨白如灰,几近呆滞,直到白舒把手心里那颗念珠抛还给了月兴。 月兴接过那念珠,刚要灰溜溜地收起,可那念珠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粉末。 月兴见此场景如遭重创,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身子一晃,手心的木粉洒出,落了一地。 李月溪眉头紧锁,他清楚月兴这念珠,按理说刚才那种程度的冲击,这念珠不应该有丝毫的损伤,可它怎么就这样碎了呢。 白舒微笑的看着这一幕,念珠是佛宝,的确不应该粉身碎骨,可白舒身上的灵气却不是普通的灵气。 剑灵气无坚不摧,没有剑灵气,白舒的实力还要跌落一倍不止。 白舒就在拿到月兴念珠的那一刻,往里面送了一丝剑灵气进去。 当时星陨落在太虚后渊之下,若是没有小白重造,那么星陨就是一地的碎片。 可怜月兴的念珠没有这个机缘。 粉身碎骨就是它的命运,也是很多人的命运,是白舒的剑灵气,赋予他们的命运。 天地间最原始的鸿蒙剑气,本该如此霸道。 “还要打么?”白舒自顾自的往前走了一步笑着问月兴。 月兴哭丧着脸,一言不发,有些近乎呆滞了。 而白舒似乎才刚刚进入状态,自弹自唱,自说自话。 “刚才那一下应该是你最强程度的攻击了吧,你就不怕,把你师弟我给打坏了?” 场下的澄湖寺弟子,包括李月溪,都是铁青着脸,不情不愿的看着白舒一个人表演。 白舒却像是得理不饶人一样,继续说道:“怎么着?不打了么?” 无人应声,也没人知道该说什么好。 场下却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道:“小人得志!” 这句嘲讽比青龙台上发生的事情还要有趣,众人侧目看去,说话的人是颜丹晕,她是这次四派论道之中太虚观中实力极强的一名女弟子。 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一年白舒上莫渊山之后,太虚观就如同重铸了熔炉一般,莫名炼出了很多把好剑。 颜丹晕就是其中一把,唯一一把和白舒没有过任何交集的剑。 正因为如此,她明明是太虚观的弟子,还是毅然决然的嘲讽白舒了,倘若她知道事情的原委,她还会这么说么? 白舒无所谓,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只要一个结果。 可其他人喜欢白舒的人并不会这么想,在太虚观中,白舒不管是地位还是人脉,都已经扶摇直上,除了观主和几位星君以外,罗诗兰、徐慕灵、陈词和巫少白,这些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他们和白舒的关系都不浅,自然见不得同门这般羞辱白舒。 但白舒不想见到台下发生什么激烈的争执,于是白舒转头看了颜丹晕一眼,未加理会,就开口对月兴道:“如果你打够了,那么现在该我了!” 白舒这句话话音一落,他整个人就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他下一秒再出现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月兴的面前,并且一记天心掌直接按在了月兴的额头之上。 月兴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白舒一掌击飞了出去。 一般人被击打的飞出去,应该是身子先往后退,然后才是头颅,可月兴倒飞出去,是头先向后飞,身子跟着才远去的,这说明白舒这一掌力道绝对不小,若是普通人,这一掌下去脑袋都要被打个粉碎。 萧雨柔现在伤势还没有大好,还留在开阳宫养伤呢,白舒怎么可能轻饶了月兴。 而台下准备向颜丹晕发难的白舒的那些朋友们也顾不得刚才的事情了,注意力被重新引回了台上。 白舒从开口到一掌打在月兴的头上,前前后后也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这短短一瞬,白舒先是用魔宗的隐匿功法隐匿了身形,然后用七星步结合了魔宗步法,来完成了这几乎是缩地成寸的瞬移,然后,白舒才一记天心掌打了出去。 这几种功法白舒一气呵成,用起来行云流水,而且白舒的剑灵气是近乎透明的,根本不具备魔宗弟子使用灵气时黑气逼人的特征,在组合使用的情况下,纵使场边众目睽睽,白舒也不怕有人能看出什么端倪。 那些术法本来分门别类,每一招都属于不同的体系,不同的门派,可被白舒结合在一起,那就是白舒的东西了。 看白舒战斗,对于这些年轻弟子而言,就是一种享受,纵使你知道白舒的手段,但你能真的猜得到,这些手段白舒会怎么用么? 月兴低着头跌坐在地上,再抬头的时候众人不禁惊呼出声,月兴的七窍之中都渗出了鲜血来。 白舒一击中地之后,继续说道:“听说月兴师兄和我一样,也是擅守,想不到也不过如此嘛。” 李月溪在台下黑着脸道:“这局算我们澄湖寺输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贵派倒是教得好人才啊!” 颜丹晕似乎是见不得白舒猖狂的样子,开口讽刺道:“说着说着话突然偷袭,算什么本事,纵使手上有真功夫,人品不行也不过宵小之辈。” 罗诗兰在一旁已经忍颜丹晕很久了,闻言忍不住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师弟!” 颜丹晕迎着罗诗兰的目光看过去道:“我本来挺尊敬罗师姐你的,没想到你是这样不明事理,溺爱师弟的人。” 这次就连徐慕灵都忍不住道:“你不了解事情的原委,可不要乱说话!” 白舒哼了一声,不屑道:“我打他之前都招呼过了,也算偷袭么?要不这样吧……” 2kxiaoshuo.com 白舒转向月兴,认认真真的道:“月兴师兄,我数三个数,然后我就要打你了!” 白舒笑着数道:“一!” 李月溪连忙道:“这阵算我们输了,不打了!” 白舒却恍若未闻:“二!” 月兴此时似乎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站了起来。” 月兴虽然只是破虚初境,但他毕竟是破虚,他不能忍受自己就这样败在白舒手里。 白舒见到月兴凶狠凝视着自己,如同狠心弑佛之后,拿起屠刀的莽夫,终于微笑喊道:“三……” 白舒这个三字还没念完,月兴忽然低呵了一声,那声音如同爆炸一般在月兴口中响起,下一秒月兴飞身而起,一掌对着白舒打了过去。 “来得正好!”白舒高喊一声,全力以赴的一掌迎了上去,两人掌间金光一闪,各自退了一步,却是一个平分秋色的局面。 白舒退了一步之后,没有丝毫的停顿,立刻揉身上前,又是一掌打了上去。 月兴擅掌,他怕就怕白舒继续用符,或是用些什么奇怪的手段,可拼掌,月兴有必胜的信心。 两人你来我去的,斗在了一处,几个呼吸间,就对了十数掌。 初时月兴还游刃有余,稍稍压制着白舒,可几十掌之后,月兴之前那种金刚怒目的势头过了,就有些后继无力了。 白舒却是一掌比一掌快,一掌比一掌重,到了最后,月兴掌法用旧,白舒却丝毫不见颓势。 这就跟余秋寒嘲笑白舒风雷六十四斩黔驴技穷一般,月兴的掌法也是一招一式,可白舒的天心掌不一样。 悉天心者,道法自然。 天心掌的掌法只是框架,它真正的意义在于脱离,就像白舒那天在白家观雨亭看过的那场雨一般。 这世上会有两颗一模一样的雨滴么?倘若没有,那么白舒也不会用出两招同样的掌法。 随着白舒攻势越来越猛,月兴连连后退,白舒却紧抿着唇,一掌一掌砰砰的击打在月兴的胸口,肩膀、小腹和下颚处。 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带着某种富有节奏感的独特韵律,响个不停,每一掌都打在了实处,初时月兴身上还是佛光护体,到了后面,白舒一掌下去,月兴身上就多一个凹陷,骨肉的脆裂声断断续续的响起,月兴的口中也是鲜血喷涌。 等白舒收掌的时候,月兴已经俨然成了一个血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而白舒身上,一滴血也没被溅到。 “欺负我小师妹,当我太虚没人了么?” 白舒向来这般护短,小师妹就是小师妹,莫渊山上下,理所应当的,谁都要宠着她! 这句话之后,腾霄广场之上针落可闻。 不管是了解白舒的,还是不了解白舒的人,都略显惊恐的看着白舒。 之前他们还不相信白舒在燕北杀了上百个异灵者,可现在他们看到月兴的模样,又见白舒站在月兴身前,一幅傲睨自若的模样,他们信了。 很长一段时间看过这场比试的,不了解白舒的人,都对白舒有着一个印象: 笑里藏刀,心狠手辣。 因为白舒之前不管是和李月溪,还是面对月兴,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可真到了动手的时候,白舒比谁下手都狠。 而白舒最后一句话也解释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欺负我小师妹,当我太虚没人了么? 小师妹是谁?又一个和白舒纠缠不清的女人么? 白舒对萧雨柔的感情,是同门之情大过其他感情的,原因很简单,白舒知道很多故事,每个故事里面,都应该有一个最可人疼的小师妹,白舒其实早在上莫渊山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结果白舒真的遇到了萧雨柔,就算是白舒入门比萧雨柔晚,可萧雨柔还是做了他的师妹。 不管月兴出于什么原因重伤了萧雨柔,白舒都不可能放过他。 至于别人怎么看,赞我也好,诽我也罢,我白舒总不能让我小师妹受了委屈。 这事情我不来做,难道等薛冬亦来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不认 这是白舒成名的一战,更是白舒第二次越境败敌了,之前白舒打余秋寒的那一场,亲眼所见的人不多,但这一次不一样。 白舒从入场受阻,从容不迫的放弃了用剑和用杀字符的机会,然后用和月兴一样的手法,守住了月兴全部的攻击,并展现了自己对道法近乎妖孽般的理解,最后白舒和擅掌的月兴拼掌,在对方最擅长的领域之中,一掌一掌的把月兴打成了一幅奄奄一息的模样。 这一切只是为了白舒口中的那个小师妹。 很多事情师出无名,你做起事情来分寸就要拿捏的极为精准,可白舒为了同门之情,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就值得为人称道了。 包括纸鸢那件事情,白舒只是想告诉别人,不要欺负我的所重视的人,否则我会和你拼命的。 那天白舒说出拼命二字,众人只当是笑话,年少气盛,这话说起来也不算丢人。 可这一战之后,没有人觉得白舒那句拼命是笑话了。 白舒希微境界就有如此战力,那么等他破虚,又或是天启,那还了得。 更何况白舒这次只用了一符一障一掌,谁知道白舒按下来的,还有什么手段,而且相传白舒用的最好的那柄剑,和他作为杀手锏的那半道杀字神符,众人都没有机会一睹风采。 这就和之前白舒见不到叶桃凌一样,越是期待,越是见不到,心里就愈发的痒。 众人一想到白舒的符和剑,就会有这种心痒痒的感觉,太虚观自白访云死后已经蛰伏多年,可今朝,似乎那山上又要走出来一个天才弟子了。 都说孟克之擅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白舒也是那种擅长战斗的人,这份擅战,三分得益于白舒学东西学的多,学的快,学的稳,剩下的则是因为白舒是一个擅长观察和思考的人,他和这世上的凡人都不相同,他心中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他可以天马行空。 白舒做的一直都很简单,接触这个世界,接受这世上的一切,然后以一种百毒不侵的姿态,在这片苦海乱世中沉浮。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白舒本身是不会改变的,他不会受别人影响,更不会迷失,这是白舒最与众不同的一点。 这一战之后,白舒早早的进入了下一轮的比试,四派之中年轻弟子中的前十六名,白舒过关斩将,似乎没有人可以把他的脚步拖缓。 很多人浅薄,看中名利,并为之倾倒。 可白舒并没有受到名声鹊起所带来的影响,他就像是第一天上莫渊山一样,默默的穿过腾霄广场和莫愁湖居,不主动和别人说话,但被别人叫住的时候,他一定是彬彬有礼的回应对方。 刚上山的时候白舒是平凡,可现在白舒哪怕依旧表现的像是很平凡,他做任何稀松平常的事情,落在别人眼中,也是超凡脱俗了。 要是比喻的话,那就是腔调,就像白舒端午抚碧坪一事之后,山上的弟子都习惯学白舒说着说着话鼓起掌来,这种嘲讽方式,简直是太有腔调了。 去小书阁扫地,在天肌宫堆山,去莫愁湖打水,上临崖居送饭,这些事情白舒做过了,就都变成了有趣的事情。 如今太虚观的弟子再在私下里打闹起来,最爱说的话莫不是“和尚,你也配搬山么?” 再不就是改来改去,什么: “道士,你也配符剑双修么?” “用剑的,你也配一剑摧城么?” 诸如此类的话,在闲谈间不绝于耳。 就连观中每一脉的小师妹,都在一夕之间变得无比重要了起来。 太虚观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热闹了! 傍晚,日色西沉,月华东上,太虚大殿之中不像是平日时分堪堪冷火,反倒是烛台连晃,明亮如昼。 殿中七星君齐聚,观主也在场,之前代表太虚,出游四派的那十四名弟子,除了萧雨柔,也都是全部到场了。 萧雨柔经过这次重伤,好像之前积攒的伤患全都爆发的出来,心结百转,竟是卧床难起了,若不是如此,她也应该在此的。 大殿尽头道祖那尊泥像在烛火的晃曳下,低垂着眸子,似乎在侧耳聆听着下面弟子的交谈。 今晚是许劫回山了,他在姑沛扑了个空,却追着蛛丝马迹,找到了那些曾经追杀白舒等人的异灵者。 这次许劫回来,他也伤了,异灵者跑了个干净,带过去的弟子甚至还折了两人。 那两人是许劫心爱的弟子,追随许劫修炼已久。 可许劫并非一无所获,他带回来一样东西,那东西从观主手中走了一遭,此时此刻正漂浮在众人合围成的圆形中央。 那是一颗灰色的珠子,炼丹的人都管它叫做灭珠。 许劫阴沉着脸,冷声问陈词道:“认识么?” 陈词抬头看了一眼那颗灭珠,唇角抽动了一下道:“认识,我的。” 许劫狠狠攥了攥拳道:“我那两个弟子,正好用的火系的道术,就因为这颗灭珠,他们死了。” 许劫的嘴唇干裂,说这句话的时候,唇角甚至撕裂了一道小口子。 陈词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两人都是那种独当一面的铁汉,他们都知道道歉没有用,他们看重的是说法和结果。 白舒所见的许劫,一直都是一幅道骨仙风的出尘模样,白舒从来没见到许劫如此震怒的样子。 就像六七月份暴雨来临前,黑云如墨之中压着的那道惊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下子劈了下来,教人魂飞魄散。 见陈词没说话,许劫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那女的说这颗灭珠,是你送给她的,她有说错么?” 陈词面露挣扎的神色,忽然摊开手心,掌间托着一颗破烂的金铃。 “我用灭珠,换的金铃!”陈词声音依旧是那样沉稳,就像他当时带着马群离开的时候告诉白舒等人,他会回来找他们一般。 让人听了信服,不会生起任何质疑的想法。 许劫点了点头,道了声好,然后顿了顿说道:“那我把他们的死,摊一半责任在你身上,你愿意么?” 陈词想了不过片刻,就艰难的点了点头道:“好,就算在我身上。” 许劫看向陈词的目光这才微微升温,片刻之后,许劫望向了观主,一言不发,可那眼神却足以说明问题。 观主半眯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迟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许劫再次开口说话。 xiaoshutingapp.com “这灭珠本来算不上什么宝物,可陈词手里这颗灭珠,是柳师叔温养多年的,吸收了不知道多少炉丹药的灵气,转到陈词手里的时候,已经是克制火系功法的绝妙宝贝了。” 观主点了点头,许劫说的分毫不差。 许劫看了陈词一眼道:“他用灭珠换金铃,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和异灵者之间,有什么勾结?” “他带着马群引走了那些异灵者,却全身而退,这可能么?” 许劫连续两个问题,问的众人脸色大变。 勾结异灵者这种事情,若是落实了,那还得了。 可陈词毕竟是陈词,就算实话实说会遭受到这般怀疑,他也是不可能撒谎的。 换了白舒,白舒可能会说灭珠是打斗中遗失,或者是被夺去的,而不会直接承认,是金铃换的灭珠。 这其中的复杂原因,拿到面儿上来说,真的很难说清楚。 陈词虽然词穷,可不代表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官如霜上前一步,挡在了许劫面前道:“这一路上没有陈词师弟,我们一个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你怀疑他,就是怀疑我!” “没错!”徐慕灵也站了出来,挡在了许劫面前。 “一直以来都是陈词师兄为我们遮风挡雨,现在换我们保护你了!”红豆前所未有的庄重,小小的身躯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那些曾经和陈词一路的弟子,相继都站了出来,全都是为陈词说话的。 到了最后,就只剩下白舒一个人还没有表态。 众人都在望着白舒,谁都知道,许劫这次出山,不仅是去清剿异灵者的,许劫更是去给白舒报仇的。 而白舒一个人的态度,可能要胜过其他所有人的表态。 白舒望着一脸坚毅之色的许劫,他注意到许劫一身的风尘,连休息都没有休息,就回太虚观来找陈词讨个说法了。 以许劫的性子,若不是追查不到一丝一毫那些异灵者的消息,他是决计不会回来的,但他既然回来了,冤有头债有主,事情的因果就要说个清楚,一点儿都不能错。 白舒看着这样的许劫,没忍住眼眶一红道:“大师兄,都是我不好!” 许劫一摆手道:“我知道事情的原委,燕北的事情你做的好,杀的痛快!” 许劫顿了一顿,语调渐高道:“我的弟子跟我下山,他们肯定就没有一个是怕死的,技不如人,死在那些异灵者手里,我也认了!” 许劫喉结耸动,一字一句的道:“但他们死在同门这颗灭珠之下,我不认!” 气氛一时之间凝滞到了极点,陈词固然是个不错的领队,可许劫的做法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过错,哪里会想到,异灵者手里,有一颗法宝级别的灭珠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怀疑 “额,陈词带着马群引开异灵者,最后能逃走,应该是归功于我给他的一道渊字符。”一片死寂之中,柳念施施然开口。 说也怪了,柳念一开口,白舒就觉得场间的气氛一下子缓和和下来,只不过白舒听到渊字符的时候心中一动。 太虚六道神符之中,渊字符白舒也不是没有研究过,只是一直不得其法,没办法真的画成一张。 可符篆录里面对地字卷神符有这样一句描写: “不动如山,汹涌如海,渊兮似道。” 白舒到现在都不知道渊字符的功效。 似乎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柳念跟着解释道:“渊字符是一道逃生神符,那是前辈留下来的旧符,威力不可以常理度之。” YY小说 许劫是观里老人,自然知道渊字符的功效,他点了点头道:“这事情说得通,可灭珠换金铃这件事情,又该如何解释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陈词,等待着他的解释。 可陈词如同哑巴一般,一声不发。 人这一生会有很多个瞬间,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陈词那天急于脱身,又怕那女子对付不了自己的纯阳丹火,这才把灭珠递了出去。 而后陈词和青竹斗法的时候,若不是那枚金铃,陈词连抛出渊字符的机会都没有,就会死在天雷之下。 像这般纠缠起来,这事情已经说不清了,陈词不是那种呆子,他不会因为什么派别和势力不同,就红着眼杀个没完,至少陈词不想杀那个蒙面女子。 许劫见陈词久久不语,哼了一声道:“不说话就是无话可说,你这是默认了自己和异灵者有所勾结?” 陈词脸色已经极为难看,可他还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许劫声音高了几分,说道:“很好,勾结异灵者就等于叛出门派,对于叛徒,太虚门人千众,均有义务诛杀!” 许劫冷冷的看了柳念一眼道:“柳师叔,对不住了!” 许劫说着就要动手,柳念却按住了许劫的手道:“且慢!” 柳念为七星之首,身份特殊,许劫不敢怠慢,但眼神中也下意识的透露出了几分的不善。 说句实在话,这些常年修道的人,平日里看起来不温不火,一幅出世模样,可实际上他们这些人,最为桀骜不驯,修道不管是修法力还是修长生,都是逆天而行,敢逆天而行的人,心中执念都不会浅,今天许劫若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他甚至敢和柳念动手。 其他人见此场景也着急了,连忙劝道:“陈词师兄,快解释啊!” 陈词依旧闭口不语。 柳念叹了口气道:“陈词这孩子命苦,当年本就是我的失职,害得他与兄弟阴阳两隔,又受了多年的苦难,就算他最后死里逃生,也不过十年寿命。” 柳念保证道:“我知道这孩子的性子,他是决计不会勾结外人的,倘若他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也没有不敢认的道理。” 柳念看了一眼倔强的陈词,无可奈何的道:“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不方便和我们说吧!” 许劫冷笑一声道:“苦衷?苦衷能换回我两名弟子的命么,他的命是命,我弟子的命就不是命了?” “咳…”一声轻咳终止了这场争辩,观主好似终于睡醒了一般,慈祥和蔼的道:“劫儿,你到破虚巅峰多少年了?” 是啊,许劫入门比罗诗兰还早,也难怪得观主一句劫儿。 许劫想了想道:“我二十五岁破虚巅峰,到现在,也已经十年了!” 观主哦了一声,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生死看的太重了,怎么可能入的了天启呢?” 许劫脸色骤变,急忙道:“陈词的命我要定了,哪怕以我这一身修为作为代价!” 观主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从空中摘下那颗一直漂浮着的灭珠道:“心火烧起来了,也给你灭灭火吧!” 观主说完,虚空一掌按在许劫的头上,许劫脸色一阵潮红,一下子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多谢观主。”许劫擦了擦嘴角,道了声谢。 他本来受了伤的,现在这口淤血一吐出来,伤势不日就会大好。 观主把灭珠交还给陈词,然后对陈词道:“给你个机会,你把金铃还回去,怎么样?” 陈词有些发愣的望着观主,最终点了点头。 把金铃还回去就代表着陈词必须再次找到那个女子,归根结底,人是那女子杀的,而不是灭珠杀的。 柳念也看向了许劫,只有他点头,这事情才算数。 许劫犹豫了很久,终于对陈词道:“你帮我找到那女子,我们就算两清,如何?” 许劫表面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撬不开陈词的嘴巴,撬开那女子的嘴巴也一样,到时候陈词若真的和异灵者有勾结,再杀他不迟。 陈词面无表情,只说道:“我帮你找到她。” 陈词说完转身直接离开了屋子,不用想白舒也知道,陈词走夜路下山去了。 实际上陈词心里也在想,那女子明明不是好杀之人,为什么要杀掉许劫的那两个弟子,陈词要当面问上一问,若是真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还了金铃以后,陈词要为许劫那两个死去的弟子讨要一个说法。 只不过白舒还有一点不明白,倘若陈词下山一去不返,那又如何? 白舒站在门口,忧心忡忡的望着陈词远去的背影,白舒和陈词一起放过哨,一起断过后,陈词也知道很多白舒不为人知的事情,从内心深处,白舒是把陈词当成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的。 如果某一天白舒要做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如果有陈词的帮助,白舒会觉得安心很多。 还有沧浪,白舒和沧浪也是惺惺相惜,白舒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沧浪一面。 “没事儿就散了吧!”观主摆了摆手,吹熄了一排灯。 众人刚要动身,柳念却按了按手,留住了众人道:“这次你们出去,除了刚才那个疑点,还有另外一处,我也想不明白。” 柳念望着白舒的背影道:“你们明明在澄湖寺住的好好的,白舒为什么忽然不辞而别,去燕北那么远的地方走了一遭,杀了那么多异灵者,又是为什么,在你们离开燕京的时候,白舒又回来了,这期间除了杀人,它还做了什么?” 其实这不光是柳念的疑惑,也是在场所有和白舒一路同行的弟子的疑惑,白舒确实是神出鬼没,在队伍中的时候,也沉默寡言,从来不说起自己的去向。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白舒的身上,想看看白舒是如何应对这件事情的,有时候这些弟子会觉得,白舒和陈词很像,话不多,实力却很强,能遮风挡雨,给人们安心的感觉。 可这种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通病,就是他们做事情不喜欢解释。 白舒还背着身,却能感觉到自己后背上落满了目光,有些沉重的压在身上。 莫渊山上这些年轻人,基本上都是那种清澈的一眼就能看得到底的澄澈溪流,变化无常,一天一个想法,一天一个模样。 再不就是陈词这种人,有故事,有经历,经受过苦难,他就像是一泓秋水了,你只能去琢磨,去体会。 可白舒不一样,白舒是厚厚的坚冰,你永远不知道,那厚厚的冰层之下是什么模样,水有多深,有没有游鱼和水草,有没有泥沙和碎石,那水是清澈还是浑浊的。 除了董色以外,还真没有人懂白舒,就连董色,也只是掌握了白舒的一半,而没有完完全全的把白舒琢磨透彻。 更不要说山上这些人了。 可说来奇怪,白舒的故事却还没有陈词的经历复杂,白舒大致就是在市井厮混,在世间漂泊,孤苦伶仃,委曲求全,穷困潦倒,挣扎求生,直到白舒入了道门,从此洗去一身污浊,光芒万丈,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擅长的东西。 这是众人想象中白舒的故事,白舒的样子,白舒的一切。 可实际上白舒之前十六年没出过村子。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靠猜,猜的到么? 白舒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路的尽头,缓缓转过身来,面色平静的面对着众人的各种目光。 羡慕、审视、疑惑、怜爱和不解。 这些目光让白舒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独。 直到白舒一眼望见人群之后微笑着的观主。 他的目光和凌问儿的目光隐隐有了几分相似,可两人一人白发苍苍,一人青丝如墨,那眉眼也是一个如苍山,一个像春水。 却不知怎得重合在了一起。 毕竟观主知道白舒的很多故事,毕竟观主小时候去看过白舒,这和这里面其他人都是不同的。 柳念背着手站着,对白舒笑道:“白师侄愿意解释给我们听听么,包括你这白日飞升一样的修炼速度。” 众人的疑惑比刚才面对陈词的时候还要更深,因为陈词身上只有灭珠那事说不通,更何况在想象力丰富的人眼里,陈词的事情甚至还能大致勾勒出一个答案。 可白舒就不同了,白舒身上几乎每一件事情都说不通,他太奇怪了。 白舒忽然觉得那灭了一半的烛火有些刺眼,他垂了垂眸子,轻声道:“可以解释的,只不过,我要说给观主一个人听,偏不告诉你们!” 如果说陈词之前是死倔,让人感觉到无比的沉重,白舒现在这句话几句可以称的上是俏皮了。 这话让关心白舒的人如释重负。 有味道的人,真的比有经历的人有趣。 第二百二十九章 胜算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闲杂人等走了个干干净净,白舒又一次独自面对这个老人,他面目和善,苍颜白发,他明明是观中最有身份和地位的那人,可他表现的却像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老人家。 “我是被苗叔的人接去燕北的,在那边儿杀了很多异灵者。”白舒安然开口,他不需要在观主面前多做隐瞒。 观主点了点头道:“我猜到了,那种地方你没道理知道,更没有缘由过去,苗厉是怕你在观里待久了,身上的没有了世俗的气味儿,特意安排你去杀人的,你就没有多想想么?” yyxs.la 白舒抿了抿唇道:“燕北那地方,人活的太惨了,还不如猪狗,我只想尽一点力。” 观主忽然笑了,脸上的皱纹在他笑的时候才有些明显,他道:“这就是苗厉了解你的地方,他知道你的性子,你去了燕北,你就得杀人,身上的杀气越重,心中的执念就越深,就越忘不了那些仇恨。” 白舒纠缠着十指,摆弄着道:“小人物心里哪儿有什么天下,什么抱负,整天不就是念叨着,谁骂了我一句,谁踢了我一脚,我要打回去么?” 观主依旧在微笑着,他道:“你心里想法很多,但初衷很简单?” 白舒点头,观主还是看人准的。 “我听说你想上小书阁第七层?”观主忽然转了话题。 白舒微微诧异,但闻言还是如实道:“对,我想看看那道杀字符,简直是梦寐以求。” 观主没有迟疑道:“好啊,我给你看。” 白舒疑惑不解:“就这么简单?” 观主摇头道:“前提是你要学会月字符。” “为什么?”白舒想不明白。 观主如同知识渊博的老学究,摸着胡子给白舒讲解道:“天字卷主攻,地字卷主守,可两卷之中的第二道符,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海字符就是攻击符篆,而月字符的作用是净化,你学会了月字符之后,杀气尽消,可能连半道杀字符都画不出来了。” 白舒沉吟片刻道:“您的意思是说,要我用月字符净化我身上的杀气,等我身上干净了,才能去看完整的杀字符?” 观主微微点头道:“不错。” 白舒继续问道:“我身上若是没了杀气,我还学的会那道符么?” 观主想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清楚,但你若是不学会月字符,就上不了小书阁第七层。” 见白舒发愣,观主接着道:“你甘心只学半道杀字符么?” 白舒隐隐明白了观主的意思,若想学完整的杀字符,就要冒着连半道杀字符都要忘却的风险,这是一次赌注,赌赢了,白舒就能完全掌握杀字符,赌输了,白舒就会彻底忘记杀字符。 不得不说,不光是苗厉了解白舒,就连观主对白舒的了解也分毫不差,白舒是那种走极端路线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因为怕学不全符篆,就只学了基础符篆和神符了。 若是学不到完整的杀字符,白舒宁可不要现在这支离破碎的半张符。 “好,我回去就去画月字符,一定画的出来!”白舒不再迟疑,这一局他和观主赌了。 白舒的底气源于创造杀字符的那位神符师,之前观主就说过,他学会了六道太虚神符之后,自己才创造了杀字符,既然他可以在学会月字符后依然创造出杀字符,那么就说明,白舒这次和观主的赌局,一定是有胜算的,白舒不怕自己输,就怕自己连赌都不敢赌。 观主在得到白舒的回应之后,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很久,观主才说道:“苗厉答应了你爹不去报仇,所以他蛰伏了多年,不出燕京一步。” 白舒的耳朵竖了起来,他有预感,观主要讲到一个极为关键的点了。 “他披了一声黑皮,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他以为变成这样,就可以放下曾经的往事,实际上他也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毕竟这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对吧?” 观主没有想要得到白舒的任何回答,他继续说道:“可直到苗厉遇到了你。” “你还没有放下,他自然要把恩怨重新捡起来。” “所以苗厉把你送到了我这里,他是想和我下一盘棋,你白舒,就是棋子。” 白舒嘴唇微微颤抖道:“这话怎么说?” 观主笑眯眯的道:“苗厉教了你不少东西,也肯定告诉了你不少事情,你身在太虚,可心始终没放在我这儿,苗厉很了解你,所以就算把你放在太虚,他也有信心你会有朝一日站在咱们太虚的对立面。” 白舒出离的沉默,观主说的不错,白舒确实早就想好了自己有一天会离开太虚观,尽管太虚观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一天比一天重,尤其是白舒在认识了陈词和徐慕灵这些人之后,他感觉到了归属感,但白舒从没想过,自己要留在太虚一辈子。 观主信誓旦旦的说:“苗厉赌的就是你成不了太虚的人,但我不认同他的这个看法,你本来就是观里的人,你总有一天,会把太虚当成你的家的,苗厉能给你的,太虚观都可以,他给不了的,我也全都给你。”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道:“您想我息事宁人?” 观主反问白舒道:“纵使你这块玉碎了,你爹娘能死而复生么?他们若不是希望你放下,你爹就不会让苗厉不要报仇,你娘也不会十六年不教你修行,你应该明白他们的意思。” 白舒连连摇头道:“我娘若不是希望我报仇,她就让我去找您了,而不是让我去燕京!” 白舒眉眼间闪过一丝哀伤道:“我娘就是我的全世界,当全世界都让你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不能因为自私,或是恐惧,就不去做了,以前我是没能力,但现在我有,我就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我不需要您帮我,我只希望您不要插手这件事情。” 观主拍了拍白舒的肩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冬天一过,你就来梨花小筑,跟着我修炼!” 白舒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着观主修炼?跟着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天道的男人修炼! 观主拉着白舒坐下,悠然道:“我给你种了一棵树,孩子。” 白舒更加听不懂了,问道:“是什么树?” 观主说道:“我种的树,自然是梨。” “种在哪儿了?”白舒追问道。 “腾霄广场。” “我怎么没看见?” “你下次再去,就看见了。” “给我种一颗树做什么?”白舒问个不停。 观主低声解释着:“这颗梨树今晚还是一颗种子,但明天一早,就有山峰那么高,能遮住整个腾霄广场,树上结着一颗梨子,只有一颗,是一样我送给你的礼物。” 白舒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了,观主若想送白舒礼物,就应该像之前那次送白舒玉佩一样,拿出来递在白舒的手上,他没有道理这般大费周折。 “这礼物有什么说法么?”白舒和观主说到了这里,他总不能闭口不问,他根本忍不住不继续问下去,似乎是观主回答的晚了,他都会觉得备受煎熬。 观主没有吊白舒的胃口,他直言道:“这颗梨子,谁摘下来,谁就是少观主,谁吃了它,就能得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白舒心砰砰的跳,总觉得自己要触摸到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观主告诉白舒道:“你吸收了阳剑的灵气,但那还远远不够,你吃了这颗梨子,你就能得到阴剑的剑灵气,从此之后,你就是攻无不克,你就是战无不胜,你拿一把树枝做剑,你都能一剑摧城。” 观主的声音轻柔而平稳,可落在白舒耳中,那就是惊涛巨浪。 观主说这是给白舒的礼物,他又说谁摘下来,谁就是少观主,那么这颗梨子挂在那里,除了白舒,谁都摘不下来。 观主说的没错,他果然能给白舒很多东西,甚至连这千古大观都给白舒了,白舒接手太虚观,就和白访云接手太虚观一样,都是传承,都是观主给太虚选的归宿。 白访云没有做太虚观主的命,白舒就有么? 白舒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却还是难以平静,这又是观主的一步棋,他要给白舒地位和力量,像白舒这种吃了不知道多少剑灵气的甜头的人,你根本不知道阴剑剑灵气带给白舒的诱惑力有多么的大。 观主知道少观主之位动摇不了白舒,可阴剑的剑灵气不一样,所以观主就把两样东西绑在了一起,这和杀字符的赌注一样,你要么都要,要不就都不要。 白舒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道:“上古阴剑,也在咱们太虚么?” 观主没有直接回答白舒,而是说道:“小书阁第七层,除了杀字符以外,还有一本书,里面记载了你想知道的一切答案,等你接手了少观主的位子,你就可以去看了。” 白舒清楚的感觉到了苗厉和观主对于自己的安排上的区别,苗厉有什么想法,都很少说给白舒听,可观主想做什么,都是这样直接告诉白舒,不做掩饰,也不隐瞒。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白舒觉得这话说的不错,因为就算是没有了杀气,白舒依然有信心学会杀字符,就算是少观主和另一半剑灵气绑在了一起,白舒也能忍痛放弃。 这一刻白舒觉得观主在这一盘棋上,已经失了胜算。 至少,白舒是这样认为的! 第二百三十章 烧吧叶桃凌 这一日天气冷的厉害,已经是午后了,腾霄广场上的人们却还是人山人海。 上次白舒越境重伤月兴之后,就在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发现,腾霄广场正中央,平地生出了一颗梨树,树根从石板之中钻了出来,一直长成了参天之势,树冠遮住了整个腾霄广场。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树,更何况,寒冬时节,这颗梨树还开满了花朵,白色的梨花,胜雪三分,暗中芬芳无尽,清雅脱俗。 这树一夜之间长了起来,最高的树冠之上,结着一颗沉甸甸的果子。 对于梨树素来都有一个说法,开满花的梨树,结不出果实,可梨树上的这颗梨子,色泽极好,煞是诱人。 这梨树生的太奇怪了,但好在众人得到了一个说法。 二十年没有少观主的太虚观,今年又要开设少观主这一职位了,谁摘下树上的这颗梨子,谁就是继白访云以后的,下一任少观主。 既然这梨树是观主的大神通,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哪怕场间再长出一颗杏树,桃树,也不奇怪。 这几天一直有人试图将树冠最高处的那颗梨子摘下来,有人从树下爬上去,穿过一簇簇洁白的梨花,向着那颗沉甸甸的梨子靠近,可你爬的越高,身子就越沉,四肢就越不吃力,纵使破虚境界,也不过是爬过一半,就摔了下来。 还有人想用道法,用剑,用各种各样的武器,奇奇怪怪的东西想要把那颗梨子击落下来。 但任何东西,靠近树飞的高了,都会无故坠落,似乎这颗梨子根本就谁都摘不下来,好像观主在捉弄这些弟子一样。 但仍然有人乐此不疲,仍然有人夜以继日拼了命的想要摘下那颗梨子。 更多的人,是站在梨树下抬着头仰望着树冠之上那看似将要瓜熟蒂落的果实,咽着口水。 现在就有一个人这样站在树下,目光中隐隐透出了一丝贪婪。 白舒就站在树下,他知道这颗梨子是给谁准备的,谁才有资格吃,他也迫切的想要把它摘下来,享受那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香甜汁液的感觉,下一刻可能那阴剑灵气就随着这些汁液汇入自己的气海之中,然后自己就会变得天下无敌! 多美的一个美梦啊!白舒站在树下不停的吞着口水。 “师弟,到你比试了,还不快去?” 白舒被罗诗兰唤了一声,终于头也不回的向场中走去。 那晚白舒还和观主聊了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为什么还有很多散修没人管,为什么异灵者如此猖獗。 观主只说天下之事,管是观不完的,最多是遇到了,才有可能会插手,而异灵者,也并不是全是坏人。 白舒还问了通天塔中为什么会有太极图的印记,观主解释说那图案是祖师爷留下的,具体为什么,答案也在小书阁第七层的那本书里面。 这也就代表了,白舒摘下那颗梨子,立刻就能得知很多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密闻,比如通天塔里面的太极图印记是怎么回事儿,上古阴剑是怎么回事儿。 可白舒终归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一连多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一张一张的描摹着符篆,而白舒的灵气水平,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到达了希微境界的巅峰,离破虚只有一步之遥。 但这一次白舒没有那种随时都可能要突破的感觉,白舒反而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境界就止步于此了。 白舒知道,越是这种情况,就越不能着急,破虚对于很多人来讲,是一辈子奋斗的目标,天赋再好的,像叶桃凌这般,从初修到破虚,也用了两年的时间。 白舒便不再去管境界,只一门心思的扑在了道法上,幸好有罗诗兰在天一峰上照顾着白舒的起居,所以这段日子过下来,白舒过的倒也还算是滋润。 在这期间,罗诗兰找了一块新的古玉,未离最终选择跟在罗诗兰身边,离开了白舒,白舒也很满意这个结果,罗诗兰终日于花草为伴,未离本就应该跟着她的。 而萧雨柔一直处于重病之中,如何医治也都不见起色,只不过她的病情没有日益加重罢了,尽管如此,萧雨柔还是缠绵病榻,不能起身。 这种情况白舒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当年凌问儿心疾无解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白舒偶尔会去指导指导柔嘉和复堂的功课,然后顺便去看看萧雨柔,只不过到了这个份儿上,确实是相见争如不见。 隔窗一望,便也足矣。 陆星盛把白舒和月兴比试的那一场的情景告诉萧雨柔的时候,萧雨柔在听到那句“欺负我小师妹,当我太虚无人了么?”之后,禁不住失声痛哭,当然,这是白舒事后才听说的,他虽然没见那树梨花带雨,却也知道大致是什么情景。 倘若白舒和萧雨柔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是没心没肺的,此时此刻都不会这样痛苦,偏叫这情劫,折磨这些善良聪明的人儿。 几日之前,白舒刚刚又赢了一场比试,进入了四派论道的前八强,当时白舒对阵一名剑宗弟子,那弟子上去只道:“我非白师弟对手,亦无可寻对剑之欢,只愿师弟救桃主于浮沉乱世,剑宗弟子定感激不尽。” 叶桃凌就在场下,闻听此言转身就离开了腾霄广场。 那名说话的剑宗弟子,正是白舒那天路过莫愁湖居,叫白舒一定把叶桃凌从如故崖上救下来的那名弟子,叫做向欢。 似乎所有的剑宗弟子都认为,白舒是这么多年以来,最有希望解开叶桃凌心结,带她走下如故崖,远离崖棺的那个男人。 同时白舒也是太虚观弟子认为的有可能摘下那颗梨子的那人。 承蒙厚爱,只不过那人都不是我就对了! 白舒这般想着,闲庭信步般和叶桃凌、罗诗兰、李月溪、薛冬亦、颜丹晕、李安忆和魏然进到了四派年轻弟子中的前八强。 魏然是剑宗弟子,这八人之中,只有白舒一人是希微境界的修为。 而太虚观也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因为八个人里面,太虚和剑宗各占了三人,而澄湖寺和魔宗都只有一人入围。 去年是叶桃凌不在,今年是孟克之不在,似乎这世间最强的两个人,就不应该有一个分出胜负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同时存在两个传奇。 而这一转眼,也到了冬末了,最后的几场比试,安排在同一天进行,也就是说,今天一天,就要分出谁才是今年四派之中最强的那个弟子,决定谁才有资格,去别的门派修炼一年。 白舒对阵薛冬亦,罗诗兰对阵魏然,叶桃凌对阵李月溪,颜丹晕对阵李安忆。 四场比试同时进行,结束之后,下午还有三场最终对决。 罗诗兰见白舒有些心不在焉的,便打趣他道:“师弟你莫不是也对少观主的位置心动了么?” 白舒腼腆的笑笑道:“师姐说下了,不过浮名尔,不敌师姐一笑。” 罗诗兰拍了拍白舒的手道:“就你会说话,等下打薛冬亦,可要万般小心,不敌他就退下来好了,他实力真的不弱的。” 白舒点了点头,也嘱咐罗诗兰道:“师姐也要小心啊,魏然虽然名声不显,可他击败了慕灵师姐,实力肯定也是不弱的。” slkslk.com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温馨且与世隔绝的小世界,仿佛别人都插不上话一般。 暮然间,白舒感觉到了一道注视的目光,白舒偏过头去,正好见到叶桃凌在看着自己和罗诗兰,自从那次白舒带纸鸢去看过一次叶桃凌之后,白舒再没有去临崖小筑给她送过饭,她也没有再跟白舒说一句话了。 两个人就像是莫名其妙的,重新变成了陌生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舒觉得叶桃凌看向自己和罗诗兰的目光中,有那么一丝丝的羡慕。 是那种永远独行且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别人在一起的那种人,对于温暖的一种下意识的渴望。 可望而不可及,羡艳而不奢求。 毕竟叶桃凌还有那一后山的桃花呢,有这些花就够了! 叶桃凌望见白舒的目光,也没躲闪,她用手挽了一下脸庞的发丝,皓腕之上守宫砂在红袖间一闪而过,转身走向了朱雀台。 一般来讲用剑的人是不会穿宽袖衣衫的,像叶桃凌红衣这般华美的服装,也不适合用来比剑。 可谁让她是叶桃凌呢,她头也不回,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一路烧了过去,至此白舒才发现,叶桃凌身边从来都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敢和她站在一起。 曲高和寡,也是一种寂寞吧! 叶桃凌的名,叶桃凌的貌,她的红衣,她的长剑,她的崖棺,包括她那一后山的桃,她的一切都在告诉着别人,别靠近我! 罗诗兰推了推白舒的肩膀道:“师弟,我先上去了,你也赶紧过去吧。” 白舒哦了一身,转过目光来,捏了捏罗诗兰的手,给她加油打气。 然后白舒才离开了这颗参天梨树,他还是青龙台,叶桃凌也依旧是朱雀台,如同四派论道第一天一样,这两处的人是没有相见的机会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高你一步 陵武城皇宫,红墙白雪,温酒泥炉,满室如春,窗前飞絮,内里帘波一荡,花气微闻。 华帝衣不蔽体,绸缎间罗玉频生,一贵妇云鬓散乱,娇(喘)依依。 龙凤升云之后,她开口了。 “二郎可知洛凡昨晚回来了?” 华帝家中行二,这名字除了他的正妻,也未有人唤言了。 华帝哼了一声道:“违抗禁令,竟然真的敢回陵武,毕竟是洛凡啊!” 前一句是还话中含怒,后一句就有些赞赏的意味了。 “您可要罚他?” 华帝靠在软塌上,望着窗外的飞雪道:“罚,为什么不罚,洛凡回来,就已经做好了挨罚的准备,他知道我不会杀他。” 帝姬下意识的接了一句道:“洛凡也不好杀。” 华帝闻言微微有些烦躁,因为她说的一点不错,若是真杀洛凡,也不一定杀的死他。 一国之君看似风光无限,手掌生杀大权,但总有些人,有超脱律法的能力,洛凡作为曾经的陵武城太尉,纵使现在从里到外把洛凡的亲信换了个遍,可那些底层士卒换的干净么,千军万马,都是洛凡的亲信,星院高手,无不和洛凡亲如兄弟,杀他哪里杀得,他走谁又能拦? 见华帝不说话,帝姬便轻声劝道:“罚轻一点儿吧,洛凡在临川救了白舒那小子,复堂和柔嘉可还跟着白舒修炼呢。” 说起自己最疼爱的两个孩儿,帝姬仍然有些担忧,华帝眉间也攀上一丝温柔,他说道:“要不是老师坚持,我怎么可能送他们离开陵武城呢!” 帝姬柔声道:“在太虚定然也出不了叉子,只是白舒欠洛凡这份情,咱们得帮他还了。” 华帝摇摇头道:“你可知洛凡为何回来?” 帝姬心里清楚,却依旧摇头。 华帝笑道:“因为叶桃凌说有时间去星院看洛凡,洛凡就因为这个,就要日夜不分的在星院里面候着,何其卑微!”说到最后,华帝言语中的鄙视尽显。 帝姬心中却是莫名悲哀,华帝不解其味,继续道:“当年洛凡为叶桃凌背下了罪名,甘愿谪贬临川,你以为他是为什么?” 华帝不等帝姬反应,就自顾自的解释道:“叶桃凌只要甩手走了,星院里那些老家伙还敢去剑宗要人不成?我纵使一国之君,也拿那小姑娘没有办法,洛凡可不是为了担这责任,他是想让叶桃凌觉得,她亏欠他。” “所以他点星院的灯,挺直了腰板,头也不回去了临川,可结果呢?” 华帝轻笑道:“结果叶桃凌根本不知道洛凡为他担下了罪责,她根本不在乎别人为她做了什么,到现在她敷衍的一句话,洛凡又奋不顾身的回来了,你当叶桃凌那种人,会来星院看他么?” 华帝沉声道:“可洛凡深信不疑,所以我不仅要罚他,还要狠狠的罚他,洛凡因为叶桃凌而受的处罚越重,他自己心里就越开心,因为他觉得自己为叶桃凌付出了很多。” 华帝不屑道:“可那是一厢情愿的付出,别人根本不会在乎,等他想明白了,放下叶桃凌了,才能真的为我所用。” “在此之前,我要将他千锤百炼!” 帝姬担忧道:“您不怕这样,洛凡越陷越深么?” 华帝看了帝姬一眼,拍了拍她的额头道:“洛凡一辈子就栽这么一个跟头,难道他还爬不起来么?” 帝姬默然,华帝却还在自言自语道:“燕国有一个董色,销声匿迹已久,咱们华国的罗诗兰据说也退到了白舒背后,不像从前那般惹眼了,偏的那叶桃凌,撕毁了星河卷以后,竟然还敢来华国,而且听别人说,她有倾城倾国的风采,这怎么可能呢?” 此时此刻,叶桃凌正和李月溪相对而立,从李月溪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作为背景的一树梨花,衬托着叶桃凌的红衣更加鲜艳,让人忍不住将眼波深陷进去,拔不出来。 叶桃凌只站了片刻,就施施然抬手,抽剑,剑尖由上向下按去划半圆,她手肘也随之抬高,翻腕一剑由下至上竖斩了出去。 一般人用剑做劈砍动作,都是由上到下,可叶桃凌这一剑,却是从下面挑上去的,之前叶桃凌的几场比试,她都是抢先出手,而且出手就是这样奇怪的一剑。 虽然奇怪,但这一剑叶桃凌罗袖翩飞配合上剑光的闪动,却优美的令人窒息,而且之前没人接的下叶桃凌这一剑,叶桃凌从开始比试到现在,场场也都是一剑克敌。 可这一次不同啊,叶桃凌的对手是李月溪,叶桃凌就如同不认识李月溪一样,依旧是这样简单的一剑,而且一剑之后,叶桃凌见到那剑气破空而出,竟然已经有了转身离开的意思。 这些比试在叶桃凌的眼里就像是走一个过场一般,上台,一剑,离开,不会因为对手是李月溪,就有所改变。 这已经不是轻视和重视的问题了,是叶桃凌本来就站在更高的位置,包括成名已久的罗诗兰和战无不胜的孟克之,他们都是破虚上境,可天启之下,只有叶桃凌一人是破虚巅峰,境界圆满,随时有可能进入下一个境界。 畅想中文网 其他人和叶桃凌只有一步之遥。 别看就是这么一小步,可叶桃凌所看到的风景,就和李月溪等人完全不同了。 李月溪不清楚这一点,而且他在澄湖寺地位无双,也从来没有遇到过来自于任何人的轻视,可今天他见到叶桃凌这与和别人比试的时候,用的一般无二的这一剑,李月溪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直到那道剑气压到了李月溪的脸上。 他的各种功法运转如常,他身体的战斗状态也处于巅峰,可莫名其妙的,他觉得自己接不下这一剑,也躲不开这一剑。 于是李月溪后退,那剑气寸步不离的跟近,李月溪退的快,那剑气也退的快,李月溪退的慢,那剑气也不会立刻触及到李月溪的身体,只是咬住了他,目的是让他退下台去,兵不血刃的赢下这局。 叶桃凌对待这些人时,她的剑谦谦有礼。 李月溪连退了七步,寒冬腊月,他额头却已经冒出了汗水,叶桃凌一剑逼身,若单是退,李月溪必败无疑。 可他不想败,至少不要和其他人一样,败的如此的轻易,若想如此,面对这一剑别无他法,就只有接了。 叶桃凌的朱雀台下,人是最多,这里面的人都在想着,倒要看看叶桃凌打李月溪,会不会出上两剑。 结果似乎将要让人大失所望,李月溪对叶桃凌这一剑也是束手无策。 不过幸而还有罗诗兰可以看,还有白舒可以看,还有那个新出名的叫做颜丹晕的女弟子,高水平的对决今天必不可少。 不过短短一瞬,李月溪飞快的做出了选择,他微微张口,对着叶桃凌的那道剑气吹了一口气。 下一刻李月溪口绽金莲,莲花微转,瓣瓣分离飘起,迎上了叶桃凌的剑气。 莲瓣片片迎击,又片片滑落,依次响了七声之后,叶桃凌的剑气消散,那瓣瓣金莲又重新组合,飞进了李月溪的嘴里。 去年四派论道之上,李月溪在面对孟克之最强的攻击的时候,才祭出了这朵金莲,可今天他面对叶桃凌的第一剑,就用出了自己最强的手段。 只不过当时那金莲被孟克之抓碎了,想不到今天李月溪再次祭用出来,这金莲不仅看起来毫发无损,变化还要多了几分,李月溪对这法宝的掌握,显然也要更上一层楼。 莫不是桃主功力已经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随手一剑都能和孟克之全力一击相比? 众人正惊叹间,李月溪身上的气质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他每向前走一步,脸上的神色和身上的气质都会发生一次转变。 前一秒李月溪哭丧着脸,像是活死人一般,下一刻李月溪就开怀大笑,嘴巴简直要咧开到耳根子了。 这种极端情绪的瞬间转变,李月溪做的自然而然,仿佛每一种情绪,都是真实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看见了很多个不同的人。 李月溪被称为万相佛子,正是因为他在佛祖前酣然入梦,梦中千年,看遍了众生相,尝尽人间喜怒哀乐,看破红尘。 他又往回走了七步,走到了最开始他所站的位置,而这七步之后,他已经变了七副模样,最后他把自己定格在一幅模样上。 此时此刻的李月溪,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眸不敢看向叶桃凌。 李月溪注意到,他不论如何变化,叶桃凌眼睛都不眨一下,唯独这副模样,叶桃凌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可能是她咬了咬牙,或者是想要抿唇,但错不了的是,她的情绪有了微妙的变化。 尤其是叶桃凌看着李月溪,看久了以后,她眼中慢慢的流露出了一丝哀伤的意味,这意味并不分明,比梅花香还要淡很多,可李月溪却敏感的捕捉到了。 体恤众生,总有一相让你于心不忍,李月溪一个大男人,光着头站在台上,却硬生生的站出了楚楚可怜的模样,甚至于让叶桃凌已经忘了,此时此刻,这一场比试,胜负还未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薛冬亦的刀 白舒见薛冬亦很多次了,薛冬亦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永远活在孟克之的光环之下,又不像白舒这样高调喜欢咄咄逼人。 他一身的阴霾气息,让人看了觉得很不舒服,也没人愿意去靠近他,但你如果见到薛冬亦在魔宗送走萧雨柔之后,在屋子里面一遍一遍的描摹着萧雨柔的名字的那副模样,薛冬亦的那眉那眼,肯定比世上任何一人都要温柔。 而且在这个是个人都要用一用剑的年代,薛冬亦坚持还用朴刀,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此时此刻,薛冬亦只拎着刀站在白舒面前,冷眼看着白舒,就足以让人遍体生寒了。 “你虽然不用剑,但我还是要用刀的。”薛冬亦一丝不苟的解释着,仿佛从上台的那一刻起,那柄朴刀就长在了他的手上。 白舒点了点头道:“我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你站在同一个擂台上。” 白舒去年看薛冬亦比试的时候,只觉得薛冬亦离自己很远很远,远到自己一生都可能触摸不到,可仅仅过了一年之久,白舒就已经凭借自己的实力,获得了和薛冬亦同台比试的资格。 这种速度太快了,让白舒感觉到虚幻而不真实。 白舒望着薛冬亦的眸子,从中看到了一丝鄙视的意味。 于是薛冬亦开口,用很低的,只有两人能听清楚的声音说道:“你这个人,别的还好,就是太贪心了!” 白舒砸了砸嘴,没有说话。 薛冬亦却继续道:“你有了小姐,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按理说,你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薛冬亦顿了一顿,用阴沉的眸子望着白舒道:“可你当着小姐的面沾花惹草,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没怪过你对么?” 薛冬亦笑道:“小姐以前会因为吕长枫一句话就闷闷不乐好几天,你以为你能带给小姐什么?你又如何值得萧雨柔所托?” 白舒面色如常,心却渐渐沉了下去,因为薛冬亦说的不无道理,最开始白舒真的只把萧雨柔当成小师妹,可到了最后,萧雨柔的所作所为,她的眼神和眼泪,又叫人如何能不爱? 对错已经分不清了,也谈不上后不后悔,更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白舒只好回答薛冬亦道:“这也终归是我的家事,与你又何干呢?” 薛冬亦哼了一声笑道:“照你这个说法,路见不平,还不让踩了!” 白舒微微摇头,微笑道:“嫉妒使你面目全非!” 薛冬亦愣住了,曾经他也是谦谦君子,虽然未必表里如一,做事却也是滴水不露的,但自从宗桑别院一事之后,他变得更加真实了,他刻意披上的伪装,已经难以维继,他为了萧雨柔,甚至能对月兴说出“让我遇到你,捏碎你全身的每一块骨头”这样的狠话,他甚至不像从前那般在意孟克之有多强大了。 这种改变别人可能看不分明,白舒却是懂的。 薛冬亦苦笑道:“就是嫉妒你又如何?你怎么能确定,我是面目全非,而不是现在才变得表里如一呢?” 白舒摇了摇头道:“我确定不了,但董色告诉我了,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善变的人做一件事情很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白舒微微一顿道:“但我不一样,我永远不会改变,我给别人的承诺,终生不改!” 白舒抿了抿唇道:“所以我不会轻易的给出承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正是因为如此,白舒在燕京没有选择和董色在一起,尽管二人有着金风玉露一样的相逢,一见如故般的投缘,尽管二人血脉相连,意气相投,尽管二人无话不说,心意相通,可白舒知道那是一辈子的事情,一时冲动可以撑起关于未来所有美好的畅想,但那毕竟只是幻想,所以白舒多等了大半年,等到自己和董色都坚信不疑,彼此可以相伴走完一生,这样的感情,才是白舒想要的。 而薛冬亦和萧雨柔相识半月就像娶她了,白舒觉得这样的感情来的太过于草率了。 半响薛冬亦才回答白舒道:“不明白!” 这一刻梨树上骤然飘落了一片花瓣,落在了薛冬亦的肩上,黑衣素梨,极为扎眼。 “不明白就动手吧!”白舒失去了继续说话的性子。 “好。”薛冬亦也不是磨磨叽叽的人,一个好字出口,已经抽刀砍向了白舒的脖子。 就像是烹牛宰羊一般,那种漠视生命的态度,是白舒所比不了的。 白舒退一步,偏头躲闪,右手招架的同时,左手一记天心掌还拍在了薛冬亦的刀面上。 薛冬亦朴刀被白舒拍的一抖,落在白舒手边,瞬间击碎了白舒的虚极障,那刀锋擦着白舒的脖颈划了过去,让围观的人们忍不住惊呼出声。 薛冬亦一刀不中,扭了扭脖子,笑着砍出了第二刀,那种邪魅的自信,叫人忍不住看的两眼发直。 比起剑宗的剑,薛冬亦这把刀要更显的具有力量。 除了最开始试探的一刀,之后薛冬亦每出一刀,白舒都再没有机会用天心掌摸到那冰凉的刀身了。 因为刀势太沉,稍有不慎,白舒就可能整只手都被薛冬亦削去,他只能胡窜乱跳,被薛冬亦赶的满场乱跑,时不时用一手偷学来的极为稚嫩的雁归秋水或雪后初晴,来骗一骗薛冬亦的眼睛,实在躲不开了,白舒就用虚极障加山字符这手硬接,只不过面对薛冬亦,白舒连虚空凝符的机会都没有,他都是直接掏出成符来用。 面对薛冬亦这种破虚上境,身经百战的高手,白舒境界上的不足终于暴露无疑,人们为白舒暗暗的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也终于在另一方面放心下来,白舒的越境克敌,应该也仅限是破虚初境了,他可能连破虚中境的人都打不过。 但是白舒和薛冬亦斗在一起,这么久还不败,已经算足够强了,而且不要忘了,白舒是空手打朴刀,不用剑也不用威力极强的杀字符。 正是因为如此,白舒从怀里拿画好的成符来用,别人也不好意思多加诟病,毕竟白舒说话算话,不用剑和杀字符,已经算是风度翩翩了。 薛冬亦几番攻势不下,却不急不躁,像是戏耍白舒一般,享受着看他花样百出,手忙脚乱的招架这个过程。 “紫桑别院中没杀了你真是可惜!”薛冬亦攻击之余,还不忘和白舒说话。 薛冬亦这句话惋惜的成分大于赞叹。 当时在紫桑别院,白舒还是归灵,连薛冬亦一招都接不下,可现在,白舒已经如此之强了,强大到让薛冬亦觉得害怕,这种感觉就像是多年前那场大雪之后,蹲在池塘边看鲤鱼的孟克之三日得道一样令人生畏。 就像一些生命力极强的花草一样,你不连根拔起,放任它,给它一丝一毫的阳光和雨水,它就会变得漫山遍野。 白舒毫不在意的笑笑道:“来日方长,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再用那把刀对着我,只不过你要想清楚了。” 白舒狼狈的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了薛冬亦的一刀,然后抬头继续道:“如果我入了破虚,到时候就是我拎着剑追着你砍了。” 薛冬亦微微喘息了片刻道:“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今天这场你最好提前认输了,不然你可要吃上不少的苦头。” 话毕,薛冬亦的刀上骤然间蒙上了一层黑火,就和白舒在魔宗烛龙像之前看到的那些黑色火焰一样,仿佛能吞噬一切。 “你还要挡么?”薛冬亦咧嘴笑道。 下一刻在白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薛冬亦一刀已经砍在了白舒的肩上,而且,薛冬亦是用刀背砍的白舒,白舒的肩膀上衣服霎那间被烧出了一个大洞,白舒用手擦了擦肩膀,那火焰很快又熄灭了下去,露出了白舒被烧的血肉模糊的肩膀,肩膀周围,又是一片淤青加上淤血,青色中带着鲜红。 白舒面无表情,可薛冬亦却脸色大变,这烛龙火可不是这么好熄灭的,偏偏白舒随手一抹,那火焰就熄灭了。 白舒肩膀那道伤口触目惊心,可他依旧面色如常道:“还留手了,你用刀刃砍试试,别对我这么客气。” 薛冬亦摇了摇头,无可奈何之中带着一丝惋惜,片刻之后下一刀也到了。 可这次薛冬亦忽然注意到了,白舒身边飘浮着很多透明的如同琉璃碎片一样的东西,若不是薛冬亦生性谨慎,他可能都察觉不到这一点。 可薛冬亦身法很快,刀法更快,甚至比他的想法还快,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薛冬亦的朴刀在落到白舒身上之前,就被一阵风暴卷了进去,那些透明的冰晶状的东西,都是白舒虚极障破碎之后,溅射在天地间的剑灵气。 此时此刻这些灵气碎片已经足够多了,多到可以形成一个标准的千剑阵。 没有当年罗诗兰布下的千剑阵雄浑,甚至连灵气的强度都远远不如,可白舒的一身灵气,都是剑灵气。 就像高山流水,琴瑟和鸣一般。 千剑阵配剑灵气,当属世间绝配。 薛冬亦一头栽进了白舒的千剑阵之中,首当其中的薛冬亦的刀,在千剑阵中不断的和白舒的剑灵气发生着碰撞,发出剧烈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只刹那,薛冬亦的朴刀就被震的脱手,卷进了千剑阵中。 而薛冬亦也在半空中奋力转身,硬生生的退了回去。 只不过此时此刻,薛冬亦一只握刀的手已经鲜血淋漓了,而他的那把朴刀,并没有在白舒的千剑阵中支撑多久,很快就被卷成了碎片,散落在了地上。 薛冬亦自幼用刀,此时此刻朴刀一毁,他下意识失神想到,仿若孟宗在乎自己一丝一毫,给自己寻一把像模像样的宝刀,那么今天自己的刀还会像这把朴刀一般,轻而易举的粉身碎骨么? lingdiankanshu.com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叶桃凌的剑 叶桃凌看见的不是李月溪,她双眼模糊,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头顶那满冠白色,应该也不是梨花,而是一片一片薄而剔透的雪花。 那一年叶桃凌七岁,只是深秋,天空中就萧萧疏疏的落起了雪来,她蓬头垢面,一身粗布麻衣,脚上是碎布裹着树皮做成的鞋子,指间生了冻疮,若仔细看,就触目惊心。 那时的叶桃凌怎么会有一头黑如墨染的长发呢,披在她肩上的,是枯黄而又稀疏的头发,她怀中唯一一件棉制的衣服里面,裹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黑瞳大眼,不停的吮吸着自己的手指,好奇的望着空中的飞雪。 那孩童不觉得什么,叶桃凌望着怀中那张脸,却是哀伤到了极点。 这雪下的,是想要我们姐妹的命么? 叶桃凌来自于洛国靠海的一个繁华的村镇,家中父母经商,有一胞妹,家境算是殷实。 可盛夏海边一场暴雨,冲上岸一颗红色的珍珠,被人拾走之后,暴雨一口气下了整月,海水暴涨,倒灌进了村镇,沿海的数十处村镇,尽数被洪水冲毁,有人曾说,在海上见到壮如青山的猛兽搬弄海浪,却鲜有人信。 叶桃凌的父母葬身洪水,不见尸骨,叶桃凌则在天灾之下幸得一命,带着胞妹向东逃命,一路上混入流民的队伍之中,饥饱不安,露宿风餐,一路戴月披星的走了过来。 那一年叶桃凌七岁,流亡让她命悬一线,奄奄一息,她本不在乎生死,只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指间腐烂,生满了蛆虫,本应该死在不毛之地,才不算玷污了尘世,可每当叶桃凌看见自己胞妹那张天真无暇的脸的时候,她又忽然没有了去死的勇气。 只可怜时以深秋,寒冬将至,天气本就苦寒,却又落起雪来,晚间纵使抢到篝火前一丝余温,又怎么可能真的挨过这寒夜呢,就算是今天挨过去了,那明天,后天呢? “姐姐,我…我饿…”叶桃凌的胞妹本是牙牙学语的年纪,一句话说不完整,意思却分毫不差的到了叶桃凌的耳中。 叶桃凌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女孩儿的脸道:“再忍忍吧,用不了几天,咱们就到鼎城了,城中自然会有吃的!” 那女孩儿竟也真乖,得了一句,吮指不停,却不哭不闹。 一阵秋风吹过,叶桃凌如坠冰窖,遍体生寒,哆嗦个不停,不远处背风的山坡处,已经有难民生起了篝火,火边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背靠着背,肩贴着肩,叶桃凌走了过去,奋力往里面挤着,却依旧隔着篝火极远,如同天堑。 叶桃凌印象之中,很少有这让令人不安的寒夜,甚至比海浪滔天的那一日还要令人心寒。 那一片片雪花落在叶桃凌枯萎的发间,将一根根发丝打湿,混合着身上的灰尘,(黏)腻腻的沾在叶桃凌的脖子上,寒意从脚底板一直浸到了头顶,叶桃凌牙关打着颤,迷迷糊糊到了三更天,才睡着了那么一小会儿。 睡梦中,叶桃凌带着自己的胞妹进了鼎城,被一户人家收养,继父继母不仅教叶桃凌读书写字,还在家里面给叶桃凌姐妹养了一只大黑狗,等到了年纪,叶桃凌遇到了一个善良憨厚的少年,欣然而嫁。 叶桃凌不是没有向往过爱情,至少在那晚的梦里,叶桃凌想过一次。 迷迷糊糊之中,叶桃凌感觉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服,睁开眼来,篝火早已经熄灭,惨白的月光之下,秋雪已经成了气候。 叶桃凌的胞妹身上裹着的那件棉衣,被扯落了一半,她低声的啼哭着,已经是有气无力了。 叶桃凌身边有一名瘦弱的男子,正拉扯着那件棉衣,棉衣的另一头,被叶桃凌牢牢的攥在了手里面。 叶桃凌下意识的揽过自己的妹妹,又抢了一把那棉衣,却没有抢过,她被这一幕吓的有些手足无措,流亡最开始,叶桃凌见过抢劫,也见过强奸,杀人放火叶桃凌都见过,叶桃凌身上值钱的东西也都被人抢走了,但是叶桃凌没想到,自己胞妹一件保命用的破棉衣,也有人要抢。 那男子满嘴的牙都烂了,含糊其辞道:“小孩子都是养不活的,你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还管她做什么?” 叶桃凌想哭,可她哭不出来,她浑身气的发痒,那些冻疮更是让叶桃凌痒的发起抖来。 “你们姐妹最终都得死,不如把活下去的机会,留给我!”那人说完,开始奋力抢夺叶桃凌手中的棉衣。 之前拥挤着取暖的流民全都醒过来了,他们默默的看着,就这样看着叶桃凌跌坐在地上,歇斯底里的抓着那棉衣的衣角,像是手中握紧了希望一般。 畅想中文网 所有人都是默默的看着,没有人有所作为,甚至连为叶桃凌说一句话的人都没有,所有人都觉得那男人说的不错,叶桃凌姐妹,根本不可能活下去的。 哪里会有人家收留这么小的孩子,没念过书,身子又没长开,底子还不干净,是灾星来着,除非是瞎了眼了,否则没有人会收留叶桃凌姐妹,她们两个最好的归宿,就是赶在寒冬前饿死冻死,不要多受苦难了。 争执之下,那件棉衣被两人拉扯成了两半,叶桃凌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可她却能在这件事情的争抢上,不输给一个成年男子。 叶桃凌用剩下的一半棉衣把自己的妹妹紧紧的包裹了起来,把自己妹妹的额头,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男子见棉衣扯烂了,忽然大怒,走上前狠狠的给了叶桃凌一个耳光,片刻间叶桃凌的一面脸颊就迅速的肿了起来,那男子又伸手去抢叶桃凌妹妹身上裹着的那另一半棉衣,叶桃凌已经没有力气去阻拦他了。 剩下那半件棉衣,叶桃凌也没有保住。 雪下的更大了,天气冷到人呵出一口气,就会结成霜,叶桃凌抱着通体冰凉的胞妹,默默的淌着泪,她已经手脚冰凉到快站不起身了。 抢叶桃凌衣服的那人,靠在篝火的余烬边睡着,身上盖着叶桃凌那件破碎的棉衣。 那人身前有一根树枝,秋枝,还没有干枯到一折即断的程度,还保有着树枝所具有的韧性,可论起坚硬程度,却已经不低了。 叶桃凌把自己的胞妹轻轻放在了雪地之上,自己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穿过那些拥挤着取暖的人们,走到了那男子面前,捡起了那根树枝。 倘若后来认识叶桃凌的人们看见这一幕,他们一定会发现,叶桃凌握着这根树枝的样子,就和她多年后握剑的样子一般无二。 自古用刀是劈砍,而剑都是用来刺的。 深沉的静谧之中,骤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惨号声,凄厉瘆人! 有一根树枝扎进了他的眼睛里面,那树枝刺的很深,握住树枝的那只手,还在努力动作着,像是顽童时期小孩子用木棍在搅动泥巴一般。 那是叶桃凌的第一把剑,那把剑坚不易挡,韧不易折,就留在那人的眼睛里面,陪伴着那个人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半个月。 他每每剧痛难忍,也没有勇气能一口气把那根树枝从自己的眼眶中拔出来,他只能容忍着自己的那只眼睛化脓,最终让那树枝长在了自己的身上,像是生了根发了芽一样。 而那破碎的棉衣,叶桃凌自然抢了回来,只是如那人所说,也如叶桃凌所想一样,她和她的胞妹挨得过这一天,可她们挨得过这个冬天么? 可早死晚死,都要试试,万一活下来了呢? 从那之后,叶桃凌再没有做过任何的梦,梦都是假的,只有苦难才最真实,所有对于未来充满了希翼的期望,都是穿肠毒药。 叶桃凌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泥土,有沙子,还有石头,任何植物,树木,叶桃凌饿急了都会吃,她那条肠子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直到现在,叶桃凌站在朱雀台上,她用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依旧觉得没来由的一阵肠胃剧痛,就像每个睡不着的寒夜,她一个人疼的全身浸满了冷汗,叫都叫不出声,瑟瑟发抖一般。 场下所有的人就这样看着叶桃凌一手提着剑,一只手放在小腹上,骤然放弃了攻击,疼的皱起了眉来。 “这是什么手段?” “为什么叶桃凌不继续进攻了,说不定再出一剑,胜负就已经分晓了。” 有剑宗弟子见叶桃凌这个模样,当场就忍不住要冲上去,却被人拦了下来。 而李月溪保持着那个楚楚可怜的模样,已经一步一步的,缓缓走到了叶桃凌的身边。 他笼在僧袍里的一双手,隐隐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要探出来,打在叶桃凌的身上。 和去年赏雪台论道一样,叶桃凌也被李月溪用一种奇怪的手段,送进了一种不知名的状态之中,这和孟克之送罗诗兰入梦一般无二。 到了她们这种境界修为的时候,你很难凭借术法取胜,争勇斗狠落了下乘,最高明的,还是攻心。 可叶桃凌的这颗心,明明已经千疮百孔了,为什么还有人不放过她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海的影子 和剑宗人以气养剑一样,当一把剑沁满了灵气久了,剑本身的品质就会得到提升,薛冬亦自然也用灵气温养过自己的刀。 他的刀本是凡铁,却在自己的温养下成了一柄令人胆寒的好刀,可朽木终究是难以雕琢,泥塑也禁不起风吹雨打,薛冬亦更没想到,这柄刀会在白舒手中烂成碎片。 从本质上讲薛冬亦是重感情的,这把刀陪伴薛冬亦走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当他看到这把刀片片碎裂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送走了一位老朋友。 从此将再也没有拎着刀砍人头那种令人愉悦的时光了。 薛冬亦还没回过神来,白舒的千剑阵就追了过来,谁也没想到,白舒在不用剑的情况下,还是用出了千剑阵。 当年孟克之面对这一招,先是用烛龙功法吞噬,然后是躲在了冬阳湖厚厚的坚冰之下。 没人吸收的了剑灵气,薛冬亦更是无处可躲,但他是魔宗的人,他可以把自己藏起来。 薛冬亦身上蒙上了一层黑雾,然后他缓缓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在别人看来,千剑阵似乎是将要失去目标了,可白舒却笑了。 当年孟克之在众人面前隐匿了身型,可他在纯均面前却还是无处遁形,白舒跟着纯均和承影学的这一招,他也算是行家,而且白舒还有罗诗兰教给他的堪灵之法,别人找不到薛冬亦的位置,却不代表白舒不可以。 于是千剑阵如影随形,不管薛冬亦怎么样隐藏自己,又是如何移动,他都没法摆脱千剑阵的追杀,薛冬亦很快又被迫现身,飞也似的躲闪着。 随后,整个腾霄广场上的灵气都活跃了起来,如同奔流一样涌向了薛冬亦的身体,在薛冬亦身前形成了厚厚的灵气屏障,他试图用灵气阻挡千剑阵,可那厚厚的灵气层却在呼吸间被千剑阵割成了碎片。 孟克之就是世间那个最擅长战斗的人,他面对千剑阵的办法都是逃,薛冬亦又能想出什么样的办法呢? 与此同时黑暗笼罩了整个青龙台,白舒的各种感官瞬间失去了应有的作用,白舒遇到过很多次瞑晦幻境了,从最开始的惊恐,到现在的坦然,白舒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站在台下仰望这些人的旁观者了。 如今白舒真真正正参与了进来,甚至白舒自己,都会薛冬亦用的这些招数。 真说起来这确实有些不公平了! 只不过这瞑晦幻境是薛冬亦的局,白舒就算是了解这功法运行的原理,也没办法在身处其中时而不受影响。 白舒召回了千剑阵,以防薛冬亦在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攻击自己,可薛冬亦似乎知道剑灵气的厉害,迟迟没有动手,等待着千剑阵的消散。 而白舒知道,在千剑阵消失之前,自己若是没能破开这瞑晦幻境,自己恐怕就要被薛冬亦轻而易举的击败了。 因为一旦脱离了术法的纠缠,回归到了近身肉搏,十个白舒也不是薛冬亦的对手,更何况白舒此刻还是在薛冬亦的瞑晦幻境之中。 白舒把手放在了怀里面,指尖已经摸到了那些画好的符,白舒身上足足有十道日字符,每张符都是笔力雄浑,意境饱满,光明与黑暗的较量,自古就没有停下来过,可日字符的杀伤力太过于惊人,白舒怕一张破不了薛冬亦的幻境,更怕十张一起,刺坏了腾霄广场上所有人的眼睛。 他拿捏不好分寸,也不敢冒这个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白舒的千剑阵已经近乎于消散,而薛冬亦的瞑晦幻境还是那样深邃漆黑,仿佛没有终日。 白舒皱眉沉思,他第一次设身处地的去想,身处于瞑晦幻境之中,究竟要如何破局,在此之前,白舒想的都是如何运用瞑晦幻境。 罗诗兰破过一次这瞑晦幻境,罗诗兰是在阵中舞剑,用千剑阵切割空间,可白舒的千剑阵成不了那样的规模,薛冬亦也不会给白舒那么多的时间。 还有什么东西,是足矣撼动这无尽的黑暗的呢,要知道孟克之用瞑晦幻境的时候,覆盖了整个赏雪台,他施法的范围何其之广,而薛冬亦的瞑晦幻境只局限在青龙台上,空间要小了数倍,威力自然也就更强,幻境也就自然更加稳定,牢不可破。 白舒则需要在瞬间彻底改变青龙台上的灵气环境,把掌握权拿回到自己的手上,那他需要的就不是成点、成线或是成面的灵气波动,一定是要引发那种铺天盖地的灵气翻腾,才有可能击碎薛冬亦所布下的无尽黑暗。 于是白舒脑海中下意识的回想起自己所见过的那些堪称为雄伟的画面,究竟是太虚后渊的千刃巨峰,还是剑宗之外的浮沉东海,算得上是真正的雄伟呢? 山固然雄伟,可山有山高,大海却没有尽头,所以白舒极少在山中眺望,却无比羡慕叶桃凌站在如故崖上所看到的苍茫风景。 白舒在观潮小筑看过满天繁星,自然也对东洛剑宗那片海有所了解,白舒曾经独自一个人走在崖边听潮,也在天门之上,幻想着大海遥远的尽头,有那么一座先圣岛。 白舒看过叶桃凌在如故崖上的背影,所以白舒能想象得到,落在叶桃凌眼中的,是一幅什么样的场景。 不动如山,汹涌如海,这道海字符白舒在心里念念不忘的想了很久了。 “薛冬亦,你看过海么?”不知怎得,白舒这句话没有湮没在黑暗之中,而是清晰的传了出来,落在众人的耳朵里面。 白舒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从没见过大海的人,懵懂的问别人有没有见过大海。 他本身是对大海没有概念的,也听不出是否向往。 可薛冬亦却愣住了,他的确没有见过大海,而且他知道白舒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他每一句话都事出有因,每一个缘由都会叫人拍案叫绝。 空气中的灵气躁动不安,薛冬亦刹那间毛骨悚然。 “我给你看看海吧!”白舒在黑暗中深深的感叹道。 那些难以为继成千剑阵的剑灵气,如同水滴一般,缓缓的流动着,汇集到了白舒的指尖,腾霄广场之上,骤然吹过了一阵风,风里面带着难以言说的湿咸。 不是山风,那风可能吹来自东海。 白舒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着,白舒喜欢大海,他与东海相见欢,只一面就是老友,可他却从来没有代表自己的老友,给其他没见过大海的人送去一声问候。 随着白舒手指的每一次移动,空气中的灵气就会随之翻腾一次,有节奏感的律动,如同一波一波的浪潮。 fantuankanshu.com 于是薛冬亦所洒满的黑暗就变成了水,水是不稳定的,只要有更低的低洼,水就会流动,当水的流动有了规律,形成了规模,就是江河,就是湖海。 只一瞬间,青龙台上的灵气环境就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白舒的灵气不再受白舒控制,薛冬亦的灵气也不会再任他驱使,浓重的黑暗和那阵湿咸的风一触即散,青龙台上传来的浪潮的声音。 头顶那满树的梨花片片飘落,又随着狂风飞起。 那声音是惊涛拍岸,灵气也是汹涌澎湃,铺天盖地的向薛冬亦卷了过去,空中出现了灵气之海,具有大海的全部特质,如同那片东海在遥远群山中的一道影子。 莫渊山和东海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相见,在此之前数千年甚至更久,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但现在它们知道了,山似乎在颤栗。 薛冬亦在另外一头大声说着什么,声音却被滔天巨浪淹没,白舒极为欢愉的笑着说道:“你有什么话,对它说就好了,我全都不听!” 另一边朱雀台上,叶桃凌本是一幅愁伤的模样,可那阵海风吹来,叶桃凌长发飘飘,她骤然回过了神来,转头望向白舒所在的方向。 那一刻叶桃凌的神情,和她在如故崖上的表情一般无二,海浪之声远远的传来,那就是叶桃凌的生命之音。 叶桃凌红唇微张,发丝被风吹的贴在了她的唇上,她霍然转身,一剑刺了出去。 剑与叶桃凌的肩齐,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叶桃凌的红袖滑落,皓腕如雪,那颗守宫砂如同被打湿了一样,鲜艳欲滴。 李月溪的胸口是一个血窟窿,他的两只手还收在袖子里面,佛光却隐了个干净。 面对叶桃凌这样干净利落的一剑,李月溪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 叶桃凌抽剑,带出一片血花,那颜色像极了碧落后山的血桃,血桃虽说是寒冬凋零,但只要叶桃凌在,冒雪开出一朵来,又有何妨? 李月溪胸前的血洞潺潺流出血来,他身子晃了一晃,栽倒在了都上。 叶桃凌终究是出了两剑,第一剑是斩,第二剑才是刺。 叶桃凌垂剑把血控了个干净,把剑扣在手腕后面,收剑而立,生气道:“不准在这件事情上骗我!” 随后叶桃凌跳下了台,头也不回的向青龙台走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我等着你 薛冬亦在白舒这一道海字符中,生平第一次的感受到了被淹没的感觉,他修为再高,也只人力,人力怎可与天相斗。 ”不愧是小姐选中的人啊!”最后一刻薛冬亦其实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在薛冬亦心里,白舒还是配的上董色的,甚至可以说是,两个人般配极了。 不论是才貌还是思辨,又或是其它任何东西,白舒和董色能做到最优秀,薛冬亦正是因为了解董色,所以他在看向白舒的时候,才能在白舒的身上看出董色的影子。 这只是瞬间的想法,海字符中,薛冬亦的情况不容乐观。 薛冬亦一身的黑火,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他被浪潮冲击着,火光几近被扑灭,可就在这个时候,薛冬亦清晰的感觉到了,那些不受控制,但属于他自己的灵气,在这道海字符中是如何运行的,那种独特的运行方式,为薛冬亦开启了一扇崭新的大门。 就在那片大海最中心的浪潮即将拍打在薛冬亦的脸上的时候,他骤然闭上了双眼,身上的黑火也轰然熄灭,那些汹涌澎湃的灵气之海,在薛冬亦面前莫名其妙的安静了下来,速度一再放缓,放缓,薛冬亦重新运起烛龙功法,那本来生生不息,独立运转的一片海,却忽然变了轨迹,如同漩涡一样,以薛冬亦为中心,疯狂的旋转了起来。 白舒在用出海字符之后,下意识的回眸看了一眼,他正好看到了直直向自己走来的叶桃凌,白舒愣了一愣,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片澎湃的海,已经被薛冬亦控制了起来。 白舒目瞪口呆,也是白舒该此一劫,这道海字符借了大半薛冬亦的灵气,而薛冬亦又恰好在这个时候,顿悟了,这是薛冬亦的运气,也是他的机缘。 白舒怕薛冬亦吸收自己的剑灵气之后被剑灵气摧毁了身体,赶忙召回自身的剑灵气,与此同时,薛冬亦的烛龙功法也开始全力运行,好在白舒剑灵气回的快,赶在薛冬亦烛龙功法完全进入状态之前收了回来。 但接下来,天地间的灵气猛烈的沸腾了起来,小半个莫渊山的灵气都不受控制的涌向了薛冬亦,而薛冬亦整个人浮在空中,浑身被黑色的火焰包裹着,衣衫尽数焚毁,就连他的头发,也化成了黑色的火焰,而他裸露的肌肤上,缓缓的渗出了血来,很快那些血珠又被火焰烧的蒸发成了血雾。 白舒知道,这是薛冬亦身体承受不住如此密集的灵气所表现出来的抗拒,几息之间,灵气全部涌入了薛冬亦的身体之中,薛冬亦身上的火焰也越来越暗淡,到了最后,薛冬亦随着黑色的火光一起消失了。 薛冬亦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后,整个腾霄广场安静的可怕,另外三场比试都已经分出了胜负,分别是叶桃凌、罗诗兰和颜丹晕胜了,四派论道头一次,有三名女子进了前四名。 一切复归于风平浪静,薛冬亦再次出现的时候,身上已经裹了一件白袍,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偷来的,那袍子宽大而滑稽,可薛冬亦的表情却和以前不一样,要多了几分淡然,这份淡然建立在心境的成长之上。 薛冬亦微笑着对白舒道:“要不是你,我不知道多久才能突破到破虚巅峰!” 至此众人才明白过来,就在刚刚,薛冬亦在白舒营造出来的那片海里,从破虚上境突破到了破虚巅峰,他是四派年轻弟子里面,第二个有这种境界的人。 “恭喜你了。”白舒丝毫不羡慕的给薛冬亦道着喜,破虚之上的境界,完全羡慕不来,那是要看造化的,白舒今天就是薛冬亦的造化。 薛冬亦微微摇头道:“我要是你,我现在一定会难过的要死,甚至会害怕。” 白舒开怀大笑道:“你就早我一天,就膨胀成这个模样么?” 白舒说的一天,只是个比喻,白舒说完回身抬头看了一眼那高悬在梨树树冠上那沉甸甸的梨子,下意识的又咽了一口口水。 “你要是吃了它,你就是攻无不克,你就是战无不胜,你就算拿一根树枝,你也能一剑摧城。”观主的话还回荡在白舒的耳朵里面。 正因为那强大的力量触手可及,所以讲真的,白舒丝毫不羡慕薛冬亦,因为薛冬亦勤勤苦苦的修炼了很多年,才有了今天的修为,而白舒只是刚刚入门,就一步踏上了半山腰了,要说羡慕,也一定是别人羡慕白舒才对。 薛冬亦面对白舒的嘲讽,不气也不恼,淡然回道:“早你一刻也是早,别说是一天了。” 薛冬亦话音一落,人已经冲了出去,一爪抓向了白舒的小腹,白舒只来得及给自己身上贴了一道山字符,就被薛冬亦撞飞了出去。 白舒感觉自己小腹着了火一样,身子头重脚轻,耳边风声呼啸,似乎下一刻白舒就要一头狠狠的撞在地上,磕一个头破血流了。 可白舒的背忽然靠在了一只手臂之上,那只手臂柔软而光滑,隔着衣衫白舒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美妙的触感。 一缕带着清香的长发垂在了白舒的胸口,白舒低头看了过去,先是看了那倾泻如水的长发一眼,然后才发现,自己小腹之上有一个血洞,正在往外面冒着血。 虽然白舒到了台下,可薛冬亦似乎还要追击,只不过片刻之后,薛冬亦就停住了身形。 因为白舒身前横着一把剑,一把叫做乾沧的剑。 白舒跌在了叶桃凌的手臂上,而叶桃凌一只手搀着白舒,另一手举着剑向着薛冬亦。 罗诗兰等人匆忙赶来,把白舒扶着坐好,帮白舒止血疗伤,白舒很享受被叶桃凌保护的感觉,他甚至有些埋怨别人来的太快了。 如果叶桃凌因为自己的原因和薛冬亦打起来,啧啧,那场面想起来都刺激,白舒咧嘴笑着,一口的红牙。 境界还是境界啊,白舒能在不用剑的情况下,和薛冬亦打了这么久,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而叶桃凌在逼退薛冬亦之后,也收剑站好,目光落在白舒的身上,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这场比试结束之后,白舒仍然没有离场,他就坐在地上,拦着罗诗兰等人不让她们去找薛冬亦的晦气,薛冬亦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想杀了白舒,但他毕竟有这个胆量,就这一点,白舒就佩服他,只不过在叶桃凌的剑下杀人,薛冬亦也就只能想想,他还没有自信到这个程度。 白舒虽然重伤,却丝毫不见重伤之人的萎靡神色,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薛冬亦拖着长长的白袍子,弯着腰在地上仔仔细细的检查着每一寸土地。 薛冬亦在捡拾自己朴刀的碎片,他动作专注而仔细,就算是一个铁屑,薛冬亦都没有放过,大块的碎片薛冬亦把它们抱在怀里,小片的薛冬亦则是用那白袍的衣角仔仔细细的包好。 颜丹晕在一旁看了很久,终于走上前去帮薛冬亦找寻着朴刀的碎片,于是薛冬亦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显的那般落寞而孤独。 因为白舒就算落败了,他周围也还是围满了人,包括叶桃凌,叶桃凌都站在白舒身边,可薛冬亦不一样,赢了输了,他都是一个人,也没人会为他喝彩。 只不过今天颜丹晕想为薛冬亦喝一回彩,她本就不喜欢白舒,反倒是欣赏薛冬亦那邪气模样。 2k小说 而薛冬亦又一年进了四派论道的四强,下两场比试的安排也出来了,叶桃凌对颜丹晕,薛冬亦对罗诗兰。 比试开始之前,四人还有很长的休息时间。 白舒就这样看了薛冬亦很久,直到薛冬亦在捡干净散落在地面上所有的朴刀碎片之后,对颜丹晕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他转过身来看向白舒,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集了过来。 薛冬亦沉声道:“我想杀你不是怕未来的某一天你强过我。”薛冬亦说完这句话之后顿了很久,这解释实在是认真,白舒不知道薛冬亦是不是想用这句话来说服他自己。 他真的不害怕将来的白舒么? 薛冬亦可不是个软弱的人,于是白舒点了点头,表示相信薛冬亦的说法。 薛冬亦这才继续道:“我想杀你是因为你毁了我这把刀。” 曾经薛冬亦从董色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里面升华出来了一句话。 折尽宝剑成废料,遍砍寒梅当柴烧。 薛冬亦还没折过几把宝剑,他的刀就被白舒毁了,薛冬亦觉得这很讽刺,也很可惜。 白舒对自己的星陨也是有感情的,他和星陨的感情不过一年,可薛冬亦呢? 白舒再次理解的点了点头,薛冬亦却无所谓的道:“不错没关系,这刀我拿回去重铸,以后还是能用的。” 白舒赞同道:“没错,说不定重铸之后的刀,要更好用!” 薛冬亦望着白舒道:“你不是要拎着剑追着我杀么,我回去就去铸刀,我等着你!” 白舒喜欢薛冬亦这样的狠话,有气势又不咄咄逼人,比自己说话还要好听。 白舒便如同和朋友做一个约定一般道:“好,我不会让你久等!” 薛冬亦好像这样才心满意足,他没再说话,抱着朴刀的碎片就往洗剑池的方向走去。 四派论道还没结束,谁也没想到薛冬亦就要这样离开。 颜丹晕见薛冬亦越走越远,忍不住追上去大声问道:“你还有比试呢!” 薛冬亦头也不回道:“刀都毁了,就算我破虚巅峰,又怎么可能得取头名。” 之前薛冬亦没有破虚巅峰的境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叶桃凌究竟差了多少。 可现在薛冬亦知道了,越高的境界,只要别人比你高一小步,那别人就在另一个世界之中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如何认识一个人 薛冬亦已经走了,白舒却还坐在原地不动,他盘着腿,像是观主打坐一样,说实话白舒虽然入了太虚观,可他没有做过一天的道士,他甚至都没穿过道袍,可观主还是希望白舒能接手太虚观。 这不是宽容,是一种偏爱,只是白舒并不确定,观主究竟是偏爱白访云,还是爱屋及乌,也偏爱起自己来了。 像白舒这样坐着,太过于随意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失礼,因为所有人都在站着,包括长辈,萧半山他们都是站着,白舒于长辈面前先落座,是极为不妥的。 可白舒身子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薛冬亦这一爪是他破境之后第一道攻击,意势是最饱满的,白舒若不是经过炼体,剑灵气和忘川桃木灵之气改造过身体,又加上虚极障和山字符的保护,薛冬亦这一击真的可以要白舒的命。 白舒自然可以让罗诗兰背着他回去,可白舒说过很多次他要保护罗诗兰了,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趴在罗诗兰的背上,这很丢脸,而且会让罗诗兰在接下来的比试之中,因为自己分心。 倒不如就像现在一样,白舒微笑着坐在台下,默默的注视着罗诗兰,至少也能安她的心。 白舒身上的伤要是都没痊愈,他现在的身体就是千疮百孔,可只要白舒的伤一道一道的好了,就代表白舒在飞速的成长着,每一道伤痛,都是通往成功路上必不可少的磨练,不管是面对什么境界,白舒都没想过要退,退了剑意就折了,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境界不高,却依旧能受到别人尊敬的原因。 闲然间,一阵清香扑鼻,白舒眼角桃影朦胧一闪,有人坐在了白舒身边。 要知道,白舒的所作所为都不是那样的正常,他从上山起就是一个怪人,此时此刻,理所当然的不应该有人像白舒一样这般随意的坐在地上,与白舒同流合污。 白舒偏头看过去,叶桃凌红裙托地,散开成了一个圆,她托着下巴望着之前白舒一直看着的那个方向。 如果站在梨花树上去看,叶桃凌现在应该像一朵盛开的桃花吧! 白舒心里这么想着,下意识的很没有礼貌的盯着叶桃凌的脸看。 叶桃凌白嫩的肌肤光滑无暇,看久了都有些晃眼,红唇薄而轻巧,颜色却没有她自己的那身红衣鲜艳,特别是叶桃凌的睫毛,修长细密,一眨不眨的望着空处,虽然是发呆,却让人赏心悦目。 “你在看什么呢?”白舒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年龄和经历就像是水,代表一个人的深浅,一般的年轻人,在白舒眼中,都是一汪清澈的湖水,一眼就能望见湖底,可叶桃凌就像是她自己口中所说的沙海,你只能去想象,却永远也想不清楚,因为世间从来没有沙海这种东西,既然没有人见过,自然也就没有人了解。 白舒不了解叶桃凌,所以此时此刻,叶桃凌的任何举动在白舒眼里,都是那般有趣。 叶桃凌似乎是习惯了来自于别人的注视,所以她看也不看白舒一眼,低声说道:“我在看海。” 白舒顺着叶桃凌的目光看了过去,那处是空空荡荡的,已经彻底没了海的影子。 白舒便道:“那海已经消失了,还看个什么?” 叶桃凌却看的如痴如醉道:“那海还在我的心里,所以我目光落在那里,那里依然有海。” 白舒拍手赞道:“你这话倒是不错。” 因为白舒站在渊口,看着藏剑锋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位女子一般,只因为小白也在白舒的心里,所以再看那剑,模样就完全不同了。 彼时白舒羡慕过叶桃凌独自站在如故崖上所看到的风景,而此时此刻,叶桃凌就和白舒并肩坐着,她还在看海,那算不算,白舒已经和叶桃凌一起看过海了呢。 尽管此时此刻两人在相距东海足有千里之远的深山之中。 “你为什么拦着薛冬亦,不让他杀我啊?”白舒从这一刻开始觉得叶桃凌是个妙人儿,所以白舒对她更加好奇了。 叶桃凌终于偏头看了白舒一眼,解释道:“下山之前,师父和我提过你。” 白舒来了兴致道:“哦,她老人家怎么说?” 叶桃凌告诉白舒道:“师父说你和我一样,都是命苦,让我照顾好你!” 白舒满脸苦笑,观主这一根红线牵的,还真是两头都照顾到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临川,白舒上了叶桃凌的马车了,白舒终归还是欠了宗主一条命。 白舒想了片刻,也不纠结,对叶桃凌道:“不管宗主她老人家怎么吩咐的,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啊!” 随着叶桃凌的目光一转,白舒再次强调道:“两次!” 叶桃凌微微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她忽然问白舒道:“为什么那个叫颜丹晕的人那么讨厌你啊,我觉得你挺好的。” 能给自己熬粥和收拾房间的人,能在大山深处召唤出东海的人,在叶桃凌心里自然是很好,更不要说白舒收养了纸鸢了。 白舒心不争气的跳了一下,笑意却真的藏不住了,得叶桃凌一句赞,当真是不容易,白舒瞟了远处的颜丹晕一眼,对叶桃凌说道:“她听不懂我说的话,看不懂我做的事情,所以她讨厌我,就像你对陌生人有莫名其妙的爱,和莫名其妙的恨一般。” 叶桃凌想到了自己对纸鸢的偏爱,和对一些一眼看见就恨不得杀掉的那些陌生人,觉得白舒说的很有道理,可叶桃凌还是说道:“我也听不懂你说的话!” 白舒温和的笑道:“这就是你比颜丹晕聪明的地方了,有时候去认识一个人,你完全不用依靠眼睛或者是耳朵。” “那要用什么呢?”叶桃凌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微张着小口,等待着白舒的回答。 叶桃凌却不知道自己这副好奇宝宝的模样落在白舒的眼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白舒肯定的回答道:“认识一个人完全靠感觉就行了。” 白舒说完又补充道:“对,没错,就是靠感觉。” 叶桃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转过了头去,至此两人的对话嘎然而止,叶桃凌还在发呆,白舒也完全坐的住,没有继续打扰叶桃凌的清净。 旁人便眼巴巴的看着,叶桃凌接下了从台上飞下来的白舒,为白舒举剑退敌,最后又和白舒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人们的议论如同滚烫的开水,一度沸腾,倘若不是白舒那身白衣之上有一大片血渍,身上沾着几许灰尘,那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就真的非常的般配了。 这就是剑宗宗主想要的效果,她自然想撮合膝下这一对儿金童玉女,最好能让叶桃凌从过去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但有些牢笼,是人自己画给自己的,外人无论如何努力,她自己不想出来,旁人也没有任何办法。 两人坐了没多久,纸鸢就跑了过来,白舒早就想到自己今天可能会受伤,就特意安排纸鸢和复堂柔嘉一起做功课,不知道是谁走漏风声,腾霄广场的事情都落到了纸鸢的耳朵里面。 好在虽然白舒身上血迹很多,但白舒面色如常,纸鸢尽管一脸的担忧,抱着白舒的胳膊不松手,却也没有哭出来。 白舒哄了纸鸢好一会儿她才放下心来,坐在白舒的腿上,和叶桃凌说话。 在白舒看来,叶桃凌对纸鸢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每次只要两人一碰面,就会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这一刻白舒也只是一个背景,是纸鸢的一张凳子,可两人说着说着话,纸鸢就从白舒腿上跳了起来,挤在白舒和叶桃凌之间坐下了。 白舒怕地板凉连着说了纸鸢好几句,叶桃凌便连忙把自己的裙子拉过来垫着给纸鸢坐。 这场景好像一家三口,让三人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一直到叶桃凌和颜丹晕的比试时间到了,她才依依不舍的起身。 xiaoshutingapp.com 白舒叮嘱叶桃凌道:“小姑娘难得有一个登场的机会,你可别让人家败的太轻易了。” 叶桃凌有些疑惑的看了白舒一眼,没有说话。 颜丹晕也准时来到了青龙台上,早叶桃凌一步登场。 今年真的是太虚观厚积薄发的一年,在陈词离山的情况下,四派论道的前四名太虚观还是占了两个,而且薛冬亦一走,留下来的,竟然是三个女子。 “阴盛阳衰,了不得呢!”白舒在台下赞叹,叶桃凌已经翩然上台,而罗诗兰因为是被安排和薛冬亦交手,在少了对手之后,罗诗兰也就直接获得了和这一场比试的胜者争夺四派论道第一的机会,这个时候,罗诗兰正和许劫一起低声说着什么,两人极为熟络,看起来相谈正欢。 到这里白舒才发现,原来罗诗兰眼中也不是只有自己,至少大师兄许劫,算得上是罗诗兰的朋友,许劫入门比罗诗兰早,应该也是看着罗诗兰长大的,更有可能,两人本就是青梅竹马。 “白师兄。”一个怯弱的声音打断了白舒的思路,白舒转过头一看,喊自己的那人却是姜雪。 白舒对姜雪笑了笑道:“雪儿你来了,这比试肯定极为精彩,你要看好了,多和她们学学。” 姜雪怯生生的从背后拿出一块垫子,递给白舒道:“我其实一直都在场,就是怕你坐在地上凉,回去拿了这个。” 白舒顿时一阵尴尬,他和薛冬亦打的太专心了,他确实没有注意到姜雪究竟在不在场。 白舒再看到姜雪发红的面颊,听到她略有些急促的呼吸,也就想到了她小跑着回去拿这个垫子的场景。 于是白舒心中歉意更胜,接过那垫子放在身下坐好道:“多些雪儿师妹惦记了,刚才比试的太专心,倒是真没看到你。” 若是白舒不接受姜雪的善意,那姜雪只会更难受。 姜雪见白舒一脸歉意,没来由一阵感动道:“白师兄当真是道门天才,雪儿心里是非常敬佩的!” 白舒笑道:“只不过达者分先后罢了,早晚你也会大放异彩,到时候换我在台下为你加油。” 姜雪在白舒身边蹲下,抱着膝盖道:“我只要能在台下看着你发光发热,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接班 白舒从澄湖寺下与姜雪相遇就知道,姜雪对自己不光是崇拜,更多的是爱慕。 可萧雨柔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白舒不可能给姜雪任何的回应,总有一天姜雪也会忘了白舒,毕竟很多时候,白舒是一个无情的人。 “看比试吧。”白舒笑着说道。 姜雪默默的点头,她没想过要白舒的回应,能像现在一样靠白舒这么近,闻一闻白舒身上的气味,听一听他的声音,就已经很好了。 另一边颜丹晕在台上非常紧张,她知道叶桃凌上来就会出一剑,一剑之后,多半就胜负已分。 可面对自己的时候,叶桃凌丝毫没有出剑的意思,她就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颜丹晕,眼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 因为叶桃凌知道颜丹晕还不清楚应该如何去认识一个人,就这一点,优越感就了然于胸了。 只被叶桃凌注视着,颜丹晕就觉得压力非常的大。 她是要帮白舒出气么?毕竟她看起来和白舒关系很好。 还是说她根本不屑对我出剑? 颜丹晕上山已经十年之久了,这十年之中,颜丹晕除了在天权宫走动,基本都没有出过门。 她清心寡欲这么多年,不是因为她的性子清淡,而是因为她坚韧不拔,她心中对大道满怀憧憬。 她懵懂而无所畏惧,所以她敢和罗诗兰顶嘴,也敢当众奚落白舒,她今年心境到了瓶颈,修为再难寸进,所以她听从了林跃竹的建议,施施然走出了天权宫,走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颜丹晕虽然不及白叶二人耀眼,却也是今年四派论道之中一颗炫彩夺目的星。 于是颜丹晕没有再等,她先出手了。 颜丹晕的武器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宽袖藏纱,攻击的手段就是丝带,所以她一抬手,众人满眼看见的就都是粉色,如同仙女起舞一般。 这场面看似柔情似水,可挨过颜丹晕这粉绸的都知道,这每一寸绸缎,都有着极为恐怖的破坏力,就连乾宗宗主李安忆,都败倒在了颜丹晕的粉绸之下。 可叶桃主实力摆在那里,颜丹晕丝毫不敢有轻视之心,她出手的第一时间,就用了自己最强的攻击手段,片刻间粉绸漫天,纵横交错的纠缠在一起,卷向了叶桃凌。 最后这几场比试,太虚观七星君,除了徐冶、汤无厌和江圣轩三人未至,其他四位都到齐了。 萧半山见此场景,对林悦竹道:“林师妹门下还真是人才济济啊,以前我从未听闻过颜丹晕的名字,可今天之后,她也应该是要名扬四海了。” 林悦竹略有得意道:“总不能你们开阳一脉年年出彩,还有白舒这种妖怪在里面,我们天权就出不了人才。” 听到林悦竹管白舒叫妖怪,萧半山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林悦竹也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不妥,连忙解释道:“师兄可莫怪师妹这张笨嘴,本是称赞,词却没有用对。” 柳念在一旁笑道:“这称呼倒也贴切,白舒的实力确实让人咂舌,你说他要是到了破虚,兰丫头可还压的住他么?” 常悦反驳柳念道:“师弟此言差矣,兰丫头本就百般宠溺舒儿,又怎么可能会压他呢?” 柳念点了点头道:“师兄说的有理,不过我看兰丫头待白舒如同姐弟,是成不了姻缘的,倒是叶桃凌这丫头,和白舒风骨相近,像是情投意合,若是成了好事,也是一段传世佳话啊!” 萧半山听闻白舒被众人一番打趣,脸色也好看了起来,可说起白舒的婚事,萧半山顿时变得愁眉苦脸,叹气道:“白舒早就有婚约在身,是个燕国的小姑娘,我见过她几面,才貌绝然,风流韵骨,和舒儿堪称绝配,只是苦了我家雨柔,痴情用错了地方。” 众人一听萧半山这话,顿时来了兴致,将那些观中传言一一讨辩起来,想弄清楚白舒和萧雨柔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话间颜丹晕的粉绸已经压在了叶桃凌的身上,很快那红色的倩影被粉色淹没,直至消失不见。 然后,众人听见一声长剑铮鸣,颜丹晕的粉绸从最中心处,片片碎裂,一道横斩而出的剑气呼啸着冲了出来,沿途那些粉绸遇到这道剑气,沾之即碎,一直到了颜丹晕的面前。 颜丹晕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双袖间的粉绸一股脑的往那道剑气之上挡了过去,却如同螳臂当车,起不到丝毫的效果。 到最后,要不是那道剑气自己消散了,恐怕颜丹晕就要被这一剑直接腰斩。 白舒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眼中已经浮现出颜丹晕身子断成两半的样子。 只因为叶桃凌出的这一剑白舒无比的熟悉,这正是白舒在太虚后渊之下,参悟学到的那一式无字剑。 这不是白访云自创的一剑么?为什么叶桃凌也会用?为什么叶桃凌的无字剑收放自如,临敌而散? 白舒起身牵动了腹部的伤口,透过白色纱布,那鲜血又涌了出来。 姜雪连忙扶着白舒,帮他按住伤口,关切道:“白师兄,怎么了?” 姜雪见白舒神色凛然,全不管身上伤势的样子,吓得牙齿都在打颤,手上也有些发抖。 白舒摇了摇头,心里遗憾万分,刚才叶桃凌那一剑是在粉绸之中斩出来的,白舒没见到叶桃凌用出这一剑时的样子,白舒靠想象,想不清楚这一剑,他有一种预感,倘若叶桃凌这一剑自己看清楚了,也就真正的学会了这一剑。 “可惜了。”白舒喃喃自语,忽然想到自己在剑宗面对余秋寒的时候用出无字剑,余秋寒惊恐的问白舒为什么会用这一招,当时白舒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白舒才明白,这一剑可能不是白访云所创,而是出自于剑宗。 难道是凌问儿教给白访云的?可那时候白访云还没有真正出山,是没有见过凌问儿的。 带着无数的疑问,白舒怔怔的望着叶桃凌,而叶桃凌也回头看了白舒一眼,似乎是在问白舒,这样不让颜丹晕轻易落败,你满意了么? 可叶桃凌在白舒眼中看到了迷惘。 罗诗兰舍了许劫,跑回到了白舒的身边,重新为白舒处理伤口,一阵微风吹过,寒冷的空气钻入白舒的肺里,白舒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巴,咳嗽了出来,等白舒手从嘴上拿开的时候,掌心之中已经多了一片血迹。 白舒看了一眼掌心,飞快的攥紧了拳头,把手背了过去,可就是这样如同昙花一现的血花,罗诗兰也看到了。 罗诗兰拉了白舒的胳膊一下,不容置疑道:“跟我回去!” 白舒微微摇头道:“四派论道还没结束呢,我留下来给你加油打气!” 罗诗兰颇为幽怨的望着白舒,叹了口气。 台上颜丹晕却忽然失去了继续打下去的兴趣,她知道叶桃凌在让她,却想不明白,叶桃主这样直来直去的人,为什么会让着自己。 颜丹晕也叹了一口气道:“我输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颜丹晕确实没想过自己比谁差,她今年二十岁,可她知道叶桃凌只有十七岁,和那个可恶的白舒一般大。 颜丹晕还知道,白舒入门只有一年光景,只是颜丹晕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稳稳的击败用剑的白舒,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里面,见过白舒用剑的人不多,可白舒用符用道法都用的那么好,他最擅长的剑,用的难道会差么? 总有人会想,白舒和叶桃凌走的这么近,是不是因为他用剑用的好的原因,两个人凑在一起,聊的是不是和剑有关的话题。 叶桃凌本来还想给颜丹晕展示自己的机会,可现在颜丹晕主动认输了,叶桃凌自然没有继续留在台上的理由了,她看都没看颜丹晕一眼,就跳下了台。 林悦竹却在为颜丹晕叹惋:“叶桃凌的剑法,似乎已经到了剑圣的那个级别,也难怪丹晕难以和她抗衡。” 萧半山沉声道:“别说是丹晕了,就算是你我,有信心能胜过叶丫头么?” 林悦竹闻言默然不答,她甚至在心里问自己,当年的白访云,究竟胜不胜的过叶桃凌。 柳念劝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咱们都是老人家了,和那些年轻人比,那里比得过呢?” 常悦苦笑道:“柳师弟境界高着我们,对于旁人修为高低自然都不放在心上,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在破虚巅峰浸淫数年不得突破的痛苦,看那叶桃主几年修行顶得我们一生苦修,自然是要唏嘘几句的!” 柳念哈哈大笑拍了拍常悦的肩膀道:“人家尊称叶丫头为桃主,你这等身份也这么喊么,不如等叶桃凌着了白舒这小子的道,嫁入咱们太虚,给你端茶倒水来得舒服,与其拼死拼活求一个破境,倒不如收个好弟子来的实在。” 萧半山也笑道:“说的是了,舒儿的符道还是常师兄给领进的门儿,真说起来,师兄也是舒儿的老师,而反观我这个当师父的,就有些不负责任了,平日里还没有诗兰教舒儿教的多。” 柳念看了远处的白舒一眼,对萧半山道:“你那徒儿有自学成才的潜质,他那资质就和叶丫头一样,都是天生的,谁教都比不上他自己琢磨,只是来年开春儿的事情,观主可说与萧师兄听了么?” 2kxs.la 萧半山狐疑道:“倒是没听到什么风声,怎么了?” 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柳念便轻声解释道:“观主说开春儿之后,就让白舒跟着他修行,然后每月都要抽出几天来,让咱们几个分别教白舒修行,咱们各有所长,到时候免不了都要集中在白舒一人身上了!” 林悦竹不可思议道:“就算咱们肯教,白舒天赋也足够高,可一下子让他学那么多,他接受的了么? 柳念解释道:“观主的意思是以教心为主,洗一洗白舒的性子,至于真材实料,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让他学会的,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柳念卖了个关子,眼光有意无意的向高处瞥去道:“树上那颗梨子,分明就是给白舒做准备的,观主这是把白舒当成接班人来培养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每人都是面色古怪,心里各有惊异。 柳念继续道:“你们难道没发现么,自从刘莺莺一事,观主留白舒单独说话之后,白舒在观内外说话做事都有了底气,手脚也放得开了,在此之前,他可要低调冷清多了。” 经柳念这么一说,众人才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林悦竹试探着问道:“你是说,观主私底下已经给白舒透过底了?” 柳念肃然点了点头,然后缓缓的说道:“白舒就是下一个白访云,而且这次观主有了前车之鉴,他一定会让白舒平平安安的成长到天启境界的。” “萧师兄,恭喜了!”柳念说罢对萧半山行了一礼,倒叫萧半山有些不知所措,提起白访云的名字,萧半山就有些魂不守舍的。 林悦竹想了片刻,疑惑道:“可那梨子都挂好了,白舒为什么不摘下来呢,以他现在在观里的名望,也应该没什么人反对才是。” 柳念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按理说谁接手太虚观,不过是观主一句话的事情,可偏偏到了白舒这里,要弄出这么多的花样来。” 柳念顿了顿又道:“我总感觉,这颗梨子挂在这里,就是为了诱惑白舒的,或者说是,是为了安白舒的心而存在的,而白舒一定也是出于某方面的考虑,不想听从观主的安排,或者是有自己的顾虑,所以他才没有摘下这颗梨子。” 柳念这一番话说出来是有根据的,因为白舒在和薛冬亦比试之前,曾经站在树下抬头看了很久树上的那颗梨子,这一幕正好被柳念看在眼里。 白舒的眼中充满着贪婪与渴望,同时还有克制和挣扎。 柳念知道,白舒和观主之间绝不像自己想象的这般简单,两人之间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纠缠,可能和白访云有关,也不一定真的有关,只不过时机未到,柳念还看不分明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今年的太虚观随着白舒的到来,就像是枯木逢春一般,像那个人还在山上时一般,重新热闹了起来。 人一上了年纪,冷情惯了,就贪羡热闹,柳念也是如此,他知道白舒身上隐藏了很多的秘密,作为一个旁观者,或者说是白舒的长辈,他很期待白舒的秘密公诸于世的那一天。 那定然不会是什么小场面! 第二百三十八章 废骨埋青山 叶桃凌走下台之后,白舒摇摇晃晃的拦在了叶桃凌面前,张口说道:“叶…叶桃主,你刚才那一剑是什么招数啊?” 白舒和叶桃凌同岁,师姐师妹说不清楚,白舒又不能像宗主一样喊她丫头或者是桃凌,更不好如罗诗兰一般,叫她叶子,直呼叶桃凌的名字,白舒也觉得不妥,所以最后白舒最好唤她一声桃主。 叶桃凌倒是对称呼并不在意,她清清淡淡的看了白舒一眼,轻声解释道:“是一招天剑术。” 叶桃凌的声音很轻,语气也是说不出的随意,可那声音落入白舒的耳中,却宛若惊雷。 “天剑术!”白舒惊叹之余,忍不住问道:“世间两门天书,你用的是除我们太虚天藏之外的另一门天术?” 叶桃凌好似觉得白舒大惊小怪,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白舒脸色有些难看,心中也是惊涛骇浪,一直以来,白舒都以为自己在太虚后渊渊底领悟的那一剑,是白访云在得到阳剑剑灵气之后,所自创的招数,白舒还擅自给这一招取名叫做无字剑。 可到现在经过叶桃凌的肯定之后白舒才知道,自己那不伦不类的剑招叫做无字剑,人家剑宗正统的那一剑名为天剑术。 之前白舒也听瞎婆婆讲过,世间只有两门天术,一门是太虚天藏,能晓命,另一门就是剑宗的天剑术,这一剑真说起来,未能晓命,却能控命,和剑宗的剑意相契合,白舒虽然只学了个六分,可宗主在见过白舒之后,依然说白舒懂剑宗的剑意。 而且据瞎婆婆说,天剑术到目前为止,剑宗就只有叶桃凌一人学会了,而且天剑术和天藏不一样,天藏摆在小书阁中无人问津,谁想学都是拿过来就看,可剑宗的天剑术却是看的死死的,除了叶桃凌以外,也未必有几个人有资格去研习,这也难怪当时余秋寒看到白舒那不伦不类的天剑术之后,极为震惊了。 白舒现在也隐隐想明白了,为什么天藏无人问津,而天剑术却被看的死死的了,因为天藏择主,而剑修却有选择是否学习天剑术的自由,只不过天剑术威力过于巨大,就像杀字符一样,对的人学,是世间之幸,若是心术不正之辈习得天剑术,那还得了! 难怪叶桃凌有一剑摧城的底气,倘若有人以天启境界的大神通全力催动天剑术,恐怕真的有此神威。 想明白了这些,白舒却没有丝毫的轻松之感,和那种得知真相之后的畅快,因为白舒心里的疑惑更多了。 首先,为什么太虚观和剑宗一样,山门之后,都是一方洗剑池?这个问题观主说小书阁中七层会有记载,没有直接告诉白舒。 第二,太虚和剑宗都是立派千年,几乎是同时开了山门,早于魔佛二宗,这是巧合么?为什么世间四派,只有太虚和剑宗才有天术,而其他两派没有? 第三,倘若孟宗所苦苦追求的真正的烛龙功法真的存在,那是不是说世上还有第三门天术,那澄湖寺会不会也还有什么高深的法门,足以与其他天术相抗衡,传闻中渡空大师偷走的佛门绝学,是不是就是这种程度的法门? 最后一点,也是白舒最想不通的一点,既然天剑术那么难学到,那么白访云在太虚观里面,是怎么学会天剑术的呢? 白舒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被动,观主把白舒的很多疑问,都推到小书阁中所留存的那本书上了,这让白舒摘那梨子不是,不摘也不是。 另一方面,困扰着白舒的还有董色父亲董义泽的最终去向,魔宗在华国做的那些小动作,究竟意欲何为,通天塔里面影祖的秘密和白访云的灵魄去向,以及白访云去通天塔里到底要去找什么? 白舒生活在一个又一个浓雾掩盖之下繁杂的谜团之中,任白舒再聪明,他也不能单靠推测,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不过白舒能肯定一点,南华太虚和东洛剑宗之间,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白舒要想弄一个水落石出,就必须老老实实按照观主给他铺的那条路走下去。 但白舒总不可能走别人给他铺好的路,他一生只涉足一座寒山,只攀登一次,只选择一条路,并且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白舒相信,随着自己实力的提升,一切的谜团都会慢慢被自己解开,而到那个时候,这个世界在白舒眼里,恐怕会脱胎换骨一般,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叶桃凌见白舒紧紧皱眉,低头冥思苦想着,还以为白舒是在困扰学不会天剑术的事情,于是叶桃凌对白舒道:“师父说你也会天剑术,只不过学的不好…” 白舒骤然抬头看向叶桃凌,叶桃凌一双眸子澄澈无暇,看不出一点情绪的变化。 “如果你真的想学,我可以教你!”叶桃凌这般承诺道。 白舒眼中光芒一闪,连忙追问道:“我的天剑术是和我爹学的,宗主她老人家有没有提到过,我爹的天剑术是和谁学的?” 这话出口,白舒忽然想到白访云在驯服剑灵气之后,志得意满的在渊下全力斩了一剑时,那意气风发的样子,于是白舒更加肯定,白访云是早就学会天剑术了。 面对白舒的发问,叶桃凌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然后她想了想说道:“我只知道你娘是我的从未谋面过的师姐,我却不知道你爹是谁。” 白舒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叶桃凌这一句凌问儿是她师姐压下来,白舒以后还不是要以长辈之礼来对待这个和自己同岁的小丫头片子。 可很快白舒从叶桃凌茫然的目光之中回过了味儿来,叶桃凌的重点是她不知道白访云是谁,却不是要摆正身份,来和白舒论一论地位和交情。 白舒这才松了口气,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意再问。 白舒一不说话,叶桃凌便也再没有了开口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白舒才突然回过神来,火急火燎的问道:“你刚才说要教我用天剑术,算不算数?” “你要想学,我就教你!” 叶桃凌对白舒的怀疑嗤之以鼻。 白舒却如获至宝一般,心里乐开了花儿。 世上只有两件事情最能打动人心,第一是相见,第二就是和新的术法相见,从白舒学道到现在,还没有一门术法见到白舒,是不发自内心的欢喜的,白舒也是一般无二。 “叶子,咱们去对一对剑,早些了结,也好让师弟早些回去休息。”罗诗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白舒的身边,对叶桃凌说道。 白舒只顾着沉浸在即将学成天剑术的欣喜之中,而有些忘乎所以,以至于没发现罗诗兰的靠近。 叶桃凌闻言回应道:“听你的,师姐!” 白舒听到叶桃凌对罗诗兰的称呼,忽然有些不满的看了叶桃凌一眼,叶桃凌却不理白舒,和罗诗兰并肩走上了青龙台,白舒望着二人的身影,一人红衣飘飘,一人蓝裙盈盈,忽然有些头晕。 明明都是国色天香,举世无双,哪里开出这一朵并蒂花来? 单从气质上而言,罗诗兰和叶桃凌也是气质最为接近的,一位桃仙子,一位兰仙子,真是叫人看直了眼。 xiashuba.com 其他围观的四派弟子的情绪,也在叶桃凌和罗诗兰并肩上台的一瞬间,被点燃而高涨的烧了起来。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倘若两位花仙子要争一争春呢? 叶桃凌乾沧出鞘,凌空而滞,剑尖低垂。 “师姐请了!” 罗诗兰的秋水以同样的姿态回应,片刻之后,两柄剑落入二人的手心,叶桃凌也在这次四派论道之中,第一次没有用出那一剑败敌的起手式。 两人近身而斗,剑光相映如盛夏湖水,长剑相触若惊鸿游龙。 白舒大声赞道:“剑光潋滟晴方好,谁见幽人独往来,今日仙子终于相逢了!” 高手过招本是不能分心呢,可偏偏罗诗兰和叶桃凌二人都回头看了白舒一眼,罗诗兰是回眸一笑,可叶桃凌没读过书,听不明白白舒那两句诗的意思,眼中就多了几分奇怪了。 其他人见白舒抢了台上的风头,都对白舒怒目而视,白舒浑然不觉,伸着脖子望着台上的二人,那兴奋劲儿像是要跳上去帮她们二人打一般。 “真个是浪子!” 旁的终于有人不说白舒是怪人,而给白舒安了其他名头。 白舒满不在乎,看的目不转睛。 叶桃凌和罗诗兰长剑一触即离,罗诗兰紧跟着后撤了一步,叶桃凌就一剑追上,直奔罗诗兰粉颈,罗诗兰向后一仰,柔软的腰肢折成一个直角,蓝裙蓬起,竟像是直接躺在了裙海之上,而叶桃凌也是踮起一只脚,贴着罗诗兰的身子趴了上去,裙摆之下的白色鞋子一闪而逝。 白舒依旧拍手,兴奋的喊道:“这不正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么!妙绝妙绝!” 一旁林悦竹低声对萧半山笑道:“你家白舒小子又在发狂了,尽是春风得意之感,文采斐然倒不像你们武曲的弟子,真不如来我文曲一脉,修得一个风流韵骨!” 萧半山没好气道:“舒儿的战力之强,当不得武曲二字么?” 林悦竹痴痴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师兄可知道山上有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你可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么?” 林悦竹对太虚观的感情,说不出来的深厚。 萧半山安慰似的摸了摸林悦竹的后脑,林悦竹顺势将眼泪抹在萧半山的肩膀之上,哭道:“废骨埋青山,终我太虚不寂然!若能得见太虚重现往日辉煌,我纵使死了,也觉得值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冬末(卷尾) 林悦竹说的往日辉煌,指的是白访云在莫渊山上的那几年的光景,她当年就和现在的萧雨柔爱慕白舒一样,疯狂的痴恋着白访云。 世人都爱白访云,谁也不能免俗,而林悦竹更是情根深种的那种人,不然她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是孑然一身,形影相吊了。 萧半山叹惋,七星君之中,只有林悦竹是女子,她性子虽然不尽善美,却是莫渊山上下,最看重太虚观的那个人,对于林悦竹而言,太虚观不仅是她的家,更是包容着她所有的爱情、友情和梦想的地方,莫渊山承载了林悦竹对未来所有美好的憧憬,她是多么希望太虚观能热热闹闹的,就像是当年白访云还在山上“兴风作浪”一样。 现在白舒有观主撑腰,自身又有着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天赋,他现在就在兴风作浪,哪怕是白舒放浪形骸,那模样落在林悦竹眼里,也是能令人无比欢愉的。 台上罗诗兰下腰闪过叶桃凌一剑,却被叶桃凌压在身上,罗诗兰嫣然一笑,用另一只手一下子揽住了叶桃凌纤细的腰肢,那一身红衣本是稍稍蓬松盛放,被罗诗兰这般揽住,叶桃凌身段的纤细一下子展露无疑。 叶桃凌被罗诗兰抱住,干脆就倒在了罗诗兰的怀中,罗诗兰顿时重心不稳,要摔倒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罗诗兰用秋水在地上轻点了一下,力量从地面返回到罗诗兰的身上,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罗诗兰借着这一点的力道,抱着叶桃凌在空中翻了一圈,然后稳稳的站了起来,两人一触即离,不过匆匆一瞬,那红衣和蓝衣的纠缠交错,简直如梦如幻。 于是台下的很多人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打架也可以打的如此的赏心悦目,这全不像是战斗,更像是在翩翩起舞了。 众人鲜有人知,昔年罗诗兰就是长袖善舞,白访云甚至为了罗诗兰的一件舞衣,都敢明目张胆的和帝姬争抢。 白舒知道罗诗兰和叶桃凌关系很好,所以两人的动作落在白舒眼里,没有丝毫的针锋相对,完全就是一场赏心悦目的舞蹈。 “绛唇珠袖两旖旎,一舞剑器动四方,说是对剑,倒不如说是斗舞来的贴切。”白舒诗瘾大发,见此场景,心中埋藏的好词妙句,如珠而吐,人是意气风发,内里春心荡漾,只觉得看了今天这一场比试,受再重的伤也是值了。 众人到了这个时候,见白舒胸中还有词墨,也就不觉得白舒唐突佳人,反而觉得白舒形容的恰到好处,这比试看起来反而更加有趣了起来。 叶桃凌听懂了“一舞剑器动四方”这句话,她嘴角忽然微微上扬,想到自己昔日于剑冢遍观千剑,最后取得乾沧的事情,心中不禁一动,紧跟着一剑又刺向了罗诗兰。 罗诗兰轻巧的跳起,身子略微后仰,以脚尖踩在叶桃凌乾沧的剑尖之上,忽然高高飞起,挺腕直直一剑刺向叶桃凌的头顶,这一剑来势汹汹,眨眼间就要落在叶桃凌的身上。 叶桃凌微微偏头,左手拢发,右手则用剑缠住罗诗兰的秋水,用卸力之法,消去了罗诗兰的下坠之力,同时叶桃凌一剑刺向罗诗兰的小腹,罗诗兰急忙抬剑,把乾沧挑起,两人同时换双手执剑,两柄剑的中段抵在一起,最终相互抵抗着,静止不动,两张无暇的面容也快要触碰到了一起,竟是拼了一个平分秋色。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叫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唯独白舒还是那般兴奋,大声赞道:“平分秋色冰轮满,一簇幽兰压海棠,师姐不愧是师姐,坎上离下还是个吉象呢!” 坎为水正好代表罗诗兰所穿的蓝裙,离为火正好代表叶桃凌所穿的红衣,坎上离下意为水势压倒火势,是卦门术语,意为吉祥。 场下的太虚观弟子哪儿有不理解白舒这句话的道理,听完之后所有人都哄然大笑,白舒的形容真是太接地气了,就算是不懂诗词的人,至少也能明白白舒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徐慕灵躲在角落里,本是心不在焉的暗中观察,听到白舒这一番话,眼泪都笑了出来。 罗诗兰也嗔了白舒一眼,那种怨里含情,情意绵绵的滋味儿,叫人身子一酥,魂儿都去了一二。 这一笑之后,整个腾霄广场之上,气氛便更加热烈,一度升华到了一个极点,而叶桃凌和罗诗兰你来我往的,也斗了近百剑,众人看的如痴如醉,白舒则在一旁赞叹到口干舌燥,犹不歇嘴。 萧半山长叹一声道:“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羡鱼执意要舒儿去教柔嘉她们做学问了,之前我听说舒儿文敌莫轩,我还不信,现在我可算是见识过了!” 熊玉宣笑道:“小师弟可并非是正经学文出身的,只不过是做侍读,就能耳濡目染到如此程度,这其中艰辛不尽人知,但有两点我可以肯定!” 熊玉宣赞叹道:“其一就是小师弟真的热爱文道,否则他胸中笔墨也不会如此精妙,如此连珠。其二就是小师弟在此道之上,也一定是一个天才,真的很难想象,小师弟是如何做到样样精通的,我这个做师兄的都自叹不如啊。” 熊玉宣连连惊叹,却不知道白舒只是鬼才过人,真材实料也不过泛泛之辈。 说话间场上两位美人已经对剑到(娇)喘微微,桃花粉面了,这比试到了这个地步,谁也没想到叶桃凌和罗诗兰全不用术法,也不拼死拼活的,只你来我往的如同喂招一般练剑,这也是罗诗兰和叶桃凌今年四派论道以来,各自打的时间最长的一局,让众人过足了眼瘾。 剑影起落之间,罗诗兰赞道:“叶子的剑当真是举世无双,就算你这样让我,师姐也还不是你的对手,这一局也该出个胜负了!” 罗诗兰说完,身前千剑阵以成,叶桃凌则飞身而退,随意在空中划了一剑。 随后叶桃凌收剑,一道淡红色的剑影落入了千剑阵中。 白舒本以为千剑阵会将这一道剑气搅个粉碎,可谁想到,这道剑气刚刚入阵,自己就爆炸了开来,整个千剑阵中,如同一夜春风袭来,一瞬间开满了一朵朵的桃花,将青龙台染成了一片桃林,瓣瓣桃影在空中摇曳着身姿,就好像碧落后山血桃迎风,片片凋零一般,如梦如幻。 那一朵朵的桃花撞在罗诗兰的剑灵气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最终一同香消玉殒,一阵梦幻般的碰撞之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只有白舒的一句话回荡在空气之中。 “泪眼问花花不语,飞红万点相消去,白某惜春,这场面看了心里可不好过!” 白舒只看到花,别人却在想着结果,叶罗二人都收了剑,可这一局究竟该怎么算呢? 罗诗兰忽然转过头来,问白舒道:“你还记得忘川桃桃花落尽之后,你跟我说过一句什么话么?” 白舒摇头,他确实记不清楚了。 罗诗兰用手捏起自己胸口的一处衣襟,这时候白舒才注意到,一片水蓝色布料之上,赫然可见一朵鲜红如血的桃花印记。 罗诗兰表情中带着淡淡的哀伤道:“你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叶子的桃花正好比我的剑气,多了这么一朵。” 这一刻白舒可见,叶桃凌一身火红,脑后是一点幽蓝,罗诗兰盈盈蓝裙,胸前却有一朵桃花盛放。 xiashuba.com 今天哪里是自己和叶桃凌般配,分明是罗诗兰和叶桃凌天作之合,白舒苦笑道:“所以师姐你的意思是?” 罗诗兰淡然道:“自然是叶子赢了!” 罗诗兰这句话说完,沉寂了近月余的天空之中,突然飘起了雪来,鹅毛大雪,片片落的分明。 场下的剑宗弟子先是一愣,然后骤然间欢呼雀跃了起来,欢呼声高震天际。 叶桃凌,东洛剑宗,坤宗宗主,一十七岁破虚境界巅峰,天才少女,横空出世,斩四派论道头名,未逢敌手。 一切就和剑宗宗主说的一样,只要叶桃凌参加四派论道,她就一定是头名,一切也和白舒所想象的一样,只要孟克之不来,这第一名的位置,就永远没有悬念。 罗诗兰和去年一样,只得到了个第二名的位置,这一次白舒不觉得遗憾,罗诗兰也自然心满意足,其他三派的弟子,该上路的上路,该回山的回山,白舒也准备安安心心的,来度过这最后一个月的寒冬,等待着春至,那万物复苏的一刻了。 只不过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之中,白舒一眼望见窗外那茫茫风雪,就无法克制的会想起一个人来。 董色过的究竟好不好? 董色和白舒的一年之约,在这一刻看来竟然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白舒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过这一年。 杨孤城和钟雨微都已经成家立业,有了孩子,可白舒呢?白舒拒绝了萧雨柔和姜雪的爱意,只为了等一个人,可那人兜兜转转,总是不能和白舒日夜相伴,所以越是孤独寂寞的时候,白舒就愈发的发了疯的思念着她。 白舒有多想闻一闻她的发香,拥抱着真实而柔软的她,听到她的声音,让她给予自己不论在多么艰难的情况下,都可以坚定不移的走下去的勇气。 人和人之间总是这样相见时难,可相见时难,也代表着来日可期。 这一个冬天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一个冬天是如此的漫长和难熬,莫渊山上诸事如旧,若说最大的变化,那就是有一个外人留在了山上。 从此以后一年的时间之内,白舒就要和那人,做一回同窗了! 第二百四十章 下一辈子雪 今年是莫渊山近些年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从罗诗兰捏起那瓣桃花开始,大雪就一发不可收拾的下了半个多月,整个莫渊山都被封印在一片纯洁无暇的白色之中。 天玑宫给安排了吃穿用度,下发到了各个山峰与星宫,随后大雪封山,山路阻绝,到今天为止,白舒已经整整七日没有下过天一峰了。 2kxiaoshuo.com “少爷,起床了!”纸鸢早早就起来练字,白舒不仅教她修行,还教纸鸢读书。 可就算是现在纸鸢给白舒准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白舒还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只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瞥了纸鸢一眼道:“不起,就让我睡死吧!” 自从大雪封山以后,白舒的勤奋也仿佛一起被封印了起来,他晚上画月字符,一直画到凌晨,然后白天贪睡,怎么喊都喊不起来。 本来白舒境界就已经圆满,再勤修苦练,也没有任何结果,这窗外的延绵冰雪,让白舒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 纸鸢撅着嘴巴看了白舒一眼,忽然有些担忧的道:“也不知道叶姐姐自己住的好不好?” 白舒翻了个身,脸冲向窗外,白色的窗纸很薄,白舒甚至能看见窗外雪花簌簌而落的影子,他安慰纸鸢道:“桃主又不是小孩子,若是长住太虚,可没人愿意天天给她送饭,前段日子不是给她造了间厨房么,她自己操刀,吃的应该更舒心才对。” 纸鸢是问叶桃凌住的怎么样,白舒却只一个劲儿的往吃上扯,纸鸢还要再问,白舒就提前开口道:“我再睡一会儿,你也可以再去睡个回笼觉,这雪不停之前,我就不起床了!” 纸鸢还要再说什么,白舒却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纸鸢只好又为白舒掖了掖被角,轻轻吻了一下白舒的脸颊,才去屋角的炉子里面拨弄柴火。 上一次下这么大雪的时候,白舒还是和董色在一起,两人被困在山洞里面,也是七天。 白舒睡的昏昏沉沉的,恍惚中感觉到有什么冰凉而柔软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就像是被人用雪塞进了衣服里面。 白舒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看到面前一头黑发,鼻间有女子淡淡的香味儿,这一瞬间白舒情绪牵扯,精神恍惚,下意识的以为是董色回来了,他抱紧了怀里面的那个女子,用自己身上的火热,来融化怀中那缠绵的冰雪。 白舒突然感觉到,怀中女子那冰凉的脸蛋之上,传来了湿热温润的触感。 白舒这才清醒了过来,窗外雪依然是雪,只不过自己不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山洞之中,怀里面抱着的,也不是那个叫做董色的女子。 “小师妹,你怎么上来的,穿成这样,你疯了么?”白舒板过那女子的肩膀,那发丝乱成枯草,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正是大半个月不见的萧雨柔。 萧雨柔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纱衣,刚过膝盖,内里萧雨柔未着丝绸,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尤其是白舒还注意到床下连一双女子的鞋子都没有,屋子地上还有水痕,萧雨柔的一双小脚被冻得通红,脚趾蜷缩,不安分的扭动着。 萧雨柔竟然是光着脚跑上山的,白舒既是心疼又是生气,大声对萧雨柔吼道:“你不要命了么?” 萧雨柔两眼泪流不止,倔强道:“我不管,我就是想见你!” 白舒心中诸般训斥的话语,在面对萧雨柔一脸憔悴病容和那断了线的眼泪时,也说不出来了。 白舒连忙给萧雨柔裹了个严严实实,又急急忙忙的把炉子搬了过来,给萧雨柔在火上熬了一碗姜汤,然后一勺一勺的喂给萧雨柔喝。 萧雨柔眼泪止不住的吧嗒吧嗒的掉着,可她乖乖的喝着姜汤,却忍不住的痴痴的望着白舒笑。 白舒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是要让我心疼死么,萧雨柔!”说到最后,白舒已经近乎质问了。 萧雨柔泪流不止,对白舒说道:“我不是想逼你啊…”萧雨柔真的没想扮什么可怜。 “我是真的想你!”萧雨柔这一刻脆弱的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自然紧握不放。 白舒无可奈何,叹气又叹气,然后说道:“这种天气,你光着脚穿成这个样子跑上山来,不是要我的命么!” 她折磨自己身子,要的却是白舒的命。 白舒话题一转道:“还有你穿成这个样子钻进来,成何体统。” 萧雨柔见白舒气急败坏的样子,终于收起了眼泪,笑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一个女孩子不怕,你怕什么?” 白舒不再说话,一勺一勺喂萧雨柔喝姜汤,可萧雨柔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一勺一勺的姜汤也堵不住她的嘴。 “师兄你知道么?那天月兴打我的时候,我就想着,让他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没人要,死了到省的给你添麻烦。” “后来我养伤的时候你百般迁就我,给我弄了一顿好吃的,我心里欢喜极了,方兴师兄喂了我两年,都比不过你给我做一顿饭,我吃的肚皮都要撑破了。” 萧雨柔说到这里,神色愈发哀伤道:“可后来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呢,你知道我躺在床上,一直开着窗,偏头看着窗外,一看就是一整天,就等你过来。” “我夜里睡觉的时候,脖子疼的睡不着,但第二天一醒来,我照样偏着头看。” 萧雨柔越说越慢,话语间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我总想着你惦记着我,总不至于绝情到看都不来看我一眼。” 白舒心里暗暗说道:“我都是趁你睡着之后才去看你,怎么可能真不惦记你呢?” 萧雨柔不知道白舒所想,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后来我就听说,你狠狠的教训了月兴一顿,给我出气,大和尚不配搬山,山上也只有一个小师妹!” 萧雨柔语气变得兴奋起来,眼中露出无怨无悔的神情道:“师兄你知道么,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觉得就算是我萧雨柔为你死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萧雨柔这一辈子也值了。” 萧雨柔说到动情处,一下子起身抱住了白舒,眼泪又似开闸放水一般流了出来。 白舒心中一阵感动,也抱住了萧雨柔,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萧雨柔趴在白舒怀里面哭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害羞似的推开了白舒,钻回了被子里面,低声说道:“你对我真好。” 她说着面色一阵潮红,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居然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白舒摸了摸萧雨柔的额头,发现她烧的厉害,手脚却是冰凉的。 像这样的天气,穿的再厚也扛不住寒风,更不要说像萧雨柔这样几乎没穿的光着脚跑上山。 白舒推开窗子往外面看了一眼,厚厚的积雪之中,被蹚出了一道凌乱的小路,白舒一下子就想到,萧雨柔冒着严寒,跌跌撞撞的往山上爬的模样。 “妈的!”白舒低声骂了一句,狠狠的关上了窗子,转身走进了纸鸢的屋子。 里屋纸鸢睡的正香,原来她真的听从了白舒的建议,去睡一个回笼觉,也难怪萧雨柔钻进白舒被窝里面,全没人发觉。 不过由于纸鸢体弱多病,白舒在纸鸢房间的抽屉里面,放了各种各样的灵丹妙药,治疗风寒的药,更是罗诗兰精心给准备的灵药。 白舒找齐了药,托着萧雨柔的背,让她坐了起来,把药都喂给萧雨柔吃了,然后又帮萧雨柔搓着手脚,用灵气包裹着萧雨柔的身体,让她彻底脱离寒冷,这一忙就是一个下午。 直到晚上烛火点起之后,萧雨柔才缓缓的苏醒过来,她睁眼就看到白舒坐在桌子边上,心烦意乱的画着符篆。 白舒见萧雨柔醒了过来,连忙扔下笔走到床边,问她道:“感觉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么?” 萧雨柔轻轻点了点头,从被子里探出一只小手,拉着白舒的手,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白舒被萧雨柔拉的坐倒在了床边,又问她道:“你上来可跟谁说过了么,可别让师父他们担心。” 萧雨柔解释道:“我留了字条给他们,你尽管放心。” 说完之后,萧雨柔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白舒一眼,担忧道:“你不会是想赶我走吧!” 白舒见萧雨柔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连忙安慰道:“怎么会,你就住我这里,雪不停,就别下山了!” 萧雨柔眼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喜,声音都有了几分不同:“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可别骗我,你骗我我会恨你的!” 白舒见萧雨柔的模样,心疼坏了,立刻保证道:“我不骗你的!” 萧雨柔这才放心,挣扎着起来开窗子看雪,见雪落依旧,才痴痴的道:“那我宁愿这雪就这么下一辈子,把莫渊山都彻底淹没了,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 白舒见萧雨柔又犯痴了,柔声道:“傻孩子,要是莫渊山都被淹没了,人不就都死了。” 萧雨柔眼眸死死盯着白舒,说道:“人死了不就好了,总好过不人不鬼的活着,更何况能和你死在一起,我萧雨柔无怨无悔,不枉此生,倘若老天听见了我的话,真让这雪下一辈子,淹死了你我,你因我死了,你会后悔么?” 第二百四十一章 正心 萧雨柔病的久了,眼窝都有些下陷,她一眨不眨眼的望着白舒,莫名的令人心疼。 白舒揉了揉萧雨柔的脸蛋道:“天塌了我都不让你死,别说下一辈子的雪了,我叫它下三生三世,又如何?” 2kxiaoshuo.com 萧雨柔没有得到自己最满意的答案,但白舒的答案,也并不算差,于是萧雨柔温柔的笑,心里期望着这场雪,就下一辈子,永远没有雪停的那一天。 萧雨柔闭上了眼睛,却依旧说着话:“我已经病了一个多月,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就要病死了,我感觉的身子越来越差,今天我上山来找你,我都不觉得冷呢!” 白舒心疼道:“你这孩子都冻傻了,不管你生了多重的病,我都医的好你,你可别说胡话,好生修养着。 萧雨柔笑了笑道:“不过我今天见到你,我真的觉得我自己好了很多呢,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呢?” 还不待白舒说话,萧雨柔就继续道:“我想死在你身边,所以我就上来找你了,哪怕见你一面也好,总好过我在开阳宫里,面对着那惨白惨白的窗子,晚上外面有声响,我听见是说话声,就连鬼,都叫我上吊去死呢……” 萧雨柔越说越乱,迷迷糊糊的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白舒陪在萧雨柔身边,听着她止不住的呢喃,终于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 在此之前,白舒只为凌问儿哭过一次。 这一个整个晚上,萧雨柔睡了醒,醒了又睡,反反复复的折腾了好几次,只要她睁眼见不到白舒,就开始哭哭啼啼的,到了最后,萧雨柔甚至说她觉得有些看不清楚东西了。 白舒这才万分紧张起来,怕萧雨柔哭瞎了眼睛,只好陪在萧雨柔身边,小心翼翼的照顾着萧雨柔的情绪。 到了后半夜,夜风骤起,呼啸着如同鬼哭狼嚎。 萧雨柔眼睛眯着眼睛望着白舒,说道:“你也上来躺着吧!” 白舒摇了摇头道:“我坐着守着你,你乖乖睡觉。” 这一句话将萧雨柔的情绪牵扯到姑沛旁的深山之中,白舒抱着她坐了一整晚的那一刻。 一直以来,萧雨柔都觉得自己为白舒付出了很多,她时常委屈,可此时此刻,窗外寒风急雪,屋子里面白舒坐在床边,眉眼间满是心疼和怜惜,萧雨柔忽然意识到了,其实在对待这份感情之上,白舒付出的,要比自己付出的更多。 萧雨柔知道自己折腾的白舒睡不好觉,心里忽然充满了歉意,她说道:“对不起,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白舒宠溺的揉了揉萧雨柔的脑袋道:“要不是我,你也不会病成这个模样,只不过你我之间,无需道歉和道谢。” 萧雨柔又要垂泪,白舒却急忙说道:“你别哭,我就讲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 萧雨柔强忍住了眼泪,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的望着白舒,她吸了一下鼻子道:“那我要听白素贞的故事,我听纸鸢提起过一次,一直没机会缠着你给我讲。” 萧雨柔一脸的期待,白舒自然不能让她失望,只是白舒想到萧雨柔为了不讨自己嫌,四派论道比试的时候连擂台都不敢接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方,远远的望着自己,白舒就为萧雨柔觉得心酸。 也只有每次萧雨柔在生病的时候,才似乎有了一个借口,去靠近白舒,去缠着白舒。 “没问题,就给你讲青城山下白素贞的故事!”白舒立刻应允,像哄小孩子睡觉一般,哄着萧雨柔。 可一直到了烛火燃尽,寒夜将终,白舒故事说了一遍之后,萧雨柔都没有丝毫的睡意,反而是越来越精神。 萧雨柔甚至问白舒道:“是不是所有阻碍重重的爱情,想要修成正果,都是像许仙和白素贞的感情那样来之不易?” 白舒仔细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萧雨柔道:“你知道么?实际上只要你拥有一份真挚的爱情,不管从最初到最后永不分离中间,有多少阻碍,只要你们彼此是相爱的,那么这些阻碍,就都不能真的算是阻碍。”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道:“爱情之中真正困难的,是你颠沛流离一生,寻寻觅觅一世,兜兜转转过了一辈子,却还是等不到那个可以带你脱离混沌乱世的真命天子,在此之前你的孤独困苦,你的伤痛和心酸,你都只能独自一人默默承受,这才是最难熬的部分,但只要有一天,你遇到他了,你和他一起山盟海誓,你们对自己的承诺深信不疑,你们就可以一起承担所有的磨难,只要有人和你一起分担,那么就算是天崩地裂,都算不上是阻碍了,你明白么?” 萧雨柔茫然的摇了摇头,白舒却苦笑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啊,归根结底你还是个孩子。” 这句话萧雨柔明白的不能更明白了,她立刻生气道:“你就把我当小孩子看,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 白舒自知失言,萧雨柔的眼泪已经到了即将决堤的状态了,白舒忽然俯下身子,吻了吻萧雨柔的额头,柔声道:“我之前说等过几年之后,你若是还喜欢我,我们再来讨论这件事情的这番话,依旧做数,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给我一些时间,也要给自己一些时间。” 萧雨柔不知道白舒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生平第一次的,白舒亲吻了自己,尽管只是额头,但这对萧雨柔来讲,意义非凡。 萧雨柔乖乖的闭上了眼睛,说道:“我听你的,我要睡觉了。” 白舒轻嗯了一声,也准备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就在白舒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他听见一个清澈的声音道:“我希望你就是那个我最终要等到的人,如果有一天你在受苦受难,别说是让洪水滔天,淹了那金山寺,就算是以抽魂夺魄作为代价,我都要把你救出来!” 紧接着白舒感觉到有人揽住了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的头按在了柔软的枕头上,又有人给自己脱了鞋子,把自己的腿搬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足以驱散任何严寒的温暖。 白舒安安心心的睡了过去,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白舒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萧雨柔睡在同一张床上,同一床被子里面,萧雨柔更是玉体遍横,缠抱着白舒。 桌子边上默默吃饭的纸鸢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二人。 白舒连忙爬了起来,整理好了衣服,萧雨柔也被白舒的动作弄醒,不情不愿的望着白舒。 屋子里面气氛旖旎,直到纸鸢开口问白舒道:“少爷,雨柔姐姐也是你的妻子么?” 纸鸢见惯了白舒和董色这般腻在一起,因而有此一问。 白舒苦着脸色摇了摇头说道:“别乱想,我衣服还穿的好好的。” 纸鸢哦了一声,依旧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白舒,白舒这般解释,倒还真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白舒揉了揉眉心,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到床上去的了,却还是清楚的记得昨晚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那一番话。 白舒没有多做纠结,洗漱得当之后,帮萧雨柔擦了擦脸,又扶着她漱口吃东西,一切处理妥当之后,白舒才出门,从屋后的柴房之中翻出了一块床板,抬回到了屋子里面,和床架一起,组装成了一张颇为简陋的床。 萧雨柔冷笑一声,嘲讽白舒道:“你这可是做贼心虚了?” 白舒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这张床是前段日子罗诗兰住在天一峰的时候,白舒自己睡的那张床,靠窗的本来的那张床白舒是让给罗诗兰睡的,想不到才过了没几天,白舒又要重新睡回这张床了。 白舒支好了床,低头发着呆,心里忽然想到,这天一居罗诗兰住过,萧雨柔也住过了,偏偏作为女主人的董色却没有住过。 白舒心情一下子有些失落,想到萧雨柔的所作所为,和自己的犹豫不决,心里更加愁苦,干脆叫纸鸢磨好了符砂,拿常悦送给自己的连山笔,开始画起符篆来。 萧雨柔就靠坐在床上,把玩着白舒挂在床头的那包香囊。 那是董色给白舒缝制的香囊,足足用了一百种药材。 白舒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笔,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狠狠的对着自己的脸扇起了巴掌。 白舒的脸很快被自己抽的红肿了起来,深冬的寒意让白舒在雪地之上瑟瑟发抖。 白舒本来是把萧雨柔当成妹妹来看待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感情悄然发生了变化,白舒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萧雨柔了。 这种喜欢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白舒对着雪地低声说道。 雪花一片一片的钻进了白舒的衣领之中,白舒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忽然之间,白舒发现自己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了起来,身上的寒意在白舒没有动用灵气的情况之下,一扫而空。 白舒隐隐感觉到了,在遥远的北方,有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 白舒先是惊讶,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是结脉血咒,白舒早就和董色血脉相连,这一刻白舒清楚的感觉到了董色的存在,白舒知道,此时此刻,董色就在另一个寒冷的只能看得到茫茫风雪的地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疯狂的思念着自己。 究竟是什么支撑着董色独自一人对抗着孤独?是遥远的另一边,有着一模一样的那颗心的那个人么? 那为什么白舒受不住孤独,为什么白舒会产生别的想法呢? 白舒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山崖最边上,看着山涧之中茫茫无尽的白色。 那一身沸腾的血液和白舒有规律的和另外一边董色的心合在一起的律动清晰的传了过来。 白舒这一刻终于不再犹豫,在心里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第二百四十二章 雪止 接下来的几天,雪真的没停,萧雨柔心满意足的住在了天一居里,对于萧雨柔而言,不管多重的病,病入膏肓也无所谓,因为白舒就是苦口良药,虽然尝在嘴里苦的令人备受折磨,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最初几天萧雨柔基本都没有起床,安安心心的享受着白舒的照顾,等到了后面,她身子好了,就整天被白舒催着好好修行。 2kxiaoshuo.com 白舒已经画了一个多月的月字符,可他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是心烦意乱的,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直到他想明白萧雨柔的事情,他那颗浮躁不安的心才终于稳定了下来,这一道月字符,白舒也隐隐有了几分体悟。 这日雪终于停了,天气一下子暖和了起来,白舒知道,这场雪融尽之后,春天就会如期而至,他将跟随观主,开始一段新的修行。 清早的晨光将山雾驱散,白舒在忘川桃下摆了一张桌子,萧雨柔帮白舒铺开一张纸,纸鸢在一旁磨墨。 三个人的手都是僵硬冰凉,可每个人眼中却都不见什么抵触的情绪。 萧雨柔帮白舒按着纸,她指节发白,按的专注用力。 白舒抬头看了屋前破落的牌匾之上,那近乎剥落的天一二字,目中平添了几分哀伤。 然后白舒执笔,落笔,运笔,行文,收笔,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纸上多了两个字,素昧。 那字大小几乎和牌匾上的天一二字一样。 白访云的桃牌之上,就是一个一字,白舒不喜欢这个一,那是白访云的字,不是他白舒的字,所以今天白舒突然决定,卸下这块旧匾,然后重新去做一块新的。 落笔的前一刻白舒还没有想好写两个什么字,可当那柔软的笔锋触到纸上,白舒心里忽然有了计较。 当年白访云对罗诗兰说,要带一个漂亮姐姐回来,做这里的女主人。 可凌问儿与天一居从未相见过,就是素昧平生,素是向来,昧是不了解。 没错,凌问儿对这里没有丝毫的了解,剑宗不差,太虚更是不错,凌问儿没能上莫渊山,是一个莫大的遗憾。 她根本想不到,曾经莫渊山上每一颗树都摇曳着枝叶,满心期盼的等待着她的到来。 白舒陪凌问儿走完了她的下半生,没有人比白舒更了解凌问儿,这一点白舒敢肯定,白访云都比不上自己。 如果可以,白舒想代替凌问儿,给太虚问一声好,至少也要在莫渊山上,留下一点点来自于凌问儿的记号。 我替你见过这座观了,白舒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他胸中的情绪再次激荡。 “拿下山去做成匾吧!”白舒递给萧雨柔一把银票,吩咐她道。 萧雨柔没有急着接白舒递过来的东西,转而说道:“用不了这么多。” 白舒笑笑道:“先留着,以后要买的东西还多呢。” 萧雨柔这才点了点头,接过了那些银票,高高兴兴的准备下山去。 白舒终于想到了一个分散萧雨柔注意力的好办法,就是给萧雨柔找些事情做,等萧雨柔下山做完了匾抱上来,白舒就准备找一门功法给萧雨柔练。人一旦忙了起来,就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心别的事情,在未来几个月里面,白舒准备让萧雨柔忙的晕头转向,一见到自己就害怕。 白舒心里这么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奸计得逞之后的微笑。 白舒给萧雨柔穿了个严严实实的,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好!”萧雨柔高兴的答应了一声,抱起白舒写的字卷,蹦蹦跳跳的就下山去了。 白舒在后面喊道:“小心路滑,给我慢着点儿走!” “我知道了!”萧雨柔答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白舒这才舒了一口气,倘若白舒让萧雨柔下天一峰,是因为雪停了,那萧雨柔恐怕还要失落一段时间,可如果白舒这样遣萧雨柔下山,让她有去有回,白舒认为,萧雨柔心里至少会好过很多吧。 白舒还在望着山路发愣,纸鸢却拽了拽白舒的袖子。 白舒低头看向纸鸢,纸鸢开口说道:“我想下山去玩儿!” 白舒愣了一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连话都很少说的小丫头,会跟自己提要求了。 白舒还记得如沐春风阁里面,纸鸢毅然决然放下绾梦的样子,那时候的纸鸢懂事儿的令人心疼,她怕白舒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她怕白舒抛弃她。 可纸鸢现在知道自己是白舒的心肝了,所以她不再害怕,她敢肆无忌惮的提出任何要求。 白舒揉了揉纸鸢的头发,说道:“好,去找红豆还是柔嘉?” 纸鸢摇了摇头说道:“去看叶姐姐!” 白舒有些莫名其妙! 另外一边,萧雨柔刚下天一峰,她低着头小跑着,踩着刚刚被人请扫出来,略带湿润的石板上,整个人都宛如雀跃,却一头撞进了一个宽厚的怀里。 萧雨柔皱着眉抬起头来,刚要破口大骂,见到那人的脸,只好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巴,往旁边跨了一步,就要离开。 那人却拉住萧雨柔道:“怎么,和你师兄一起住了几天,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萧雨柔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没有说话。 萧半山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呵斥道:“别和我装模作样,你现在这个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像是说不出话的病人,你刚才甚至差点儿把我撞倒!” 萧雨柔一脸的无奈,还是没有说话。 “跟我回去吧!”萧半山拉住萧雨柔的胳膊,准备往回走。 萧雨柔却愁眉苦脸的甩开了萧半山的手道:“我还有事情,要下山一趟。” 萧雨柔说完就落荒而逃了,对于她来讲,在重病的时候跑到天一峰上去和白舒住了好几天,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有勇气的一件事情。 只不过这场雪停了之后,她却没有脸面面对那些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萧半山喊了萧雨柔好几句,都没喊住她,直到萧半山被另外一个人喊住。 “师父,这大清早的,您在这里做什么?” 萧半山回身,看见白舒牵着纸鸢的手,两个人都穿的厚厚的,不像是修炼中人,反而像是凡夫俗子。 这一刻二人的亲昵和身上的烟火气息刺痛了萧半山。 白舒和纸鸢宛若父女,感情却一直都是这样好,可他呢?他作为父亲,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才像白舒和纸鸢这样,和萧雨柔一样的亲昵。 萧雨柔上天一峰的这几天,不管雪下的多大,雪积的多深,萧半山都会来天一峰下面转上一圈。 他很多年没上过天一峰了,可就在这几天,萧半山甚至生出了上天一峰看一看,萧雨柔的病究竟好了没好的念头。 “师父?”见萧半山不说话,白舒跟着又问了一句。 萧半山这才回过神来道:“碰巧路过,你们这是?” 白舒笑道:“纸鸢吵着要去看桃主,我带她过去转一圈。” 萧半山沉默的点了点头,给白舒让出了位置道:“你们快去吧,注意路上湿滑。” 白舒恭恭敬敬的道:“最近融雪,天气更冷,您和师娘可要注意身子,我带纸鸢先走了,过几天再去开阳宫看您。” 萧半山见白舒谦逊有礼的样子,再想起白舒在四派论道的时候桀骜不驯的模样,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白舒? 有的时候萧半山甚至觉得,白舒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尽管他目光中满是敬重和爱戴。 “舒儿…” “嗯?”白舒回过了头道:“师父您吩咐。” 萧半山有些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道:“有时间多来开阳宫待一会儿,别窝在天一峰上了。”萧半山本来是想问问萧雨柔的动向,可话到了嘴边,萧半山却没说出来。 白舒笑了笑道:“是徒儿的过失,以后得空就去。” 萧半山这才摆了摆手,让白舒离去。 临崖小筑的山路一直无人打扫,白舒让纸鸢骑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路蹚着雪走上去的。 山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小筑门口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不像是特意清扫出来的,倒像是有一个人,每天往返在这条路上走了几回,而踩出来的一条路。 路的尽头,通往山崖,山崖之上站着一个人。 山风时常呼啸,崖口积不起雪,所以这里反而是临崖小筑之上,最空旷的地方。 山风不知疲倦的吹着,将那人的红衣吹起,飘飘作响,叶桃凌手握长剑,保持着一个出剑的姿势不动,宛若一尊雕像。 在剑宗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孤孤单单的,在如故崖上吹着海风,到了今天,她在太虚观之中,她依旧如此。 白舒懂得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可白舒却没有把叶桃凌从那悬崖边上拉下来的勇气。 不知道是为什么,白舒心中没有根据的认为,叶桃凌和自己一样,心中满是执念,而且叶桃凌心中的执念,要比自己的还深。 因为白舒时常被其他事物所羁绊,而叶桃凌永远都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没有任何人,能走进那个世界,触到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叶姐姐!”纸鸢怯怯的喊了一声。 叶桃凌骤然放下了剑,回过了头来,她鼻尖挂着一颗汗珠。 第二百四十三章 姐妹 白舒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打扰桃主你练剑了。” 叶桃凌收剑走到了白舒和纸鸢身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舒觉得叶桃凌带着一身的寒气。 “叶姐姐,你吃早饭了么?”纸鸢问道。 叶桃凌明显一愣,摇了摇头,除了白舒自家以外,其他人一天都只吃两餐,纸鸢也是在跟了白舒之后,才习惯于吃早饭的。 2kxiaoshuo.com 纸鸢拉了拉叶桃凌的袖子道:“我做早饭给你吃啊,少爷说了,不吃早饭对胃不好。” 叶桃凌有些不知所措的被纸鸢拉了过去。 厨房里面,白舒看见自己月余前给叶桃凌准备的食材,基本上没怎么被动过,心里忽然生出了一阵恐惧。 桌子上还摆着一顿冷餐,饭菜很少,硬邦邦的冻在一起。 “这是?”白舒指了指那冷餐,问叶桃凌道。 叶桃凌面无表情道:“这是我中午要吃的。” 白舒冷哼了一身,端起那凉透了的饭菜,就要倒掉,可就在白舒动手的一瞬间,叶桃凌飞快的抓住了白舒的手腕,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能浪费!” 白舒只感觉手腕之上包裹了一层寒冰,他挑眉看了叶桃凌的眼睛一眼,却看不出她有任何情绪。 白舒默然放下了盘子,开始生火开灶,白舒背对着叶桃凌,手下忙个不停,嘴里问道:“你不是说你会做饭么?” 叶桃凌没有回应白舒,白舒则继续道:“这样的饭菜也能吃么?” 叶桃凌动了动嘴唇,艰难的道:“当然能吃。” 白舒嘴角发苦,吩咐纸鸢去打水,然后才说道:“你胃本来就不好,还吃这种冷透的东西么?看你这些木柴和食材的用量,莫不是你和我师姐一样,境界高了,辟谷不食?” 叶桃凌没有说话,但白舒知道她没有罗诗兰辟谷的本事。 这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厨房空间不大,白舒和纸鸢忙和起来,叶桃凌就只能靠着墙站着,她身子绷直,一动不动。 白舒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刻叶桃凌的茫然,可不管白舒说什么,叶桃凌也都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她甚至离了人伺候,就会像大雪封山这段时间一样,被寒风吹成冰块,窝在这阴暗的房间里,吃着残羹冷饭。 其余时候,她多半驻足在看自己桌子上的那枝桃吧,或者是在看,遥远天空之中那一片海。 这也难怪了,为什么宗主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白舒,叶桃凌胃不好,畏寒而怕吵,宗主也知道,这些话她不告诉白舒,白舒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因为叶桃凌不是一个喜欢把自身苦难说给别人听的人,她喜欢独自一个人,不管自身境遇如何。 一片雾气升腾之中,三碗热乎乎的汤面出了锅,被分别盛在三个碗里面,两个大碗,一个小碗。 碗里飘着青菜和肉丝,甚至,每碗面里面还有两个鸡蛋,这一瞬间的香气扑鼻,让叶桃凌恍惚想起了自己还有家的时候。 白舒和纸鸢一人端着一碗面,望着叶桃凌。 白舒催促道:“别愣着啊,端回屋子里面去吃。” 叶桃凌这才哦了一声,学着白舒的样子端起了这碗汤面。 “小心烫啊。”白舒还在提醒她。 叶桃凌点了点头没说话,跟着白舒和纸鸢出了厨房。 路上白舒问叶桃凌道:“你这段日子不会都在厨房吃饭吧?” 叶桃凌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自顾自点了点头,白舒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直到三人进了屋子坐下,白舒把炉火弄旺盛之后,他才发现,叶桃凌还茫然的坐在桌子边上,没有开始吃面,而她身边的纸鸢,早已经大口的吃起了面来。 白舒轻叹一声坐下,敲了敲桌子,叶桃凌这才把不知道失神去何处的目光落在了白舒的脸上。 白舒歉意道:“这段日子是我疏忽了,我真没想到你吃的这么差?” 叶桃凌微微摇头,说道:“和你没什么关系。” 白舒心中微微有些生气,片刻之后那情绪却又烟消云散,他语重心长道:“宗主托我照顾你,自然和我有关系,你以后每天三顿饭,一定要按时吃,还要吃热的,你明白了么?” 叶桃凌冷冷的看着白舒,没有说话。 白舒知道叶桃凌并不准备按自己说的来,于是白舒就问她道:“你知道开阳宫天一峰怎么走么?” 叶桃凌摇头。 “那你过了腾霄广场,就找人去问问开阳宫天一峰怎么走,我住在天一峰上。” 叶桃凌用奇怪的目光望着白舒,她不知道白舒什么意思。 “以后你这厨房拆了,每天三顿饭都上我那儿吃去。”白舒话说的霸气,心里却没什么底气。 果然,叶桃凌没有什么反应。 纸鸢却终于开口说道:“叶姐姐,少爷说的没错啊,你真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叶桃凌道了声好,纸鸢才喜笑颜开,又补充了一句道:“而且少爷做饭是真的好吃。” 白舒见纸鸢说话有效果,连忙拿了一双筷子塞到了叶桃凌手里道:“快吃吧。” 叶桃凌在白舒和纸鸢的注视之下,这才小口的吃起了面来。 她一边吃,白舒一边说道:“这段日子以来,纸鸢很挂念你呢,雪一停就吵着要来看你。” 叶桃凌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继续小口吃着面,头却越来越低。 等白舒发现不对的时候,叶桃凌已经哭了出来,一滴泪珠骤然滑落她光滑如玉的面颊,落进了碗里面。 纸鸢凑到了叶桃凌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没有说话,但那安慰的意味溢于言表。 白舒也没有说话,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幕。 良久叶桃凌才收敛了情绪,说道:“我有一个妹妹,今年应该和纸鸢差不多大了。” 纸鸢天真的问道:“那你妹妹她人呢,没有你和在一起么?” 叶桃凌沉默了很久,久到白舒以为叶桃凌不会就这个问题而回答纸鸢的时候,叶桃凌艰难的说出了三个字。 “她死了。” 随后叶桃凌自责道:“是我没用,她若还活着,应该就是纸鸢现在这般年纪。” 当叶桃凌说出她有一个妹妹的时候,白舒就隐隐想明白了为什么叶桃凌对纸鸢的态度,和对待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纸鸢似乎是被叶桃凌的情绪所感染,她扑进了叶桃凌的怀里,抱住了叶桃凌。 纸鸢和白舒说过,她见叶桃凌第一面,就觉得叶桃凌很可怜,更不要说叶桃凌还给纸鸢出过一口恶气。 有时候小孩子的直觉,要远远强于成年人。 叶桃凌抱着纸鸢,又看向白舒道:“还有,我也很多年没和别人在一起吃过这样的面了,更没有人给我递过筷子。” 白舒笑了笑说道:“你在太虚这一年,我保准给你养胖了。” 其实白舒心里还有一句话,他想说叶桃凌瘦的跟猴子一样,谁能知道她这身红衣之下的身体,究竟是如何轻减呢? 叶桃凌没有在意白舒这句话,而是认认真真的问白舒道:“我可以认纸鸢做我的妹妹么?” 白舒眉头一皱,下意识的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那不行,纸鸢是我女儿,你和她做姐妹,岂不是成了我侄女儿!” 白舒这话说完一拍额头,愁眉苦脸的想到,叶桃凌管凌问儿叫师姐,真论起来,白舒还要喊叶桃凌姑姑。 于是白舒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说道:“没事儿,咱们各论各的,你们是姐妹,咱们两个也还是师兄妹,如何?” 叶桃凌本来听白舒拒绝,一脸的凝重,现在白舒话重新说过,叶桃凌顿时喜笑颜开道:“谢谢你,白舒。” 白舒望着叶桃凌难得一见的笑颜,心中的震撼不亚于他动心那天,初次见到莫渊山上下漫山遍野的天地灵气。 历来白舒只觉得叶桃凌清冷的样子美极了,却不知道叶桃凌笑起来,要比她高冷的时候,更加好看。 多照顾一张嘴一年,换这一笑也值了,白舒在心里暗暗想到。 只不过吃完饭之后,白舒见叶桃凌和纸鸢热络的模样,才知道他自己根本就是多余的。 这段日子以来,白舒在观中名声大噪,连带着纸鸢也被众人所认识,平日里纸鸢走在路上,谁都想捏一捏纸鸢可爱的小脸儿,和纸鸢说上几句话。 先不说柔嘉和复堂,和纸鸢最玩儿得来的红豆,三天两头就来找纸鸢玩儿,每次纸鸢去开阳宫,唐向婉都把纸鸢宠到了天上去,现在就连叶桃凌都逃不过纸鸢的魅力,要和纸鸢认作姐妹。 白舒默默的出了屋子,开始清理积雪,半响白舒叹气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现在董色不在白舒身边,罗诗兰也不主动来找白舒,钟雨微有了身孕,杨孤城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巫少白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门都不出,徐慕灵也是忙于观务,常常和白舒点个头就走过去了,陈词离观找人,到了这光景,白舒身边就剩下萧雨柔一个人,偏的这人还是白舒天生的克星,也难怪白舒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他现在想找个朋友说上几句话都困难。 这种时候白舒就想起冬儿来了,曾经不管白舒是讲故事,还是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冬儿都会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问白舒一些问题,被白舒调笑的面颊绯红,落荒而逃。 可有些时光再美好,终究是一去不复返,只能成为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人生总是如此,白舒能力再强,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第二百四十四章 流言蜚语 青玖是太虚观中的小道士,外门弟子,十五六岁,正是耐不住寂寞的年纪,却偏偏被师父安排着去打扫山路。 午饭时间,青玖和其他外门弟子一起吃着饭,用食禁声,是青玖一直保持着的好习惯,所以别人在插科打诨,闲言乱语的时候,青玖依然可以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极为自律的沉默着倾听。 “今天桃主下山出来走动了,你们都看见了么?” “听说了,只不过没见到,桃主下山做什么?” “不清楚,可能是去跟随观里的前辈修炼吧。” “也不见得,可能是山上待腻了,要出去转转。” “你说叶桃主真的会在咱们太虚待上一年么?她真的是一个奇怪的人,完全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她想做什么。” 别人讨论的热烈,青玖却一言不发,只是在笑。 终于,旁人觉得青玖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于是有人质问青玖道:“你笑什么?我就不信你知道桃主今天下山来做什么,毕竟你就是个扫地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和叶桃主这样的人有所交集。” 其他人哈哈大笑,似乎青玖一辈子真的就都是扫地的命。 青玖脸涨的通红,砰的一声把碗摔在桌子上,大声说道:“谁说我不知道的!” 那人嘲笑青玖道:“青玖啊,你小子本来就是平庸,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其他人哄堂大笑,充满戏虐的看着青玖。 青玖脸涨的通红,心里烧着一团火。 “她去天一峰找白舒师兄了!” 青玖这句话说完,吃饭的人停了筷子,笑他的人闭上了嘴巴,他们有些发愣,因为他们忽然意识到,青玖这个说法,比他们之前所猜测的种种可能,都要靠谱。 叶桃凌真的可能下山,只是为了去找白舒。 …… 当天清晨,青玖抱着扫把在扫雪,这雪积了月余,单是清扫出道路,就要用三天的时间,青玖愤愤不平的动作着,心里却羡慕那些赖床不起的师兄们。 做道士不是享清福,不是上完香就无所事事了,越是年轻的道士,所负担的工作就可能越重。 因为你劳作是一种磨练,他们清闲是为了修炼,先苦后甜,这是自然法则,谁都不能逆转。 青玖连道心都没有,怎么能说得上道心坚定呢,于是他一肚子的怨气,动作下意识的变的随意了起来,身前的积雪被青玖扫的胡乱篷飞了起来。 “请问一下,开阳宫天一峰要怎么走?” 正在青玖发着牢骚的时候,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冷清的声音,话说的客气,语气却比清晨的冷冽的空气还要更冷上几分。 “开阳宫都不认识么,你是怎么……”青玖边回身边不耐烦的说着,他不明白太虚观中怎么会有好吃懒做到连开阳宫都不认识的人,直到青玖看清楚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个人是谁,他这句话却说不下去了。 “叶…叶桃主。”青玖结结巴巴的和叶桃凌打着招呼。 “请问一下,开阳宫天一峰,从这里要怎么走?”叶桃凌又问了一遍,语气却稍稍松驰了一些,因为叶桃凌看出了青玖的惶恐,她不想吓到这个和普通人无异的太虚观外门弟子。 青玖这才稳住了心神,给叶桃凌让出了路,行礼之后,给叶桃凌指了一个方向。 叶桃凌一丝不苟的回礼,道谢之后方才离去,走出几步,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青玖还呆呆的望着叶桃凌的背影,忽得见叶桃凌转身,倒是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红。 叶桃凌却用略带温暖的声音说道:“这几天雪积的厚,辛苦你们了!”这话说完,叶桃凌头也不回的,快步消失在了青玖的视线之中。 青玖拄着扫把,呆呆的站在原地,脑海中还回想着叶桃凌那一句辛苦了,忽然觉得自己山中清修,打理杂物,也不是那样卑微和清苦,至少叶桃凌这种人会感激自己的付出。 不管青玖的师父和他说了多少遍磨练总归不是白白付出,却都还没有叶桃凌这一句辛苦了管用。 所以别人说青玖就是一个扫地的,他不开心,别人说青玖永远没机会接触到叶桃凌,青玖要反驳他们。 2kxs.la 他见过叶桃凌,他知道叶桃凌要去哪里,他得到过叶桃凌的一句幸苦了的问候。 于是山里面就传开了,白舒在雪停的第一日就上了临崖小筑,仅仅相隔了一天,叶桃凌就下山去天一峰找白舒了。 很多人心中都怀有着一个疑问,这一观一宗之内的两名天才少年,如此密切的碰面,他们是谈恋爱了么? 有些人兴奋,有些人失落,但毫无疑问的,白舒都成了太虚观之中最具有争议的人。 当天傍晚,白舒的天一峰上饭菜丰盛,萧雨柔捧着一碗汤,小口的喝着,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叶桃凌白皙无限的面庞看。 叶桃凌安安静静的吃着饭,时不时称赞一句,说白舒做的饭菜很好吃。 白舒揉了揉萧雨柔的脑袋,训斥道:“别这样盯着别人看,没有礼貌。” 萧雨柔哦了一声,推开汤碗,目不斜视的望着自己的正前方,可没过多久,她就又忍不住去看向叶桃凌。 直到叶桃凌帮着纸鸢收拾碗筷,拿走去清洗的时候,萧雨柔才撅着嘴巴问白舒道:“你怎么那么花心啊,连叶桃凌你都勾搭,四派之中一共也没几个仙子级别的人儿,让你勾搭尽了。”萧雨柔说着不解气,还用手打了白舒胸口一下。 白舒抓住萧雨柔的手,又松开,见萧雨柔不闹了白舒才说道:“没大没小的,又编排你师兄我,叶桃主和我之间是真的清清白白的,你可别乱说啊!” 萧雨柔不满道:“山上都传遍了,你支我下山,就是为了甩开我去看叶桃凌对吧,然后又过了一天,她又来看你,倒是我出现在这里,不合时宜,打扰你们的幽会了!” 白舒见萧雨柔气鼓鼓的样子,心道这飞醋吃的可爱,笑着给萧雨柔解释清楚了其中的原委,并嘱咐萧雨柔不要把叶桃凌的事情说出去。 萧雨柔将信将疑,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白舒,半天才说道:“姑且信你一回,按照我们华国的规矩,今天是冬天的最后一天,晚上我要去给我爹问安,你是洛国人,就不用去了。” 萧雨柔说完就下山去了,白舒心中却忽然想起了白家里面那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路的老人。 白舒也算是半个华国人,今天若是回白家一趟,他们一定会很开心吧! 白舒想到这里,已经坐不住了,喊上了纸鸢,准备了一些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丹药之后,就准备下山去。 正在白舒准备走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叶桃凌还在天一峰上,白舒想让叶桃凌先回临崖小筑,可叶桃凌牵着纸鸢的手,明显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见叶桃凌孤孤单单的,白舒也不忍心赶她走,正在为难之际,叶桃凌忽然松开了纸鸢的手,说道:“我回去了。” 叶桃凌说完,摸了摸纸鸢的脑袋,就往山下走去,那一刻叶桃凌的背影,充满了落寞。 “桃主。”白舒喊住了叶桃凌。 叶桃凌霍然止步,裙摆一荡。 白舒笑着说道:“要不一起下山转转?” 叶桃凌有些不可置信,出神的望着白舒。 白舒继续问道:“想去么?” 这次叶桃凌很快给了白舒回应,她点了点头。 白舒渐渐有些了解叶桃凌的性格了,她并非是那种无欲无求的人,不然白舒和叶桃凌初次见面,叶桃凌也就不会因为白舒给她熬过粥的事情而向白舒道谢了。 实际上叶桃凌也渴望得到温暖,只不过长期以来的冷淡让叶桃凌笨拙到不会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她也不敢奢求得到来自于别人的关怀。 但有一点白舒敢肯定,只要你对叶桃凌好,叶桃凌一定会记在心里,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吃一碗面都会落下泪来,这样的桃主,又怎么可能是无情的人呢。 倘若叶桃凌真的无情,白舒就不会在这一刻挽留叶桃凌的离开了,在这样一个家家团圆的夜里,白舒也不希望叶桃凌孤零零的回到临崖小筑,吹上一晚冷冽的山风。 纸鸢也很满意白舒的做法,拉着白舒就要下山,白舒却站住不动,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桃主,你这一身红衣太扎眼了,你还有别的衣服换么?” 叶桃凌皱了皱眉道:“另一件也是红衣。” 白舒一听就明白了,叶桃凌两件衣服换着穿,还都是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的。 别看叶桃凌红衣层层叠叠的,看着比较厚实,白舒了解,实际上这样的衣服并不保暖,要不是叶桃凌有破虚巅峰的修为,白舒根本不敢想象冬天也这么穿衣服,要有多冷。 白舒思来想去,终于提议道:“我这有几件我师姐的衣服,要不你换上试试?” 叶桃凌咬着嘴唇,犹豫不决,显然是不想换下自己的衣服。 白舒叹了口气,也不想勉强叶桃凌,只是去白家毕竟是一件隐秘的事情,叶桃凌很可能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就不好解释了。 “算了,走吧!”白舒笑着安慰叶桃凌道。 就连瞎婆婆都能一眼看穿白舒的身份,而且白舒被观主道破身份之后,就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小心了,就算是给这些人知道了,自己是白访云的儿子,那又如何? 总不至于带叶桃凌下一趟山,还要人家乔装打扮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残桃败柳 正在白舒准备带纸鸢和叶桃凌动身的时候,叶桃凌却忽然点头同意了白舒的要求道:“好,我穿师姐的衣服。” 白舒知道叶桃凌是怕自己为难,这一番相处下来,白舒也终于发现了,其实叶桃凌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难相处,相反,叶桃凌有时候是善解人意的。 白舒回到屋子里面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罗诗兰以前的很多衣服都留在天一居里面,前段日子罗诗兰住在天一峰的时候,还将这些衣服翻出来洗过一遍,白舒记得里面有几件衣服比较小了,正好适合叶桃凌的身段。 白舒挑出来了几件衣服,给叶桃凌试,不多时叶桃凌换好了衣服,白舒推门进去,发现叶桃凌已经换上了一件淡青色百褶宫裙。 那身换下的红衣就被叶桃凌随手丢在了白舒的床上,换下了那红衣之后,叶桃凌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清冷孤寒的气质已经淡到了极点,反而是叶桃凌有些不适应的拉着衣角,不自在的模样,多了几分俏皮的意味。 令白舒诧异的是,就算是这件尺码偏小的衣服,叶桃凌穿上,还是略显宽松,直到此刻,白舒才知道叶桃凌红衣掩盖之下的身段是如何的清减,这更坚定了白舒想要把叶桃凌养的白白胖胖的决心。 曾经白舒也想把董色养成白白胖胖的模样,可董色还没有丰腴起来,两人就分开了。 千山暮雪两分飞,哪有常伴不相离? 白舒叹了口气,纸鸢已经拉着叶桃凌坐下,帮叶桃凌把头发盘绾了起来。 叶桃凌梳妆得罢,回眸的那一刻,真的惊艳到了白舒,白舒甚至觉得,头发绾起来的叶桃凌,就像是刚刚嫁人的小妇人,虽然她一言不发,却是风情万种,眉眼间的清冷被白舒和纸鸢这么一折腾,平白减了很多。 白舒拿起一件月白色短夹袄递给了叶桃凌道:“天气冷,把这个也穿上。” 叶桃凌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将那短袄穿在了身上,那短夹袄白如清月,浮着青花,领边还有白色的绒毛,穿在叶桃凌身上刚刚合适,这时白舒再看叶桃凌,终于不觉得寒冷了,而是一种很满足的温暖。 叶桃凌似乎是很多年没有这样穿过衣服了,这一刻她显得手足无措,白舒心里却是百味陈杂,他忽然生起了要彻底改变叶桃凌的心思。 白舒不想让叶桃凌见到那片她所憧憬的沙海了,白舒也不想叶桃凌把自己葬在崖棺之中,白舒再也不想看见叶桃凌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孤伶伶的吹着海风。 白舒想把叶桃凌变成一个温暖的人! 因为叶桃凌现在的模样,已经无限接近于白舒心中那个温婉的形象了,这样的叶桃凌虽然没有红衣桃主那样美的惊心动魄,却能让人觉得,叶桃凌不是那样的孤单落寞。 fantuantanshu.com 不管是谁,最终都是要变成凡人的,白舒始终认为,羽化成仙不是终点,只有身处于红尘之中,让自己变成一个看重感情的人,这一辈子活的才算是有意义。 月华如霜,山路清寒,白舒让纸鸢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和叶桃凌并肩走在一起,感觉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身边那个女子是四派年轻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此时此刻她就安安静静跟在白舒身旁,听从着白舒的各种安排。 尽管白舒知道这是因为宗主的嘱托和纸鸢的魅力,可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生活之中,你和别人真正相处起来,往往要比你想象的情况还要复杂和困难很多,白舒除了和徐慕灵曾经有过误会,基本就没有遇到过棘手的情况,这对白舒而言,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了。 三人一路下了莫渊山,话虽然说的不多,气氛却是无比的融洽,叶桃凌换了身衣服,她所带给白舒的压力就要小了很多,更何况夜色浓郁,白舒始终看不清叶桃凌的脸,这更让人感到放松。 一直以来,白舒和别人相处,都处于主导地位,包括和观主在一起,又或者是在通天塔中,白舒和那个不人不鬼的和尚相处,白舒都没有被人牵着鼻子走过,唯独和叶桃凌在一起,白舒会感觉到莫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源于白舒对叶桃凌的不了解,和对自己的不自信,其实还有一点,就是白舒对叶桃凌的好奇感在做怪,因为好奇,所以慢慢开始变得在乎。 人与人相处就是这样的奇怪。 不知不觉,三人到了千灯湖畔,说来白舒也是佩服,初次见到千灯湖不失神的,她叶桃凌还是第一个。 叶桃凌只挑眉看了湖面一眼,就低下了头去,似乎是怕湖中成群耀眼的星辰,刺痛自己那颗孤伶伶的心。 每个人对美的定义不一样,欣赏的方式也不一样,却极少有人不忍心注目于此,叶桃凌就是这种触景伤情的人,所以她贪恋大海的雄壮,却不忍心多看千灯湖的梦幻场景一眼。 我本是残桃败柳,有什么资格羡慕那些风景呢? 白家门禁来的早,白舒打门之后,话还没说一句,里面小厮就率先开口问道:“白舒少爷?” 白舒有些吃惊的问道:“你认识我?” 那小厮毕恭毕敬的回道:“小的常年看门,小姐给我们看了少爷的画像,就怕您回来下人伺候不周。” 见白舒发愣,那小厮又道:“您放心吧,白家上下一心,没有一个嘴碎的,家里的事情,外人绝无可能知晓,小姐和老爷这会儿估摸着还在一起,没去休息呢,我这就引您进去。” 白舒跟着那小厮往里面走,越想这几句话,心里面越觉得感动,他作为白访云的儿子,白家的子孙,理所应当的认祖归宗,可实际上白舒自认为自己是洛国人,觉得剑宗比太虚亲切,在丰嘉城中,白舒宁肯一个人住冷冷清清的白访云的老宅,都不愿意在白家大院中休息一晚。 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白家的所有人都还是挂念着白舒,白访云的哥哥白羡林曾经自降身段给白舒道过歉,白采之第一次见白舒,话都没说,就蹲在地上哭了起来,白祥老爷子也曾经在那个暴雨天,委婉的提出想要白舒留在白家住上一晚。 到了现在,白汐就连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都为白舒安排的面面俱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叫白舒心中如何能不感动呢? 没多久那小厮就带着白舒到了一处屋子,他敲了敲门,喊道:“少爷来了。” 那小厮说话时的模样,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欣喜的味道,显然白舒的到来,让这个厚重的夜晚,变得轻柔了起来。 纸鸢一马当先的推开了门,屋子中温暖的火光一下子包围了白舒三人,驱散了三人身上的寒气。 “哟,我当是谁来了呢!原来是白舒大少爷!”白汐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着腰,穿一件素纺绸短衫,一脸的俏皮,笑语盈盈的望着白舒。 白舒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候再绷着脸色,真的没什么意思。 白汐身后白祥、白羡林、白采之和白鸣都坐在桌子边上,除此之外,白羡林身边还坐着一位妇人,应该就是白舒的大娘,白羡林的发妻。 白祥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了身,笑着招呼道:“来了就好,快进来坐,外面冷。” 白舒点了点头,往里面走了几步,叶桃凌这才跟着进了屋子。 白羡林身边的妇人笑着对白舒点了点头,忽然望见白舒身后的叶桃凌,笑着迎上去道:“这就是董色丫头吧,长得真水灵。”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叶桃凌的头。 叶桃凌挑眉看向那妇人,目如寒霜。 白舒见状轻声解释了一句道:“不是董色,她叫叶桃凌。” 那妇人闻言一愣,手忽然僵在了半空中,喃喃问道:“什么?” “叶桃凌。”白舒声音没有变化,又重复了一遍,可就这一句话,屋子里面的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人的名,树的影,当今天下最好用的名字不是白访云和凌问儿,而是孟克之和叶桃凌。 北有不败孟克之,东有山主叶桃凌。 那妇人颇为惶恐的收回了手,歉然道:“不知桃主大驾光临,是我失礼了。” 叶桃凌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白舒也舒适打圆场道:“您就是大娘吧?” 那妇人笑道:“是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呢。” 白舒知道白羡林的发妻名为宋雨晴,白舒见面不觉得她如何温婉,只觉得她胆子大的吓人,把叶桃凌错认成董色也就算了,她居然还想摸叶桃凌的头。 别说是叶桃凌,就算是董色,白舒估计她也多半不会老老实实的给宋雨晴摸头的。 见礼之后,白舒招呼着叶桃凌坐下,虽然是同席而坐,还是白家的主场,可白舒看得出来,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紧张,唯独白祥老爷子,目光慈祥的望着叶桃凌。 白汐靠着白舒坐着,小声问白舒道:“喂,你这么厉害么,叶桃凌都给领家里来了,她不是号称红衣桃主么,怎得今天穿了一身白。” 白舒得意一笑道:“我给她换的衣服!” 白汐一撇嘴不屑道:“你就吹牛吧,我信了你才有鬼!” 第二百四十六章 得之不易 白舒微微叹了口气,和叶桃凌相处到现在,就连白舒自己都不敢相信,叶桃凌会如此的好相处。 说话间,下人给白舒等人泡好了茶水端了上来,白采之亲手给白舒斟了一杯茶,问道:“董色呢?我可有好久都没见到她了。” 白舒心中一念,忍着情绪不露痕迹的说道:“她回燕国了。” “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过门?白采之问的直白,可白舒却不能说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于是乎白舒摇了摇头,这个摇头的动作在白采之眼中却有着不寻常的意味。 白采之看了叶桃凌一眼,忽然说道:“我就认董色丫头,你要是想娶其他人进门,不管那人有多优秀,我都不认。” 白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的说道:“我和董色成亲的时候,肯定会天下皆知,到时候你们也自然会知道,我们早晚是要在一起的!” 白舒知道白采之误会了自己和叶桃凌的关系,但白舒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在白家大院里面迎娶董色。 可以是兰溪,可以是洛国的那个小村子,甚至是剑宗都可以,但白家不行。 白采之还没说话,叶桃凌却突然开口问道:“董色是谁?” 白舒温暖的笑着,说道:“我未过门的妻子。” 实际上白舒想告诉这些人,董色是魔宗的小公主,燕王的干女儿,可介绍董色的这句话从白舒口中说出来时,董色就只剩下一个身份了。 她是白舒未过门的妻子,曾经那些显赫的身份,也就不值一提了,白舒相信,董色给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也不会提起白舒的其他身份。 叶桃凌没有如何奇怪,清清淡淡的哦了一声,就没在看白舒,而是把目光落在桌面上了。 白采之这时才松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移情别恋了呢?” 白舒看了白采之一眼,不满的说道:“我说话算话,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白采之想到自己所坚守的一辈子,忽然红了眼睛道:“谁让你把叶桃主都带回家了,谁让叶桃主生的这般漂亮,你让我如何不误会?” 白舒心里忽然生起了很多复杂的念头,他开口声音莫名有些沙哑:“人们总是习惯于把年龄相近的男女看作情侣,但实际上你知道么?人这一生其实很短暂,短暂到,一辈子,你只有一次机会,遇到一个对的人。”白舒眉眼低垂,用手指摩挲着茶杯的瓷面。 包括叶桃凌,所有人都望着白舒,白舒这一刻的神情,全不像是一位少年人。 “我之前有一个青梅竹马!”白舒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笔趣阁 白舒目光落在茶杯中,温柔的笑道:“她叫冬儿,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她很喜欢我!” 李冬儿比白舒晚出生一年,实打实的算起来,白舒认识冬儿足足一十五年,冬儿是除凌问儿以外,和白舒相识最久的一个女人,不要以为冬儿在白舒的心里地位有多么的轻,这十五年的重量,在白舒心里足可以抵世间任何一座高山。 白舒继续讲述道:“我和冬儿相识十五年,我都没给过她任何承诺,姑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白采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白舒苦笑道:“因为我是冬儿生命之中,错误的那个人。” 白舒同时在心里想到,自己对于萧雨柔而言,也是那个错误的人,而且错的比冬儿更加离谱。 这句话之后,屋子里面是长时间的沉默,直到白舒再次开口道:“所以每一个人都要有耐心,你不能因为今天的孤独,就放弃对明天那个人的等待!” 白汐一直默默的听着,这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倘若一直等不到呢?” 白舒坚信不疑道:“那就一直等下去,十年等不到等二十年,二十年等不到等三十年,你总会等到的。” 白舒轻拍桌子,抿了抿唇道:“我就等到了,董色就是我等的那个人。” “你就那么确定?”白汐瞪大了眼睛只问白舒。 白舒眯着眼睛,想起去年那个酸甜苦辣交织的冬天,斟酌着措辞,忽然问白汐道:“你有没有什么极为憧憬的场景。 白汐想了片刻,回答道:“我想走在任何一个城市里面,都能看见我开的店!” 白舒打了个响指道:“那就是了,你现在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你自己的店开在燕京,比雁北楼还阔气,什么感觉?” 白汐闭着眼睛,一脸的满足神色,半响才道:“感觉很好。” 白舒笑道:“什么时候你遇到一个能给你这种感觉的男人,那他多半就是你要等候的真命天子!” 白汐忽然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白舒,问道:“真的么?” 白舒肯定道:“自然是真的。” 白舒一辈子有过两次这样的感觉,第一次是白舒睁开眼见到凌问儿,再一次就是白舒在兰溪寺那个幽暗的偏殿之中,看见董色长发垂肩的背影的时候。 这种机会往往弥足珍贵,你倘若抓住了,那人就是对的人,抓不住,还是一个错误。 到了这个时候,白汐才明白为什么白采之那样喜欢白舒了,因为归根结底,白舒和白采之对于爱情的看法,都一般无二。 就像华南楼里面,白汐初次告诉白舒白采之要改嫁的时候,白汐满心欢喜,而白舒却黯然失神。 当时白舒心里想的是,像白采之那种人,倘若她真的去爱一个人,爱到了骨子里面,那么不管那人是不是死了,死了多少年,白采之都不会移情别恋。 事实和白舒料想一般无二,白采之最终还是没能放下亡夫,就冲这一点,白采之在白舒的心里,永远是他的姑姑。 白舒陪着众人说了很久的话,到了后面,众人渐渐接受了叶桃凌进了白家的事实,甚至都敢问叶桃凌一些简单的问题了,叶桃凌也是很给白舒面子,如同晚辈一般回话。 直到纸鸢玩儿累了,躺在白祥老爷子腿上睡着了之后,白舒才觉得到了告别的时候。 白舒从怀里掏出了瓶瓶罐罐的丹药,告诉白汐服用时要注意的所有问题之后,就把纸鸢抱在怀中,提出了告别。 分别之际,白采之甚至拉着白舒的手,垂起了泪来,一旁叶桃凌奇怪的看着这一幕,她始终不理解,只不过是山上城中这样的分别,怎么会伤感成这个模样。 白采之却始终认为这是一家人和两家人的区别,白舒虽然改口唤她姑姑,可白采之知道,白舒还是没有动过认祖归宗的念头。 白汐有些失落的望着白舒,眼中忽然精光一闪道:“堂弟!” 白舒看了白汐一眼,示意她有话直说。 白汐脸上挂着商人特有的笑容,充满诱惑的说道:“你今天如果留在家里住一晚,我送你一份大礼!” 白舒摇头笑道:“我宁可一辈子两袖清风。” 白汐瞪了白舒一眼说道:“我这份礼你保准满意,你若是错过了,就会后悔一辈子,你信不信?” 白舒见白汐信誓旦旦的模样,一下子有些犹疑不决起来。 “不要就走吧!”白汐推着白舒把他往门外赶,白舒却更加好奇了,说道:“别急着推我,你这奸商的把戏用的倒是熟练,还把欲擒故纵这招用在我身上。” 白汐收敛的笑意,认认真真的道:“你今天若走了,你真的会后悔。” 白舒闻言也严肃了起来,白汐则又补充了一句道:“你必须中我的招!” 白舒知道白汐不会无的放矢,只好为难道:“我要送桃主上山,要不改天?” 白汐那里肯依,说道:“咱家有的是房子,难道还住不了人了么?” 白舒下意识的望了叶桃凌一眼,叶桃凌也有些犹豫,但见白舒为难的样子,叶桃凌还是点了点头。 白舒喟然长叹,说道:“给桃主找一间僻静的面阳的房间吧!” 白汐点了点头道:“我亲自去安排,桃主跟我走吧。” 白汐说完领着叶桃凌就要出门,白舒却寸步不离的紧随其后。 白汐笑道:“你看你猴急的模样,等下我就告诉你,绝对不让你失望。” 白舒却摇头道:“叶桃主她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还真怕你照顾不周。” 白汐不屑的瞥了瞥嘴,直到她亲眼看见白舒为叶桃凌铺好了被子,又照顾好了炉火,在火边温上了热水,并仔仔细细的用纸封好了风口窗子上所有的缝隙,这时候白汐才知道,自己的招待和白舒比起来,确实是不周的。 正在白舒准备把熟睡的纸鸢抱走的时候,叶桃凌忽然有些恳求似的望着白舒说道:“她睡熟了,要不今晚就留下我这里?” 白汐也附和道:“是啊,别再弄醒她了,更何况纸鸢这么大丫头了,和你一起睡也不合适。” 白舒反驳道:“在山上都是纸鸢睡里屋,我睡外面的,有什么不合适,不过今天确实不应该再折腾她了。” 白舒和叶桃凌四目相对道:“那今晚纸鸢就交给你了,桃主?” 叶桃凌认真的点头说道:“你放心。” 白舒还要嘱咐,白汐已经不耐烦的把白舒拉了出去,边走边道:“别赖在人家女孩子的房间里好不好,你还想不想要我这份礼了?” 白舒不满的挣脱白汐的手道:“别说的那么难听,好像我白某人偷香窃玉一样。” 白汐却不再理这茬,掏出一个小册子拍在了白舒的胸口说道: “我有绿萼槿的消息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三生有幸 白舒脑海中嗡的一声,自白舒从《圣济之海》中见到绿萼槿的记载,就四面八方的想办法去寻找它,可这东西就像是水中月,雾里花,触及不到,时至今日,白舒早已经放弃了想要寻找绿萼槿的念头,却没想到白汐还没有放弃追寻绿萼槿这件事情,并且她真的得到了消息。 白舒微微颤抖着手,翻开白汐递给自己的那本小册子,这册子中用毛笔记载着很多种白舒闻所未闻的东西,看那名字,应该是有药材,金银玉器,甚至连人的名字都有。 准确的来说,这应该是一本清单,白舒就在某一页上,看到了绿萼槿三个字,这三个字被人特意做了记号圈了起来。 白汐适时解释道:“今年七月初七,陵武城春镜楼,有一场拍卖会,绿萼槿就是其中一样拍品。” 白舒心中一动,虽然董色说渡空那边儿已经有了对付千叶百灵子的办法,但他还是想把绿萼槿拿到手,多一份保险总归是没有坏处。 白舒又深深看了册子上绿萼槿那三个字一眼,啪的一声合上了册子,对白汐道:“七月初七,我亲自去!” 白汐嗔了白舒一眼,说道:“我都安排好人手了,到时候绝对万无一失,你还去个什么,在商言商,你又不懂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白舒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就算你去我都不放心,我必须亲自到场,到时候拍不到,就算是抢,我也要把它抢回来。” 白汐摇了摇头道:“这春镜楼可不是什么善茬,而且这绿萼槿虽然出现在了名单之上,当天也不一定会真的拿出来拍卖,为这事你亲自跑一趟,委实没有必要。” 白舒摇了摇头没说话,但那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绿萼槿是能救董色的命的东西,白舒不会放过任何渺茫的希望,今天就算这个消息不是白汐告诉白舒的,是从一个乞丐,一个疯子傻子嘴里说出来的,白舒都信,而且白舒一定会亲自跑一趟,哪怕这地方远在海角天涯,哪怕这一趟可能徒劳无获,白舒都不可能放弃。 白汐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那到时候我跟着你去,一定帮你拿下!” 白舒再次摇头道:“城里的生意少不了你,你这身子骨也不适合长途跋涉,你陵武城应该有人吧?” 白汐点头,白舒又道:“到时候安排一个人在陵武城接应我就行了。” 白汐想了想才道:“这样也好,我给你安排几个得力助手,他们在陵武城可要比我吃的开。” 白舒望着白汐的眸子,真情实意道:“谢谢你,真的谢谢,这个消息对我而言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我无以为报,以后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白汐白了白舒一眼,说道:“照你的意思就是说,我要不帮你找到这个消息,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助的地方,你就不会出手相助了?” 白舒苦笑道:“那倒不是。” “那不就完了,还跟我来这套知恩图报的戏码。”白汐极为不满。 白舒讪笑两声,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不妥。 白汐在这个时候反而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颇为担忧的问白舒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绿萼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竟然让你如此牵肠挂肚。” 白汐抿了抿唇道:“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特别潇洒的那种人,怎么也会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 白舒叹了声气,拉着白汐在长廊廊凳上坐下,抬头看了一眼朦胧的月色,忽然问白汐道:“你见过董色,你觉得董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yawenba.net 白汐努力回忆着董色那幽怜的模样,很快就回答白舒道:“感觉她很可爱,很聪明,应该和我一样,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一辈子无忧无虑吧!” 白舒情绪低落,沉寂许久才道:“董色是魔宗的小公主,燕王的干女儿,她小的时候确实是富贵人家,无忧无虑。” 白汐不可置信的长大了嘴巴,那个和自己说话客客气气,带着一丝可爱如同邻家妹妹一样的女孩子,竟然有如此显赫的身份。 “这样的姑娘都被你白舒俘获芳心了,佩服佩服!”白汐连连赞叹。 白舒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后来因为魔宗内部的原因权力斗争,董色的父亲也就是曾经的魔宗宗主失踪,董色的地位一落千丈,被人陷害为魔宗的叛逆,而且遭受到了来自于她最信赖的师兄的背叛和非人的折磨……” 白舒望着白汐,一字一句道:“董色她身中一种剧毒,毒发之际痛不欲生,肝肠寸断,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她。” 白舒心里有些遗憾这么晚才遇到董色,当年董色是一个和别人说话都会羞红了脸的小姑娘,是吕长枫改变了董色,白舒有些不服气,因为当年去树林深处搭救董色的人换成了白舒,白舒也可以改变董色,而且白舒一定会做的比吕长枫更好。 白汐显然被白舒接二连三的消息震惊到了,迟迟没有言语。 白舒却骤然有些哽咽道:“她受过的苦,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清楚,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她再受到任何伤害,我要成为四国之中最强的那个人,拥有护她一生周全的能力。”实际上白舒拼了命的修炼,有一半就是为了董色。 白汐略带忧伤的望着白舒,问道:“那绿萼槿?” “绿萼槿就是传闻中她中的那种毒的解药,我不知道这种药究竟管不管用,也不知道董色现在还需不需要这种药,但我都必须把它拿到手里。” 白汐终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白舒的想法,她安慰白舒道:“你放心吧,七月初七,咱们势在必得!” 白舒点了点头,调整好了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对白汐道:“给我安排一间房间吧,等下你也赶紧去休息吧。” 白汐拢了拢被夜风吹散开的长发,引着白舒去了一个住处,帮白舒安顿了下来,又安慰了白舒几句,才独自离开,之后整个白家大院陷入了沉寂。 城中的夜没有山上静谧,却让白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就连纸鸢今晚都没有陪伴着白舒。 辗转数更寒,起了还重睡。 夜不成眠,白舒独自一人穿好了衣服,偷偷的溜出了白家。 千灯湖畔,寒夜浸透,游鱼尽隐,月色朦胧不够清亮,这时候的千灯湖,就像是一面黑色的镜子,连一点波澜都泛不起来。 就像一个人会有善恶两面,一片湖水也会有秀美的时候,和深邃的时候,就像去年的秋天,白舒和董色睡在湖上泛舟,相拥而眠,而现在白舒却孤伶伶的如同丧家之犬一样。 悲欢离合,聚散无常,世事向来如此。 而今年白舒又有了一个目的地,陵武城,从本质上讲,白舒是一个不喜欢奔波的人,白舒喜欢安定,他容易满足,所以他能住在那个封闭的小村子里面,十六年不出门。 可事与愿违,白舒被种种的因素推着,一步一步走向一个看不见尽头的深渊,有些时候白舒会觉得很累,就比如现在,他身心俱疲,总觉得自己走的这条路,迟迟看不到终点。 甚至有的时候,白舒会生出放下恩怨,把董色接到太虚观中来,摘下那颗梨子好好品尝一番的念头。 没有家的人才会对一个有着很多温暖的地方,生出一种难以自制的归属感来,和太虚观里这些人接触越深,白舒的羁绊也就越多,等白舒修炼到了真正高深的境界的时候,是多少年以后?他到时候还能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忌么?白舒自己都不敢确定。 白舒蹲在湖边,抱着膝盖,四面八方的寒冷如同洪水一般袭来,白舒在黑暗中从怀里面掏出了一块玉佩,借着及其微弱的月光,痴痴的看着。 这本来是观主送给白访云和凌问儿的新婚礼物,意义非凡,现在到了白舒和董色的手里,白舒更要替白访云和凌问儿更好的把这份祝福延续下去。 此时此刻,白舒对于董色的思念愈发的强烈,尽管作为一个男人,白舒不得不承认,他和叶桃凌在一起被别人误会的时候,他心中有些莫名的得意感,但白舒更多的是失落,他更想董色时时刻刻陪伴在自己身边,他想给所有人介绍董色,看见了么,这个不比叶桃凌和罗诗兰差的女子,是我白舒的妻子。 深切的思念之中,白舒一身的血液又飞速的流动了起来,白舒骤然起身,抬头望向那月亮。 云开雾散,一片清亮的月光从遥远的天际洒了下来,白舒知道,是董色也在同一时间思念着自己,那种心意相通,血脉相连的感觉,这世界上只有董色一人能带给白舒。 曾经董色认为白舒遇到了自己,和自己结成了血咒,平白少了一半寿命,是白舒这一辈子最不幸的事情,可董色却不知道,这一刻白舒能清晰的感应到遥远北方董色的存在,他觉得和董色结成血咒,是他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白舒情动于中,忽然抬起左手,两指并起,在空中画起了符来。 可这道符并不能真的称之为符,因为白舒伸出手指来,描摹的却是董色的容颜。 “遇到你,我白舒三生有幸!” 随着白舒这句话出口,整个千灯湖,一下子换了一副模样,那是白舒这么多年以来,见到的最动人的场景之一。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两不相忘 月华如水,和白舒的磅礴灵气纠缠在了一起,奇妙的变化就此发生,灵气如同炉火,将月色蒸发了出来,整个世界就此朦胧,寒冷的夜风一下子变换了温度,吹在白舒的脸上,如同清爽秋风,那干净通彻,丝毫不输于一场江南水墨画中的醉人烟雨。 漫天的星辰在这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旋转变幻着,耀眼的星光碎裂成一片一片的冰晶棱面,纷纷坠落,在空中划出了若隐若现的弧线,一道一道的明灭隐现的线条在空中构成了一个硕大的圆弧形状的穹顶,穹顶之下的千灯湖,那一面黑色的镜子之中便因此映照出了这些绚烂光线的影子。 这一片湖水在这一刻欢呼雀跃,重新沸腾起来,深藏于湖水之中,那些披着彩虹烟霞的鱼儿,成群结队的从黑暗深处游了出来,重新照亮了这一片湖水,至此,黑色的镜子被这些绚烂的光点击碎,整个千灯湖重新焕发出了无限的生机,和空气中的朦胧月光,天际尽头耀眼星辰交织在了一起,这一刻白舒不在人间,这是仙景。 一片梦幻色彩之中,白舒痴痴的凝望,在空中恍惚看见了董色的影子,白舒用手捂住了胸口,感觉着董色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逐渐合拍,最终不分彼此,白舒骤然泪眼婆娑。 就在这样一个孤独寒冷的夜晚,白舒独自一个人在湖边,却并不再感觉到孤单,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就如同那间幽暗的屋子之中那有着双生火焰纠缠不休的命魂灯一样,和董色的灵魂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这一秒之后,一切迷茫都算不上迷茫,一切等待都来日可期,只是这样相隔天堑的思念,就能让白舒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雀跃起来,甘愿化作春泥。 一直以来白舒都在描摹别人的符线,而今天白舒情动于中,水到渠成,创造出了自己生命当中的第一道符。 “白发苍苍,两不相忘!”白舒的声音融化在了夜风之中,只有他自己能清楚的听到。 观主说人相忘于道术,鱼相忘于江湖,白舒觉得,术法对人的影响不应该如此,以情控法,才是三千大道之中最正确的一条道路,所以白舒能把对董色的思念化作一张符,白舒也相信,总有一天,杀字符也能在不影响自己心境的同时,被自己彻底掌握下来,道法是相同的,每个人用出来却都不一样,这是因为每个人对道法的理解,所赋予给道法的生命的差别。 一直以来,白舒都有些过于低估自己的天赋,不管白舒这一路走来,机遇如何,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是白舒真的是千年难得一见的道法天才。 一般人对于术法,都是看中结果,而忽视过程,人们希望通过这些强大的法门,来击败敌人,或者是达到自己所想要达到的目的。 可白舒不一样,白舒对结果并不是过于在意,白舒每每使用道法的时候,他整个人的心神都沉浸在了那个灵气变化的美妙过程之中,对于白舒而言,每一颗跳动的灵气分子,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白舒专注于沟通,他甚至能体会到每一个灵气分子的心情,白舒和这些灵气一起欢呼雀跃着,这让白飘飘欲仙,欲罢不能。 正因为如此,白舒才能看透这些术法的本质,将那些精妙的招数融合在一起,引发出更加令人惊叹的灵气变化。 千古之中,像白舒这样的道法天才,寥寥无几,白舒用的招数,就是一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程度,他所掌握的东西越多,他未来就会越强,前途不可限量,这也是观主看中白舒的一点。 强者千篇一律,天才万里挑一。 白舒的潜力,还远不止于此! 一夜鱼龙舞尽隐,白舒起了个大早,带叶桃凌和纸鸢回莫渊山,叶桃凌和纸鸢两人经过一夜的相处,感情又好了几分,之前在白访云的老宅里面,纸鸢和董色朝夕相处,也没见纸鸢对人如此亲密。 三人行至太虚山门,叶桃凌忽然在影壁之前站住了脚,一边看着影壁上的壁画,一边问白舒道:“你知道关于这剑的事情么?” fantuankanshu.com 白舒没把叶桃凌当外人,更何况叶桃凌是当世剑道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于情于理,白舒都没有瞒着叶桃凌的道理。 白舒回道:“我不仅知道这剑的故事,如果你想,我还能带你去见一见其中的一柄剑。” 叶桃凌霍然转头看向白舒,目中露出了一丝渴望道:“现在带我去?” 白舒没想到叶桃凌竟然如此急迫,犹豫片刻,白舒还是说道:“好,现在就带你去!” “谢谢!”叶桃凌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白舒摆了摆手,示意叶桃凌不必客气,随后白舒就牵着纸鸢的手,和叶桃凌并肩走进了太虚观。 可一进观门,还没到洗剑池,白舒就见到了很多的太虚观弟子,密密麻麻的堵在门口。 按照往常的情况,这个时候山上起床活动的人应该还不多,能走到山门这个位置的人,更应该是寥寥无几,可为什么,有这么多太虚观弟子站在这里,好像就是在等着白舒和叶桃凌回来呢? 白舒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知道肯定又有麻烦找上了自己,他颇为担忧的看了叶桃凌一眼。 叶桃凌目空一切,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人为什么站在这里,她的心已经飘到白舒说的那柄剑身边了。 白舒往前走了几步,站住了脚步,他打量着这些挡在自己身前的弟子,发现了很多熟面孔,但更多的人,白舒都不认识。 白舒挑了挑眉道:“怎么,我就下山一趟,这么多人迎我回来?” 其中有一个破虚境界,年龄稍长一点的弟子不屑的哼了一声,站出来质问白舒道:“昨晚你和叶桃主下山去做了什么?” 他这一句话出口,白舒就知道自己究竟是惹了什么麻烦了,在莫渊山上,不管是自己去找叶桃凌也好,还是叶桃凌来找自己也罢,那都可以归结于是同门之情,可现在白舒带着叶桃凌下山住了一个晚上,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尤其是这些太虚观的弟子看见叶桃凌换了一身如此可爱的衣服,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团火,凭什么那些仙子一样的人儿,都和白舒关系那么好! 白舒被这一句话问住了,他不想让别人误会自己和叶桃凌的关系,所以他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叶桃凌似乎并没有白舒那样的顾虑,她瞪着那个问话的人,冷声道:“我和白舒下山,与你何干?” 衣服虽然换了,但人没有变化,叶桃凌一个眼神,一句话,依然能给人带来极大的压力,那名弟子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而叶桃凌这一句话,也让白舒彻底没有了解释的余地,于是白舒不满的摇了摇头,惋惜道:“你们有这时间,还不如都用在修炼上!” 白舒说着牵着纸鸢,带着叶桃凌推开了人群,往观内走去。 “也难怪进境都如此之慢。” 这是白舒留给众人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中带着难以言说的轻蔑,像是感叹,却更像是一种鄙视。 确实,白舒和叶桃凌去做什么,想做什么,别人都管不到他们,只是这些青春年少,对爱情有着美好的向往少年人,无法轻易的接受白舒带叶桃凌下山过夜这个事实。 在他们心里,这是对于叶桃凌的亵渎。 接二连三的关于白舒和叶桃凌的消息在观中不胫而走,所有人都认为,白舒和叶桃凌早就认识了,一直苦于没有长厢厮守的机会,而极少碰面,这次叶桃凌就是为了白舒才留了下来,两人终于在太虚观里面,双双坠入了爱河。 而罗诗兰久不露面,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有人说白舒和罗诗兰只是单纯的姐弟关系,也有人说是叶桃凌把白舒从罗诗兰身边抢了过去,但归根结底,白舒都是那个最遭人恨的人,他夺走了很多人的梦想。 而当事人白舒却根本不像众人所想象的那般可恶,他和罗诗兰之间确实是亲情,他和叶桃凌之间也的确是清清白白。 罗诗兰不在乎传言,所以白舒就不去解释,而现在看来,叶桃凌也不在乎,于是白舒再次选择了沉默,反正叶桃凌也只会在太虚观待上一年,一年之后,不论如何,叶桃凌都会离开,白舒若是不去剑宗,这一辈子,就和叶桃凌再也没有了任何交集,到时候流言蜚语,自然会不攻自破。 白舒只担心一点,就是萧雨柔知道这件事情以后,她会怎么样,若说白舒如今情债缠身,也就是萧雨柔这一道情丝纠缠不清了。 整个莫渊山上下,痴情也没有人比得上萧雨柔,白舒面对萧雨柔的时候,都会生出自叹不如的感觉,白舒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乱我心者 很多事情没有答案,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白舒为了避免麻烦,先带叶桃凌回了天一峰,让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又把纸鸢留在了天一峰,这才带着叶桃凌往后山走。 本来白舒给叶桃凌换衣服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却没想到这一招确是弄巧成拙,反倒更惹别人误会。 两人一路去往后山,依然惹来了很多人的关注,不过幸好这些年轻气盛的太虚观弟子做事还有些分寸,没有跟着白舒和叶桃凌一路走下去。 太虚后渊云雾缭绕,藏剑锋插身云海,一如往日般巍峨,铁锁横渊,看起来惊心动魄,距离上次白舒攀剑锋入门,已经有一年之久了。 白舒心中感叹不已,叶桃凌却抬眸怔怔的望着藏剑锋,身子已经僵住了。 山风将叶桃凌的红衣吹起,随之而来的是若有若无的女子的清淡体香,渊口风大,白舒不愿多待,也就没给叶桃凌多出神的机会,说道:“这是藏剑锋,我们太虚观的禁地,上古阳剑,就落在我们太虚后渊,化作了现在你所看到这座千仞巨峰。” 叶桃凌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似乎是想离那藏剑锋更近一点,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处于万丈深渊之前,下一步她就要踏空,可她还在继续往前走着。 白舒猛然抓住了叶桃凌的手腕,问道:“叶桃主难道也相信那个阴阳合一,天下无敌的秘密么?”白舒带叶桃凌来是因为白舒觉得叶桃凌懂剑,而不是因为其他的理由。 叶桃凌看向白舒,白舒下意识的松开了抓着叶桃凌手腕的手。 叶桃凌摇了摇头道:“我留在太虚观有两个目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想借你们太虚这把剑用一下。” “借剑?”白舒疑惑的看着叶桃凌,问道:“借剑做什么?” 叶桃凌没有隐瞒,直接回答道:“杀一个人。” 白舒从叶桃凌眸底看到丝丝点点的杀气,白舒问她道:“以你的境界,用乾沧杀不了谁?” 叶桃凌想都没想就答道:“我杀不了天启。” 白舒虽然早就猜到叶桃凌的答案,可他还是吃了一惊,白舒道:“破虚和天启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就算你拿到了阳剑,你有把握杀得了那人么?” 叶桃凌摇头,然后转过身去站在渊口,望着云雾之中的藏剑锋道:“我有预感,我很快就能突破到天启境界了。” 这一刻白舒明白了叶桃凌的想法,一个天赋最高的少女突破到了天启境界,还拿着上古阳剑,恐怕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杀不了的人了。 原来叶桃凌心中也有仇恨,她也一直在等待,等待着手刃仇人的那一天,难怪白舒一直觉得,叶桃凌有些地方跟自己很相像。 叶桃凌看了藏剑锋许久,终于转过身来面向着白舒,山风横吹,叶桃凌红色的裙摆飘向了藏剑锋的方向,凌空舞动,仿佛在拉扯着,要把叶桃凌扯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不知怎得,这一刻叶桃凌一眨不眨的望着白舒,白舒竟然莫名觉得心疼。 “我和观主说过了,他说想借这把剑,要问过你。”叶桃凌伸手拨了拨被风吹乱而遮住了眼睛的刘海,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白舒。 可能是山风太过于清寒,叶桃凌的红唇有些发白,她开口道:“你愿意把这柄剑借给我么?” 白舒下意识的想点头,他是心软的人,只要是正当的要求,白舒都不忍心拒绝,尤其是叶桃凌的请求。 可小白现在不单单是阳剑的剑灵,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孤独了上千年的可怜人,白舒没有权力替小白做任何决定。 畅想中文网 这一点白舒觉得观主做的不妥,但说起沟通来,观主却未必能比白舒更好的和小白交流。 于是白舒面对叶桃凌恳求的目光,没有急于给出一个答案,反而是问叶桃凌道:“你了解这柄剑么?” 叶桃凌想了想回答道:“世上最强的两柄剑之一,我入了天启,再有了它,我天下无敌!” 白舒被叶桃凌的自信所折服,传说是阴阳合一,天下无敌,可叶桃凌不需要两柄剑,只得其一,她就天下无敌。 白舒苦笑着给叶桃凌解释道:“阳剑在这里沉寂了上千年之久,这柄剑的剑灵,已经有了独立的意识,并且在机缘巧合之下,变成了人。” 叶桃凌微张着口,有些吃惊,半晌叶桃凌才问道:“你的意思是…?” 白舒叹气道:“我的意思是,它跟不跟你走,我说了不算,因为她自古就不属于谁,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和你一样,和我也一样,有自己的想法,有清楚的爱恨。” 叶桃凌没有惊讶多久,就恢复了正常,对白舒道:“那你能带我去见她么?” 这一刻白舒心里想的是,叶桃凌可能一直就把每一柄剑都当作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所以在叶桃凌接近了阳剑的真相的时候,她才接受的那么自然,甚至于完全不去怀疑白舒所说的是否合理。 因为如果今天换了叶桃凌给白舒讲这件事情,白舒除非亲眼见到小白,否则白舒是不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的。 面对叶桃凌的问题,白舒又一次变得为难,良久白舒才回答叶桃凌道:“她名叫小白,我管她叫白姨娘,我觉得,白姨是不会想见你的,她也绝不可能离开太虚后渊,跟着你走!” 白舒知道,这世界上除了白访云以外,根本没有人能把小白带出太虚后渊。 除非他白访云死而复生! 叶桃凌紧紧的抿了抿唇,呼出了一口气说道:“哦,是这样啊!” 随后叶桃凌就转身,缓缓的离开了渊口,白舒就这样孤伶伶的吹着刺骨的寒风,亲眼看着那一团如同火焰般的红色,一点一点的缩小,最终消失不见。 白舒为叶桃凌感觉到可惜,同时白舒为自己感觉到了委屈,他以为自己看懂了一些叶桃凌了,可现在白舒才知道自己错了。 白舒甚至觉得,叶桃凌和自己接近,除了宗主的嘱托和对于纸鸢的喜爱之外,就只是为了借剑这件事情,不然叶桃凌没道理在得到白舒否定的答案之后,就像不认识白舒一样,这样平淡的转身而去,那模样就像是面前的这个少年不是什么对自己呵护有加的朋友,而是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陌生人一样。 白舒有些心寒,他身子一点一点在寒风之中变得僵硬,最终手脚冰凉。 也罢了,本来就是萍水相逢,早晚要做陌生的人的! 白舒转身坐了下去,双腿垂在崖边,被狂风吹的打着摆子,这几天渊壁犹有积雪,过几天天气暖和了,真的要下去看看白姨了。 白舒这样在心里想到,吹着山风,看着层云,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白舒胡乱喊着,忽然笑了起来,因为当白舒发现自己能通过结脉血咒感应到董色的存在之后,不管是萧雨柔还是叶桃凌,就都不能乱白舒的心了,因为白舒的心早就交给另外一个人保管着了。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白舒笑意更胜,忽然体会到了道家中人的那一份仙气,洞天福地,古剑云海,白舒身处其间,不正似神仙中人么? 白舒正胡思乱想间,肩膀上忽然被人披上了一件衣服,白舒回眸,发现是多日不见的罗诗兰。 白舒心里一下子变得暖暖的,罗诗兰总是在白舒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白舒的身边,一旦白舒安稳下来了,不需要罗诗兰的照顾了,她又会悄无声息的回到那片荷花之中,做自己的隐世花仙子。 就像白舒在雁南遇到罗诗兰,在紫桑别院被罗诗兰从刀口上救下,又或者是白舒重伤回到太虚观,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罗诗兰的膝上。 现在白舒刚觉得自己浑身发冷,罗诗兰就为自己披上了一件衣服。 白舒笑道:“师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罗诗兰捏了捏白舒冰凉的指尖,暖在自己手心里说道:“正好碰见叶子,她说你在这边儿,我就过来看看,怎么,来找白姨娘么?” 白舒想到叶桃凌那句清冷的“哦,我知道了”,又想起叶桃凌转身离去的背影,还是没说实话,扯了个谎道:“没事儿,就是随便过来看看,回去吧。” 罗诗兰没有多问,挽着白舒的手往回走,边走边道:“复堂和柔嘉在我的荷花塘居里面,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他们?” 罗诗兰要是不提,白舒都快忘了两个小家伙了,当下白舒问道:“他们两个去你那里做什么?” 罗诗兰笑了笑道:“你去看了就知道了,要不你先去看着他们,我去天一峰把纸鸢接下来,中午就留在我这里吃饭,你看如何?” 白舒点了点头,在荷花塘居的入口和罗诗兰做了分别,沿着悠长的木栈道走了进去。 第二百五十章 木桃琼瑶 积雪未尽,荷花之上还有着半融的积雪,木栈道有一段的栏杆,甚至被前几天厚重的积雪给压垮掉了,走到尽头,罗诗兰的荷花塘居门窗大开,屋顶的积雪融化,如同春雨一般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到了这里,白舒才真的感觉到了几分春意。 白舒走到门口,飞快的越过水帘进了屋子,屋子里面只有柔嘉一个人,手放在膝盖之上,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 柔嘉听见脚步声之后,颇为欣喜的开口问道:“是先生来了么?” 白舒有些诧异的回应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柔嘉浅浅的笑着道:“先生是男子,走路的步子自然要重一些,而我这么多年活过来,凭借的就是我这双耳朵了。” 柔嘉的耳朵嫩白如雪,精致的就像是工笔画里面的样子,她说着话,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伸出手到窗边,用手心接着从屋檐滑落下来的水滴,那水滴分毫不差的落在了柔嘉的掌心之中,溅射成一片细密的水花。 白舒有些遗憾的看着柔嘉,却发现她小脸上满是幸福在洋溢。 于是白舒开口问道:“怎么,你很喜欢太虚观么?” 柔嘉闻言转过头来面向着白舒,微微羞涩道:“是啊,太虚观里面的声音都很好听,就连我闻到的气味儿,都是带着香的,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都住在这里。” 白舒走上前去揉了揉柔嘉的脑袋道:“傻孩子,你那里知道一辈子意味着什么,山中清苦,若不是繁华落尽,谁会想到来这里呢?” 柔嘉眼睛弯弯,笑着缩了缩头对白舒道:“还有很多和先生一样有趣的人,在陵武,别人连和我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无趣的紧。” 白舒宽慰柔嘉道:“人各有命,在什么地方,就要守什么地方的规矩,不是他们无趣,只是他们没有像咱们一样肆意享受生活的能力。” 柔嘉皱眉想了片刻道:“先生说的话很有道理,只是有些深了,堂儿肯定听不懂。” 说起复堂,白舒才想起来问道:“你弟弟呢?” 柔嘉抬了抬下巴,白舒顺着看了过去,发现复堂坐在罗诗兰洗衣服用的那张小板凳上面,抱着一个本子,用笔在画着什么? “我出去看看他。”白舒和柔嘉打了声招呼,又躲着融雪形成的水帘冲了出去,复堂这时才抬起头来,看到了白舒,他刚要起身行礼,白舒就拦住了他,凑上前去看复堂用笔在画着什么。 只见复堂的画本上,画的是罗诗兰荷花塘居的屋檐,木质的房屋,屋檐和房梁这一部分往往结构是最复杂的,复堂的画不像传统画一样写意,反而颇有写实的风格,一些细枝末节,也是分毫不差。 白舒拍了拍复堂的脑袋道:“原来你喜欢建筑啊!” 复堂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反而收起了自己的画本。 白舒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又问道:“是不是有人告诉过你,这是奇技淫巧,叫你不要碰这些东西?” 复堂立刻委屈巴巴的点了点头,并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笔。 白舒蹲在复堂身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管这话是谁说的,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他这番话说的不对!” 复堂被白舒肯定的语气惊住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不反对我画这些东西么?” 白舒安慰他道:“其实每个人都不一样,就比如你喜欢建筑,我也有我喜欢的东西。” “先生喜欢什么?” “我喜欢做饭,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很不错的爱好。” “君子远……” “君子不吃饭也会死,人没了建筑,就要冻死在外面。” 复堂看着白舒,眼里忽然闪过了一片小星星,有时候白舒身上会散发着别人都不具有的夺目光彩,叫人不自觉的去崇拜他。 白舒笑嘻嘻的道:“喜欢这些东西,是没有错的,而且,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又或者是乐曲、歌舞、建筑、厨艺和其他东西,在本质上都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就像你是皇子,我是道士,可归根结底,你也没比我多一个鼻子或者是嘴巴,我们都是平等的人。” 复堂有些茫然的看着白舒,念叨道:“平等的人?” 白舒点头,表情逐渐变得严肃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笔趣阁 复堂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确实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他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就被人伺候着,习惯了对别人呼来喝去,也见惯了别人对自己卑躬屈膝。 白舒把手搭在复堂的肩上,语重心长的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和你认为高你一等的人交往,你们在相处的过程中,你自在么?” 复堂想了一会儿才道:“有时候会不自在,父皇发怒的时候,我心里害怕的要死。” 白舒又问道:“那你和你认为低你一等的人交往的时候,你觉得你会很舒服么? 复堂下意识的想到了那些跪在地上,说着谄媚话语的人,厌恶的摇了摇头。 白舒拍了拍复堂红扑扑的脸蛋道:“这就对了,当人与人相处的时候,彼此地位不平等的时候,那这个相处的过程就很难是愉快的,要么是你不愉快,要么是他不愉快,你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么?”白舒期待的望着复堂。 复堂眼中闪着光,忽然喜道:“像先生说的,平等相处!” 白舒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你要知道,我说的平等,是你在心里面,应该持有的一个看法和态度,在实际生活中,就比如你是皇子,有些时候你和别人平等相处,就不是那么合适,你理解我的意思么?” 复堂想了想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说,叫我不能看不起别人,就像别人也不应该看不起我喜欢建筑一样,对么?” 白舒终于满意的笑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以后你喜欢建筑,你就大胆的去喜欢,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以后你在生活之中,也不要轻易的去否定一个人。” 复堂重重的点了点头,把画册摊开,给白舒看他画的太虚观里面各种各样的建筑,其中有一栋楼,和小书阁模样差不多,但檐角挂的风铃却不一样。 白舒笑着指出来道:“这小书阁的铃铛,是你画错了吧!” 复堂摇了摇头道:“这不是小书阁,是另外一边,藏在树林之中的轮回阁。” “轮回阁?”白舒奇怪的念了一遍,也没有多问,毕竟太虚观里面的建筑很多很多,白舒就算是在其中生活了一年之久,也不敢说都认全了。 复堂则继续兴奋的和白舒聊着他自己的想法。 “我想回到陵武城之后,把这两种建筑融合在一起,加以变化,做成一座新的建筑。” 复堂说着,翻到了另外一页,给白舒看他自己画的草图,两种建筑在复堂的笔下,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白舒称赞了复堂几句,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复堂道:“堂儿,你有没有做过模型?” 复堂茫然的摇了摇头,白舒则兴奋的拉着复堂往外面走,正好罗诗兰也带着纸鸢过来了,倒省的没有人看着柔嘉。 白舒和罗诗兰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复堂去了天玑宫,取回来了很多的材料,白舒教复堂用刀子,又仔细解释了应该如何把这些木材打磨成一个一个的零件,再用榫卯等方法连接起来,最终组合成一个缩小的建筑模型。 复堂上手很快,没多会儿就能独自制作自己所需要的零件,纸鸢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也和复堂一起忙了起来,却因为笨手笨脚的,被复堂追着骂,可纸鸢尽管挨了骂,却依旧乐此不疲,做出了什么东西,还要用语言形容出来,告知给柔嘉听。 白舒见几个小孩子玩儿的开心,自己则拿着木材,到了木栈道之上,被压垮的栏杆那里,做起了修复工作。 白舒做事情专注且用心,经他修复之后的栏杆,除了木头的颜色和之前的不同以外,就没有任何差异和扎眼的地方了。 随后白舒就在罗诗兰的荷花塘居之中给众人做了一顿饭菜,催着几个孩子洗手吃完饭之后,白舒才想起来,人都在荷花塘居,叶桃凌还没吃饭。 白舒犹豫再三,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准备回去看看,罗诗兰却拉住了白舒问道:“怎么了?还要出去么?” 白舒无奈道:“桃主还没吃饭,我去看看!” 罗诗兰拉住了白舒道:“我刚才碰见叶子了,喊她来我这里,她却说不用,一会儿自己会去饭堂吃饭的,我喊不住她,也就随她了。” 白舒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这是因为借剑的事情没谈成,而形同陌路了么? 叶桃凌宁愿去和外门弟子一起挤在桌子边上吃大锅饭,也不愿再回白舒这里。 罗诗兰却看出了白舒有心事,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和叶子吵架了?” 白舒摇了摇头,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多聊。 罗诗兰却继续道:“叶子是个苦命的孩子,平时过分冷清了些,你可不要怪她。” 白舒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笑的无比难看,白舒委屈道:“她命苦,难道我的命就好些么?” 白舒心里其实还有一句话:“偏的我真心待她,投之以琼瑶,而她那里不仅没有木桃,连个花瓣都看不到!” 第二百五十一章 求符 罗诗兰见白舒强颜欢笑的模样,一下子把白舒抱在了怀里,柔声安慰道:“师姐见不得你吃苦!” 白舒没想到自己一句自怨自哀的话,让罗诗兰起了这么大的反应,白舒连忙反过来拍着罗诗兰的后背安慰道:“师姐,我随口说说的,我这辈子遇见了你们,我已经是世上最幸运的那个人了,还说什么命苦,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罗诗兰却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下子触动了心中的情绪,抱着白舒稀里哗啦的哭了起来,竟然一度泣不成声。 白舒搂着罗诗兰柔软的身子,心中却没有一丝杂念,他柔声安慰道:“不是师姐你安慰我么,怎么你先哭了起来,你若是再哭,师弟我只能舍命陪仙子了,我也把你衣服哭湿!” 罗诗兰却没有在白舒这句玩笑话之中破涕为笑,她哭道:“你知道我这些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么,我好想找到你和师娘,我一想起你也和我一样,有着那些孤独无助的时刻,我就越是恨自己没有早点儿找到你们,说不定师娘也就不会死了。” 罗诗兰哭红了眼睛道:“若是当年我拦住了师父,说不定师父也不会死!” 白舒用手揽住了罗诗兰的螓首,按在自己的肩上,在罗诗兰耳边轻声说道:“倘若我爹不死,我想你现在不会是那个冷冰冰的仙子模样!” 白舒怜惜道:“你在外人面前表现的越是清冷,我就知道这些年你过的越是不容易。” 这句话让罗诗兰知道,白舒也是真正懂自己的。 “师姐,我不想看见你的眼泪,我想永远看见你笑的样子,好么?”白舒的声音温柔到让罗诗兰产生了第一次见到白访云,自己被吓坏了的时候,听到白访云温暖声音时候的错觉。 在白舒的安慰之下,罗诗兰终于止住了眼泪,很快,几人都投入到和复堂一起做建筑模型的工作之上了。 白舒跟着玩儿了一会儿,洗干净了手坐到了柔嘉的身边,轻声问她道:“丫头,你有没有什么非常喜欢的东西?” 柔嘉笑着道:“先生不用怕我自己坐在一边无聊,我听见你们的笑声,就算我没有办法亲自参与进去,我心里也还是欢喜的。” 白舒听完这番话,更加怜惜这个双目失明的小姑娘了,懂事儿的孩子往往更令人心疼。 白舒笑了笑继续道:“你这答案,解答不了我的疑惑啊!” 柔嘉这才羞涩说道:“我喜欢乐曲,能让我忘记所有的烦恼。” 白舒赞道:“喜欢音乐也很好啊,想学古琴或者是洞箫什么的么,你也可以学的,而且肯定能学的很好!” 柔嘉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色:“我可以学么?” 白舒无不可否道:“在太虚观里面,我说了算,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读书都可以!” 柔嘉笑道:“荒废功课可不行呢,先生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只是个比喻罢了,读书还是很有意思的。” 柔嘉点了点头,问白舒道:“纸鸢会吹洞箫,我也可以么?” 白舒立刻应允道:“当然可以,回头我带你去如沐春风阁里面挑一支好箫。” 几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夕阳西下,人影斑驳,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白舒要送柔嘉和复堂回开阳宫,临别的时候,罗诗兰则告诉白舒,第二天一早,他就可以去梨花小筑里面,跟随观主参悟天道了。 白舒知道,跟随观主修道,一定能为自己的修行之路打开一扇崭新的大门,而这也意味着,春天终于到了,熬过了这个寒冬,下一个冬天到来的时候,就应该是白舒和董色的重逢之日了。 把复堂柔嘉送回了开阳宫,白舒打发纸鸢先回天一峰,自己则又跑了一趟天玑宫。 天玑宫前院还是张敏招呼着,见到白舒过来,张敏笑嘻嘻的问道:“白师弟一天跑两趟天玑宫,倒还真是稀奇啊!” 白舒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每每都是因为有事情才来天玑宫,倒还真的从来没有因为交情而走动过,白舒解释道:“我来找常师叔问点儿事情,这么晚了,师兄你还不回去休息么?” 张敏指了指快要燃尽的烛火道:“还有半个时辰我就去歇息了。” 白舒点了点头,却忽然觉得观务缠身的张敏才真的算是红尘历练中出来的人物。 张敏见白舒望着自己,打趣道:“听说师弟都带叶桃主下山过夜了,不知道我这个做师兄的,什么时候能见到太虚和剑宗二派一起承办的声势浩大的婚礼,喝上一杯白师弟的喜酒啊?” 白舒苦笑道:“张师兄可别再打趣我了,叶桃凌那种人物,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张敏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自然能看出白舒笑容中的苦涩,于是张敏也不在就这个话题多说,给白舒指了指路,就开始低着头清理帐务了。 fantuankanshu.com 白舒谢过张敏之后,一路进了天玑宫的深处,在一间房子前停步,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了常悦的声音道:“进来。” 白舒推门而入,发现常悦正披着衣服坐在桌子边上,一杯一杯的饮酒,自从黄俊下山,白舒入了符道以后,常悦就慢慢恢复了晚间饮酒的习惯。 常悦放下酒杯,对白舒招了招手,示意白舒坐下,白舒行礼落座之后,常悦给白舒斟了一杯酒道:“听说你想学那道完整的杀字符?” 白舒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常悦的酒是温过的,应该可以越喝越暖。 常悦叹了口气道:“我见到你在台上用的那道海字符了,实际上你也应该明白,那六道神符就够用了,何必非要去学那道杀字符呢,那本来就不能算是我们太虚观流传下来的道法。” 白舒摇了摇头道:“这七道神符里面,只有杀字符是将灵气攻击锁定在一个具体的目标之上,我需要这样强大而专一的攻击手段。” 常悦低着头问道:“你需要它做什么呢,总不能你和别人每一次比试,都是生死立见吧?” 白舒笑了笑,转开了话题道:“常师叔,我昨天晚上,自己创造了一道符,威力不亚于神符。”白舒此刻兴奋的的神情就像是小孩子兴致勃勃的在长辈面前邀功一眼,白舒虽然创出了一道符,但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分享给常悦,那个带领自己入了符道的那个老人知道。 常悦动了动嘴唇,花白的胡子随之抖了一抖,他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你是说从此以后,太虚观之中有了第八道神符么?” 白舒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道:“这是一道只属于我自己的符,我不想教给别人,也不想轻易的将它展现给世人。” 常悦瞪了白舒一眼道:“既然你决心藏私,还告诉我做什么?” 白舒谦逊道:“常师叔领我入门,学生有所成就,自然要说与您听的!” 常悦听了这话才有些满意的摸了摸胡子道:“这话倒也不错。” 白舒给常悦添了一杯酒,继续说道:“我这次来找您,除了说这件事情以外,还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困扰。” 常悦用手指敲着桌子,说道:“说来听听。” 白舒沉吟片刻道:“我发现我用符砂和符纸画出来的符,威力要远远小于我虚空凝符所凝结出来的符篆,我想知道,有没有更好的,保存符篆的方法?” 常悦耐心的给白舒解释道:“虚空凝符是你的灵气直接和天地沟通,而把符篆画在符纸上保存下来,你的灵气就要蛰伏在符纸之上,自然没有你虚空凝符直接使用出来效果要好。” 白舒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想让符篆保存下来之后,威力无限接近于我虚空凝符的程度,我应该要如何去做呢?” 常悦想了想回复白舒道:“只能靠提升符砂和符纸的品质,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能给你准备一些这样的高级材料,只不过数量肯定不会很多了。” 白舒颇为惊喜的说道:“那如此就有劳常师叔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东西。” 常悦摇了摇头,示意白舒不用客气,他转而问白舒道:“像你这样的天才神符师,战斗之中虚空凝符也不过短短一瞬,你怎么会想到要提升画好了的符的品质呢?” 白舒没有具体解释,只是说道:“我只是最近这个阶段需要这些东西,等我有朝一日成为了真正的神符师,我就再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常悦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大概给白舒说了一个能给他高级一些的画符材料的日期,随后常悦要求白舒将他自创的那一道神符画给他看,可白舒却拒绝了常悦的这个请求,只说日后若是有机会,世人是能见到这一道神符的。 常悦颇为不爽的骂了白舒几句,也怪白舒把常悦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却不让常悦知道个究竟。 这一晚白舒和常悦交谈了许久,有些事情,只有和内行交流,才算有趣,而就符道而言,白舒觉得整个太虚观,也就常悦一个内行。 第二百五十二章 问道 第二天清早,白舒特意第一次穿上了罗诗兰给他缝制的白玉色道袍,一丝不苟的扎好了道鬓,那模样就像是要去参加什么盛大的典礼一样。 可白舒向来不是一个拘泥于小节的人。 临行前白舒问纸鸢道:“丫头,你平心而论,山上还有比你家少爷更帅的道士没有?” 纸鸢颇为不满的道:“少爷,您从早上起来,已经是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了,您穿着下去,我保证您一定能招蜂引蝶。” 白舒用手指戳了戳纸鸢的额头道:“我又不是一朵花,还招蜂引蝶呢,不和你说了,我先过去了。” 随后白舒就独自一人前往梨花小筑,一路上遇到的太虚观弟子见了白舒,一下子都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那个闭关多年的师兄出关了呢,等看清楚那人是白舒之后,众人免不得要在暗地里嘀咕白舒几句。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路上还有好几个女弟子主动和白舒打招呼,邀请白舒去她们的住处做客,白舒都说是有事情,一一推了。 这一来二去的,也耽误了白舒一些时间,等白舒踩着一地梨花进了小筑的时候,院子中黑白石子中间的交界处,早就站着一个人了。 叶桃凌红衣似火,在院子中摆了一个出剑的姿势,她身子往前压着,抬起了一条腿,执剑手在前,将乾沧直直的刺向了前方,另外一只手在侧,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叶桃凌香汗淋漓,呼吸却是异常的平稳,甚至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她身子晃都没有晃一下。 和那天早上白舒带纸鸢去看望叶桃凌一样,她每天早上,都要进行日常的练剑,不依靠灵气,全凭着身体和意志,数十年如一日。 白舒再次见到这一幕,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叶桃凌走在天下剑道的最前面了,她自己所言“十年一剑苦”中的那个“苦”字,是除了她自己以外,任何人都体会不到的。 白舒没想到叶桃凌也在这里,所以他进门之后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可叶桃凌见到白舒进门,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穿成这样的白舒,就是空气一样。 顿时,白舒那一路上走过来所受到的艳羡和仰慕的目光所带给白舒的那一丝微微的得意,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白舒没有和叶桃凌打招呼,他踩着一地凹凸不平的石子,绕过叶桃凌,走到了屋子前面。 观主是一身靛青色道袍,盘腿坐在门口的木道之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叶桃凌练剑。 见到白舒过来,观主笑着对白舒道:“叶丫头已经来了一个时辰了,她来的时候,晨雾还没散尽呢?” 白舒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抱歉道:“路上耽误,我来晚了。” 观主却没有责怪白舒的意思,上下打量着白舒的穿着道:“来晚了不怕,你只要来了就好。” 白舒这一刻觉得观主话语在影射自己后知后觉的穿上了太虚观的衣服,虽然晚了,但最终还是有了这样的觉悟。 这种宽容,让白舒觉得受之有愧。 于是白舒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道家礼,然后起身站的笔直,面色平静的望着观主。 观主忽然唏嘘起来道:“你知道么,你现在的样子,就和当年访云上山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所表现的一模一样,就连你们的穿着,都惊人的相似!” 白舒这件道袍是罗诗兰亲手缝制的,罗诗兰下意识的按照自己脑海中最正确的道士形象缝制的这件道袍,那么这件道袍,就没有道理不像是白访云的衣服,更不要说这件道袍内衬之上,还用金线绣着一个白字。 这像是一种传承,多年前观主教导白访云修炼,多年之后,这古观没有任何变化,观主也仿佛还没有老去,只不过再次听观主讲道的人,从白访云变成了白舒。 屋子里面檀香袅袅升起,飘散到了院子里面来,清晨的阳光透过这些烟雾,若隐若现的打在白舒的脸上,让白舒眼眸中漾起一片金色,观主在这一片金色中对白舒招了招手,示意白舒也过去坐下。 白舒怀着对大道的敬畏和虔诚之心,坐到了观主身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位红衣女子。 “你在入观之前,可听过什么有关于太虚的传闻么?”观主就像是闲暇时聊天一般问白舒。 白舒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经听到过的关于太虚观的传言,想来想去还是说出了一句自己比较喜欢的话:“世人都说,拜剑碧落山,问道太虚观,也只有咱们太虚,才当得起这个底蕴!” fantuankanshu.com 观主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你知道四派之中,都有几个天启境界的高手么?” 白舒以自己所知,细细的数道:“澄湖寺三位首座都是天启,魔宗董义泽叔叔和现任宗主孟宗,以及方倩,也都是天启,剑宗我不知道,想来也就大概三个天启吧。” 观主摇了摇头道:“澄湖寺和魔宗各有五名天启,碧落山一共住着八位天启境界的大能。” 白舒有些惊讶,他虽然知道自己所知和实际情况会有些出入,可白舒真的没想到这出入会如此之大,竟然还有那么多天启境界的高手,默默无闻。 观主似乎看穿了白舒心中所想,接着说道:“很多天启在进入这层境界之前,也是一门心思的扎在乱世红尘之中,可当他们真的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就都销声匿迹了起来,最终不为人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白舒理所当然道:“因为他们足以强大,强大到有了无视规则的能力,这俗世就容不下他们,他们也不想和我们这些蝼蚁再有什么交集。” 观主微微摇头,又问白舒道:“那你知道我们太虚观有多少名天启么?” 这一次白舒有了参照,颇为自信的道:“大概能有十人吧!” 观主笑道:“太虚观天启境界的人,算上老道我,算上渊下的那位,一共一十七人。” “啊。”白舒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太虚观的天启境界的高手,竟然比其他三个门派全部的天启高手加起来,还要多。 “那咱们太虚观还不是天下无敌了?”白舒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一直以来,他都太过于低估太虚观的真正实力了。 观主肃然道:“咱们观中这些天启境界的人,要么云游四方去了,要么就在自己的洞府之中,潜心修炼,只要不是拆了他的洞府,就都不会出来。” 白舒哦了一声,却还是震惊于太虚观中的高手的数量。 观主则在沉默片刻后继续问白舒道:“世人都在求道,澄湖寺求索佛道,魔宗求索人道,剑宗中人,一生都在追求无上剑道,那我们太虚观呢?” 白舒没有任何犹豫就回答道:“太虚门人,一生求索天道!” 观主微微点头道:“没错,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天道?” 白舒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他可以就天道一词做出数十种意义不同的阐释,可这一刻白舒面对观主,他觉得不管自己如何解释,都是错的,因为真正有资格谈论天道的那个人,就坐在自己面前。 于是白舒选择了沉默,而观主却悠悠一叹道:“白舒啊,你在人道一途涉足以深,却已经偏离天道越来越远了。” 白舒知道观主是什么意思,可白舒还是倔强道:“我选的路并没有错!” 观主安抚白舒道:“我没有说你错,只是觉得你这条路并不好走。” 白舒脸上坚毅的神色不改道:“再难走我也要走下去,哪怕我撞的头破血流,哪怕路的尽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 白舒微低着头道:“如果是的话,我白舒甘愿万劫不复,永堕轮回!” 庭院之中叶桃凌听见白舒的话,忽然转过头来深深的望了白舒一眼,一地黑白两色的石子闪闪发亮。 观主沉默了许久,忽然问白舒道:“你应该很了解天一峰上那株忘川桃吧?” 白舒自然点头。 观主指着院子里一片石子道:“曾经这院子里面也有一棵忘川桃,后来就枯死了,访云就是在那个地方,从石头缝儿里抠出来一粒忘川桃的桃核,拿回天一峰种起来的。” 白舒顺着观主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白访云撅着屁股蹲在那里翻石子的样子。 那时候的白访云应该足足像一个长不大的傻孩子。 “访云在山上种树,是因为他把太虚当成家了,而你没有。” 观主慈祥的望着白舒说道:“所以我给你种了一棵树,我希望你和访云一样,留在太虚,同时我也想告诉你,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永远是我太虚的人,万劫不复也好,永堕轮回也罢,莫渊山始终坐落在这里,为你遮风挡雨!” 白舒听着观主平静而有力的声音,忽然酸了鼻子,白舒从这一刻就在心里认定,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他白舒永远欠太虚的。 其实白舒早就感激于观主对自己的爱护和迁就,所以今天白舒来听观主讲道,才做了道士的打扮,不是为了耍帅,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是因为,白舒知道观主见到自己这个样子,会觉得开心。 只因为这一点就足够了,这身衣服也就换的值得。 第二百五十三章 众生棋 白舒伸出手来捏了捏观主的手,这时候身体的接触就是最好的语言。 观主则拍了拍白舒的手,望着庭院之上那一方湛蓝的天空,问白舒道:“你是怎么看待当今这个天下的,说一说你的看法。” 白舒被观主一句话难住了,因为一直以来,白舒的目光都非常的短浅,只能看到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整个天下是一个什么样子,于是白舒真正的开始去思考,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白舒最终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燕风豪迈,时势混乱,朝代更替最快,不够安定。华风清丽,举国上下一片清明,应该算是四国之中最安乐的国家了。” 白舒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观主的脸色,见观主眼中有笑意,白舒才继续道:“东洛秀婉,山河绝美,只不过十万大山之中,潜藏着太多心怀不轨的人。” “至于西辰国…”白舒不屑道:“百姓愚蠢,信了个假佛!” 观主纠正白舒道:“西辰国百姓一叶障目,但心诚意满,他们信的是真佛,不能和某些人一概而论。” 白舒这时候更加不解了,追问道:“既然咱们太虚观实力这么强,为什么不干脆灭了澄湖寺,还通天塔中那些冤魂一个清白呢?” 观主摇头道:“和尚供奉影祖,本是身不由己,可日子久了,本心迷失,整个寺庙就变了个样子,我虽然看在眼里,也知道这事情轮不到我去管,咱们也不可能灭西辰国国教。” 白舒不服气道:“那咱们就任由那些人胡作非为么?” 观主神色稍稍凝重,说道:“有些苦海,外人最多是以舟渡人,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真正的将苦海填平。” 白舒还在想观主这句话,观主又继续说道:“舒儿,你想想你在燕北做的那些事情,你不能每次看到别人在遭受苦难,就都要去做人家的救世英雄,总有一天你会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最终命丧于此,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你选择的这条路,举步维艰的原因。” 白舒知道观主说的是正确的,他在燕北杀了人,为那些散修讨回了公道,可紧跟着白舒就险些把自己那一整队同门的命,葬送在姑沛那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幸亏这一趟下来没有同门丧生,不然白舒一定会自责一辈子。 只是招惹了这些异灵者,后果就如此之重,更不要说异灵者的麻烦后患无穷,倘若白舒真的要拆了通天塔呢,那影祖究竟是什么实力,白舒会不会因此而动摇了太虚的根基呢?白舒想都不敢想。 可白舒生性如此,他有迎难而上的勇气,也懂剑宗百折不摧的剑意,所以白舒还是回答道:“难确实难,但是值得。” 观主担忧的望着白舒道:“这是你身上的闪光点,却也是潜伏在你身上的祸患,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人力终究有限,时也命也,不可逆转!” 之前在剑宗,剑宗宗主也说过类似的话,白舒骤然听到观主这样说起,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恐惧感。 再看观主的时候,观主神色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他对白舒道:“天下大势,尤为复杂,时就是天下大势变化的趋势,势则是影响着这些变化的各种力量。如果把天下比做大海,风向是时,因风而动的潮流是势,把握时势,就是弄潮,天下时势,扑朔迷离,神鬼莫测,瞬息万变,但太虚观坐落于华国,千年始终如一,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白舒隐隐有些猜测,却还是摇头,他想听观主说个究竟。 “因为自古太虚就是天下间那个最优秀的弄潮者,观中七星,总管天下大势,任由风气星象如何变化,我们总能把握其变化的规律,趋吉避凶,保我太虚万世太平。” 尽管观主这样说,可白舒还是不能轻易相信,太虚观竟然有如此惊世骇俗的能力。 观主却没想得到白舒的回应,继续说道:“天地为盘,众生为棋,人与上天博弈,各占一百八十子,可人却从来没有赢过,你知这是为何?” “人算不如天算!”白舒回道。 观主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置子于盒中,永远都是死棋,只有置于局中,才会生动,若是一子落错,轻则失地损兵,重则全局皆输,是以任何落子,必谋定而后动。” 观主顿了顿,继续说道:“太虚祖师,千年之前,以众生为棋,同上天对弈一局,这局变化至今,就快要分出胜负了,而你我,都是棋子,可你却是这盘棋之中,唯一的一个变数!” ranwen.la 直到观主说到这里,白舒才明白,观主和自己说了那么多话,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白舒不禁不寒而栗的起来,他隐隐猜到了为什么自己会是那个变数,可白舒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是现在? 白舒有预感,现在观主和自己说的这些话,很可能预示着,天下间千年不变的格局,将要被彻底打破。 白舒微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多问一句,观主却依然没有住口的意思。 “曾经我以为访云是一个变数,等他死了我才知道,众生棋中这唯一的变数,原来是你,是你改变了命局。” 白舒抗拒道:“不可能,我爹碰到那柄剑的时候,我还没有生出来呢!” 观主摇头道:“但命中早就注定,你是他白访云的儿子。” 梨花小筑之中死一般的沉静,叶桃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收起了乾沧,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子中心,意味深长的望着激烈交谈的观主和白舒二人。 墙外素梨花落,花瓣飘进了院子,落在了白舒的肩上。 观主无可奈何道:“你是弄潮者等了一千年才等来的一个变数,你是赢棋的关键,也是唯一的机会。” 白舒不敢相信观主所说的话,他咬牙切齿道:“我就是我,我若为棋,甘愿粉身碎骨,也不任人摆布。” 观主叹息道:“你已身处局中,去留由不得你。” 白舒还要反驳,观主却摆了摆手,示意白舒不要说话,然后观主告诉白舒道:“我很快就要闭死关了,不超越天启,我绝不出关。” 不知道什么时候,观主那老人特有的浑浊的眸子变得清澈了起来,他盯着白舒的眼睛道:“我闭关之后,太虚我就交给你了。” 白舒不知所措道:“弟子没有守护太虚的能力,也当不了审时度势的弄潮者。” 观主严肃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命运会推你前行。” 白舒终于不想着反驳观主,他转而问道:“您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观主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回答道:“因为我也不想做一棵棋子,我想要你终结这局对弈,不管谁胜谁负,到时候天地牢笼被打破,我也算是落的一身清白,而且…” 观主用慈祥的目光看着白舒道:“而且我希望你能幸福,我给你铺好了一条路,我希望你能在生死厮杀的这一局中,初心不改的活下去,去保护那些对你而言无比重要的人。” 白舒再一次被观主的话所感动,虽然白舒现在还听不懂观主说的这些话究竟代表着什么,可白舒知道,观主是发自内心的宠爱自己的。 观主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白舒点头,没有再多问一句,心里却清楚自己的一生也许并不是如自己所想一般,纠缠在私人恩怨之中,而很有可能,有着更为深远的意义。 观主依旧在讲道,白舒和叶桃凌两人,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在听观主说话,观主所提及的,后面的这些内容,就已经贴近了修炼的范畴。 “揣天下和观天下,是了解事物发展和变化的手段,揣情就是度量他人之心。若是揣人,则要察其言,观其色,闻其声,视其行,然后推知其心之所趋。 若是揣天下,则要透视国情,观其货财之有无,人民之多少,地形之险易,军力之强弱,君臣之贤愚,天时之福祸,民心之向背,然后推知其国运是盛是衰,是兴是亡。 简言之,就是揣摩势、运、材、人、器、天地,君臣的关系和变化。” “而观天下,便如同观远山,观沧海一般无二,登高可见,但倘若身临其境,反而一叶障目,看不清了。” “就像你在修炼的过程中,你身处于灵气之海中间一样,你不知道整个天下间的灵气是什么样子,灵气发源何处,消失何去,要想迈入天启这样的高深境界,你们就一定要亲自想明白这些问题,观而揣之,明察秋毫。” 白舒知道,这一部分的话,观主主要是说给叶桃凌听的,毕竟叶桃凌一直在寻求着突破天启的契机,观主这些话,就是在给叶桃凌打开了一扇天启境界的大门,让叶桃凌伸着脖子往里面眺望。 叶桃凌在此时此刻,也是心领神会,听的如痴如醉。 观主说着说着,话题一转道:“你应该也有听说过机心和道心的说法,机心是术,若无道心统御,术越高,行越偏,到头来不仅难成大器,只怕想保自身,也是难能。 任何学问都有术道之分,术可偏离,可以千变万化,但道不能更改,应该始终如一。 杀字符是术,你白舒趋之有道,才能发挥杀字符真正的威力,反之你将被杀字符所影响,迷失在杀戮之中,永无出头之日。” 第二百五十四章 改变她的机会 观主不愧是当今天下最接近天道的那个人,观主讲道,不会空泛的传授,而是根据白舒和叶桃凌现在的境界和对道的理解之上,有针对性的进行讲授和启发。 很多白舒以前想到过但想不明白的东西,或者是白舒应该注意到,可白舒没有去探究过的问题,在观主的讲述之下逐渐的清晰起来了,很多曾经让白舒感觉到云里雾里绕不出去的弯子,也都柳暗花明了起来。 人常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可现在观主所讲的这些东西,都是基于对天道的高深理解而出发的,是白舒通过阅读,一辈子都获得不了的经验和知识,这样的机会对白舒而言,弥足珍贵。 观主甚至还就四派之中的四种完全不同的内功心法,给白舒做了演示,并深入讲解其运行原理,按照观主的说法,烛龙心法和太虚心法搭配起来是最合适的,一方面吸取,一方面提纯,兼顾了修炼速度和境界稳定。 这时候白舒才知道,原来在观主才是万法皆通,四派功法在观主手中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简单可控,没有丝毫的难度。 当初白舒接触烛龙功法的时候,可是欲罢不能,全不像观主这般举重若轻。 观主这一讲就是一整个上午,到了午时,自然有弟子送来了吃食,白舒发现,就连观主都没有辟谷的本事,便开口问道:“为什么我师姐可以辟谷不食,可观主您却都要吃东西呢?” 观主笑道:“兰丫头资质太高了,和普通人不一样也是正常的,若不是心有业障,兰丫头早就天启了,岂会在破虚周旋这么多年。” 说话间,三人吃完了饭菜,观主亲手泡了一壶清茶,三人对坐而饮。 观主忽然拿出了一面翠玉小镜子,递给了叶桃凌道:“叶丫头,这是四派论道头名的奖励。” 叶桃凌没有伸手去接,只低声说道:“我来太虚不是为了这些奖励。” 观主从叶桃凌眉间看出了倔强,他解释道:“这是太平镜,带在身上,能抵挡一次天启级别的攻击,你应该会用的到的,而且这也是你应得的东西。” 叶桃凌行事干净利落,所以她在听过观主的解释之后,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太平镜,道了一声谢。 白舒不知道叶桃凌要面对的天启境界的那个敌人是谁,但白舒知道,观主这一面太平镜,平白给叶桃凌增加了一分胜算,就算叶桃凌并不在乎白舒,白舒在这一刻,也还是为叶桃凌开心的。 观主见叶桃凌收下了太平镜,拿在手里把玩着,才怀念道:“这是当年我师父送给我的拜师礼,这镜子可以无数次的抵挡天启境界以下的攻击,随着时间的流逝,其中蕴藏的灵气就会缓慢的恢复,只不过天启境界中较强的攻击,只能抵挡一次。” 观主面带微笑回忆道:“这东西在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救过我很多次命,现在送给你了。” 叶桃凌听完观主的话,一下子又将那太平镜推了回去,要还给观主,并说道:“这太过于贵重,我不能接受。” 白舒替观主回绝道:“你就收着吧,以观主的境界,已经用不上这东西了。” 的确,对于观主而言,这太平镜更多的是纪念意义,与其留在身边任其蒙尘,倒不如交给真正用的到这东西的人。 白舒倒是挺羡慕叶桃凌的,毕竟观主送出去的东西都不是凡物,白舒自己那块凤栖梧桐的玉佩,都具有渡冤魂入轮回的奇效,有这样一块玉佩傍身,几乎可以说是百邪不侵了,白舒也绝对不可能被异灵者所夺舍。 aiyueshuxiang.com 叶桃凌在观主和白舒的劝说之下,最终还是收下了这面玉镜,只不过她面色有些发红,像是受之有愧一般。 随后,观主则教导叶桃凌道:“叶丫头,你如果想突破天启境界,再像现在这样,一门心思的练剑就不行了。” 叶桃凌蹙眉问道:“那我应该如何?” 观主摸着胡子道:“扎到红尘深处去,炼心。” “那我要下山去么?” “不用,你跟着白舒,做你没做过的事情,就算是炼心了。” 叶桃凌喃喃念道:“做我没做过的事情?” 观主点头道:“不错,你没做过的事情有很多,你会写字么?” 叶桃凌默然摇头,如果一支笔被叶桃凌握在手里,那东西就不能算是笔,而应该被称之为剑了,就像当年叶桃凌用一根树枝刺进那人的眼窝中一样,那根树枝是叶桃凌的第一把剑。 观主继续说道:“那你就跟着白舒去写字,没种过花,就跟着白舒去养花,去钓鱼,学着去烹饪,甚至于你有什么感兴趣的道法,都可以让白舒交给你。” 叶桃凌微张着嘴巴,有些不可置信,白舒虽然面色平静,可实际上白舒心中更是惊涛骇浪,先是宗主红线两头牵,现在又是观主让叶桃凌亲近自己。 白舒和叶桃凌明明是两个世界之中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本不应该有所交集的。 于是白舒拒绝道:“这些东西别人也可以教她,不应该是我来。” 观主眯着眼睛望着白舒道:“你教叶桃凌做人,她会教你用剑的!” 是的,叶桃凌一生只会用剑,观主想用白舒所掌握的所有东西,换叶桃凌的剑,这是一比等价交换,甚至还可以说白舒要赚了一些。 因为如白舒所言,这些东西别人也可以教叶桃凌,可用剑,谁能比叶桃凌用的好呢。 白舒终于明白了观主的良苦用心,这种互相教授对白叶二人来讲,是互利互惠的,我带你入天启,你领我走剑道,白舒再细细想来的时候,觉得这感觉应该还算是不错。 这同时也给了白舒一个机会,一个改变叶桃凌的机会,人在生活琐碎的小事之中所获得的改变,是最潜移默化而不可抗拒的,甚至要强过大是大非对人的影响。 于是白舒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件事情,至此观主才满意的道:“接下来的日子就交给你们两个,每隔七天,你们来一次梨花小筑,我就你们修炼中的问题给予解答,期间每天晚上,舒儿你都要去七星君那里学习,从柳念开始,一直到圣轩,每天换一个地方,去学习他们的长处,叶丫头可以选择跟着白舒一起学习,也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 白舒先是愁眉苦脸,很快却又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因为整个太虚观中,能同时得到七星君和观主共同教导的,也就白舒一个人,这是别人梦寐以求,但求之不得的机会,虽然其中过程定然艰辛,但一旦白舒学成出师,那时候的白舒实力一定强的可怕。 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未来的幸福,白舒执着的坚信着这一点。 一直到了傍晚,白舒才和叶桃凌一起离开了梨花小筑,走在外面,道路两旁的梨花纷纷而落,如同下雪一般,却又比单纯的雪,来的梦幻而美丽多了。 两个人低着头看路,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这条路走到了尽头,叶桃凌才忽然打破了平静道:“昨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有回来吃饭?” “嗯?”白舒产生了一种错觉,叶桃凌说话时的感觉,就像是亲人之间最寻常不过的问候,像是白舒以前贪玩儿回家晚了,凌问儿问他为什么没有按时回家吃饭一样。 叶桃凌见白舒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道:“我和纸鸢做好了饭等你,等了很久你都没有回来。” 这件事情昨晚纸鸢没有和白舒讲过,白舒还以为叶桃凌从此以后都会去和外门弟子一起,吃饭堂的大锅饭呢,他却没有想到,叶桃凌还是听话的回了天一峰。 难不成,是我太过于敏感了么? 白舒在自己心里这样问自己,也许叶桃凌的离开,只是因为得不到剑的失魂落魄,而不是对失去利用价值的白舒的一种抛弃。 于是白舒没有回答叶桃凌的问题,而是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和叶桃凌这种人交往,如果你压着心事一直不说,叶桃凌就永远不会给你一个答案,但如果你问了,她就一定会如实回答。 “昨天中午我拒绝了借剑的请求,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你和我接触,是不是只因为对纸鸢的喜爱,和对借剑的渴望,以及宗主的嘱托,而不是因为其他原因。” 叶桃凌闻言忽然站住了脚步,惊讶的望着白舒,半响叶桃凌才说道:“我很需要那柄剑,当时我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想远离渊口。” 白舒点头,表示理解叶桃凌的想法,叶桃凌眸如春水,望着白舒说道:“我和你接触,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好,至少对我很好,如果我的什么行为让你感觉到厌烦,我很抱歉!” 叶桃凌认认真真的道歉,盯着白舒直把白舒看的不知所措。 白舒咳嗽了一声道:“昨晚我和别人研究符道的事情,忘了时间,没有及时回去。” 叶桃凌像白舒那样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白舒晚归这件事情。 “以后不会了!”白舒如此保证道。 第二百五十五章 把她带回人间(一) 第二天一早,叶桃凌早早的来到了天一峰,见到了白舒,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端详了对方半天,还是叶桃凌先开的口:“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白舒想都没想就说道:“做第一件事情,让你养一盆花。” “好,我们去师姐那里要一盆来!”叶桃凌还不明白养一盆花的真正含义。 白舒连连摇头道:“我们去找花的种子,自己种一盆花出来。” 叶桃凌顿时有些紧张道:“这么复杂么?” “哪里复杂了,不过是取种,培土,种植,养护,等待着它生根发芽,然后开出美丽的花朵就可以了!” “这难道还不复杂么?”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叶桃凌好似对什么事情都有些斤斤计较。 白舒却不想和叶桃凌继续争论,拉着叶桃凌一路往后山跑,刚刚开春的后山,万物复苏,由于灵气密度很高的原因,甚至有些早春花朵,已经含苞待放,甚至开出了花来。 叶桃凌左手抱着个花盆,右手拿着一个园艺用的小铲子,而她的宝剑乾沧,则落在了白舒的手里。 那模样活像是一个刚出嫁的小媳妇,各种不适应,一点都没有罗诗兰挽着花篮时娴静恬淡的优雅。 “要去多远呢?”叶桃凌的话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 白舒没有解释,只顾着低头往前走,叶桃凌只好小跑着跟着白舒。 一直到两人进入了明月峡中,白舒的脚步才骤然慢了下来,他闭着眼睛,深呼吸着,已经陶醉在了明月峡纯净的灵气世界之中。 叶桃凌从早上开始,一直有些心绪不宁,因为她知道白舒要带她做很多她曾经没有做过的事情,她怕自己做的不好。 可到了明月峡之中,叶桃凌也骤然放松了下来,学着白舒的模样,闭着眼睛放肆的呼吸着。 叶桃凌正沉醉在纯净的灵气之中,忽然听见白舒的话道:“是太虚好还是剑宗好?” 叶桃凌睁开眼睛,咬了咬唇回应道:“都好。”叶桃凌说完微微笑了起来。 看着叶桃凌这一刻的笑容,白舒动容道:“这个峡谷叫做明月峡,是太虚观里面最偏僻的地方之一,你知道么,但凡是绝美的另人动容的风景,必定都是要穿过鲜花,踩过荆棘,从那些碎石和泥土之间挣脱出来,才能欣赏到的。” 叶桃凌整个人都沉浸在白舒所营造出来的语境当中,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像每一朵鲜花盛开一样,他们要经历一段极为漫长的黑暗,最终才能破土而出,见到自己憧憬已久的光明。”白舒走到一片花丛之中,蹲了下去,问叶桃凌道:“你最喜欢其中的哪一朵花?” 明月峡中四季如春,现在就是鲜花盛开的光景。 “那朵红色的!” 如白舒所料想,叶桃凌挑了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可白舒却摇了摇头,指着一朵黄色的,有着圆圆的花盘的花朵说道:“但我希望你种一朵向日葵给自己。” “为什么?”叶桃凌看着白舒手指的那朵向日葵,疑惑不解。 白舒沉默片刻说道:“它之所以叫向日葵,是因为它的脸,永远朝向太阳,我希望你今后,也能像它一样,永远追随着阳光,永远身处在温暖之中,冲破禁锢着你的黑暗!” 叶桃凌也蹲了下来,近距离的打量着这朵金黄色的向日葵,她在东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花朵。 “好,就是它了。” 叶桃凌没有拒绝白舒的一番好意,拿起铲子就要把这朵向日葵从土里挖出来。 白舒却制止叶桃凌道:“不对,我们要的是种子。” 白舒说着从向日葵的花盘之中取出了一粒种子,递给了叶桃凌。 叶桃凌端详着掌心里的那颗种子,听白舒说道:“这是一颗属于你的种子,会开出一朵只属于你自己的花朵。” 叶桃凌合上了掌心,满心期待的问白舒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白舒指了指一旁的草地道:“现在你可以为它准备一些土壤了,就用这里的土,这样它就从来没有离开家乡,会生长的更加茁壮。” 于是叶桃凌俯下身子挖起了土来,她甚至不顾及形象,直接跪在了草地上,也不管自己那身一尘不染的红衣,会不会因此而沾上泥土。 直到白舒指挥着叶桃凌把种子埋进了土里,叶桃凌才期盼的问白舒道:“这样它就能开花了么?” 白舒笑骂道:“笨蛋,还要浇水才行啊!” 叶桃凌立刻起身,把花盆抱在怀里道:“那咱们回去给她浇水吧!” “好。”白舒答应着,最后清理干净了那片草地,和叶桃凌一起离开了明月峡。 走在路上,白舒问叶桃凌道:“如果给它普通的清水,它的确能生根发芽,但倘若有更好的水源,能让它更好的成长,你愿意用么?” 叶桃凌理所当然道:“自然愿意。” “如果代价是你每天要跑很远的路呢?” “那我也愿意。”叶桃凌果然没有令白舒失望。 所以白舒称赞叶桃凌道:“你这么想很好,如果你决定呵护花朵成长,那么你就应该给予它最完备的呵护,无微不至的关怀,一天都不能缺席,一次也不能懈怠。” 叶桃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够做到。 白舒偷瞄着叶桃凌的侧脸,补充道:“对待一个人也应该这样,始终如一。” 叶桃凌忽然愣住了,没有再说话,默默的跟随着白舒,去到了莫愁湖居。 物是人非,这时候的莫愁湖居,就和月余前的热闹完全不同了,冷冷清清的,廊外海棠花已经含苞待放,只待暗香扑鼻的那一天。 “就是这里了,它需要莫愁湖的水,这是我们太虚观之中,最好的水源了。” 叶桃凌嗯了一声,走到湖边去,浇灌着这颗向日葵的种子,然后叶桃凌抬头看白舒的脸色。 白舒笑着告诉她道:“只要保持这样的照顾,它迟早会开花的。” 叶桃凌终于喜笑颜开,她今天笑的次数,要比过去的几个月还要更多。 随后白舒和叶桃凌洗干净了手,用莫愁湖中的渔具钓起了鱼来。 叶桃凌和白舒都是坐在草地上,白舒闭目似瞑,而叶桃凌却一眨不眨的盯着鱼线的入水处,等待着鱼儿上钩。 白舒见叶桃凌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没钓过鱼么?” 叶桃凌蹙眉回忆道:“小时候见过别人撒网捕鱼,钓鱼还真没有钓过。” 于是白舒给叶桃凌解释道:“捕鱼是为了生计,看中的是效率,而钓鱼需要静下心来,不能计较得失。” 见叶桃凌还没有彻底明白,白舒继续说道:“就像现在咱俩这样坐在湖边一样,你闭上眼睛,听见的是风声,闻到的是泥土清香,你甚至能感觉到湖水流动的轨迹,和湖底流沙的堆积。” 叶桃凌按照白舒的说法闭上了眼睛,细细体会着那种感觉,耳边响起的是白舒温暖和煦的声音:“什么时候那尾鱼儿游进了你的梦里,你就可以起杆,咱们中午就有鱼吃了。” 叶桃凌在白舒的说话声中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还是白舒拍醒的叶桃凌。 “喂,回去了!” 叶桃凌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查看自己手里的鱼竿,却一无所获,而白舒拎着的木桶里面,已经多了一尾游动着的肥美的鲫鱼了。 于是叶桃凌挑眉瞪着白舒道:“你骗我,我明明梦到了很多条鱼,可醒过来却还是一无所获。” 白舒这时候觉得叶桃凌就像是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在发牢骚的小孩子,白舒笑道:“下次会有收获的,该回去吃饭了!” 爱好中文网 叶桃凌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披上了白舒的外衣,有时候闲然一梦,要比夜里辗转反侧之后的入睡要来的舒服多了,白舒希望叶桃凌暂时放下包袱,保持着这个放松的状态。 等两个人回天一峰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 叶桃凌如往常一样,坐在桌子边上等着开饭,时不时偏头望向窗边的花盆,似乎一回眸的功夫,那花朵就可以凭空生长出来了。 可叶桃凌等来等去,没见到白舒如往常一样走进厨房,于是叶桃凌再次紧张了起来。 “跟我来。”白舒招呼了一声,把叶桃凌带进了厨房里面,和她一起仔仔细细的把手洗了干净。 白舒淡然看了一眼有些手足无措的叶桃凌道:“先去洗菜吧!” 叶桃凌哦了一声,拿起白舒准备好的青菜,就要去清洗。 白舒急忙拦住叶桃凌道:“把袖子挽起来再洗菜,不然全都打湿了!” 叶桃凌如言把袖子挽到了臂弯,又一次在白舒面前露出了她那颗鲜红如血的守宫砂。 这让白舒觉得,叶桃凌永远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一辈子都像一朵桃花一样纯粹,将红色深深印在人们眸底,却纯洁的让人生不起任何的亵渎之心。 白舒在面对叶桃凌的时候想的不多,他只想守护这份纯洁! 而且白舒还要改变叶桃凌,至少要把叶桃凌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因为仙子身在高处不胜寒,而人间处处温暖! 第二百五十六章 把她带回人间(二) 没多会儿叶桃凌洗好了菜,白舒却没急着让叶桃凌处理这些食材,而是把自己钓上来的那一尾鲫鱼抓到了案板之上,任凭那鱼儿在板上奋力挣扎跳跃着。 叶桃凌的表情有些凝重,如果你单看她的表情,会以为叶桃凌在四派论道之中遇到了战无不胜的孟克之,可实际上,叶桃凌此刻面对的仅仅是一条鱼。 这一刻白舒有些恶趣味的说道:“把鱼宰杀了,掏干净内脏,刮干净鱼鳞,咱们给纸鸢炖鱼吃。” 叶桃凌点了点头,抓起案板上的菜刀,一刀刺进了鱼头之中,直角刀尖,甚至被叶桃凌深深刺进了案板之中,那条鲫鱼没有挣扎几下,就彻底没了动静。 白舒目瞪口呆,大声喊道:“这是菜刀,不是宝剑!” 之后烹饪午饭的进展自然不是如何顺利,白舒觉得自己让叶桃凌第一天就进入如此有难度的环节,还是太过于苛刻了,同时白舒也高估了叶桃凌的学习能力。 虽然在白舒的指导下叶桃凌的刀工没有一丝破绽,可对于火候的掌控和调料的配置,叶桃凌仿佛天生缺少了这一块的天赋,若不是白舒死死看着,恐怕这一顿午饭就要硬生生的泡汤掉了。 纸鸢一直没有走进厨房,只听见厨房里面叮咣作响,和白舒的大吼大叫,叶桃凌没有底气的小声的反驳。 最终三个人围坐在饭桌边上,菜过五味之后,纸鸢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叶姐姐,以后还是我做饭给你吃吧,好不好!” 叶桃凌没有说话,脸色却逐渐沉了下去。 白舒也是一脸愁苦,却又不得不安慰叶桃凌道:“没关系的,一回生二回熟,再不济一百回以后,总归是能烹饪出美味的饭菜来的。” 叶桃凌被白舒说的脸红,低下头去扒拉着饭菜,没再抬头了,三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下吃完了这顿饭。 白舒和叶桃凌一起刷碗的时候,想想刚才的饭菜,在心里忽然发了疯的思念起了冬儿来。 冬儿,冬儿,为什么你做的饭菜那么好吃,把我的嘴巴养刁了起来! 这一刻白舒有些绝望的想到。 午睡之后,到了下午日光渐衰的光景,白舒才唤叶桃凌过来,准备好好请教一番剑道。 说起剑道,叶桃凌终于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对白舒说道:“一天之际在于晨,若不是清晨练剑,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不对!”白舒立刻反驳道:“一个人做一件事情,要看那人的专注程度,倘若一个人心思不在剑道之上,你让他日日清晨练剑,其修为也难以寸进,但倘若你醉心剑道,就算是你半夜三更叫我起来,我也能立刻沉浸在修炼之中,事半功倍。” 叶桃凌说不过白舒,就赌气般的不再说话,因为白舒教她种花或者是做菜的时候,叶桃凌都没有反驳,可下午叶桃凌刚开口说一句话,白舒就反驳的她体无完肤。 白舒见叶桃凌生气的样子,心中窃喜,却又不敢逼的太紧了,跟着说道:“我现在刚睡醒,精气神正好达到一个巅峰,我绝对能专心练剑的,我不骗你。” 叶桃凌这才勉强点了点头,指挥着白舒做一些最基本的动作。 白舒却有些失落的问叶桃凌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天剑术呢? 叶桃凌深深蹙眉,半响才说道:“你现在基本是零基础,用天剑术岂不是个笑话。” 要知道,白舒的半吊子天剑术还没遇到过敌手呢,叶桃凌却说白舒的天剑术是个笑话。 白舒正不服气,冷不丁被叶桃凌用乾沧的剑柄打了一下手腕,白舒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专心一点,手腕压住。” 白舒顿时收敛了心思,甚至也学着叶桃凌的模样,连灵气也不用,单纯的依靠身体的力量来进行剑道的训练。 练剑辛苦,时间过的也快,一晃的功夫,就到了傍晚,白舒放下星陨的那一刻,浑身都酸痛了起来,白舒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劳累,是什么时候了。 而自从白舒从姑沛回到太虚观以后,就很少触碰到星陨了,这一下午的和星陨的接触,白舒甚至感觉到了星陨的兴奋。 白舒拍了拍星陨冰凉漆黑的剑身低声道:“放心吧,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未来还请你多指教。” 叶桃凌就在白舒身边看着这一幕,她见状奇怪道:“你居然还和剑说话?” 白舒大惊小怪的看了叶桃凌一眼道:“你难道没和乾沧培养过感情么?” 叶桃凌下意识的摩挲着乾沧的剑柄道:“我和它相熟相知,只不过我终究是千年中它所陪伴的主人中的一位,而无法和它共度余生。” 白舒闻言居然也情不自禁的悲伤了起来,因为星陨对于白舒而言,不单单是武器,更是生死患难的朋友,白舒从见星陨第一面,给它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注定了他要跟星陨一起,让众星陨落。 可叶桃凌说的不错,剑或许可以永恒不变,但人终究是红尘过客,总会有容颜老去,转世轮回的那天。 这是难以改变的事实,也是此刻两名剑修的悲哀。 沉默中,纸鸢做好了饭菜端了上来,开口第一句就是:“叶姐姐,尝尝我做的饭菜吧,不仅能吃,而且好吃。” 叶桃凌面子终于有些挂不住,白舒则被纸鸢逗的忍俊不禁。 晚饭之后,白舒准备去天枢宫跟随柳念修道,叶桃凌则留了下来,没有跟白舒一并前往。 只不过在白舒临行之前,叶桃凌对白舒提出了一个请求。 叶桃凌想住在天一峰之上,当白舒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叶桃凌回答说:“我不想一个人留在临崖小筑。” 就在这一刻,白舒真的感觉到了,叶桃凌在慢慢的改变着,因为在剑宗的时候,叶桃凌一个人幽居后山,不和任何人接触,在太虚观里面,大雪封山的那一个月,她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住处一步。 一直以来,叶桃凌都习惯于一个人生活,没有憧憬过,也不羡慕别人的生活。 可时至今日,叶桃凌和白舒接触越来越多,了解越来越深之后,她近乎哀求的提出了想留在天一峰的请求,她说她不想一个人留在临崖小筑。 这是一个好现象,这说明白舒一步步的把叶桃凌从广寒宫往人间拉扯,而且叶桃凌还愿意跟随着白舒的步伐,去做这些改变。 不管宗主和观主到底希不希望白舒和叶桃凌之间是姻缘,但白舒敢肯定,他们一定是希望白舒去改变叶桃凌的,而且就是现在的这种改变。 白舒自然同意了叶桃凌的这个请求,白舒准备在天一峰上,再盖上一间小屋子,这样和一个妙龄少女一起居住,就不会变的尴尬了。 至于观内的流言蜚语,就让他说去吧,因为现在的白舒,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萧雨柔也似乎是因为这个原因,彻底的和白舒断了联系。 夜月清寒,星河散彩,白舒已经到了天枢宫。 柳念是贪狼星君,七星之首,应该算是综合实力最强的那一位,而柳念最擅长的,是权谋和炼丹两样。 思路客 白舒这一晚去天枢宫,首先学习的,就是权谋,只不过人聪明到白舒这个地步,很多地方一点即透,不仅仅是通,而是透彻,柳念说到后面,也就懒得就权谋继续教导白舒,而且柳念也深知,白舒崇尚实力,不是弄谋之人。 于是就在第一天晚上,白舒就正式开始跟随柳念炼丹。 白舒知道,陈词在遭遇不测之前,都是在丹房度过的,那时候陈词还是外门弟子,只能负责看看炉火,清扫炉灰,连开炉启丹的资格都没有。 白舒是观主选定的未来太虚观的接班人,柳念自然不可能让白舒做这些工作,柳念给白舒展示的,是一个完整的关于炼丹的知识体系。 从最基本的原材料开始,药材和添料,丹炉和炉火,就这一部分的知识,柳念足足讲了两个时辰,都没讲完,到了月明人静之时,柳念拿了自己亲手注释的一本炼丹基础书籍给了白舒,并吩咐道:“下次你来天权宫,这些东西你就应该全部背下来了。” 白舒有些头痛,却还是应了下来。 临走的时候,白舒忽然问柳念道:“柳师叔,你知道如何让失明的人恢复光明么?” 柳念沉吟片刻道:“柔嘉那丫头是先天失明,上天夺取,人力难抗,你就别想了。” “不是,我说的是后天失明。” “比如?” “比如被日字符照瞎了眼睛。” 柳念眯起了眼睛,半天才回答道:“有办法的,你可能不太清楚,汤师弟虽然性子火爆了一些,但他却是七星之中唯一一个杏林圣手,他的医术配合我的丹药,应该是可以治愈后天失明的。” “多谢师叔解惑!”白舒行礼告退,心里却还在挂念着在燕北有过一面之缘的沧浪。 有些人一生相伴,却貌合神离,可有些人只一面之缘,就终生难忘。 第二百五十七章 把她带回人间(三) 白舒回天一峰的时候,叶桃凌和纸鸢已经挤在一张床上睡着了。 白舒进去帮二人掖了掖被子,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已备二人晚上口渴取用。 做完这些,白舒才吹熄了灯火,心里想着第二天带叶桃凌盖房子的情景,酣然入梦。 大概四更天的时候,白舒睡的正香,却冷不防有人推自己的肩膀。 有了之前李月溪夜探天一峰的事情,白舒警惕性高了很多,他清醒的一瞬间,猛的起身,全身的灵气也迅速的调动了起来。 可紧接着,白舒就感觉自己的头撞在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之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女子吃痛的哼声,白舒借着微弱夜色,才终于看清了,自己刚才撞在了叶桃凌的身上,而叶桃凌此时此刻,正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你没事儿吧!”白舒吃了一惊,赶紧起身察看叶桃凌的情况,刚才白舒这一头撞在了叶桃凌小腹上,叶桃凌此时此刻,正痛不欲生的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腹,说不出话来。 白舒追悔莫及,连连道歉,把烛火重新点上,扶着叶桃凌坐在了床上,这时候白舒才看清,叶桃凌眼角已经有了泪花。 叶桃凌带着哭腔道:“不是说太平镜可以抵挡天启境界的攻击么,怎么连你这一头蛮撞都没挡住。” 白舒顿时啼笑皆非,说道:“也许是我这一下没带着灵气吧,不然估计我脑袋碎了。” 以叶桃凌的境界,白舒就算是偷袭也伤不了她,唯一的解释就是,叶桃凌对白舒没有丝毫的防备。 叶桃凌没有接白舒的话,但明显状态要好了一些,面部表情不再显的那样痛苦。 这时候白舒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怎么半夜三更的起来啊,吓了我一跳。” 叶桃凌挑眉盯着白舒看,一字一句道:“你说就算是半夜拉你起来练剑,你也能瞬间进入修炼状态,对不对?” 白舒结结巴巴道:“不对吧,我好像没说过这样的话。” 叶桃凌狠狠的瞪着白舒,杀意十足。 她虽然没说话,白舒却能感觉到来自于叶桃凌的幽怨之气和强烈的不满。 白舒万没想到,自己随便的一句话,叶桃凌居然当真了,而且显然,死不承认在叶桃凌这里,算不上是一个合理的借口。 白舒连忙改口道:“没错,是我说的,今晚我是你的好吧。” 白舒一句话出口,不仅是他自己,就连叶桃凌都愣住了,尤其是现在两人坐在同一张床上,白舒还衣衫不整的,如果叶桃凌和往常一样心不在焉,她一定听不懂这句话,听懂了也不会胡思乱想。 可偏偏此刻,叶桃凌面颊迅速的红润了起来,在烛火的映照下,可爱的如同熟透的苹果。 白舒连忙改口道:“我是说,今晚我随你训练,不就是练剑么,我绝对能做到足够专心!” 叶桃凌这时候才松了口气,同时叶桃凌也拿开了一直捂着自己小腹的手,嘤咛了一声。 此时此刻,若是面前这个女子换成了董色,白舒会帮她轻轻的揉一揉小肚子,可现在那人是叶桃凌,白舒就只能提议道:“你可以慢慢揉一揉,应该会好受很多。” 叶桃凌摇了摇头,霍然起身,抓起桌子上的星陨,一下子扔进了白舒的怀里道:“穿好衣服出来。” 叶桃凌说罢,先行出了屋子,白舒见叶桃凌认真的模样,心里却有些发怵,忽然有些后悔让叶桃凌住在了天一峰上。 屋外星斗争辉,清风阵阵,叶桃凌在月色之下显得尤为秀美,她要是不说话,就是月下的精灵,可叶桃凌一丝不苟的纠正着白舒的动作,时不时抽冷子打白舒一下,白舒也就不觉得她有多么美丽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白舒很快进入了状态,载一剑星辉,宛若乘风。 就在白舒彻底沉浸在明月清风中的时候,站在白舒背后的叶桃凌忽然开口道:“你说的是对的!” “嗯?”白舒不解,她看不见叶桃凌的表情,还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 “你今天跟我说练剑是看一个人的专注程度,而不是看时间完全是正确的!” 白舒笑意盈盈道:“有时候习惯的力量会让人产生错觉,没有什么对错,不过是看法有些出入。” 叶桃凌走到白舒身边,按下白舒举剑的手道:“回去吧,我今晚不应该叫你起来的。” 白舒像是大哥哥一样,想伸手摸摸叶桃凌的头,却还是在叶桃凌清亮的眸子的注视中败下了阵来,悻悻然收回了手道:“无所谓的,有时候白天睡觉,晚上起来活动,也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叶桃凌知道白舒是说她在钓鱼的时候睡着了的事情,她眉眼低垂,颇有些不好意思。 “那,回去睡觉?”白舒问了一句,叶桃凌应了一声。 长夜漫漫,这不过是轻柔的夜晚中一个妙趣横生的插曲,叶桃凌之前还有些辗转反侧,可现在回去,叶桃凌闭眼就睡着了。 第二天叶桃凌醒过来的时候,阳光耀眼,已经是明日高悬了,叶桃凌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腹上,呆呆的望着屋顶,窗外带着春意的风儿将叶桃凌秀发吹的凌乱,叶桃凌恍惚之间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临海小镇。 叶桃凌清晨练剑已经坚持了十年之久,她甚至记不清楚自己上一次睡到这个时间,究竟是哪一年,是一个春天还是秋天了。 屋子外面隐约传来白舒和纸鸢的欢笑声,白舒和纸鸢都是孤苦伶仃的孤儿,相遇相知,就这样自然而言的相处成了亲人,从此不再孤单,叶桃凌也贪恋这样的温暖,可她知道,自己没有成为人家亲人的道理。 叶桃凌不想起床,也不敢出门见到白舒和纸鸢亲密的场景,就像她第一次见到千灯湖美景一样,她自认残桃败柳,不想触目所见的温暖,刺痛到自己那颗脆弱敏感的心。 “叶桃凌!睡醒了没有?” 屋子外面忽然传来了白舒的大声呼喊,之前白舒一直管叶桃凌叫桃主,这还是白舒第一次直呼叶桃凌的名字。 有些不礼貌,但叶桃凌却十分开心,因为桃主这两个字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直呼姓名就宛若响在耳边。 叶桃凌应了一身,白舒继续喊道:“快出来帮忙!” “哦。”叶桃凌手忙脚乱的穿戴整齐,走出了屋子。 屋子前面的空地之上,堆放着大量的木材,纸鸢帮白舒扶着木板,白舒则用刨子在打磨木板的底边。 “来帮我扶着。”白舒吩咐道。 叶桃凌乖乖的走了上去,接替了纸鸢的工作。 叶桃凌看白舒工作了一会儿,好奇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舒忙中抬眼看了叶桃凌一眼道:“盖一间房子,咱们三个人,三间屋子,不是正好。” 叶桃凌扶着木板的手抖了一下,木板顿时歪倒下来,差点儿砸到白舒。 白舒瞪着叶桃凌,叶桃凌很快反应了过来,板正了木板,缩着头似乎是有些害怕。 她心中有些承受不了白舒那句话的分量,三个人三间屋子,这所带给叶桃凌憧憬和幻想,是无穷无尽的,白舒的住所虽然陈旧,但在叶桃凌心里,这里却比那冷清的临崖小筑要好上千百倍。 想到这里,叶桃凌忽然在心里问自己,临崖小筑之中,桌子上那一支桃,应该是枯死了吧,可为什么我心底有一种桃花盛开的感觉呢? 白舒低头动作不停,头也不抬道:“锤子递我。” 叶桃凌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白舒抬头又说了一遍道:“锤子递给我。” “哦哦。”叶桃凌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把工具递给白舒,这让叶桃凌想起自己幼年时期跟随着着父亲在店里生活的情景,自己的父亲也是这般使唤自己。 “小叶子,你别忘了给你的花浇水!” 叶桃凌点了点头,甚至没有觉得白舒对自己的称呼有何不妥。 实际上白舒犹豫再三,就是想这样喊叶桃凌,他最终也没有忍住,还是喊了出来,叶桃凌果然没有抗拒。 现在的叶桃凌,几乎对白舒言听计从,要是让剑宗弟子知道白舒对叶桃凌大呼小叫的,还使唤的叶桃凌手忙脚乱,恐怕数千剑修就要齐聚太虚,找白舒要一个说法了。 指挥叶桃凌一人,胜过统帅千军万马! 一直工作到了中午,白舒才收手,这间屋子至少要建造半个月的时间,白舒要的不是一件棚子,而是屹立不倒,可以遮风挡雨,让人住的很舒服的能留存很多年的一间屋子,所以任何一个步骤,都马虎不得。 而午饭环节白舒也给叶桃凌降低了要求,叶桃凌只需要亲自做一道菜,做的能入口就可以了,说来也巧,叶桃凌选择了白舒很喜欢吃的肉末豆角进行了坚持不懈的练习,白舒心下就只好忍痛放弃这道菜了。 beqege.cc 你如果想改变叶桃凌这种人,你就不能只带她去看风云变化,或是壮阔河山,你要把她束缚在生活中的琐碎小事里面,让她一点一点脱去那身仙气,白舒擅长做这种事情,很少有人能长时间和白舒接触,却不受到白舒的影响的。 叶桃凌吃过午饭之后,趁着白舒午睡的功夫,去莫愁湖居取了水。 莫渊山上还是有很多人记得当年白舒刚入门那会儿,每天去莫愁湖居取水的事情的,所以这次叶桃凌这样去做,让很多人觉得,这或许是某种效果极好的修炼,不然白舒和叶桃凌怎么能被称之为天才呢? 可事实上这件事情无关乎修炼,只关乎于情感。 下午的练剑光景愈发的另人愉悦起来,叶桃凌不像是昨天一般严厉,话也多了起来,用心的给白舒讲解她自己对于剑道的种种看法,了解的越多,白舒才明白,曾经自己认为自己会用剑,确实是一个笑话,拜剑只能去碧落山,太虚终究是专于道法。 第二百五十八章 把她带回人间(四) 又是一个傍晚,天一峰全员出动,去天璇宫陪伴白舒度过一个晚上的学习时间。 冶铁为具,古今如一,其实白舒虽然懂的很多,但在很多技能上面,白舒都是浅尝辄止,没有深入去研究过。 白舒很羡慕那些能把某一项技艺,做到巅峰程度的那种人,就比如徐冶,他名字中就带了一个冶字,仿佛天生就是打铁的料子,也是唯一能使用那座剑炉的人。 白舒不知道徐冶仙去之后,太虚观要等多少年,才能再等到一个有资格使用剑炉的人,或者说是,继他之后,剑炉从此不在开火。 白舒怀着虔诚之心跟随着徐冶走进了后院的铁匠铺,里面只有淳于弘毅一个人,他赤裸着上身,在用铁锤砰砰的敲击着烧红了的铁块,屋子里面温度高的吓人,淳于弘毅赤裸的上身简直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 白舒等人进门,并没有让淳于弘毅有丝毫的分神,他依旧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乐此不疲。 徐冶本来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可一进了这间屋子,感受到了这扑面而来的热浪,他双目放光,随之精神了起来,他沉声道:“天璇宫的人,在七脉之中不算少,但愿意跟我学打铁,并且坚持下来的,就弘毅一个人。” 白舒毕恭毕敬道:“年轻人不懂传承,总想着出风头,我能想象的到。” 徐冶盯着白舒,意味深长道:“那你们呢,你们也要学打铁么?” 白舒回头看了一眼叶桃凌和纸鸢,笑道:“我虽然拖家带口的,但她们只是看看,要学的那个人只有我一个。” 徐冶没有说话,带着白舒走到了淳于弘毅身边,淳于弘毅身后是一口水缸,如果这水缸盛满了水,足够天一峰用一个月的量。 可此时此刻,这口水缸之中全部都是剑,铸好的剑,看其工艺,都不像是凡品,至少比市面上所谓的宝剑,要好了太多。 白舒走上前去抽出了一柄剑,细细观看,剑刃没有开锋,不然拿着这柄剑,就能让人血溅三尺。 “不错的剑。”白舒称赞道,而叶桃凌却是面无表情,剑宗剑冢千剑,叶桃凌观而识之,自然不会侧目于凡铁。 而徐冶则淡然道:“这都是弘毅铸的剑,因为达不到要求,所以全部堆在这里,等着日后被融成铁水,重获新生。” 白舒有些怅然的把手中的剑放了回去,在白舒心里,一柄剑铸造出来,就有了生命,不应该像这样堆积在一起,等待着死亡。 但徐冶才是各中行家,他说这剑达不到要求,那就只能这样。 徐冶淡然道:“你要是没有铸出这么多把剑的决心,你现在从这个门出去,我当你今天没有来过这里。”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凝重,淳于弘毅铁锤下的器物已经成型,是一把新铸好的短剑,随着烧红的短剑入水,一阵烟雾升腾起来,让整个屋子变的水汽缭绕。 白舒面前那口水缸之中足足有上百把剑,白舒不知道这耗费的淳于弘毅多长的时间,三年,还是五年,但这总归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白舒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不可能立刻告诉徐冶,他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于是白舒无奈道:“如果我能留在太虚很多年,我能铸比这更多的剑,但世事无常,我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太虚的。” 这是白舒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谈论起自己的去留,淳于弘毅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望着白舒,惊讶于白舒的说法。 在淳于弘毅心里,白舒这种道法天才,一辈子都属于太虚观。 徐冶也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白舒会这么说,他沉声道:“观主难道不是想让你接他的班么?” 淳于弘毅的耳朵竖了起来,他第一次听到关于少观主的传闻,他想到过那个人可能会是白舒,却没想到真的就是他。 白舒嘴里也有些苦涩,解释道:“确实,我怕辜负他老人家。” “那就再努力一点,你爹辜负了他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这句话淳于弘毅隐隐听懂了,他知道一些白访云的故事,太虚观中的人,谁不知道白访云呢! 白舒在此时此刻,只能感叹是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原来谁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萧半山知道么,还是他一直在假装自己不知道。 白舒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入太虚,徐冶就给自己铸了一把剑,白舒以为自己是沾了萧雨柔的光,原来不是,是萧雨柔受了白舒的福泽。 因为当年罗诗兰的秋水,就是白访云请徐冶铸的,想当年,白访云和徐冶一定有着不浅的交情。 白舒坦然道:“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想变强,保护我所爱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拥有不去选择的权力。” 徐冶沉吟良久才道:“那你要跟我学打铁么?” 白舒长舒了一口气道:“当然。” 徐冶看了白舒一眼道:“那就先把衣服脱了,入我们这行,干活儿的时候都要光着膀子。” 白舒很快投入到了打铁这件事情当中,叶桃凌和纸鸢坐在一旁的长凳上,托着下巴看着白舒大汗淋漓的和一块烧红了的铁块较劲。 白舒肌肉的线条在火光下变得明显了起来,炉火的热浪烤的白舒头昏,昏黄的灯火让人眼底发黑,白舒仿佛又回到了魔宗那间灰瓦房子里面,身上留下来的汗水,就像那些粘稠的药汁一样沾在身上,挥之不去。 不知道白露蒹葭这对儿姐妹怎么样了,白舒一个失神,一块烧红了的铁渣就飞溅到了白舒的胸口,烧的白舒倒抽了一口凉气,疼的他呲牙咧嘴的。 纸鸢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了叶桃凌道:“他汗流进眼睛里面了。” 以纸鸢的身高,完全够不到白舒的额头。 于是叶桃凌起身,靠近了白舒。 她能听到白舒沉重的呼吸,能看到白舒笨拙着操控着手中的工具,现在的白舒一身的火热,就像是叶桃凌一直以来所求之不得的那一份温暖。 已经很像很像了! 白舒身处于烈火之中,忽然间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了白舒的额头,叶桃凌用极少见的细心温柔的样子,帮白舒轻轻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汗水。 白舒鼻间都是叶桃凌身上的味道,像是陷进了一个温柔的漩涡之中,几近不可自拔。 “谢谢。”白舒轻声说了一句,却下意识的往前面走了一步,他刚才甚至都感觉到叶桃凌红衣划过自己背脊那柔顺的感觉了。 叶桃凌默然收起了那块手帕,没有说话,转身走回了纸鸢身边坐下。 白舒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身子甚至都僵硬住了,白舒以为这是一个改变叶桃凌的机会,是带她回人间的机会,但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 既然是两个人,那就不可能只是叶桃凌发生变化,而白舒没有任何的感触和情绪的波动。 这是一个互相改变和牵扯的过程,说不定叶桃凌回到的不是人间,白舒走进的也不是仙境。 而是他们互相牵引着对方,走进一个两人共同构成的全新的世界。 汝能持否? 白舒心中一下子有些慌乱,因为当一个不懂如何去表达感情的人,开始笨拙的对你表达她的感情,将自己的好展示给你,那比情场高手的挑逗还要更令人怦然心动。 白舒忽然感觉到一阵无所适从,他从决心把叶桃凌变成一个温暖的人时候就应该想到,一旦开始,自己也是局中人。 这一晚白舒没有在天璇宫留的太晚,纸鸢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睡眠一点都马虎不得。 走在路上,白舒才发现自己不知疲倦的身体似乎有些劳累了,他渴望一头扎在床上,沉沉的睡过去。 现在生活无比充实,让白舒产生了一种生活会无限的延续着这个轨迹发展下去的错觉。 就这样春看桃花夏赏荷,等一个秋菊满山,冬雪纷纷。 人这一辈子总是在挣扎,没有那种铁石心肠的人,如果他铁石心肠,那么他就是一颗冰冷的石头,而不是活生生的人了。 白舒无数次的挣扎,恰恰说明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活的真实,愿意为了自己的情感付出,认真做每一个决定,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在这个世界之中,早就没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一个男人的担当,总算的上是什么吧! 2kxiaoshuo.com 白舒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是一个温暖的人,温暖到不忍心去伤害那些善良的人,同时他还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坏人要杀个干干净净。 回到天一峰之后,纸鸢先睡了,叶桃凌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窗台边,借着月光看着自己那盆还没有发出芽来的向日葵。 “白舒,会开出花来么?”叶桃凌痴痴的问道。 白舒拍了拍叶桃凌的肩,关上了窗子道:“会的,你要有耐心的去等。” 叶桃凌情绪低落道:“十年我都能等,又怎么可能在乎这么几天呢?” 白舒肯定的说道:“苦尽甘来,你会等到你要的东西的!” 叶桃凌轻嗯了一身,起身道:“睡吧,晚安。” 这是白舒每天晚上和纸鸢说的话,叶桃凌居然也学会了。 就在叶桃凌即将进到屋子里面的时候,白舒忽然说道:“小叶子,关于你的沙海和崖棺,你能给我讲讲么?” 第二百五十九章 把她带回人间(五) 叶桃凌一下子站住了脚步,她消瘦的肩膀有些撑不起那刺眼的红衣,曾经她和白舒互相都不了解,她可以装作坚强的模样,可现在再让叶桃凌装模作样,却不成了。 白舒耐心的问道:“可以告诉我么?或者说是,我有没有资格听?” 要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在你面前揭开自己的伤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叶桃凌脑后那一点幽蓝在烛火的照射下夺人眼目,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叶桃凌幽幽一叹,或许这一辈子都再没有人有机会听到叶桃凌叹息了。 她霍然转身,轻咬嘴唇,目中闪闪发光,似是有泪,可叶桃凌开口声音却是出奇的平静:“我自幼住在海边,父母经商,我还有一个妹妹,十年前我七岁,她两岁。” 白舒走上前去牵起叶桃凌的手,拉着她坐在了床上,月光透过窗子的缝隙,洒进来一点点,如同银沙泄地。 叶桃凌继续低声诉说着:“那年暴雨连月,海水倒灌,白浪滔天,淹没了村镇和街道,我爹娘死于洪水之中,我和妹妹有幸坐上了一位老渔夫的船,死里逃生。” 白舒没有回应叶桃凌,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眼眸却不自觉的变得温柔了起来。 “很多村镇都遭到了海浪的侵袭,大家流离失所,惊慌失措,只顾着一个劲儿的往繁华的,没有灾难的地方逃窜。” 叶桃凌注视着白舒,艰难的说道:“我其实不想跟着他们一起逃亡,我宁愿死在那片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可我还有妹妹,她不应该遭此厄运,她还需要我的照顾。” 叶桃凌面色坚毅道:“所以我一路往东南走,不管再怎么艰难,我都没有放弃,我都熬过去了。” 叶桃凌对于这部分说的不多,不过是说了艰难,又用了一个熬字,可白舒完全能想象的到这个熬字背后所代表的艰辛,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带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逃亡千里,一路上她睡在哪里,她吃了什么,她受到过别人什么样的对待,白舒想都不敢想。 叶桃凌说到这里就此沉默,似乎是后面的故事,沉重到让人开不了口,重重的压在心里,满满的堵在喉咙中。 白舒伸手摸了摸叶桃凌的后脑,没有出声安慰,但行动代表了一切。 这个动作似乎是带给了叶桃凌勇气,她继续开口道:“那年冬天来的格外的早,只是深秋,就降雪了,鹅毛大雪,能砸死人的那种,很多人晚上蜷缩在落叶堆中睡着了,第二天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叶桃凌的情绪在自己低沉的讲述声中,被拉扯回了过去,她身子下意识的打起了颤来。 “我们加快了步伐,甚至都不敢睡觉,很快就到了我们最终的目的地,鼎城。” “我以为到了鼎城,他们会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至少也会给我们一些吃的。”叶桃凌露出了奢望的神情。 “本来那些底层士兵是要让我们进去的,可后来来了一个人,他漫不经心的在城墙之上看了我们一眼,对底下吩咐说开春之前城门都不要再开了。” 叶桃凌的神情逐渐变得怨毒了起来,她恨道:“他一句话断了我们几百个人的生路。” 白舒嘴里发苦,问道:“那个人是你要杀的那个人么?” 叶桃凌默然点头,发了一会儿愣才说道:“他是鼎城的城主,一个不问世事的天启,可偏偏他那一年,多说了那么一句话。” 白舒不知道说什么好,叶桃凌却在无声之中咬破了自己的唇,直到白舒粗暴的把叶桃凌的嘴掰开,她才忽然之间扑在白舒怀里,哭了出来。 “我最开始吃草,吃树根,吃所有我能找到的植物,到了后面没的吃了,我就吃沙子,吃土吃石头,可我妹妹不能吃这些东西啊!” 叶桃凌泣不成声间,一下子扯破了自己的红衣,露出了赤裸的肩膀。 她肩膀上凹凸不平的,全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疤,让人不敢相信,这样的伤痕会出现在叶桃凌的身上。 “我割自己的肉,烤熟了给我妹妹吃。”叶桃凌声音愈发的平静:“你知道么?我闻到我自己的肉烤熟的味道,我都想吃,我恨不得把自己吃了!” 白舒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把叶桃凌的衣服给她披好,遮掩住了那触目惊心的疤痕,然后把叶桃凌拥在怀里。 小书亭app 之后白舒就看不到叶桃凌的脸了,可叶桃凌的表情,她那撕裂的肩膀,咬破的唇的样子,却在白舒脑海中挥之不去。 叶桃凌在白舒耳边轻轻呢喃道:“可后来我昏过去了,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妹妹不见了。” 叶桃凌唇上的鲜血蹭在了白舒的脖子上,她撕心裂肺,声音却嘶哑微弱到了极点:“我知道是有人把她抢走,吃掉她了,但我没办法,我甚至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我身上的冻疮让我觉得,我就是一具即将腐烂的尸体。” 叶桃凌在他耳边说道:“白舒,你知道么?鼎城外面一地的尸体,我混在那些尸体中间,扯下来他们的衣服裹在身上,吃着他们的肉活了下来。” 白舒身子也开始颤抖,他搂着叶桃凌搂的更紧了,他早就想到,叶桃凌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却没想到她的过去,悲惨到了这个地步。 “然后我就被剑宗的人救了起来,带上了碧落山。” 这才是叶桃凌人生之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从此碧落后山血桃都只属于一个人,山上多了一位红衣桃主,天下剑道,被她做了重新的诠释。 叶桃凌有气无力的靠在白舒的胸膛上道:“我已经用尽所能了,还是没能让我妹妹活下来,我去星院看星河卷,就是想着她若是没死,我许能通过它找到我妹妹的下落。” “可星河卷也找不到我妹妹的消息,也就是说她真的死了,我一气之下撕毁了星河卷。” 叶桃凌用手紧紧的环抱着白舒的背。 “我很抱歉!” 人们都以为她性子古怪,做事没有分寸,谁知道叶桃凌也会因为自己的冲动而抱歉呢。 白舒轻轻拍着叶桃凌消瘦的背脊道:“没关系,撕了就撕了,没人敢怪你的。” 叶桃凌闭上了眼睛,清泪落在白舒的衣襟之上,她在白舒的轻拍之下仿佛重新回到了父亲的怀抱之中,她就快要睡着了,可她还是继续说道:“我来太虚,除了借剑,就是要去轮回阁之中,入一次轮回,亲眼看看是谁杀了我妹妹,我要他偿命!” 白舒心中震惊,却没敢多问,之前复堂画的那个和小书阁很像的建筑,复堂说是藏在树林中的轮回阁,而现在叶桃凌也提到了这个地方。 入轮回,是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白舒真的后悔问了叶桃凌这个问题,因为叶桃凌把白舒当成了朋友,她真的在白舒面前,一点一点亲手揭开了自己身上的伤疤,不管不顾自己会被摧残成一个什么模样。 叶桃凌在白舒怀中说了最后一句话:“等我了结了恩怨,我就睡在我的崖棺里面,听上一千年的海浪,在梦里,我会回到无忧无虑的时光,永远忘却这些事情。” 终于,叶桃凌说着说着浅浅的笑了起来,靠在白舒怀中,安心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叶桃凌比往日还要安静,她脸上还挂着泪花,唇上还染着鲜血,可她笑的却像是孩子一样,仿佛此时此刻她已经睡在了崖棺之中,用一千年的海浪声,洗刷掉了那些磨难所带来的伤痕。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叶桃凌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情感宣泄了出来,也直到这一刻,白舒才真正的了解了叶桃凌这个人。 世人只看到了她光鲜亮丽的一面,却不知道那个吹着海风一身清寒的女子,有这样令人心疼的过去。 白舒现在想起自己那天和罗诗兰说的那句自己命难道不苦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混蛋,因为和叶桃凌的经历比起来,白舒已经算是无比幸运的了,至少白舒享受了凌问儿十六年无微不至的关怀,至少白舒在离开家乡以后,受到了这么多人的照顾。 可叶桃凌一直被人们所误会着,她倔强的就像是如故崖下被海浪不停的拍打着的礁石,被水打磨了一辈子,却依旧棱角分明。 白舒帮叶桃凌脱了鞋袜,给她除掉了红衣,盖好了被子,擦干了她唇上的血渍和脸上的泪痕,又用温水化开了疗伤用的丹药,用手帕沾着一点一点抹在了叶桃凌的唇上。 如此近距离的凝视叶桃凌精致的面容,白舒才觉得老天是真的不公平,凭什么生的这样漂亮的人,就要遭受如此磨难呢? 这一宿叶桃凌睡的安安心心,可白舒却是彻夜未眠,坐在桌子边上,喝了一整壶凉透了的茶水,然后枯坐到了天亮。 很多人你不认识,一辈子都相安无事,但一相识,就会变得纠缠不清,难舍难分,如果叶桃凌没有那些故事,单单是红衣桃主,那么白舒一定不会和她发生什么故事,可偏偏她的过去,被白舒知道了。 白舒这一宿只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等叶桃凌天启的时候,就去求小白出山一次。 你要借剑,我拼了命也要借给你。 第二百六十章 把她带回人间(六) 第二天一早,叶桃凌在白舒的床上醒了过来,默然起身梳洗,仿佛已经忘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有她唇上的伤口,和红衣上的撕裂痕迹提醒着二人,昨晚的那场对话,不是一个不真切的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白舒对于叶桃凌的过去绝口不提,因为这件事情,白舒除了求小白出山帮叶桃凌一次以外,他都是无能为力。 只不过白舒现在再看叶桃凌,就忍不住的想到她红衣之下,肩膀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爱自己的妹妹爱到这种程度,白舒自认不如,毕竟很多人在七岁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善恶是非的观念。 今天白舒特意放缓了对新屋子的修建,认认真真的准备开始教叶桃凌写字。 白舒将一张纸摊开在桌子上,就饶有兴趣的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给自己磨墨的叶桃凌。 这恐怕是白舒人生之中最得意的几件事情之一了。 “你应该会写字吧,不然澄湖寺前,也不会有你的题词。” 叶桃凌动作不停,回答白舒道:“会写字,但会写的字不多。” “那你写一个你自己的名字我看看。”白舒起身给叶桃凌让了位置,让她坐下来书写。 不知道叶桃凌是不是忘了如何拿笔,竟然还像是用剑一般,这十年以来,剑的用法已经刻进了叶桃凌的骨子里面,无时不刻不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她。 “这是笔不是剑,要这么用才对!” 白舒手把手板正了叶桃凌握笔的姿势,片刻之后白舒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叶桃凌三个字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白舒奇怪道:“你在澄湖寺刻的字挺好看的啊,怎么写在纸上,这字迹…” 白舒说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了,但他言语中的意味显而易见。 叶桃凌颇为委屈道:“用剑和用笔根本不是一回事情。” 白舒认真的纠正叶桃凌道:“但写字却是同一码事。” 白舒说着,把写着叶桃凌三个字的这张纸折叠好,准备收起来。 叶桃凌抓住白舒的手腕,抬眸问他道:“你做什么?” 白舒摇了摇手中的纸道:“我留着收藏了。”他说完把这张纸收进了自己的抽屉,和董色给他写的那两封信放在了一起。 白舒心里想的是,多年后叶桃凌在自己的教导之下写得一手好字,然后被天下人称道的时候,他还可以拿出叶桃凌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这三字,理直气壮的告诉别人,她的字是我教的,她整个人都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世上还有比这更拉风的事情么? 白舒收好了这张纸,回到桌子边上,拿起笔来,一边写字一边说道:“看我的执笔姿势,正确的姿势是写出好看的字的前提,写大一点的字的时候,指、腕、肘、肩膀和腰部的力量都需要用到。” 说到这里,白舒抬头看了叶桃凌一眼,得意道:“像我这种高手,就连呼吸都有可能影响到我落笔的发挥。” 叶桃凌适时露出了一丝崇拜的神情,这让白舒心中更加得意了,他要不是现在比较了解叶桃凌,根本解读不了叶桃凌各种微妙表情的含义。 而现在白舒能从叶桃凌的表情中看出崇拜的意味,已经代表着他逐渐走进了叶桃凌的心里。 白舒继续写着,也继续讲道:“其次就是笔法,也就是你用笔的方法,先学笔法再学结构,然后才是形意势这些更为深层次的东西,像你这样的,要先从笔法练起,写一些最基本的笔画。” 叶桃凌见白舒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那字体就是她这种不懂书法的人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叶桃凌由衷的赞叹道:“你怎么懂那么多的事情呢?” 白舒笑道:“你知道么?其实我也想像你一样纯粹,但偏偏我不能,你懂得越多,付出的就要越多,你承担的就要越多。” 叶桃凌不解的望着白舒,白舒跟着解释道:“就像你不会做饭,就可以坐在桌子边上等着我把饭菜给你送上来,而现在你却要亲自下厨了。” 叶桃凌一下子笑了出来,露出了晶莹如玉的牙齿。 她抢过白舒手中的笔,在白舒写在纸上的叶桃凌三个字旁边,认认真真的写下了歪歪扭扭的白舒两个字。 然后叶桃凌等到墨干之后,将那张纸折好收进了怀里道:“我也想留一个纪念。” 白舒却忽然有些失落道:“你知道么?只有分离才需要纪念,时常碰面,就不会需要纪念这种东西。” 小书亭app 白舒希望叶桃凌永远用不上那具崖棺,只要叶桃凌一直好好的活着,就没必要留着那些东西作为纪念。 于是叶桃凌开始沉默,半天才说道:“明天再写字吧,我要去莫愁湖取水了。” 她说完拎着木桶,独自下了天一峰。 白舒则靠着窗子,心里还在想着叶桃凌写字时的模样,她似乎是怕纸上的那个叶桃凌孤独,所以她在旁边又写上了白舒两个字。 叶桃凌以为自己和白舒有一年的时间要相处,可白舒靠在窗边,已经隐隐嗅到了桃花的香味儿。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太虚春试一结束,这晚开花的忘川桃就也要开出花来了。 白舒若去陵武城,肯定要提前一个月动身,也就是说比七月初七还早上一个月,他和叶桃凌算起来,真正的相处时间,也不过短短三个月。 三个月的春天,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白舒收拾好了笔墨,又去到屋子外面,一点一点修建着那间新的屋子,他希望在自己离开之前,这间屋子能被用上。 另一边,莫愁湖在白舒天天到访的时候没有热闹起来,在白舒和刘莺莺那件事情之后依旧没有热闹起来,可偏偏,叶桃凌这几天每日往返于天一峰和莫愁湖,这地方逐渐热闹了起来。 谁不想看叶桃凌弯腰打水的风情?白舒来这里打水就是神经,而叶桃凌这样做,则被人看作是一种修炼,不得不说,这种区别对待很不公平。 可日复一日的,观中的流言蜚语一天比一天多,这段日子白舒和叶桃凌几乎又是形容不离,事态几乎已经到了一种不可控制的地步。 罗诗兰前段日子刚刚在天一峰小住了几日,现在又换叶桃凌住进去了,尽管人们都不愿接受这种现状,但也不得不承认,太虚和剑宗之中最天才的一男一女两名弟子,就在满山几千人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谈情说爱了起来。 这件事情甚至盖过了选拔少观主的热潮,太虚似乎又要重现二十年前太虚少年未娶,剑宗女子未嫁,喜事将成的那一出戏码。 莫愁湖居周围有很多太虚观弟子逗留,不光是男弟子,就连女弟子都来看叶桃凌,有些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传的多了,就成为了不朽的传奇,叶桃凌一直都是一个传奇。 只不过今天的叶桃凌目空一切,心无杂念,自顾自的走到湖边无人的僻静处,弯腰将那木桶盛满莫愁湖清澈的湖水的样子,体现不出她身上的传奇因素。 不远处海棠花下的两名太虚观男弟子在低声说着什么。 “白舒虽然实力很强,但我还是觉得她配不上叶桃主。” “你觉得有什么用啊,人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都住在一起,生米煮成熟饭了。” “白舒这个混蛋,一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欺骗她的单纯……”那人怨念颇深,喋喋不休的发着牢骚,说着白舒的坏话,可他对面同伴的脸色却逐渐变得阴沉了起来。 等那人回过神来的时候,才骤然发现,叶桃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拎着水桶,站在了他的身后。 叶桃凌对那人怒目而视,空着的那只手已经握紧了拳头,直握的指节发白。 莫愁湖周围一片死寂,那男弟子正在不知所措间,叶桃凌已经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水桶,一桶冰凉的湖水劈头盖脸的对着那名男弟子浇了下去,让那男弟子从头到脚湿了个遍。 随后叶桃凌将那水桶重重的砸在那男弟子的胸口,用一种维护的语气说道:“我不准你说他的坏话!” 那男弟子呆若木鸡,这一桶凉水,浇灭了他胸中熊熊燃烧着的一团烈火,他整个人顿时如堕冰窖,从手脚凉到了心底。 他苦笑的望着叶桃凌,叶桃凌的面容依旧精致无暇,只不过她那在乎白舒,容不得别人说白舒一点坏话的样子,如同穿肠毒药一样腐蚀着他的心。 他忽然觉得叶桃凌没有自己曾经想象中的那样美了。 “是我多管闲事了。”他自嘲的笑了笑,蹲在地上把叶桃凌用来砸他的那个木桶扶起来放好,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转身落寞的离开了莫愁湖居。 而他那个完全愣住了的朋友,这时候才想起来对叶桃凌说一声抱歉,然后追了过去。 也不怪观中弟子对白舒心有不满,因为人们才刚刚接受白舒和罗诗兰如此亲密的事实,就眼见到那个红衣少女也投入了白舒的怀抱,这在人们心里,是一件没有天理的事情。 叶桃凌站在原地,调整好了情绪之后,才拎起木桶,走回湖边,重新打了一桶水,往天一峰的方向走了回去。 从此白舒和叶桃凌的故事又多了一件,她不许别人说白舒的坏话! 第二百六十一章 把她带回人间(七) 等白舒跟随七星君修行到了常悦这里,就要随和的多了,常悦主管太虚财政,是七星君中修为最低的那一人,他早就把自己的符道本领教授给白舒了,但白舒从常悦身上学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就像当时黄俊下山之前常悦对他讲的那番关于低着头卑微就会生根的话,有时候这种潜移默化的教导,是可以影响人一辈子的。 常悦今晚没有饮酒,特意在房间之中等着白舒,待白舒坐下,常悦才和白舒寒暄道:“这段日子你天天忙于修炼,感觉怎么样?” 白舒想了又想,终于笑着回答道:“幸福。” 这又是一个模糊抽象的概念,的确,白舒有幸得七星君和观主同时教导,的确是一件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这种机会在太虚观里面,也是千载难逢。 常悦又笑着宽慰了白舒几句,让白舒踏下心来修炼,戒骄戒躁,常悦倒是不会怀疑白舒不够勤奋,毕竟有符山的例子在前面。 两人闲聊了几句,常悦就唤人取来了白舒要用的较为高级的符纸和符砂,白舒满心欢喜的收了下来,又和常悦一起试验着画了几道神符,效果尤为出众。 这一晚白舒提前告辞没有久留,因为他答应过叶桃凌,要按时回天一峰,不让她们担心。 是夜,月朗气清,星河散彩,叶桃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削出了两把木质长剑,取了出来递给了白舒一把。 叶桃凌看起来心情不错,提议道:“今晚咱们两个正式开始对剑,这才是最有效的提高你剑术的方法,如何?” 白舒收敛心神应了下来,和叶桃凌对剑是难得的机会,很可能这一段时间白舒跟随着叶桃凌研习剑法,等日后白舒再遇到余秋寒那种对手,就不会吃了技巧落人下风的亏了。 白舒和叶桃凌相对而立,像是曲高和寡的巅峰对决,纸鸢坐在忘川桃下的石凳之上,屏息凝神的看着这一幕,和朗月清风一起,做了观众。 叶桃凌闲然一剑,不刺白舒的要害,专挑肩膀手臂等地方攻击,而白舒经过这几天对于用剑姿势的训练,也终于能做出像模像样的还击了,剑锋相触,没有灵气的碰撞,只是哒的一声木头击响,听起来倒格外的悦耳。 两人用剑你来我往的,剑锋时而欲触还离,时候纠结缠绊,身形交错间,给人一种善心悦目的感觉,叶桃凌像是月光下的舞者,而白舒是应景的陪衬。 叶桃凌没有像往日一样不留情面的用抽打纠正白舒的动作,而是一反常态的用轻柔的声音指点着白舒。 那种柔软的江南呓语,就像是白舒在梦中才能听到的声音。 当两个人有了默契,他们连动作都会变得相仿相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场你来我往,你攻我守的斗剑,转变成了一幕诗情画意的共舞。 两人沉醉在晚风之中,某一刻二人心有灵犀的收剑,白舒走到叶桃凌身边,摸了摸叶桃凌的头道:“莫愁湖的事情我听说了,谢谢你在别人面维护我。” 叶桃凌没有说话,但那表情告诉白舒,这种事情她叶桃凌义不容辞。 第二晚白舒跟随林悦竹学了弹琴,顺便去探望了杨孤城和钟雨微夫妇,他二人浓情蜜意,正满心期盼的等待着自己孩子的降生。 这让白舒羡慕的两眼发红。 第三晚白舒跟随汤无厌学了医术。 白舒听巫少白谈论起过汤无厌,他的教育方法有些与众不同,不过幸好,在医术这一块,他的耐心不错,至少白舒没有没有感受到什么明显的压力。 也兴许是因为白舒不是他汤无厌的亲传弟子。 就像白舒在柳念哪里获得了一本丹书一样,汤无厌同样拿了一本医术交给了白舒,要求同样是下次来的时候,白舒要把书上的内容全部掌握。 临走的时候,白舒忽然问汤无厌道:“汤师叔,如果我想消除掉一个人身上的疤痕,我应该怎么做呢?” 汤无厌道:“疤痕代表了一个人的经历,留着不是更好!” 白舒却执意道:“我偏想消除掉它呢?” 汤无厌沉默片刻才道:“消除疤痕考验的是医术中对于配药的把握,算是最简单的那一部分。” 汤无厌说着写下了一张药方递给了白舒道:“用这房子按照比例配置好药膏,抹上去可以让疤痕变的很浅。” 白舒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些不甘心的问道:“就没有方法彻底消除疤痕么?” 汤无厌皱着眉又在方子的末尾画了一幅画,画中是一株枝叶像是吊兰一样的药草,随后他说道:“这是垂星草,只要加上它,疤痕就可以彻底消除干净,不需要太多,只要一小截就可以。” 汤无厌将方子推回到了白舒的手里道:“只不过垂星草已经近乎绝迹了,别想了。” 白舒千恩万谢的离开了汤无厌的住处,出门之后,白舒靠在门柱之上,忽然仰面朝天的笑了起来,明月悬在屋檐之下,那清凉的白色映在白舒的眸中,是如此的圣洁不染纤尘。 白舒见过垂星草,就在太虚后渊之下,看来近期不论如何,白舒都必须要下去走一趟了。 离开汤无厌的住处,白舒走了几步,遇到了一个玉横宫的弟子,便干脆问了巫少白的住处,一路找了过去。 yawenba.net 巫少白是内门弟子,又是太虚观的天机子,他在玉横宫的小院子,也是格外的精致,只不过白舒去的时候,院子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死静,一点灯火都看不到。 白舒不觉得巫少白是那种会早睡的人,所以白舒直奔主房间走了过去,他先是站在门口喊了几声,见无人回应,白舒便准备离开,想着是那名弟子的消息不够准确。 之前那弟子说巫少白已经很多天没出过院子了。 就在白舒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屋子里面传来了一声微弱的人声,像是呻吟,又像是叹息。 白舒忙喊了几句,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这时候白舒也顾不得礼貌,推开房门就闯了进去。 屋子里面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药材味道,桌子上放着乱七八糟的药碗,其中一个碗里面,还有黑乎乎的粘稠的没喝完的药汤子。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全部燃尽,蜡液甚至洒到了地上,巫少白侧躺在床上,背对着白舒,沉沉昏睡着。 白舒顺手打开窗子透气,然后走到床边坐下,摇了摇巫少白的肩膀说道:“少白,醒醒,醒醒。” 巫少白毫无反应,可白舒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巫少白在发抖,白舒将手贴在巫少白的额头上,却发现他的额头滚烫,如同发烧了一样。 白舒暗道不妙,连忙扶着巫少白,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半坐起来,用罗诗兰交给自己的堪灵之法,去查看巫少白的情况。 可白舒看到的只是一团迷雾,巫少白是天机子,命理已经不在三界五行之中了。 正在白舒焦头烂额之际,巫少白却忽然悠悠转醒,用满是腥红血丝的眼睛看了白舒一眼,强颜欢笑道:“你怎么来了,听说你和叶桃凌在一起了,恭喜你了。” 巫少白语气中满是祝福,却带着一丝丝的羡慕,他这一抹苦笑,几近让白舒红了眼睛。 白舒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儿,生病了么,怎么病的如此…” 白舒一句话还没说完,巫少白忽然挣脱了白舒的怀抱,捂着自己的脑袋痛苦不堪的在床上打起了滚来,与此同时,他喉咙之中发出了嘶哑的低嚎。 白舒在一旁手忙脚乱的拉扯着巫少白,不让他挣到地面上去,过了好一会儿巫少白才筋疲力竭的平静了下来,倒在了白舒的腿上。 白舒一脸严肃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巫少白摇了摇头,却只说了一句话:“别告诉慕灵,过段日子就好了,也别担心。” 白舒急道:“你这个样子,我能不担心么,我今天要不是想起你来过来看一眼,是不是连你死了我都毫不知情?” 巫少白额头青筋突起,还在跳动不停,他气若游丝道:“白舒,我这段日子半梦半醒的,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白舒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巫少白每次有不好的预感,就真的会发生可怕的事情,第一次是六儿死了,第二次是异灵者的陷阱,这次会是什么? 白舒凝神问道:“将要发生什么吗?” 巫少白苦笑道:“现在不会,但是很快了,是很可怕的事情,是之前千年都没有发生过的灭世级别的灾难。” 巫少白不顾白舒苍白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句话说完,巫少白又昏睡了过去,只不过这一次,他额头上的温度逐渐恢复了正常,身子也不再发抖。 白舒沉着脸站了起来,给巫少白盖好了被子之后,重新关上了门上,再次回到了汤无厌的屋子。 汤无厌脱了外衣,坐在床边用热水泡脚。 “汤师叔,巫少白他…” “少白已经修炼到了破虚,他过多的运用了天藏的力量,命不久矣。” 汤无厌冷淡的一句话,让白舒整个人如堕冰窖。 白舒颤抖着声音道:“不可能,不是说天机子得取长生么?” 汤无厌冷笑道:“活下来才能得取长生,历代天机子,有几个活过三十岁的,少白他,连二十岁都活不过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把她带回人间(八) 白舒不想和汤无厌争论这个,微微控制情绪之后,白舒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就任由他这样痛苦着?” 汤无厌淡漠道:“从他拿起那本天藏的时候,就注定了是这个结局,你以为我为什么变着法子拦着他,不让他去小书阁!” 汤无厌说到后面,已经瞪起了眼珠子,白舒则不屑的道:“我听了太多关于命中注定的话。” 白舒默然转身离开,留下了嚣张跋扈的一句话。 “他妈老子不信!” 白舒离开汤无厌的住处,心里头烧着一股怒火,他和巫少白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白舒非常怀念两人在小书阁中你不言我不语,却互相把对方当成了朋友,然后在那个所有人都欺负白舒的那个很热的初夏,他为白舒挺身而出的那种感觉。 就在那天,白舒就把巫少白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彼此就有一定的了解,白舒自然能想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巫少白预感到了灾难的临近,再加上姑沛他眼睁睁的看着徐慕灵受辱那段经历,巫少白一定想赶在灾难来临之前,疯狂修炼,拥有保护徐慕灵的能力。 不然汤无厌不会说巫少白过多了运用了天藏的力量,巫少白也不会说他自己时间不多了这句话。 白舒很讨厌这种扑朔迷离的感觉,仿佛前路危机四伏,仿佛每一个他所在乎的人,都面临着生命危险。 董色是这样,叶桃凌也是如此,现在就连巫少白,都成了这个样子,白舒不能接受自己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的这个事实。 白舒怒气冲冲的往梨花小筑而去,他要亲自问问观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梨花小筑大门紧闭,任凭白舒怎么拍,都无人应声。 白舒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一句话都没说,但手下敲击的力量却越来越大,那扇木门在白舒的动作之下,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就这这一刻,忽然有人抓住了白舒挥动的拳头,那冰凉的小手包裹着白舒的拳头,就像是包住了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怎么了?”叶桃凌关切的望着白舒,把他的手按了下来。 白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长舒了一口气才道:“我一个朋友,身体出了些问题,你怎么来了?” 叶桃凌松开了白舒的手道:“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按时回去,我哄纸鸢睡着了之后,就下来看看,正好有人告诉我,你往这边儿走了,我就知道你是来找观主的。” 白舒回身忘了一眼梨花小筑的大门,失落道:“他不想见我。” 叶桃凌见白舒失落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安慰道:“过几天咱们还要听观主讲道的。” 白舒摇了摇头道:“他今天不见我,就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算过几天再问,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白舒叹了声气道:“走吧!” 两人并肩而返,路过天一峰的时候,白舒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走了过去,叶桃凌不解道:“不回去么?” 白舒没有犹豫道:“去找一个人。” 巫少白不让白舒将这件事情告诉徐慕灵,白舒偏偏要去,爱情里善意的隐瞒,往往会引发更大的悲剧,白舒不喜欢悲剧。 天枢宫已经是一片静谧,白舒却横冲直撞,连闯了三道门禁来到了徐慕灵的住处,之前白舒担心徐慕灵的腿伤,来这里看过她一次,所以白舒知道徐慕灵具体是住在天枢宫的什么地方。 徐慕灵披着衣服睡眼惺忪的给白舒开了门,在见到叶桃凌的时候她明显一愣,先道了一声桃主才问白舒道:“白舒,这么晚了,你把我们天枢宫搅的鸡飞狗跳的,想做什么?” 白舒四下看了看,见有人注目于此,才道:“屋里说话。” 徐慕灵没好气道:“你倒是不客气,搞得好像这是你的房间。” 尽管徐慕灵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给白舒和叶桃凌让出了位置,让两人进了屋子。 关上房门之后,徐慕灵才无奈的看着白舒问道:“找我什么事,快说吧。” 白舒斟酌着措辞,还是先问了一句:“你最近和少白有什么接触么?” 徐慕灵顿时紧张了起来,蹙眉道:“前几天我还见了少白一面,他忙于修炼,没和我多说几句话就走了,正好这几天我也忙,也没在意,他怎么了?” 白舒便一五一十的说了今天所见到的场景,话没说完,徐慕灵已经坐不住了,先是把白舒推了出去,然后穿戴整齐,风风火火的往玉横宫跑了过去。 白舒也准备一同前往,却不想叶桃凌跟着折腾一宿,便劝叶桃凌回去,只不过叶桃凌执意相陪,白舒也就没有强求,带着她跟着徐慕灵一起回到了玉横宫。 巫少白的屋子里面,徐慕灵眼见巫少白的情景,忍不住当着白舒和叶桃凌的面落下了泪来,白舒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只在一旁默默的帮巫少白收拾着凌乱的房间。 叶桃凌跟在白舒屁股后面,也做起了这些杂务。 谁想到没过多久,巫少白悠悠转醒,神色如常,竟是没有了之前痛苦不堪,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根本没事儿,别听白舒胡说。” 徐慕灵见巫少白形容憔悴的样子,忽然怒从心起,狠狠的抽了巫少白一个耳光,怒道:“白舒犯得着用这种事情骗我。” 巫少白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气,反而是痴痴的看着徐慕灵笑。 要知道,巫少白是一个极少欢笑的人。 徐慕灵一巴掌下去,自己就后悔了起来,又忍不住伸出手来捧住巫少白的脸,轻轻抚摸着。 叶桃凌对这一幕极为不解,她满脸疑惑的望着白舒,就差直接开口问白舒,这又哭又笑,又打又怜是什么意思了。 白舒安慰似的拍了拍叶桃凌背,转而对巫少白道:“听说你已经修炼到破虚境界了,千年以来你是第一人啊!” 巫少白没什么反应,徐慕灵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急道:“你怎么修炼的,不要命了?” 巫少白冷声道:“我不过是想尽快强大起来,仅此而已。” 白舒连连摇头道:“真要像你说的,未来将会有一场千年浩劫,你再强又有什么用,我看啊,以后你还是不要随便用天藏的力量了。” 徐慕灵立刻附和道:“白舒说的没错,你以后不许用天藏了,好好给我把身体养好。” 巫少白没说话,白舒知道他不会听从自己和徐慕灵的安排,只不过现在巫少白身体暂时恢复了正常,白舒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而是带着叶桃凌回天一峰了。 白舒相信徐慕灵的手段,巫少白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第二天太阳升起,诸事如旧,白舒带着叶桃凌和纸鸢一整天都泡在了开阳宫之内,白舒把每一个人都介绍给了叶桃凌认识,对于叶桃凌的来访,众人没有表现的过于惊异,因为两人的流言蜚语早已经传遍了莫渊山。 但每个人看白舒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因为白舒没有接受萧雨柔的爱意,却和这个横空出世的红衣少女纠缠在了一起,形容不离,现如今,白舒还把她带到了开阳宫内,像是介绍亲人一样把叶桃凌介绍给众人。 白舒不想面对各色异样的眼神,所以白舒第一次解释清楚了他和叶桃凌的关系,他告诉开阳宫的人,他和叶桃凌只是好朋友。 开阳宫的人都了解白舒,白舒说一不二,尽管这有些不可置信,但众人还是选择了相信白舒,逐渐对叶桃凌变得亲近了起来,只有一个人例外。 开阳宫的小师妹萧雨柔,她不相信白舒的解释,因为之前白舒也只把她当妹妹看,可现在白舒却不能像以前那样看待萧雨柔了。 fantuankanshu.com 因为他白舒太过于重情重义,所以谁和白舒有了感情的纠葛,就很有可能将这份感情一生一世的延续下去。 这是萧雨柔最爱白舒的一点,也是她最恨他的一点。 所以这次白舒来开阳宫,萧雨柔连屋门都没出,她也是一个倔强高傲的人,除非是重病,否则萧雨柔都没办法允许自己卑微的去祈求来自于白舒的温暖和关怀,这也是为什么这段日子以来,她主动给白舒和叶桃凌二人留出了空间的原因。 午饭之前,叶桃凌跟着方兴去做饭,陆星盛跟着去打下手,萧半山夫妇陪着纸鸢说着话儿,许劫和罗诗兰也坐在一处,交流着修炼的心得,余观还在带柔嘉和复堂的修炼,熊玉宣和杜语善都还没到,就剩下白舒一个人无事可做。 正无聊间,萧半山忽然对白舒喊道:“舒儿,去叫雨柔出来吃饭了!” 白舒应了一声,晃晃悠悠的往萧雨柔住处溜达,萧雨柔的屋子门窗紧闭,内里悄无声息。 白舒靠在窗边喊道:“师妹,出来吃饭了。” “我不吃了,修炼到了关键的时刻。” 白舒手按在门上,准备进去道:“不吃饭可不行,我进去了啊!” 萧雨柔却笑道:“你进来吧,我还没穿衣服呢。” 白舒吓的连忙缩回了手,那屋门却砰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穿戴整齐的萧雨柔挑衅似的看了白舒一眼,又鄙视道:“看把你吓的,你又不是没看过!” 第二百六十三章 把她带回人间(九) “我真没看过!”白舒可不敢像萧雨柔一样胡言乱语,急忙为自己分辨道。 萧雨柔却幽怨的望着白舒道:“那你自己说说你对我做过的这些事情,你和我之间的关系,还撇的清么?” 到这里白舒就不敢说话了,却不经意瞥见萧雨柔的床头,放着一盏花灯。 白舒认识这盏灯,那是白舒在雁北,花了三两银子买的那盏明月飞仙灯,当时白舒准备把这盏灯送给董色,可白舒走在路上,还没来得及送出手,就被萧雨柔抢走了。 如今这一来一回,已经过了一年多的光景,白舒的思绪一下子被牵扯撕裂,回到了那个小雪飘飘的冬天,燕歌震天的雁北。 萧雨柔知道白舒为什么发呆,她笑道:“怎么样,你和叶桃凌浓情蜜意的时候,我就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屋子里面,守着这盏我抢过来的,没有人情味儿的花灯,看了又看,想着你,怎么样,我萧雨柔是不是特别的傻。”说到最后,萧雨柔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就这么一句话,从最开始的打趣到后面的失落,情绪转变之快令人咂舌,也只有萧雨柔这样的痴情种子才有如此情思。 白舒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说道:“别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 萧雨柔直接打断了白舒道:“可怜不是说的,也不是装出来的,自从我认识你之后,我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你难道不清楚么?” 白舒看着一脸倔强的萧雨柔,心软到说不出话来,可白舒却不想还以沉默或是负面的情绪,于是白舒揉了揉萧雨柔的脸,把她那一脸忧伤揉成了碎片。 萧雨柔却厌恶的推开白舒的手,冷冷的道:“别碰我。” 随后萧雨柔就气鼓鼓的往饭堂而去,她能看出来,白舒对自己的态度慢慢恢复了曾经那种怜惜妹妹的状态。 她不怕叶桃凌横插一脚,就怕现在这种情况。 而这次白舒真的没有理解萧雨柔的做法,只感叹着女人的变化无常,轻叹一声,也跟着回去了。 一直到了下午,萧半山才给白舒和叶桃凌说了一些修炼上的事情,萧半山落一个武曲星君的称呼,他对于战斗的理解在七星之中是极高的。 境界高并不能代表绝对的实力,但善于战斗与否,永远是衡量一个人强弱的重要标准,这一下午不光是白舒,就连叶桃凌都是受益匪浅。 一晃又是一天,七星之中,白舒也终于求学到了江圣轩这里。 江圣轩住在天心峰,天心峰也是莫渊山上三座山峰之中,最高的一座,白舒所学的天心掌,就是当年天心道人,在这座山峰上创造出来的。 由于红豆也住在天心峰之上,所以纸鸢也想跟着过来,而纸鸢跟着,叶桃凌自然也不愿意一个人留在天一峰,所以又是一晚,又是全员出动。 白舒和江圣轩唯一的交集,就是一只雪魄饿,和一颗忘川桃果,江圣轩在七星之中最为神秘,极少露面,可白舒却不觉得如何紧张。 因为白舒了解红豆,能把小小年纪的红豆教成这个样子,充分说明了江圣轩绝对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相反能和小孩子如此亲密无间的沟通,能对一颗桃果念念不忘二十年,江圣轩也一定是一个细心且富有爱心的男人,应该是和白舒一样,重情重义。 白舒三人到了天心峰的时候,江圣轩和红豆正在摆弄着算卦用的龟甲,江圣轩先是揉了揉纸鸢的脑袋,然后对着白舒和叶桃凌,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不要我给你们两个算一卦姻缘。” 白舒苦笑着摇了摇头,叶桃凌却一下子羞红了脸。 和叶桃凌熟络起来之后白舒才发现,叶桃凌还挺容易害羞的,时常笨拙而可爱,那种潇洒孤傲的气质已经淡到了极点。 江圣轩是七星之末,但他的学识却最是渊博,天文地理,数术卜算,五行阵法,奇门遁甲,无一不精,而且白舒面对江圣轩的时候,就像是和观主相对而坐,看到的那片汪洋大海一样,有着深不可测的感觉。 若是没猜错的话,江圣轩应该也是天启境界,是在七星之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人。 玩笑过后,红豆带着纸鸢去玩耍,江圣轩则招呼着白舒和叶桃凌坐了下来,说道:“红豆和子渝时常提起你,说你对他们格外的照顾,真是麻烦你了。” 白舒有些诧异,江圣轩这话说的格外的客气,不像是和小辈交谈,倒像是在和朋友相处。 江圣轩见状宽慰白舒道:“你不用紧张,我所学驳杂,与其一一教给你,倒不如咱们坐而论道,闲谈间说些有趣的话题,也能从中受益,到好过你再经历一次我经历过的那些枯燥。” 说到这里,江圣轩倒有些怀念道:“只不过真学进去了,也就不觉得枯燥了。” 白舒点了点头,也放松了下来说道:“江师叔太过于客气了,不过我最近也没有见到子渝师妹,不知道她最近过的如何。” 江圣轩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说起来也奇怪,小丫头出了一趟门,回来之后就没日没夜发了疯似的修炼,你要是有空的话,最好还是去宽慰她一二,这样下去修为增不增进我不敢说,心魔却要起了。” 白舒一边想着这事儿一边应了下来,介家兄妹都是那种极其刻苦努力的人,现在听闻介子渝醉心修炼,白舒倒也不觉得惊讶。 白舒笑道:“现如今本就是名声鹊起之年,太虚观人才辈出,也算是好事。” 江圣轩微微摇头道:“我夜夜观星,至今已二十余年,近几年的星象慢慢有了变化,今年是荧惑守心之年,三大隐星现世,主星不明,东方星宫摇摇欲坠,黑雾蒙蒙,反观地势,山川异动,龙蛇起陆,这份杀意已经越来越浓了。” 白舒眯着眼睛道:“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您这番话,我以前好似听谁说过。” 白舒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是去年冬天他和董色被困山洞的时候,董色抱怨那年的大雪来的太早,所提起的她爹爹董义泽说过的一番话,和现在江圣轩所言相差无几。 江圣轩再问白舒是谁说过,白舒就全道记不清了,末了江圣轩喃喃道:“只不过天地不会无故惹起祸由,我反而是担心,这杀机来自于人。” 俗话说人发杀机,天地翻覆,天下若乱,也是因人而起,并非天灾主宰。 随后,江圣轩便带着白舒和叶桃凌观星望气,若论洞察天下灵气走势,江圣轩当真是一等一的好手,因为灵气的走向往往和天上的星辰所对应。 “你看懂的天上的星,也就掌握了天下之间灵气的走势,可灵气并非单一属性,也有阴阳两面,咱们太虚像是天下间灵气流动的源头,莫渊山之上,灵气阴阳和谐,生生不息,但到了今天,却隐隐有了阳盛阴衰的趋势。” 江圣轩看了白舒一眼,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学了堪灵之术,以你现在的眼力,能看出什么来吗?” 白舒闻言闭上了眼睛,仰头全力运转堪灵之法,良久,白舒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有一股灵气发自于太虚后渊?” 江圣轩点了点头,又道:“正是这股灵气打破了天地间阴阳和谐的局面,这些灵气在天地之间每流转一个大周天,就要偏离原来的位置几分,到了最后这灵气的走势变成什么样子,我也说不清楚,但变化,终归是来了。” 白舒喜欢这种格局开阔的体验,但他却打心眼儿里厌烦猜来猜去,打哑谜这种事情,于是白舒也不再就江圣轩提出的问题多言,而是带着叶桃凌认起了天上的星辰来。 白舒讲的认真,叶桃凌听的仔细,没过多久,她就能丝毫不差的辨别出白舒教给她认识的所有星辰。 siluke.com 白舒倒是不觉得记住这些星辰的名字和排列方式对于叶桃凌来讲有什么意义,他只是喜欢看叶桃凌仰着头,黑如墨染的眸子闪闪发光的模样。 这让白舒觉得叶桃凌在这一刻是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烦恼的。 江圣轩也默默的听白舒讲话,因为白舒对于这些星辰往往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和诠释,甚至是一些妙趣横生的说法和故事,有些说法,就连江圣轩都觉得惊奇,他时不时的插上几句,补充白舒所遗漏的部分,或是纠正白舒的一些小错误。 这一晚就在观星和闲聊之中渡过了,临别之时,江圣轩亲自送白舒走了一截路,他最后才对白舒道:“倒是忘了谢过你赠予的忘川桃了,那颗桃树你可要好生养着,别让它再枯死了。” 不知道是为什么,白舒觉得江圣轩这一句话一语双关,仿佛是在告诉白舒,要照顾好叶桃凌,不要让她在变成那个孤零零的模样一般。 白舒叹了声气道:“纵使忘川一梦让人重逢,也终究不过是梦罢了!” 那些是梦,但真实发生的事情,会是梦么? 第二百六十四章 把她带回人间(十) 春日渐长,寒夜消减,一转眼已经到了仲夏五月,离白舒准备动身赶往陵武城,只剩下短短的一月光景。 在此之前,白舒将心思完全投入到了修炼之中,每天只睡上三个时辰,白天跟着叶桃凌练剑,晚上追随七星君汲取知识,空下来就去梨花小筑之中,听观主讲道。 至此白舒的天剑术以有小成,在剑术一道上的造诣,也是一日千里,就连叶桃凌都忍不住称赞白舒聪明过人。 而在观主的悉心教导,和白舒的耐心引领之下,叶桃凌对境界的理解日益加深,身上的寒冰逐渐瓦解,她不止一次的告诉白舒,她感觉自己离天启更近了一步,几都次触摸到了那扇旁人一生都难以企及到的大门。 白舒也满心期待,亲眼见证一个天启境界的高手诞生。 在此期间,叶桃凌那株向日葵也终于生根发芽,出了一株幼苗来,这让叶桃凌开心的不得了,每天更加小心翼翼的照顾了起来。 同时,叶桃凌的厨艺,书法,以及其他方面的技巧,终于渐渐提升了起来,现在的叶桃凌,终于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了,或颦或笑,或喜或悲,都变得明显而频繁了起来。 她每天早起会按照白舒的要求梳妆,会记得吃早饭,按时午睡,叶桃凌甚至学会了在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和白舒说一声晚安。 这种变化是白舒之前所想像不到,也不敢去想的。 天一峰的新房间也在白舒和叶桃凌的共同努力之下建成,叶桃凌自己住了进去,山中的传言也逐渐平息了下来,人们都已经习惯了叶桃凌的存在,自然也习惯了叶桃凌存在于白舒的身边。 这天清早,白舒早早的带着叶桃凌下了天一峰。 叶桃凌虽然跟着,却不像从前一般淡漠,而是追问着白舒:“今天到底去哪里,去做什么?” 时至今日,整个莫渊山已经被白舒带着叶桃凌转了个遍,甚至于现在叶桃凌比熟悉东洛剑宗还要熟悉太虚观。 白舒偷瞄的叶桃凌一眼,看到她眸中的期待,就忍不住暗暗得意起来,也发自内心的对叶桃凌的种种转变而感到开心。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去找师姐么?” “不对!” “那就是去明月峡?” “也不对!” 叶桃凌缠着白舒,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直到白舒带叶桃凌重新回到了藏剑锋对面那渊口,叶桃凌才一下子又变得沉默了起来。 太虚后渊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藏剑锋拔地而起,千刃成峰,它一千年以来,都是这幅模样。 几月前白舒就在同样的地方,受着寒风的侵袭,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叶桃凌借剑的请求。 叶桃凌偏着头不去看白舒,也不看那雄壮的剑锋,低声嘟囔道:“我对这把剑已经不感兴趣了。” loubiqu.net 白舒隔着山风,都能感觉到叶桃凌的失落和口是心非。 白舒走上前去,拢了拢叶桃凌叶桃凌被山风吹起来的长发,板过她的头问她道:“叶子你怕死么?” 叶桃凌很肯定的摇了摇头道:“我什么都不怕。” 白舒牵着叶桃凌的手,拉着她走到的深渊的边缘,不多不少,只要再往前面走一步,两人就会一同坠入深不见底的崖谷,摔一个粉身碎骨。 “傻丫头,哪里有人会什么都不害怕呢?”白舒说着往前走了一步,那一步会送他万劫不复。 这一刻叶桃凌忽然怕了,任何人,拥有之后,都害怕失去。 叶桃凌今天不是九天仙子,而是一介凡人,所以她也害怕了。 白舒松开了牵着叶桃凌的手,身体侧仰着,逐渐失去了重心,轻柔的摔倒在了山风之中,往后渊深处跌落而去。 白舒在对叶桃凌微笑,不知怎得,这一个笑容在叶桃凌的脑海之中,逐渐和白舒重伤的时候,躺在自己马车上,那紧锁眉头的样子重合了起来。 是这个男人,改变了自己,让自己重新拥有了喜怒哀乐。 于是叶桃凌没有任何的犹豫,面对那片云海,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重新抓住并握紧了白舒温暖的手。 曾经的叶桃凌是个肤浅的人,看山是山,看海是海,见到花朵,眼中就只有花朵。 唯独见到白舒,云海开始翻涌,江潮开始澎湃,她世界中的每一瓣花朵,都在摇曳着身姿,只为填满那人纯净无暇的眼眸。 而后的那一刻,叶桃凌眼中只剩下层云,耳中只听得到风声,但她握紧了白舒的手,所以她心里格外的踏实,比脚踏实地还要踏实,甚至比手里握着剑还要踏实。 她真的不怕死,她今天中了邪似的,没有想到那些仇恨,只想着要和白舒在一起。 如果今天是我的死期,那我情愿放弃那一千年声声不息的澎湃海浪,和你一起在风中失重一瞬。 只一瞬间,叶桃凌做出了取舍。 两人下落越来越快,山风愈发的寒冷,叶桃凌的那身红衣在寒风撕扯之中,似乎已经剥落成了碎片,再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 可叶桃凌的手心是温暖的,山风越寒冷,那温暖就越珍贵醉人,生平第一次,叶桃凌生出了自己将要被融化的感觉。 眼见到了渊底,云雾越来越稀薄,渊底的碎石和突岩愈发的令人生畏,叶桃凌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一切的结束。 白舒的声音却响起在了叶桃凌的耳边:“叶桃凌,你已经死过一次,是时候重获新生了。” 叶桃凌慌乱之中只顾得上往白舒身上靠,最终缩在了白舒怀里,对于叶桃凌来讲,一朵残桃被人悉心浇灌,重新开出花来,就已经是重获新生了。 两人坠落的越来越快,离渊底越来越近,如水如潮的剑灵气已经摸到了白舒的衣角,白舒一只手搂着叶桃凌,另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一道符。 是白舒新悟出的那一道符,白舒给它取名为仙字符。 天下符道所有的符篆,都是灵气的一种定式,一旦被创造出来,都不会再有任何截然不同的变化,可这道仙字符不一样。 渊底的剑灵气和白舒的剑灵气相见成欢,在感受到白舒的召唤之后,便如同江河奔涌一般,欢呼雀跃的冲白舒而来,很快,两种剑灵气接触纠缠在了一起,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叶桃凌在飞速下坠之间,那些呼啸在她耳边的风声一下子消失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若有若无的水流声音,寒风尽散,坠势一缓,叶桃凌在白舒怀中闭目,却能感觉到自己一头扎进了一片温水之。 她在不可置信中睁开了眼睛,她和白舒身边,密密麻麻的都是精纯无比的天地灵气,和她所见过的灵气比起来,往昔所见不过是春雨过后积了雨水的小沟洼,而现在,她终于见到了汪洋大海。 只不过这些灵气,和叶桃凌之间形不成任何有效的沟通,而是都满心欢喜的,围绕着白舒打转, 整个渊底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密集的灵气像是一双柔软的大手,轻轻托住了二人,将两人包裹在一团温水之中。 而两人在灵气形成的水液之中,还能畅快无比的呼吸,这一切就像是梦中的场景,叶桃凌自己变成了一条鱼,翩翩然游进了白舒的梦里。 “这是什么?”叶桃凌惊喜的问白舒,她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贴在白舒的身上。 白舒回答她道:“一道神符,仙字符。” 仙字符和其他符篆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不是定式,它永远是变化的,每次仙字符的符线都有所不同,每次它的表现形式也都完全不一样,就像上一次它带给了白舒一场星辰雨,而这回,它给了白舒和叶桃凌一片池塘。 能任由二人嬉戏的清澈池塘。 叶桃凌离开了白舒的身子,却还是牵着白舒的手,两人就像是鱼儿一样,在灵气水塘之中放肆的漂浮游动着,可以说话,可以呼吸,却又能享受到那种整个人被温水包围的感觉,这是叶桃凌一生之中最奇妙的一次体验。 终于,两人缓缓降落到了地面之上,那由灵气形成的水液也随之消散,远处藏剑锋的根部依旧雄壮,抬眼看不见尽头,去依稀可见翻滚着的云海。 藏剑锋之下,有一间茅草屋子。 白舒见叶桃凌怔怔的望着那间屋子,故意把手在叶桃凌眼前晃了晃,叶桃凌转头看着白舒,还没回过神来,她以为这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天,她想的是,有过了之前那些前所未有的体验,就算是今天真的死了,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可叶桃凌最终没死,有人给她展示了一道神符。 白舒笑语盈盈的望着叶桃凌,行了一个道家礼说道:“你好,我叫白舒。” 叶桃凌有些不明所以,可看着白舒的眸子,她很快明白了过来,白舒之前说叶桃凌已经死过一次了。 既然是重获新生,那么自然要重新认识一下。 叶桃凌嫣然一笑,面向白舒站好,裙摆一荡道:“你好,我叫叶桃凌!” 第二百六十五章 把她带回人间(十一) 两人相视一笑,白舒对着叶桃凌招了招手道:“走我带你去见见上古阳剑。” 天下最顶尖的剑修,本来就应该和天下最顶尖的宝剑在一起,尽管叶桃凌现在似乎已经不太关心这件事情了。 叶桃凌走的有些慢,落在了白舒的后面,她喜欢看白舒的背影。 她忽然开口说道:“之前观主说,你可以教我一些我感兴趣的道法?” 白舒回过头来,拉了下叶桃凌的袖子,把她拉到和自己并肩而行的位置,笑道:“是啊,只要你感兴趣,我恰好又会,自然可以教你。” 白舒好奇的是,叶桃凌这种一法通达,万法皆通的剑道天才,居然也会对太虚道法感兴趣,白舒一直以为,叶桃凌一生就只有一把剑。 “你教我画符吧,白舒。”叶桃凌满心期待的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白舒愣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说道:“好,你想学我就教你。” 你永远想象不到,当叶桃凌在众人面前画出第一道神符的时候,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白舒拍了拍叶桃凌的头道:“小叶子,从今往后你就是符剑双修了!” 叶桃凌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起自己画符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那确实挺惊世骇俗的。 正在这时,那间茅草屋子里面忽然走出来了一个白衣女子,长发飘飘,眉眼恬淡,她虽然没有什么喜悦的表情,但白舒知道她应该还是欢迎自己来看她的。 白舒拉着叶桃凌快步走了上去,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白姨娘,这位是东洛剑宗的叶桃凌。” 小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叶桃凌则在白舒的授意下喊了一声白姨娘好,随后小白让开了路,让白舒和叶桃凌进了屋子。 叶桃凌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白舒和小白进行着奇怪的对话。 “白姨,我听说您现在变得和我们一样了,是真的么?” “我不清楚。” “那您这段日子以来,有没有觉得和之前的千年,有什么不同呢? 小白想了很久很久才回答白舒道:“最近比较贪睡,我是刚起来的。” 白舒试探性的说道:“下面的日子太过于平淡了,不像上面那般热闹。” 可惜小白没有任何反应,承受孤独和寂寞,是她千年以来的必修课,她并不觉得这是如何难熬的一件事情。 但之前她是剑灵,而现在她是活生生的人,总该有些不同吧! 白舒的语气变得有些脆弱而感性,他对小白道:“白姨,您真的不考虑上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么?” 小白默然摇头,白舒却苦笑道:“因为我只要一想起您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孤苦伶仃的,我心里就觉得难过,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小白终于有了些许动容,说道:“你记挂着我,我会开心的!” 这一刻白舒脆弱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他直言道:“那您什么时候想出去转转了,就先来找我。” 小白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白舒知道,这是小白笨拙的像自己展示她的感情。 小书亭 随后白舒又和小白聊了很多,比起上次白舒下渊来,小白身上确实发生了很多细微的变化,越来越接近人的变化。 只不过小白常年一个人生活,没有和别人接触交流的机会,是以这些变化都不怎么明显。 整个过程,叶桃凌都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直到白舒说到了关键的地方,她才随之紧张了起来。 “白姨,我这次来,除了看您,还想求您一件事情。”白舒之前的话倒不是为了铺垫,他是真的关心小白的生活,但有些话虽然很难说出口,却还是要说的。 小白淡然点头道:“你说。” 白舒神情恳切道:“我想借阳剑出去,用一段时间再还回来。” 叶桃凌望着小白,手心忽然出了汗。 一片沉默之中,小白终于开口说道:“我答应过他,阳剑不离太虚。” 白舒还要再说什么,叶桃凌却用一根手指抵在了白舒的唇上,然后她对白舒道:“我真的已经不在乎了,就算没有一把上好的剑,我依旧可以将他斩杀。” 白舒知道叶桃凌说的不错,但他就是不想让叶桃凌失望,他就是想让叶桃凌拥有十二分的把握。 只不过小白和太虚祖师有约在先,他这盘棋落子落的早,白舒也无可奈何罢了。 白舒安抚着叶桃凌坐下,仔细想了又想,终于决定告诉小白一件事情。 “白姨,我年前去了我爹身死那地方一趟,他人虽然死了,但魂魄未入轮回,只是找不到了。” 小白不解的问道:“找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白舒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缓缓说道:“意思就是他现在可能和曾经的你一样,作为一个灵体,不知道在哪里漂泊着,我找不到他,但说不定你可以。” 小白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光亮,她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变化,就好像是一朵枯萎腐烂的花朵,一下子受到了仙灵甘露的滋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鲜艳生动了起来。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是什么情况,希望永远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足以让人死而复生,或是脱胎换骨。 白舒惊喜于小白的变化,再次重复道:“如果您有一天决定要出去看看找找的话,我希望您能事先告诉我一声。” 小白低垂着眸子,似乎是有些犹豫,似乎是还在挣扎。 白舒却已经轻声道出了离别:“我在渊下找一株草药,找到之后我就要回去了,您在下面,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下次会再来看您的。” 然后白舒拉着叶桃凌走出了屋子,关好了门。 白舒再次抬眼看了那拔地而起的藏剑锋一眼,眼中却已经没有了渴望的神情,剑不过是剑,总不如人来的重要。 两人出门往深处走了不过十步,垂星草已经在两人脚下。 叶桃凌不明所以的看着白舒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包,里面包裹着很多磨碎了的,淡灰色的药材粉末。 随后白舒掰下垂星草的一段枝叶,用灵气搅碎了混合进了那些灰色的粉末之中。 不过片刻,那灰色的粉末中就闪着点点幽蓝,真的像是星辰一般。 白舒随手画了一道水字符,空中落起一些清水,那些水滴随着白舒的控制,落在了那些粉末之上,白舒又折了一段木枝用作搅拌,不过片刻,他就得到了一堆淡蓝色的糊状药膏。 白舒托着那药膏,手心里散发出了淡淡的药材清香,叶桃凌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白舒将药膏递给了叶桃凌道:“你把这个抹在肩膀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就会彻底消失掉。” 在叶桃凌眼里,白舒说这番话的模样令人心动极了,因为白舒会把她的每一件事情都放在心上,并且付诸于行动。 在叶桃凌心里,伤疤只是小事情,但对于白舒而言,那是介乎于完美和不完美之间唯一的阻碍,同时那也是叶桃凌最应该释怀的过去。 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就算白舒自己走不出去,他也还是希望叶桃凌能走出去。 “来。”白舒拉着叶桃凌走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云海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窟窿,和煦的阳光竟然一直照到了渊底,打在叶桃凌的脸上,那白皙的面庞简直能反射出光芒来。 白舒背过了身去,又闭上了眼睛道:“你现在就抹上吧。” 那块大石头完全被阳光笼罩,叶桃凌的红裙散落,如同一朵开在顽石上的桃花。 她用指尖沾了一点药膏,最终又蹭回在了那块托着药膏的布上。 “白舒,你帮我来抹吧,我够不到!” 白舒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转过身去帮叶桃凌紧了紧衣服,这才接过那药膏。 叶桃凌都能亲手割下自己肩膀上的肉,她怎么会在抹药的时候够不到自己的肩膀呢? 或许是想再享受一次他的照顾吧。 白舒的动作小心而仔细,将那淡蓝色甚至还有些闪闪发亮的药膏均匀的涂抹在了叶桃凌肩膀的伤疤之上。 白舒又一次见到叶桃凌的伤疤,又一次发自内心的忧伤了起来。 那药膏擦在叶桃凌的肩上,没多一会儿就渐渐的渗进了叶桃凌的皮肤之中,最终,淡蓝色消失不见,叶桃凌肩膀的肌肤如同重获新生一般,散发着诱人的红色,变得吹弹可破起来,就连那些坑坑洼洼,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不难想象,用不了多久,她这里的肌肤,就会变的和她的脸颊一样白皙无暇。 叶桃凌偏头看着自己肩上的变化,疤痕消失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也随之而来一阵失落。 那代表着她妹妹活过一次的唯一的痕迹,也终于消失不见了。 叶桃凌痴痴的发了会儿呆,最终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 白舒给叶桃凌抹着泪道:“答应我一个要求好么,如故崖之上那座棺材,你永远不要躺进去好不好?” 叶桃凌闻言泣不成声。 “我真的不想你死,我想要你留在人间!” 第二百六十六章 爱情里的付出 白舒和叶桃凌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几乎是从早到晚都在一起。 可人总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来理一理思绪,想清楚一些平日里想到但是没有深入去思考过的东西。 这段时间几乎每个人都在告诉白舒,世间的安宁将要在不日间被打破,各种千年格局,天命所归的沉重话题压在白舒的肩膀上,白舒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来应对这场传说中的浩劫。 巫少白为此努力,已经到了不惧生死的地步,而白舒手边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尽管白舒依旧孜孜不倦,可他却是身心俱疲,这一晚白舒独自蹲在洗剑池旁边,痴痴的望着水中月亮的倒影。 白舒在找寻着洗剑池中那闪闪发亮的光芒的源头,这是太虚唯一和剑宗有所联系的地方,就像一位伟大的母亲同时生了一男一女一对龙凤胎,男孩子顽皮,喜欢花里胡哨的道法,女孩子傲气,想用一把剑来证明自己的风骨。 只不过这样性格的差异,导致血浓于水的兄妹一南一东,终生相见无期。 这只是白舒脑海中一个莫名其妙的幻想,可他就这样,因此而感伤了起来。 池边杨柳依依,那招摇的姿态如同月下翩然起舞的歌姬,恍惚中白舒好像听见了一曲婉转悠扬的古韵,池中的月影妖娆而动人,微风吹皱水面,那月影也随之摇曳剔透起来。 不是隆冬寒月,也不是秋思圆饼,这是仲夏五月的轻柔月色,从未得到人们过多的关注,却清丽不改的一泻远山,将太虚观渲染的朦胧而静美了起来。 白舒为这一道月子符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领悟这道符最关键的阶段,所以今天晚上,他才特意一个人出门,想看一看太虚七景之一的洗剑映月。 萧雨柔曾经在这里翘首以盼白舒归来,未离曾在这里用芭蕉叶当被子给白舒盖在身上过。 物是人非事事休,洗剑池却千年未改,不过是秋雨涨水,寒冬落水,池中明月从池边,游曳到水中心的区别罢了。 可洗剑池也才不过千年,根本算不上什么永恒。 昙花一现,生死短暂,终其一生,不知黑夜与黎明;寒蝉春天生而夏天死,不知世间还有秋冬;魔宗千叶神木,年长一叶,到现在也不过活过千年。 殊不知在星河流转之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唯有明月,亘古不变,任凭星辰流转陨落,沧海桑田变幻更迭,昼夜依旧交替不休。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也应该干干净净的,不染凡尘,不改初衷。 白舒伸出手来,贴在洗剑池的湖水之上,缓缓在水中画了一道月字符,水中的那枚淡黄色的月影忽然晕开了涟漪,于洗剑池中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白舒的身影却逐渐变得晶莹剔透了起来,散发着月黄色的暖光。 白舒脑海之中一片清明,所有的顾虑和负面情绪全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他抬头只看见了那纯洁无暇的明月。 耳边是清风呢喃,目遇之成色,耳得之为声,天地间一片通透。 又是一道神符,又是水到渠成,到目前为止,除了海字符和杀字符以外,白舒修成每一道神符都是这样自然而然。 太虚观七道神符之中,只剩下渊星两道神符,和杀字符一道神符白舒还不会了,算上白舒自创的仙字符,世间八道神符,白舒以得其五。 这道月字符之后,白舒觉得浑身一轻,心里真的多了几分宁静祥和之意,于是白舒抬指,全力以赴画了半道杀字符。 可那符线还没画完,白舒胸口就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手中的笔划随之一顿,刚聚集起的一丝灵气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白舒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的同时,杀字符的符线也从白舒脑海中淡了出去,再也想不起来了。 白舒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学会了月字符的他,真的会彻底忘了杀字符,以白舒现在的状态,他还能重新学的会杀字符么? 白舒怅然若失片刻,就停止了胡思乱想,因为任何事情,都要试试才知道,这道月字符一画出来,白舒也就具有了上小书阁第七层的资格,也同时具有了观看那道完整的杀字符的机会,这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可就在他忘记杀字符这一瞬,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的,不想学这道杀字符了。 “果然是杀气在作怪么?”白舒喃喃自语道,此时洗剑池中已经重新出现了明月的倒影,在随着轻柔的水波摇曳着。 “喂,白师兄!” 一个少女的声音打断了白舒的沉思,他转头看过去,来人是多日不见的元幼晴。 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倒是十分讨白舒欢心,白舒笑道:“你怎么来了。” 元幼晴有些不满的打了白舒的肩膀一下,说道:“我可找了你很久,想不到你在这里。” 白舒边把指尖残留的血迹小心翼翼的揉开,边说道:“出来散散步罢了,一不小心就走到这里了。” 元幼晴可不关心白舒为什么来洗剑池,她拉着白舒就往里面走,也不解释什么。 白舒连忙站住了脚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说清楚了再走。” 元幼晴气鼓鼓的站住了脚,刚要开口,又被白舒打断道:“你要是说雨柔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 “不是雨柔,是少白的事情!” 白舒闻言有些担忧的望了元幼晴一眼,说道:“少白的事情我知道了,有徐师姐照看着,出不了什么问题,更何况少白不会听你的话,也不会听我的话,劝也没用,何苦白费力气呢?” 元幼晴再次摇头道:“是我师父告诉我了一个能救少白的办法,他让我去找瞎婆婆,但瞎婆婆对我爱搭不理的。” 元幼晴拉着白舒的胳膊,眼巴巴的望着白舒道:“我听说你和瞎婆婆关系不错,这个忙你不可能不帮我!” 白舒语重心长道:“第一,现在小书阁已经关门了,去也去不了。第二,这件事情就算我去,也是帮少白的忙,却不是帮你。” 元幼晴甩开了白舒的胳膊,有些委屈的红了眼睛。 白舒说这话,基本是告诉元幼晴,她和巫少白没有什么关系,元幼晴虽然一直以来看起来都满不在乎,可情到深处,又怎么可能真不在乎! 白舒叹了口气,柔声道:“丫头,这和雨柔的事情一样,强求不来的,爱情都是自私的…” 说到这里,白舒有些犹豫,但最终他还是狠下心来道:“少白选择了徐师姐,你就真的没有机会了,长痛不如短痛,忘了他吧!” 元幼晴狠狠一拳打向了白舒的小腹,虚极障一闪而逝,她这一拳被白舒轻描淡写的弹了开来。 “你说的轻松!”元幼晴低呵了一声,又是一拳打了过去。 这一次白舒抓住了元幼晴的手腕,对她说道:“从两人相见那一次,徐慕灵送给少白一颗丹药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倘若你先她一步,事情真的有可能完全不同。” 元幼晴一下子弱了气势,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是白舒第一次见元幼晴哭,印象着那个一声不吭光脚跪拜上山的小姑娘,从来没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刻,情能愈人,更能伤人,白舒多希望世间有一味治疗情伤的良药,就算是苦死个人,也要给那些苦命的人儿吃了。 说不定这样,凌问儿就不会死掉。 元幼晴哭了一会儿,红着眼睛站了起来,忽然问了白舒一句话。 “我把徐慕灵杀了,一切会不会因此而不同?” 白舒肝胆俱寒,厉声道:“你杀了她,少白会杀了你的。” 元幼晴眼神中充满了脆弱:“既然杀了她都不能解决问题,那恐怕是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白舒还以沉默。 元幼晴独自愣了一晌,痴痴的道:“可不论如何,我都要救他的,哪怕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 白舒摸了摸元幼晴的后脑,她脑后的头发柔软而顺滑,白舒非常理解元幼晴此时此刻的想法。 因为当年白舒和董色被困在山洞里面的时候,董色给白舒讲了自己的遭遇,昏睡了过去,那一晚白舒昏昏欲睡,添了一宿的柴火。 那时候的白舒一无所有,也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篝火烧的更旺盛一些,让那个有着千疮百孔的心的姑娘,睡的舒服一些。 这是爱情中无怨无悔的付出,我对你好,不需要你知道。 白舒喜欢董色喜欢的很早很早,就在他看见董色背影的那一刻,他就喜欢上了她。 xiashuba.com 所以当元幼晴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白舒感同身受,因为他有着和元幼晴相似的想法。 千叶百灵子再可怕,再无药可解,白舒都要让董色活下去,不管那将要付出什么代价。 “走吧,咱们过去看看,说不定小书阁真的开着门!” 白舒拍了拍元幼晴的肩,那肩膀虽然消瘦,却蕴含无穷无尽的力量。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天机子 太虚观的夜晚总是静悄悄的,像小书阁这种偏僻的地方,就更加静谧了。 隔着小路望过去,小书阁之中一片漆黑,不见一点灯火,可小书阁之上那漫天的繁星,却格外的夺人眼目。 洗剑映月,书阁摘星,很多年以来,这两处景致都是太虚观之中最为浪漫的景色,也只有星辰之光,才最能打动人心。 五月的晚风轻柔而和煦,全不掺杂一丝一毫的寒意,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元幼晴还是抱着胳膊,像一朵寒风中瑟瑟缩缩的娇弱花朵。 可她脚下动作不慢,不过片刻,就带着白舒走到了小书阁之前。 如白舒所想,这么晚了,小书阁早已闭门,黑漆漆的木板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光。元幼晴快步上前,抬起手来就要打门。 白舒忙拦住了元幼晴道:“算了吧,咱们明天再来,不论如何都会有办法的,急也不急这一个晚上。” 元幼晴倔强道:“瞎婆婆就住在这里,我知道的,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白舒板过元幼晴的肩膀,肃然道:“我知道爱情会让人变得盲目,但同时你也要清楚,瞎婆婆不欠咱们什么,这样的深夜打扰,非常没有礼貌,不管你做什么,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做人。” 白舒看了元幼晴一眼,语气有些鄙夷道:“别让我瞧不起你。” 元幼晴有些委屈,可她知道白舒说的不错,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是我心急了,咱们回去吧。” 白舒没有多加安慰,只带着元幼晴离开,可白舒还没走出去几步,身后小书阁的门里面,就传出了瞎婆婆的声音。 “是白舒小子么?” 白舒赶忙回到了门边,回答道:“是我,打扰到婆婆了,真是抱歉。” 瞎婆婆沉默了片刻,又说道:“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白舒稍一犹豫,还是说道:“现在太晚了,婆婆您休息吧,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 瞎婆婆没再说话,一时之间小书阁门口陷入了一片死寂,元幼晴才刚刚生出的期待,也随之变成了失落。 白舒轻叹一声,抬腿就要离开,小书阁的门板却咯吱一下子,开了一道口子。 小书阁的大门,不是那种能推开的门,而是由一块一块的门板组成的,可以拆卸的大门,白舒刚要离开,那门板就从里面被卸了一块下来。 小书阁里面黑洞洞的,看不见一丝一毫的亮光,白舒望着那缺口,就像是看到了瞎婆婆那漆黑空洞的眼窝。 元幼晴这时候反而有些害怕了,躲在白舒身后,不敢上前去。她虽然境界比白舒要高,但长时间和白舒接触下来,她还是下意识的想依靠白舒,毕竟白舒能力实在是太强了,是一个值得别人依赖和信任的人。 白舒倒是不怕瞎婆婆,拉着元幼晴就要往里面走,在进门的那一刻,屋子里面也同时亮起了火光,白舒正好看见瞎婆婆用火折子哆哆嗦嗦的点起了烛火。 “老婆子看不见光,这蜡烛就是专门给你们这些孩子准备的。”瞎婆婆声音非常的轻柔,好似这静夜之中晚风的呢喃,听的元幼晴一下子放轻松了下来。 屋子里面只有柜台后面的一张破破烂烂的小床可以叫人落座,瞎婆婆坐在上面,白舒和元幼晴就只能站着。 瞎婆婆轻咳了一声,又道:“你好久都没来我这里了,楼上灰积的可多了。” 白舒应了一声道:“回头我让雨柔过来打扫一下,最近确实是太忙了。” 元幼晴不满的瞪了白舒一眼,似乎是在埋怨白舒老想着使唤萧雨柔,却不回应萧雨柔的情意。 瞎婆婆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道:“这丫头下午不是来过一次么,怎得又过来了?” 元幼晴诧异道:“我都没说话,您都知道是我。” “你在门口和白舒小子说话我都听到了,人老了,有时候晚上也睡不着觉,就是躺着。” 元幼晴有些天真的问道:“您就没有其他家人,没有其他去处么?” 瞎婆婆笑道:“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谁还会记得我呢?” 元幼晴闻言沉默,很快又对着白舒挤眉弄眼起来,想让白舒切入正题。 白舒却也不急,先问了一件别的事情:“婆婆,您之前告诉我,剑宗根本没有一把能发挥出天剑术真正威力的剑。” 瞎婆婆揉了揉眉道:“嗯,我好像是这么说过。” 白舒继续问道:“那除了后渊那把剑以外,还有别的剑能发挥出天剑术真正的威力么?” 瞎婆婆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忽然问白舒道:“我听说剑宗那个小丫头过来了。” “是的,叶桃凌开春之前就到咱们太虚了。” 瞎婆婆点点头道:“难怪最近这些人都在谈论她的事情,我还听说,你和那个丫头走到一起了?” 白舒连忙否认道:“这可是谣言,我和桃主只是朋友而已。” “朋友也好,恋人也罢,人家毕竟远来是客,对人家好一点。” 白舒愣了愣很快答应了下来,元幼晴却是按耐不住了,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道:“你还问不问正事儿了。” 白舒有些尴尬,瞎婆婆却笑着道:“这丫头带着你来,我就知道你们是问天机子的事情的,只不过这件事情啊…” 瞎婆婆顿了顿才道:“我也没办法帮你们什么。” 元幼晴立刻急道:“您骗我,我师父明明说过您有办法。” “老婆子记性跟不上了,你师父是那个来着?”瞎婆婆神情有些恍惚道。 “家师汤无厌。”元幼晴一字一句道。 瞎婆婆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是他啊,我听说他都当上星君了,他可有好多年没来过小书阁了。” 这时候白舒才开口,诚恳的说道:“婆婆,如果您真的知道怎么救少白,还请您指点一二。” 瞎婆婆用那空荡荡的眼窝注视着白舒,表情也越来越严肃了起来,半响她才说道:“太虚观的天机子,知命晓运,不入轮回,而且据说他们甚至可以得求长生,对不对?” 白舒嗯了一声道:确实有这个说法。” 瞎婆婆苦笑道:“但你觉得人力能达到这样的程度么?” 白舒自然否认。 瞎婆婆又继续道:“可你只要修行了天藏,使用了天藏之力,你就真的会拥有这些不可思议的能力,但同时,天藏所带给天机子的,还有精神上难以消除的伤害,与其说是使用天藏之力,倒不如说是借用,借用的越多,精神上的痛苦就会越大,只有撑过这个痛苦的阶段,天机子才有机会问鼎长生。” 白舒听的大气都不敢喘,第一次有人给他讲述关于天机子的秘闻。 瞎婆婆肃然道:“但纵观太虚千年历史,没有一个人能有幸挺过去的,历代天机子,在独领风骚几十年之后,都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抱愤而终,所以你只要学会了天藏,就意味着你没了小命。” 瞎婆婆摇头道:“如果巫少白短短几个月从归灵修到破虚的话,他应该没几个月活头了。” 元幼晴闻听此言,眼前一黑,居然直接昏倒了过去。 白舒连忙扶住了元幼晴,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元幼晴才幽幽转醒,此时的元幼晴,真的是一个人淡如菊,玉容惨淡,再哭已经是没有泪了。 她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仍不死心的问瞎婆婆道:“婆婆,莫不是真的没办法了么,就只能让少白这样去死么?” 元幼晴说着,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膝盖落地的那一刻,她甚至疼的蹙起了眉来。 “求求您了,您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瞎婆婆黑洞洞的眼窝竟然随着元幼晴的动作转了一转,她叹气道:“丫头,起来吧。” 元幼晴倔强道:“您不告诉我,我就不起来了,反正少白去了,我也活不成了。” 白舒几番想扶元幼晴起来,最终还是没有动手,因为白舒想到,某一天董色若是出事情,自己也会愿意这样卑微的,只要能救董色,怎样都好。 瞎婆婆沉吟道:“其实只要一辈子都不使用天藏之力,将天藏忘了去,倒也可以安稳度过一生。” 元幼晴一下子来了精神道:“您的意思是说要让少白放弃天藏,彻底将天藏忘记,他就不会死,对不对?” 瞎婆婆摇了摇头道:“已经晚了,按你们的说法,他入天藏太深,现在无论如何,也没有抽身而退的可能了。” 元幼晴闻言又是一阵激动,险些背过气去。 白舒给元幼晴拍了拍背,有些责怪的看了瞎婆婆一眼,她先是给了元幼晴一丝希望,紧跟着又毫不犹豫的戳破它,让一切化成泡影,这样得到希望之后的失落,更让人难以接受。 2k小说 白舒低声安慰元幼晴道:“放心吧,总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明天去找一趟观主,他总不能也不管不问。” 元幼晴抬头感激的看了白舒一眼,她知道白舒经常去梨花小筑听观主讲道,白舒是那种有机会接触到观主的人。 瞎婆婆却叹气道:“如果他有办法,你师父还让你来找我干什么?” 白舒神色一凛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关于天机子的事情的?为什么汤师叔会让幼晴来找您呢?” 瞎婆婆缓缓的抬头,似乎是看向了远方,就像是人一眼陷入了回忆里面,她说道:“因为我曾经,也是天机子。” 第二百六十八章 牺牲者 小书阁之中一片死寂,就连沉浸在绝望之中的元幼晴,也彻底的愣住了。 瞎婆婆看守小书阁,不知道已经有了多少个年头,谁都知道这个老婆子除了耳朵好以外,没有什么别的本事,都以为她只是一位长寿的老妇人,在观中长辈的可怜之下,才讨得了这一份生计。 太虚观中的弟子大多秉性纯良,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人欺负过瞎婆婆,但也没有人像白舒一样,愿意和瞎婆婆多说上几句话,因为那黑洞洞的眼窝,着实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白舒和瞎婆婆交流的次数比较多,从谈吐和阅历上来分析,白舒早就认为瞎婆婆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甚至白舒会以为瞎婆婆是一位隐世高手,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小书阁里面从没出过乱子,也没丢过东西。 可白舒从来没想过,瞎婆婆居然也是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机子。这样汤无厌告诉元幼晴关于巫少白的事情,要找瞎婆婆帮忙,就解释的通了。 元幼晴这时终于稳定了情绪,语气也软了下来道:“那婆婆您可以活下来,少白应该也可以吧,求求您告诉我,您是如何摆脱天藏的?” 瞎婆婆长叹了一声,嘴唇却微微发起抖来,像是不想再提起往事。 元幼晴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白舒拦了下来,有事情忘记之后要再回想起来,真的是要花些时间的。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瞎婆婆终于缓缓开口道:“当年我也才十三四岁吧,第一次上山,什么都不懂,修到归灵,就在小书阁中随便拿起了一本落满了灰尘的书。” 白舒能想象得到瞎婆婆十三四岁的模样,应该是像萧雨柔一样可爱的清丽少女,白舒说道:“是天藏对么?” 瞎婆婆回答道:“没错,说也奇怪了,小书阁中那么多本书,我都没有看上,偏偏想弄清楚,那本天藏上记载的奇奇怪怪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舒微微一叹,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只是一个你认为不经意的转身,就足矣决定你一生的命运。 瞎婆婆讲着讲着笑了起来道:“当时看守小书阁的人还不是我,是一位留着胡子的中年道人,他姓梁丘,我姓端木,当时山上就只有我们两个,都是复姓。” 瞎婆婆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是一种说到自己最喜欢的事物时,所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一种神情。 “梁丘抢过了我手里面的天藏,说不让我看!” 瞎婆婆苦笑道:“但你知道么,在此之前他看守小书阁二十年,二十年间不止我一个翻动过天藏,可其他人他都没拦过,偏偏拦了我一次。” “而好笑的是,其他人都没能看懂天藏,偏偏我看懂了。” 白舒听到瞎婆婆这一番话,心中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因为这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事情,会让凡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瞎婆婆回忆道:“也许他不拦着我,我看一段时间看不懂,也就自然放下这本天藏了,可我生性顽劣,他越是不让我看,我就越不服气,凭什么别人看得,我看不得?” 瞎婆婆这一刻像是年华倒转,又变回了那个倔强的少女,她继续说道:“我便变着法的给梁丘找麻烦,让他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然后我趁他不备,把天藏偷了出来。” “我听过关于天藏的传言,一门天术有多重要,我也差不多能理解,可梁丘没有把天藏失窃的事情公之于众,他亲自离开小书阁来找我,但我要想藏起来,谁都找不到我的。” “很快,我心里面忘记了天术的说法,也忘记了梁丘,我一门心思的研究这本天藏,并很快的沉浸在了天藏的世界中。” 瞎婆婆怀念道:“看懂天藏的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变得完全不同,我很开心,也很得意,我找到了梁丘,把天藏甩到了他的桌子上。” “我得意的告诉他,这门天术被我学会了。” 瞎婆婆笑道:“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梁丘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和怜惜,他知道天藏之命,是怎么一回事儿。” “后来他告诉我,他当年看我这样一个小姑娘想去研习天藏,他下意识的想到,万一她真的看懂了呢?就这么一念之差,梁丘拦住了我,也成功的走入了我的生命里,从此和我难解难分。” 瞎婆婆说到这里就沉默了起来,她呼吸稍微有一些重,似乎是说的累了,但白舒知道,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后面的内容,有可能要比现在所言,沉重的多了。 果不其然,稍稍休息了片刻之后,瞎婆婆继续讲述道:“梁丘对我照顾有加,甚至比我那些天天变着法的给我献殷勤的师兄还要体贴,我很快不可自拔的爱上了梁丘。” “那一年我刚过豆蔻年华,而梁丘他已经是不惑之年了,但我依旧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 瞎婆婆痴迷道:“毕竟当年的我是那样的少不经事,而梁丘他是那样的厚重沉稳,给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平日里享受不到的细微体贴。” 白舒苦笑着听着,少女痴迷大叔,这向来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不过人一旦把这种想法变成现实,就会受到数不清的阻力。 ddxs.com 果然,瞎婆婆接下来说的话,就印证了白舒的想法。 “我和梁丘的接触越发的频繁,我们深陷情网不能自拔,到了后面,我甚至怀上了他的孩子。” 瞎婆婆露出了幸福和满足的神色道:“我被人责骂为荡妇,受尽唾弃,是梁丘在那个时候,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维护我,说他一定会娶我,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和归宿。” “我本来很委屈很伤心,可从那之后,我感觉到了幸福和满足,我不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也不再偷偷摸摸的和梁丘交往,观中谁都知道,梁丘和端木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少妻,虽然奇怪,却总算没有人当着我的面羞辱我了,哪怕我那些师兄弟对我很失望,看我眼神很怪异,我也都不在乎了。” 白舒颇怀敬畏道:“年龄确实不是爱情路上的阻碍。” 瞎婆婆笑着点头道:“是啊,年龄不是阻碍,可命运总归是,你越是反抗,老天就越是要把你的每一根骨头敲碎,每一滴热血都熬干,让你支离破碎,让你备受煎熬。” 瞎婆婆叹息道:“某一年异灵者祸乱一方,梁丘的一位好友前去镇压,却没能回来,我早就预见了这件事情,却没有告诉梁丘,可紧接着,我预见了梁丘的殒命。” 瞎婆婆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道:“我没能拦的住他,他去给他的朋友报仇,他也真的死在了那些异灵者的手里。” “那一年死了好多的人,我都有预感,却都无能为力,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让他们都活下来,做了多少的努力。”瞎婆婆激动的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白舒连忙上前帮瞎婆婆拍着后背,她缓了很久,才继续说道:“梁丘死后,我把我们的孩子生了下来,我想守护着他长大,可命运就像是在捉弄我一般,我孩儿十二岁的时候,也去世了,他是有先天疾病,我们用尽办法给他吊住了命,可他觉得拖累了我们,自杀了。” 瞎婆婆怨恨道:“你知道么,天机子不仅要承担天藏之力所带来的精神上的痛苦,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你能预见任何悲剧的发生,你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去改变事情的结果。梁丘的死是如此,我孩儿的死更是如此,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死,可我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管我做什么样的努力。” 如果瞎婆婆还有眼睛的话,她这时候肯定已经泪如泉涌。 “我恨我看见的那些东西,在我孩儿去世之后,我亲手把我的两颗眼珠抠了出来,可是没有用啊,就算没有了眼睛,那些画面还是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开始日复一日的做噩梦,而那些噩梦,慢慢都变成了现实,我再也承受不住天藏所带给我的这些痛苦了。” 瞎婆婆咬牙切齿道:“于是我自废了气海,天天用迷惑人心神的草药麻痹自己,天藏之力所带给我的精神上的痛苦终于缓缓淡去,但我自己的痛苦却永远没有尽头。我虽然瞎了,没有了修为,但我依旧可以分辨出谁是谁来,甚至我还是能隐隐预见一些事情的发生,只不过…终归是没有以前那样清晰了。” 白舒不理解的说道:“如果天机子生来就是一个悲惨的命运,那么为什么不干脆把天藏毁掉,不让人修习呢?” 瞎婆婆摇了摇头道:“因为我算不上真正的天机子,我只是站在了天藏脚下来看向这个人间,一旦真正的天机子问世,他站在了天藏的肩膀上,他承受住了这些痛苦和压力,他就能逆天改命,改变那些命中注定的事情,拯救那些身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人们,度过末日浩劫。” 瞎婆婆肃然道:“我后来才慢慢的明白了过来,天藏的存在就是要寻找出这样的一个人,寻找出真正的天机子来,而我只是凡尘间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者。” 第二百六十九章 青出于蓝 白舒一脸凝重道:“那您的意思是,少白也是这样的牺牲者?” 瞎婆婆摇头道:“我不知道,有可能他会是那个天藏一直在寻找的人。” 元幼晴不满道:“但他更有可能只是千载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者是么? 瞎婆婆依旧摇头,半响才说出了一句让白舒觉得很压抑的话。 “他既然在现在这个时间成为了天机子,他还真有可能就是天藏一直所寻找的那个人。” 白舒紧咬牙关,双拳也不自觉的攥紧了起来。 元幼晴的眼中却骤然闪过了一丝希望之火,她急忙问道:“那我们应该如何去帮助他呢?” 瞎婆婆想了片刻回应道:“一入天藏,就不在三界五行中了,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他做的每一个决定,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 瞎婆婆肃然道:“祈祷他就是那个人,他可以逆天改命!” 白舒低头苦笑着,观主可没有说过巫少白也是众生棋中的一个变数,那么他凭什么逆天改命? 有些时候你不走到最后一步,你根本不知道你所身处的世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你身边的人,面皮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面目。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鸣蝉已经叫过了两次,元幼晴虽不死心,却还是被白舒劝了回去。 因为白舒向元幼晴承诺,如果真有什么办法,一定会第一时间说给她听的。而经过了姑沛的事情之后,元幼晴信任白舒。 小书阁之中只剩下了白舒和瞎婆婆两个人,残烛将尽,人声初歇,白舒想安慰瞎婆婆几句,却发现平日里自己的一副伶牙俐齿,都失去了作用。 人力的渺小在这一刻无限被放大,白舒和隐隐感觉到,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双大手再推着自己前进,而自己正在一步一步的,迈向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不用觉得我有什么可怜,或者是命苦的。”一片死寂之中瞎婆婆施施然开口,说话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适才的怨恨和激动。 瞎婆婆继续道:“我一个人看守小书阁这么多年,我渐渐也明白了,命就是命,怨不得天,更尤不得人,只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却还没有去死么?” 白舒恭敬道:“您自当长寿,观中弟子,尽可当成儿孙,又何必寻死。” “不对!”瞎婆婆皱着眉道:“我这条老瞎狗这样不人不鬼的活下来,我是等着看你们啊!” 瞎婆婆激动道:“我等着亲眼看你们赢一次。” 瞎婆婆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到了白舒身边,拍着白舒的肩膀道:“白舒小子,记住,永远不要质疑自己已经做好了的决定,也永远不要走回头路,不管别人许你什么样的好处,不管你身后有多少你所牵挂的人。” 白舒的身子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观主劝白舒放下,而瞎婆婆却让白舒坚持,他应该听谁的? 不过片刻白舒就有了答案,因为不管别人怎么说,怎样干扰白舒,白舒自始至终,都只听自己的。 倘若凌问儿还在就好了,白舒会听她的。 可现在,凌问儿不在了! 瞎婆婆按着白舒的肩膀道:“白舒小子,只要你一迟疑,你一回身,你行进的速度就慢了,慢人一步,就意味着输了!” 吞噬小说网 瞎婆婆低声呵道:“你明白了么?”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知道,我白舒只有一条路,不回头,也肯定不偏不倚。” 瞎婆婆桀桀的笑了两声,慰怀道:”好小子,你跟我来。” 瞎婆婆说着,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走到了的小书阁的楼梯之上。 白舒望着瞎婆婆的佝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因为白舒知道,眼前这个糟老婆子,曾经被人唤为端木姑娘,也是一位才色过人的女子,却活生生被天藏折磨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噔、噔…的脚步声传遍了整个小书阁,白舒跟着走着,一层、两层…一直到了顶层。 楼梯的尽头,有一道深黑色门板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瞎婆婆一口气爬了六层书阁,却连大气也不喘一声,她微微侧身,给白舒让开了位置道:“你试试你能不能拆了这块门板?” 白舒答应了一声,随手一记天心掌拍了上去,还没有触碰到那门板,白舒就感觉自己的力道被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吸了进去。 白舒吃了一惊,瞎婆婆却笑吟吟的道:“你再用些力气试试,用符也可以。” 白舒不是那种轻易服软的人,于是他全力画了一道海字符,甚至,白舒召集了小书阁附近的全部灵气为己用。 符势刚起,却仿佛一头扎进了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涡之中,连个水花都没有掀起来。 白舒大惊失色,那么磅礴的灵气,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那片门板之后,要不是亲身体验,白舒绝对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瞎婆婆这才慢悠悠的解释道:“小书阁和洗剑池同年修建,这是咱们祖师留下来的禁制,除非使用祖师留下来的信物,否则你就算是把莫渊山填平了,你也不可能进的去。” 白舒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黄俊学会了杀字符的事情,他肯定进去过小书阁第七层,他是怎么进去的呢? 瞎婆婆这时才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的东西,等瞎婆婆将那东西交到白舒手里的时候,白舒才勉强看清楚了,自己手心里面是一枚黑色的勾玉,像是一条小蝌蚪。 白舒对玉器有着一定的了解,勾玉又称曲玉,有首尾之分,首端宽而圆,有一钻孔,可系绳,尾端则是细而尖。 在漫长的岁月变迁之中,勾玉的含义也有着丰富的变化,其形状如动物獠牙,最初象征杀戮。 同时勾玉也是胎儿的形状,灵魂的形状,月亮的形状,分别象征着生殖崇拜、巫蛊活动和月亮崇拜。 瞎婆婆适时的解释道:“勾玉共有两枚,一黑一白,分别化作洗剑池中的两尾锦鲤,后来被某一任观主收服,变化成了玉石的模样,小书阁第七层的这扇门,这才被人打开。 白舒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过来,在太虚观中,这两枚勾玉变代表了阴阳,而阴阳永远是万事万物的根源和起点。 瞎婆婆继续解释道:“只要手持信物,三拜九叩,即可入小书阁七层,其中有一本竹简,你切忌不可翻看。” 白舒心中一动,知道瞎婆婆所言竹简就是观主提到过的,记载着种种秘闻的那些文字,可翻看它的前提,是白舒要先接手少观主。” 果然,白舒刚想到这里,瞎婆婆就说道:“观主交代过,这勾玉就暂时留在你的手上,交由你来保管,等你成了少观主,你就有资格翻看那竹简了。” 白舒心里有些发痒,却还没有忘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于是白舒问瞎婆婆道:“婆婆,近几年除了我之外,还有人通过您这块勾玉上过小书阁第七层么?” 瞎婆婆默然摇头。 “那另外一块白色勾玉,现在在谁的手里?” 白舒总归是要知道,究竟是谁带黄俊上去,看过一次那道杀字符,究竟是谁想要和自己过不去? 毕竟太虚是白访云的地盘,有人与白舒为难,总归是说不过去的。 瞎婆婆没有犹豫,直接回答白舒道:“另一枚勾玉,一直都在罗道全的手里,只不过他死之后,勾玉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白舒骤然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有些发愣,很快白舒问瞎婆婆道:“罗道全是哪位前辈,观中的天启前辈么?” 瞎婆婆点头道:“他当年修为压了现在的观主一头,只不过他已经不在观中多年了,有人说他已经仙去,也有人说他神游太虚,去探索天道了。” 就在白舒以为这一条线索断了的时候,瞎婆婆一句话,让白舒立刻紧张了起来。 “罗道全是白访云和萧半山的师父,更是罗诗兰的爷爷。” 白舒目瞪口呆,这才想起罗诗兰解释过自己姓氏的事情,白访云为了让罗诗兰名正言顺的入观,不像自己一样受人排挤,他给罗诗兰安上了一个罗道全孙女儿的名号。 那罗道全这枚勾玉,若是留在了太虚,要么就在白访云手里,要么就在萧半山手里。 白访云已经死了,能带黄俊上小书阁的,就只有萧半山了。 白舒骤然想通这一关节,不仅没有觉得愤怒,反而还有些开心了起来,因为这意味着萧半山知道自己的身份。 之前白舒还一直愧疚于自己欺骗了萧半山的感情,但如果萧半山也一直在欺骗白舒的话,那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萧半山能亲手害死亲如长兄的白访云,他能骗过白访云,就说明萧半山的城府也不浅。 难道那些关怀和照顾,都是装出来的么? 白舒不能自已的笑了出来,然后他问瞎婆婆道:“那这段时间以来,我师父萧半山有来过小书阁么?” 瞎婆婆凝神想了想,回答道:“他还真来过一次。” “您可记清楚了?” “我眼睛虽然一塌糊涂,心可清楚着呢。” 白舒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机,如果这是萧半山的阴谋,那么自己为什么还是顺风顺水的,一天变得比一天要强? 他就真的不怕,青出于蓝么? 第二百七十章 杀字符 白舒心里面五味杂陈,说不出究竟是一个什么滋味儿,但白舒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懂得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只要身边的人不受到伤害,白舒就无所畏惧。 “谢谢婆婆,我知道了。”白舒衷心的道谢。 瞎婆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独自走下了楼梯,只留下白舒一个人,手里握着黑色勾玉,呆呆的站在小书阁七层的门前。 白舒摆正了身形,喃喃道:“三拜九叩,让拜就拜吧!” 于是白舒按照道家礼节,恭恭敬敬的手持勾玉,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对于太虚祖师,白舒还是发自内心的尊重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太虚观现在所拥有的成就,更多的在于白舒佩服太虚祖师,以天地为盘,众生为棋,敢与上天博弈,对局千年之久。 这是何等的魄力和勇气,太虚祖师这样做,也一定有一个令人动容的缘由。 礼成,黑色勾玉之上光华一转,挡在白舒面前那扇连海字符都不可撼动分毫的黑色门板,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一条缝。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要知道,从外面看小书阁,越到上层,楼层就越是狭小,这小书阁第七层,在白舒的想象之中,应该是一间狭小的阁楼,摆上一对桌椅,应该就差不多可以将整个房间塞满。 可实际上,白舒推门进了小书阁之后,一下子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四周全部都是漆黑,看不到尽头的墙壁,脚下也是漆黑,看不到地板的分布,但小书阁第七层的屋顶,却是光华流转的。 穹顶之上,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璀璨星空,这给白舒的感觉,不像是站在地面仰望星空,更像是他自己,站在银河之中,被星辰之光吞没。 仿佛小书阁的第七层,直接跨越了无限的空间距离,让人一步登天,直接迈入到了璀璨星河之中,这一层的空间,就是无穷无尽的广袤宇宙。 这须弥芥子的无上神通,委实叫人惊叹。 白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在进入小书阁第七层的一瞬间,心脏就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攥住,几近无法跳动,那璀璨迷人的星光就像是白舒来到这个世上,睁眼看到的场景一般。 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白舒呆呆的站在原地,在星光之中迷失了心神,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了神来,低下头看到那浓郁的黑暗,眼中却还有星辰在跳跃闪耀。 白舒苦笑道:“原来这才是书阁摘星!” 一直以来白舒都以为是小书阁足够的高,离着星空最近,才有了书阁摘星的说法,可谁能想到,真正的书阁摘星,原来指的是小书阁第七层里面的情形。 太虚观毕竟传承千年,秘闻无数,不管是藏剑锋还是小书阁,或者是洗剑池和轮回阁,又怎么可能真的都如人们所想象的这般简单呢? 如果不是因为白访云的原因,白舒就算入了太虚观,可能一辈子都很难发现这些秘密,亲眼见到这些地方最真切的样貌。 白舒站在第七层门口,渺小的就像是世间的一粒尘埃,他由衷的赞叹道:“您当年自南海而来,骑毛驴入关,至莫渊山开山立派,奠定了太虚千载基业,还真是了不得的大手笔啊!” 就这样一个古观,藏风聚气,洞天福地,灵秀其外,金玉其中,几乎包含了天地万物所有的奥妙。 东洛归来不看剑,世无太虚道难言! 白舒甚至不敢想象,倘若人间没有太虚观,那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因为这里的这个道,不光是道家的道,太虚观门人从不去弘扬道法,每个人生活在人世间,都有自己看待事情,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而太虚观,给了人们自由选择的权利。 太虚观的弟子所学驳杂,各有所长,观主也不会因为白舒学了魔宗功法就对白舒有什么偏见,甚至于太虚观的弟子可以去澄湖寺拜佛。 一般情况下,宗教束缚了人们的行为和思想,可太虚观并非如此,每一个从观里走出来的弟子,都不是宗教文化熏陶过后的产物,而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坚守着与众不同的道的自由的人,这一点尤为重要,且弥足珍贵。 而且只要太虚观还在,每一个太虚观的弟子,都有坚守自己道心,一步不退的勇气,因为他们拥有世界上最坚实的后盾。 就像今天的太虚观一十七位天启一样,剑宗只能出剑修,魔宗出小烛龙,寺里只出和尚,每一个门派,都是一个小天地,也只有太虚观,称得上是一整个世界,而不是世界上一个相似群体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角落。 包容才是通往繁荣的正确手段,这也是为什么太虚观始终是天下第一大门派的原因。 震惊过后,白舒终于注意到,小书阁第七层之中,有着一个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木头盒子。 每一个木盒子都是四四方方,仿佛有所依托一般,纹丝不动的凌在空中,成一条直线排列下去,盒子和盒子之间,只隔着短短五步路程。 那道白舒梦寐以求的杀字符,应该就在这其中的某一个盒子里面。 白舒强忍着激动,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前去,打开了第一个木头盒子。 盒子里面放着一筒竹简,竹色葱翠,好似是新制成的,全没有搁置上千年的沧桑陈旧之感。 白舒问了观主很多问题,观主都推到这一筒竹简之上了,可倘若白舒想一探究竟,就必须接受太虚观少观主这个位子。 beqege.cc 现在小书阁第七层之中,只有白舒一个人,瞎婆婆不在,观主也不在,就算白舒偷偷看过了,也不会有别人知晓。 白舒死死的盯着那一筒竹简,在璀璨星光的照耀之下,这竹简之上流转着晶莹如玉的光芒,不过片刻,白舒手心里就渗出了汗来。 白舒非常好奇那些问题的答案,同时白舒也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他终于没忍住,一把抓起了那筒竹简,准备一探究竟。 片刻之后,白舒松了一口气,把那筒竹简原样不动的放了回去。 这竹简就和小书阁第七层门板一样,除非用特殊的办法,否则谁也别想打开。 白舒低声骂了一句,他要是早知道情况如此,也不至于对着一筒打不开的竹简挣扎了这么久。 这件事情并没有带给白舒什么挫败感,他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第二个盒子之上。 每个盒子上面都有一个太极图案,只要轻轻按上去,那盒子立刻就变成几个部分摊开,露出盒子里的东西。 不同于第一个盒子,在面对这第二个盒子的时候,白舒并没有急着去打开,因为白舒隔着盒子,都能感觉到盒子里面塞满且溢出来的浓烈杀气。 只一瞬间,白舒就汗毛竖立,头皮发麻了起来,如果说太虚后渊剑灵气浓郁到近乎实质,就像是水一般,那么现在白舒所站的这三步见方的地方,杀气浓郁的就像是泥沼一样。 不多不少,第二个木盒子之中的杀气就敛在这三步见方之内,是以刚才白舒没有察觉,而现在一靠近,白舒就深陷泥潭之中。 无尽的杀气包裹着白舒的身体,将白舒束缚在了原地,阵阵杀意冲击着白舒的意识,还没有打开这个盒子,白舒就觉得自己的心快要从胸口跳了出来,头脑像着了火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白舒脑海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清凉,瞬间汇入白舒的四肢百骸,如果说之前的白舒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那么现在,这块烙铁已经被封印在了寒冰之中,不过片刻,白舒就重新冷静了下来。 白舒心里清楚,是月字符起了效果,到目前为止,白舒也就画过一道月字符,可月字符对白舒的影响,却没有止步于符势消散的那一刻,而是跟随着白舒留了下来。 趁着现在灵台一片清明,月字符还在缓慢的发挥着效力的时候,白舒赶忙打开了这第二个盒子。 就在盒子打开的一瞬间,那重如泥沼的杀气,居然在一刹那间,收敛的干干净净,盒子之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符纸。 当白舒看着这道杀字符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道符的杀意会如此涌动。 因为这道杀字符是之前那位伟大的神符师留给后人的,杀意盎然是杀字符的本质,而见到有资格研习杀字符的符师之后,杀气的收敛则是一种尊重。 这是那位神符师赋予这道杀字符与众不同的一种特质,不然别人想学杀字符,还没见到符本身,就先被杀气所影响控制,那还得了。 之前白舒只见过黄俊画的那半道杀字符,而现在,白舒终于亲眼见到了杀字符完整的符线,这一刻白舒凝视着那奇妙的曲线,忽然觉得,这道符是活的,它在用一种奇特的方式,和白舒做着交流。 很快,那符线一根根的在白舒眼底跳跃旋转了起来,被拆分成了一根一根单独的线条,而这些线条又以无数种不同的方式,在白舒眼前重新的组合了起来。 但万变不离其宗,归根结底,这些符线都组成了一个符道中的杀字。 如果现在白舒还拥有那一身的澎湃杀气的话,他立刻就能完全掌握这道杀字符,自己模仿着画出一道来,甚至于说,就算是现在经过了月字符的净化之后的白舒,依旧能掌握这道杀字符。 只不过掌握仅仅是掌握,白舒知道,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也画不成这道符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生死不论 白舒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越过第二个盒子,往后面走了过去,白舒离开的一瞬间,那盒子又自动恢复了原样,等待着下一次的开启。 就在这一瞬间,白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站住了脚步,仔细打量着这些盒子的排列。 如果说小书阁第七层的禁制是太虚祖师亲手设置下来的,那么这里面的东西,也应该是太虚祖师留下来的,就像那一筒竹简一样。 可杀字符明明不是太虚祖师留下来的道法,它不属于太虚观六大神符之一,这是后人自创出来的一道符。 这就说明这第二个盒子,不是给杀字符准备的。 可现在杀字符放在那里面,那原来盒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又去了哪里? 带着这些疑问,白舒又打开了小书阁中的第三个盒子。 第三个盒子里面躺着一柄剑,最让白舒觉得不可置信的是,他曾经亲眼见过这柄剑。 那是一柄用纸成的剑,有头有尾,还有护手,就和白舒在剑宗的时候,剑宗宗主用纸折出来的那柄剑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宗主那柄剑是白色的纸张,而现在躺在盒子里的这柄纸剑,纸张的颜色有些微微泛红。 如若不然,白舒甚至会以为当天那柄在自己加强版千剑阵虚极障之下化为粉末的纸剑没有随风飘逝,而是被人拿到了小书阁之中放了起来。 又和剑宗有关系,不管是遥遥相望的两方洗剑池,还是太虚后渊,和剑宗之中天剑术一样的剑招,又或是现在这把同时在剑宗和太虚出现过的纸剑,都代表着,太虚观和东洛剑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年太虚祖师去剑宗找祖师婆婆做了什么?两个人又约定了一个什么样的赌约?太虚祖师在建好了洗剑池之后去了哪里?剑宗祖师婆婆为什么也随着太虚祖师一起消失?她最终到底是不是去了先圣岛? 没有人能给白舒答案,白舒也不认为自己最终能揭开这个秘密。 自那个年代一直活下来的,世上就只有小白一个人了,她都不清楚,白舒更加不可能知晓。 可白舒还记得宗主那一柄纸剑的威力,没有任何的灵力,仅仅是附带了剑宗剑意的纸张,都能刺穿白舒在三道山字符加持之下的加强版虚极障。 更不要提宗主肯定是对白舒手下留情了,这种不含灵气,而是单纯靠剑意的攻击,白舒至今都琢磨不到任何端倪,但宗主折出来的那把纸剑,和小书阁之中躺着的这一把如此的相似,总归是有道理的。 或许下一次白舒去剑宗的时候可以就此事问问宗主,但现在白舒只身一人,他自然想自己先研究一下。 白舒将那柄微微发红的纸剑从盒子中取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里面,仔细端详着,可很快白舒就发现了,这柄纸剑除了纸质较硬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白舒便想着把它带回去,给叶桃凌看看,以叶桃凌对剑道的理解,说不定她能看出些什么,也说不定她会知道什么。 观主和瞎婆婆只说让白舒不要碰那筒竹简,而没有任何其它的交代,于是白舒把这柄纸剑小心翼翼的收进了怀里,据为了己有。 第三个盒子之后,还有无数个盒子,只不过后面的盒子周围,都笼罩着一丝丝淡紫色的丝线,状如闪电的纠缠在一起,保护着那些盒子,不让别人打开。 白舒顺着往后面走了很长一段距离,这些整齐排列着的盒子仿佛无穷无尽,但能打开的,只有那前三个。 小书阁第七层守卫的如此严密,那么这些盒子里面就不可能盛放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至少也要是像杀字符这样珍贵且不能轻易被寻常弟子接触到的东西。 白舒不敢想象后面这无数个打不开的盒子里面盛放的东西的价值,可白舒知道,自己在小书阁待的时间已经足够的长了。 那道杀字符的符线,已经刻在了白舒的心里,同时,白舒还收获了一把纸折成的剑,猜到了一些事情,这一趟的收获,已经远远超过了白舒的预期。 离开小书阁第七层,在下楼的时候,白舒非常意外的遇到了一个人。 巫少白穿着一身白衣,如同第一次上山一样,背负着行李,如同离家游子,却恍如浊世中的翩翩公子,英气逼人。 白舒撞见巫少白的时候,他正把一本书塞进小书阁的书架之上,见到白舒,巫少白也是无比的诧异。 白舒有些不满的质问巫少白道:“你就准备这样一声不吭的跑下山去,让我们为你担心么?” 巫少白历来冷酷,可此时此刻面对白舒的质问,他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愧色。 xiaoshuting.cc 毕竟白舒等人待他不错,不告而别也确实不妥。 巫少白歉然道:“就出去一段日子,留了一封书信给你们,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白舒摇了摇头,叹一声气道:“你来还天藏么?” 巫少白微微点头,和白舒相视一笑,笑容中平添了几分苦涩。 小书阁是两人友情开始的地方,白舒可不想让这个地方,再次见证二人友情的破裂。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有些人刚刚分开,还又重逢,而有些人分开,很可能一生都没有重逢的机会了,白舒看着这一刻的巫少白,就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白舒几度欲语还休,最后开口的时候,只是一句:“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去哪里,何时归来才好啊!” 有了去向和归期,才稍微有一些保障,至少你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什么时候应该去找他。 巫少白犹豫道:“我也不确定,总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我要去找一个答案。” 白舒自然不理解,只能猜测道:“你不会去找那些异灵者吧。”在白舒心里,冷姗姗一定给巫少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巫少白是想复仇的。 “不一定,若是碰上了,肯定要讨个公道。”巫少白似乎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那你要去找什么答案呢?” 巫少白皱眉道:“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是和天藏有关,说不定我不会死。” 白舒沉默良久,想到瞎婆婆说的,也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支持巫少白做的每一个决定,于是白舒拍了拍巫少白的肩膀道:“那你去吧,我在观内,自然会照看徐慕灵。” 白舒说罢,又从怀里面掏出了几道画好的神符递给了巫少白,这其中甚至还有一道杀字符,是白舒用常悦给他准备的高级的符道材料画成的。 “灵力激发就可以使用了,你带着我,我放心一些。”白舒说道。 巫少白没有犹豫,直接接了过来收好,深深看了白舒一眼,转身就往下走。 白舒却一把抓住巫少白的胳膊,严肃道:“一定回来对吧?” 巫少白点头道:“一定回来,生死不论。” 白舒笑骂着打了巫少白的胸口一拳道:“只能生,要是死了,就别回来了!” 巫少白紧了紧行李,头也不回道:“好!” 他的语气就像是答应朋友待会儿见一样的随意,可他的背影却是那样的落寞。有时候白舒很佩服巫少白,因为巫少白选择把所有的问题都独自背负起来,他选择自己承担。 而白舒自己,都时常有脆弱的时候,并且在某些情景之下,白舒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就比如他告诉董色凌问儿的事情,他在宗主面前可怜兮兮的问着,自己想让凌问儿陪自己一辈子,是不是太贪心了。 可巫少白不会,他只会说生死不论,只会说一个好字,那就注定了,他要比一般人走的更加艰难。 陈词走了,巫少白也走了,两个太虚观中最懂白舒的男人相继离开,白舒知道,自己某一天也终将离开太虚观。 月有晴缺,人有合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只是白舒不愿意到了最后,这些自己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自己,再难回到从前的关系。 可不愿意是一回事情,实际上是另一回事情,白舒总是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自己身边的人,也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或多或少的受到一些影响。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人死不能返人间,时光一转,诸事都会有一个答案。 白舒下到小书阁一层的时候,发现瞎婆婆还坐在那里,依旧没有休息,而门外遥远的东方天空,已经隐隐露出了鱼肚白。 白舒歉然道:“婆婆,真是不好意思,让您一整晚都没有休息。” 瞎婆婆闻言摆了摆手,说道:“在我这里,没有黑夜和白天之分,自然也就无所谓休不休息,小书阁晚上关门,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孩子休息。” 白舒也不管瞎婆婆看的看不见,就对瞎婆婆行了一礼,表示尊重。 在离开之前,白舒又多问了一句:“婆婆,您知道轮回阁的事情么?” 瞎婆婆道:“入轮回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决定。” 白舒笑道:“我肯定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瞎婆婆轻叹一声,说道:“如果你非要去的话,就说端木让你去的,毕竟轮回阁那地方,观主说了都不算!” 第二百七十二章 所谓伊人 一夜已过,天色朦朦胧胧的亮了起来,山雾平生,莫渊山上下一片清寒,白舒一边把玩着自己手里的黑色勾玉,一边往天一峰走。 等到了天一峰的时候,白舒才发现,厨房里面已经传来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音,炊烟也就此袅袅升起,显然已经有人早起忙活了起来。 燃文 白舒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叶子,怎么起这么早?” 可当白舒走进厨房的时候,他才彻底的愣住了,因为叶桃凌不在厨房里面,在张罗着早饭的,是许久不见的白露和蒹葭姐妹。 白露笑语盈盈的望着白舒,一言不发,却有一种情愫酝酿了出来,而蒹葭则毫不矜持的扑进了白舒的怀里,抱的白舒喘不过气来。 白舒甚至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蒹葭的时候,她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而到了现在,却能和白舒如此亲密。 白舒笑着摸了摸蒹葭的头,问道:“两位姐姐什么时候到的?” 白露巧笑嫣然,露出了白皙的牙齿道:“离丰嘉城越近,蒹葭就越想你的紧,我们是赶了夜路,清早才到的。” 白舒责怪道:“我在这里又不会跑了,你们急个什么?” 蒹葭却在白舒怀里抬起头,仰望着白舒,傻傻的道:“少爷你又长高了!” 白舒愣了愣,摸了摸鼻子道:“是么?长再高我也是你的弟弟啊。” 感受着白舒的温度,耳中听闻白舒温暖的声音,这一刻蒹葭才觉得这一晚的夜路走的值了。 屋子之内,几人围坐一团吃着早饭,到了现在,也只有白露和蒹葭最清楚白舒有吃早饭的习惯,知道白舒最爱吃的口味是什么。 白露坐在白舒身边,抽空给白舒擦了擦嘴角她才说道:“我们早早到了观门口,还以为进不来呢,可那看门弟子一听说我们是来找少爷您的,不仅立刻放我们进来,还亲自领着我们上了天一峰,少爷您现在在观里面的地位,可真不一般呢!” 白舒笑道:“是啊,所以你们来太虚住多久都可以,没关系的。” 白露眼眸一转,落在的叶桃凌的身上,似有所指道:“我也听说了太虚观中有一对儿玉人风头正盛,却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有时候想起我们家小姐孤零零的,倒是羡慕的紧呢!” 白露用一双秋瞳注视着白舒,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是吧,少爷!” 白舒不动声色,顺口问道:“最近有没有董色的消息?” 听到董色的名字,就连叶桃凌都支起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白露摇了摇头道:“我们也只是知道小姐离开了丰嘉城,还想问问少爷您小姐的去向呢!” 白露有些担忧的问道:“您不会也不知道吧?” 白舒回道:“她去解毒了,我们约好了一年后再见,还有八个月的时间。” 白露应了一声,却古灵精怪的眨了眨眼睛,再次提醒白舒道:“以小姐的性子,估计也就是自己一个人,而且过的不知道有多么清苦呢!” 白舒安慰白露道:“流言蜚语做不得真,就算是她听闻了,她也不会信的,而我现在,是数着日子过的,你尽管放心,用不着两次三番的提醒我。” 白露被白舒拆穿,吐了吐舌头,也不觉得尴尬,继续开开心心的对付起了身前的早饭。 蒹葭则有些好奇的偷瞄着叶桃凌,毕竟她之前只是听说过红衣桃主的名字,而叶桃凌久未下山,她一直没机会亲眼见一见红衣桃主的风采。 叶桃凌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极少说话,也基本上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除了白舒以外,旁人很难看出叶桃凌情绪的好坏。 虽然白舒成功的将叶桃凌带回了人间,可叶桃凌十几年来潜移默化的一些习惯,总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分崩瓦解,她虽然时常会笑,但更多的时候依旧是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她除了那天睡了个懒觉之外,依旧是每天清晨早早起来练剑。 在旁人眼里,叶桃凌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她依旧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给自己准备棺材的女子,依旧潇洒的像是不羁的山风,肆意妄为的吹袭着。 忽然之间,叶桃凌放下了碗筷,站起身道:“我先去打水了!” 叶桃凌的那株向日葵已经开出了花来,每天叶桃凌都会仔仔细细的给那盆花浇上三次水,白舒能看得出来,叶桃凌很喜欢这盆花。 白舒点了点头道:“今天让纸鸢跟着你吧,我陪我这两位姐姐四处转转。” 叶桃凌一言不发,只是凝注着白舒的眸子。 白舒摆了摆手道:“放心吧,我晚上按时回来。” 得到白舒这句保证,叶桃凌这才心满意足的牵起了纸鸢的手,下了天一峰去。 叶桃凌离开之后,白舒和蒹葭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没有了刚才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白露甚至很夸张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呼吸有些急促道:“真想不到我一个下人,居然能有机会和叶桃主同席吃饭,简直像做梦一样。” 蒹葭也附和道:“是啊,想不到叶桃主生的如此貌美,简直比小姐还要好看。” 白露隔着桌子用手指戳了戳蒹葭的额头道:“小姐也不差的好么,只不过叶桃主这一身红衣穿上,气势太强了,压的人喘不上气来。” 白舒见两人夸张的样子,不禁说道:“真的假的?叶子她虽然冷淡了些,但性子还是不错的,不至于给到你们压迫感吧!” 白露瞪大了眼睛问白舒道:“你刚才喊她什么?” 白露这么一问白舒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和叶桃凌已经这么熟了,他甚至没喊过董色的小名,只是在某个寒夜,隔着房门唤过她一声宝贝。 白舒语气有些微牵强道:“师姐也这样喊她,我跟着喊,叫习惯了。” 白露欲言又止,意味不明的望着白舒,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有话就说吧!”白舒无可奈何道。 白露清了清嗓子道:“少爷既然您让我说,那我就说了,我倒是真想问问,您和叶桃凌究竟是什么关系,您又把小姐放在一个什么位置。” 几句话出口,白露甚至有些委屈了起来,不过她还是强忍着情绪质问着白舒,依旧像是白舒记忆中的那个凌厉的小姑娘。 白舒抿了抿唇道:“自然是朋友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 白露愁眉苦脸道:“我的傻少爷,您当真是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呢?” 白舒是真正的聪明人,他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有些事情白舒不可能挑明了说出来。 白露却不管那些,继续道:“一个女人愿意对您唯命是从,和您住在一起,每天等着您回家,这意味着什么,您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见白舒还不说话,白露干脆把话挑明道:“不管您喜不喜欢叶桃主,她肯定是喜欢你的,倘若有一天她要你永远留在她身边,您真的忍心拒绝她么?” “毕竟你心软到了这种地步!” 最后一句话,白露没有用敬语,而白舒却想到了最开始自己要求白露蒹葭姐妹别对自己这样客气的事情。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白舒没有正面回应,他转过话题道:“我都把你们当姐姐,喊我就别您您的了,说你就好,而且…” 白舒左右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们向来也不是什么下人,是我白舒的家人,自然有资格和叶桃凌同桌吃饭,以后别让我在听见什么下人不下人之类的话了。” “少爷…”蒹葭唤了白舒一声,情不自禁的抓住了白舒的袖子,白舒也拍了拍蒹葭的头表示安慰。 最开始的时候蒹葭可是冷冰冰的,话都不愿意说一句,现在和白舒熟络起来之后,也变成了这个晕乎乎的可爱模样。 白露望着这一幕,感叹道:“我们本来是个早亡的命,头儿让我们活着,我们才有了服侍少爷的机会,当时头儿就跟我们说了,以后我们什么都不用干,就侯着您去燕京,伺候您起居就好了。” 说到这里,白露忽然有些羞涩道:“我们姐妹就是您的下人,任您取用,用来暖床的那种…可…可少爷您怜惜,碰都不碰我们,还把我们当成亲人看待,我们心里是很感动的!” 蒹葭也说道:“我是真的喜欢少爷您,就算是一年到头只见您两三面,我也乐意等的。” 白舒心中一片柔软,最初在魔宗炼体的那些黑暗痛苦的日子,要不是这两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陪着白舒,伺候着白舒,白舒根本不可能坚持的下去。 白露低着头,刘海儿盖住了眼睛,她低声道:“少爷您知道么?您当初要是把我们两个当成下人看待,我心里多半会怨你恨你,把你当成皇宫里那些鼻孔朝天的混蛋一样看待,就算我表面上服服帖帖的,背后我也会骂你咒你,总之不会说什么好话给你。” 白露抬起头来望着白舒的眼睛道:“可少爷您把我们当亲人看待,所以我才会以下人的身份自居,我心甘情愿服侍你一辈子!” 第二百七十三章 姻缘难得 白舒感叹道:“傻丫头,就知道你心思多,我可没想过那么多。” 白露笑语盈盈道:“可少爷您最后亲自把我和蒹葭送走了,还给了我们那么多的银票,您就不怕我们两个狼心狗肺,拿了您的钱一去不返么?” 白舒难得的真情流露道:“其实说实话,我第一次去燕京,一个人在魔宗里面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的,是你们两个一直照顾着我。” 燃文 白舒正色道:“那种照顾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们曾经对我那么好,就算你们真的一去不返,你们以后不对我好了,在我心里,你们对我而言还是那么重要,我会记着你们的好,并且一辈子都对你们好的。” 白舒微微失落道:“因为我不会变,我始终如一,我只怕你们有一天会忘了我,那样我心里面对你们的那些惦记,就有些可惜了。” 白舒这番话说出口,两个小姑娘已经抱在了一起,泣不成声起来。 白舒安慰她们道:“不管你们是如何想的,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两个可以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 白舒看了二人一眼道:“在外面漂泊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两人哭的更加厉害了。 哭了半响,白露才抹着眼泪道:“我们这段日子去了很多地方,玩儿的也算开心,但…但我们心里始终没着没落的,不知道最终要怎么办才好。” 白舒仔细分辨着白露话中的意思,小心翼翼道:“你带着蒹葭在外面漂泊了那么久,没有回燕京,而是选择来太虚找我,是不是代表着,你们觉得我能给你们心安的感觉,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个归宿?” 白露点了点头道:“我们这次来找您,就是希望您能收留我们,我和蒹葭准备就在华国安顿下来,说上一门亲事,我们姐妹两个嫁给同一个男人就好了,这样我们永远不会分开,还能时常见到少爷,这不是挺好的么!” 这一刻白舒真的很开心,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为了别人的依靠,于是白舒说道:“好,你们就住在华国,我保证给你们说一门金玉良缘,让你们两个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蒹葭望着白舒,有些失神的说道:“可亲事易成,良缘难得,哪里去找少爷这样好的人呢?” 蒹葭话音刚落,屋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陆星盛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道:“我啊,姑娘看我怎么样?” 白舒一脸尴尬的看着陆星盛,似乎每次有女人来太虚观找白舒,都能让陆星盛撞见,而这次他终于遇到待字闺中的未嫁女了。 白露摩拳擦掌的站了起来道:“你居然敢偷听我们和少爷说话!” 面对白露气势逼人的质问,陆星盛说不出的紧张,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可没有偷听,我碰巧上来,进门之前又碰巧听见了姑娘说的那句话。” 白舒压了压手示意白露坐下,这才颇为无奈的道:“七师兄,是什么风把您吹上山了。” 一听白舒喊陆星盛师兄,白露顿时收敛了凶神恶煞的嘴脸,微微有些担忧了起来,长幼有序,尊师重道,辈分可不能乱了。 想到这里,白露站起身来,欠身一礼道:“刚才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得罪,还望您不要怪罪。” 陆星盛哪里敢怪白露,连忙说道:“姑娘可别这么说,是我鬼鬼祟祟,偷听在前,你骂我几句自然是对的。” 白舒捂着额头看着陆星盛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也出言道:“你们以后就不必拘礼了,我在丰嘉城一天,就能任由你们横着走,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丰嘉城了,也没人敢欺负你们。” 陆星盛也附和道:“是啊,白师弟可是我们太虚观百年难得一遇的道法天才,你们自当是我观贵客。” 白舒瞪了陆星盛一眼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上来是做什么呢?” 陆星盛正色道:“我受小师妹之托上来看看你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白舒苦笑道:“一来是看看我白舒有没有沾花惹草,二是你也顺便来看看姑娘们对吧?” 陆星盛闻言老脸一红,解释道:“白师弟多虑了,我真没别的意思。” 白舒强忍着笑意道:“那我就多谢七师兄一番好意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不送七师兄下山了。” 陆星盛见白舒下逐客令,连忙说道:“别啊,小师弟…我…” 白舒故意装作不解道:“不是没有其他事情么?” 陆星盛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道:“适才听两位姑娘说差一桩姻缘,不知是真是假。” 白露望着陆星盛,掩嘴笑道:“我们姐妹又不会说谎,自然说的是真的。” 陆星盛左右打量着白露和蒹葭二人,说道:“今天咱们能在天一峰相遇,我觉得就是一桩缘分,二位姑娘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带二位在莫渊山上下好好转转。” 不等二女说话,白舒就对陆星盛道:“她们两个可是我姐姐,你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我可不放心把他们交给你,七师兄还是请回吧。” 陆星盛一脸严肃道:“小师弟此言差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仰慕别人,和爱上别人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如果单看相貌,你就说你如何喜欢人家,你倒不如说,你喜欢人家一副好皮囊,犯了贪花好色的毛病。” 陆星盛说着,还白了白舒一眼,他继续道:“可我诚心邀请两位姑娘在莫渊山上下赏玩一番,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两位姑娘,和你那肤浅的以貌取人可不一样。” 白舒沉默了半天,看着陆星盛那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七师兄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口齿如此伶俐,今天当着两位姐姐,我也不拆你台,不过…” 白舒笑意一顿,严肃了起来道:“不过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别欺负了她们。” 此刻的陆星盛早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和白舒对视着,认认真真的答应道:“小师弟放心吧,我不是三心二意的那种人。” 白舒这一瞬间也分辨不出,陆星盛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白舒知道以白露的聪明,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只不过单看白露被陆星盛逗的喜笑颜开的样子,白舒也有些期待他们之间能真的擦出什么火花来。 魔宗的丫头,嫁到太虚来,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太虚观真的是哪里都好。 接下来的一整天,白舒和陆星盛带着白露和蒹葭转遍了整个莫渊山,因为这次有陆星盛陪伴着的原因,观中终于没有再传白舒的流言蜚语。 到了晚上,陆星盛主动请命带白露和蒹葭下到城里去转转,而白舒也因为有事情要和叶桃凌谈,就放任三人去了。 走之前陆星盛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照顾周全并且给两人安排好住处,白舒见白露和蒹葭没有什么抗拒的意思,反而有几分乐在其中,也就允了。 晚间叶桃凌带着纸鸢归来,晚饭之后哄着纸鸢睡下,白舒才拉着叶桃凌在门外石凳上坐好,从怀里掏出那柄淡红色的纸剑递给了叶桃凌道:“桃主,你见过这个么?” 叶桃凌没有注意到白舒对自己称呼的变化,以叶桃凌的性子,她想不到那么多,就算白舒管她叫傻叶子,她也会答应的。 叶桃凌接过纸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肯定的说道:“我没见过这柄剑。” “你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么?”白舒还不死心。 叶桃凌再次摇头道:“感觉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古怪。” 白舒叹了声气,连叶桃凌都看不懂的一柄剑,谁还能看懂呢,小白么? 白舒接着解释道:“这是我在小书阁第七层找到的一柄纸剑,之前我在剑宗的时候,宗主她也折了这样一柄纸剑用来展示剑宗的剑意,我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呢!” 叶桃凌茫然的摇了摇头道:“师父从来没给我看过类似的东西。” 白舒轻嗯了一声,收好了那柄纸剑,转而问叶桃凌道:“你还准备入轮回看看么?” 叶桃凌抬眼看着白舒,微微有些委屈道:“观主说这事儿不归他管,我去了轮回阁一趟,碰了个软钉子。” 白舒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叶桃凌则一脸无邪,不明所以的望着白舒。 因为碰了个软钉子这句话白舒之前和叶桃凌说过一次,当时叶桃凌不明白,白舒可是仔仔细细的给叶桃凌解释了半天,想不到没过多久,叶桃凌也会用这种带有隐喻性的俗语了,当真是越来越有人情味儿。 “要不是因为你是叶桃凌,你恐怕就要碰一个硬钉子了。”白舒开玩笑道。 叶桃凌低头笑笑,拍了拍自己的乾沧道:“你不是告诉过我,做人要吃软不吃硬么?” 白舒点了点头,叶桃凌继续说道:“所以我就回来了,等着你给我想办法。” 白舒赞赏道:“真聪明,我自然会给你安排妥当!” 第二百七十四章 马脚 千里之外的东洛剑宗,春海柔波,正是山桃开的最美的时候,从天门一眼望过去,后山如火桃林,远处飘摇东海尽收眼底,一素一艳,一明一暗,堪称绝景。 按理说这是剑宗之中最美的月份,连海风都带着撩人的气息,可剑宗之中人人都有几分魂不守舍,兴许是众人无数次抬头凝望,都没能看到如故崖之上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吧! 只不过和剑宗相隔千里的太虚观,时常都有叶桃凌的消息传来,自古剑宗一条路,碧落苍山不可攀,本来剑宗几近与世隔绝,但自从叶桃凌留在了太虚观之后,宗内弟子山上山下走动也变得频繁了起来。 只是因为众人想得到叶桃凌的消息,关心她一个人在太虚,过的究竟好不好。 幸而,叶桃凌和白舒住在一起,形影不离,她如何如何维护白舒的消息相继传了过来。 这让所有的剑宗弟子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振奋,仅仅从这些消息之中就能听的出来,在太虚观的这个叶桃凌,和本来的那个红衣桃主,是有所偏差的,至少,不像是以前那样孤僻。 若说不吃白舒的醋那是假的,剑宗最优秀的女弟子,都逃不过太虚观弟子的魔爪,但如果真有人能把叶桃凌从如故崖之上拯救下来,这些剑宗弟子自然乐意看到这种场面。 我不需要拥有叶桃凌,我只希望她能幸福,这是大部分剑宗弟子的想法。 后山桃林,落英闲然,余秋寒负剑而立,抬首仰望着桃林之中最繁盛的那株母树。 相传魔宗有一株千叶神木,活得年头未必比这颗血桃母树要短,但余秋寒并不认为,世间还会有其他树木,生长的比这一株母桃秀美。 自从叶桃凌离开剑宗之后,余秋寒就时常来到这株母桃之下,一站就是一下午。 叶桃凌住进碧落后山的第一天起宗主就有吩咐,从此之后这片桃林,就是叶桃凌的了,旁人不得轻易打扰桃主清净。 自那之后,余秋寒就没有再踏入这片桃林一步,这段日子故地重游,触景生情,余秋寒被白舒打败之后留下来的伤患,不仅没有痊愈,反而还变得更加难缠了起来,大有抽丝之势。 一片静谧之中,山路尽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余秋寒头都没用转一下,依旧怅然若失的望着血桃母树的绚烂树冠。 那血桃有着火红的头发,像是一月份的余烬,风一吹,余秋寒的心也跟着燃烧了起来,他第一次见凌问儿,背靠着桃树,手捂着胸口,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 余秋寒很想就这样一眼看进时光里面,再和那精灵般的少女来上一场不期而遇,如果真有机会的话,余秋寒会走上前去,至少告诉她,他的名字是什么。 西红柿小说 总好过桃林抚琴,雪中舞剑,那少女都不知道有一个人在默默的注视着她,甘愿卑微进尘埃里面。 “余师叔,近来伤势可有大好?” 听到有人问候,余秋寒终于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见到来人是李安忆,还微微弯腰行了一礼,才说道:“有劳挂心,小伤小病,不碍事儿的。” 李安忆毕竟是乾宗宗主,虽然实力并不是太强,但在剑宗之内的地位不低,尤其是李安忆虽然身居高位,但一点儿架子都没有,一身的书卷气息,时不时还会有些羞涩的地方,着实讨人喜欢。 面对余秋寒这一礼,李安忆赶忙还礼道:“师叔不必客气,我碰巧路过这里,想起您来,就顺便进来看看。” 余秋寒眯着眼睛看了李安忆一眼,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我听说桃主在太虚观和白舒相处的不错?” 李安忆苦笑道:“岂止是不错,在离开太虚观之前我就看出来了,叶师妹对待白舒和与其他人相处都有些不同,按照现在的消息,说不定白舒已经俘获了叶师妹的芳心。” 李安忆顿了顿继续说道:“余师叔有所不知,白舒修为极高,待人又极好,是那种心思细腻,会照顾人的人儿,叶师妹跟着他我也放心的。” 余秋寒只见过白舒拼死拼活的模样,倒还真不知道也有温柔的一面,他闻言心里一酸,自言自语道:“你说为什么咱们剑宗的姑娘,都喜欢太虚的弟子呢?” 李安忆闻听此言,第一时间没有想到那位喜欢说中的凌前辈,而是想到了太虚观中的诗兰仙子,心里苦涩的想到,我是剑宗弟子,还不是照样喜欢上了太虚的姑娘。 可李安忆嘴上还是说道:“不管如何,能给咱们的姑娘带来幸福,我就没什么不满意的。” 余秋寒瘪着嘴摇了摇头道:“我还听说白舒有沾花惹草的毛病,身边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这可不行!” 李安忆思量片刻,说道:“依我之见,白舒倒是个正人君子,看别人的目光都是清澈如水,倒不是三心二意的那种人。” 李安忆斟酌着措辞道:“只不过他对别人太过于照顾,生的又俊俏,平白多了招蜂引蝶的本事,倒还真不是花心。” 余秋寒半天都没有说话,直到最后他才无可奈何道:“我是看着桃主长大的,她的性子你也清楚,不管咱们怎么看,她都不会在乎,倘若她真的倾心于白舒,此刻就肯定已经覆水难收了。” 李安忆笑道:“余师叔肯定和白舒兄弟有什么误会,我倒觉得桃主跟着他,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了,当然,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余秋寒看了李安忆一眼,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叶桃凌只对白舒一人假以辞色,那就说明白舒就是叶桃凌唯一的选择,既然是唯一的选择,再说这选择是好是坏,也就没有了什么意义。 显然余秋寒也明白这一点,可余秋寒就是不喜欢白舒,他这么多年以来没敢踏进一步的屋子,白舒就那样冒冒失失的闯了进去,甚至白舒还在凌问儿的梳妆台上乱摸。 最好笑的是,白舒还在剑宗,就在凌问儿那间屋子前面,越境击败了自己,险些将自己杀死。 余秋寒自嘲的笑了笑,笑容里的苦涩晕开,叫他久久不能释怀。 李安忆陪余秋寒站了一会儿,才说道:“天要暗了,我送师叔回去吧。” 余秋寒再次抬头看了一眼桃花树冠,忽然低声对李安忆道:“他会天剑术!” 李安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回应道:“您说什么?” 余秋寒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说白舒,他会天剑术,他和我打起来的时候,出的第一剑,就是天剑术!” 李安忆面色凝重,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天剑术是东洛剑宗之中最高深的剑招,很多人一辈子见都没机会见到,更不要提学会了。 余秋寒见李安忆发愣,继续说道:“世上会天剑术的人只有三个,宗主、凌师姐和叶桃主!” 李安忆震惊道:“叶师妹那时候还没见过白舒,所以说白舒的天剑术要么是凌前辈教的,要么就是宗主教的!” 余秋寒意味深长道:“白舒入太虚的门才一年,他也不可能见过宗主,那他的天剑术是从哪里学的呢?你说凌师姐,会不会还活着?” 余秋寒以为自己了解剑宗这门无上天术,可他并不知道,白访云也会天剑术,而白舒的天剑术,是和白访云学的。只不过余秋寒的猜测,依然无限接近于现实,白舒在世间走动的越多,他露出的马脚也就越多。 “终于找到你了,在说什么呢?” 两人一惊,转头看去,剑宗长老李言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两人身后,笑呵呵的望着他们。 李言城走上前去,拍了李安忆的肩膀道:“我可找了你半天了,原来你藏进桃林里了。” 李安忆不明所以,还是毕恭毕敬道:“李长老有什么吩咐么?” 李言城摸着胡子严肃道:“外面传来消息,在华洛边陲发现了异灵者活动的迹象,你看你最近有没有空,带上人过去看看,应该就是之前伏击太虚观弟子的那批人。” 李安忆愣了片刻,很快应了下来,又和李言城商定了一些细节,李言城交代完事情,也就告辞离去了。 李安忆也想告辞,去准备离开剑宗的事宜,余秋寒却一把拉住了李安忆道:“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李安忆不解,余秋寒继续说道:“李淼在太虚观断了右手,可你看李言城,除了最开始阴着脸过了几天,就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我可跟他认识好几十年了,他溺爱孙儿可到了一个几近变态的程度,要是按照往常他的性子,他没道理和白舒这般善了,怎么会如此沉得住气呢?” 李安忆皱眉道:“可能是因为这只胳膊是叶师妹亲手砍下来的吧,他毕竟理亏。” 余秋寒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说下去,转而道:“这次我跟着你去吧,也好下山活动活动筋骨。” 李安忆犹豫了片刻,想着下山走动,总好过闷在桃林之中,也就同意了。 一边往林外走,李安忆一边嘟囔道:“近些日子咱们剑宗真是留不住人啊,叶师妹走了不说,前几天孟克之也终于下山了,他错过了四派论道,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余秋寒闻言也感叹道:“四派论道孟克之要是没去,就少了一半看头,今年四派论道开在咱们剑宗,我倒真希望到时候孟克之再上一次碧落山。” 世人都以为孟克之早就离开了剑宗,可谁能想到,他越了规矩,在剑宗多待了几个月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 食指大动 日色西沉,澄湖寺晚钟响彻,山亭之中,李月溪在渡垣大师身后一步,两人面对着夕阳,一览澄湖落日之景。 夕阳悬挂在千乘山的山口,最后一丝余晖将整个澄湖染成了金色,虔诚的佛子对着澄湖寺跪拜,若说佛光普渡,也只有这一刻才最为贴切。 李月溪是渡垣最喜爱的亲传弟子,李月溪对渡垣也是无比的敬爱,寒风吹袭,将渡垣的僧衣吹起,狂风鼓动间,隐隐可见渡垣僧衣之下骨瘦嶙峋的身躯。 李月溪微微向前一步道:“师父,起风了,该回殿里诵经了。” 渡垣抬头望着远处的千乘山脉络,金色漾满了他的眼眸,这一刻他宛若活佛临世,李月溪低唱了一声佛号,没再说话。 渡垣却喃喃自语道:“叶桃凌在太虚修行一年,等她回剑宗的时候,说不定可就突破天启了。” 李月溪淡然道:“叶桃主修为确实举世无双,如果是一年前的孟克之,遇到叶桃主,他战无不胜的名号就要改一改了,包括今年才突破到破虚巅峰的薛冬亦,他也肯定不是叶桃主的对手。” 渡垣望着远山静水,轻叹一声道:“那倘若孟克之和薛冬亦加起来呢,难道还奈何不了叶桃凌么?” 李月溪闭上了嘴巴,年轻一辈弟子中,已经无人能和魔宗抗衡。 渡垣看了李月溪一眼,颇为担忧道:“太虚本就有一个差孟克之一步的罗诗兰,如今又多了一个道法天才,以后咱们的四派论道,要如何争呢?” 李月溪面不改色,甚至还补充道:“师父,太虚观里面还出了一位颜丹晕,也是个好胚子,还有今年才下山走动的陈词,还有他们的天机子巫少白,据说也已经到了破虚境界,而且只用了短短一年就到了破虚。” 李月溪沉声道:“不论如何,太虚的起势都压不住了,我总是觉得,等白舒真正成长起来,他会变得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可怕。” 渡垣微微有些愠怒道:“通天塔前你放那臭小子离开,四派论道的时候还在他手下折了一个月兴。” 渡垣顿了顿道:“若非月兴修为废了大半,我也不舍得送他进通天塔。” 李月溪无奈道:“我在太虚就想对白舒做些手脚,可罗诗兰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我实在是没有机会下手。在比试的时候,我限制白舒不让他用剑和杀字符,可他以希微境界,还是击败了月兴师弟,弟子也因为白舒的影响,而败给了叶桃凌。” 渡垣眯着眼睛看着李月溪,缓缓说道:“月溪,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李月溪心中一寒,回答道:“澄湖寺的脸面比我们的命还重要。” 渡垣沉着脸色点了点头道:“这次你和月兴,就丢了我们澄湖寺的脸,而且,这以后的四派论道,你要怎么去争呢?” 爱好中文网 李月溪不慌不忙道:“这次渡灭师叔不是去捉拿渡空了么,只要魂典能拿回来,我怎么可能会不如叶孟二人。” 渡垣叹气道:“只可惜灭师弟沉不住气,要是他先回寺里一趟,我们二人联手去捉拿渡空,这事情就毫无纰漏,可现在,我真的有些放心不下。” 李月溪安慰道:“渡灭师叔可是得到了影祖的真传,怎么可能会出什么差错,您静候佳音即可,寺里总要您来坐阵。” 渡垣有些不安道:“渡空他毕竟是我们的师兄,他的本事,着实不容小觑。” 李月溪微微蹙眉道:“要不弟子今晚出发,过去看看,也能帮衬渡灭师叔一二。” 渡垣看着李月溪,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道:“你跟着去看看也好,渡空死活不论,魂典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渡垣已经紧紧抓住了李月溪的胳膊,目光之中露出了一丝贪婪。 李月溪不着痕迹的抽出了手,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才行礼告退。 通天塔之下,极寒之地。 宝塔之下,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天空之上没有日月星辰,却闪着淡蓝色的光,随着时间的流逝,从蓝色变成惨白。 每天宝塔之下的光线由蓝色转变为惨白色的时候,就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刻,若你的位置足够深的话,完全能把你浑身的血液冻结起来,牢牢的沾在你的骨头上面,轻轻一敲,就变得支离破碎。 境界越是高深的人,就越愿意往深处而去,因为越是寒冷,身体血液循环就越慢,越不容易感觉到饥饿,能活更长的时间。 而那些处于高层,接近于地面的地方,人就相对来讲要多一些,厮杀也要更加的激烈。 在通天塔下层的极寒之地中,死了无数的人,但你找不到任何一具尸体,任何一根骨头,甚至连人的灵魂,最终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离还没有死,他靠在通天塔下层的墙壁之上,恶狠狠的望着那透明的水壁,他知道自己身处于澄湖无尽的水域之下,可就是那么一层透明的水壁,你就算是把头撞破了,都没有出去的可能。 月离做过了各种各样的尝试,全都失败了,他不认为有人能从极寒之地活着走出去,但月离并不甘心,他用牙齿一点一点地啃食着一根人的大腿骨,腿骨上一道贴在骨壁上的暗红色肉丝,让月兴食指大动。 他进来之后杀了一个人,他靠着那具尸体,活到了现在,而此时此刻,他只剩下这一根手指大小的大腿骨残片了,他需要补充体力,吃完这根骨头,他就要站起来,走过去,再杀一个人。 月离本性并非如此,直到他亲眼看和六儿被人宰杀在自己面前,鲜血横流了一地,直到他知道六儿死之后灵魂也到了这座塔里,成为了别人的食物。 月离彻底的改变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思虑纯善的小和尚了,他要不择手段的活下去,把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扒皮抽筋,一口一口的撕扯着生吞活剥了。 极寒之地的地面之上铺满了薄薄一层灰烬,就像是一层灰色的积雪,在惨白色天光的照射下,隐隐发亮。 月离托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走去,他没有什么目标,等下他遇见谁,只要月离打得过那人,那人就是他的目标了。 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月离明明更有机会遇到那些早就堕入了极寒之地的,他素未谋面过的人,可他偏偏遇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那人一身的伤患,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身上数处凹陷。 两人同时看见了对方,月离笑了,而那人眼里却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好久不见,月兴师兄。”月离没行佛礼,就像是普通人碰面一样,随意招呼着。 可这一句话就吓了月兴一个哆嗦,月兴和李月溪交好,送月离进通天塔的那天,月兴也在现场,所以对月离而言,月兴的肉要比其他人的肉好吃多了。 尽管月兴被白舒打的不成人样,身上皮肉都被拍烂了,但月离丝毫不嫌弃,他口水甚至已经有了决堤之势,月离忍不住的对着月兴吞起了口水。 月兴的脸色比天上惨白的光线还要瘆人,在澄湖寺之中,月兴自认自己的实力不输于月离,可进了极寒之地,不知道是为什么,月兴在面对月离的时候,就是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种压力大到月兴甚至于频频发抖,某一刻月兴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他在极寒之地中,会没有在地面上有底气,因为月离目光中的贪婪和狠毒,与那些吃了很多年人肉的老家伙一般无二。 月离很快适应了极寒之地之中的生活,并活了下来,月兴却没那么容易适应。 月离快步走上前去,近乎于跑了起来,月兴跌坐在地上,连逃跑这种求生的本能都忘了个干净。 月兴只能哭喊道:“月离师弟,这一切都是李牧坤(李牧坤法号月溪)那个混蛋的安排,跟我没有关系,我也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咱们两个联手,一定能走出去的,给你的六儿姑娘报仇的。” 月离狞笑道:“从六儿死的那天起,你就不是我师兄了,你们这些和尚一个都活不了,都得去死。” …… 三天之后,月兴还没有死,他还活着,准确的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还活着。 月离把月兴带到了极寒之地的更深处,从手臂开始吃起,但损失了一条手臂,并不意味着月兴这个人就死了。 他气海被月离击散,身子被月离绑了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般,毫无反抗之力,眼睁睁的看着月离每天从自己身上取下肉来吃。 月离饿的很了,三天的时间他就吃完了月兴的一只胳膊,剩下来的一根手臂骨,月离把它留了下来,用牙齿一点一点的啃出了一根尖锐的骨刺。 废月兴气海花了月离太多的力气,月离想着,也许下一次多一件武器,做起事情会更容易一点。 第二百七十六章 花可重开 燕洛边界,兰溪寺。 时近初夏,山上的夜晚还是微微有些凉意,董色靠在窗边望着皎洁明月,嗅着窗台之上春菊的淡淡香气,神色有些惨淡,真个是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从头到脚娇袭而来的幽怨。 借着月色,董色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手中细细把玩着,宝玉温润,在轻柔月色之下,浮动如光斑。 董色只要拿着这块玉佩,千灯湖和白舒拥眠的那一晚,就都历历在目,只不过一转眼到了这个光景,董色心里总归是有些委屈。 本来怕你一个人苦闷,可现在知道你和叶桃凌如胶似漆,门当户对;招摇过市,成双成对;相敬如宾,出双入对;难舍难分,举案齐眉;并蒂芙蓉,比翼双飞;伉俪情深,夫唱妇随;而我对你魂牵梦萦,相思成灰;牵缠挂肚,望穿秋水;朝思暮想,愁怨攀眉;神魂颠倒,无怨无悔。 想到这里,董色居然不觉得委屈了,她爱上白舒,本来就没想过要和白舒有什么结果,她本来就无怨无悔,她得知白舒和叶桃凌的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倘若自己不能和白舒相伴一生,有一个叶桃凌,白舒至少过的也不会多么孤单。 月色宜人,菊香盈盈。 忽然窗外鸟鸣,吸引了董色的注意力,她霍然抬眸,只见窗前两只雪鹭耳鬓厮磨着,飞悬在一起,逗留着不肯离开。 当年这只雪鹭是受伤谪落于兰溪寺中,受到了董色的照顾,可这雪鹭跟着董色一年多的光景,燕华都走了个遍,却还是在这最初相遇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伴侣。 董色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反正我也时日不多了,又陪不了你,你能找到另外一只雪鹭,是你的福分。” 那雪鹭低声鸣叫着,一声一声化作了哀啼,忽然舍下了自己的伴侣,飞身俯冲了下来,落在了董色的肩膀上,用脖颈处柔软的羽毛,恋恋不舍的蹭着董色的下巴。 这一年多以来,董色总是一个人,唯一和她作伴的,也就是这只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的鸟儿了,董色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不舍呢。 可鸟儿双宿双飞,寻求的正是那种渺万里层云,暮雪千山,翩影成双对的生活,从前雪鹭形单影只,可现在不是了。 董色心中虽然不舍,可她还是为雪鹭感到高兴,她把雪鹭从自己的肩膀上推了下去,哄赶道:“快走吧,别跟着我这个将死之人,沾上了晦气。” 雪鹭的哀鸣声愈发婉转,在窗前忽得飞上飞下,兜着圈子,久久不肯离去。 董色目中有泪,别过了头去,大声呵斥道:“快走吧,你已经跟了我够久的了,你还等什么?” 董色说着,回到屋子里面,拿了几本书,劈头盖脸的像雪鹭砸了过去,几本书砸完,董色碰的一声关上了窗子,窗边的春菊随之抖了一抖。 董色背靠着窗子,一行清泪已经流到了嘴角,窗子外面雪鹭依旧在不停的哀鸣,甚至是飞身上前,用身体撞着窗子。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窗外终于安静了下来,董色重新打开窗子,外面已经没有了两只鸟儿的影子,只有那恋恋不舍的哀鸣,还回响在董色的心中。 这一刻董色知道,她这辈子可能都再也见不到那只有着纯白羽毛的鸟儿了。 正在董色伤怀之时,庭院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董色抬眸,只见渡空和尚走过那株玉兰树,路过了那口养着金鱼的水缸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口。 董色回到兰溪寺之后,住的就是当年白舒住过的那间厢房。 董色蹙眉瞪着渡空道:“大和尚,你怎么又过来了,我已经无药可救了,你行行好,让我离开这鬼地方,回燕京去,不然我解不开结脉血咒,白舒他也得死!” 何其相似的情景,时光一转,董色又被困在了兰溪,她还是想回燕京,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能带她离开了。 渡空和尚双手合十一礼道:“施主只管安心住下,总会有办法的。” 董色幽幽一叹,望着窗边的春菊道:“你看这花儿,春来盛开,但赶不到冬日,就要枯死,这时候的芬芳,又是为谁呢?” 渡空道:“花开重落,也是一样,只不过是暂时落劫了,来年春天,芬芳如故。” 董色目若秋水:“花落可以重开,人死可能再生么?” 不待渡空回答,董色就自言自语道:“人死不然不能再生,只是死了还算落个干净,最怕的就是,不生不死的活着。” 董色说着,嗔怨的瞟了渡空一眼。 自丰嘉城白访云老宅和白舒一别,董色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之前的调理和全部的努力所带来的起色,都在一点一点被千叶白灵子蚕食了回去,这段日子以来,都是渡空给董色续命,可董色能感觉的出来,她自己时日无多了。 她此时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燕京找到血老怪,找到解除结脉血咒的方法,然后董色就永远的消失,让别人找不到她的任何一点踪迹,就像当年黯然离开的凌问儿一般。 渡空没有接董色的话,走进了屋子里面,准备向往常一样,给董色续命过活。 董色冷冷的道:“大和尚,你心里应该也清楚,我的命一天比一天难续,你那点修为,还能支撑多久呢?算了吧!” 渡空不以为意道:“总归是能多支持几天的,修为没了可以重新修炼。” 董色摇了摇头道:“不过是无用功罢了,不过有一点你要答应我!” 渡空似有所觉,抬头望着董色憔悴的容颜。 “如果白舒来兰溪找你,你就说我千叶白灵子以愈,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其他的你一句都不要说,好不好?” 渡空闻言摇头道:“出家人…” “出家人慈悲为怀!”董色打断了渡空道:“你非要我们两个都痛苦一生才罢休么?” 董色喃喃自语道:“他有师姐和萧雨柔,现在又有了叶桃凌,少我一个人,真没什么关系的!” 董色说着说着又咳嗽了起来,脸色一阵病态的猩红,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几声咳出口,又呕出了一滩血来。 渡空上前一步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按照我说的做…” 渡空话没说完,月称和尚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他神色匆匆,却并没有如何慌张,像是早就有所准备一样告诉渡空道:“师父,寺里来人了,一个渡字辈和十几个月字辈,前院僧人已经死了大半,他们马上就到后院来了,您带着魂典和董色施主先走,我就在这里,尽量多拖一会儿。” 月称语速很快,交代完事情之后抬腿就要回去,却被渡空一下子拉住了胳膊道:“兰溪寺的僧人不应该受此劫难,我也不可能离开的。” siluke.com 渡空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卷,交到了月称手里道:“你带着董色离开,这魂典一定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渡空说完,一步跨出,人已经消失在了院子之中,天启境界,无上神通,视千里如无距。 兰溪寺前院,月字辈僧人走在最前面,将四散逃跑的兰溪寺僧人打杀,而那些不反抗的僧人,都被人安排在院子之中跪好。 其中一个月字辈的僧人对渡灭行礼道:“首座,我们不进后院么,渡空那叛徒若是跑了可…” 他话还没说完就挨了渡灭一个嘴巴,渡灭淡然道:“我师兄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这里这么多僧人的命,他难道不要了么?” 这句话刚说完,渡灭就笑了:“你看,他这不是来了!” 果然,渡灭话音一落,渡空就来到了前院之中。 “阿弥陀佛,师父要是在世,岂能容你滥杀。” 渡空一出现,本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兰溪寺僧人忽然像是有了底气一般,无视地上的残肢和鲜血,齐唱佛号。 渡灭却摇了摇头道:“若非师兄一意孤行,这兰溪寺的僧人,又怎么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渡空怒目道:“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我和师父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有一天通天塔里的事情影响到了寺务,你这样做会毁了澄湖寺的千载基业,更会使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 渡灭不屑的笑道:“你们就会自欺欺人,通天塔什么时候影响不到院务,你要知道,这是前人的安排,不是我一意孤行的结果!” 兰溪寺后面山路之上,月称把董色送到了小路之上,忽然将那个叫做魂典的书卷塞进了董色的手里。 “这东西你给苗历前辈也可以,但千万不能交给澄湖寺的人,你明白了么?” 董色接了过来道:“好,这段日子麻烦你和大和尚照顾。” 月称点了点头,行色匆匆的就要离开。 董色却在后面喊道:“喂,月称和尚,你们可别死了。” 董色想说些有意义的话,但遗憾的是,如果渡空和月称真的死了,董色既没有办法给他们报仇,也没有机会为他们收尸。 月称身形微微一顿,没有说话,很快消失在了董色的视线之中。 而董色心中无比的悲凉,也许从今往后,兰溪寺就是一个荒野废寺了,院里落满了荒草,玉兰和桃花再也开不出安宁和谐的味道。 第二百七十七章 撒网捞鱼 燕京,三里巷。 门前一盏孤灯,灯下一道孤影,苗历独坐在竹椅之上,闭目似瞑。他本是当打之年,可眼角平生皱纹,两鬓星星斑白,就连说话做事,都变得慢吞吞起来了。 宗门之内的人都知道,苗历身子不好,从副宗主的位子上退了下来,不仅如此,苗历一天比一天糊涂,连事情都近乎记不清楚了,也只能缩在三里巷中,颐养天年。 到了这般光景,苗历手下除了十几名普通的魔宗弟子,以及承影和纯钧之外,竟然已经无人可用,昔日在燕京城只手遮天,一身黑皮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如今就像一条老狗一样,缩成了一团,就连出门晒晒太阳,都要看别人脸色。 苗历拍了拍手,旁的有人递上了一杯热茶,奉茶那人小心翼翼,手却还是有些发抖,他望向苗历时的神情,简直可以用心有余悸来形容。 苗历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微微咳嗽两声,懒洋洋的抬眼看向奉茶那人,说道:“不必紧张,你看到什么,就回报上去什么,我不会与你为难。” 这些普通的魔宗弟子,都是孟宗给苗历换来的,美曰其名是给苗历的院子增派人手,实际上就是摆在明面上牵制和监视苗历的眼线。 那人听到苗历的话,深深一礼,毕恭毕敬道:“多谢副宗主体谅,小的也只是按规矩办事儿。” 魔宗分为明暗两个方面,明里修炼,与天下各方势力走动,暗里就是苗历这一支,杀人放火,净做些心狠手辣,见不得人的事情。苗历这一支最鼎盛的时期,一句话就能影响着燕国局势,改朝换代。 这几十年以来,这股势力在神秘之余保持着绝对的威严,被苗历经营的如同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板,现在就算是苗历不掌权了,这些魔宗弟子,也不敢对苗历有丝毫的不敬。 毕竟现在这个缩在竹椅上的男人,曾经动一动手指就能让燕京城晃上一晃,更何况,就算是现在苗历的亲信都受到了排挤,但毕竟不是被宗门清除,你把他们打散了安插出去,他们要么老老实实的待着,要么就销声匿迹,叫人寻不到一点儿影子。 而且孟宗根本不能确定,自己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魔宗弟子,光鲜亮丽的服装之下,是不是披着一身黑皮,那些消失不见的魔宗弟子,是不是都在暗处潜藏着,等待着苗历的一声令下,就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开杀戒,叫燕京城血流成河。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苗历就代表着半个魔宗,你削了他的权,蒙他的眼,断他的手脚,却不能代表着你可以彻底的掌控魔宗。 孟宗现在就处于这样的一个尴尬的境地,而且有方倩这个天启站在苗历身边,他也根本没办法彻底除掉苗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只能是像现在这样牢牢的看着苗历,等待着事情出现新一步的进展。 夜色渐深,寒意渐盛,不知道什么时候,苗历的腿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毛毯,毛毯之上,放着一支新折下来的春海棠。 苗历打了个哈欠,低声对着海棠说道:“给我揉揉头吧。” 苗历话音一落,他身后就凭空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衣,身段儿窈窕的蒙面少女,那女子半弯着腰,把青葱玉指点在了苗历布满皱纹的额头之上。 两种肤色的反差,就是叫人难以捉摸的时间。 很快,苗历的眉头在纯钧的按揉之下舒展了开来,鼻下海棠的芬芳让苗历心中莫名欢喜,他拿起那朵海棠放在手心里揉搓着,花瓣在苗历的掌心之中变得褶皱,可那汁液的芬芳却能久久地留在人的手心里面。 片刻之后,残花落地,苗历闭着眼睛,漫不经心的问道:“近来有什么情况么?” 纯钧轻咳一声说道:“白舒少爷一直没离开过太虚观,只不过白露和蒹葭他们两个找上了门去,现在应该被白舒安顿周全了。” 苗历悠闲的闭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笑道:“这两个丫头,到底还是去找他了。” 纯钧接着说道:“渡灭带着人去了兰溪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的,承影已经去接小姐了。” 苗历用手轻轻摩挲着腿上的毛毯,说道:“渡空那老和尚肯定舍不得僧众,怕是凶多吉少了,不过澄湖寺那些和尚肯定不知道丫头也在兰溪,她多半没什么危险。” 纯钧有些不满道:“我插的那两颗钉子,都被渡空大师拔掉了,不然还能提前把消息告诉他们,保小姐安全,万无一失。” 苗历摆了摆手道:“老和尚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而且如果渡灭亲自去兰溪的话,再多十倍的人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纯钧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华洛交界有了异灵者活动的迹象,就是追杀白舒少爷的那批杂碎,剑宗已经派人去了,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苗历一下子精神了起来,睁开眼睛,思虑片刻道:“派人盯着,那些人销声匿迹这么久,连我都找不到,剑宗的人凭什么能找到?” 苗历眯着眼睛说道:“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叫人看好了,三天一报。” 纯钧应了下来,犹豫了片刻,终于轻声在苗历耳边说道:“克之少爷今天回宗了,头儿,咱们什么时候收网?” 纯钧一直以为,苗历把宗内的人手都散了出去,就是等着孟克之回来,再一网打尽。 因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天下间每一个重要的角落,苗历都安插好了人手,包括魔宗内部,也满是他苗历的眼线,只要苗历一声令下,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苗历现在韬光养晦的模样,甚至比几年前他顶在血雨腥风最前面时的样子,还要更加可怕。 良久,苗历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的网还没有铺开呢,更何况,收网的机会只有一次,我现在用了,将来臭小子怎么办?” 纯钧有些急切道:“到时候宗门收复回来,要怎么样还不是您说了算。” 苗历意味深长的看了纯钧一眼,苦笑道:“几年前还真是我说了算,可现在,没有人敢这样确定了。” 另外一边,魔宗之内。 孟克之蹲在池塘边上,望着幽深的池水。他幼年时期孤僻,又迟迟入不了动心,时常被人嘲笑和排挤。 那时候孟克之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蹲在池塘边上,往池塘里面撒上一些面饼碎屑,看着那些颜色各异的鱼儿或隐或现的游曳着,把那些漂浮在水面之上的食物渣滓吃个干净。 2kxs.la 久而久之,就算孟克之不给这些鱼儿投食,只要他一蹲在池塘边上,那些潜藏在水底的五颜六色的鱼儿也会相继游出水面,欢呼雀跃着和孟克之碰面。 孟克之离开魔宗足足一年半的时间,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蹲在池塘边看来查看自己的鱼。 可现在孟克之发现,自己的鱼全都死了,甚至连池塘里的水,都变得漆黑,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 孟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孟克之的身后,他默然望着让自己最得意的那个儿子,这么多年以来,孟克之好像从没有过任何的变化。 “东西拿到了么?” 没有嘘寒问暖,孟宗也没有提孟克之的鱼一句。 孟克之回答道:“天剑术我碰不到,剑宗的禁地我也去过了,根本没有什么上古神剑的存在,应该就和他们说的一样,东西都在太虚。” 孟宗点了点头道:“就算没学到天剑术,你还是到了破虚巅峰。” 孟克之不以为意道:“剑宗看海,那天地韵律,叫人想不进步都难。” 孟克之依旧低头看着那一池死水,虽然他在剑宗看了一年半的海,可他始终没有忘记过自己院子里这小池塘的模样。 孟宗不知道究竟是不清楚孟克之的心事,还是不在乎孟克之的心事,他满意的说道:“薛冬亦也突破到了破虚巅峰境界,我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机会追上你了。” 孟克之神色如常,反问道:“只是同样的境界,就算是追上我了么?” 孟宗摇头道:“不过他至少有了追赶你的机会,如果你们两个都突破到了天启境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要好办很多。” 孟克之沉默片刻,说道:“天启对我而言算不上太难。” 孟宗点头道:“确实,薛冬亦明天就去他们那边帮衬一二,他们同时也会派一个人过来,这几天你就安心留在宗内修炼就好了。” 孟克之终于站起了身,目光离开了那潭死水,他注视着孟宗道:“爹,这次让我去吧,让冬亦留下。” 孟宗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逆孟克之的意思。 “嗯,今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孟宗转身就要离开,他并不担心孟克之会处理不好,因为自从孟克之动心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让孟宗失望过。 就在孟宗将要离开孟克之的小院子的时候,孟克之忽然艰难的说道:“我养的鱼全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像嗓子里面卡了石头。 孟宗头也没回道:“明天给你放一池新的鱼在里面。” 孟克之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喃喃自语道:“换了新的,就不算是我的鱼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那是前世一场梦 华洛边界,周游山,凤栖山房。 门窗皆闭,屋内雾气氤氲,翠鸟屏风之后,木桶之中,有一女子香肩半露,肤白如雪,一头墨染黑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膀之上,和雪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而更显秀美。 青竹站在门口,欲语还休,他隔着门窗,都能嗅到从门板缝隙之中渗透出来的淡淡香气,香气撩人,叫人不能自持。 “有事么?” 屋子里面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冰雪恬淡。 青竹隔着门窗对里面道:“魔宗那边儿派了孟克之过来,咱们是不是应该也要派人过去了?” 屋子里的女子顿时来了兴趣道:“哦?我以为孟宗会让薛冬亦那小子过来,想不到竟然让孟克之来了,这可说不上是什么诚意。” 青竹理解她的意思,孟克之的实力无容置疑,他来到周游山,也不会完全听从己方的安排,更不要提控制在手里了,反而孟克之会成为一根镶嵌在自己队伍中的一颗钉子,做起事情来,反而要更加谨慎小心一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孟克之是一把双刃剑,他一人的实力,胜过千军万马,他能做一些,别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木桶之中洒满了花瓣,有些花瓣粘在了那女子的锁骨之上,像是来自于情人的吻痕。 她幽幽一叹,摘下那片花瓣,对着门外道:“那我就去一趟魔宗吧,看看他们的宗门,究竟是被分离成了一个什么模样,怎得经营了两年多的光景,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 青竹沉声道:“还不是因为苗历盘踞燕京多年,他不松口,谁能在他嘴里夺食儿,孟宗也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咱们为什么不干脆帮苗历铲除了孟宗那厮?” 确实,当年苗历要不是为了保证魔宗的整体实力,孟宗不可能活到现在,也不可能修成天启,只不过一步错,步步错,木已成舟,现在再说什么,也是晚了。 屋内女子继续拨动水帘,那哗啦啦的响声清脆悦耳,她没有回答青竹的问题,只是忽然忧伤道:“听说苗历一十七年没出过燕京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青竹疑惑道:“因为魔宗离不开他?” 那女子叹惋道:“人易离分,事无必由,哪儿有谁是真的离不开谁呢?” 她继续说道:“燕京少了一个苗历,还会有下一个苗历填补上去,燕城不变,魔宗未改,他真正离不开燕京的原因,依我看还是因为往事。” 青竹经那女子一提点,也想了起来,皱眉问道:“十七年前,通天塔里,白访云的死?” 那女子声音高了几分道:“当年关于白访云的死,苗历和萧半山各执一词,可萧半山是白访云的师弟,苗历只和白访云相识一年,还不是同门,换作是你,你会信谁?” 青竹想都没想道:“我自然是信萧半山的,同门之谊,兄弟之义,自然经得起考验。” 那女子冷笑道:“这段日子以来,你也算是了解苗历的为人了,就算是十七年前的他,一个毛头小子,但你觉得,像苗历这种人,他会说谎么?” 他会说谎么? 这句话久久回荡在青竹的心里,对于青竹而言,太虚观意味着很多东西,他向来是不愿意以恶意揣测太虚观的弟子的,可这一刻那女子这般问他,他又想到苗历这个人做过的那些事情,他不禁开始怀疑了。 像苗历这种人,他会说谎么?他怎么可能屑于说谎? 可别忘了,当年的萧半山,在白访云万丈光芒的遮掩之下,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谁又能肯定,萧半山没有说谎呢! 青竹想为萧半山辩驳,可他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因为青竹也不相信,苗历是那种会说谎的人。 倘若苗历真的杀了白访云,那就算是他当年认了这件事情,那又如何,反正归根结底,这事情都被赖在了苗历头上,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安然无恙。 一桶水洗到现在,已经没有最开始温热和舒适的感觉,屋内那女子出浴而起,带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水声,她慵懒的道:“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休息,今晚出发去燕京。” 青竹明明听到了这句话,可他还是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那女子也知道青竹没有离开,她不以为意的擦干自己身上的水渍,套上了一件薄纱衣,推开了窗子,在梳妆台前坐好,对着铜镜,用木梳子轻轻梳理着一头黑发。 她似乎心情还不错,一边梳状,一边对着镜子唱起了歌来: “左右春镜照晚,便呕哑嘲哳轻叹,春衣几试,诗韵几转,落花谁捡,妆成谁看?” “不若接天连叶开遍,送孤舟直入荷花秀卷,回梭织朵,各个垂莲(怜)子,吃一回清口香甜!” “行行花儿,对对蝶掩,隔窗一望月下,停梭一晌花前。” “独自看多时。” “个中忧思,悠悠次次与谁知?只听闻他娶了明珠,她嫁了玉石,山盟海誓不迟!” …… 那女子唱腔婉转优美,却别有一股哀愁在其中,青竹听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姐,嫦曦到底还有没有救啊。” 说起自己那只可怜的猫儿,青竹惶恐不安的神情就像是少不经事的少年人,第一次遇到棘手的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一般。 里面悠悠传来一个声音道:“是不是我不救她,你就不给我办事儿了?” 青竹面色有些难看,沉声道:“若不是风月铃帮着挡了一道天雷,我早已手刃仇人,就算嫦曦活不过来了,我也不会太过于愧疚。” 青竹攥紧了拳头道:“可现在嫦曦还被封在寒冰之中,她的仇人却还好好的活着,你叫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屋中女子轻叹了一身,说道:“我知你心意,你既然选择了信我,就要给我些时间,一旦这段日子忙完,我立刻就想办法救活嫦曦。” 见青竹沉默不语,那女子又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以嫦曦相逼,胁迫着你为我们卖命?” 青竹道:“我既然跟了东家,东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青竹顿了顿,垂头丧气道:“而且我兵戈以向太虚,您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那女子在屋子里面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她道:“你兵戈以向太虚?你还没弄清楚么,你当太虚观的道士,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这一句在青竹心里如同炸开的一道惊雷,曾经那些在莫渊山上的画面,不断的在青竹脑海之中闪过,他闭目凝神,恍惚中真的如同梦见了自己的前世。 siluke.com 那女子继续说道:“你就算还念着太虚又如何,你还会那些道法又如何,你回莫渊山试试,你觉得你还能活着走下来么,你的那些长辈和晚辈,岂能容你。” 青竹面露痛苦之色,那女子句句话都戳在青竹的心上,将那心上破破烂烂的伤疤重新揭开,渗出新鲜的血液来。 良久,青竹终于平静了下来道:“他不就是个例外,太虚观也不是全不接受异灵者。” 屋中女子道:“青竹啊青竹,你还不明白么,他身份没暴露之前,在太虚观中如鱼得水,可一旦别人知道他是异灵者,他连被做成一锅汤的机会都没有。你既然到了我手下,你就要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就不可能有人肯收留你了。” 青竹情绪有些低落,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小姐。” 屋中那女子轻嗯了一声,语气软了下来道:“你别担心了,这段日子我是真没功夫,一切要以大局为重,我不说你应该也清楚,我爹在另外一边儿也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呢,尘埃落定之后,我一定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嫦曦。” 得到了那女子的保证,青竹心里稍稍有底,说道:“多谢小姐,我知道了。” 那女子打了个哈欠道:“你回去吧,我需要睡一会儿,今晚我就出发北上。” 青竹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小姐,沧浪也突破破虚境界了。” 那女子奇怪道:“这么快么?他似乎不愿意再为咱们做事情了。” 青竹回答道:“沧浪确实这样说过,而且他实力实在是强的可怕,一旦他脱离了咱们的掌控……” 青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意味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沧浪没有剑灵气,都能在同境界打的白舒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可现在,这个男人破虚了! 那女子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了魔宗的帮助,我们也用不上他了,保险起见,等孟克之到了之后,叫他送沧浪上路。” 那女子说完这句话,心中也是微微有些不安,因为像沧浪那种人,你若是杀不掉他,那后患恐怕就是无穷无尽,但你若不杀他,他又说不定什么时候跑出来搅局,到时候事情就会更难办。 青竹想劝那女子一句,思量片刻还是作罢,只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而那女子趴在床上,一双精致玉足胡乱踢着,一副俏皮模样,全没有了刚才成熟的气息。 她把下巴垫在玉枕上,一眨不眨的盯着手里面一刻灰色的珠子,把玩个不停。 不得不说,当时陈词孤身单骑,懵懵懂懂闯入了冷家镇,那高冷坚毅的样子,确实是太有杀伤力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相约 荷花塘居,满室荷香。 罗诗兰用清亮的眸子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白舒和叶桃凌二人,他二人一人红衣似火,一人蓝衣如水,不知怎的,罗诗兰竟觉得此刻二人说不出的般配,就连两人现在说话做事的样子,都有着几分相似。 确实,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真的是会互相影响的,叶桃凌笨拙的改变,努力向着白舒靠拢,而白舒有时候也喜欢像叶桃凌一样,表现的清冷而又潇洒。 “师姐,我觉得这次入轮回是一个机会,至少我能得知一些当年的真相,我想和叶桃主一起去。”不知道怎得,在别人面前,白舒就是不想唤叶桃凌的小名儿。 许是怕人误会,或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愫在里面。 罗诗兰有些为难的道:“入轮回可不是什么小事情,曾经就有人进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白舒肯定的道:“师姐放心吧,我小心一些,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只不过纸鸢这丫头,就要麻烦师姐照顾了。” 叶桃凌也一言不发的放下了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那盆向日葵,花儿总是离不开浇灌和照料。 罗诗兰看了那向日葵一眼,又摸了摸纸鸢的头,何其相似的情景,白舒虽然收留了纸鸢,可有一半的光景,都是罗诗兰在帮着照顾。 白舒看着罗诗兰和纸鸢二人,心中其实也有疑问,罗诗兰明明那么在乎白访云,为什么她没有去轮回之中找一个答案,为什么她从来不在乎给白访云报仇的事情。 罗诗兰这个女子性子实在是太清淡了,清淡到你不去找她,她要没什么事情,也绝对不会去找你。 而且这还不是一种不打扰,白舒能看的出来,只要自己安安全全待在莫渊山上,罗诗兰就绝对不会对自己牵肠挂肚,除非白舒他离开了莫渊山,没有在罗诗兰眼皮子底下,她才会有一些情绪的变化。 白舒从没把罗诗兰当成外人,于是他不解的问道:“师姐,你难道没想过去轮回阁中找一个真相么?” 罗诗兰美目一转,落在白舒的脸上,轻叹一声道:“你们入的了轮回,可我不行。” 白舒追着问了一句,罗诗兰只摇了摇头,也不解释,可她目中含伤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活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只要表露出一点情绪,就足矣让别人心中翻江倒海。 白舒见问不出来什么,好似还触到了罗诗兰什么伤心事,连忙柔声安慰道:“我就随口问问,师姐别放在心上。” 罗诗兰抬眸看了白舒一眼,目光中隐隐透出了几分脆弱,直看的白舒心中一软,刚要再开口安慰,罗诗兰已经恢复了常态,说道:“那你们小心一点儿,我帮你照顾纸鸢。” 白舒笑道:“如此便有劳师姐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师姐要帮我注意着点儿。” 罗诗兰点头道:“你说。” 白舒解释道:“我听人说,这一入轮回,不知道一来一回就要耗费多少光景,现在是五月初,我六月份还要动身去一趟陵武城,所以我想请师姐帮我算着日子,一个月以后,不论如何师姐你都要叫醒我!” 罗诗兰忽然有些委屈,眼睛一红道:“你这一年到头来,都没个几天安稳,怎得又要去陵武城了。” 白舒也不瞒罗叶二人,直言道:“董色身中剧毒,需要一味灵草做解,我这次去陵武城,目的就是为了那株灵草,我势在必得,拼了命也要拿回来的。” 罗诗兰有些生气,别过头去不看白舒,愠怒道:“你已经分了一半寿命给她,难道还不够么?” 白舒一愣,不可置信道:“这事情我从没告诉过你,你怎得知道?” 不光是白舒,就连叶桃凌也愣住了,只不过叶桃凌惊讶于,白舒分了一半的寿命给董色。 不是金银,也不是人情,那可是活生生的命啊,都说舍命陪君子,有着过命的交情,但人活一世,至长不过几百年光景,真到了这种程度,又有谁愿意把自己的命分一半给别人呢。 叶桃凌不止一次听闻董色这个名字,她只知道董色对白舒非常非常重要,却没想到已经重要到了这个地步。 叶桃凌微低着头,刘海儿遮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而罗诗兰面对白舒的发问,淡然解释道:“你刚来太虚,我就感觉你大有不同,却又不敢确定,我以为是我看走了眼,可直到董色也来到太虚,我才看出来,你们的命理已经纠缠在了一起,不分彼此了,你的那盏命魂灯,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舒想起董色,心里又是一阵激动,如果说罗诗兰是一处避世的港湾,能让白舒感到平静安详,那么董色就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让白舒甘愿和她一起,同归于烬。 尤其是和董色分开久了,这种自己将要被燃烧的感觉,就愈发强烈,仿佛那颗跳动不安的心就是为那个女子而生的。 白舒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是当时唯一能救她的方法,我自然要那么做。” 白舒说完这句话,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就算是要一整条命,他白舒也给了。 罗诗兰深深看了白舒一眼,没再说话,她清楚凌问儿在白舒心里的地位,那件陆山羚的披风,除了见董色穿过一次之后,罗诗兰就再也没见过了。 这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清楚楚的。 离开荷花塘居之前,白舒把瞎婆婆给他的那枚黑色勾玉丢进了屋子后面的荷塘之中。 如白舒所想象的一般,那勾玉入水就化作了一条黑色的鲤鱼,它游进荷花丛中的时候,甚至还特意对着白舒摇了摇尾巴。 出了荷花塘居,白舒和叶桃凌并肩走在山路上,伴随着微风,空中还时不时还飘散着稀稀疏疏的柳絮。 叶桃凌随手摘下一团沾在白舒肩膀上的柳絮,捏在指尖看着,忽然说道:“我在碧落山上从没见过柳絮。” 白舒有些意外,回道:“我也没有漫山遍野鲜红似火的桃。” 叶桃凌目光从指尖的柳絮上移开,望着远山说道:“我在太虚见到了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做了很多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 白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偷瞄着叶桃凌,说道:“希望这些能对你突破天启有所帮助。” 白舒这句话说出来,叶桃凌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一些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很久,直到快到了轮回阁,叶桃凌才终于忍不住问白舒道:“董色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么?” 白舒默然点了点头,也许对叶桃凌来讲,白舒是她唯一的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可对白舒而言,董色才是全天下那个最懂自己的那个女子,他不应该辜负董色的感情。 slkslk.com “我知道了。”叶桃凌平静道。 轮回阁位于林中,周边甚至连一条小路都没有,白云径锁,浅草封苔,两人到轮回阁的时候,才发现轮回阁的大门早就是打开了的,好似就在等着他们两个人进去一样。 二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了进去,叶桃凌并没有因为上次在轮回阁之中碰了一个软钉子,而有着丝毫的怯懦。 她是红衣桃主,最年轻的破虚巅峰,她自然有在任何场合气势都不落下风的资本。 轮回阁大殿之中空空如也,无人看守,也没有桌椅杂物,只是大殿的尽头,有一条漆黑的通道。 “你怎么又来了?”静谧之中这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将白舒吓了一跳,白舒觅着声音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的头顶有一根横亘在墙壁之间的木梁,木梁之上,栖着一只硕大的,通体火红,头尾和脖颈处羽毛为明黄色的鸟儿。 这鸟儿两目都有两个眼珠,看起来甚是可怖,刚才那声音,就是从这鸟儿那位置传过来的。 看到这两对儿眼珠子,白舒心里就稍稍有了些底,传说中有着这样容貌的鸟儿,也不过重明神鸟一支,白舒虽然猜到了它的身份,却也不好当面问个清楚。 白舒稍稍稳定心神,行礼道:“弟子开阳一脉白舒,得端木姑娘指点,欲入轮回一试。” 重明鸟轻振双翅,从木梁上飞下,落在了白舒身边,细细的打量着白舒道:“你认识端木?她现在怎么样了?” 白舒一听这话,就知道瞎婆婆并没有骗自己,难怪她说入轮回这件事情观主也做不了主,原来看守轮回阁的,是这样一只神鸟。 白舒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瞎婆婆的一些近况,那重明鸟听了,幽幽一叹,说道:“想不到端木最终还是落了劫,我若非离不开这轮回阁,我定要去见她一面。” 重明鸟说罢看了叶桃凌和白舒一眼道:“既然端木都为你们说话了,我就送你们入一次轮回,只不过这小丫头境界是够了…” 它颇为鄙视的看了白舒一眼道:“你这个修为就有些勉强了。” 叶桃凌连忙为白舒分辨道:“他不比我差多少的。” 重明鸟没有多问,只交代了一些入轮回的事情,就放白舒和叶桃凌进了轮回阁深处。 通道尽头,是一间一间单独的小房间,按照重明鸟的说法,入轮回前,都要选择一个房间走进去。 两人没走太远,各选了一个近点的屋子。 进屋之前,叶桃凌忽然叫住了白舒道:“你去陵武城的时候带上我吧,我也去!” 白舒愣了一愣,想起叶桃凌说过的,要去星院看洛凡的事情,忽然回过了味儿来。 “好,那就一起去!” 第二百八十章 一夜横江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自天剑山关隘过长江,要度过最长的一段江面,时以初冬,船家歇了大半,剩下的,也不过是想借着最后的这几天光景,再赚上一笔过冬钱。 几叶客舟三三两两的飘在江面,秋乌号寒,江风萧疏,星河散彩,水木清华,客舟之中,有一白衣少年临江而立,江风习习,白衣飘飘,朗月清辉之下,那少年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世人都说长江壮阔,可若非亲自过来领略一番,又怎能真的明白这壮阔二字意味着什么呢?”白衣少年远眺江面,唏嘘道。 船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船夫,他闻言朗声笑道:“若非这壮阔景色,有谁会想到从这天剑山关隘之前渡江呢,您后半夜上船,等到了对岸的时候,天色就蒙蒙亮了,人们都说这一晚上星云变幻,就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一样,客官好好体会吧。” 客舟一晃,船舱里面又走出来一个青衣少年,浓眉大眼,面色坚毅端正,他扶着白衣少年的手也站到了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极目远眺,忽然眉头舒展感叹道:“我说师兄为什么急急忙忙就要下山来呢,原来是存了游山玩水的心思,我本以为目下穷冬,水草枯竭,没什么意思,想不到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白衣少年爽朗的笑笑道:“半山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死板,每次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信,偏偏要自己看过了,才承认。” 白衣少年自然就是少年时期的白访云,二十刚过,破虚巅峰,离着天启境界,只有一步之遥。 而他身后这位青衣少年,就是萧半山了。 萧半山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道:“师兄你明明和我一样,没下过山,怎得你对山下的东西就这么了解呢,好像是早就来过一般。” 白访云拍了拍萧半山的肩膀道:“你啊,平日里也不爱读书,更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交流,自然是什么都不清楚了,我家经商多年,莫说是那些走南闯北的掌柜的,就算是我自己,也对这外面的世界,有着充分的了解。” 白访云说着,招呼船家道:“您这边儿水运总头是不是戚三哥?” 那船家微微诧异,他没想到白访云和萧半山这一行面色稚嫩的年轻人还知道自己行当里的事情,他愣了一下就回答道:“没错,客官您也听说过戚三哥?” 白访云微微一笑道:“我是丰嘉城白家的小伙计,听掌柜的说过几次,戚三哥在长江这一带很吃的开。” 那掌柜的立刻变了个态度,笑呵呵的道:“原来小哥儿是白家的人啊,我们这一带船夫的吃穿用度,大部分都是你们白家周转过来的,等回头过了岸,我找车送您到城里。” 白访云抱拳道了声谢,又和船夫就长江附近的商事闲扯了一通,说的老船夫笑的嘴角都合不拢,直称赞白访云会说话儿。 没过多久,江风骤起,白访云和萧半山在船夫的时候劝就下回到了船舱里,舱中自有其他同门弟子热好的温酒,两人进入船舱之后,对坐而饮,萧半山心中有疑问,喝不进酒去,便小声问白访云:“师兄,你为什么不告诉那人,你就是白家的少爷啊?” 白访云笑而不语,三杯酒下肚,直把萧半山急的要跳脚,白访云才慢悠悠的解释道:“他要是知道我的身份,定然不敢收我的船钱,人家一年到头,也就这最后一笔生意,你还要给他搅黄了么?” 白访云瞟了萧半山一眼道:“更何况他若知道我的身份,定然要局促不安几分,咱们和他相处起来,反而不自在,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过了江还有免费的车坐,岂不是正好。” 萧半山不解道:“你家都那么有钱了,你还精打细算着。” 白访云笑笑也不接话,一直等到江风散了,客舟可以顺水而行一段,那老船夫才进了船舱里面。 老船夫进舱,靠在一边坐下,甩了甩烟袋,看向了白访云,他知道白访云是这帮年轻人中的头领。 白访云点了点头,示意那老船夫可以抽烟,那老船夫这才嚓的一声点起了火来,没过多久,就舒爽的吞云吐雾了起来。 自古烟酒不分家,白访云见老船夫抽烟的模样,又看他闪烁着目光,频频看向酒桌,就知道他是酒瘾来了,嘴馋的不行,便示意身边的太虚观弟子给老船夫递了一壶酒过去。 那老船夫先是推脱,随后很快就接受了下来,三杯酒下肚,老船夫脸色微微泛起了一丝潮红,他踢了踢桌下的火炉,一阵火星子飞溅了起来,船舱内的温度也随之高了一些。 “我说白家小哥儿,我看你们这一行人,穿戴不似常人,更不像是去做生意的,您这是?”老船夫江上飘了半辈子,什么人什么事儿没碰见过,要不是看白访云面色和善,他也不会有此一问。 白访云笑了笑道:“我这两年在白家也赚了些银子,眼下收了收心,跟着我这帮弟兄出去讨生计,要换个营生了。” 那老船夫抽了口烟,面色凝重道:“若是这段日子去燕国的话,您可要避着点儿东边。” 白访云一听,就知道老船夫话没说完,他摆了摆手,第二壶酒就递到了老船夫的手上。第一壶酒早已下肚,这时候老船夫倒也真不客气了,接过第二壶酒来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段日子,燕国东边,在闹大虫,已经有数十人丧命了。” 萧半山屏气凝神半天,听到这么一句话,不满道:“我当是什么呢,就一只老虎,能掀起什么风浪,我们看起来像是畏怕山虎的普通老百姓么?” 白访云看了萧半山一眼,没好气道:“你见过什么老虎,能杀了数十人,还好好活着,没被除掉的?” 萧半山闻言一阵词穷,白舒则对老船夫道:“您老继续说。” 那老船夫赞赏道:“还是小哥儿心思细,这大虫确实不一般,据说是嘴长獠牙,背生双翼,毛皮雪白,啸人聋耳,身上已经背了几十条人命,现在都还没有被人抓住呢,敢上前的人,全都死光了,到了现在,虽然捕杀了那大虫能得到不少银子,可已经没人敢接这活计了。” 老船夫叹气道:“银子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 白访云和萧半山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担忧。 那老船夫左右打量了二人一眼,劝道:“回头上了岸,我给你们安排了车马,你们进城就好了,千万不要在荒郊野外走动。” 老船夫说罢又轻声嘟哝了一句:“若客死异乡,连尸骨都无处可寻。” 酒也喝过,烟也燃尽,老船夫道了声谢,又重新走出舱外,修正客舟行进的路线。 船舱之内,几个太虚观弟子可热络的闹开了花,这些都是年轻一辈弟子,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下山,就算是之前下过山的弟子,多半也没有过什么战斗的经验。 锄强扶弱,除魔卫道一直都是这些年轻弟子心目中最渴望去做的事情,奈何天下太平,久无纷乱,纵使学了一身道法,也没有什么舒展的机会。 fantuantanshu.com 众人讨论了一阵,就不自觉的把目光放在了白访云的身上,白访云是太虚观的少观主,也是这次下山的领队,只有他点头同意,众人才有机会碰一碰大虫之患的事情。 白访云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听这船家形容,这次为祸一方的定然是一种奇异的灵兽,若是参与,定然是说不出的凶险,这事情你们管不得。” 听闻白访云此言,众人心中一阵失望,又不死心的多问了几句,白访云又无奈道:“这是燕国的事情,纵使去管也轮不到我们,魔宗的人说不定此刻已经到了,过几天怕是就有祸患以除的消息会传过来,咱们等着就好,也省的扑一个空。” 众人一听白访云这话也有道理,也只好悻悻做罢。 只等到夜色深寒,众人酣睡之际,萧半山才推了推熟睡的白访云,白访云睡眠很浅,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点上了灯,一言不发的望着萧半山。 萧半山一副了解白访云的样子道:“师兄,我就不信,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不想去看看。” 白访云笑了笑,剪了剪灯芯,压了压火苗道:“要真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萧半山心知有戏,连忙问道:“那究竟要怎么办啊,你才说了不带他们去的。” 白访云四下环顾了片刻几名熟睡的太虚观弟子,低声说道:“早上到了城里,让他们安顿下来,咱俩就说要去处理一些白家商铺的事情,偷偷溜过去看一眼,若是力所能及,就收了那恶虫,也算功德一件,若是不行,咱们快马敢去燕京,请魔宗的高手前来。” 听到最后,萧半山脸都涨红了起来,似乎自己已经成为了万人敬仰的打虎英雄,名满天下。 第二百八十一章 岐方仙祖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小院清梅,远山晨雾,三三两两的少女嬉戏打闹着出得屋门来,未待从井中取水梳洗,就先见到一位一身杏黄色桂花疏纹夹袄,百褶荷叶冬裙的少女,翩翩起舞般的在院中练剑。 她秀足微点,宛若秋雁啄江般轻盈,她出一剑,晨雾就要消散几分,待到睡梅苏醒,旭日初悬,天地间已是一片清明。 一个水绿色衣衫的少女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走上前去道:“问儿妹妹,怎得连出门再外,都不放下修炼。” 那黄衣少女笑道:“便是少练一天的剑,这浑身上下就都不自在,师父给我这柄坤熹,自然是希望我为剑宗搏一个好名声来的,我怎好懈怠,自然要更加勤奋。” 那绿衣少女揉了揉黄衣少女的脸蛋,宠溺道:“玉骨冰肌天所赋,一心向道剑无双,问儿妹妹这名号早已经传了出去,我不信这次四派论道,有谁还能是你的对手。” 这黄衣少女自然是凌问儿,一十六岁的凌问儿,正是她身子刚刚长开,生的最美的时候。 凌问儿听人夸奖,不仅没有感到开心,反而还颇为担忧的道:“你难道忘了么,太虚观出了一位少观主,才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到了破虚巅峰,据说他甚至半只脚已经踏入天启了,我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绿衣女子是凌问儿的师姐,名为苏画情,她闻言笑道:“问儿妹妹担心个什么,我要是男子,一见了你,魂儿都没了,别说对你下狠手,就是说重了一句话儿,心都要碎了,哪里有人是你的对手。” 凌问儿被苏画情说的俏脸绯红,羞涩道:“师姐又打趣我。” 苏画情含情脉脉的望着凌问儿道:“别说是男人,就是我都不忍心凶你。” 她说着说着,话语一转道:“你这可是第一次下山,保管叫其他几派弟子看直了眼,到时候你可要好生留心着,莫要被别人骗了,尤其是不要被男人骗了。” 寒梅清香,丝丝点点落入鼻腔之中,混合着清冷的气息,让人脑海中一阵一阵的舒畅。 凌问儿懵懵懂懂的点头应下,又听苏画情念叨道:“到时候我可不能跟在你身边,平白被比了下去…” 不多时,剑宗一行弟子穿戴整齐,梳洗完毕,便各自收拾好了行李,继续赶往燕京城。 进了燕境,天气愈发寒冷,众人也从骑马,换作了乘坐马车。 这天中午,气温渐升,车队不知道因为什么停了下来,凌问儿挑着窗帘,美目盼兮,隔帘一望,正瞧见苏画情和路边客栈的老板在商论着什么。 凌问儿屏息凝神细细听着,隐约听到了恶虎和吃人之类的字眼,不多时苏画情挑帘上了马车,也不说话,自己坐在窗边算计着什么。 凌问儿可怜兮兮的望着苏画情,不用她如何言语,苏画情就开始小心翼翼的解释着事情的原委。 “店家说是前面闹了虎患,还是条虎中异兽,凶猛异常。” 凌问儿担忧道:“那咱们是不是要避开着走,免得遇到什么危险。” 苏画情摇了摇头,古灵精怪道:“刚得了消息,那吃人猛虎已经被人收服了,你猜这个时节,这个地地界儿,究竟是谁有这种手段?” 凌问儿咬唇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苏画情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语气道:“竟然是许久不在江湖中出现的岐方仙祖陆静修,他现在就在兰溪镇之中,离着咱们现在的位置,也不过一天路程,怎么样,要不要过去看个热闹?” 凌问儿微张小口,吐气如兰道:“从没听过这人,他是?” 苏画情嗔了凌问儿一眼,低声解释道:“陆静修本是山野修士,虽做道士打扮,却不是太虚观中的弟子,他平日里清贫出世,倒真个是默默无闻,真正让人们知道他的,是因为三十年前的一件事情。” 苏画情轻咳一声道:“当年盛夏,名不见经传的陆静修还在太平湖畔,荔香院中抄书,有一天太平湖来了一个中年人,二话不说,就要开湖取墨。” 凌问儿目光闪闪,一脸好奇的望着苏画情,见她话音一停,连忙催道:“然后呢?” 苏画情悠悠道:“荔香院是陵武城中最有名的私学,当年荔香院中出过一位大文豪,书气清华,傲骨铮铮,因时政维艰,遭受到恶人的迫害,不堪受辱,于太平湖投湖自尽。” “而自那之后,太平湖泛舟,人们就常常看到太平湖水底有黑色水墨晕开,像是先生生前笔墨。” 苏画情颇为惊叹道:“那个中年人也不知是不喜欢这个故事,还是有什么别的动机,他来到太平湖边,竟用大神通将整个太平湖的湖水吸了起来,高举到了半空之中,说要看一看太平湖底究竟有没有陈年水墨。” 凌问儿紧张道:“那他找到了么?” 苏画情笑道:“水墨是没找到,那中年男子倒是被陆静修狠狠的修理了一顿,但由于两个人都是天启境界,到了最后,陆静修收不住手,失手将那中年男子的头砍了下来。” “啊!”凌问儿惊呼一声,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人身首异处,脖颈处血液喷涌的样子。 苏画情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恶心道:“那人头颅落进太平湖中,沉入水中又浮了上来,他身首异处,可那头颅从水里浮上来,吐了一口湖水,甚至还能说话。” 凌问儿顿时不寒而栗起来,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苏画情微微摇头道:“那头颅开口说他是魔宗的宗主,虽然今天命丧太平湖,但来日要刀兵直向陵武城,搅得一个天下不宁,那头颅说完这句话,才闭上眼睛死去。” “陆静修闻听此言,叹了口气,走上前抓住那颗随波逐流的头颅,又安回到了那人的尸首上面。” wucuoxs.com 苏画情赞叹道:“谁想到那中年男人又活了过来,并和陆静修冰释前嫌,留在荔香院一个月之久。” 凌问儿听到这里,心中的惊讶已经不能用言语所表达了,她只是茫然的听苏画情讲着。 苏画情解释道:“从此陆静修这个名字,才被世人所知晓,又因为陆修士医能生死人,战能斩天启,医术和道术都高深莫测到了一定的境界,不似凡人手段,所以世人才尊称其为岐方仙祖,这几十年来,陆修士都是满天下游历修行,极少现身,也极少在某个地方停留过久,但这次咱们去,说不定真能见到他。”(岐黄是医术,方术就是道术) 凌问儿微微有些崇敬之色,却还是说道:“陆修士厉害是厉害,但咱们这样的普通弟子,总是和人家差了太远的,若是碰上了可以招呼一声,倒是没有必要特意前去打扰。” 苏画情撇嘴道:“你哪里算是普通弟子,陆先生见了你,说不定收你为徒,带你浪迹天涯呢!” 凌问儿赶紧抗拒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回碧落山陪着师父。” 苏画情用手指戳了戳凌问儿粉嫩的脸蛋道:“知道你和宗主感情好啦,不过这次我是真想过去看看,能见陆修士一面也是极好的,好妹妹,你就陪姐姐走一趟吧。” 凌问儿本不愿前往,却架不住苏画情再三磨求,终于还是带着所有的剑宗弟子,往兰溪寺而去。 越靠近兰溪寺,关于猛虎和陆静修的消息就越来越多,据传言讲,这猛虎本是一只白虎,出没于燕国中部的雪林之中,以有三五十年没有出过雪林,从未伤过百姓。 而今年深秋,这猛虎忽然变了样子,口中生出了獠牙,背上平添了双翼,性情也是大变,变得狂怒易躁了起来,最开始只是伤人,等到了后面,已经是凶性难平,连杀数人,杀人之后,还要将尸体分而食之。 初冬时节,这恶虎已经从燕国的中部腹地,一路向东,杀到了燕洛边境。 而陆静修正好就在燕国,听闻此事之后,一路追随着这猛虎的足迹,终于在兰溪镇外,收服了这只恶虎,据传言,就连陆静修收服此兽,都大废了一番周折,甚至还受了些伤。 至于陆静修伤成了一个什么模样,就没有人清楚了,众人只知道,陆静修最终带着那头猛虎上了山,住进了山上的兰溪古寺之中。 至此虎患以除,人心皆安,陆静修又是名声大噪,每天想着看热闹,一睹陆静修真容的人不计其数,兰溪镇周边十里八乡都有来人,倒是快要踏破了兰溪寺的山路。 只不过陆静修入寺前有过交代,这几日他要封寺养伤,闲杂人等,一律都不接待,就这么着,这事情的热度才稍微消了消。 人们对陆静修闭寺养伤的事情倒也并不担心,毕竟陆静修医术高明,能生死人,就算是收服这恶虎受了些伤患,也肯定没什么大碍。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机缘 兰溪古寺,寒梅傲雪。 清茶从早煮到中午,茶香已经溢到了窗子外面,和梅花的淡淡清香交织在了一起。 外有僧人快步而来,在门外站定,对立面恭敬道:“陆修士,门外来了客人,是剑宗的弟子,路过想要入寺诚拜一番。” 陆静修本在写信,闻言笔锋一顿,回答道:“让他们进来吧!” 门外僧人应了一声,自行告退。 陆静修虽然是一位天启修士,岐方过人,但对于世间这四大门派,却还是怀有着极高的崇敬之心,这兰溪寺山门,拦的了普通人,却拦不住四派的弟子,更不要说这个时节出来活动的剑宗弟子,定然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精英,以后难说有什么修为和成就,若是早见一面,说不定又是一番造化。 兰溪寺外,寺门一开,僧人一愣,看呆了眼。 苏画情捧着凌问儿的手护在掌心里,红唇凑上前去呵着气,而凌问儿素面冰心,只顾着望着墙角的梅花怔怔出神,甚至连寺门打开都没有发现。 倘若刚才敲门的是凌问儿,不需要陆静修开口,剑宗弟子也能入寺。 直到苏画情轻咳了一声,那僧人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侧开了身子,闭上了眼睛,低头吟诵着旁人听不懂的经文。 本是佛前古井无波之心,奈何一面成麻,将理难理,欲斩不断,僧人自责,犯了清规戒律。 剑宗弟子入寺,佛前静无香客,新雪一扫凡尘,檐角积雪时不时哄落下来,溅起一阵雪花,倒真能在静谧之中,吓人一跳。 凌问儿本就不是为陆静修而来,她来到兰溪寺中,见到清幽如此,心下暗暗欢喜,便和苏画情说了一声,独自沿着小路一个人走到了古寺深处,而苏画情还不依不饶的缠着引路的僧人,套着关于陆静修的话。 与此同时,兰溪寺门外梅花树上,已经拴好了两匹骏马,白访云和萧半山结伴而来,却没吃到门禁,看门的僧人,早已经不知所踪。 萧半山见四下无人,禁不住纳闷儿道:“师兄,不是说这兰溪寺门看的紧么,怎得连人都见不到一个?” 白访云深处于清幽古寺,心情大好,摇摇头也不说话,一个劲儿的吸着鼻子嗅着隐隐梅香。 另外一边,凌问儿只挑着积雪未扫的地方探寻,越是往深了走,人烟越是稀少,只留下长长一串脚印,像是一条缀在她身后的尾巴。 直到凌问儿在一个僻静的地方遇到了一树桃花,她才彻底站住了脚步。碧落后山血桃繁盛,开尽三季,可不论如何,冬天也都是不开花的。 凌问儿万没想到,燕国的桃竟然开的如此的妖艳,与寒梅争香,傲雪而放。 “你身上的剑,是坤熹么?” 就在凌问儿出神儿的功夫,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中年人,一身粗布麻衣,像是山里的挑夫一般,站在凌问儿身后望着她。 与旁人不同的是,这人眼中一片清明。凌问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佩在腰间的那柄剑,疑惑道:“没错,你是如何知道坤熹的呢?” 坤熹剑朴实无华,除了清根刻印,没有什么区别于普通宝剑的标记。 那人笑笑道:“我在荔香院的时候看过剑谱,坤熹几乎已经是天下间最好的一柄剑了。” 听到荔香院三个字,凌问儿意外道:“你是陆静修陆修士?” 那人笑意渐盛道:“姑娘也听过我的名字么?” 凌问儿点头道:“昨日才听说的,想不到今日就见面了。” 陆静修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换了旁人,定要要说一些修士之名,如雷贯耳之类的话,偏偏凌问儿毫不做假,才听说过就是才听说过。 而且凌问儿入寺只管往无人僻静的地方走,全不像她那些同门,这也是为什么陆静修单独找上了凌问儿的原因。 陆静修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凌问儿道:“有些关于那异兽的事情,要说与燕京知道,并让他们前来处理,姑娘肯定是要去燕京的对吧,可不可以帮我送个信儿呢?” 凌问儿接过了陆静修的信收好,点了点头,忽然问陆静修道:“你真的能把死人的头接回去,叫人死而复生么?” 陆静修一愣,多年以来很多人都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凌问儿还是第一个当着陆静修的面问出这句话来的人。 陆静修心里稍稍有些宽慰,当年他在太平湖畔本是默默无闻,谁想到出了那么一桩事情,平白毁了清净,时至今日,陆静修已经很久没能遇到愿意和自己平辈论交的人了。 他摇了摇头,回答凌问儿道:“人死不能复生,纵使你医术再过高明,也是枉然。” 凌问儿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她往前走了一步,看向那一树繁盛的桃花道:“花有重开,人怎么可能有重来的机会。” 这看似寻常的感叹,却让陆静修生出了淡淡的伤感。 只一刹那间,那一树桃花簌簌而落,竟像是到了晚春落红之时,凌问儿下意识望向地面,想看一看一片桃花铺在白雪之上的样子,耳边却忽然听到了水声,那些桃花都落进了池水之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桃花树下,多了一方静美的水池,一瓣瓣桃花落在水中,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随即晕开在了凌问儿的眼中,她意识一阵模糊,忽然好似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陆静修很喜欢凌问儿这个小丫头,他又看了凌问儿一眼,凌问儿的眼眸已经陷在了水波之中。 “便是今日,我送你一桩机缘!” 另外一边,白访云和萧半山也来到了前院之中,院中一颗参天玉兰已然盛放,白色的花朵沉甸甸的挂在枝头,将整个院子都遮盖了起来。 树下有一石桌两石凳,桌上还有一盘残棋,白访云走到棋盘旁边,凝神一望,不自觉被棋局吸引了进去。 萧半山在一旁喊了白访云几句,没得到回应,便一个人径自往兰溪寺深处行去,不过片刻,前院之中就只剩下白访云一个人了。 微风自寺上屋檐划过,吹动一树玉兰众香摇落,棋盘之上,白棋如玉,黑棋似墨。 “要把这局棋下完么?” 许是白访云太过于专注,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陆静修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零点看书 白访云终归不是俗人,更不像是白舒,白舒喝酒看情份,人情到了,他才举杯,而白访云就要潇洒多了,他向来是来者不拒。 下棋也是一样,不需要问明身份,也不需要任何的废话。 白访云落座,执黑子,陆静修也坐下,手执白子,二人一言未发,你来我往的落了十几子。 陆静修捏起一枚棋子,夹在指间,忽然抬眼看了白访云一眼,问道:“明明是黑棋劣势,你为何还要先抢黑子?” 白访云拿起一枚黑棋,抛在空中,光滑的黑棋棋面闪烁着动人的光泽,下一秒那枚棋子落入白访云的掌心,白访云把手伸出去给陆静修看,解释道:“黑子正好可以倒映出玉兰,白子却不行。” 陆静修深深叹气。 只从这棋子的选择,就能看明白一个人,也能看清楚一个人将要走的路。 陆静修忽然有些犹豫,他又落了一颗子,继续说道:“听说罗道全和观主都收了你做徒弟?” 白访云落子一顿,抬眼看了陆静修一眼道:“陆前辈还和我师父他们有交情?” 陆静修道:“哦?你这就猜到我身份了?” 白访云笑道:“这种小地方,除了您,谁还有可能见过我师父他们。” 陆静修怀念道:“是啊,我倒是真见过他们二位一面,你能得他们两个同时教导,造化当真是不浅。” 白访云又落一子,出言提醒道:“陆前辈再错几子,怕是要输了这棋,葬送了之前大好的局势。” 陆静修不以为意,依旧随意对弈,说道:“你我碰面,我心思全在你身上,你心思却全在棋局之中,着实有趣。” 白访云摇摇头道:“您说下棋,我本是陪奕,但终归是黑白两片天下,我若分心,便辜负了这黑子,更辜负这玉兰花,自然不能让白子继续讨得便宜。” 陆静修赞赏的望着白访云,再次看他,那眉眼唇鼻,无一不顺眼耐看,到这时候,陆静修也不奇怪为什么白访云在太虚如此受宠了。 眼看陆静修这一局棋就要一败涂地,他忽然问白访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白访云抬眸看着陆静修道:“嗯?” 陆静修讲述道:“有柴夫路遇棋局,观二人对弈,一局下来,他回拿青斧,斧柄成灰,斧刃锈透。” 陆静修叹了口气道:“有时候看一盘棋,光阴一转,就是千年过去,我都不敢随便入别人的局,你倒还真有几分胆气。” 白访云闻言下意识的看向了桌面上的棋盘,他目光一停在棋盘之上,不知怎得,就再也挪不开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念之差 自古人们所知,天下道传不过太虚观一脉,自太虚祖师开山立派,莫渊山香火鼎盛,一脉而承,名扬四海。 可众人鲜有得知,自古道传,向来都是两脉,太虚祖师是一脉,陆静修这一支,又是另外一脉。 就像当年瑶姬于碧落山开门立派,尊先代剑师为祖,魔宗尊烛龙,古寺尊影魔为祖一样,太虚祖师,也被人称之为道祖,但从来没有人想过,太虚祖师的道,是从何处而来。 同理,世间也不是只有轮回阁一个地方,能触碰到光阴流转的源泉,陆静修有一门大神通,就是能营造出一个只属于个人的小轮回界,但其作用和太虚轮回阁截然不同。 陆静修的轮回,是亲身经历,身入其中,就没有办法,只做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有些缘分,必定要经得起几世轮回的琢磨。 凌问儿和白访云,相继落入陆静修的局中。 这一世白访云和凌问儿是同僚,同为杀手,就像是纯钧和承影一样,朝不保夕,连一个承诺都给不了对方。 时局动荡,人心不安,凌问儿某天夜里领命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白访云得知,凌问儿被困在某处阴暗的地牢之中,她落在敌人的手里了。 虽然白访云和凌问儿是最优秀的杀手,但不代表着他们没有朋友。 白访云就有这么一位同僚朋友,他告诉白访云道:“上面来了消息,那女人很可能是对方的人,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也是对方散布出来的。” 白访云哦了一声,拿起了手中的刀。 那人拉住白访云的袖子道:“你这次去,你就真的回不来了!” 白访云没有说话,甩开了那人的手。 白访云确信,他对她有着多年的了解,若真有人是骗他,也一定是上头骗他,朋友骗他,却绝对也不可能是,她会骗他。 敌营长街,横尸遍野,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这一晚白访云杀红了眼,刀口卷刃,身受重伤,犹不退却。 一夜以过,长烛乍灭,用不了一天,白访云做的这些事情就会传遍江湖,他将会是有史以来,最声名远扬的杀手。 白访云浑身淌着血走进了地牢之中,凌问儿被铁锁束缚了起来,披头散发,梨花带雨,眼中止不住的流出泪来。 白访云斩断锁链,长刀也随之寸断,他拥紧了凌问儿,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凌问儿的衣衫。 下一秒白访云胸口插进了一把尖刀,剜心剥骨。 门外长街十里横尸,没一人杀的了他,偏偏只有在他怀里的这位可以。 凌问儿哭的更伤心了,她也刺了自己一刀。 白访云失去意识之前,脑海里想到的,还是两人曾经在一起,千难万险,她对自己舍命相救的那些画面。 他朋友说对了一次,凌问儿是内线,而他只要这趟去了,就真回不来了。 又是一世,白访云和凌问儿青梅竹马,八月蝴蝶黄透,两人新婚初分,幼子未言,白访云参军,如鱼得水,战功赫赫,名声远播,扶摇直上。 三年光景,他是将军,她守空房,书信往来十几,云雁南北三回,心知天下,战乱将息。 白访云在回信中写道:只需再夺三城,而今往后中原兵马不动,我回旧县,马放南山,卸甲归田,朝堂不入,家门不离。 凌问儿等在家里,信以为真。 年后捷报从前线一路传送到后营,天下百姓皆知,普天同庆,凌问儿亦是欢喜,重新梳妆,对镜贴黄,只等将军归营,衣锦还乡。 半月之后,士卒来访,送头冠一顶,染血长枪一柄。 “将军冲杀在前,连夺三城,杀敌无数,战陨沙场,皇上有令,携夫人与将军之子回京受赏,爵位世袭。” 凌问儿接旨,小整一天,于当夜悬梁自尽。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一去黄泉见,痴心不愿改! 下一世,还是如此。 又一世,又是如此。 又或者是某一世,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一男一女,南北向对,一个擦肩回眸的功夫,总觉得那人在人群之中,有所不同。 陆静修小轮回界,倘若只送进白访云一人,那这些经历都不会改变,只不过他不可能每一世,都遇到凌问儿,同样,凌问儿也不可能每一世都遇到白访云。 入小轮回界,体验众生苦乐,亲历其中,等回到人间那一刻,心境就已然得到圆满,这是突破天启之前,最重要的一步。 陆静修本想送凌问儿一桩突破到天启的机缘,却在一念之差下,把白访云也牵扯进去了。 轮回之中,更有轮回,两人一入小轮回界,人间只短短一瞬,其中不知道已经是度过了几生几世。 两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凌问儿只见桃花,未见潭水,白访云也只望见玉兰,却是见不到什么棋局了。 兰溪寺只剩下被大神通束缚住的猛虎,却再也没有了陆静修的身影,若不是凌问儿怀里还有一封写好了的信,她肯定以为这一切只不过是浮生一梦,一梦浮生。 这世上很多事情无法分一个对错,但若说错,有时候就错在这一念之差。 萧半山不过往前走了几步,张望了片刻,再回头的时候,发现白访云还呆呆的站在哪里,便上前去一拍白访云的肩膀道:“师兄,你怎么还愣神呢?” 白访云皱眉道:“那棋局呢?陆静修呢?” 萧半山一脸古怪的看向白访云,说道:“什么棋局啊,陆静修还在里面,还没出来呢!” 白访云指着树下石桌道:“就这上面的棋局!” 萧半山低头一看,只见到几瓣被雪花砸落的玉兰,嘟囔道:“师兄,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白访云闭目使劲晃了晃头,脑海中依稀浮现了自己捏着黑子,在光滑的棋面之上望见玉兰倒影的场景。 “真是奇怪了。”白访云喃喃自语。 两人并肩往兰溪寺深处走去,忽然望见佛殿之中,一杏黄色桂花疏纹夹袄的妙龄少女。 偷眼一望,只一个侧脸,却让白访云生出了魂牵梦绕的感觉,仿佛远处殿中那女子,就是生生世世和自己纠缠在一起的那一缕芳魂。 白舒在一旁冷眼看着,他还记得凌问儿说过,她第一次见白访云,是在雪林寒潭,但实际上那却不是白访云第一次见她了。 不光是白访云看呆了眼,就连萧半山也是如此,一愣神的功夫,凌问儿已经离开了大殿,沿着小路一路走了过去。 白访云二话不说,抬脚就跟了上去。 白舒在原地站了片刻,幽幽一叹,也无可奈何的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陆静修对白访云和凌问儿做了什么,他只知道两个人都曾经陷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状态。 xiaoshuting.la 更让白舒惊异的是,他曾经见过陆静修。 陆静修就是紫桑别院门口,那个给白舒和董色看手相的落魄老道,白舒还曾经在一怒之下,砸了陆静修的美酒。 如今重见故人,白舒心里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儿,因为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姻缘,很可能就是这老道给牵的红线。 而且以陆静修的修为和身份,他说白舒和董色手相不和,有缘无份,很可能就是真的。 也兴许是陆静修因为害了白访云和凌问儿这一对儿,在遇到董色和白舒的时候,他就希望白舒和董色长痛不如短痛,不要步了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后尘。 想到这里的时候,白舒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凭什么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他爹娘就不行,到了他白舒这里,还是不行? 白舒在愤怒之后,随之迎来的就是遍体生寒的恐惧感,他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闪过董色的面容,她或颦或笑,或柔弱或坚强,都在白舒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难不成最终我的结果,也和她一样么? 白舒路过院子中的繁花,又想起那句,花可以重开,人死了还能重来么? 字字诛心! 白舒一直遗憾于,他错过了凌问儿在自己出生之前独自度过的那些时间,所以白舒根本不关心白访云的生活是一个什么样子,他等到今天,终于等来了一个从始至终陪伴凌问儿的机会。 白舒为此感恩戴德! 只不过可惜的是,就算是入了轮回,白舒也没能弄清楚,究竟是谁把凌问儿抛弃在了大山之中,白舒亲眼见证了,宗主是如何把凌问儿带回了剑宗,凌问儿又是如何牙牙学语的从一个婴儿,长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少女。 白舒寸步不离的跟着凌问儿,亲眼见证东洛剑宗,碧落山上下,几千人独宠凌问儿一人的模样,看着凌问儿一点一点的成长起来,白舒就像是亲手养大了一个女儿,这过程中,虽然只是旁观,但白舒充满了幸福。 而直到现在,白舒才终于弄清楚了,白访云和凌问儿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相识的。 轮回阁的小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镜子,你只要看那铜镜一眼,你就会来的你最最深爱的那个人身边。 第二百八十四章 梦中人 兰溪寺后,清流小溪轻柔而下,在严寒之中也没有凝结之势,小路之上,有着浅浅脚印,一路延绵而下。 白舒跟在最后面,心里有些感叹,因为他和董色来到兰溪寺的时候,这条小溪已经没有了踪迹,除此之外,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从兰溪寺下山之后,凌问儿一个人走到了雪林之中,就像是倒退着走了一遍,当年白舒上山时走过的路线。 树林之中落满了厚厚的积雪,积雪之下,还有半腐烂的绵软的树叶,路虽然难走,却挡不住凌问儿往深处探索的热情。 白舒惊奇的发现,雪林寒潭附近,有着纯净无暇的天地灵气,来到近处,白舒才看到,本该平静无波的潭水,却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旋转流动着。 白访云和萧半山也一路追了过来,入了雪林,急行而下,萧半山的额头已经微微有了汗水,他有些紧张道:“师兄,咱们就这样追过来,会不会有些唐突啊?” 白访云还没有回过神来,话也不说,失魂落魄的往前面赶。 萧半山也不以为意,继续自顾自的道:“我以为天权宫那些师姐师妹们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仙女了,想不到在这种小地方,还有更漂亮的女子,就像是做梦一样。” 做梦二字落日白访云耳中,小轮回界中发生的点点滴滴,似乎又重新翻涌了上来,将白访云的心境搅得惊涛骇浪起来。 而萧半山也忘了陆静修的事情,就一门心思的想看看,那杏黄色身影,究竟去了哪里。 直到二人来到寒潭附近,见到一个柔弱的背影,怀里抱着一头梅花鹿,跪坐在潭边。 白访云上前,看了一眼说道:“这潭水之中灵气过于浓密,这只鹿儿喝了潭水之后,不仅得不到好处,反而还要爆体而亡,可惜了。” 凌问儿低头望着那只梅花鹿,用修长的手指轻抚着那梅花鹿的脖颈,眼中的哀伤挥之不去。 “我试试吧。”白访云叹了声气,在凌问儿身边蹲下,伸出手来摸到了梅花鹿的脑袋之上。 于此同时,凌问儿抬眸,秀发低垂,遮住了半张俏脸,却正好对上白访云的眼睛。 那一刻凌问儿只觉得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给了自己一种魂牵梦绕的感觉,似乎他只要说一句话,多看自己一眼,自己就愿意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去,不管不顾的和他融为一体。 之前的生生世世,他们两人做过夫妻、朋友、亲人、陌生人甚至是仇敌,这一世又会是一个什么模样呢? 凌问儿开口,却不小心吃到了自己的秀发:“我们认识么?” 白访云看着那一缕夹在凌问儿唇角的黑发,心脏如遭重击,他怅然若失道:“我不清楚,也许认识吧。” 白舒冷眼旁观,心一点一点的凉了下来,他只见白访云和凌问儿对视了一眼,就从中看到了,凌问儿看向别人时,前所未有的一种目光。 痴迷,纠缠,肝肠寸断。 陆静修果然好手段! 白舒眯起了眼睛,强忍着情绪,亲眼看着白访云和凌问儿是如何相识在了一起。 同样的地方,诞生了两代人截然不同的两段感情。 白访云和凌问儿都是天之骄子,他们的感情是众望所归,可白舒和董色不是,他们的感情一直在寒冷的冰水之下挣扎,很难有浮出水面的那一天。 在此之后,白访云和萧半山加入到了剑宗弟子的队伍当中,一起赶往燕京,半路上和剩下的太虚观弟子遇到了一起,结伴而行。 而后一个多月的路程之中,白访云做的做多的一件事情,就是从自己的住处走到院子里面,喊凌问儿出来比试。 一边儿是太虚观百年不遇的修道天才,另一边儿是剑宗惊才绝艳的少女剑仙,两人相遇,难道不像是太虚莫渊山和剑宗东沧海在一起碰撞么! 更何况世间一直传闻,太虚观白访云,半只脚踏进了天启,天启之下没有敌手,大家都想看看,凌问儿比起白访云,究竟差了多少。 可实际上的情况让众人大失所望,更让太虚观弟子脸上无光,因为被称为天启之下无敌的白访云,回回和凌问儿比试,回回落败。 不仅如此,战败之后白访云依旧不知疲倦,好像丢脸不够似的,继续缠着凌问儿比试,天天如此,美曰其名是增进修为。 凌问儿平日里在碧落山上,一心向道,也算是个清淡性子,对旁人从不假以辞色,更不要提天天应别人邀请了。 可说也怪了,偏偏白访云每次找她切磋,她都来者不拒,全部应下来了,而且回回都不留手,把白访云打的一个落花流水。 很长一段日子,太虚观的弟子只要见到剑宗弟子的影子,都会下意识的避让,毕竟太虚观少观主天天输给剑宗的小宗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ranwena.net 这天白访云又约凌问儿比试,一如往日,白访云没什么悬念的战败了,凌问儿也像往常一样,收剑准备回去。 众弟子也意兴阑珊的要离开,可就在这时,白访云叫住了凌问儿。 “我一直都打不过你哎。”白访云有些嬉皮笑脸。 这没脸没皮的模样让太虚观的一众弟子又是脸上一红。 凌问儿回眸一望道:“是哦,你确实打不过我!” 白访云笑道:“那你希望我进步么,变的越来越强?” 凌问儿淡然道:“你找我比试,不就是为了修为精进么?” 白访云点头道:“那我如果进步很大,你能不能给我些奖励呢?” 凌问儿看了白访云一眼,直看的他脸红心跳,她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两派弟子屏息凝神,仿佛已经预感了将要发生的事情,萧半山也目不转睛的盯着凌问儿光滑白皙的侧脸,心怦怦直跳。 白访云缓缓说道:“四派论道的时候,倘若你我碰上,我又恰好赢了你,你嫁给我,行么?” 场间针落可闻,离着到燕京,只剩下三天的路程了,谁也没想到白访云在这个节骨眼儿,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凌问儿凝注着白访云,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之后的日子,白访云终于停止了无休止的切磋与交流,到了燕京之后,两派弟子分开居住,更是没有了任何交集。 仿佛白访云不认识凌问儿,凌问儿也没有听说过白访云一样。 一转眼,四派论道已经到了最后一场,燕王宫赏雪台,人声鼎沸。 无巧不成书,四派论道这最后一局,恰好就是白访云和凌问儿两个人的比试,除了太虚和剑宗的弟子,没有人知道在此之前,白访云和凌问儿二人已经在私下里,比试过了无数次。 白访云一次都没有赢过,知道之前事情的人,也从没想过白访云会赢,毕竟自上次白访云落败,才过去短短半个月的光景,对于修炼中人来讲,半个月真的算不上是什么。 这一战打了足足两个时辰,世人从来没有见过两个水平如此相近的高手有过这样一场赏心悦目的巅峰对决。 这也是历史上,四派论道之中水平最高的一场对决,同时,也是数百年以来,四派论道的比试之中,第一个平局。 最后一招过后,两人双双收手,灵气重新归于气海。 凌问儿站稳了身子,目中闪过了一丝疑惑道:“最后那一招,你明明可以击败我,可到了最后,你为什么收手了?” 白访云低垂着眸子,不敢看凌问儿的脸,半响才回答道:“刚才那招我若是出手,你或轻或重都要受伤。” 凌问儿抿唇沉默了半天,终于缓缓开口道:“那你不想要你的奖励了么?” 凌问儿就那样落落大方的站在哪里,似乎白访云只要胜了这一局,他就能将面前这个完美无瑕的女子拥入怀中,好生怜惜一番,然后再也不分彼此。 良久,白访云叹了口气道:“比起奖励,我更想你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这句话听着有些熟悉,似乎是某一世,他白访云也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凌问儿一下子红了眼眶,问白访云道:“我梦中那个人,是不是你?” 白访云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是我,我就是你梦里面的那个人!” 小轮回界中的前世今生,万般轮回,在这一刹那都在腐蚀着凌问儿那颗未曾触动过的心。 白访云和凌问切磋只是为了给自己见她,找一个理由,而白访云一直输给凌问儿,只是为了能得到一次赢她的机会。 自始至终,白访云的实力都要强过凌问儿,可最终,白访云还是没能胜过凌问儿一次。 “唉。”白访云轻叹一声,除了离着他最近的凌问儿,没有人听清楚,白访云这一声叹息。 下一秒坤熹摔在了地上,发出了铮的一声,凌问儿体态轻盈,如同乳燕一般,投入了白访云的怀抱。 有很长一段时间,陆静修在听到白访云和凌问儿这一段传世佳话的时候,都有些洋洋得意,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于凌问儿而言,爱上白访云是最快乐的事,却又换来最痛苦的悲。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一身黑衣二十年 冬末的一天,燕京城开南北市,集市要从清早开到傍晚,入夜不歇,连开三天,南北长街摊市连营,游人如织,络绎不绝。 参与其中的,燕国本地的商户不到半数,更多的是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其他三国的摊贩。燕国不歧视外户,但凡在燕国落脚的,都能得到平等公正的对待,是以愿意留在燕国做买卖的生意人,也要更多一些。 南北集市伴随着春节的到来,除旧迎新。燕国上下,举国欢庆,日常生活中的忙碌和紧张,在这几天也都被一扫而空,所有人都闲了下来,多半的人都会选择,趁着这个机会,去逛一逛南北集市。 华洛两国都不过春节,白访云和凌问儿也是第一次经历燕国这个盛大的节日。 而莫寒却是土生土长的燕国姑娘,不同于南方女子的温婉娴静,莫寒是那种风风火火的酷到让人惊叹的女子,落落大方的外在之下,拥有着一颗独立且充满主见的火热心脏。 真要比喻的话,凌问儿是南方雨季中,下了整月小雨,被湿润浸透的青翠欲的青草,所簇拥着的那一面梦幻中泛着涟漪的春湖柔波。 莫寒就是,北方冬天中深沉平缓的雪夜里面,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之上,独自盛开的清幽梅花。 这一年莫寒和凌问儿初识,莫寒爱煞了凌问儿这个温柔可爱的少女,南北集市一开,莫寒起了个大清早,就拉着凌问儿穿戴整齐,出了院子。 不用提前招呼,白访云和苗历早已经站在院门口等着莫寒和凌问儿了。 凌问儿一眼望见穿的厚而臃肿,像是一头笨拙的狗熊的白访云,眼睛里面止不住的笑意。 白访云终归是南方人,最为惧怕北方的严寒,尤其是这几天冬末,北风最后一阵吹袭,气温又有降低,白访云干脆彻底放下了修炼,也不动用灵气,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陪在凌问儿的身边。 褪去了一身耀眼光芒,白访云平凡的让人心动。 “给你这个!”白访云从怀里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不管不顾莫寒冷如寒霜的目光,塞进了凌问儿的手心里面,望着凌问儿傻笑。 凌问儿也回应了白访云一个笑容,露出了一口银牙,她将那包子撕开,分给了莫寒一半,两个人边走,边捧着包子吃。 白访云和苗历就在后面跟着,像是两个傻傻的跟班,也不看四周人群和风景,就一个劲儿的盯着面前那两个并肩而行的女子的背影。 莫寒微微偏头,侧眼偷瞄了白访云和苗历二人一眼,轻声说道:“问儿,你确定你喜欢白访云?他看起来跟个傻子似的,就知道傻笑!” 凌问儿也回眸偷眼看他。 见到凌问儿的目光,白访云果然又是喜笑颜开。 凌问儿给白访云争辩道:“他可不是傻子,只不过是在我面前,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莫寒不屑道:“听说你们是在来燕京的路上才认识的,这么短的时间,你难不成还相信他会爱你爱的死去活来不成?” 凌问儿天真无邪道:“难道不会么?” 莫寒闻言一愣,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凌问儿说的有道理,任何男人在面对凌问儿的倾心的时候,都只能是爱的死去活来的。 凌问儿见莫寒出神的样子,心里暗暗想着在陆静修小轮回界里度过的生生世世,梦可以是假的,但付出的感情,永远都不可能再收回来。 这一世是白访云和凌问儿,最有机会完成之前没能完成的事情,修成正果的一世,她自然要好好珍惜。 和莫寒一样,苗历也不理解白访云和凌问儿之间的感情,他默然跟在身后,时不时偷瞄一眼莫寒的背影,跟着走了好一段路,苗历才终于不情不愿的开口道:“本来我还能和莫寒说几句,现在好了,你带了个麻烦精过来。” 或许凌问儿这一辈子也就被人编排过这么一次。 白访云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狠狠敲了苗历的头一下,说道:“你还想不想接你们头儿的位子了?连问儿都敢编排!” 苗历捂着额头,可怜巴巴的道:“想。” 白访云得意道:“你们头儿都拿我当朋友看,你还不放聪明点儿,跟着我好好学点儿东西。” 苗历撅着嘴想了想白访云在天下间的地位,又想到那些长辈对待白访云时的态度,终于忍辱负重的点了点头,不再开口抱怨,转而问道:“那你可别骗我,一定要让我成为头儿那样的人。” 白访云深深看了苗历一眼,叹气道:“你觉得你们头儿那种人,是不是特别厉害,你特别崇拜他?” 白舒亲眼看到了,那时候的苗历,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深沉,单纯清澈到一眼能望见数不清的星辰,他肯定的回答道:“是啊,我做梦!做梦都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白访云拍了拍苗历消瘦的肩膀,整个燕京城街头,游人如织,人们穿绸着缎,青袄长衫,唯独苗历一个人,穿了一身单薄黑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 “当你真正得到你朝思暮想,所求之不得的东西的时候,你也许就会彻底推翻你脑海里现在保有的这些美好的幻想!” 白访云这一句话说的苗历深深皱起了眉,良久他才摇了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但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xiaoshuting.info 白访云眯着眼睛看着苗历,叹息道:“你想把这身黑皮穿一辈子。” 苗历没说话,眼中却下意识的闪过了一丝茫然。 “放心吧,我帮你!”白访云勾肩搭背的揽住了苗历,追着莫寒和凌问儿二人而去。 燕京毕竟是莫寒的地盘,她带着几人,南市买胭脂,北市买纱丝,她每每驻足停留,摊市老板都熟络的招呼起来。 “莫寒姑娘,您可算来了,这两匹丝压这儿一上午了,谁问都不卖,就给您留着呢!” “呦,莫姑娘来了,您看今年您要点儿什么,我晚上就差人给您送过去。” “寒丫头来了,今年比起往年,可算是来的晚了。” 白访云和凌问儿就眼看着莫寒熟络的周旋于各大集市之间,苗历怀里抱着的东西越来越多,直像怀里抱着一座小山一样。 苗历习以为常,白访云却有些气不过,见莫寒还要买东西,拉住莫寒的袖子道:“怎得你自己的东西,偏要人家抱着?” 莫寒瞪了白访云一眼道:“他乐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访云心头火起,刚要翻脸,苗历却拦住了白访云道:“白大哥,没关系的,我们七八年了,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拿的下。” 白访云哼了一声,还要理论,莫寒却冷眼望着白访云道:“可能对你来讲这是一种变相的欺负,但对我和苗历而言,这是一种怀念过去的方式。” 莫寒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年苗历重病之下,还偷跑出来陪自己逛集市,硬要帮自己拿东西的场景。 莫寒为了给苗历长一个记性,她那一天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 此时此刻莫寒再看苗历,他虽然个子高了,模样变了,但归根结底,他还是那个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跟班儿,永远不能让自己放心下来。 白访云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苗历一眼,莫寒却突然喊道:“苗历!” 苗历一个激灵,茫然的看向莫寒,疑惑道:啊?” “回去把你这身衣服脱了,晚上去我家吃饭!”莫寒毫不客气的吩咐道。 “哦,好。”苗历后知后觉的点头答应,随即又笑了出来。 白访云劝苗历放弃,他全不理,可白访云知道,只要莫寒一声令下,就比自己苦口婆心的说上一个月还要管用。 白访云苦笑一下,终于没去和莫寒计较,而是帮苗历分担着那些莫寒买下来的东西。 有时候你眼中别人的受苦受难,在真实的情景之中,说不定还是别人幸福的体验和回忆呢。 毕竟莫寒是苗历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 四人又转了半天市,下午才回到住处,这一路上白舒就一直在旁边跟着看着。 莫寒也算是白舒的娘亲,少女时期的莫寒,简直和董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同的是,莫寒眸中多了几分冰雪,眉眼间多了几分飒爽,而董色要更加古灵精怪一点。 除了莫寒,这一路上白舒看的最多的不是凌问儿,反而是苗历。 因为少年时期的苗历,和后来白舒所认知到的苗历,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二十年前的苗历天真无邪,性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阴狠,他虽然穿着那身黑衣,但白舒敢肯定,苗历的手还是干净的。而且这时候苗历笨拙懵懂的模样,几乎就是白舒所能先想到的,纯情少年应该有的样子。 二十年后的苗历,苍老的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眼窝深陷,两鬓斑白,目中时而蔑视生死,时而又温暖慈祥。后来的苗历,手上鲜血无数,已经是燕国之中那个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了。 二十年来,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苗历还披着那身黑皮,而且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后生,熬成了人们所敬重的头儿。 白舒为苗历感到可惜,但却不是因为这件事情,只因为白舒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最终莫寒还是嫁给了董义泽,并生出了董色。 那个苗历追了十几年的梦,终究还是落在了别人的身上,也难怪苗历在莫寒死后,待董色就像对待女儿一样。 这也难怪,苗历他黑衣一世,终生未娶。 第二百八十六章 恨意 洛国沿海,望鱼镇。 天阴如墨,海风肆虐,云层之中隐隐传来雷鸣之声,似乎是在为接下来的风暴造势。 叶桃凌拿着长竹竿,垫着脚尖摘下挂在高处绳子上的衣服,嘴里还高喊着:“下雨啦,大家快收衣服啦。” 下一刻叶桃凌稚嫩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一道惊雷之中,狂风骤起,挂在高处的衣服瞬间被风卷走,不知道吹到了哪里。 叶桃凌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丢下竹竿跑回了屋子里面,关紧了门窗,抱着自己的胞妹,躲在床上瑟瑟发抖起来。 窗外惊雷狂风忽起急落,门窗被海风刮的咯吱作响,很快一连串的雨点子,就像敲鼓一样响了起来。 叶桃凌的胞妹被吓的哇哇大哭,在这种环境之下,叶桃凌甚至听不清楚她妹妹那和天威比起来微不足道的哭声。 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将大半边黑透的天空照亮,叶桃凌给自己妹妹捂着耳朵的同时,自己也吓了个半死。 叶桃凌就出生在海边,可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一次海边下雨,会狂躁到这个程度,就像是在短短一刻之间,整个世界换了个模样一般。 阴云骤起,暴雨急落,东海之上波涛汹涌,白浪不过片刻,就卷起两人多高,有经验的船夫还能勉强避开浪潮最凶猛的席卷,缓缓往岸边靠拢,大部分船只,都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之中,葬身鱼腹。 天上的乌云如同漩涡一样旋转翻涌着,汇向了东海再往东一百里的地方,阴云之下,海浪滔天,两只如同小山一样的异兽,在东海之中相互撕咬撞击着,搅动着东海翻腾不至。 其中有一只蛟龙模样,有着两颗头颅的异兽,时而腾起,时而落下,不断撕咬着底下那大山一般,如同没有甲壳的乌龟的异兽。 看那样子,是那双头蛟占了上风,两只猛兽撕咬间,海水翻腾的就要更加厉害,乌云卷动也要更加迅急。 猛然间,那双头蛟龙不小心露出了一个破绽,被那肉乌龟狠狠的咬掉了一大块肉,几下间就被撕咬碎了,吞了下去。 这肉乌龟后背之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伤口中心处,嵌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那宝剑虽然没了主人,但剑身上犹有光华流转,仿佛宝剑有灵一般,虽然无人操控,却还是能一点点的蚕食着那肉乌龟的生机。 倘若不是这柄宝剑的原因,说不定那肉乌龟也不会落在下风。 又是一道滔天海浪,那双头蛟龙受了伤,狂怒的嘶吼了一声,再度不要命一样的冲了上来,和那肉乌龟撕咬在了一起。 整片海域,翻腾不止。 这一场雨一连下了好几天,都没有收手的趋势,叶桃凌家中被洪水淹没到了屋顶,门窗都被风暴摧毁,不知所踪,木质结构的房子,也在风暴之中摇摇欲摧,眼看就撑不了多久了。 叶桃凌抱着妹妹坐在房梁上,下半身都直接泡在水里,这一等好几天,可叶桃凌的爹娘终归是没有回来。 某时风暴突然小了很多,叶桃凌透过窗子看见邻居家那位多年不出海的老船夫驾了小船出来,如同望见救命稻草一般,高声喊道:“爷爷,爷爷,带上我们!” 叫喊声瞬间淹没在了雨声之中,那老船夫恍若未觉。 眼看着他驾船越走越远,叶桃凌心急如焚,忽然想起什么来,脱下了自己灌了水的湿淋淋的鞋子,一下子透过窗子扔了出去,正好落在老船夫那条船的船尾,咚的一声沉入了水中。 那老船夫听闻身后有声响,刚一回头,就见到第二只湿漉漉的鞋子直直的飞了过来,正砸在老船夫的脸上。 他透过窗子看过去,见到叶桃凌抱着她的妹妹对自己挤眉弄眼,连呼带喊的,心下一软,将船靠了过去。 “叶丫头,老头子自己都不一定能活下去,别说是你们了。”他轻声惋惜,可叶桃凌却因雨声太大,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终于,叶桃凌趴在船舷上望着自己家的房子,眼看着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在暴雨摧残之下轰然倒塌,最终变成木板碎屑,随波逐流,一哄而散了个干净。 她忍不住流出了泪来,又紧紧抱着自己的胞妹,努力的为她遮风挡雨。 一转眼盛夏已过,长时间的流亡生涯,甚至让叶桃凌忘记了故乡的样子,只是偶尔在噩梦之中,她才能惊鸿一瞥的见到,那连月不断,暴涨倒灌进来的海水。 不管是梦中望鱼镇的暴雨,还是现在鼎城冰冷的城门,都让叶桃凌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与其这样痛苦不堪的死在鼎城之外,还不如当时就和那栋房子一起,被淹没在洪水之中。 至少叶桃凌和她的妹妹,不用受这么多的苦难,至少死了一了百了,还算落个干净。 不像现在,叶桃凌的肚子里面塞满了泥土和石头,还有树木的枯枝落叶,死人的血尸骨头。 至少叶桃凌的肩膀之上,不会变的一片狼藉。 叶桃凌扒了死人的衣服,将自己和妹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天气愈发寒冷,不仅是手脚冷的没了知觉,慢慢的,叶桃凌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身子的存在了。 恍惚中耳边有人叹息,似乎黄泉路上,有人在叫着叶桃凌的名字,那些怨死城下的野鬼游魂,都在等着叶桃凌一起上路,那些被叶桃凌扒了衣服吃了肉的鬼魂,都在不依不饶的追着叶桃凌算账,甚至要在她身上开几个血窟窿,一口一口的吃回来,把生前没算清楚的账,算个清楚。 我这是要死了么,在失去意识之前,叶桃凌近乎解脱般的这样想到,随后就是沉寂无声的黑暗,黑暗之中,没有寒冷,也没有孤魂野鬼的呼号,只有飘着春天花香味儿的海风,叫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再次经历这件事情,就算这次叶桃凌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体会,她还是觉得身体里有挥之不去的死气,嘴里充满了腐臭的味道,近乎令人作呕。 那个被白舒温暖了的,再也不会感觉到疼痛的胃,也重新翻云覆雨起来,仿佛那些陈年渣滓,还没有被消化干净,又在相互摩擦着,一点一点割破叶桃凌的身体。 叶桃凌用手捂着小腹,忽然疼的蹲了下去,她眼见着,有一个破衣烂衫的难民,缓缓的走到了鼎城城墙下那个自己的身边,把自己的胞妹抱了起来,带到了僻静处。 那些难民本来和叶桃凌一样,都是被海患赶着来到鼎城的可怜人,有些甚至还是和叶桃凌同镇的熟人,恰好这个偷走自己妹妹的难民,叶桃凌还依稀有着印象。 小的时候这个人去过叶桃凌家里做客,甚至还抱过叶桃凌。 任何或亲或淡的情感,在生死存亡面前,也不过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叶桃凌一步步的向那人走去,身上的杀气已经已经将整个世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叶桃凌已经忘了在入轮回之前,重明鸟告诉她的,你如果干扰轮回,你可能万劫不复,永不得出的事情,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妹妹惨死的画面。 叶桃凌伸手抓剑,却抓了个空,她猛然意识过来,自己腰间已经没有了那把乾沧,可叶桃凌只是愣了短短一瞬。 剑是外物,世间剑道第一人,不管手边有没有剑,都能一剑摧城。 叶桃凌一个抬手,剑气翻涌,轮回阁中,叶桃凌所在的那间屋子里面的那面铜镜,平白抖了一抖。 笔趣阁 就在叶桃凌准备动手的时候,不知道是从何处疾驰而来一匹快马,马上那人手起刀落,偷走叶桃凌胞妹那人顿时身首异处,那人同时一个弯腰下马,马不停蹄的将叶桃凌的胞妹抱在了怀里,鼎城城门同时打开了一条缝隙,放那人走了进去。 那人没有注意到,尸体堆里面,那个破破烂烂的叶桃凌,还没有死透。 这一变故让叶桃凌收了剑意,漫天红霞也迅速消退下去,叶桃凌跟着进了鼎城,如果她妹妹进了鼎城,那么是不是说明,她妹妹还没有死,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只不过,叶桃凌不知道她的存在而已。 可为什么星河卷找不到自己妹妹的踪迹呢,叶桃凌越想越觉得没有道理,同时她的心里,也燃起了一丝希望之火。 可紧跟着,叶桃凌那颗火热的心就坠入了冰窖,那骑马男子把叶桃凌的妹妹,卖给了别人。 而一般人对待别人家的孩子,往往不会有太多的耐心,叶桃凌的妹妹但凡哭闹,就要横遭一顿毒打。 叶桃凌早已经忘了什么轮回,在冲动之下,失手打破了自己所在的这一世轮回,随着叶桃凌的出手,那屋中铜镜竟然片片碎裂,叶桃凌的意识也随之回归到了现实之中。 那重明鸟已经站在叶桃凌身前,望着一地铜镜碎片,压着火气说道:“若是没有入轮回的心境,你就不应该来这里。” 叶桃凌思绪还沉浸在轮回之中,那些对自己妹妹狠下毒手的人。 她红衣似火,心里的怒火却更加难以平息。 第二百八十七章 萧姑娘 叶桃凌虽然经历过一些事情,也有着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但她毕竟不是白舒,不具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力。 对于叶桃凌而言,她心里的那座山就是自己的妹妹,可十分可惜的,她并未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妹妹最终是沦落到了何处,她如果没有在冲动之下打破轮回界的话,说不定她真能找到自己妹妹的下落。 但每个人一辈子入轮回阁的机会只有一次,更不要提,叶桃凌还打破了其中一面铜镜。 叶桃凌跌出轮回之后,现实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之久,可眼看着离着白舒离开太虚观,赶往陵武城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白舒却还迟迟没有从轮回之中醒来。 白舒和叶桃凌同时在太虚观里面消失一个月的时间,可不是什么小事情。萧雨柔一连多日没有听闻白舒的消息,也按耐不住了起来。 别人不知道如何得到白舒的消息,萧雨柔心里却一清二楚,倘若白舒真的下山去,总不能对纸鸢不管不问,而白舒每次离山,都要把纸鸢送到荷花塘居里面。既然白舒离开之前去过荷花塘居,那么他就总要给罗诗兰一个交代。 对于萧雨柔而言,只要找到罗诗兰,就意味着她得到了白舒的消息。而实际上在白舒上山之前,开阳一脉之中,罗诗兰除了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师兄许劫关系好以外,就和萧雨柔关系最好了。 可白舒上山之后,不知不觉之中,罗诗兰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和萧雨柔说过话了。 同时,萧雨柔也嫉妒罗诗兰能和白舒关系如此之好,每次白舒望向罗诗兰,都会露出舒心的笑容,而白舒看见萧雨柔,则下意识会皱起眉来。 yawenku.com 所以萧雨柔也很久没和罗诗兰说过话了,更不要说,亲自来荷花塘居找她。萧雨柔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荷花塘居的木栈道上有一段栏杆,已经换成了新的。 以前萧雨柔熟悉荷花塘居中的一草一木,可现在,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段木栏杆是什么时候坏的,又是谁将它修好的。 一直到了罗诗兰的屋子里面,看到纸鸢粘人的抱着罗诗兰,睡在她的怀里,萧雨柔还是不理解,为什么纸鸢也和罗诗兰亲近,可她每次见到自己,却连一句雨柔姐姐都叫不出口。 罗诗兰轻拍着纸鸢的后背,低声问道:“雨柔,你怎么来了。” 罗诗兰明明唤了一声萧雨柔的小名儿,可不知怎得,萧雨柔就是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说不出的生份和不舒服。 “我就不能来么?”萧雨柔心下委屈,不管是白舒还是罗诗兰,似乎都有些厌恶自己,总是在问,她过来想干什么。 萧雨柔还记得以前,她一到荷花塘居,罗诗兰就会摸摸她的头,拿出些好玩儿的小东西来给她。 罗诗兰微微蹙眉,却没有回答萧雨柔的话,这让萧雨柔感觉到了更大的羞辱。 萧雨柔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她紧握着拳头,生平第一次用仇视的目光注视着罗诗兰,她本来想问问白舒的下落,可现在,她问不出口了。 罗诗兰却在萧雨柔仇视的目光中伸出了手来,放在萧雨柔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丫头,你在爱情这条道路上,已经迷路到很远了,是时候回头看看,想一想自己未来究竟该怎么走了。” 说也奇怪了,罗诗兰这句话让萧雨柔突然想起了自己穿的像是一树梨花的那一天,遇到的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年。 那件美丽无暇的嫁衣,还被萧雨柔好好的收在衣柜里面,她为什么没有还呢? 萧雨柔自己也弄不清楚这个问题,但倘若她真的愿意回头看看,说不定那个叫薛冬亦的少年,还一声不响的站在自己身后,笑着望着自己。 “罗师姐,我不会回头的。”萧雨柔一如既往的坚定,刚才的那一瞬间的怀疑,只不过是恍惚中的一个错觉。 罗诗兰幽幽一叹,满室兰花芬芳。 萧雨柔终于重新整理好了情绪,开口道:“白舒他这几天,去了哪里呢?” 罗诗兰摇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倒是有日子没见过他了。” 萧雨柔心头火起,不咸不淡道:“他把纸鸢都送过来了,你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的去向?” 萧雨柔一字一句道:“您真是我的好师姐!” 随后萧雨柔愤然离去,头都没回,她再次见到罗诗兰的时候,是几天之后,在山下的马厩之中。 恰好萧雨柔要去山下买东西,路过太虚观马厩,罗诗兰正牵着琉璃的缰绳,递送到白舒的手里。 白舒身上背着行李,身边跟着一位一身红衣的女子,两人腰间负剑,竟是一出策马同游的戏码。 萧雨柔在心下思念了白舒整整一个月,可她万没想到,白舒离开太虚,连交代都不愿意交代一声。 只看了一眼,萧雨柔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白舒也注意到了门口那个一身粉色衣裙,那个曾经也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小师妹。 白舒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过去,为萧雨柔擦干眼泪,他默然接过琉璃的缰绳,任由叶桃凌牵着自己的袖子,走到了马厩的大门口。 叶桃凌在左,琉璃在右,这一次不同于澄湖寺的那一次,萧雨柔甚至连和白舒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究竟是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对一个曾经自己愿意万般呵护的人,视而不见呢! 白舒不敢细想,他心软了十七年,总要铁石心肠一回。 萧雨柔忽然间发了疯似的冲了上来,推开了叶桃凌,又推开了琉璃,一把抱住了白舒,将脸贴在了白舒的胸口,嚎啕大哭起来。 何其相似的场景,那次在澄湖之上,萧雨柔蒙着眼睛,一把抱住白舒的时候,她甚至还欢喜的用脸颊蹭着白舒的胸口,像极了一只乖巧的猫咪,见到了主人。 白舒没有挣扎,也没有继续前进,他站住了脚步,喉头鼓动了良久,才艰难的开口道:“萧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回吧。” 当年紫桑别院小楼之上,白舒也对萧雨柔说过这句话,只不过这一次,白舒喊她萧姑娘。 不是喊雨柔,也不是喊师妹,白舒喊了她一声萧姑娘。 萧雨柔忽然之间从白舒的怀中抬起了头,拼了命的用双手拍打着白舒的胸口,白舒神色如常,动都没动一下,任由萧雨柔拍打着,眼见萧雨柔脸颊上的泪水,一片一片的飞落下来,他不为所动。 直到萧雨柔闹够了,筋疲力竭的低头喘着粗气,白舒依旧还是那句话:“姑娘回吧!” 忽然之间,萧雨柔踮起脚尖,鲜红的嘴唇寻觅着白舒的唇吻了过去,那一刻萧雨柔的倔强,让白舒想到了明月峡中的那个山洞,萧雨柔为了自己,甘愿焚心而死的场景。 白舒推开了萧雨柔,翻身上马,随后白舒对着叶桃凌伸出了一只手。 叶桃凌抓住了白舒的手,翻身也坐了上去,二人一骑,虽然叶桃凌坐在白舒身后,而不是被白舒拥在怀里,但那一刻萧雨柔还是觉得自己的心碎了。 一年多风雨无阻的陪伴,却抵不过白舒和叶桃凌短短几个月的相处。 白舒初次见到叶桃凌的时候,送给了叶桃凌一句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现在他也想送给萧雨柔一句诗,于是白舒开口说道:“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相见争如不见,情连不如情断。” 白舒的声音平静如水:“以后还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我也不会经常回太虚了。” 白舒早就准备,得了空就去找董色。 萧雨柔哦了一声,忽然问白舒道:“那你曾经对我的照顾,对我的全部的好,都是假的么?” 白舒眼皮跳了一下,回答道:“真也好,假也罢,还不都是曾经的事情。” 萧雨柔控制不住自己的望向了马厩前面的路,这本是一条鸟语花香的小径,只要走出门去,就是芬芳醉人。 她哪里敢再看白舒和叶桃凌二人。 萧雨柔幽幽道:“你才刚回太虚几个月,又要出去了么?” 白舒无不可否道:“我为了董色,要出去一趟,估计要几个月才能回来,也说不定要年后才会回来。” 萧雨柔不再哭泣,她淡然说道:“哦,那你走吧!” 白舒轻轻扯了扯缰绳,琉璃一下子小跑了起来,白舒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姐保重,照顾好纸鸢。” 萧雨柔则对着即将远去的白舒和叶桃凌二人大声呼喊道:“白舒,你跟叶桃凌走吧,你去找董色吧,等你下次再回太虚观的时候,我萧雨柔就已经死了,我希望你到时候看到我的坟墓的时候,你不要后悔。” 萧雨柔说完,再次流泪满面,白舒却没有因为萧雨柔决然的话语,而放缓离开的脚步。 有些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再遗憾,也没有办法,白舒希望有一天,萧雨柔能明白这个道理。 第二百八十八章 春镜 陵武城是华国都城,是整个南方,最大最为繁华的一个城市。七月入夏,前两天才刚刚降下一场暴雨,太平湖涨水,正是游湖泛舟的好时节。 和燕京一般无二,陵武城内,也禁策马,白舒是第一次来陵武城,可叶桃凌却已经是故地重游了。 两人牵着马并肩而行,白舒为了站在叶桃凌身边不弱了气势,特意换了一身俊朗白衣,两人均是腰间负剑,男的俊俏,女的绝美,一路走来几乎吸引了长街之上所有的目光。 白舒很少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下意识的有些厌恶这些目光,可叶桃凌却对旁人视而不见,泰然自若的走在白舒身边,一言不发,就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魅力散发了出来。 白舒环顾四周,转而对叶桃凌道:“叶子,你应该是来过陵武城的吧。” 叶桃凌只点头,没有说话。 白舒接着问道:“那这地方,你熟不熟悉?” 叶桃凌茫然的看了看四周,低声对白舒道:“我来陵武城之后,问清楚了路,就直接去了星院。” 话说到这里白舒就明白过来了,叶桃凌除了见过星院的那六十四盏灯,其它的对于陵武城的了解,应该也和自己差不多。 想到星院的灯,白舒忍不住好奇道:“你撕毁星河卷之后,那个叫洛凡的男人为你顶了罪过,你究竟知不知道?” 叶桃凌抬眸望向白舒,不理解的问道:“他为什么要替我顶罪?” 白舒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道:“我也不清楚,但基本可以猜出来一个大概。” ddxs.com 叶桃凌紧跟着沉默了下来,白舒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要知道,当时洛凡是陵武城太尉,是星院之中不可多得青年才俊,要不是你,他也不会丢了自己的职位,被赶出星院,然后跑到临川那种地方。” 白舒观察着叶桃凌的脸色,感叹道:“结果你在临川一句有机会我去星院看你,又让洛凡冒着被冠上叛逆之罪的风险,奋不顾身的重新回到陵武城,在星院眼巴巴的守着你,可真是不容易呢。” 叶桃凌情绪终于有了变化,她蹙眉道:“凭什么我犯下的过错,还要责怪洛凡。” 叶桃凌认准了一个方向,抬起脚就要走,嘴里还同时说道:“我这去把罪名担回来。” 显然,时隔几年,叶桃凌还记得去星院的路要怎么走,而白舒心里也彻底清楚了,叶桃凌是真的不知道洛凡为她顶了罪过这件事情,而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装作不知道。 白舒拉住了叶桃凌,啼笑皆非道:“你这丫头,还是这样的急性子,他为你顶罪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算要为他洗刷冤屈,也不急在这一时。” 正巧此刻白舒已经带着叶桃凌来到了太平湖边,他便说道:“走,先跟我找个地方喝一壶茶,今晚安顿下来,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 太平湖是整个华国之中最大的内陆湖,站在湖边一眼望去,甚至都看不到湖水的尽头。这时候白舒再想起来曾经要看一看太平湖底陈年水墨的那位魔宗宗主,心下不仅钦佩不已,要不是白舒亲眼见过陆静修,他绝对不信,有人能将整个太平湖的湖水全部搬起来,莫说是搬起来,就算是搬动,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想当年那位魔宗宗主,定然是以天启境界的无上大神通,配合气吞山河的烛龙功法,将整个陵武城的灵脉之气,化作己用,才做到这一点的。 白舒更加不敢想象,能立克这位魔宗宗主的陆静修,当年究竟是一个什么实力,几十年过去了,现在的陆静修,又是一个什么实力。 白舒看了叶桃凌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叶桃凌眸中纤尘不染,似乎没有任何事物能打动她的内心,不论是面对什么人,叶桃凌都不会弱了气势。 可就算是叶桃凌这种一等一的高手,比起那些天启境界的大能力者,还是差了太远。 眼界越是开阔,就愈发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思虑一瞬,湖边两人以走过了上百步,不知不觉之间,白舒和叶桃凌到了一间酒楼之下。 楼高百尺,气派非凡,门上横匾,写作春镜二字。 此时虽是盛夏,太平湖水偶有涟漪,但仍然可以称得上是一面镜子,只不过春镜以远,水波不断,七月湖水已然洞庭一线。 侍者栓马,白舒和叶桃凌登春镜楼,临窗安坐,对而饮茶。 白舒身前就是清幽茶香和叶桃凌的绝美容颜,抬眼望去,又能见到太平湖波光潋滟,一带远山。 再看叶桃凌眉眼,山迎眉失色,水遇目不明。世间女子清秀有之,美艳更盛,然而白舒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到有哪个女子,能真的比的上叶桃凌。 红衣桃主那如同东海般的气质,世间竟是再无一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我也算是害了你啊!”白舒心中感慨万千,到了最后,也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因为白舒知道,叶桃凌跟着自己越久,这种东海般的气质就会越来越淡,到了最后,说不定,那个独一无二的叶桃凌,也将要在世间消失,成为绝响。 叶桃凌不解的望着白舒,半响才朱唇轻启道:“你要是真害我,我也认了。” 白舒没接话,给叶桃凌倒了一杯茶。 坐不到片刻,楼下传来了歌舞之声,白舒下意识望去,却见到人群中一个身着华丽舞裙的舞女,极为眼熟,再一看白舒才将她辨认出来,那美艳女子,正是在丰嘉城华南楼之中,叫人心猿意马的木辛姑娘。 一个愣神间,一道绿影在白舒面前闪了一闪,等白舒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一个水绿色长裙的妇人,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不等白舒说话,那妇人就开门见山道:“门口那匹白马,是二位的吧?” 白舒微微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妇人道:“你怎得知道这马是我的?” 那妇人掩嘴笑道:“整个春镜楼中,配的上这匹马的,也就只有你们二人。” 白舒摇头反驳道:“明明是宝马配英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人配马了?” 那妇人眼波一转,赔罪道:“您说的对,是我这张嘴笨了。” 白舒也不接话,有些意兴阑珊的看了一眼窗外太平湖,水鸟栖息,游船不断,好一个宁静祥和的氛围,多一个妇人,确实呱噪。 那妇人见白舒有轻视之意,心头火起,却还是没发作出来,陪着笑脸道:“您这白马,可愿意卖给奴家么?从今往后您来这春镜楼,就永远被奉为上宾,且分文不取。”那妇人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腰牌,放在了桌子上,推到了白舒面前。 白舒忽然笑了,抿了口茶,开口问道:“夫人可听说过太虚观有一谪仙子,不染凡尘?” 那妇人不明所以,但白舒这么问了,她还是点了点头。 白舒漫不经心道:“那是罗诗兰的马,您可以去打听打听,马的名字叫琉璃。” 那妇人吃了一惊,刚要说话,白舒又接着问道:“您可还曾听说过,东洛剑宗有一后山的桃,您知道是谁的么?” 那妇人脸色愈发的难看,白舒则对着安安静静坐在自己对面的叶桃凌挑了挑眉道:“就是她的桃花。” 白舒这句话说完之后,那妇人脸色发白,声音之中多了几分小心翼翼道:“您是太虚观的人?” 白舒无不可否的点了点头,不等那妇人再说什么,忽然一下子站起了身。 过道之上走过来一个一身青衣长衫的少年,正是白舒第一次去燕京的时候结实的旧相识,丁念之。 “白大哥!” “念之。” 两人各喊了一声,走到一处,手也不自觉的拉在了一起。 那妇人却目瞪口呆道:“丁掌柜,您怎么来了?” 丁念之看了那妇人一眼,激动道:“刘管事,这可是我大哥,他来陵武城,我自然要招待一番,只不过他选择了春镜楼落脚,就算我是华北楼掌柜的,我也不可能不来露面。” 说话间,白舒拉着丁念之坐了下去,给丁念之介绍道:“剑宗叶桃凌。” 又给叶桃凌介绍道:“我朋友,丁念之。” 叶桃凌打量着丁念之,说道:“你是孟克之的弟弟?” 丁念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疑惑的看向了白舒,他以为是白舒把这件事情告诉给叶桃凌知道的。 叶桃凌自顾自的解释道:“去年秋天的时候,孟克之和我提过你一次,我知道你名字。” 这下轮到那个刘管事彻底傻眼了,白舒先是提了罗诗兰,又给丁念之介绍了叶桃凌,到了最后,就连孟克之的名字也冒了出来。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丁念之的哥哥,是孟克之。 刘管事脸色一阵青白,歉然道:“刚才是奴家失礼,您几位聊着,我先下去了。” 她说罢也不等白舒等人反应,就落荒而逃,连桌子上那个腰牌,都忘了带走。 白舒望着刘管事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可能是她一辈子,最近接那些传说的一刻,她刚才足足在叶桃凌身边,坐了半天。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世上最难的事情 白汐帮白舒找的帮手 就是许久不见的这位丁念之丁掌柜,他从最开始那个唯唯诺诺,不谙世事的少年,成长到现在在陵武城商界都有着一席之地的少年东家,这种成长速度,甚至比白舒修炼的速度还要更快。 等刘管事离开,白舒往楼下看了一眼,却已经看不到了木辛的身影,便问丁念之道:“我早就听说,春镜楼在陵武城有着独特的地位,单看这楼开在太平湖畔,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你这华北楼开起来,可不容易吧?” 丁念之点了点头道:“我来陵武城都快一年光景了,这华北楼也才刚刚开起来。” 白舒笑道:“我看到木辛姑娘在这里,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和春镜楼达成了合作关系。” 丁念之羞涩的笑笑,说道:“这还不是在丰嘉城的时候,白大哥你教给我的。” 白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只不过是给丁念之一个思路,剩下的事情,都是丁念之步步为营,打拼出来的成果。” 丁念之见白舒沉默,犹豫了一下,还是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白大哥,我跟木辛已经把关系确定下来了,只等今年华北楼诸般事情稳定下来,我就和她成亲。” 白舒听闻这个消息,不仅没有为丁念之开心,反而还有些担忧起来,便问道:“现在这些事情可都是你掌权么,那个海爷,现在去了哪里?” ddxs.com 丁念之微微诧异道:“上下都是我一人打点做主,海爷留在了丰嘉城,没有跟我一起过来。” 白舒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琢磨了起来,海爷是魔宗的人,留在丰嘉城,必然还是对太虚观有所图谋。实际上,海爷这个人白舒也一直在留意着,可他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了任何一点消息。 白舒正沉思间,丁念之忽然打断了白舒的思绪道:“白大哥,董色姑娘怎么样了?” 提起董色,白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叶桃凌反而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白汐等人见白舒,最先问的就是董色,现在丁念之遇到了白舒,话没说几句,问的也还是董色。 不是罗诗兰,也不是萧雨柔,更不是其他任何和白舒有关系的人,似乎所有熟悉白舒的人,都知道和白舒牵扯最深的那个女子,就是董色。 这给叶桃凌的感觉就是,全天下人都认准了,董色就是白舒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白舒淡然道:“我和她分开很久了,再见面应该会是冬天了。” 就这么一句话,白舒的思绪又回到了自己被冻成一个雪人,进了那个偏殿,看到董色背影的那个瞬间。 就连白访云和凌问儿的缘分,也开始在那里,也是一个雪天。 再次见到董色的时候,她应该披着那件白色的陆山羚披风,长发垂肩了吧。 这一刻白舒眸子中的太平湖,似乎已经飘起了鹅毛大雪。 丁念之看出了白舒心中的担忧,佳人在侧,如何都觉得安稳,但倘若分开,就会日思夜念。 丁念之行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白舒道:“白大哥,你看看这个,这就是七月初七春镜楼要拍卖的所有拍品。” 白舒稳了稳心神,接过那册子来看了一眼,发现这本小册子比白汐那本,要具体的多了。 上面不仅有拍品详细介绍和展拍顺序,就连是谁送拍,最后预计的成交价格是多少都有记载。 这些东西大都来源于某个组织,只有一小部分来自于私人卖家,但就算是私人卖家,卖家的身份也都有着简单的介绍,唯独绿萼瑾的卖家,没有任何的记录。 见此场景,白舒忍不住皱起了眉来。 丁念之却安慰白舒道:“白大哥放心吧,这次这株灵草咱们势在必得,有我这这里,出不了岔子。” 白舒眼皮直跳,不管丁念之如何规劝,白舒都还是觉得心神不宁,总感觉这次来陵武城,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白舒凝神想了一会儿,没理出什么思绪,也就随即释然道:“但愿如此吧,离着七月初七也没几天了,咱们要不要准备些什么?” 丁念之笑道:“白大哥就在陵武城游玩几天,一切我已经安排妥当。” 白舒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钱庄的银票,递给了丁念之。 饶是丁念之见惯了金山银山,在看到那张银票上的数字的时候,手也抖了一抖。 白舒把白访云留下的所有家产,全都交给白汐变换了这一张巨额银票,丁念之推脱不收,白舒却执意道:“你先收着,有什么要打点的地方,也别吝啬,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到时候不够我再补上,多了你再退我,好吧。” 丁念之听闻白舒这番话,才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随后白舒的琉璃被丁念之差人牵走,行李也一并被带到了落脚的地方,而白舒和叶桃凌,步行绕过太平湖,准备直接去星院看上一看。 走在太平湖边,盛夏的暑气被湖水蒸发了出来,没过多久,白舒和叶桃凌额头都隐隐有了汗水,远方鸣蝉唱响,更显得午后宁静。 白舒伸了个懒腰,问道:“叶子,你上一次来陵武城的时候,没在太平湖边走一走么?” 叶桃凌笑笑道:“那次没有。” 对叶桃凌而言,做什么事情并不重要,关键是看,和谁一起做这件事情,这次能和白舒一起策马同游,再沿着太平湖畔走一走,叶桃凌心里已经是说不出的开心了。 白舒却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感叹道:“你知道么,曾经有一个人,把整个太平湖的湖水凭空搬了起来,你说厉不厉害。” 叶桃凌倒没有白舒那般诧异,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 白舒继续问道:“这可比你的一剑摧城还要困难几分,单纯的破坏力,和要搬动这千顷湖水,孰难孰易,一眼就可以看个分明。” 白舒感叹道:“去年我在剑宗,宗主告诉我,欲以浇块垒,唯有用千顷湖水,以水之静美,化石之肃杀,可我觉得,搬这太平湖,比化解最复杂的块垒还要更加困难。” 叶桃凌也顺着白舒的目光望了过去,她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湖水,片刻后,叶桃凌轻声说道:“搬湖也好,摧城也罢,都没有改变一个人的心难。” 白舒下意识的看向叶桃凌,叶桃凌修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低垂着眼眸,望着太平湖水。 这一刻叶桃凌的神情,不管是白舒见她在如故崖上吹着海风,红衣飘飘,还是马车之中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又或者是第一次相见时的擦肩而过,最后一场比试前的肩踵相连,甚至是那一晚叶桃凌在白舒怀中泣不成声,他都没有见过叶桃凌像现在这样的神情。 是白舒改变了叶桃凌的一颗心,但这说不上究竟是对是错,于叶桃凌而言,她人生中悲哀的事情,从此又多了一件。 “我这次陪你把那株用来救董色的药拿了,我就不回太虚观了。”叶桃凌望向白舒,目光之中有着只有她一人能读得懂的不舍。 就连白舒,如此了解叶桃凌的一个人,都看不出此刻叶桃凌眼中的情绪。 白舒有些意外,问道:“就回剑宗了么?” 叶桃凌低着头用脚踢了踢湖边的石子,裙摆如同花儿一样绽放,她没看白舒,回应道:对,我再留在太虚观,也没有什么意义。” 白舒幽幽一叹,是啊,剑没借到,轮回阁之中的答案也没找到,突破天启的契机没找到,就连一颗为别人热烈而燃烧着的心,也没能打动别人,那叶桃凌不回剑宗,还等着什么呢! 白舒犹豫着开口问道:“借不到那柄剑,不影响吧?” 叶桃凌若无其事道:“完全不影响。” 白舒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稍微减轻一些自己心里的负担。 “那就好。”白舒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叶桃凌却挑眉看了白舒一眼,淡然道:“回到剑宗之后,我用我自己的精血,养一柄心剑,威力应该比我用上古阳剑,要差不了多少。” 叶桃凌是个不愿意依赖别人的人,倘若一开始就有其他选择,她就不会跟白舒开口提太虚阳剑的事情。 白舒面色一变道:“这心剑有什么说法么?” 叶桃凌苦涩一笑道:“温养半年,可以用那么一次,用过之后,生死由命。” 白舒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他不想叶桃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但他更不知道如何开口,劝叶桃凌放弃这个想法。 白舒虽然把叶桃凌带回了人间,却最终还是没能改变叶桃凌的宿命,仿佛之前白舒所做过的那些努力,都给叶桃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刻上了新的伤疤。 叶桃凌似乎看出了白舒有些情绪,出言安慰道:“这几个月在天一峰上,你所带给我的东西,是我一辈子都没能体会到的,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是…”白舒还要说什么,叶桃凌却已经迈步离开了原地。 这几个月以来,叶桃凌都是寸步不离的跟在白舒身后,白舒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叶桃凌的背影了,那一点宛若神来之笔的幽蓝,依旧是那样令人神驰目眩。 而叶桃凌先行而去,隔着千顷湖水,云雾远山,就一眼看见了青山掩映之下的,陵武城星院。 叶桃凌说过要去星院看洛凡一次,那她就绝不可能食言,那些罪过和误会,总不能让外人继续担着。 一般来讲,是有欠有还的。 叶桃凌心下想到,欠白舒的,就下辈子再还吧! 第二百九十章 灰烬 星院位于太平湖之后的凤霞山之上,叶桃凌一旦有了想法,就加快了脚程,常人走大半天才能到的路程,叶桃凌只用了不过短短一柱香的功夫。 她似乎是全力前进,没有刻意等白舒,等白舒到了凤霞山脚下的时候,叶桃凌已经渡过了山下一条很宽的河水,走到了石阶之上。 凤霞山脚,横亘着一条河流,河面宽广,河水平缓,水中星星点点的矗立着露出水面来的石柱。 刚才白舒只看到叶桃凌飞身而过的背影,红衣绿水,山河失色,这一刻形单影只的叶桃凌,似乎才是她应有的模样。 白舒有些怅然若失,却也有几分释怀的感觉,他没有继续追赶叶桃凌,而是放慢了脚步,仔细欣赏着凤霞山如诗如画的美景。 虽是盛夏,山上却凉风习习,感受不到什么明显的暑气,叶桃凌在甩开了白舒之后,反而放慢了脚步,拾级而上。 通往星院的山路被修的整齐宽敞,一条石板路,直直的平铺上去,一直铺到了星院里面。几年前叶桃凌走过这条路,故地重游,叶桃凌只能依稀的觉得,现在自己所走的这条路,比起几年前来,要显得干净整齐的多。 没有落叶也没有泥土,仿佛刚刚才被人打扫过。 叶桃凌才生出这样的感觉,就在半路之上,遇到了一个人。 自临川和叶桃凌一别的洛凡,换下了将军服饰,穿上了粗布麻衣,头戴青色小帽,如同杂役一般的,沿着石阶一路往上打扫着道路。 叶桃凌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洛凡的动作却专注而平稳,一丝不苟的打扫着石阶上的尘土和落叶。他本是星院中的天之骄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但洛凡毕竟是犯下了大过错,被逐出星院的人,想再回来,就不可能重新拥有星院常规的编制。 可他毕竟是洛凡,过错再大,星院之中也有人欣赏和包容他,但即便如此,星院能给洛凡的,也不过是一个杂役的职务。 这在很多人眼里是一种羞辱,可洛凡却不动声色的应了下来,一连好几个月,头都不抬的,在星院之中忙碌。 有时候等待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等待的过程,可以让人专注思考。洛凡一直就在思考一件事情,他在想自己当年为叶桃凌付出过的那些,是不是值得?尤其是洛凡在听说过了太虚观之中的传闻之后,他有些动摇了。 卑微不能换来爱情,却能让人心甘情愿的燃烧,把心烧成灰了,也就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卑微的了。 洛凡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不光是因为他心以成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洛凡在星院之中住了十几年,他对星院还保有着最深切的热爱。 就算是不能进入星院的常规编制,以这种形式留在这个地方,一点一点打理着这片净土,默默的守护着这座山,人生也终归算是有了意义。 山风吹动树叶,林海翻腾。 “我来看你了。” 叶桃凌终于发声,洛凡整个人随即僵住,身子晃了一晃。 叶桃凌管罗诗兰叫师姐,管剑宗宗主叫师父,称呼纸鸢的时候,叶桃凌会称呼她的名字。 但叶桃凌除了在纸上写过白舒的名字以外,她很少提起白舒这两个字,到了现在,就连洛凡的名字,叶桃凌也叫不出口。 洛凡只愣了短短一瞬,他回过身来,下意识的把手中的扫把背在了身后,青色小帽之下的洛凡,露出了一个阳光的笑容,却因为他灰头土脸的沾了一身尘土,而显得没有从前那样温暖了。 洛凡根本不知道,叶桃凌已经站在他身后,默默的注视他很久了。 叶桃凌眼中闪过一丝柔软,随即开门见山道:“谢谢你为我做的事情。” 洛凡本来焚烧成灰烬的心,一下子又重新热烈起来,似乎是就算自己已经烧成了灰,还是可以在自己残败的尸体之上,重新翻找出一些余热,继续奋不顾身的温暖着那个人。 可接下来叶桃凌的一句话,给洛凡那片残不成温的灰烬之上,浇了一碗冰水,不多不少,只有一碗,却足以扑灭那最后一点隐藏在灰烬之下仍然散发着微弱热度的温暖。 “我这次来,就把一切误会解释清楚,把我欠你的,全部都还给你。” 洛凡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叶桃凌,他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和叶桃凌相见的场景,却始终没想过,叶桃凌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洛凡苦笑着,那笑容却是那样的怪异和生硬,他说道:“我为你做了这些事情,你觉得我是希望你还我么?” 叶桃凌认真的摇了摇头道:“但不管怎样,我都要还你。” 洛凡低下头去,不想再把目光落在叶桃凌的脸上了,有些东西你说要还,你却未必清楚你亏欠的那个人,暗中做过了多少的努力,承担了多少的心酸和委屈。 洛凡低声道:“你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我。” 叶桃凌沉默的摇头,开始一步一步往石阶上走,一点一点的靠近着洛凡。 洛凡不可控制的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朵鲜红如血的桃花,一点一点的靠近着自己,充满了自己的整个视线。 以前这朵桃花就是洛凡全部的梦想,而现在,这朵桃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等她真的靠近洛凡的时候,甚至能让洛凡这个本来不惧怕焚烧的人,开始感到恐惧。 或许今天叶桃凌要做的事情会让别人知道洛凡的伟大,可只有洛凡自己清楚,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这是一种很自私的想法,自己不想亏欠别人,却硬要别人一直亏欠着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感觉到好受一点。 洛凡倔强的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了叶桃凌的去路。 叶桃凌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正好对在了一起。 叶桃凌问他:“你喜欢我!” 洛凡回答道:“天下间很多人都喜欢你。” 叶桃凌眨了眨眼:“但只有你一个这么傻。” 洛凡道:“那又怎么样?” 这一刻就连叶桃凌这样的人,都没办法接洛凡这一句话。 叶桃凌看着洛凡这一刻固执的样子,又想起了几年前自己走下观星台,看见星院之中一片漆黑,自己蹙眉说了一句,这地方怎么黑乎乎的,连盏灯都没有的时候,洛凡一个抬手,整个星院之中星罗棋布的那六十四盏灯同时亮起的那美丽而梦幻的场景。 还有那天叶桃凌刚入临川,城中一夜不准吹熄灯火的场景。 叶桃凌意识到,洛凡一直在为自己付出,而自己从来没想过,要为洛凡做什么事情。 叶桃凌道:“今天不还你一个公道,要么我死在星院,要么我拆了星院。” 洛凡有些嗤之以鼻,他道:“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回你的碧落山去吧。” 叶桃凌抱歉道:“但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 洛凡沉默片刻,终于鼓足了勇气道:“我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那你现在所给予我的,我宁可不要。” 山风习习,叶桃凌红裙飘飘,良久她忽然开口道:“你洛凡接下我一剑,我就嫁给你,怎么样?” 白舒刚刚赶上来,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话。 洛凡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叶桃凌,他虽然也是破虚境界,但叶桃凌却是四派论道第一人,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她那一剑,自己接的下来么? 洛凡本应该仔细的想一想这个问题,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冲动的几乎失去了理智,直接回答道:“好,这一剑我洛凡接了。” 白舒在不远处望着洛凡和叶桃凌二人,心里在琢磨着叶桃凌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 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叶桃凌她真对洛凡动了心呢,毕竟这么长时间过来,白舒已经教会了叶桃凌如何去爱一个人。 白舒是那种最复杂的人,想的最多,他得到最简单的讯息,就能给出最复杂的反馈,就算叶桃凌说的这件事情和白舒无关,白舒还是在这一刻,凌乱在风中,不知该如何自处。 按理说白舒现在应该下山,给洛凡和叶桃凌独处的时间,可不知道是为什么,白舒脚就像是生了根一样,无论如何也挪不开。 他想知道洛凡能不能接下叶桃凌这一剑,因为如果洛凡接下来了,那就意味着,白舒亲手从仙境一点一点拉扯回了人间的那个少女,从此以后,就只能寸步不离的跟在别人身边了。 白舒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耻的人! 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负罪感。 而叶桃凌真实的想法,远没有白舒想象的那么复杂,洛凡修为再高,也绝对没有接下叶桃凌这一剑的可能,叶桃凌只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亲手断绝了洛凡的念想,然后畅通无阻的入得星院去,亲自承担那些本该她自己承担的后果,还洛凡一个清白。 yawenba.net 洛凡却真的以为,叶桃凌对自己,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心动。那是一团灰烬对于轻柔的晚风的最后幻想,因为这阵风吹过,他将粉身碎骨,彻彻底底的变成微不足道的灰尘。 第二百九十一章 燃烧的星 洛凡手无寸铁,叶桃凌自然也不可能用乾沧来对付洛凡,她深深望了洛凡一眼,不食人间烟火的抬了抬袖子。 剑宗弟子执着于用剑本身,诺大的碧落山,也就叶桃凌一人,受天剑术影响,格外喜欢使用剑气这种攻击手段。 叶桃凌第一次参加四派论道,几乎自始至终,就只用了一道剑气。四派之中人才辈出,能接下这道剑气的高手,屈指可数。洛凡虽然被称作是星院中的天才,但星院终归不是和四大门派一个级别的存在。 如同湖泊遇到东海,渺沧海之一粟。 叶桃凌抬手的瞬间,云袖散落,再次露出了她白皙手腕之上那一点鲜红如血的守宫砂。 这颗印记是很多人的梦想,见之心动,触之不及。叶桃凌抬手不过一瞬,那道剑气就由下自上朝着洛凡挑了过去,已经贴近了洛凡的身体。 白舒在一旁看的真切,叶桃凌这一剑的威力,已经远远高于她在四派论道的时候,一剑败敌那一招的威力,仅仅次于最后她使用的那一招天剑术。 白舒自问自己没有接下来的可能,他觉得就算是洛凡,也没有这个可能。 几年前叶桃凌只身仗剑一路闯进观星台的时候,洛凡就近乎无可抗拒这个小姑娘的魅力。以至于这么多你年来,叶桃凌就是洛凡的梦想。 这是洛凡最接近自己梦想的一次,接下这剑,叶桃凌就是他的人,之前那些卑微的付出,就都是值得。 可如若不然,之前洛凡所有的努力,就都会化为泡影。 四派弟子,入门都是动心,星院却不一样,星院中人想要迈入修炼的大门,就需要在漫天星河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命星,将之点亮。 从此以后,个人的修为,命运的兴衰,都和遥远银河之中那颗只属于自己的命星紧密相连了起来,星陨人亡,人死星落。 洛凡很想接下叶桃凌这一剑,刹那间他浑身上下的星力就全力的运转了起来,跨越了漫长的距离,联系到了那颗闪耀在天外的自己的那颗璀璨命星。 洛凡的那颗命星一直都在燃烧着,可这一刻,那不停燃烧着的火焰,才如同突然获得了燃料一般,以前所未有的势头,燃烧着自己的生命。 本来这颗星有机会横亘在银河之中数百年之久,可再让它烧一会儿,它说不定当时就会陨落下来。 洛凡已经动用了星命之力,可当叶桃凌那一剑真的袭来的时候,他还是清楚的感知到了,自己根本接不下来这一剑。 按理说洛凡应该放弃抵挡这一剑的想法,抽身而退,从此忘记叶桃凌这个名字,让他的命星重新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高悬在夜空之中。 可事到临头,洛凡就算明知道自己接不下这一剑,将要被这一道剑气斩成两半,他依然没有选择退缩。 他身上鼓动的星力在最后一秒钟骤然消散,洛凡贪恋的看了叶桃凌一眼,面对着那道剑气,微微扬起了头颅,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应该是血溅当场,让洛凡刚刚打扫过的山路,变得一片狼藉。可洛凡毕竟对叶桃凌很好,叶桃凌总不可能真的杀了洛凡。 最终,那道剑气无声无息的消散在了洛凡的面前,论起收放自如,就连白舒自己,都做不到叶桃凌这个程度。 以白舒的眼力而言,他几乎见识过了四派青年弟子中所有高手的手段,但不论是谁,真正的实力,都远远不如叶桃凌。就像在东洛剑宗里面,她在如故崖上,就没有人能比她站的更高,看的更远。 叶桃凌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她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冒出来四个字:“你接不下。” 洛凡睁开了眼睛,摇头道:“我现在还没死,就应该算是接下了。” 叶桃凌摇了摇头,终于不再和洛凡纠缠,以极快的身法,掠过了洛凡,一路向星院正门飞掠而去。 洛凡面色一变,刚要追随叶桃凌而去,肩膀之上就被人搭上了一只手,同时白舒的声音响在了洛凡的耳边:“兄弟,算了,让她去吧。” 洛凡回身见到白舒,一眼就将白舒认了出来。在临川的时候,白舒上了叶桃凌的马车,那些关于叶桃凌的流言蜚语,也都和面前的这个男人有关。 洛凡在面对叶桃凌时的那种卑微,瞬间全部都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令人怒火中烧的愤怒。 “你还敢拦我,找死。”洛凡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不管是星院还是军营,洛凡都是最优秀的那个上位者,不管是冲锋杀敌,还是攻城略地,都没人是洛凡的对手。 所以白舒在洛凡眼里,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值一提。他听到白舒消息的时候,听到的都是女人的名字,却忽略了白舒,也是四派论道的八强之一,更是为世人称道的道法天才。 白舒能理解洛凡的心情,也同样为洛凡伤感着。叶桃凌性格的形成,是一个难以捉摸的意外,这世上除了白舒有这种细腻的心思,和这种接近叶桃凌机会以外,其他人,都没有机会走进叶桃凌的内心。 所以在面对洛凡的怒火的时候,白舒不仅没有恼怒,反而还有些兴奋起来。 他饶有兴致的和洛凡拉开了距离,笑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跟我相安无事,等下还能上星院里面看个热闹,若是真和我动起手来,你今天恐怕很难离开这里了。” 白舒的基础扎实,小手段层出不穷,就算洛凡是破虚境界,一时半会儿也决计奈何不了白舒。 可洛凡不知道这一点,他根本不想同白舒废话,像一头饿狼一样向白舒冲了过来。 另外一边,叶桃凌已经入了星院,星院之中,星罗棋布的排列着六十四盏灯杆,分布在不同的位置,高低和大小,也全不一样。 有些星灯小到烛台般大小,而高大的,却如同小楼一般。再次看到这些星灯,叶桃凌又想起了这些灯火同时为自己点亮的那一瞬间。 那是叶桃凌见过的,为数不多的最美丽的场景。 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就是,盛世烟火因你而放,所有人都在看烟火,却没一个人想起你。 还是那个少女,还是那身红衣,叶桃凌一路烧进了星院深处,但凡是经历过叶桃凌上一次闯星院事件的人,都惶惶不可终日,大呼小叫着,却没人敢挡住叶桃凌的路。 虽然罪过都是洛凡一个人背了,但星院之中有谁心里不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叶桃凌呢! 上一次叶桃凌入星院撕毁了星院至宝星河卷,那这一次呢?她难道要把六十四盏星灯,连根拔起么? 叶桃凌入星院的消息,一路从山门传到了星院深处,星院之中几乎没有什么天启,破虚在星院之中,已经算是很高深的境界了。 叶桃凌第一次来的时候,只是破虚初境,星院之中就没人伤的了她,而今几年过去了,她已然破虚巅峰,这一次,又怎么可能有什么闪失。 正是抱着这种想法,白舒才放心的任由叶桃凌入星院去折腾,他自己正好试试,自己浸淫在希微巅峰以久的修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实力。 洛凡久经沙场,战斗经验远远超过白舒,但论起天赋和机缘,他却不是白舒的对手。 洛凡空手,白舒也就不用剑,只以天心掌和虚极障招架,时不时遇到实力过强的攻击,白舒还会动用山字符,甚至是用一招学的像模像样的雪后初晴,来骗一骗洛凡的眼睛。 洛凡基本没和四派中的弟子交手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像白舒这么难缠的对手。越是段时间内拿不下白舒,洛凡就越是急躁,攻防之间,甚至出现了明显的失误,让白舒抓住了机会。 白舒一掌拍在了洛凡的胸口,并在最后一瞬间收了几分掌力,饶是如此,洛凡还是如遭重击,口吐鲜血。 白舒趁此机会抽身而退,收了灵气道:“你心境乱了,不然我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洛凡吐了口血,也不理白舒,抬脚就要往星院走,白舒却再次不依不饶的拦住了洛凡,说道:“让她一个人去解决,你就别过去添乱了。” 洛凡神色焦急,又想和白舒动手,但想到白舒那些磨人的手段,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说道:“叶桃凌有危险。” 白舒能看得出来,洛凡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而且星院还是洛凡的地盘,所以白舒第一时间选择了相信洛凡,他一边拉着洛凡往星院走,一边奇怪的问道:“几年前叶桃凌破虚初境,都视你们星院如无物,而现在她已经破虚巅峰,世间再难找到同境界的敌手,你为什么说,她会有危险?难不成,你们星院之中,还有什么天启境界的高手不成。” 洛凡瞪了白舒一眼道:“是我们星院本身的布置,能威胁到叶桃凌,上一次没动用那个手段而已。” 听了洛凡的解释,白舒隐隐感觉到了不妙,加快了脚步并问道:“到底是什么手段,你说清楚!” cxzww.com 没有了白舒的阻碍,洛凡却已经不想再和白舒说话了,一言不发的就上了星院。 第二百九十二章 星阵 道观有观主,宗门有门主,星院自然也有一个院长。 吕漱仙二十八岁当任星院院长,今年他五十六岁,还差两年,他就足足在星院院长这个位子上坐满三十年了。 洛凡是吕漱仙最疼爱的小弟子,洛凡入星院的那一年,点亮了曾经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那一颗青筑星。 吕漱仙一度认为,洛凡就是那个应该从自己手里,接过星院之主这一职位的人。洛凡也确实争气,从入院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让吕漱仙失望过。 不管是修炼还是做人,军事还是文辩,洛凡都是星院之中的头名,也是陵武城之中的头名。也许洛凡不如四派弟子那样出名,但在陵武城中,没有任何青年才俊,赶得上洛凡的声望。 吕漱仙准备任职满三十年,就把自己的位子,传给洛凡。但事不如人愿,几年前出了叶桃凌这样一个岔子。 星河卷于星院之中数百年,庇护华国基业一统千秋万代,在之前几十任星院院长的手中,星河卷都安然无恙,唯独在吕漱仙手里,星河卷被人毁掉,烟消云散。 吕漱仙就算是以死谢罪,泉下再见那些院中长辈,他也没法给出一个交代。而这件事情就算不是洛凡亲手做出来的,洛凡也有纵容之罪,吕漱仙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让洛凡重回星院编制了。 这件事情让吕漱仙一蹶不振,他本身就是最负责任的那种人,他最恨的就是叶桃凌这种,仗着年轻气盛,有几分实力,就不把规矩放在眼里,全然不管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困扰的人。 叶桃凌离开星院之后,吕漱仙不止一次的想动身亲自前往东洛剑宗,去讨一个说法。 可云泥之别岂敢攀,他可能都进不了剑宗的山门,别说去和叶桃凌讨一个说法了。 叶桃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又有多少人听说过星院他吕漱仙的名字呢! 吕漱仙胸有块垒,一日比一日不如意,愤气填胸,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知道自己最终的归宿,只能是郁郁而终。 他很害怕到了地下,见到那些对自己赋予了厚望的长辈,怕他们问起,星河卷是否安好,星院究竟有没有交付给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现在是盛夏,吕漱仙躺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面,身前甚至还焚了香,屋子里面有着难以言说的闷热。可吕漱仙还是觉得遍体生寒,以至于头晕无力,连下床走动的力气都没有,更没有吃饭进食的胃口。 这是一个人陷入绝望和深深自责之后,所应该有的一种表现。尤其是前段日子洛凡回到星院以后,得了一个杂役的职务,吕漱仙在星院之中见了洛凡一面。 那个布衣小帽,一丝不苟的打扫着尘土的男人,不是他吕漱仙的弟子,他甚至不配再出现在星院之中。 那一晚吕漱仙喝了一缸的酒,呕了血出来,如今再次想起洛凡,吕漱仙还是止不住的咳嗽,仿佛喉咙之中还有没呕干净的鲜血。 袅袅檀香之中,吕漱仙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日光,有人不顾礼节,闯进了吕漱仙的房间。 进来那人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吕漱仙如同重生一般,跳了起来。 “院长,叶桃凌回来了!” 星院之中再次沸腾了起来,叶桃凌虽然风头无双,受万人敬仰,可那毕竟是陵武城之外的事情。星院中人,除了洛凡,几乎没有一人喜欢叶桃凌,在很多人眼里,星院的尊严和星河卷的重要程度,要远远超过于其他东西,甚至超脱于自己的生命。 叶桃凌离着观星台越近,挡在叶桃凌面前的星院弟子也就更多,似乎就算是观星台早已经没有了星河卷,但依旧保有着无与伦比的神圣性。就算是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些弟子也再不想叶桃凌靠近观星台。 最后那些星院弟子不再后退,毅然决然的站住了脚步,叶桃凌也出人意料的没有再继续前进,而是泰然自若的站在了原地。 叶桃凌没什么表情,星院的一种弟子,却虎视眈眈如临大敌的模样,直到叶桃凌开口,众人才随之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叶桃凌清脆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之中,像是仲夏夜晚风的呢喃,带着南方女子那种难以言说出来的温婉。 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他们心中所坚持的东西,似乎微微摇动的一下,在思绪之中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再难以分别出明确的界限。 “你虽然不是来找麻烦的,但麻烦恐怕要找上你了。” 星院弟子聚集出的人群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出了一条路,吕漱仙已经走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他风烛残年,眼中却闪闪发光,不见往日颓废。 叶桃凌拿起乾沧,抱剑弯腰,深深一礼道:“当年的事情,都是我的不对!” 叶桃凌除了幼年念私塾的时候和先生行过礼以外,从来没向别人见过礼,更不要说是这种标准的剑修礼节,这一晃,已经十年过去了。 吕漱仙忽然和善的笑了,他望着那道红衣倩影,挑眉道:“对错无妨,只要你今天把自己的命交代在这里,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你自裁吧。” 吕漱仙说这句话时风轻云淡的口气,仿佛叶桃凌只是一个无名小辈,而不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红衣桃主。所有的星院弟子,都暗暗为吕漱仙捏了一把汗。 听说叶桃凌一剑之威无人能挡,没有人怀疑,叶桃凌不能一息之间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明目张胆的斩杀掉吕漱仙。 毕竟此时此刻的吕漱仙看起来是那样的弱不禁风。 叶桃凌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我还有事情没办完,不能就这样死在这个地方。” 吕漱仙不屑的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有承担后果的胆子,你倘若不来陵武城也就算了,既然来了,还入了星院,你难道还想走么?” 吕漱仙话音一落,离着叶桃凌最近的那盏星灯,一下子亮了起来,琉璃灯罩之中散发着朦胧的荧光,那盏星灯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名破虚弟子。 吕漱仙长叹一声道:“当年要不是洛凡一次性引动了所有星灯的变化,让我们无法布下星阵,世界上恐怕早就没有你叶桃凌这个人了。” 叶桃凌眉眼海棠欲睡,站在原地,玉山半颓,丝毫没有将吕漱仙的话放在心上。 可叶桃凌终归是知道,自己再不离开,就又要和星院中人,刀兵器相见。 她惆怅道:“洛凡根本挡不住我,星河卷的事情,你不该怪他。” 吕漱仙横眉道:“院中之事,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插手。” 叶桃凌歉然道:“明天夏天我会再来一趟星院。”她说罢轻飘飘的转身,准备离开星院。 而后面那些星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成了一片,虽然不够六十四盏,却已经足够明亮了。每一盏星灯之下,都有着一个最低是希微境界的弟子控灯。 这一刻叶桃凌才感受到了,每一盏星灯周边,都散发着一种似乎本不该存在于人间的特殊气息,那是天上明亮星辰的味道。 吕漱仙长叹道:“叶桃凌啊,你千不该万不该,再次走到星院深处中来,这次可没有我那个傻徒弟来救你了。” 吕漱仙怪洛凡,不是因为洛凡没挡住叶桃凌,还主动为叶桃凌担责,他正真怪的,是洛凡故意提前点亮了星灯,放走了叶桃凌。 从本质上来讲,洛凡不仅仅是帮叶桃凌受了罪过,他实实在在的,救了叶桃凌一命。 能与最强人力抗衡的,除了天威以外,就是阵法,而整个星院,正一个大阵,倘若运营的好了,今天就是天启境界的高手,也要被困死在星院之中,陨落于此。 等叶桃凌发现不对的时候,星星点点的星力已经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并缓缓收拢着,像叶桃凌而来。 叶桃凌放弃了抽身而退的想法,乾沧出鞘,站稳了身子,一招天剑术全力施为,向那张星网之上斩了过去。 但在星阵之中,叶桃凌甚至聚拢不起什么天地灵气,这一剑仅仅是靠自身灵力,而无法引起天地共鸣,威力就要大打折扣,最终斩在星网之上,宛若微风细雨,落在平静的湖面之上,就连涟漪,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星院山路之上,白舒和洛凡才走到一半,就见到星院上空,骤然间风云变幻,白昼在短短几息之间,就逐渐被黑色的星空吞没,那璀璨的夜空,从凤霞山开始,一路扩散出去,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整个陵武城就被笼罩在了一片星光之下。 明晃晃的白昼,就这样被黑夜一口吞了进去。 洛凡面如死灰,停下了脚步道:“不用去了,她死定了。” 白舒听闻过很多洛凡的事迹,他不是什么胆小的人,也不缺乏放手一搏的勇气。 真正让洛凡此刻心灰意冷的,只能是因为他对于星阵的充分了解,一旦星阵启动运转到了这种程度,洛凡知道,十个自己也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 白舒面色凝重,将身法全部展开,用几乎不输给叶桃凌的速度,往星院赶去。 bidige.com 小叶子,你可要撑住,等我来啊! 白舒在心里暗暗呐喊,他从一到陵武城,就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却没想到,这事情最先应验在叶桃凌身上。 第二百九十三章 谁也别想带走她 那张星网带着磅礴的星力,铺天盖地的向叶桃凌压了过来,而叶桃凌目中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恐慌。 除了那海水倒灌的盛夏,和横尸遍野的寒冬,叶桃凌什么都不怕。 她拎着乾沧,迎着那张星网走了上去。这世间没有什么块垒,是一剑斩不开的,如果有,那就再出一剑。 自从和白舒在一起之后,叶桃凌觉得自己又成长了很多,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说不定这一次的劫难,就是叶桃凌期待已久的,突破天启境界的契机。 叶桃凌一剑下去,星网震荡,连带着整座凤霞山,都抖了一抖。单论威力,破虚境无人能出叶桃凌左右,可那些被叶桃凌击溃的星力,在星阵之中难以消散,不过是微一荡漾,又重新聚拢了起来。 伴随着星院之中星灯明灭的闪耀,这一张星网如同有着生命一般,一呼一吸的律动着,一波一波的星力浪潮般的向叶桃凌涌动了过去,叶桃凌身边的星力越来越浓,终于将天地灵气挤压的没有了生存空间。 随着这些浓郁的星力聚集成群,叶桃凌每一个动作和抬手都变得越来越困难,仿佛一点一点陷进了泥沼之中。 这时叶桃凌才终于注意到了头顶的那片星空,是如此的梦幻而美丽,就算是在没有雾霭的冬夜,叶桃凌也没有见过如此耀眼动人的星辰。 更不要说这些星辰像是呼吸般的一明一暗的闪烁着,和星院之中这些星灯遥遥呼应,构成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梦幻画面。 星力终归是自然之力,叶桃凌单凭自己的本事,也难以与之抗衡。在磅礴星力的威压之下,叶桃凌乾沧脱手,摔在了地上,她自己则被巨大的星网包裹了起来,缓缓的漂浮在了空中,再难以动弹分毫。 吕漱仙走上前去,捡起叶桃凌的乾沧,立在身前细细观看,叹道:“星河卷毁了,以后这把乾沧剑,就留在我们星院观星台吧。” 叶桃凌亲眼看着,陪伴了自己十年之久的乾沧,在一个星院弟子的手里,被送往了观星台的方向。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被剥夺了灵魂一般。 叶桃凌这种人没有信仰,若说有,那把乾沧剑,就是叶桃凌的信仰。这是最近这十年以来,叶桃凌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为什么你明明让我感受到了爱,却不给我全部的温暖? 为什么你带给了我走下崖棺的机会,我却还是没有逃脱香消玉殒的命运? 为什么我叶桃凌,必定一生如此凄苦? 那些深秋、寒夜和暴雪。肝肠寸断的午后,辗转无眠的深夜。海水倒灌的浪潮,惊雷滚滚的闪电。肩上割下的肉,和剑尖流下的血。 一幕一幕的画面在叶桃凌脑海之中闪过,星网开始翻动,夜色变得扭曲,漫天的星河像是从地下开始流动,一颗一颗奔赴着遥远的夜空,倒转而行。磅礴的星力撕扯着叶桃凌的身体,也撕扯着叶桃凌的灵魂。 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人的灵魂单独的抽了出来,放进熔炉之中灼烧,烧到一半,再抽将出来,丢进刺骨冰水之中降温,再撕扯,再碾压。 任你金刚不坏,也总有分崩离析的那一刻。 吕漱仙看着叶桃凌痛苦不堪,左右挣扎的样子,于心不忍,喟然长叹道:“也是你命里改此一劫,我若不杀你,与师门长辈泉下无颜相见。” 吕漱仙别过头去不再看叶桃凌,感叹道:“罢了,你去做九天银河之上,一颗星吧。” 这是星院独特的炼星之法,像叶桃凌这种修为的人,如果炼化成功,她身上所有的灵力,就能够点燃一颗本来暗淡无光的星辰,也算是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活在人间,而且生活的要更加久远。 良久之后,吕漱仙回过头去,叶桃凌还在挣扎,似乎心有不甘,不愿意离开这个寒冷的世界。 盛夏星光璀璨,叶桃凌那身红衣也被染成了清冷的蓝色。 吕漱仙幼年亲眼曾见过师门长辈用星阵诛杀一名天启境界的敌人,多年前炼那颗天启星,好像也没有这次,炼叶桃凌这颗星用的时间长。 “你还在等什么呢?”眼看着叶桃凌的身影越飞越高,吕漱仙禁不住喃喃自语道。 只要再飞高一点,叶桃凌就会彻底消失在人间,变成九天银河之上,一颗绚烂的星火。 可叶桃凌虽然意识几近融化,她却还是没有放弃抵抗,她到底还在等什么呢! “放她下来,我不拆星院。” 一片死寂中,白舒夺路而来,白衣黑剑,仿佛一片混沌之中,开出了一朵白莲花来。 叶桃凌听见白舒的声音,又是一阵剧烈的挣扎,她痛苦不堪的呻吟出声,视线模糊到,只能看见地面上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白色身影。 正因为叶桃凌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儿,她才格外害怕失去。 高处好冷,叶桃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白舒却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吕漱仙身前,把剑横在吕漱仙的脖子之上,又说了一遍道:“放他下来,我今天不拆你星院。” 吕漱仙本该笑出声来,因为对他而言,白舒不过是一个希微境界的弱者。可白舒眼中那种异常明亮的坚毅和果敢,让吕漱仙不忍心嘲笑于他。 吕漱仙悲伤的望着白舒,轻声说道:“孩子,你下山去吧。” 下一秒白舒的剑锋擦着吕漱仙的脖子斩了下去,要不是吕漱仙觉得白舒不同于常人,一早就全神贯注,他哪怕有一点点轻敌这心,恐怕他现在已经脑袋搬家了。 可尽管如此,白舒这一剑还是伤到了吕漱仙,吕漱仙的脖子上已经被划出了一道血痕,一点一点的渗出了血来。 白舒没有任何犹豫,只一剑就杀红了眼睛,仿佛面前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是他白舒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一刻白舒忘了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无往不利的那些术法,就像是某天晚上和叶桃凌对剑一般,生平第一次的回归了用剑本身。 刺、斩、挑、劈,白舒的每一剑都是那样的杀意盎然,又是那样的简单有力。 而叶桃凌已经越飞越高,就快要远离这些人间的喧嚣了。 在太虚的某一天,白舒问叶桃凌:“如此才能真正的用好一把剑呢?” 叶桃凌告诉白舒:“除非有一天你用这把剑,不是为了你自己。” 之前白舒一直不理解这句话,现在白舒稍微懂得了一些。 白舒动作越来越快,逼的吕漱仙足足退了五步,可尽管如此,吕漱仙还是被白舒刺中了一剑小腹,身下已经绵延了一滩鲜血。 吕漱仙不仅没有愤怒和感觉到被低境界对手逼退的羞辱感,他反而还有些为白舒而可惜。 对比自己强的人出剑,本来就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勇气,更不要说白舒一往无前,竟让吕漱仙生出了今天要命陨于此的错觉。 吕漱仙真的是病入膏肓,已经快要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他叹息道:“几年之前,我还能和你过个几百招。” 顶点小说 白舒不为所动,下一剑就要取吕漱仙首级。 “你就算杀了我,也救不了她了。” 随着吕漱仙一句话,白舒下意识的抬头向叶桃凌看去,那身刺眼的红衣已经完全变成了荧光闪闪的蓝色,叶桃凌的身影,已经要淡到几乎消失不见了。 朦胧间白舒耳边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呢喃。 “谢谢你给我熬的粥。” “师父说你和我一样,都是命苦,让我照顾好你。” “如果我有什么行为让你感到厌烦,我很抱歉!” “等我了结了恩怨,我就睡在我的崖棺里面,听上一千年的海浪。” “我也想留一个纪念。” “我不准你说白舒坏话!” “搬湖也好,摧城也罢,都没有改变一个人的心难。” “这次我陪你把那株用来救董色的药拿了,我就不回太虚观了。” 不知不觉之间,叶桃凌已经在白舒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白舒甚至又恍惚的生出了当年凌问儿郁郁而终的时候,自己那种心悸的感觉。 “今天谁也别想在我面前带走你!” 白舒的烛龙功法全力运转,整个凤霞山灵脉,几乎被白舒横扫一空,星阵之中的磅礴星力,也都崩腾着向白舒冲了过去。巨大的灵力威压,在白舒皮肤表面形成了一层细密的血珠。 吕漱仙完全不怀疑,白舒随时可能在庞大的灵气威压之下,自爆而亡。同时吕漱仙也彻底被白舒的实力所震惊到,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样强力的灵气波动,只是这样一个希微境界的年轻人做出来的事情。 白舒的剑灵气在普通的天地灵气和星力的滋养下,已经从透明色,变成了近乎于实质的乳白色。 白舒眼中只有那道将叶桃凌和人世隔开的朦胧星障。他抬手一剑,天剑术所形成的剑气,以气吞山河之势,撕动着星院上空的空间,让一切事物变得扭曲变形,斩向了那道就算是星阵瓦解,也犹不消散的星障。 一剑之后,白舒脱力倒在了地上,意识一阵模糊,可叶桃凌那近乎消失不见的身影,却在白舒眼里重新变成了火红色。 世间再也没有比这火红色,更绚烂的颜色了。 这些星院中的人们,从来就不知道,这个白衣少年手里握着的那把剑,叫做星陨。 第二百九十四章 用尽手段 叶桃凌的意识刚刚要陷入沉睡,就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向自己飞奔而来。 世人都知道剑宗天剑术,只有叶桃凌一人学会了,却从没有人清楚,这一招他白舒也会,而且两人对于天剑术的理解,一度达到了不分伯仲的地步。 叶桃凌感觉自己很冷,整个人就像是被浸在了冰水之中,就连血肉包裹着的骨头里面,都满是挥之不去的寒意。 那一剑斩来,却带着令人贪恋的火热和温暖。 星阵以散,笼罩着整个陵武城的黑夜,在飞速的消退并向凤霞山靠拢着。包裹着叶桃凌的那层蓝色的荧光屏障,却丝毫没有溃散的趋势。 最终,白舒全力以赴的这一招天剑术斩在了那道星障之上,乳白色的剑灵气就像是燃烧了起来一般,散发着朦胧而梦幻的乳白色光影。 一片白光将蓝色的星障吞没,这是白舒在叶桃凌的悉心教导之下,大成境界的一招天剑术,而且还是携带了整个凤霞山灵脉和星阵磅礴星力的一招天剑术。 白舒跌坐在地上,身子由于脱力而抖个不停,可他还是费劲的仰起了头颅,直视那刺眼的白色光芒。 最终,白光敛起,白舒眸中只剩下一圈光晕,再次看清楚事物的时候,白舒发现,那道束缚着叶桃凌缓缓上升的星障,居然毫发无损,仿佛刚才那惊天一剑,只是深山之中莫名出现的一道蜃影。 一招天剑术结束之后,整个天地间都是激射碎裂的灵气碎片,像是落下一场春雨一般,四散奔逃着,最终不知道要尘埃落定于何处。 白舒撑剑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欲坠,他却满不在乎,抬手一挥,那些四散漂泊的灵气碎片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又飞速的旋转聚集了起来,然后以肆虐之势,疯狂的冲向了那道星障。 所有的星院弟子全都看呆了眼,他们从没见过这种程度的攻击,就连吕漱仙,都变得心有余悸了起来。 这白衣少年虽然境界是希微,但手段和修为丝毫不输于破虚境界的高手。 倘若他日这少年入了破虚,再入了天启,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挡他? 吕漱仙的思虑一闪即逝,白舒的千剑阵却已经冲到了星障之前,星星点点如同锋利刀剑的灵气碎片,一刀一刀的刮在星障之上,碰撞出绚烂的蓝色光点。 包裹着叶桃凌的星障在千剑阵中不停的颤抖着,似乎随时都会被彻底撕碎开来。叶桃凌也在剧烈的颠簸之下,痛苦的哼出了声来。 白舒则由于过度使用灵气,七窍之中都流出了鲜血来,那目中的猩红就像是长久以来站在如故崖上那道少女的倩影,令人如此的着迷。 白舒高仰着头,全力催动千剑阵,甚至顾不得抹一把脸上横流不止的鲜血。白舒的气海也在过度使用之下,变得动荡不堪起来,一阵一阵的腹痛,让白舒浑身都开始颤栗不停。 仿佛这一刻白舒和叶桃凌都有着同样的苦痛,虽然一言不发,精神却在某一瞬间契合了起来。 白舒能感觉到叶桃凌对于生的渴望,叶桃凌也能感觉到白舒此时此刻奋不顾身的决心。 千剑阵如同暴雨,星障是被暴雨打压着,按在水里面抬不起头来的浮萍。 可暴雨总会有停的一刻,浮萍却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不会溺亡于水中。最后白舒千剑阵的每一道灵气碎片都撞碎在了星障之上,化成了最基础的灵气分子,再不能被白舒所利用,而千剑阵消失的一刻,这道星障还是没有分崩瓦解,就连这道星障的耀眼光芒,都是一成不变,没有任何的消弱。 白舒一脸的鲜血,血水顺着脖子流到了那身白衣之上,染红了一大片。 吕漱仙于心不忍,开口劝道:“后生,这一道星障已经和遥远的天外星辰有了联系,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你也不可能逆转局面了。” 吕漱仙长叹道:“叶桃凌她已经必死无疑了,你却还有活的机会,这是何必呢!” 白舒目中都是鲜血,他已经看不到叶桃凌的身影了,却能清晰感知到,漂浮在空中那星障的位置。 白舒身子一晃,意识一阵模糊,似乎要陷入沉睡中去,千钧一发之际,白舒狠狠的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张嘴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随后白舒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一步,把手伸进了怀里,掏出了一把符篆。 这一把符篆无一差别,每张符上都写着半个触目惊心的杀字。 白舒在学会月字符之前,曾经找常悦讨要了一批极为高级的制符材料,然后亲自画了一百张杀字符。 虽然白舒当时只会半道杀字符,但杀字符的威力,却完全不容小觑。 这一百道杀字符,白舒送给了巫少白一张,剩下的九十九张,白舒全部都带在了身上。 白舒以为,就算自己最终学不会杀字符,这些早就画好的符篆,也足够自己用一辈子的了。却不成想,今天这些杀字符就派上了用场。 神符师是世上最为特殊的一个存在,倘若一位符师有足够的符篆的话,他甚至能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万马。 白舒这一百张杀字符,也足够能将星院中人,杀一个血流成河。可现在白舒要对付的不是人,而是那难缠的星辰之力。 白舒如同攘沙子一般,一把将手中的杀字符全部撒在了半空中,狂风忽起,吹卷着这些符篆,顺序有秩依次飘起,一股脑的奔向了空中叶桃凌所在的位置。 那些符篆明明还没有激发,空气之中却已经氤氲满了,那令人窒息的杀意。 吕漱仙从那阵狂风之中,嗅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 半道杀字符就能重伤破虚境界的余秋寒,那这九十九张符篆呢?能不能凭借数量的优势,超越之前那一招天剑术所带来的破坏力? “啊…”白舒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他那鲜血淋漓的面庞,和状若疯癫的神情,像极了一头陷入了绝望,却要拼死一搏的猛兽。 不论是和沧浪那一场生死对决,还是十万大山之中,白舒和异灵者没日没夜的厮杀和纠缠,他都没有感觉过如此的痛苦和疲倦。 那阵风吹到了叶桃凌身边,那些符篆排列成阵,一头撞在了那道坚不可摧的星障之上。 与此同时,白舒再次强行运转烛龙心法,用最后聚集起来的一点灵力,隔空激发了那些符篆。 空中不再有星辰,也没有黑暗或者是光明,整个星院都被笼罩在了一片猩红之色中。 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是一阵口干舌燥,血液翻腾,心中忽然涌起了无穷无尽的杀机。 带着血腥味儿的狂风席卷了回来,将白舒吹的一个踉跄,他跪倒在了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白舒感觉自己在流眼泪,想伸手去擦,却发现自己根本抬不起手来。 带着血腥味儿的风缓慢消散在了白舒身边,天空在一阵模糊之后,重新恢复了正常的颜色,那些刺目的血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点一点的变的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叶桃凌的身影也变成透明,白舒只能模糊不清的看见那星障的轮廓,却再也看不清楚叶桃凌的影子了。 白舒不是没有想过叶桃凌是怎么死的,他只是没想到,叶桃凌最后死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桃花,也没有海浪,陪伴着叶桃凌的,只是星辰。 洛凡说的不错,叶桃凌入了星阵,必死无疑。 白舒就算全力以赴,也还是晚了一步,没能阻止叶桃凌陨命的事实。从此人世间少了一道最绚烂的风景,碧落山一后山的血桃,也终于没了主人。 bqgxsydw.com 一剑摧城的神话,终究只能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之中,也再也没有人有机会得知,叶桃凌所说的不见沙海,不葬崖棺是什么意思了。 吕漱仙望着白舒跪倒在地上,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了大半的惨烈模样,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举动。 叶桃凌这个人,真的该杀么?” 吕漱仙生硬道:“这是她命里的劫难,她从撕毁了星河卷的那天,就应该想到这一天的。” 这话落在白舒耳中,却越听越不真切,白舒耳中忽然泛起了一阵强烈的耳鸣之声,他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身子却不受控制的摔倒在了地上。 白舒的额头重重的撞击到了地上石板的那一刻,他脑海中还回荡着吕漱仙那句话。 什么命劫偿还,因果报应,都是狗屁!在白舒心里,他始终不能理解,星河卷就算是一件至宝,但终归是死物,怎么可能有活生生的人,来的更有价值呢! 更何况叶桃凌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这次来星院,就是来承担责任,还星院一个说法的。 吕漱仙怎么可以这样不讲道理的,用如此狠辣的手法对付叶桃凌这个凄惨孤苦的小姑娘呢。 白舒心里为叶桃凌觉得委屈,他的额头火辣辣的疼,脑海之中天旋地转,小腹里面翻江倒海,这一阵下来,白舒用尽了所有的手段,也到了一个自己身体所能承受到的极限。 白舒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又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第二百九十五章 喂药 就在白舒感觉自己要陷入沉睡之中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血泊之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把剑。 是那柄在小书阁第七层中,安置在第三个盒子里面的那柄暗红色的纸剑。 白舒刚才从怀中掏符篆的时候,不小心把这柄纸剑带了出来,他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此时此刻,那柄纸剑被白舒的鲜血彻底染成了刺眼的红色,竟是那样的夺人眼目,甚至让白舒在即将昏迷的时候,猛然间找到了那么一丝的清明。 白舒又想起当年余秋寒接过宗主手里那柄纸剑,一剑刺向自己那时候的模样了。 刀作为最原始的劈砍工具,其穿刺效果,永远也比不上剑,而一柄剑,本来就是要以点破面,进行穿刺攻击的。 这一刻白舒心有不甘,他第三次运转起了烛龙功法,却无法在灵气枯竭的凤霞山上,再得到什么收获了。 白舒猛然间想起方倩在教自己如何使用瞑晦幻境的时候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烛龙功法的霸道就在于,你以为天地间已经没有你所需要的灵气了,但实际上,永远还有灵气给你使用,你只要找到它,再直接抢夺过来做为己用就可以了。 白舒看着那些分散在自己四周的星院弟子,心里面忽然有了主意。这些人里面,有不少破虚境界的弟子,他们身体中的灵气,一定足够充盈。 白舒心中对灵气的渴望愈发强烈,烛龙功法在白舒的运转之下,也把目标从天地灵气上转移了开来,落在了那些星院弟子身上。 刹那间,数名星院弟子脸色大变,浑身的灵气不由自主的从气海之中调动了出来,游离在了天地之间,最终海纳百川的向白舒身上汇涌了过去。 之前白舒再如何惊天动地,也没有打过星院弟子的主意,而他现在忽然来了这么一手,着实让吕漱仙大惊失色。 吕漱仙刚要上前制止白舒,就见到白舒手中握着一把鲜红色的小剑,像是孩童玩耍一般的,遥遥往空中刺了一剑。 片刻之后,那本已经归于平静的天空之中,忽然迸发出璀璨的星光,星星点点的萤火如同流星一般四散跌落,在天上化成绚烂的烟火,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随后空中飘落一袭红裙,重重的的落在了白舒的身上,砸的白舒又吐出了一口鲜血来。那红裙盖在白舒身上,终于将白舒那身半染鲜血的白衣掩盖了起来,两种红色交织在了一起,再也难以分离。 叶桃凌摔在白舒的身上,下巴放在白舒的胸口上,耳中能恍惚听见白舒砰砰的心跳声,脸上全是白舒粗重喘息之下,喷出来的温热气息。 叶桃凌伸出手来捧住了白舒的脸,用嫩白的玉手给白舒一点一点抹拭着脸上的鲜血,可白舒脸上的血却越流越多,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就是在这个光景,白舒目中一片血红,却清晰感觉到了叶桃凌身上的温热和柔软。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红白掺半的牙齿,说道:“你没走就好。” 叶桃凌鼻子一酸,差一点儿就哭了出来,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搂着白舒的脖子,抱在怀里道:“放心吧,我是不会走的。” 这时候洛凡才刚刚走到近处,他本来是不想见到叶桃凌离去的模样,却没想到,白舒真的救下了叶桃凌,并将整个脸都埋在了叶桃凌的怀里,和叶桃凌紧紧相拥着。 吕漱仙也终于身子一晃,摔倒在了地上,今天发生的事情,推翻了吕漱仙之前几十年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希微比破虚还厉害,星障竟然也能被人击溃。若是世上的事情都是如此的不讲道理,那也难怪星河卷没能留存下来,庇佑华国基业永世长存。 “师父。” 在这一刻,洛凡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飞身冲到了吕漱仙身前,扶着吕漱仙的头,让他枕在了自己的臂弯。 吕漱仙茫然的看了洛凡一眼,心灰意冷道:“你走吧,你已经不是我徒弟了,你再去参军,去为了女人犯傻,我都管不到了。” 吕漱仙一句话说完,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竟是在一息之间,咳了一胸口的血出来,溅在了洛凡的衣襟之上。 洛凡双目垂泪,豆大的泪珠落在了吕漱仙的衣服之上,他喃喃道:“都是徒儿不好,都是徒儿不好。” 没过多久,吕漱仙脸上就蒙上了一股死气,左右星院弟子都面露哀伤的望着吕漱仙,似乎已经一眼望见了吕漱仙命中注定的凄惨结局。 更有甚者,对洛凡怒目而视,破口大骂,连带着白舒和叶桃凌,耳边也没个消停。 就在这个时候,白舒和叶桃凌忽然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叶桃凌的长发微微有些散乱,沾满了鲜血,(黏)腻腻的贴在了白舒的脸上。 两个人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向星院之外走去。 忽然有一名星院弟子拦在了二人身前,悲壮道:“今天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走出星院。” 他说罢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对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道:“师兄对不起了,我不能跟陪你去长江泛舟,去燕国看雪了。” 随后这名星院弟子,赤手空拳的向白舒和叶桃凌二人冲了过来,竟是要拼得一个鱼死网破。 叶桃凌抬手想要攻击那名弟子,却被白舒拦下,下一刻叶桃凌的双目之上罩住了一双带着粘稠鲜血的大手,等那双手离开叶桃凌双目的时候,叶桃凌才发现,整个星院都已经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光亮。 曾经叶桃凌最为害怕这样的黑暗混沌的寒夜,可此时此刻,有一只温暖的手牵着叶桃凌向前走着,她的心里不仅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慌乱,甚至还有这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是白舒的旧手段,通过日字符的渲染,更好的布置出瞑晦幻境,并且将其威力发挥到一个极致。 白舒离开星院之前,只留下淡然的一句话:“今天这个事情,我白舒跟你们没完。”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舒和叶桃凌的名字已经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听到白舒的名字,没有任何一个人感觉到了意外。 因为在遥远的丰嘉城之中,早就有传闻被世人周知,太虚和剑宗之中各有一位年轻人,在莫渊山上形影不离,男才女貌。 其中一位是红衣桃主,另一位自然就是白舒这个被称为百年难得一遇的道法天才。 百闻不如一见,有些人确实是名不虚传。 一直到白舒和叶桃凌走到了半山腰,叶桃凌都没有问过白舒一句,为什么白舒会那么多魔宗的手段。 并非是叶桃凌不具备常人的好奇之心,而是在叶桃凌心里,不管白舒变成什么样子,是好是坏,是太虚的人还是魔宗的鬼,是爱她还是害他,都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就是,白舒就是白舒,她叶桃凌永远不会放弃或者背离白舒。哪怕白舒有一天惹了满世界的麻烦,但只要白舒他来到碧落山上,叶桃凌都会让他住进后山之中,将任何试图伤害白舒的人,杀个干净。 真正离开了星院,白舒才开始后怕起来,牵着叶桃凌的手,止不住的发起了抖来,他温暖的手心也逐渐变得冰冷,渗出了冷汗来。 叶桃凌连忙扶着白舒在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白舒痛苦不堪的捂着小腹,弓起了身子,低声呻吟嘶吼着。 那动荡不安的气海正好在这一刻翻云覆雨起来,疼的白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白舒狼狈不堪的样子,叶桃凌狠狠咬着嘴唇,手贴在白舒的背上道:“都是我不好。” 白舒闻言抬头看了叶桃凌一样,他目中的血色消退了大半,终于看清楚了叶桃凌的模样。 白舒勉强笑笑道:“休息几天就好了。” 这几句话说完之后,白舒意识一阵模糊,终于一头栽倒在了叶桃凌的怀里,不省人事。 叶桃凌能明显感觉出来,白舒身体状况差到了一个极限,连续几次的透支灵力,就算是白舒近乎变态的身体素质,也遭不住了。 她手忙脚乱的白舒怀中摸索着,找到什么丹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的全部塞进了白舒的嘴里。 可白舒失去意识之后,根本没有了咀嚼和吞咽的能力,叶桃凌发现这一点之后,连忙又把那些丹药从白舒的嘴里面扣了出来。 她把白舒放躺在自己的怀里,又把一颗药丸放进了自己的口中,一边咀嚼着,一边随手画了一道水字符。空中顿时落下了一片清水,跟随着叶桃凌灵力的控制,落入了叶桃凌的口中。 fqxsw.org 然后,叶桃凌将咀嚼碎了的丹药就着清水一起送进了白舒的口中。白舒嘴里的血腥味儿和丹药的清香以及叶桃凌唾津的甘甜混合在了一起,交织成了一种复杂而让人难以忘怀的味道。 叶桃凌就这样一颗颗的把丹药送进了白舒的腹中。 世人都以为虚空凝符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却不知道这种事情对于叶桃凌这种天赋的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第二百九十九章 终不得见 白舒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床头是一盆夏菊,清香扑鼻,另外一边就是窗,微风阵阵。这次醒过来,出乎白舒意料的,他根本感觉不到什么不适,反而还是神清气爽,浑身格外的舒畅。 叶桃凌就在一边候着,见到白舒醒来,话也没说一句,就递一杯水到了白舒唇边,等白舒一口气喝完一杯水之后,叶桃凌才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儿吧?” 白舒愣了一愣,没理叶桃凌的问题,直接问道:“我睡了几天了,绿萼瑾拍到没有?” 叶桃凌略一失落道:“你昨天下午昏了过去,今天才第二天,绿萼瑾还没有开拍呢。” 白舒闻言立刻送了一口气,奇怪道:“我明明感觉昨天我的状态很差,怎得睡了一觉,就没事儿了?” 叶桃凌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道:“也许是因为我从你身上找了丹药喂给你吃的原因吧。” 白舒将信将疑的看了叶桃凌一眼,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过了好一会儿,白舒才问叶桃凌道:“倒是你,身子没什么事情吧,昨天可吓死我了。” 叶桃凌眨了眨眼道:“我没事。” 白舒这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身边的微风和花香,精神彻底的放松了下来,没多会儿,竟然又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 忽然之间白舒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叶桃凌的腰间。 叶桃凌柔软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看起来是那样的娇柔动人,完美无瑕。可白舒还是觉得莫名的古怪。 是的,叶桃凌腰间的空空如也,没有了那把古朴的乾沧剑。 乾沧剑陪伴了叶桃凌十年之久,白舒每一次见叶桃凌,乾沧都在她的身边。大部分时间叶桃凌把乾沧配在腰间,也有的时候,叶桃凌干脆用手握着乾沧剑,有时她握剑握的用力,甚至会握的自己的手骨节发白。 就连叶桃凌晚上睡觉的时候,乾沧剑都安安静静的和叶桃凌躺在一起,同床共枕。像是和叶桃凌难舍难分的情人。 白舒和叶桃凌很熟,他就自然也和那柄乾沧剑熟,所以当白舒意识到,乾沧不在叶桃凌身边的时候,他根本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白舒翻身坐了起来,套上了一件衣服,问叶桃凌道:“你的乾沧呢?” 叶桃凌摇了摇头,没有给白舒一个答案,却下意识的透过窗子,看了一眼凤霞山的方向。 以白舒的聪明,和他对叶桃凌的了解,就算叶桃凌一言不发,他也能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白舒默然起身,穿好鞋袜,一边儿往外面走,一边说道:“我给你要回来!” 叶桃凌却抓住了白舒的袖子,摇了摇头道:“算了吧,本来就是我的不对。” 白舒哼了一声道:“对错还不是我说了算,从昨天开始,错就在星院了。” 叶桃凌撕毁星河卷,本就是滔天大罪,吕漱仙纵使杀她,也是事出有因,站住了理,可现在白舒却说,错在星院。 只是因为白舒从不讲理,只讲情分。只要叶桃凌站在白舒身边,那么在白舒心里,叶桃凌就是没有任何过错,错也只能是别人有错。 白舒说罢想甩开叶桃凌的手,叶桃凌却拉紧了白舒的袖子不放,又说了一句道:“这次要是你入了星阵,我可不敢保证能救你回来。” 白舒笑着揉了揉叶桃凌的头发,看着叶桃凌秀发凌乱的可爱模样,白舒笑道:“谁告诉你我要入星院了,我要让他们主动把乾沧给咱们送出来。” 星院之中,一院寂然,院中弟子无不是戚戚之色,鲜有人有什么说话的兴致。 吕漱仙的住处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星院弟子。一般来讲,人聚集的越多,就越嘈杂,可吕漱仙的住处周围,却是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这次叶桃凌重回星院,众人都以为这是一个让叶桃凌付出代价的机会。叶桃凌如果这次死在星院,那之前她撕毁星河卷的罪责,也就算是有了一个交代。吕漱仙的心病也自然缓解,说不定几年之后,洛凡还有机会重入星院,接管吕漱仙的位子,让吕漱仙去颐养天年。从此之后,观星台就多了一把剑宗的上古名剑,也总不算是落了星院的面子。 可现在被白舒这么一搅合,叶桃凌没死,吕漱仙反而奄奄一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诸多星院弟子,眼睛也都被白舒那道日字符所伤害到了,星院的威严,也彻底被人狠狠的践踏在了脚下。 这件事情甚至比几年前星河卷被毁,对星院中的弟子们的打击还要更大。 吕漱仙是百年来星院最有领导能力,最具有威严的一位院长。星河卷被毁之后,星院中人本就惶惶不安,如今吕漱仙若是真的死了,星院之中哪里还有什么主心骨,又从哪里再去聚拢人心呢! 换言之,没有了星河卷,也没有了吕漱仙和洛凡的星院,今后到底要靠谁来重振威严。 随着吕漱仙住处窗影闪动,里面人声驳杂,站在门外的弟子都预见了今后星院的凄惨下场,再加上吕漱仙即将要撒手人寰的担虑,门外有很多弟子都默然啼哭起来。 掉眼泪的不仅仅是女弟子,更多一部分,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师门受辱,长辈辞世,公道不平,前程无望,一切只是因为几年前那个擅闯山门,不知分寸的红衣姑娘。 可如今人家是四派论道头名,剑宗的桃主,甚至还有一个太虚观的婆家。她一离开凤霞山,还有谁能再找她要一个说法,讨一个公道? 门外凄凄惨惨,低声的啜泣连成了一片,屋子里面也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哭声。最后服侍吕漱仙的,不是洛凡,而是几个温婉可人的女弟子。 洛凡在人群最外面,几次想往人群中挤,却都没有迈出脚步,直到他听见吕漱仙屋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啼哭声。 洛凡终于不再犹豫,只身挤入人群之中,奋力的向前,想要走到屋子里面,最后再见自己的恩师一面。 他只走了一半的路,就被众多星院弟子七手八脚的拦了下来,再难以寸进一步。 之前那个奋不顾身要与白舒和叶桃凌拼命的弟子,怒气冲冲的指着洛凡的鼻子,压低了声音呵道:“你这个叛徒,你还嫌院长受的气不够么,你要去做什么?” 洛凡双拳紧握,指甲已经刺破了掌心,他面无表情道:“我想见师父最后一面。” 那弟子认真的纠正洛凡道:“你已经不是他的徒弟了,你甚至不是我们星院的人,你不配认他做师父。” 洛凡顿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上去就要对那弟子大打出手,却被旁人拉了下来。 人群中有人说道:“他说的没错,洛凡,你不应该出现在星院里面,要不是你,这事情在几年前就彻底了结了。” 有人在一旁附和道:“没错,你赶紧滚吧。” 洛凡的目光从愤恨一点一点变成了绝望,那些现在指着鼻子骂洛凡的人,有些人曾经是洛凡的师兄,师弟,他们有些人教导过洛凡,给过洛凡莫大的帮助,也有人曾经受到过洛凡的恩惠,曾经坚定不移的崇拜着洛凡。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这些人看向洛凡的目光之中满是蔑视和仇恨。 就算是被赶了出去,洛凡也一直执着的认为,自己就是星院的人。不管自己是错是对,是生是死,他洛凡都是星院的人。 就算是后来洛凡重回星院,变成了杂役,他也是这样认为,他在面对昔日同门的时候,没有觉得芒刺在背,心灰意冷。 可现在这些充满和恶意的目光,让洛凡生平第一次的生出了,自己是个千古罪人,真的不配当星院弟子的感觉。 “我只是想最后见师父一面。” 洛凡无力的喊道,那喊声却在瞬间被淹没在了人声之中。 “你滚啊!” “院长就是你害死的。” “你不配喊院长师父。” …… 每一声谩骂,都像是穿在洛凡心口的一支利箭,每一个创口,都被撕裂扩大,仿佛一辈子都不能愈合一般。 洛凡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吕漱仙时的场景,他还记得那个稳重而有魅力的男人。那时候洛凡才约莫六七岁的模样,却没有同龄人的幼稚,反而格外的冷酷沉默。当时吕漱仙摸了摸洛凡的脑袋,笑着说道:“你以后就跟着我修炼吧。” 如今时光一转,已经二十年过去了,洛凡早已经记不清吕漱仙年轻时候的样子,但他在想起这一幕的时候,耳边仍然恍惚能听到吕漱仙温暖而有力的声音。 洛凡拼了命的往吕漱仙的屋子前冲,却一次次的被人拦了下来,到了最后,群情激愤,甚至有人开始殴打起了洛凡,没多会儿,洛凡就被打倒在地,俊朗的鼻子都被人打破,流了一下巴的鲜血。 就在门外最混乱的时候,吕漱仙的房门一下子打开了,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走到门口,轻声说道:“院长他去了。” 人们忘记了争吵,甚至停止了动作和哭泣,就连和煦的山风,也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下来。 siluke.com 洛凡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努力抬起头往吕漱仙的屋子里面张望,却只能看见小姑娘的裙摆,和一片黑漆漆的空洞。 吕漱仙肯定也听见了门外洛凡的说话声,他却没有吩咐一句,说要见洛凡最后一面。 洛凡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是不是说明,吕漱仙直到辞世,都不愿意原谅洛凡? 第三百章 欺人太甚 很快吕漱仙的房门口陷入了一片混乱,年长的弟子指挥着其他人,准备着吕漱仙的后事,再没有人愿意多看洛凡一眼。 洛凡趴在冰冷的石板之上,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一行心酸眼泪,已经在洛凡目中打着转,就快要滴落下来了。 可洛凡从小就要比其他人坚毅果敢,他甚至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哭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只是在战场上学到了一点,男人可以流血,却是不能流泪的。 尤其是洛凡现在的状态,他由不得自己软弱,因为他一旦脆弱起来,就意味着自己后悔了之前所做出的决定,洛凡可以做错,却不能够后悔。 正在洛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忽然有人扶住了洛凡的胳膊。洛凡转头望去,才发现来到自己身边的,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子,眉眼虽然还没有长开,却已经有着说不出的俊逸了。 这小男孩儿活像是二十年前的洛凡。 小男孩儿拿自己绣着淡蓝色云纹的袖子为洛凡擦了擦鼻子下面的鲜血,又伸出手来,为洛凡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 最终那小男孩儿轻轻的抱住了洛凡,在他耳边说道:“哥哥,为什么星河卷要比活生生的人命还要重要?” 小孩男儿这句话出口,洛凡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紧紧拥着这小男孩儿,失声痛哭的起来。 洛凡二十年以来,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不管是幼年时期修炼中的困扰,还是后来从军所遭受到的苦难和伤患,抑或是后来洛凡背负着罪名,受尽惩罚和冷眼,他都没有哭过一次,甚至他都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自己的脆弱和柔软,可这一次洛凡忍不住了。 那小男孩默默的抱着洛凡,等洛凡哭的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的给洛凡擦了擦眼泪,说道:“哭过之后就没事儿了,得了教训,以后就不能再给自己掉眼泪的机会了。” 洛凡瞪大了眼睛,根本不相信这样一番话是从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洛凡稳了稳情绪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小男孩儿微笑道:“我上上次哭的时候,我娘告诉我的。” 洛凡心里一暖,说道:“你娘真的是位好母亲,她叫什么名字,我说不定认识她。”洛凡潜意识里,就认为这小男孩儿的娘亲是自己的某位师姐,洛凡在星院中二十余年,自然没有他不认识的老人。 小男孩摇了摇头道:“我娘早就死了。” 洛凡一愣道:“那你最后一次哭?” 小男孩儿回答道:“就是我娘死的那一次。” 许是洛凡第一次尝到了自己的眼泪,他觉得嘴里有些发苦,洛凡摸了摸那小男孩儿的头道:“那你还有其他家人么?” 小孩男儿依旧摇头,片刻之后却又点了点头道:“如今星院里面,都是我的家人。” 洛凡想到自己曾经也是这个想法,可现如今却受尽冷眼和奚落,心头又是一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男儿道:“我姓孤,单名一个启字。” “孤启?”洛凡喃喃念了一遍,忽然问孤启道:“你想学很多很厉害的招数,以后变成一个强者么?” 孤启望着洛凡,眼中闪过一丝渴望,问道:“是像你一样的强者么?” 洛凡微微摇头道:“不,比我还强。” 孤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 洛凡又问他道:“那你愿意跟着我修炼么?” 孤启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洛凡的问题,反而是问道:“哥哥,你是不是要离开星院了?” 洛凡回头看了一眼星院的房屋和人群,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来,山林之中错落有致的房屋内,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只有星院之中的夜晚,才是世上最宁静美丽的场景。 洛凡长叹一声道:“是啊,如今这星院已经容不得我了。” 孤启轻声说道:“我是不能跟你离开的。” 洛凡看着孤启,这小男孩儿就和当年的自己一样,目中一片清明,没有任何的迷茫,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孤启坚定不移道:“我要留在星院里面,然后变得像你一样强,把那些来星院之中撒野的坏人,全都赶跑。” 洛凡刚要开口说什么,孤启又补充了一句道:“虽然我觉得叶桃凌不应该被杀死,但无可否认的,她也是坏人。” 洛凡压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道:“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善恶和对错,如何处事,不过只是在人的一念之差罢了。” 当年洛凡第一次见到叶桃凌,就奋不顾身的为叶桃凌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到头想来,也不过是一念之差罢了。倘若当年洛凡不点亮那六十四盏星灯,今天这世上,也就没有叶桃凌这个人了。 几年之前,叶桃凌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算是真的做错了,也不应该就彻底失去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错事呢! 洛凡拍了拍孤启的肩膀,心中有淡淡的失落,却又觉得星院之中有一个孤启在,至少也还算不上是人才凋零。 洛凡离开星院之前,嘱咐孤启道:“以后我的星院就交给你了。” 入夜之后,星院之中才搭起了灵堂,吕漱仙没有子嗣,一众星院弟子披麻戴孝。 洛凡离山,孤启进入灵堂之中,恭恭敬敬的给吕漱仙上了一柱香,磕了三个响头。 在所有人悲悲戚戚的时候,孤启仍然保有着和年龄不匹配的成熟,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以为天彻底塌了下来,孤启只是默默的望着灵柩之中吕漱仙的遗体,记住了今天这个日子,就像他记住自己娘亲离世的场景一般。 只有努力变强,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正在这个时候,灵堂之外忽然吹进了一阵穿堂风,时正盛夏,不管怎么说,吹进来的风都应该带着几分夏夜的暖意,可不知道是为什么,众人被这阵风一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灵堂之中的烛火,也在这阵风之下被吹的摇曳了起来,火光被压到了最低。灵堂之中光怪陆离的斑影闪个不停,照的吕漱仙的面颊一片惨白。 “莫非是院长死不瞑目,不愿意走?”立刻就有弟子惊慌的喊出了口。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灵堂之中的蜡烛立刻灭了一大半,而且蜡烛熄灭的时候,那阵风早已经停了下来。 这时候就轮到一众星院弟子面色惨白了。 与此同时,灵堂之外忽然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那声音鬼气森森,虚无缥缈,一听就知道不是院中女弟子的哭声。 “难不成院长一离世,就有什么精怪要来咱们这里闹腾么?” 一时之间,灵堂之中的弟子变得人心惶惶了起来,下一刻那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忽然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灵堂中剩下一半的烛火,也随之熄灭了个干净。 但好在这是一个晴朗的夏夜,清亮月光照在了灵堂之中,就算是没有烛火,也不至于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东西。 可就在下一刻,空中忽然飘过了一片乌云,把明亮的月光吞没,那凄厉的哭嚎随即停止,灵堂之中的温度骤然低了起来,众弟子都觉得自己脖子后面汗毛炸起,仿佛有人在自己身后对着自己吹冷气一样。 灵堂之中气氛凝滞到了极点,无人发声,但每个人都能真切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明明是很多人站在一起,但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黑暗深处仿佛隐藏着什么鬼怪,随时会跳出来把自己撕扯成碎片。 人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不敢轻举妄动,却缺乏打破平静的勇气。就算是最为静谧的深夜,星院之中都没有这样安静过。 一片死寂和混沌之中,灵堂之中忽然嚓的一声,亮起了一点明黄色的火光,温馨而给人安全感。 是孤启打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他走到了灵堂供桌边上,依次把那些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着了起来。 这时候被乌云遮住的月亮也探出了头来,灵堂之外的嚎哭声就像从来没有响起过一样,那些没有了声息的蝉噪和蛙鸣,又重新响成了一片,温柔的夜风再次吹了进来,带着一种令人陶醉的暖意。 一切仿佛都是那样的正常,和刚才那种令人胆寒的恐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可灵堂之中的星院弟子,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因为烛火重新点起之后,他们才发现,灵堂供桌之上的祭品和香炉已经不知了去向,反而是一张白色挽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平铺在了供桌之上。 挽联之上写着几个鲜红色的大字,字迹还没有干透,仿佛随时都能渗出血来。 “交出不属于星院的东西,否则我搅的凤霞山,鸡犬不宁!” 不属于星院的东西只有乾沧一样,谁都知道,这句话是谁给送过来的消息。 笔趣阁 众人在恐惧之后,心里忽然生起了一股滔天的火气,吕漱仙才因为白舒和叶桃凌的原因去世,现在他尸骨未寒,白舒就找了精怪来星院之中闹腾。 “欺人太甚,真当我星院无人了么。” (兄弟们有条件来纵横给我点个订阅谢谢) 第三百零一章 疯魔 如果说白舒间接害死了吕漱仙,星院中的弟子们已经义愤填膺,恨白舒入骨了。那么现在白舒趁着吕漱仙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来搅局要剑,这件事情就已经足以让这些年轻人全部失去理智,要将白舒碎尸万段了。 几个在星院之中资历较老的弟子,不管不顾山上夜路难行,就带着一众有战力的弟子,下山去找到白舒,要让白舒付出应偿的代价。 可让众人感觉劲头一泄的是,才刚出了星院的大门,众人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凤霞山上已经完全被浸在了浓雾之中,原本熟悉的山路一下子变得陌生了起来。 要知道,如今可是晴朗的夏夜,天上本该月明星稀,林中也应是流萤四起。可这些隐天蔽星,一望如晦的浓雾,着实古怪的令人琢磨不透。 这一晚星院一共派出了三十余人,直到天亮,都没有一人回到院中。这一晚星院之中不得消停,仿佛一整山的离魅精怪,都忽然从阴暗的角落之中重新走回了人间,要将星院闹得一个地覆天翻。 第二天一早,星院弟子再次尝试走下凤霞山,却又白白失踪了一批弟子,仿佛曾经熟悉的那片秀美山林,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院中自有水源,也有柴米,但时鲜蔬果,生肉熟肉,总要每天下山采买。 一连三天,整个凤霞山云雾不开,没有人下的去,也没人上的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天地所圈养了一般,叫人说不出的憋屈。 更何况吕漱仙的尸体还停在星院之上,想要入土为安,就必须要到陵武城城外才可以安葬。时正盛夏,人死之后第三天的时候安葬最为合适,可三天过去了,星院中人甚至连下山都做不到,吕漱仙的尸体,还能在星院之中停上几天呢? 星院传承数百年,虽然没有四大门派历史悠久,但也绝对不能算是小门派了。历史上星院最辉煌的时候,也在百年之内连续出现了好几名天启境界的高手。 可现如今只是白舒这样一个希微境界的毛头小子,就让星院颜面扫地,甚至是逼的院中弟子,要死要活。 一个门派的没落,可能是在很多的因素共同作用之下而形成的,但一个门派的崛起,必然离不开叫人濒临绝望的困境。只有在这之后,才可能有触底反弹进展。 但这种进展只是一种可能,更大的可能是这个门派承受不住这样的苦难,没有人站出来成为那个力挽狂澜的救世英雄,最终那巍巍高楼,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塌。 现在的星院,就面临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星院可以没有吕漱仙,也可以没有洛凡,却不能在同一时间,一起失去这两个人。 还是那间灵堂,几名弟子在低声的交谈着。 “要不把乾沧剑给白舒送下去吧,不然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不可能,我宁可死了,都不会像白舒那个混蛋低头。” “你死了没关系,还有这么多年轻的弟子呢,他们怎么办?还有院长的后事,究竟要如何处理。” “实在不行,就在院中安葬院长吧,但你要清楚一点,一旦我们按照白舒的话行事,那么星院的最后一点尊严,就真的没有了!” 对话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但在一念之差的摇摆间,谁都难以做出最终的决定。 多拖一刻,那些迷失在凤霞山山林迷雾之中的星院弟子,就要多一分危险。但若是真的走到了向白舒低头这一步,却让这些弟子比死还要难受。 陵武城是华国的都城,盛世太平,城中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满城皆知,被人们津津乐道。 之前陵武城出现了白昼被黑夜吞没的那件事情,就已经足够让城中百姓震惊不已了。那个在洛凡离开之后逐渐失去了耀眼光芒的星院,也在一夜之间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线之中。 上一件事情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消散,星院又重新被人们挂在嘴边,一度像是要沸腾了起来。 因为从黑夜吞没白昼的第二天开始,整个凤霞山就被浓密的云雾所覆盖了进去。 倘若你站在陵武城中眺望,你就只能看见云深雾绕,一片茫茫,却绝不可能在见到凤霞山的一点踪影。 那感觉就像是,诺大的一座高山,一下子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自然有好奇心重的人们想要走到云雾深处,一探究竟。可不管是谁,在云雾中兜了一圈之后,又会回到原地,根本难以寸进。 与此同时,又有消息传来说几天之前,叶桃凌来到了陵武城中,上了一趟凤霞山,紧跟着几年前有一个红衣少女闯星院的事情也被人们重新回忆了起来。 再结合临川城洛凡和叶桃凌那一番路边车上的对话,事情的真相,终于在人们的猜测和补充之下,缓缓浮出了水面。 人们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叶桃凌入星院,并不是只身一人,她还有白舒的陪伴。而白舒才是这次将星院搅的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凤霞山下,白舒坐在河边,聚精会神的听着一只小鬼在讲话。 “今天一早这些星院弟子已经动摇了,怕是不日就要把您要的东西给乖乖送出来。” 小书亭 白舒点了点头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那小鬼嘿嘿笑了起来,竟然是越笑越控制不住自己,直发出了凄厉而诡异的声音,整个轻飘飘的身子也在上下左右摇晃个不行,身影也是一阵虚一阵实。 白舒知道这些精怪,尤其是鬼魂,灵魂离开身体之后,喜怒哀乐就会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情绪往往大起大落,一发不可收拾。 白舒便耐心的等待着,只等这只小鬼情绪发泄完之后,才听它说道:“您是不知道啊,我们平日里都是躲起来的,哪儿敢去星院之中撒野啊,这次您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想到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星院弟子脆弱的样子,这只小鬼儿就忍不住开心的浑身战栗起来。 过了一会儿它又对白舒道:“尤其是吕漱仙那条老狗,他生前最是痛恨我们这些鬼怪,每次遇到我们,都要赶尽杀绝。谁想到他死后,连后事都料理不了,真个是一个死不瞑目。” 它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白舒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挥挥手让这小鬼离开了。 白舒心里也清楚,吕漱仙的做法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过错,但白舒认情不认理,这一次幸亏有那把不知名的纸剑,不然白舒好不容易把叶桃凌拉扯回了人间,就真的全是白费劲了。 白舒拼了命的挽留叶桃凌的时候没想过那么多,等一觉醒来之后,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夹杂着险些失去的后怕,那种复杂和猛烈的情绪,一直在白舒脑海之中乱窜,让白舒难以理智和冷静的去思考问题。 正是因为白舒曾经眼睁睁的看着凌问儿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憔悴,最终含恨而终,所以再遇到类似的场景的时候,当年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恨,就会重新涌入白舒的脑海之中,撕扯着白舒的情绪。 现在的白舒处于一个极其敏感的状态,他在太虚观七星君哪里学到了一些惊人的手段,在这种时候,他却还能保持着极高的状态,将这些手段一一使用出来。 设置阵法,引动迷雾,或是驱使精怪,沟通阴阳。白舒所掌握的手段还远远不仅如此。虽然白舒会的只是一些皮毛,但柳念等人都将钓鱼的鱼竿给了白舒,只要白舒肯下功夫去研究,他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再加上白舒身上那么多的手段,他那么多次的越境迎敌,都给了白舒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这种成就感让白舒如痴如醉,所以要回乾沧这件事情明明有更合理更温和的解决办法,白舒却非得要亲自布下这个迷雾幻阵,来逼迫星院中人就范。 准确来讲,白舒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病态的思维和情绪当中,这一切自然也离不开白舒在轮回之中,所看到的那些事情所带给他的影响。 这个迷雾幻阵需要白舒时时刻刻来运作支撑,连续几天不间断的使用灵力,让白舒头痛欲裂,可他的思维却越来越清晰起来,一些本来生涩和稚嫩的地方,也逐渐找到了关键所在。这个迷雾幻阵,也变得越来越牢不可破起来。 叶桃凌见白舒时而皱眉痛苦的样子,劝白舒道:“要不算了吧!” 白舒却毫不迟疑的回绝道:“我离开星院之前就说过,这件事情没完,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算了!” 叶桃凌犹豫了片刻,朱唇轻启道:“还是董色的药重要,你可别误了日子。” 白舒点了点头道:“还有三天呢,时间足够了,你放心,我肯定把你的乾沧给你要回来。” 以白舒的心思细腻程度,他甚至在这一刻都没有想到,让叶桃凌担心的不是一把乾沧剑,而是自己这个状若疯魔的样子。 叶桃凌微微叹气,终于没有再劝白舒,她也清楚,白舒不是那种听劝的人。 白舒和叶桃凌说完了话,正准备继续凝神操控这迷雾幻阵的时候,星院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长啸。 这啸声前一秒还在遥远的天边,可下一刻就仿佛直接响在了白舒的心底,简直是震耳欲聋。 随着这声长啸,困扰着星院整整三天的重重迷雾,竟然在片刻之间云开雾散,彻底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而白舒一口鲜血就随之喷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遥远天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臭小子,真当我星院没人了么。” 第三百零二章 英雄不老 叶桃凌面色一沉,两条秀眉蹙起道:“不好,是个天启境界的高手。” 叶桃凌把白舒从地上拉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推搡着白舒道:“你赶紧走,先出了陵武城之后再说,我晚一点儿就出去找你。” 叶桃凌的神情无比凝重,习惯性的往腰间摸剑,却摸了个空。 白舒却抓着叶桃凌的手不放道:“要走就一起走!”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之前远在天边的那道苍老的声音,已经出现在了白舒的身后:“两个后生,今天都别走了!” 话音未落,白舒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人抓着脖子提了起来。抓住白舒的是一位青衣老者,他面容慈祥,须发皆白,倒真是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 只不过那老者身材矮小,白舒个头却一点儿也不矮,那老者抓着白舒脖子把白舒拎起来,几乎要把手都举到天上去了,只不过他那作态轻松写意,全没有半分吃力。 一落入这老者手中,白舒浑身就使不上任何力气来,而那老者轻蔑的看了白舒一眼,举起另外一只手,就要拍在白舒的天灵盖上。 叶桃凌既然说他是天启境界的高手,那么这一掌下去,白舒几乎可以说是必死无疑。而且以这老者的实力,手中无剑的叶桃凌就算是想要搭救白舒,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白舒也毫不怀疑,面前这个老者有击杀自己的能力和决心,这是白舒离着死亡最近的一次,可白舒却喜笑颜开的笑了出来。 那老者活了两百多年,手底下的人命也不在少数,按理说他现在斩杀白舒,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在死之前还笑的这么开心的。 而且他也有些好奇,为什么白舒一个希微的境界的小杂鱼,就能搅的星院天翻地覆。就是这样一分好奇,驱使着他没有第一时间杀掉白舒,而是问道:“臭小子笑什么?” 白舒看了那老者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怎么,你还想做个明白鬼?老夫易癸,星院中人。” 白舒闻言笑道:“我笑的是你死到临头了还要把星院给拖下水,毁了你们数百年的基业,易癸老儿,这难道不好笑么?” 易癸天启多年,自然不会被白舒三两句话动摇了心智,他无所谓的笑笑,一掌就向白舒头上拍了过去。 “他说的是真的,你杀了他,就等于毁了星院。”叶桃凌无可奈何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 叶桃凌不知道白舒为什么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白舒要说易癸死到临头,但她信任白舒,白舒从来不会骗她。 易癸本不应该因为叶桃凌的话而迟疑,可他在星院中生活了两百年,你说他能不在乎星院么? 正因为在乎,所以由不得一点点的风险和冒失,哪怕面前这两个人都是骗子,易癸觉得在自己动手之前,也有必要要先确认一下真假。 易癸停下了动作,叶桃凌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白舒对着叶桃凌挑了挑下巴道:“这个红衣服小姑娘,碧落山坤宗宗主,四派年轻弟子中的第一高手,和剑宗宗主亲如母女,你杀了她,你觉得剑宗能善罢甘休么?” 易癸挑眉,点了点头道:“我听说了之前的事情,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又把剑宗的两柄上古剑之一留在了观星台,这件事情就算两清了,我不杀她。” 白舒听到最后一句,终于放松了下来,他表面上还是笑语盈盈,实际上已经足足冒了一后心的冷汗了。 易癸转过头来打量着白舒道:“她说完了,那你呢,你难不成也有这种身份?” 白舒平静道:“我是白访云和凌问儿的独子,也是未来太虚观的观主。” 说也巧了,易癸真的听说过那两个人的名字,所以这一刻白舒说出来的时候,他真的愿意相信白舒会是未来太虚观的观主。 易癸沉默良久,才哦了一声道:“那又如何?” 白舒继续笑道:“剑宗宗主已经同意我和她的亲事了,也就是说,未来的太虚和剑宗都是我的。” 叶桃凌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白舒。 白舒感叹道:“你知道太虚和剑宗是一个什么概念么,不是你们星院这种小门派比的了的。” 白舒自顾自的讲道:“东洛剑宗一共八名天启,我们莫渊山有天启一十七名,未来算上我一个,就是十八人。” 饶是易癸心境古井无波,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也忍不住心神巨震。正因为易癸知道进阶天启是一件对么困难的事情,所以他才会认为就算是太虚观这种千年古观,也不会有太多的天启高手。 但此刻白舒的样子绝对不像是说谎,这源于白舒对自己能活下去的一种自信,只有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才敢这样有持无恐。 易癸抓着白舒脖子的手已经没有最开始那样有压迫感了,他甚至想松手将白舒放下来。 白舒继续说道:“可你们星院,就剩下你一个人了。而我不仅有太虚观和东洛剑宗,我还有很多朋友和在乎我的人。” 畅想中文网 白舒盯着易癸的眼睛道:“倘若他们知道我死在了星院,你觉得星院的下场会是什么,你愿意当这个星院的千古罪人么?” 易癸深深皱起了眉头,盯着白舒的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刻骨揉心。 白舒喜欢揣测别人的内心想法,他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盲目自信,他认为自己看人很准,从来没有看走眼过。他也知道,此刻易癸心中就是在挣扎,但白舒坚信,易癸绝不敢杀了自己。 于是白舒又开口,在火上浇了一把油道:“把乾沧剑送出来,之前的恩怨就真的一笔勾销了,我们今生绝不再涉足凤霞山。” 易癸忽然舒展了额头,松开抓着白舒脖子的手,把白舒放在了地上。 叶桃凌随之松了一口气,白舒则慢悠悠的整理着自己被易癸弄的褶皱不堪的衣襟。 易癸微笑道:“不得不说,你刚才讲的那番话很有道理,也很有说服力。” 白舒浑身汗毛忽然炸起,心中一下子生起了一阵不好的感觉。 易癸摇头道:“但你说的全部都是权势,却没有讲一句道理。” 易癸低头可惜道:“倘若太虚观和剑宗都是一群不明事理的混账,那么就算你们真的要毁了我们星院,我们也绝不做摧眉折腰的懦夫。” 易癸坚定不移道:“倘若真有那一天,我易癸愿意身先士卒,和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拼一个你死我活。” 易癸说着,一指点向了白舒的小腹。 一刹那间,白舒只感觉自己小腹内中了一箭,那箭头一直插到了白舒的气海之中,还犹不停止,像是一头脱缰野马一样,在气海之中四处乱窜,把白舒的气海搅了一个粉碎。 白舒捂着小幅跪倒在了地上,疼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出声,他双目之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连带着白舒所看到的世界,都是那样的狰狞可怖。 易癸看着白舒声嘶力竭,痛苦不堪的样子,摇头说道:“像你这种人,一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喜欢提你爹是谁,你娘是谁,你的师门是谁。” 易癸不屑道:“你最先想到的应该是你到底是谁,对我而言,你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虾米。” 易癸话还没说完,他身后的叶桃凌就红着眼睛冲了上来,一道天剑术就在易癸的身后炸开,却没能伤到易癸分毫,反而是叶桃凌被易癸回身一掌打在肩膀上,倒飞了出去。 易癸没再看叶桃凌,转身对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白舒说道:“我今天不杀你,不是怕了你背后的势力。” 他笑了笑道:“我是想看看,你如果变成了一个废人,你所拥有的那些东西,是不是还全部归你所有。” 白舒喘着粗气,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脑海中却不停的回想着易癸说的那些话。 是啊,他白舒从洛国那个小村子里面出来的时候,明明是一身清白的正直少年,可什么时候,他也学会了利用权势压人了呢? 是什么时候,白舒变得不讲道理起来,甚至连心中那条关乎于道德和正义的界限,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要知道,在燕北的时候,为了那些可笑的正义,白舒甚至险些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那时候的白舒,和现在的白舒,还一样么? 白舒努力回想着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他对自己喜欢的人掏心掏肺,对自己厌恶的人,就恨不得赶尽杀绝。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白舒重情重义的人,却也找不到第二个比白舒绝情冷酷的人。 易癸眯着眼睛看着白舒,就像是在看毡板上,一条曾经江湖游遍,如今任人宰割的鱼儿。 “变成废物,也许是你最好的归宿吧。”易癸最后看了白舒一眼,终于甩了甩衣角,转身向星院之中走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了脚道:“记得把你们太虚那一十八名天启都带过来,我在星院等着他们。” 易癸顿了顿又道:“哦对了,是一十七名天启才对,我忘了你刚刚失去了进阶天启的机会,好好享受当一个普通人的感觉吧。” 易癸这句话说完,终于不再停留,白舒只能眼睁睁看着,易癸佝偻着身子,缓缓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他那模样活脱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不是什么宁折不弯的英雄。 第三百零三章 碰面 易癸离开之后,叶桃凌才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白舒身边,望着面若死灰的白舒,叶桃凌只说了一句话:“跟我回剑宗吧,我照顾你。” 白舒还没有从沉痛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可当他听到叶桃凌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苦笑着回答道:“不用了,只不过是没有了修为而已,又不是残废了,哪里需要别人照顾。” 白舒挣扎着站了起来,叶桃凌连忙搀着白舒的胳膊,白舒却挣脱了开来,坚持自己走路。 看着白舒落寞的背影,叶桃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白舒,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么?” 白舒身子一顿道:“什么话?” 叶桃凌咬唇沉默,最终还是开口道:“你说师父同意了咱们的亲事,以后太虚和剑宗都是你的……”叶桃凌顿了一顿,有些难以启齿道:“我也是你的。” 白舒没有回头,一边离开一边说道:“假的。” 叶桃凌身子一晃,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苦涩笑容。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喊道:“等我天启了,我给你报仇!” 白舒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不用了,讲理的话,这次是我理亏。” 叶桃凌真的动了抛下白舒不管,回剑宗的心思,但现在是白舒最难熬的时刻,叶桃凌绝不可能留白舒一个人在陵武城,至少,也要先等绿萼瑾到手之后,再把白舒送回太虚观才可以。 一转眼已经到了七月初七,陵武城为华国都城,太平盛世已久,城中鲜有趣事,七夕这种盛大的节日,就成为了人们最为期待的消遣。 从清早开始,人们就开始用心装扮着自己的院落。尤其是红色的灯笼,简直是挂满了大街小巷。 太平湖湖面之上,漂浮着很多条小船,船上空无一人,却满载着花朵,花香聚集在一起,顺着宽广的湖面,飘出去了好远好远。 今天不止是七夕节,也是春镜楼的商日,将要在楼中展示拍卖数件商品,白舒早早的等在了之前曾坐过的老位置。 叶桃凌给白舒斟了一杯茶水,开始怔怔的望着窗外出神。 白舒忽然问叶桃凌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叶桃凌点了点头道:“是你需要的灵药拍卖的日子。” 白舒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道:“今天距离我第一次离开燕京,已经过去整整一年又多七个月了。” 叶桃凌不明所以,白舒最近常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她听不懂,也没有问过。 就好比现在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普天之下除了白舒以外,就只有董色听的懂,白舒也绝不会去解释,他迫切的需要待在一个可以听懂自己说话的人身边。 所以又是七夕,白舒又想起了去年七夕他和董色定情时的场景,不可控制的,白舒思念泛滥,发了疯似的想着董色。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想到那个给过自己最多温暖的人。不管是千灯湖那一晚的相拥而眠,还是寒雨夜两人不分彼此的热吻,都让白舒觉得心火热的像是要燃烧了起来一般。 随后白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放在桌子边的星陨剑上,白舒下意识的摩挲着星陨剑的锻面,冰冰凉凉的触感传了过来,却因为白舒失去了所有的灵气,而再也没有了那种和星陨心意相通的感觉。 一切就像是回到了故事最初的原点,白舒还是那个未入修行的少年,现在的他,还有保护董色的能力么? 倘若白舒现在去找董色,甚至都有可能死在路上。因为当年白舒默默无闻,无人与白舒为难,而现在白舒名满天下,倘若别人知道太虚观那个不可一世的道法天才变成了一个废人,那么谁不愿意上前去踩上一脚呢! 更何况白舒现在也有了仇人,只要遇到李月溪薛冬亦这样的旧敌,白舒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引颈待戮。 白舒答应过董色要成为四派第一高手,风风光光的娶她,白舒也想过的亲手杀死萧半山,为昔日恩怨做个了断,还有那吃人的古塔,水里的神木,白舒都没有机会触及到了。 倘若你叫一个人一开始就一无所有,他不会有多么难过,甚至还有可能乐得清白。但倘若你给予了他很多别人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东西,又给了他获得一切的希望。 这个时候你再去收回那些东西,这种落差,可以活生生的把一个人压死。 但白舒不会死于这种落差,因为对于白舒而言,失去杀伐的能力并不是最令他痛苦的事情。 最令白舒痛苦的一件事情,是他永远的失去了凌问儿。 两相比较之下,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白舒永远都没办法亲手杀掉萧半山了。 一念及此,白舒破碎的气海又开始隐隐做痛起来,疼的白舒弯下了腰,抱紧了自己的小腹。 叶桃凌手忙脚乱,见不得白舒痛苦,却又不知道要如何去做,到最后她只能把白舒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心疼不已。 156n.net 正在这时候,丁念之带着一身白裙的木辛走了过来坐下。丁念之见状不解的问道:“白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白舒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吃坏了肚子,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木辛却调笑道:“吃坏了肚子为什么要让被别人抱在怀里。” 白舒下意识的看了叶桃凌一眼,叶桃凌粉琢玉雕的俏脸之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白舒没有接木辛的话,转而问丁念之道:“这活动什么时候开始?” 丁念之闻言其身招来一个小厮,询问了几句回答白舒道:“问巧了,这就开始了。” 丁念之话音一落,楼下就响起了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大致是介绍一些拍卖活动的具体事宜。 这一天春镜楼中不接散客,只允许持有凭证的贵客入楼,白舒的凭证自然早就被丁念之安排妥当。每一桌前,都有一个负责报价竞价的小厮,只等拍品正式开始拍卖,做客人的喉舌。 可楼下那女人没说几句话,就被门口的一阵争吵声打断了。 “客官,您今天真的不能进去。” “开门迎客,哪儿有不招待的道理!” “今天我们这里真的不接待客人。” “那这楼里面的人,莫不是都是你们本家儿喽。” 说话间底下声音越来越嘈杂,眼看就要闹盾起来,丁念之却从楼上探出头来,说道:“楼下的兄弟不好意思,他是跟我们一桌的,让他上来吧。” 门口伙计看了一眼之前说话那女人,那女人微微点头,才放那人进来。同时那女人也对丁念之道:“今天也就是您丁掌柜,换了旁人,活动开始之后,都休想进门。” 丁念之连连道谢,要闯春镜楼那人也是不明所以的上了楼,可当他走到白舒桌前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了过来,略一拱手说道:“桃主,您怎么也在这里。” 他虽然只和叶桃凌说话,却也忍不住的打量着白舒,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剑宗余秋寒。 叶桃凌转头看了白舒一眼道:“我陪他来的,倒是你,好多年不下山,怎么到这里来了。” 余秋寒拉了拉椅子,看向了叶桃凌,叶桃凌点头之后他才坐下,说道:“我和安忆去调查异灵者的事情,后来安忆就失踪了,前几天我才收到他的消息,他约我今天来春镜楼碰面。” 叶桃凌担忧道:“李安忆失踪了?没出什么事情吧?” 余秋寒面色凝重道:“不清楚,但我收到的那封信,确实是安忆的笔迹,他说了今天来碰面,应该出不了岔子。” 叶桃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白舒却不关心这些,全神贯注的看着楼下一件件拍品易主,期间丁念之也花大价钱拍下了一枚玉扳指。 一直到了后面,白舒清楚的记着顺序,一对儿官梨花瓷瓶之后,就是自己想要的灵草绿萼瑾。 可真等到那一刻的时候,底下那主持着拍卖全过程的女子忽然说道:“诸位客官,绿萼瑾因为卖家的私人原因,今天将不做拍售了。” 议论声顿时四起:“这算是什么事情,你们怎么做生意的?” 那女子歉然道:“不过我们找到了一件很不错的替拍品,是陆静修当年在荔香院关于杏林之术的手抄本。” 那女子一句话出口,满座哗然,陆静修手抄的医术,这其中的价值不可估量,比那单纯的绿萼瑾可要珍贵的多了。 众人思量之下,都收起了抱怨,反而是打起了陆静修这份手抄本的主意。 只有白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问丁念之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其他东西都没有变动,唯独我要的东西不卖了?” 丁念之额头上隐现汗水,急忙亲自下楼找人询问,不一会儿丁念之回来告诉白舒道:“白大哥,说是卖家临时改了主意,他们也没有办法,而且绿萼瑾本来就是很稀少的东西,一般人也没什么过多的想法……” 白舒摆了摆手制止了丁念之的话语,说道:“你去把卖家是谁问出来,花再多的钱也要拿下。” 丁念之点了点头就要离开,白舒又跟着道:“叶子你也跟着去,买不到就算是抢,也要抢过来。” 叶桃凌点了点头刚要起身,却忽然从窗口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白舒对这种味道极为熟悉,下意识的从窗子眺望出去,只见到太平湖边缓缓靠岸了一艘花船,百花丛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胸口之上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像是一朵鲜艳的桃花。 血腥味儿就是从这具尸体之上,一直飘到了春镜楼里。 白舒认识这个躺在花船中的人,那人活着的时候叫做李安忆。 第三百零四章 迷途已远 李安忆说七月初七和余秋寒在春镜楼碰面,他说到做到了,只不过再碰面时,却是阴阳有隔,春镜楼是人间,太平湖已是泉下了。 这一刻余秋寒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直接踩着桌子从窗子里一跃而出,飞落到了湖边,叶桃凌紧随其后,也来到李安忆的身边。 白舒又低声叮嘱了丁念之几句,才下楼通过正门出来,往太平湖边走。 白舒虽然和李安忆不是太熟,却是认识李安忆的,乾宗宗主,境界不是太高,却温文尔雅,君子如玉。就算是白舒和剑宗弟子起了什么冲突,李安忆也绝对是不偏不倚,从来都没有护过短。包括临川城外白舒和徐慕灵跌落深谷的那一晚,也是李安忆带人去寻找搭救的白舒。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英才,数年之后可能接手东洛剑宗的一个男人,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而且死后他的尸体还意外的出现在了这里。 就像是有人故意要把李安忆杀死,然后再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和余秋寒碰面。 白舒莫名感觉到一阵心悸,他走上前去,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白舒话还没说完,余秋寒就转身怒视着白舒,同时他抽动腰间的宝剑,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对白舒动手。 如今白舒已经是一个废人,再和余秋寒打,白舒不会是余秋寒的一合之敌。 可叶桃凌终归还留在白舒身边,她一把将余秋寒的剑按回了剑鞘之中,冷声道:“你干什么?” 余秋寒怒视着白舒道:“这小子杀了安忆,您难道还要包庇他么?” 叶桃凌摇了摇头道:“不是白舒,我一直和他在一起,我可以证明。” 白舒不明所以的推开了余秋寒,走到水边近处。等白舒看清楚了李安忆身上的伤之后,他脸色才慢慢的变得难看了起来。 李安忆人虽然死了,但他的尸体之上有一股浓烈的气息挥之不去,白舒一靠近李安忆,就感觉到了这股熟悉的气息。 是杀字符的气息,李安忆身上没有别的外伤,他死于一道杀字符。 余秋寒面沉如水道:“桃主,太虚观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符师了,我想不起来除了白舒,还有谁能用的了这道杀字符。” 余秋寒当年亲身挨了白舒一道杀字符,而且他还没有死掉。对于杀字符,除了白舒以外,最有发言权的人就是余秋寒了,他自然不可能认错。” 白舒听到余秋寒这句话,第一时间想要反驳于他,因为白舒不是近年来太虚观里面第一个符师,也不是当世第一个会用杀字符的人,黄俊才是。 可观主在黄俊下山之前,把手按在黄俊的额头上,说了一句“你忘了这道符,就下山去吧!” 既然是观主亲自出手,自然没有错漏的道理,黄俊至多是会一两道神符,却绝没有再画出杀字符来的可能。 可如果不是白舒,又不是黄俊,那李安忆是谁杀死的呢?难不成太虚观里,还有其他人会杀字符? 白舒低头沉思着,要想接触到杀字符,就必须上到小书阁第七层,就必须用到那一黑一白两枚勾玉,勾玉一枚在白舒手里,另一枚在萧半山手里,可萧半山总不会与李安忆为难,这事情也不是白舒做的,事情才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白舒最后看了一眼躺在花船之中的李安忆,从李安忆的发梢处捏下一朵干枯的菊花,放在手心里细细观看着。 “这花船之上都是新采的鲜花,怎么会有一朵枯菊呢?”白舒轻声质疑道。 余秋寒眯着眼睛看着白舒,冷冷道:“臭小子,你可说的出来,这世间除了你,还有人能用出一道杀字符来么?” 经余秋寒这么一说,白舒忽然回过了味儿来,杀死李安忆的这一道杀字符,不一定是符师亲手虚空凝出来的,还有可能是,杀人者手持了一张杀字符。 白舒画的杀字符基本都留在了自己身上,但还有一张杀字符,白舒在巫少白离开莫渊山之前,亲手交给了他。 难不成是巫少白杀了李安忆? 巫少白已经是破虚境界了,他还是天机子,他说不定真的有这个能力。 余秋寒见白舒不说话,又喊道:“你说不上来是么?” 白舒依旧没有说话,他确实说不上来,他更愿意相信是巫少白的杀字符落到了别人的手里面,然后别人杀害了李安忆。 白舒微微叹气道:“李安忆是怎么失踪的,你具体给我说说。” 余秋寒寒目如霜,冷冷注视着白舒道:“为什么你在春镜楼,安忆的尸体也正好出现在湖边?为什么你说不上来,世间还有别人也会杀字符呢?” 余秋寒摇了摇头道:“我不信你。” 白舒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将手中那朵枯菊收入怀中,淡然道:“我要真杀李安忆,用不到杀字符。” 余秋寒身上杀意一荡,第二次拔剑欲杀白舒,却被叶桃凌又一次拦下了。 叶桃凌护在白舒身前道:“他这段日子一直和我在一起,前几天为了救我,他气海尽毁。” 叶桃凌美目直视着余秋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可能是他!” 余秋寒和李安忆关系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好,可余秋寒心里也清楚,有叶桃凌挡在自己身前,他绝没有伤害白舒的可能。 余秋寒缓缓上前,弯腰从花船里抱起了李安忆的尸体,失魂落魄的就要离开。 叶桃凌却喊住余秋寒道:“等你查清楚了是谁杀的他,告诉我。” 整个碧落山也没什么人敢叫叶桃凌叶师妹,偏偏李安忆就敢。本来乾沧也应该交给李安忆来用,可事实是叶桃凌一直持有着乾沧。 两个人分别为乾坤二宗的宗主,要说真没交情,那是假的。 余秋寒回眸看了叶桃凌一样,苦涩道:“你迷途已远,叶桃凌。” 白舒很少听见有人会直呼叶桃凌的名字。 可余秋寒知道当一个年轻人深陷于爱情之中是一种什么状态,毕竟他当年也曾经疯狂的迷恋着凌问儿。就算是现在,余秋寒也容不得别人说凌问儿一句坏话,就像是他可以因为白舒闯凌问儿的屋子,而发起疯来一样。 太虚观那些关于白舒和叶桃凌的传闻都是真的,余秋寒不可能在叶桃凌面前做出任何对白舒不利的事情,所以余秋寒选择了默然离开。 白舒目送着余秋寒远去,无可奈何道:“今生倘若我再去碧落山,恐怕就要被你宗弟子生吞活剥了。” 156n.net 虽然叶桃凌在剑宗之中得宠无双,但白舒心里也清楚,李安忆的人缘并不差,满宗的弟子,倒有大半是对李安忆有好感的。倘若余秋寒回去说白舒杀了李安忆,以现在白舒这样一个废人的状态,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剑宗找叶桃凌了。 如若不然,白舒甚至还想玩儿一出硬闯剑宗的戏码,只不过今生今世,没这个机会了。 叶桃凌眨了眨眼,又下意识的看向太平湖边的花船,问白舒道:“这世上真的没有别人会杀字符了么?” 白舒肯定的回答道:“据我所知,只有我一个人会。” 叶桃凌有些失落,没再说话。 这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李安忆一样的,在面对罗诗兰的时候,会羞涩的笑出来的如玉少年了。 可惜的是,李安忆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当面像罗诗兰表明自己的心意,就已经再也见不到罗诗兰的面了。 而罗诗兰也不会知道李安忆喜欢过自己,更不会对李安忆的死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哀伤。 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坏人总是能活到最后,而好人却前赴后继的死在了坚持自己心中那一点儿光明的事儿的路上。 这是无可避免的,也历来都是人们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因为在这样的年代里面,只有自私自利的人才能想尽办法活下去,而那些把光明看的比自身的生命还要重要的人,只能将自己宝贵的生命奉献出来。 李安忆的死,是白舒受到的第二个打击,这种随之而来的失落和无力感,甚至比气海尽毁更让白舒感到恐惧。因为白舒只是没了修为,他的性命还在,喜欢白舒的人喜欢的仅仅是白舒本身,而不是白舒所拥有的高深修为,更不是只喜欢那个所谓的道法天才。 白舒甚至生出了找到董色,然后带着董色回到那个洛国边陲的无名小村子里面,回归于平静的生活的想法。 什么恩怨,什么天下,全都不管了。 这一刻白舒的心灰意冷,不管他以前有什么样的想法,以现在白舒的状态,都没有办法实现了。 白舒微不可查的叹了声气,准备回去问问丁念之绿萼瑾最后的消息。白舒有一种预感,这一株灵草,最终也会与自己擦肩而过。现在的白舒只能寄希望于,渡空真的能治好董色身上的千叶百灵子。 叶桃凌走上前去,轻轻握了握白舒的手指,表示安慰。 白舒勉强笑道:“叶子,谢谢你刚才维护我。” 时至今日,白舒又变成了躲在女人身后,求取平安的那种人,他心中除了苦涩,竟没有太多其他的感觉。 叶桃凌摇了摇头道:“我相信你的为人,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白舒宠溺的揉了揉叶桃凌的秀发道:“等这边儿事情结束之后,你就回剑宗去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第三百零五章 求之不得 叶桃凌有些迷茫的望着白舒,似乎是在问,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白舒却仿佛一眼看穿了叶桃凌的心事一般,轻声解释道:“我没入修行之前,还不是一样活的很好,总不能现在转头忘了那些道法,就活不下去了吧。” 白舒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一眼仿佛略过了千山暮雪,他轻叹一声道:“别人都以为我孤苦伶仃,前半辈子是漂泊过来的,可谁能想到,我白舒也是有家的!” 不管是村子里的李叔还是他家的姑娘冬儿,都不可能拆了白舒那间茅草屋子,再回去的时候,收拾收拾,应该也还可以住人。 白舒却不明白一个道理,当人们以为自己还有一条退路的时候,路的确在,但不管是谁,都很难有机会再走回老路上去了。 这就是人们经常会说的,一日江湖,终生江湖。一旦你的生活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着未曾触及的远点发展的时候,那条本来的轨迹,不可避免的就会逐渐模糊,甚至于消失掉。 叶桃凌看着白舒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怀念,心里止不住的失落,因为她叶桃凌没有家。似乎只有如故崖之上那口棺材,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说话间丁念之已经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开口道:“白大哥,卖家我帮你打听到了,之前大家都看见湖边有尸体,我跟着春镜楼的东家去打点了一下兵丁,才耽误了时间。” 白舒拍了拍丁念之的肩膀,一转眼的时间,丁念之已经处事如此圆滑。但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保有着赤诚少年的一切特质,而没有在污浊的俗世之中沾惹上一身的臭味儿。 “走吧,咱们去看看。”白舒对绿萼瑾势在必得,就算是死缠烂打,强取豪夺,白舒也要拿到这株灵草。 当下丁念之就找了几个伙计,驾着马车带着三人一路找了过去。陵武城比燕京城还要大,而且地势起伏也要更加夸张一些,一辆马车载着三个人足足七拐八弯的绕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稳稳的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之后白舒才发现,众人已经来到了湖边,幽深的湖水在棉茫夏日之中,竟然散发异样的蓝色,令人神驰目眩。 湖面之上,接天连叶开满了桃红色的荷花,清风吹抚,荷香阵阵,那缠绵的花香味儿顺着众人的鼻孔一路延绵到了肺腑之中,叫人如痴如醉。这荷花的长势竟然比罗诗兰的荷花塘居还要稍稍好上那么一分。 最为奇异的是,湖面之上错落有致的架起了石桥和通道,亭廊相连。大片的荷花从中,还三三两两的生长着不知名的水生树木,枝头繁茂的开着淡红色的短瓣花朵,烂漫如霰。 站在湖边往远处眺望,最深处的建筑逐渐变得开阔,石制建筑过渡成了纯木质结构。最远处的亭榭已经靠在了山边,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远山之中,依稀可见一条长长的石阶山路,仿佛通往着另一个人间仙境。 驾车的伙计等白舒等人贪看一眼之后,才低声解释道:“这忘月水榭在咱们武陵城中建成早已经有了六七十年光景了,但直到现在,小的也不知道这水榭的主人是何方神圣。” 另外一名伙计补充说道:“只听说有一年玖宜王爷想要买下这水榭避暑,吃了个暗亏,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到现在也没人敢动这忘月水榭的主意。” 丁念之眉头一皱,心知事情不太好办,他看了一眼白舒,却见白舒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心。 白舒带头向忘月水榭之中走去,边走边说道:“怕什么,有叶子在。” 白舒可不相信,自己能在这忘月水榭之中,再发现一个天地大阵,又或是一个天启境界的老东西。 可白舒越往忘月水榭深处走,脸色就变得越发的凝重了起来。白舒虽然气海尽毁,灵气全无,可这并不代表着白舒的眼力会下降。在太虚观中,白舒仔细研习了阵法一道,他虽然自己很难布置出什么厉害的阵法,但对于阵法的布局,运转方式,都有着超乎寻常人的理解。 刚才在外面看这忘月水榭,白舒还不觉得如何,这次亲自走进其中,白舒才发现忘月水榭之中的灵气异常活跃,而且都按照一定规律流转运动着,显然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水榭之中的一石一砖,一草一木,都是阵法中不可或缺的材料。这些亭台水榭,香草繁花,包括水榭之下这散发着异样蓝色的湖水,共同构成了这样一个高深的阵法。 比起青竹那个五行阵法,要高深出了无数倍。 不仅如此,众人在炎炎夏日走进忘月水榭之中,刚才舟车劳顿而出的一后背的汗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周围只是微风,却让人心旷神怡,凉爽舒畅。而且按理说夏天水边湿气总会大些,可现在白舒完全没有那种临近水边的湿漉漉的感觉,倒像是身处在舒适宜人的春秋天里。 白舒颇为担忧道:“叶子,能感觉到什么吗?” 叶桃凌一脸淡然道:“感觉很舒服,比我们东海边的夏天,多了几分凉爽和香气。” 白舒一脸的挫败感,他还记得自己跟着七星君学习的时候,叶桃凌时常在旁边看着,却不想叶桃凌的心思一点儿都没有放在修炼上面,反而是厨艺和书法大有长进。 说话间众人到了忘月水榭深处,一八角冰梅亭边,俏生生的站着一个头插玉簪,梳着凌虚发鬓,眉眼弯弯,脸蛋圆圆的漂亮小姑娘。 见到白舒等人,她盈盈上前,欠身一礼道:“诸位来此,所为何事?” 丁念之刚想开口,白舒就挥手拦住了他,对那小姑娘客客气气的道:“是这样的,我们看中了您家主人在春镜楼展拍的那一株绿萼瑾,从春天就开始准备,一直到了现在,结果却得知这株灵草的展拍临时被您家主人取消了。” 白舒望着那小姑娘的脸,恳切的道:“那是能救我妻子一命的灵草,恳请姑娘帮忙通报一声,我们想和您家主人再商量一下这灵草的事情。” 白舒本来想让丁念之扯个谎,打点一下关节想办法混进去。可事到临头,白舒还是决定将一切都如实相告,有的时候真情实意说出来的话,要比油腔滑调有用的多。 那小姑娘先是低声啐道:“想不到春镜楼连我家先生的住址都泄漏给外人了,真是不知死活。” 这一句话说的丁念之心惊肉跳。 那小姑娘看着白舒一脸的恳切之色,又见白舒剑眉星目,俊朗不凡,心头一软,面颊一红说道:“我家先生是不见外客的。” 尽管白舒早就料想如此,闻言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可紧跟着那小姑娘又道:“不过看你样子可怜,你等着吧,我进去问问。” 白舒这时候早就没有了之前不可一世的猖狂模样,闻听此言,白舒连忙对着那小姑娘千恩万谢,就差变成一幅彻头彻尾的软骨头模样了。 这样的白舒甚至让叶桃凌感觉到了一丝陌生,每一次牵扯到董色,白舒的表现就都让叶桃凌捉摸不透。 这几人以白舒为首,既然白舒如实相告,又愿意等,丁念之和叶桃凌自然没有怨言,就在亭外,一步也没有越界的安静等候着。 说也奇怪了,白舒现在就是废人一个,而丁叶二人,一个是富甲一方的肥商,一个是天下剑道的天才,却都没有自作主张,反而是跟在白舒身边,对白舒唯命是从。 人格魅力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用语言形容清楚的一种东西。就像白访云活在世上的二十几年一样,真让你说,你只是知道白访云好,却说不出来,他白访云究竟好在哪里。 不要说当时世上最能令人倾倒的凌问儿,就连太虚后渊里面那一柄有着千年修为的古剑,都对白访云死心塌地的。 xiaoshuting.la 所有见过白访云的人,都对他有着极高的崇敬之心和深切的喜爱之意。就连白舒这个自幼就在心里恨着白访云的人,在了解了白访云的故事之后,他也无可控制的中了白访云的毒,拜倒在白访云伟大而神奇的人格魅力之下。 少年时期的白舒也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只不过白舒喜欢走极端,别人要么是爱他爱到了极点,要么就是恨白舒恨到了骨子里面。 至少目前来讲,丁念之和叶桃凌都没办法抗拒白舒的魅力。 没过多会儿,那小姑娘摇晃着身子快步走了回来,欠身一礼然后抱歉的对白舒道:“先生不见外客,诸位请回吧。” 白舒自然不肯罢休,纠缠着又劝说了几句,直说的那小姑娘柔肠百转,左右为难。 到了最后,那小姑娘无可奈何道:“先生说一不二,我是真的没有办法,诸位请回吧。” 叶桃凌素面冰心,冷冷的看向忘月水榭深处,红衣一荡,就准备往忘月水榭之中硬闯。 白舒急忙拦下了叶桃凌,叹了声气,和那小姑娘道谢,最终还是带着丁念之和叶桃凌离开了。 上一次叶桃凌闯别人的地盘,酿下了大祸,最终导致她自己险些死在星院之中,也间接导致了白舒的修为被毁。 这一次有了前车之鉴,白舒无论如何也不想再重蹈覆辙了。更何况忘月水榭中这阵法布置的水平不低,这里面还真说不定有什么高手。于是白舒带着二人回去,准备从长计议。 但再之后任凭丁念之如何动用人脉和钱脉,也都没有获得任何一点儿关于忘月水榭主人的讯息。 白舒无奈之下,只能每天都跑到忘月水榭之中,几次三番的求见其中主人。 到了最后,忘月水榭的主人白舒没见到,倒平白认识了几个看门护榭的小姑娘。白舒好话说到嘴软,想登门拜访的要求也反复的被送了进去,但这些请讯最终还是一一都被回绝掉了。 白舒面容也一天比一天憔悴,修为尽毁和痛失良药这两件事情压在白舒心口,简直让白舒喘不过气来。 不用几天,白舒整个人就面色苍白起来,消瘦的厉害,就连眼窝都微微有些下陷,叫那些看门的小姑娘看了都心疼不已。 第三百零六章 散局 这天晚上白舒还不甘心,趁着叶桃凌洗澡的功夫儿自己一个人偷溜了出去,再次来到了忘月水榭。 清亮的月色照在淡蓝色的水中,将月华折射在水榭长廊之上,形成绚烂的光光点点。水中那桃红色的花瓣随着微风瓣瓣飘落,将花香味儿酝酿出了一层淡薄的雾气。 隔水一望,白舒甚至看不清楚水榭之中的梦幻灯火,只觉得那里面的世界,是自己穷极一生都难以企及到的绝美风景。 之前白舒曾经数次拜访,都吃到了闭门羹。再这样下去,白舒甚至会忍不住叫叶桃凌硬闯忘月水榭的。但同时白舒也担心再出什么岔子,给叶桃凌惹上什么麻烦。 一直以来白舒都运筹帷幄,将事态控制在自己可以操纵的范围之内。但只要白舒有一次失误,他之后就会愈发的小心翼翼。因为花可以重开,人却不能再来,这次修为尽毁对白舒而言就是一个惨痛的教训,下一次白舒可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命在。 白舒迈着发虚的步子,轻车熟路往忘月水榭中走去。再次来到那八角冰梅亭的时候,白舒正好遇到了自己第一次进来时碰到的那个圆脸小姑娘。 她是忘月水榭的门侍,名叫孙玫,这几天以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碰见白舒了。 一看到白舒找过来,孙玫就愁眉苦脸道:“白小哥儿,你怎么又过来了,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们先生是不可能见你的。就是这样来回来去的通传,别说是先生的耳朵起茧子了,就是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白舒眼神有些无助,歉然道:“麻烦姑娘再帮我问问,麻烦你了。” 孙玫瞪着一双秋水色的眸子无可奈何的望着白舒,有心开口骂白舒几句,但一看到白舒诚心诚意,又备受煎熬的样子,无论如何也骂不出口了。 孙玫反而是问道:“你的妻子生病了么,需要我家先生的药?” 白舒抿了抿干涩的唇道:“是啊,几乎是无药可解的病,我但凡有一点儿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 “你很爱你的妻子。”孙玫望着白舒眼中的血丝道。 想起董色,白舒心中又是一暖,点头说道:“是啊,我甘愿为她付出我的一切。” 孙玫见白舒憔悴又痴情的样子,心头一软道:“那你跟我来吧。” 孙玫说着抓住了白舒的袖子,将白舒往忘月水榭深处拉扯。白舒一时之间还没有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问道:“你这是?” 孙玫叹气道:“我这个人吧,心软的厉害,最是见不得你这副模样。我带你进去,到时候出了事情,你就说你是偷偷溜进来的,好不好?” 白舒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千恩万谢的应着,孙玫却嫌弃白舒呱噪,让白舒闭上嘴巴安安静静地跟着。 这时候孙玫的眉眼落在白舒目中,竟然是那样的可人。不管在什么时候,真情实意总是最容易打动人心的那样东西。白舒在学会了那么多的手段之后,再一次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归于最开始的状态,竟然有一种久违的舒畅感觉。 并不是所有人都憧憬于做一条不讲道理的烛龙,也不是单凭自己的努力,就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如今白舒孑然一身,反而放下了心里的重担,准备了结了这一桩事情,就去找到董色,小小的办上那么一场婚宴,从此远离修炼界的是非。 正憧憬间,孙玫带着白舒来到了一处葡萄藤长廊之前,站住了脚道:“你顺着这条路走进去,听到丝竹之声,觅着走过去就好了。这个点儿,我家先生肯定在听曲儿呢。” 白舒一揖及地,行了个大礼道:“不管这事情成与不成,白某都铭记姑娘恩德,多谢了!” 孙玫摇了摇头道:“非是我有恩于你,这一忙我帮的是你和你夫人的感情。像你们这般相爱的情侣,理所应当的修一个好的今生,快进去吧,出了事情可莫要提我的名字。” 白舒恭恭敬敬回道:“姑娘放心,我是偷跑进来的,既没有见过姑娘,也不认识姑娘。” 孙玫嫣然一笑,转身离去,白舒也没有犹豫,迈步就往忘月水榭最深处走。 等白舒身影快消失不见的时候,孙玫才回头望了白舒一眼,有些失落的叹了声气道:“放你进去,这个月的月俸怕是要打水漂了。” 忘月水榭的门侍一共也没有几人,每天谁去当班自然也有着记录,就算白舒是偷跑进去的,她孙玫也要当这个过失。好在这忘月水榭的主人脾气不错,最多是扣孙玫的月俸,却不会打骂于她。 这萄藤长廊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葡萄枝叶,脚下则是镂空的丁香石刻,斑驳的月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洒进游廊之中,再透过石刻缝隙投映在水面之上。 随着脚下水波的荡漾,这些细碎的月光就如同漂浮在湖面之上的点点繁星,在白舒的脚下调皮的跳跃游动着。 白舒一路走到这里,也不禁赞叹忘月水榭主人的品味当真是不凡。这里面细枝末节的每一处都是那样的精致,美轮美奂的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看呆了眼。 才出游廊,白舒就听见了洞箫之声,这箫声空灵,浸在薄雾蒙蒙的月色之中,在白舒那双俊朗星目之下,竟然好似有了绵软丝绸的形状。 那柔软的棉丝一下子缠在了白舒的腕结心口,牵动着白舒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儿,将这洞箫之声听个真切。 白舒总是以为,纸鸢的箫声已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响,却不想这忘月水榭之中,还有乐道大家。就算是白舒一个外行,也能听出这箫声的不凡之处。 再往前走,木栈道愈发宽阔,水中的荷花愈发的密集,水边三三两两的停靠着小木舟,木舟之上,还有刚采下来没来得及处理的莲蓬。 白舒借着月色看了一眼,只见那莲蓬之上还挂着剔透的露珠,那孔洞之中的莲子,也在月光和水露的映衬下,有了几分晶莹通透的模样。 白舒暗暗吞了一口口水,在荷花塘居的时候,白舒连藕都没吃过一次,更不要说是莲子。 白舒一边欣赏着月色和箫声,一边往里面走着,不知不觉间,白舒目中那些阑珊的灯火终于聚集在了一起,那悦耳的箫声也终于没有丝毫阻碍的传入了白舒的耳中。 白舒面前是水上的一处宽阔平台,四周栏干环拢,晚风阵阵吹动着纱帘飘舞。白舒近处帘波一荡,花气微闻,不真切的望见平台之上有数名身娇体软的少女,跟随着箫声缓缓起舞。 近处远处桌案无数,有人焚香,有人煮茶,甚至还有人抱琴坐在案下,托着脑袋伏案望着远处平台之下的大片荷花,不管秀发被风吹的如何凌乱。 这平台之上莺歌燕舞,一眼望过去都是女子,却偏偏有一中年男子,侧身醉卧软榻。 白舒一看到这人,禁不住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人正是白舒之前在紫桑别院外遇到的那个说自己和董色手相不合的老道士。可他现在的模样,却要年轻了很多,就和白舒在轮回之中看到的二十年前的那个陆静修一模一样。 这时候白舒终于明白,为什么最后代替绿萼瑾的拍品,是陆静修在荔香院的时候,一本医书的手抄本了。 原来这卖家不是别人,正是这个让人摸不清深浅的岐方仙祖。只不过让白舒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陆静修当年要撮合白访云和凌问儿在一起,为什么几十年后,陆静修又乔装打扮来到紫桑别院,试图坏一坏白舒的姻缘。 西红柿小说 这时候白舒再想起自己砸过陆静修的酒的事情,禁不住心底发寒。陆静修几十年前就能斩杀天启境界的高手,到了现在,他的实力,恐怕要比太虚观的观主还要高上几分。以他这种修为,居然能忍受得了白舒的诸般无礼,当真是极有修养。 “来都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进来坐。”陆静修往嘴里塞了一个青梅,招呼白舒道。 白舒身子有些僵硬,下意识有些抗拒的想要远离陆静修,心中却又有好多疑问,非要当面和陆静修问个清楚。 白舒身子微微一晃,拨开纱帘走了进去,随着白舒的到来,里间的乐声都下意识的弱了下去,那些聚集成群在翩翩起舞的少女,也都四散而去,寻了个地方坐下,扑闪着水汪汪的眸子盯着白舒看。 陆静修也望着白舒,意味不明的微微摇了摇头,又塞了一颗红杏到自己的嘴里。 这时候白舒才看清,陆静修塌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盘青梅,和一盘红杏。 白舒眯着眼睛看着他道:“你是陆静修?” 陆静修眸子一亮,奇怪道:“你怎得会认识我?” 白舒却不回答陆静修,反而继续问道:“紫桑别院门口那个老道士也是你?” 陆静修没有得到白舒的回应,也完全不恼,笑呵呵的道:“没错,是我。” 白舒脸上怒气一闪道:“那你告诉告诉我,为什么说我和董色手相不合?” 白舒以为陆静修会笑着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和自己开了个玩笑而已。 可实际上陆静修的表情一下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说道:“因为你们两个真的是一个情深缘浅的命局,我当时碰巧路过那个,想提醒你一番,没想到…” “没想到我听都不听,还砸了你的酒是吧。”白舒虽然打断了陆静修的话,但陆静修的话,还是让白舒心里骤然一寒。 陆静修是什么人物,他又怎么可能信口开河呢!难不成,自己和董色终究只能是个散局么? 白舒攥紧了拳头,指甲微微陷入掌心。 第三百零七章 生生世世 这一刻舞女的裙摆没有飘动,乐师的手指也没有继续跳跃。只剩下带着荷花香味儿的晚风,将白舒吹的一身寒意,从心口一直凉到了指尖。 白舒忽然放松了下来,闭上眼睛用手揉了揉自己逐渐变得僵硬的脸,皮笑肉不笑的对陆静修说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最喜欢假装自己看透了一切,说一些命啊劫啊之类的话,然后劝别人不要继续挣扎,老老实实的做一条狗,匍匐在老天脚下?” 陆静修笑着望着白舒道:“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难不成你还有其他选择?” 白舒眼中狠戾一闪而过道:“我只要活着就有选择,哪怕我现在只是一个废人,也没有人会因此而放弃我,我也不会。” 陆静修终于露出了赞赏的表情,怀念道:“你和你爹还真像。” 白舒不屑的笑了笑,没有做任何解释。 但凡真正的了解过白舒的人,都不会认为白舒和白访云有什么相似点。他们虽然是父子,却是性格完全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而且白舒永远理解不了白访云,白访云也永远不可能认同白舒的观点。 陆静修看到白舒的表情,也不以为意,继续笑呵呵的道:“有时候做一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白舒点头,又摇头,最后干脆没接陆静修这句话,反而是问道:“您不是有一株绿萼瑾要卖么,为什么到最后变卦了?” 陆静修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质问我的时候直呼我的名字,有求于我之时,又临时换了尊称,你这小子有点儿意思。” 白舒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道:“一码归一码,拆散我们是一回事情,现在做生意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陆静修发愁似的看着白舒,半天才说道:“绿萼瑾已经被我用掉了,自然是没办法拿出去卖了。” “什么?”白舒脸色骤变,几次三番想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现在白舒只能寄希望于渡空大师真的有办法化解董色的千叶百灵子。 良久之后,白舒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绿萼瑾真的能解千叶百灵子么?您那株绿萼瑾,是从哪里寻得的呢?” 陆静修不愧是岐方仙祖,想都没想就道:“千叶百灵子主要是缓慢的蚕食人的生机,而绿萼瑾恰恰是一种能让人体焕发生机的灵药,所以绿萼瑾使用得当,是可以解千叶百灵子的。” 陆静修顿了顿继续道:“我的那株绿萼瑾是很多年前一个海商送给我的,这次我拿出来本来就是想卖给你,让你去救那小丫头的。谁想到临时出了岔子,提前把这株绿萼瑾用掉了。” 白舒奇怪道:“非亲非故,你救董色做什么?” 陆静修沉吟片刻道:“那小丫头给我添过酒,自然值得我救她一命,正巧我得知你在打听绿萼瑾的消息,干脆借你的手救她,我还能趁机赚上一笔。” 白舒惊愕道:“你还缺钱?” 陆静修眉毛一挑,指着错落有致的水榭道:“这么大地方,还有山上一个院子,加上这么一帮小姑娘要养,我自然需要银两。” 白舒摇了摇头,叹息道:“你有时间可以荒废,这些小姑娘可没几年风光,全留在你这里,可惜了。” 陆静修还没说话,之前吹箫的那女子就盈盈起身,对白舒行了礼道:“您这话说的可不对,我们在忘月水榭之中,拿着最高的俸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俱佳,有先生理解赏识,又何必去外面,弄的一身乌烟瘴气,去受那些臭男人的气呢?” 白舒见那女子才貌俱佳,声音也是清脆悦耳,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是条理清晰,极有主见。 白舒禁不住赞叹道:“姑娘说的有理,是我自己想当然了。” 那女子又是一礼,才款款坐下。 白舒却在这一瞬间注意到了陆静修眼眸中一闪即逝的一分落寞。若不真是寂寞无从排遣,谁会养这么多少女在自己的家里呢! 陆静修名扬天下,表面看起来风光。但实际上以他的眼界和阅历,能和他说的上话的人少之又少,到了最后,他也只能是听听曲儿看看舞,却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给他去做。 话说到了这里,白舒本应该离开,但白舒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非要拿出来问上一问不可。 “当年你为什么撮合我爹娘在一起,他们在那方水池和棋子之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白舒抬眸望着陆静修,倘若没有陆静修的撮合,说不定白访云和凌问儿就不会相爱,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不管那样最后还会不会有白舒,白舒是落在了谁家,但至少凌问儿应该还活在人世,说不定还生活的幸福美满。 陆静修又往嘴里塞了一颗青梅,几下咀嚼间,那酸涩的味道在陆静修嘴里散开,唾津随之大量的分泌出来。陆静修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涩。 他道:“你爹娘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你说我在那一天同时遇到他们两个,我难道会不想看到倘若这样的两个人走近一点,最终发生些什么吗?” 白舒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除了白访云以外,白舒确实找不出来第二个配得上凌问儿的男人。 就是白舒自己,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凌问儿。 陆静修这时候又道:“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就说明你已经入过了轮回,亲眼看见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对不对?” 白舒无不可否的点了点头。 陆静修继续说道:“你爹娘在兰溪寺,也入了轮回。” 白舒眉头一锁,不可置信道:“什么?” 陆静修解释道:“只不过你入轮回的时候你是旁观者,而他们是变成了轮回之中的人,把几生几世的事情全部都亲身经历了一遍。” 陆静修感叹道:“而且你爹娘几乎是同一时间入的轮回,他们生生世世都纠缠在了一起,你别看他们只是树下发呆了一晌,可实际上,他们在轮回之中早已经过了千年的时光。” 听了陆静修这一番话,白舒才终于明白了白访云和凌问儿见面之后,那种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画面是怎么一回儿事儿了。 倘若是千年的相伴,那么这一世凌问儿没有他白访云,她的确活不下去。 她需要一个来世,再重新遇到那个男人,不管那人是叫白访云,还是叫其他什么名字,不管那人是什么模样身份和地位,她都要找到他,而不是将他遗失在轮回之中。 真说起来,凌问儿已经为白舒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了,至少凌问儿一直陪着白舒长大成人。至少凌问儿因为白舒的原因,在这一世整整耽误了一十六年。 白舒茫然的咬着唇,想到自己在凌问儿心里,永远都比不上白访云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心痛,一直痛到无以加复。 因为在白舒的心里,凌问儿永远是他最爱,最在乎的一个人。 陆静修忽然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他有些摸不透白舒现在的状态,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脸上浮现出如此复杂的表情。 白舒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在想我爹娘死了,轮回之中他们还能不能再次相遇,毕竟我爹比她早走了十六年。” 陆静修道:“说不定真实的轮回,一年就是一年,你娘再次遇到你爹的时候,比他小十六岁而已。” 白舒摇了摇头道:“也说不定下一世他们就不会再记得彼此,就算是见面,也不过是擦肩。” 西红柿小说 陆静修沉默片刻,哑着嗓子道:“但总有一世,他们会找到彼此。” 白舒意兴阑珊道:“但愿吧,只不过我白舒不修来世。” 白舒冷冷的看了陆静修一眼道:“我白舒只要今生!” 白舒说罢没有再看陆静修一眼,转身就往月色和灯火都照不到的暗处走去。 周围的少女神色异样的目送着白舒离开,刚才白舒和陆静修说的那一番话,在场的少女们没有一个人能听懂。 她们只是依稀觉得,白舒那咬唇的样子莫名的可怜,白舒那离去的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就在白舒要离开的时候,陆静修忽然叫住了白舒道:“你回太虚也彻底废了,没人能救回你的气海。” 白舒头也不回,却抬头望见的远处天边的耀眼星光。 “那我能怎么办呢?”白舒平静的问道,好像问的不是自己的修为,而是认命般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是啊,白舒除了回太虚观,他还能怎么办呢? 陆静修有些拿不准的道:“或许你可以跟着我一段时间,我说不定可以教你一些其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那耀眼的星光还在白舒眼眸之中摇曳,退一步就是世外桃源,但倘若再往前走,白舒不知道自己还会遇到多少阻碍。 陆静修道:“我也没有气海,这么多年以来,我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一句话如同春镜破碎! 白舒缓缓转过身来,眼中淡蓝色的星光逐渐被温馨橙黄的灯火所取代。 “好,从今天起我就跟着你了!”白舒没有丝毫的犹豫,这一刻陆静修所带给白舒的希望,足以让白舒整个人重获新生。 陆静修却没有急着应下,他对着白舒招了招手,等白舒走到近前的时候,陆静修拿了一颗红杏给白舒吃。 熟透了的红杏香甜的口感让白舒欲罢不能。紧接着陆静修又递了一颗青梅给白舒。 青梅的味道比白舒想象之中还要酸涩一百倍。 陆静修看着白舒被酸的呲牙咧嘴的样子,问白舒道:“你想清楚了吗,你不一定真能学到东西,还有可能会失去很多,只是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白舒疑惑道:“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陆静修笑而不语,荷花从中飞出了一只蜻蜓来,落在了风帘之上。 第三百零八章 怜子 白舒正望着荷花月色发愣的时候,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 “灵药拿到了么?” 白舒回眸一望,只见面色微微有些潮红的叶桃凌,正关切的望着自己。她似乎是一路跑着过来的,还依稀有些气喘。 白舒是偷跑进来的,而叶桃凌就是纯粹的硬闯了。 白舒用询问的目光看了陆静修一眼,在陆静修点头之后,白舒才缓缓走到了叶桃凌身边,拉着叶桃凌往无人的地方走去。 离开了密集的灯火,两个人的情绪都一下子变得低落了起来。白舒看不清叶桃凌的脸,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叶桃凌心里的失落。 “灵草是拿不到了,但我会留在忘月水榭一段时间,跟随里面的先生学一些东西。”白舒低声解释着,语气之中只有平静,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叶桃凌一言不发,她微微侧了侧脸,晚风卷起叶桃凌轻柔的秀发,那柔软的发丝滑过了白舒的眼角,撩的白舒心头一软,竟似融成了一团轻薄棉絮。 那女子薄而细密的睫毛,轻巧的唇,恬淡的眉眼,都在月色之下酝成一种白舒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世人只能看看叶桃凌的背影,对着她脑后那一点幽蓝怔怔出神。只有白舒有机会欣赏到叶桃凌欢笑的样子,流泪的样子,还有此时此刻,她依依不舍的样子。 白舒帮叶桃凌拢了拢秀发道:“那你呢,小叶子。” 剑宗宗主都唤她桃凌,罗诗兰喊她叶子,只有白舒叫叶桃凌小叶子。未来叶桃凌再不可能拥有比这更加亲密的称呼了。 叶桃凌眸似春水,直勾勾的看着白舒,朱唇轻启道:“我明天回剑宗。” “行,路上注意安全。”白舒没有必要挽留叶桃凌,他也没有任何挽留她理由。 不管未来叶桃凌是靠在别人的怀中,还是躺在海崖之上,都和他白舒没有什么关系了。 叶桃凌还在盯着白舒看,白舒却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说给叶桃凌听,他在等着叶桃凌转身离去,最后看一眼叶桃凌那令人着迷的背影。 下一次相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白舒再也见不到这个红衣少女了。 叶桃凌眨了眨眼,修长的睫毛染着月色,开口说道:“白舒,你还没带我划过船吧。” 白舒一愣,回答道:“是啊,一直没有什么泛舟的机会,倒是辜负了盛夏时分,一带波光,澄鲜如镜的太平湖。” tsxsw.la 叶桃凌横波一盼,望见水边的小舟道:“这里面也有一面湖,还有荷花。” 白舒笑道:“是了,扁舟如叶,径探荷风也算趣事,走吧!” 星辉打闪,寒光荡彻,晚间采下的莲蓬就挂在船舷之下,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发出咚的一声,坠落湖心,叫人回头看它时,寻不到它的踪迹,只能望见水边一圈一圈散开的涟漪。 叶桃凌拿起那莲蓬,放在手中细细观看,莲子的清香随之溢出,和周边的荷香交织在了一起,酝酿出独特的芬芳。 白舒掌桨,架舟至荷花深处。叶桃凌抬眸,发现白舒偷眼望她,目光时不时划过自己光滑如玉的皓腕,和手中的莲蓬。 叶桃凌便取下一颗莲子,伴着青葱玉指,塞进了白舒口中。莲子香甜不及叶桃凌这一刻的情意,换了几月之前,白舒全不敢想,这是叶桃凌能做出来的事情。 白舒望着叶桃凌恬淡而不是清冷的模样,禁不住感叹道:“叶桃凌,你变得可爱了。” 叶桃凌道:“是吗?我不觉得。” 可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属性,只不过之前的十年里面,叶桃凌都把自己的可爱藏了起来,从来没有展示给任何人看过。 所以当叶桃凌笨拙的表现出自己的可爱的时候,白舒才会觉得是叶桃凌本身发生了变化,获得了可爱的属性。 再换句话说,这种只对白舒一个人展现出来的可爱,能够说是叶桃凌变了么! 不知不觉小舟已到湖心,白舒把浆挂好,坐在船头托腮望着叶桃凌,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才好。 叶桃凌也是安静的性子,只问白舒还要不要吃莲子,在白舒点头之后,她又剥了莲子递给白舒。 静谧良久,白舒忽然问叶桃凌道:“你回剑宗之后,会按时吃饭的对吧?” 叶桃凌乖乖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自从认识白舒以来,叶桃凌的胃已经很少会疼了,就连每晚睡觉,都要睡的更踏实一点。 白舒心满意足的笑笑,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容一滞问道:“那柄心剑可不可以不养?” 叶桃凌没有商量余地的摇了摇头。实际上对于叶桃凌而言,她其实还有其他的选择,但她并不想选。 白舒轻叹了一声,终于也没再说话,望着清寒的月色,直看的双眼迷离,在一片星月之辉中,白舒仿佛又看到了叶桃凌独自站在如故崖上面的背影。 某一瞬间白舒回过头来,发现叶桃凌正在盯着自己看,眼神中有着极少透露出来的依恋。 叶桃凌白的发光,光彩照人如同仙女下凡。 忽然之间,叶桃凌抬起手来,放在脑后摸索着。随着月色一荡,叶桃凌的秀发也随之倾泻下来,在风中飘散成盛开的花朵。 于是白舒第一次见识到了叶桃凌不修边幅的美。 在白舒发愣间,叶桃凌皓腕滑出袖子,伸手举到了白舒的身前,叶桃凌白嫩的掌心之中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根幽蓝色的发簪。 叶桃凌红衣黑发,已经是仙气逼人,更不要提她脑后这宛若神来之笔的这一点幽蓝,是多么的令人神驰目眩了。让白舒来评断的话,这根蓝色发簪要比那身红衣更能衬托叶桃凌的气质。 见白舒没有反应,叶桃凌又微微抬了抬掌,示意白舒把那发簪接到自己手里去。随着叶桃凌的动作,她手腕之下那一颗鲜红如血的守宫砂也在白舒眼瞳之中掠去。 叶桃凌哪里都好,也具备一切让人心动的潜质。倘若白舒修为没毁,顺顺利利的和叶桃凌走到了一起,那么多年前那天作之合的戏码就将要重演,两人会并肩成为世上最夺人眼目,令人羡慕的一对儿神仙眷侣。 可事实并非如此,白舒不是叶桃凌的宿命,那个想要和白舒修成正果,却只能走在举步维艰,困难重重的绝路之上的董色,才是白舒的选择,她才是白舒的宿命。 “所有剑宗弟子都认得这根簪子,你拿着它去碧落山找我,没有人敢拦你。”尽管叶桃凌知道白舒不会去找自己,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白舒微微摇头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这一点蓝确实弥足珍贵,足以改变叶桃凌整个人的气质,白舒怎么敢收下。 叶桃凌忽然生气的收回了手,面向着宽阔的水面,用力的甩开了手,要将那发簪丢进深深的湖水之中。 白舒捉住了叶桃凌的皓腕,无可奈何的从她手中接过那发簪,拿在了自己的手里。 “我开玩笑的,你送我的我肯定收下。” 叶桃凌眉间这才微微攀上一丝笑意,那一句话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 白舒宠溺的拍了拍叶桃凌的肩膀,心里面忽然没有任何一点遗憾了。因为叶桃凌的心伤已经愈合了大半,就连那一片狼藉的肩膀,也恢复了光滑如玉的模样。 归根结底,白舒还是为叶桃凌做了很多事情,叶桃凌也逐渐变得温暖了起来,像是三四月份东海的暖风,将满山的山桃一朵朵的吹开,直把满山的血桃,吹送进人们的心海。 白舒笑笑,低头把玩着那根发簪,这还是白舒第一次触碰这个东西,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已经完全的拥有了叶桃凌这个人。 不管是腾霄广场之上的那颗梨子,还是东洛剑宗的红衣桃主,白舒都是唾手可得。白舒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现在这一刻白舒才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些东西。没有白访云的话,他白舒什么都不是,有很多东西,白舒都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而得到的。 白舒将那发簪收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他解下了腰间的星陨剑,递给了叶桃凌道:“喏,这个给你。” 叶桃凌犹豫道:“你连防身的东西都没有。” 白舒苦笑道:“我就算拿着星陨,没了灵力,我也打不过任何人,反倒你这个剑道第一天才,连剑都没有了,拿着吧!” 叶桃凌可不像白舒那样纠结,她闻言接过了星陨,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在天一峰数个日日夜夜的对剑之中,叶桃凌早就和星陨所熟识,唯一遗憾的是,星陨只能传导剑灵气,对于叶桃凌而言,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但和那支发簪一样,这柄星陨剑的深层含义,足以让叶桃凌满心欢喜。那可是白舒的本命武器,陪伴着白舒走过修行的所有时光。 白舒恋恋不舍的看了星陨一眼,对叶桃凌道:“这柄剑你实战也是可以用的,它虽然不能传导普通灵气,但就算是这样,它也是切金断玉,你和别人对剑的时候,完全不用担心它会受损。” 叶桃凌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星陨,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星陨漆黑的剑身甚至能和黑暗融为一体。 这是世上最为独特的一柄剑,也是除了上古阴阳两剑以外,最强的一柄剑。乾沧和坤熹比不上它,同一炉出来的星虹更比不了。白舒就这样轻而易举的送给叶桃凌了。 星陨和叶桃凌也是般配!白舒便看着叶桃凌在笑。 一片云朵飘过,月光一暗,白舒看不清叶桃凌的表情,耳中只听得一句小鹿乱撞的声音:“你可以抱抱我么?” 那一身寒意逐渐在温暖的怀抱之中化为乌有,小舟之中荷香阵阵,晚风醉人。 第三百零九章 悔和怨 燕国边陲,一个避风的山坳里面,有一个十几户人家构成的小村子。天色刚刚才暗下来,很多户人家还没来得及点起灯火。 李月溪点起了一盏烛火,昏黄的火光照在李月溪清秀的面庞上,他宛如佛前最虔诚的信徒。就连那火光映在李月溪的眸子之中,都是那样的明亮动人。 另有一名弱不禁风的少女和李月溪一起坐在桌子前面,两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开口,像是不忍心打破此时此刻的平静。 不多时屋门一响,一位老妇人端着饭菜走了进来,李月溪连忙起身接过那老妇人手里的饭菜,低声谢道:“婆婆,真是麻烦您了。” 李月溪说着,手里的银子就递了过去。 那老妇人却推开李月溪的手,摇了摇头,望着那瘦弱的小姑娘道:“丫头,多吃一点,虽然没有肉,但老身给你煮了鸡蛋,一定要吃完啊。” 那小姑娘伶俐的道了声谢,却没有多言,那老妇人轻叹一声转身走出了门。 李月溪将屋门关好,挪近了烛火,不紧不慢的拿起碗筷,津津有味的吃起了素斋。不过是豆腐青菜,李月溪却仿佛大快朵颐一般,甚至露出了极为享受的表情。 旁边那小姑娘也不动筷子,也不说话,饶有兴致的看着李月溪吃饭,美目一盼,却是风情万种,那落落大方的模样,和周围的贫寒环境格格不入。 李月溪饭吃到一半,忽然放下了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嘴道:“这鸡蛋再放一会儿,可就凉了,要趁热吃才好。”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道:“我不吃你也可以吃的嘛,反正你什么清规戒律都犯尽了,还怕吃几个鸡蛋不成。” 李月溪面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劝道:“董色姑娘,你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你只要说出魂典的下落,立刻就能吃个够,重获自由之身,为了别人守着这个秘密,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小姑娘正是从兰溪寺逃出来的董色,那天董色刚刚离开兰溪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李月溪。李月溪早几年见过董色一次,因为董色生的貌美,故此他还有一些印象。再加上李月溪想到之前一段时间魔宗的变故和对董色的通缉,倒是一下子来了兴趣。 xiaoshuting.info 于是李月溪扣住了董色,来到了兰溪寺。他却意外得知董色曾经在兰溪寺中长住过。经过好一番盘问,李月溪才在一个僧人口中得知,月称曾经将什么东西交给了董色。几番猜测之下,李月溪基本肯定,让他夜不能寐的魂典,就在董色手里。 但说也奇怪了,李月溪搜遍了董色的行李,却都没有找到那本魂典。而董色身子本来就差,说不定拷打之下就会命丧黄泉,李月溪便想出了不给董色饭吃的点子。 董色玲珑心肝,自然不甘心被李月溪控制,在热闹的地方,董色凭着精湛的演技,让别人都以为李月溪是个招摇撞骗,拐人亲儿的假僧,倒是给李月溪惹了不少的麻烦,还惊动了官府。 最后李月溪不得已杀了官差,带着董色躲到了僻静的野村。到了村子里面,董色终于不再给李月溪找什么麻烦,因为董色知道,李月溪很可能因为害怕麻烦,杀了整个村子的人。 到了今天,董色已经整整三天水米未进,整个人看起来又消瘦了几分,除了一双明亮的眼睛还炯炯有神以为,董色的唇的干涩的发白,带着那么一丝颓败之气。 再次被李月溪问到魂典的问题,董色抬眸看了李月溪一眼,不慌不忙道:“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偏就不信,你也别饿着我了,想要拷打也尽管来,把你那些手段都用出来,我要是蹙一刻眉,我就不是我们董家的姑娘!” 董色笑眯眯的望着李月溪,心里却暗暗生出了嘲讽之意。她和白舒受困山洞的时候,比现在饿的还久,还要难熬。她在魔宗受到拷打的时候,孟宗的手段,几乎不输苗厉,自然要比李月溪的手段老辣多了。 董色几乎什么都不怕…… 她只怕自己死了,连累了白舒,一殒具殒。所以董色要在自己死之前,回燕京一趟,把自己和白舒的结脉血咒解开,只有这样,董色才能安心离去。 她走之后,不管白舒身边的依旧是罗诗兰也好,还是叶桃凌萧雨柔也罢,至少白舒不会像自己一样,孤孤单单的,只能在梦里想一想幸福的样子,却永远得不到触碰幸福的机会。 人啊,有时候就是如此。命不好就认了,倒也没什么不妥。 董色下意识的伸手到身后,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行李中那温暖柔软的陆山羚皮毛。她那颗饱受煎熬的心,再一次的碎成了一片一片。 白舒是这世上对董色最好的一个人,也是董色这辈子最喜欢的一个人。可事情到了现在,董色没有安安心心的靠在白舒的怀抱之中,她除了这件披风,就只剩下回忆了,甚至说,就连这件披风,也只能算是回忆。 越是珍贵的求之不得的东西,你失去了它,你就越是伤心。董色知道自己终将失去白舒,这让董色感觉到备受煎熬。甚至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煎熬。 可尽管如此,董色望向李月溪的时候,她还在笑。除了白舒以外,董色不可能再向谁展示自己的脆弱。 李月溪见董色不温不火的模样,心头火起,愠怒道:“我真不明白了,你和我们澄湖寺也没什么关系,你帮他们守什么秘密?还有,你这一件破披风占了大半个行李的地方,这大夏天的,你要它何用!” 董色鄙视的看了李月溪一样,没有说话,但那意思明显就是,你懂个什么! 李月溪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从董色身后抢起那白色披风,放在蜡烛边道:“你要是再不说的话,我就把你这披风烧了!” 李月溪看得出来,董色极为喜欢这件披风,时常抚摸。不到万不得已,李月溪也不想如同山野村夫一般,做些不体面的粗鲁的事情。 可董色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李月溪实在是拿董色没有办法了,再加上这几天事情不少,惹的李月溪心烦意乱,这一刻他终于失去了耐心。 董色眸子都没抬,波澜不惊道:“你烧吧,我现在受制于人,自然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李月溪心一横,正准备动手,却不知道为什么,放下了那件白色披风,转而继续威胁董色道:“你就不怕我把你送回魔宗去,我相信孟宗宗主会很开心你回家去的。” 董色眼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惊恐,却还是嘴硬道:“你送吧,我根本不怕。” 李月溪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不差,董色这个表情一出来,他就立刻在心里有了计较。说话间李月溪又问道:“你长得也挺漂亮的,你就不怕我对你做点儿什么吗?” 董色拍手笑道:“你这和尚难道也懂情情爱爱么?倒真是有趣。” 李月溪叹了声气,终于没再说话。 董色心里巴不得要回魔宗,所以她才故意露出了一丝惊恐的表情。这一个神情恰到好处,正好把董色害怕回魔宗的讯息传递给了李月溪。先不要说等到了魔宗之后,是孟宗做主还是苗厉做主,还犹未可知。但至少董色来到了血老怪身边,可以获得解开结脉血咒的机会。 到时候董色再设计骗骗孟宗,说不定不需要苗厉的帮助,都能在临死之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 回魔宗董色是不怕的,但要说李月溪试图对董色不轨,董色却难以不在心里生出恐惧之心。 董色她再坚强,毕竟也是一个女孩子,对于清白,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但却不会看的比白舒的性命重要。 倘若李月溪真对董色做出什么,她也只能咬牙忍受着,撑着这具残破的身躯多活些时日,而不要连累了白舒。 董色还记得自己和白舒血脉相连之后,醒过来的那个早上。她盯着熟睡的白舒看,那眉眼董色不知道如何来形容,却远超吕长枫的俊朗和薛冬亦的坚毅。 那是只有在情人的眼眸之中,才能看出来的样子。 那时候董色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因为漫长的生命之中,她不会再感到孤独,会有一个疼自己,爱自己的男人,陪自己度过一切难熬的时光,一起分享所有幸福的时光。 在丰嘉城定情的那一天,千灯湖拥眠的那一晚,是董色最接近这种幸福的时候。 可后来两个人就分开了,也许今后两个人在没有了见面的机会。 当时董色发现自己身体上的问题之后,她怕自己影响到白舒,把那份痛苦也转移到白舒身上,所以董色选择了离开。 可此时此刻,董色已经后悔了。因为她忽然明白,爱一个人就是要无时不刻的陪伴,哪怕一秒钟都不能少。你只要分开,就意味着你们之间产生了变数,只要有变数,就有可能会分开。 很多时候董色都会情不自禁的去想,倘若她死缠着白舒,一直和白舒在一起。那白舒身边怎么还会有萧雨柔,怎么可能还有道法天才和剑道天才相恋的故事。 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是那个金风玉露,一见如故的温暖,所有故事都传奇在朝朝暮暮,而不是定格在失去和忘记。 倘若事情不是这样发展,董色是不是也能和白舒一起努力,克服千叶百灵子这个难题? 可世事就像董色说的那样,花有重开,人无再来。事已至此,纵使董色心中有怨,有悔,也就只能这样了。 饥饿终于在某一刻击垮了董色饱受折磨的身体,她痛苦不堪的抱着肚子,脑海中却全部都是白舒的影子。 董色却不知道,白舒并没有如她所想,将自己忘的一干二净。 第三百一十章 寂寞(二合一大章) 沧浪自从在燕北伤了眼睛之后,就去到了华洛边境周游山,在屋子里面枯坐,很少再走出屋门了。 沧浪是荒原深处走出来的异族,体内有一半的血液,来自于远古荒神。相传在上古时期,在燕北深处的荒原之中,有着数不清的凶兽。随着荒原白昼愈短,寒夜渐长,很多凶猛异兽都逐渐渴求温暖,一路南下而来,进入村落和城市之中,肆意杀戮。 北方游牧民族饱受凶兽摧残,人才凋零,万般无奈之下,联合所有部落的巫师,进行了祈福驱凶的仪式。 最终人们的虔诚唤醒了荒原之神,荒神把所有的凶兽都驱逐进了荒原最深处的极寒冻土之中,并将自己的神力留下了传承。 很少有人知道,燕北荒原还生活着一批人。更少有人知道,燕北那地方还算不上荒原,更深的荒原之中,有一群人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黑夜之中,为荒原之神建起了一座神庙,世世代代的守候着荒神所留下来的传承。 千百年来,荒人无数次的进入荒神庙,试图获得荒神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却鲜少有人能真正得到荒神的传承。 沧浪也进过荒神庙,他得到了荒神极少一部分传承,开启了血脉之中具有神性的那一部分。但对于真正的传承来讲,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沧浪能在希微巅峰境界力克白舒,除了境界的压制和血脉的传承,更重要的是沧浪他和孟克之一样,天生就擅长于战斗。 近些年间,沧浪也一直忙于战斗。 许是因为安逸平淡的日子过的太久了,久到那些洪荒猛兽已经忘了荒神的存在,忘记了兽族南下之时惨痛的教训。越来越多的猛兽,那些在几百年间销声匿迹的猛兽,仿佛在短短几年之内又重获新生一般,重新活跃在了荒原深处,窥视着温暖的南方,蠢蠢欲动。 多年前的那一幕,便仿佛要随之重演。 异灵者的一个头目,曾经在机缘巧合之下闯进了荒原深处,并在异兽口中救下沧浪的胞妹。 那是几百年以来,荒原中第一次出现不同寻常的异兽。从那之后,传说中的物种便如同从那些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壁画上面走了下来一般,频繁的出现在荒人的视野之中,搅动的荒人部落,人心惶惶。 荒人部落人口稀少,想要抵御越来越多的凶兽异兽,就一定要借助外来人的帮助。沧浪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同时为了自己部落日后的发展,用为异灵者卖命五年的条件,换取了一个稳定中原之后,举力清剿荒原凶兽的承诺。 所以沧浪才第一次走出了荒原,来到了燕北,等待着中原动荡的那一天,为那些异灵者们,身先士卒。 按理说现在沧浪已经到了破虚境界,正是可堪重用的时候。可沧浪已经成了一个双目浑浊的废人,异灵者们也已经牵到了魔宗这条线。 那么沧浪就是时候变成一枚弃子。 从最开始就没有人想过几年之后,真的要帮荒人部落清剿凶兽。荒人部落之中,也只有沧浪一人有些潜力。 沧浪眼伤来到周游山之后,就基本都是闭门不出,潜心修炼。他之前在荒原深处厮杀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他很久都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修炼方面的事情了。 所以当沧浪放下那杆长枪之后,他自然而然的突破到了破虚,拥有了远超寻常破虚高手的实力。一跃和叶桃凌、孟克之、薛冬亦、罗诗兰和李月溪这几位成了同一级别的高手。 只不过可惜的是,天下人还没有如何听说过沧浪的名字。 这天晚上沧浪正在屋中枯坐,忽然听到了一阵令人惊异的敲门声音。在荒原之中,最狡猾的动物都不可能在沧浪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靠近他,那么门口这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呢? 很快沧浪就有了答案,因为门外传来了一个忠厚的声音:“是沧浪么?我是孟克之,我来杀你了!” 沧浪猛然间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眸中只能依稀看到门窗的轮廓,他甚至看不清门外那道黑漆漆的影子。 但尽管孟克之嘴上说着要杀沧浪,手底下的礼数却还是依旧周到,谦逊的敲着屋门,完全没有硬闯进去的意思。 仿佛如果今天沧浪不给孟克之水开门的话,孟克之就会离开,不和沧浪斗个你死我活。 可实际上沧浪很快的应了一声道:“是我!” 随后那屋门猛的被沧浪拉开,孟克之见到一个面色坚毅的汉子,半睁着双眼,满目浑浊。 孟克之一爪向沧浪的胸口抓了过去,这一爪要是抓实了,沧浪的胸口就会多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可沧浪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的长枪横在了胸口。孟克之的手抓在长枪之上,竟然发出了金属铮鸣之声,反震之力将沧浪推了一个趔趄。 在沧浪心里,面前这个男人拥有的超凡脱俗的力量,甚至比那些野兽还要更具有破坏力。 尽管沧浪知道面前这个叫孟克之的少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的退缩。他赶在孟克之还没有来得及发动下一次攻击之前,就将手中的长枪甩了出去。 精钢长枪其重量不可估量,沉重之余,定然是难以灵巧的被人使用。就连孟克之看到那柄长枪之后,都没有想到那长枪挥舞起来,竟然是如此的迅猛,叫人难以反应和招架。 仿佛沧浪手中握的不是精铁,而是小孩子的玩具一般。枪势迅猛,携带着狂烈的罡风向孟克之头颅之上狠狠的砸了过去。 这一下有开金裂石之力,莫说是人的脑袋,就算是真砸在石头上面,那岩石也只能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留给孟克之反应的时间不多,他在躲闪不及之下,只好将双臂交叉挡在自己头顶,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 随后那长枪砸在孟克之的手臂之上,发出了咔嚓一声响,溅射起了一片烛龙黑火。 孟克之的一只手一下子就被沧浪砸断,他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一步未退,反而往前顶了一步,膝盖抬起一下子撞在了沧浪的小腹之上。 沧浪只感觉自己腹部一阵针扎似的疼痛,气海中的灵气近乎凝固,就像是要破裂开来一样。几乎就在那么一瞬间的时间里面,沧浪的血液涌动,驱散了那小腹处的极大痛苦,却没有办法彻底消除孟克之这一顶的影响。 孟克之一击得中,后续又是一爪抓在了沧浪的手腕,试图让沧浪放下长枪。 可沧浪纵使手腕处被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全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向后退了一步,舞动起长枪,拼尽全力的横扫了一下,屋子里面的灯火随之熄灭。 可孟克之却并没有被沧浪击中,反而是在一个下腰之后,一脚踹在沧浪的脚腕之上,让沧浪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沧浪那沉重的身躯倒在地面之上,发出了轰然巨响,甚至连他身后的床板都被撞成了两半。 孟克之这时候才有时间按了按自己被沧浪长枪砸断的胳膊。他本是来杀沧浪的,但当孟克重发现沧浪手底下有几分真本事的时候,天生好战的他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浓厚的战意,他自然舍不得一下子就杀死沧浪。 孟克之在等着沧浪站起来,重新将那杆长枪挥动的虎虎生风。 世间擅长战斗之人,都有着自己钟爱的兵器。不管是刀是剑,还是长枪短匕,又或者是白舒的符和颜丹晕的丝带。 善用兵器克敌,向来都是人们所钟爱的最好的方法,更有人诸般兵器样样精通。再不济的,向李月溪这种佛家弟子,都有金莲这样的法宝。 可孟克之不一样,孟克之不管是和谁打架,他都是空手,那一双带着烛龙黑火的龙抓手,比世间任何一样兵器都要毒辣几分。 但他空手对兵刃,终究还是吃了亏的,因为世上几乎没人能徒手接下白舒的剑,或者是沧浪的枪,还能毫发无伤的。 在第一个照面,孟克之就断了一只胳膊。这不仅没有让孟克之感觉到愤怒和不满,反而还给了他一种久违的兴奋感。 再此之前,孟克之一直以为,世间只有叶桃凌有能力伤害到自己,想不到在周游山这个小地方,还有一位,而且还仅仅只是破虚初境。 沧浪还没有起身,孟克之就问了出来道:“你是看不见了么?” 沧浪沉声回答道:“不碍事儿的。” 荒原之上极少会有日照,没有人比沧浪更熟悉身处于黑暗之中的感觉。他那双基本废了的眼睛,带给沧浪的影响确实不大。 只不过此时此刻沧浪听到孟克之这一声问,下一次想起了那个一身杀气,却又温润如玉的少年。两人曾经一起厮杀,也一起并肩战斗过,沧浪的眼睛,就是白舒伤的,沧浪却从来没有怪过白舒。 他只是不知道白舒的那条胳膊,最后保住了没有。 一念及此,沧浪心里最先生起的竟然不是怀念或担忧,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因为在战斗之中,沧浪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分神了,这样的走神很可能会葬送一个人的性命。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一个从始至终都是全神贯注的投入战斗的人,在战斗的时候分心了呢? 答案不外乎思虑二字。 离开荒原越久,荒原之中的情况就有可能越乱越糟糕。而沧浪单靠猜测,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荒原深处真实的处境,也正因为如此,沧浪才无时不刻不在担心着自己的族人。 他一面担忧,一面得不到真实的情况,就会下意识的往最坏的情况去想。人倘若没有这个想法还好,但人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无法摆脱这种负担,只会在备受煎熬中,一天比一天消沉和烦躁。 沧浪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曾经一个什么都不会去多想的汉子,如今却在一场性命攸关的战斗之中,都走了神。 孟克之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不解的问道:“和我打你都要分心么?” 沧浪从地上爬了起来,边起身边道:“我打不过你。” 孟克之笑笑,又是一爪抓了过去,他同时说道:“我知道,没有人打得过我!” 沧浪神色一凛,握枪的手抖了一抖,只稍稍慢了一步,一枪挑向孟克之的脖颈。 这一抓一挑,不管落在谁身上,谁都要死于非命。可孟克之和沧浪二人,却都没有退却,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 孟克之感觉自己的的掌心甚至已经提前触碰到了温热的鲜血,沧浪也知道下一刻孟克之脖子上会多一个血洞。 可就在最后一刹那间,沧浪持枪的手滑定了上去,把枪杆压了下来,孟克之也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另一只手挡在了自己脖子前面。 沧浪知道自己是荒人的希望,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个地方。而孟克之才是真正的战斗天才,他虽然喜欢使用简单有效的攻击,但并不代表孟克之不喜欢使用技巧。 像孟克之这种战斗天才,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这一招之后,沧浪小腹之上多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孟克之那只断手,又被重创了几分。 在狭小的空间里面,两人飞快的过了十几招,孟克之身法诡异,出爪狠辣,而沧浪的长枪却施展不开。 万般无奈之际,沧浪低吼一声,抡起长枪横扫,随着木头碎裂的声音,整个屋子都坍垮了下来。一片狼籍和灰尘之中,沧浪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从屋子中出来,去到了院子里面。 孟克之知道沧浪心生退意,刚要上前追击,却冷不防沧浪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杆沉重的精钢长枪投掷了出去。 沧浪打的就是孟克之在灰尘的木头碎屑中这一刻的措手不及,所以这一枪速度又快,力道又猛,还不等孟克之反应过来,那长枪已经刺到了孟克之的胸口。 而沧浪在长枪脱手之后,也不管结果如何,拖着自己沉重的身子,头也不回的向院子外面漆黑的树林中跑去。 沧浪这一枪蓄意已久,迅疾有力,孟克之只来得及微微侧了侧身子,随后他整个人抱住了沧浪那杆长枪,却还是被枪身之上携带的力量带着连连后退了七步之多才稳住了身子。 站住脚之后,孟克之没有做片刻停留,拎着长枪就追了上去。他既然答应了别人要把沧浪杀掉,沧浪就必须得死。 黑暗的密林之中,沧浪狼狈不堪的奔逃着,以他现在的视力,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有树,哪里没有。 所以尽管只是一小段路,沧浪还是跌跌撞撞的好几次撞在了树干之上。一些瘦弱的小树,甚至直接被沧浪撞倒,或者是从中折断。 沧浪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换了以前,沧浪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他都没有退过。因为沧浪知道自己若是退了,族人却没得退。 可现在不同,若是沧浪不退,他的族人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所以沧浪只能暂时放下那颗不甘屈服的心,选择委曲求全。 这对沧浪这种人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不过可惜的是,沧浪选择逃离的时候,本能的选择了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树林。他却忘了,自己根本已经看不清东西,在树林之中举步维艰了。 孟克之很快就追上了沧浪,他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当时孟克之敲门说要杀沧浪的时候,沧浪直接打开了房门,面无惧色。不管是眼睛看不见,还是身受重伤,沧浪都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唯独在这一刻孟克之感受到了沧浪的无助。但孟克之绝对不会揣测,沧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孟克之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着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发了疯一样的想要活下去。 很多年轻人身上没有担子,他们可以活得快意潇洒。比如巫少白,比如陈词。 但沧浪不同,他肩有重担,他无数次的几乎被这重担所压垮,又无数次的挺了过来。 可这一刻沧浪的威胁来自于孟克之,他还能挺过来么?孟克之就算是断了一只手,也完全可以斩杀现阶段的沧浪。 孟克之纠结着喃喃自语道:“好想让你回到破虚巅峰,再治好你的眼睛啊。” 这些期望不是孟克之真正所想,他想要的是一个最强的沧浪,能和自己战个痛快的沧浪。 当然并不是说世间真的没有孟克之的对手,只不过孟克之始终觉得,叶桃凌是一个小姑娘,哪怕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姑娘,但毕竟也是姑娘。 从小孟克之就不欺负女人,更不要说是漂亮的女人,比那一尾一尾摇曳着金色尾巴的锦鲤还要漂亮的事物。 所以孟克之在剑宗的时候,和叶桃凌比试过一场,他故意输给了叶桃凌,叶桃凌也知道,孟克之不是打不过自己,而是不愿意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 从这一点来看,孟克之拥有着男子那令人着迷的大度,和令女子心水的体贴。但那些捕风捉影的剑宗弟子却不明白孟克之的好。 虽然天下间没什么风声,但在剑宗之内,大部分弟子都认为叶桃凌要比孟克之强。 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怎么可能只是一个虚名。你不在孟克之的位置,你不知道孟克之的想法。 xiaoshuting.info 战无不胜给人带来的不是得意,只能是寂寞。 所以你也没有办法想象,当孟克之看见沧浪的时候,他是多想再给沧浪一些时间,让沧浪安安稳稳的活到和自己境界相当的那一天。 孟克之之所以空手,就是因为他要永远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处于一个劣势的状态。孟克之让了所有人兵刃,却还是没人打得过他。 沧浪继续在跑,孟克之继续再追。孟克之拎着那杆长枪,跟在沧浪后面整整三天。 直到最后沧浪慌不择路,跳进了一个湖里。沧浪水性很好,一口气可以游出很远很远,就像孟克之院子池塘里那些锦鲤一样,在水中获得了自由。 孟克之也像看到自己那些鱼儿一样,微微欢快的笑了出来。他低声说道:“我不会游泳,追不到你了!” 但沧浪的长枪还留在孟克之手里,孟克之眯着眼睛望着几乎已经要消失在湖水深处的沧浪,学着之前沧浪的动作,也把长枪投掷了出去。 那杆长枪带着一股劲风,在空中如同一颗流星一般一闪而逝,擦着沧浪的气海,刺进了沧浪的腰肋处,将沧浪刺的浑身一震,嘴里灌进了几口冰凉的湖水,身子也顺势沉了进去。 一般人在受了这么种的伤之下,又连续奔逃三天,再遭受如此重击,就是有好几条命都不够用了。 孟克之不紧不慢的追了沧浪三天,就是想给自己一个放过沧浪的理由。但与此同时,孟克之也不可能忽视自己的承诺。 所以脑子向来不太好使的他,想了三天才想出这么一个令自己洋洋得意的办法。 孟克之就全当沧浪这个人已经死了。 但沧浪这种人,真的有这么容易就死么? 孟克之知道答案,就如同他知道自己和叶桃凌真的全力以赴的去打一场,到最后谁会赢一样。 第三百一十一章 胃口 叶桃凌的出现,就像天边一道绚烂的彩虹,夺人眼目之余,却又是那样的高不可攀。 白舒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三生有幸,又或者是倒霉透顶。总之白舒在亲近接触了那个烂漫如烟霞般的红衣少女足足半年多的光景之后,那女子最终还是轻飘飘的挥一挥衣袖,留下了自己的发簪,又带走了白舒的长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叶桃凌走之后,白舒的脑海中止不住的浮现出她孤身一人行走在回剑宗的路上的模样。 她一定不愿意和别人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愿意多看别人一眼。但同时叶桃凌却会乖乖的按照白舒的吩咐,吃好自己的每一顿饭,照顾好自己柔弱的身体。 等叶桃凌一到剑宗,人们才会发现经年不变的叶桃主身上终归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变化。于是每个人都将会在心里明白,叶桃凌和白舒之间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朝朝暮暮的陪伴着白舒,跟随白舒一起走到人生的终点。而像白舒这种人,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叶桃凌走之后的第二天,白舒的麻烦也就跟着到了。 陆静修在常人眼里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他和白舒的想法虽然有所交集,但大体方向却偏差了太远。 陆静修对白舒的性子可以说是又爱又恨,但无可否认的,之前白舒对星院做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妥。 所以白舒跟着陆静修以后,所面对的第一道难题,就是心性的磨练。只不过这种事情陆静修不可能直接告诉白舒,更何况白舒这样的人,谁想要磨他的性子,也无异于自讨苦吃。 很多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不可避免的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或主动或被动的做出一些令人难以抗拒的改变。甚至是有些思虑成熟的人,在遭遇了重大变故之后,都有可能做出改变。 可白舒并不是寻常的人,他有一套自己独特的想法和观点,与浊世间所有人的想法,都有所偏差。 正因为如此,白舒才会偏执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时常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或者是办成一些旁人永远没办法办成的事情。 又或者是,白舒根本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做出任何改变,这一点谁都不能确定。 忘月水榭的清晨带着朦朦胧胧的雾气,三三两两的水鸟落在游廊边的木栏杆上。几个身穿彩色纱衣的少女正托着手心里的碎粮,亲手喂这些水鸟儿吃东西。 不远处的屋舍之中,陆静修和白舒在桌边相对而坐,两人面前摆放着几道精致的菜肴。 陆静修是白舒很少见的会吃早饭的人,一般来讲,常人一天都是只吃两顿饭。 陆静修面前的菜肴看起来精致可口,让白舒这种不贪口舌之欲的人,都蠢蠢欲动的有些胃口大开。 陆静修却不急着动筷子,反而问白舒道:“你想清楚了,跟着我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等到时候你后悔了想走,我可不答应。” 自打叶桃凌离开之后,白舒的兴致就不是很高,甚至于缺乏说话的兴趣。他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连嘴唇都没有动一下。 陆静修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怀里面摸出了一个小盒子,轻轻的放在了白舒的身前。 白舒在陆静修的示意之下打开了那个小盒子,里面从左到右依次放着三枚药丸,分别是红色、黑色和青色的药丸。 陆静修随意道:“选一个吃了吧。” 他话音还没落,白舒就已经捏起那个红色的药丸,也不管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塞进了嘴里。 以陆静修的实力,根本不需要耍什么手段,更何况白舒现在是废人一个,他根本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东西。 陆静修见白舒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红色的药丸,便露出了更加满意的表情,他给小盒子盖上了盖子,重新收进了怀里。 然后陆静修闭口不提这药丸的事情,转而介绍起了桌子上这些菜肴。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黄白相间的煎膏放到了白舒面前的盘子里面,给白舒介绍道:“这是南方运送过来的海蟹做成的金银夹花平截,一趟路下来,要走一个多月,还要护着这蟹途中不死。到了陵武城以后,我水榭中的小丫头亲自把最好的那一部分蟹黄蟹膏蟹肉剔出来,配上青福铺的春小麦粉,裹上一层鹌鹑蛋黄煎炸成膏,咬上一口外酥里嫩,你来试试。” 陆静修只顾着说,自己不急着吃,反而是饶有兴致望着白舒,等着白舒先尝上一尝。 白舒被陆静修这么一说,心下也极为好奇这金银夹花平截的味道,举筷到嘴边,嗅到食物的香气之后,不知怎得,白舒不仅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食欲,反而还有些兴致恹恹,下意识的放下了筷子。 陆静修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继续给白舒介绍起了下一道菜:“这碗羹汤名为凤凰胎,河中肥鱼取其肉捣烂成泥,再取鱼白切片炙烤成白玉色,与鱼泥和各类河鲜一起清蒸,肉质鲜美,入口即化,小小一碗羹汤,却包含万般滋味,你来试试。” 陆静修说着,盛了一碗凤凰胎递给了白舒。白舒接回来,用汤匙在碗中一搅,果然见到如同胎盘一般的鱼白色。 凤凰胎这名字倒当真是恰当,只不过这一碗羹汤,白舒也没有喝下去的胃口。 陆静修自己倒是端起碗来,一脸享受的喝了起来,大快朵颐一番。 随后陆静修用筷子夹起一块糕点放在白舒面前道:“这是藕粉桂花糖糕,冬日掘取老藕,捣汁澄粉,晒干留用,以刀削片,洁白如鹤羽,入食品。先以冷水少许调匀,次以滚水冲入,即凝结如胶,色如红玉可爱,加白糖霜掺食,大能营胃生津。” 陆静修依旧是推崇的语气道:“饭吃不下的话,这糕点可是清香开胃的好东西,你吃两块清清口。” 白舒已经隐隐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妙,果不其然,就算是这糕点,白舒也依旧是吃不下去。 仿佛忽然之间,白舒就失去了自己的胃口。 陆静修耐着性子又给白舒介绍了好几道菜,无一例外,白舒听着食指大动,但真到了吃的时候,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白舒不吃的东西,倒全部进了陆静修的肚子。吃过早饭之后,陆静修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只是懒洋洋的卧在塌上,吹着夏日和煦的微风,晒起了太阳。 一转眼又到了中午,这次陆静修倒是亲自带着白舒进了厨房,杀鸡取骨,再将鸡骨敲碎,用其骨髓混合着笋尖进行清蒸。 而后陆静修又在白舒面前展示了自己精湛的刀工,亲手做了一道脱骨鱼给白舒。整鱼脱骨,不差分毫的将鱼肉和鱼刺进行分离,不留一处纰漏。 整个过程白舒都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的,若不是亲眼所见,白舒甚至不敢相信,岐方仙祖陆静修做起菜来,竟是如此的厉害。 就像孟克之打架一样的厉害! 而且就算是陆静修做菜时候的模样,也还是那样的超凡脱俗,总不至于像一般厨子,身上沾满了烟火气息。 这一中午陆静修又做了很多道美味佳肴,他依旧请白舒品尝,而白舒水米未进到了中午,也依旧是没有丝毫的进食欲望。 只不过白舒却在陆静修大快朵颐的时候,深切的感受到了自己肠胃之中的饥饿。 在陆静修的注视下,白舒几次提筷欲食,又几次兴致恹恹的放下筷子,不情不愿的败下阵来。一直到了晚上,白舒还是如此。 只不过这一整天白舒所见识到的美食,比他之前半辈子见过的佳肴还要多。倘若是白舒的六师兄方兴来到忘月水榭,和陆静修一起研究如此做菜如何吃饭,恐怕两人要相见恨晚一番了。 盛夏深夜,白舒躺在水榭的竹床之上,睡眼朦胧的望着月色,耳中听着湖鱼游动吐水的声音,近乎就要睡着了过去。 只不过一整天没有吃饭,这个时候白舒的胃里面早已经火辣辣的,如同要燃烧了起来一般。 不管是雪夜山洞之中的挨饿受冻,还是后来燕北带着石头渣滓的硬饼子,都没有给白舒的胃带来什么明显的折磨感。 偏偏跟着陆静修的这一天,白舒水米未进,胃里面难受的厉害,叫人无法入睡。更不要提此时此刻白舒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就是陆静修的那些美味佳肴,那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简直勾魂夺魄,折磨的白舒近乎崩溃。 就在这个晚上,好久没有感觉到董色的存在的白舒,隐隐约约捕捉到了来自远方的一丝董色的气息。两个人似乎在这一晚,都有着相同的困扰和情绪。 在这种难熬的深夜之中,没有什么是比情人间的心意相通,更能激励人坚持下去的东西了。 白舒和董色的感情,全靠着双方的坚信不疑。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见不到面,说不上话,甚至都不能得到一丝一毫关于对方的信息。 白舒根本不知道董色过着什么样子日子,见到了什么样的人,说了一些什么话。这种不得而知的痛苦,除了白舒自己,其他人是无法体会和想象到的。 你也根本不可能知道白舒心里是有多么多么担心无依无靠又身中千叶百灵子的董色。 siluke.com 也不知道白舒究竟对她是如此热烈燃烧般的思念。 第三百一十二章 知错 这注定是难熬的一晚,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一天比一天难熬。清早白舒起床的时候,已经完全整理好之前那一晚所有的脆弱情绪,依旧以一副素面冰心的样子面对陆静修。 白舒不单单是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绝顶聪明。以陆静修的身份,现在白舒所遭受到的折磨,都应该换成另外一个说法。 只不过是磨练罢了,白舒不怕磨练,因为白舒知道磨练之后他将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能完全回报自己现在所遭受到的痛苦。 所以白舒在想明白这件事情之后,他心里没有任何的慌乱情绪,反而还做好了跟陆静修长期抗争的准备。陆静修废这么大周折,肯定不是为了饿死白舒,而白舒也有一种独特的自尊心在作怪。 所以白舒根本不去问陆静修他究竟想做什么,那红色的小药丸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或者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些胃口。 白舒几乎是一言不发,只不过是在陆静修向自己展示珍馐美味的时候,由衷的称赞那么一声,尽显一个少年人所能具有的最大程度的耐心和风度翩翩。 又是一整天,陆静修带着白舒吃遍了陵武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很多时候陆静修都是点了一大桌子饭菜,然后每样菜为白舒介绍一遍,每样菜他又只吃上那么一两口,然后再换下一家馆子。 白舒也彻底放弃了尝试进食,只是饶有兴趣的望着陆静修一脸享受的吃东西,甚至有的时候白舒还会帮陆静修斟酒,劝陆静修多喝一点。 白舒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陆静修心里的预期,甚至让陆静修由内而外的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只不过一切都还是刚刚开始,白舒现在可以泰然自若,不代表他可以将这个状态一直保持下去。 一转眼五天时间过去了,白舒白天看着陆静修胡吃海塞,晚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都全部都是那些热气腾腾散发着惊人诱惑力的美食模样。这种天天接触却求之不得的感觉,比彻底剥夺白舒的胃口还要更加可怕。 每天晚上白舒都靠着打昏自己才能够入睡,他一度感觉自己的肠胃已经变得粘稠干瘪,皱巴巴的缩在了一起,就像是要彼此粘连融化一般。 那种饥饿的感觉不单单来自于身体的渴望,更大一部分来自于陆静修给白舒营造的精神环境。 白舒日渐消瘦,面色发黄,眼窝下陷,嘴边甚至生出了疮,就连头发都毛毛躁躁的,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一个温润如玉的俊秀少年,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彻底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模样。 只不过白舒依旧没有向陆静修开口说过一句软话,白舒就算走路是摇摇晃晃,他也坚持跟在陆静修身边,只不过走路要慢一点。白舒怕走的快了,自己会昏倒过去。 白舒就和忘月水榭中的其他人一样,该笑的时候笑,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睡觉的时候睡觉,只不过他独独少了吃东西这一个环节。 这一切都被门侍小丫头孙玫看在眼里。这一天晚上,白舒刚准备打昏自己,在混沌的黑暗中熬过这痛苦的一晚的时候,就听到了轻巧的敲门声音。 白舒挣扎着坐起了身,有气无力道:“进。” 孙玫一手拎着食盒,另一只手推门走了进来,自顾自坐在桌子前面,把食盒中香气扑鼻的饭菜端出来摆好,对白舒说道:“看你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是我偷偷给你做的,先生不知道。” 孙玫今天扎了两个辫子,看起来俏皮可爱,那她望向白舒的目光,有着那么几分心疼。 白舒看也不看那一桌子食物,只望着孙玫的辫子,感激的说道:“谢谢孙姑娘了,只不过我吃不下去东西,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别浪费了。” 孙玫双手叉腰,气鼓鼓的道:“我好心好意可怜你,你怎么还不识抬举!” 白舒无可奈何的叹了声气,走到桌子边坐下,用筷子夹起食物就往嘴里塞,三两口就咽了下去。 还不等孙玫眉眼间生出什么欢喜,白舒就弯腰吐了出来,呕个不停。白舒吐出来的东西,除了刚刚吃下的那一口饭菜,剩下的连酸酸楚楚的汤水都没有,只是一片粘稠的鲜血。 白舒呕完之后,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抬眸望着孙玫,形容憔悴道:“姑娘,真不是我不吃东西,而是根本吃不下去。” 孙玫愣了半响,才帮白舒收拾着地上的食物残渣和血迹,然后忧心忡忡的问道:“那你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饿死了?” 白舒勉为其难露出了一个笑容,温暖道:“不会的,不过是暂时难受几天,过段日子就好了。” 白舒说完沉默片刻,又歉然道:“只是可惜了孙姑娘你做的这一桌子饭菜,倘若我吃的下去的话,定然风卷残云般的打扫干净。” 白舒说完又是歉然一叹,看看孙玫又看看饭菜,突然捂着肚子痛苦不堪的摔倒了在了床上,疼的打起了滚来。 孙玫吓的连忙上前扶起白舒,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孙玫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等白舒疼够了以后重新稳定下来,孙玫才问道:“你究竟是得什么病了啊。” 白舒出离的沉默,半天才安慰孙玫道:“有你家先生,我出不了什么岔子,别担心了。” 孙玫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先生确实厉害。” 随后两人相继闭口不谈,就在白舒准备闭门谢客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孙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低着头哭了出来。 白舒便问她:“孙姑娘怎么哭了。” 孙玫断断续续道:“我…我想起你和你的妻子,还有…还有你们现在的遭遇。” 白舒善意的笑道:“痛苦和分离都是暂时的,只是为了更加美好的相聚和生活,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努力罢了。” 孙玫显然不理解白舒这番话,她继续说道:“还有你都这个样子了,最先想到的却是安慰我,不让我觉得这一桌饭菜是白给你做了。” 孙玫不解的望着白舒道:“为什么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顾得上别人呢?” 白舒想到自己这一辈子遇到的,对自己好的人,或者是受到过自己照顾的那些人,笑着给孙玫解释道:“因为我是那种很坚强的,不要别人安慰的人,所以我可以独自面对所有的痛苦,却不忍心让别人承受一点点的不愉快。” 白舒苦笑道:“而且再难熬的时光,不是也总有过去的那一天么?只是需要你耐心一点儿,再耐心一点儿。” 之后孙玫提出来要留下照顾白舒,却被白舒轻飘飘的回绝了。一个人痛苦已经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应该再拖着另外一个人陪着自己。 白舒的自私也体现在这一方面,白舒只希望别人和自己同甘,却从来没想过要谁跟着自己共苦的。 从那些喜欢白舒的人角度来看,这是无比自私的。但从一个公正的角度而言,这是白舒难得的无私的一面,是白舒身上熠熠生辉的闪光点。 孙玫离开之后尽管白舒肠胃里面还是难受的令他痛不欲生,但至少白舒心里面稍稍好受了一些。 像白舒这样的人,不管是和谁,都能轻而易举的成为好朋友,然后或可更近一些,成为兄弟或者是情侣。 以前白舒不是太确定这一点,以至于常常会使别人误会。所以白舒现在才一口一个我妻子,会说董色如何董色如何,他不想自己的这种独特的魅力,再次引发什么难以收拾的误会。 人总是这样,身子越脆弱的时候,心思最是细腻,胡思乱想之中,白舒却想越多,很多白舒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的事情,都变得逐渐清晰明了起来。 尤其是这一次白舒气海被毁的这件事情。白舒之前都以为是因为自己和叶桃凌相处的太久,把叶桃凌当成了亲人,所以才会那样的在乎叶桃凌,以至于为叶桃凌失去了理智。 但现在细细想来,其实叶桃凌险些被炼成星辰,不过只是一个契机而已。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白舒自己的实力越来越强,他说话做事的底气就越来越足,从而变得盲目自信起来。 而且受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影响,白舒接触到了很多天启境界的高手,比如宗主和观主,比如方倩和渡空。 这些都是对白舒很宠爱的长辈,而白舒也确实有机会掌握太虚、剑宗和魔宗的很大一部分势力。这给了白舒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这也不怪白舒,换了世上任何一个人,走到白舒现在的位置,在诸般诱惑之下,还没有败下阵来,这本身就变成了一件值得令人得意的事情。 给我太虚我不要,给我叶桃凌我还不要,没人知道白舒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没人知道白舒究竟知道多少。这种超然感和优越感,才是白舒一点一点变的膨胀了的根本原因。 其实真说起来,星院杀叶桃凌无可厚非,星院杀不了叶桃凌,拿叶桃凌一把乾沧更不算什么过错。 偏偏白舒不依不饶的要把叶桃凌乾沧抢回来,还用了那种激进的手段。要知道当时叶桃凌都劝白舒不要这样,可白舒为了一些莫须有的情绪,甚至都没有顾及叶桃凌的感受,还是偏执的选择了那样的办法。 这本身就是白舒的错误,也怪不得凤霞山上的易癸。人总要学会自己承担犯错之后的责任,不管是气海被毁修为尽失,还是现在承受着这种非人的折磨,像白舒这种人,都不可能有任何怨言。 陆静修隔水望着白舒不燃灯火的屋子,心里却冰凉如雪。因为他根本没想到白舒可以坚持这么久,还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倘若白舒一直如此的话,那他这个性子,给谁去磨,都磨不了了。 正在陆静修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忽然隐隐听到了白舒自言自语的声音:“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话听真切后,陆静修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这才安安心心的回了床榻上,继续打坐修炼起来。 小书亭 第三百一十三章 疯子 第二天一早,白舒和陆静修相对而坐,在同样的位置,做了同样的事情。陆静修再一次拿出那个小盒子递给了白舒,不用陆静修开口,白舒就拿起中间那颗黑色的药丸塞进了嘴里,彻底咀嚼碎之后,才咽了进去。仿佛白舒根本不在乎彻底失去胃口给自己带来的那些痛苦。 只不过让白舒惊奇的是,这一次他自己竟然没有立刻吐出来,这粒黑色的药丸,是白舒这几天以来,唯一吃进肚子里的东西。 白舒不知道这第二颗药丸有什么效果,但白舒心里清楚,等下陆静修会带自己亲身体验一番的,就像之前陆静修一直劝自己吃东西一样。 这实际上这一次白舒却是失算了,陆静修吃过早饭之后,就离开了忘月水榭,没有一句交代,也没有丝毫的流连。 看陆静修离开时那烟火不沾的模样,白舒甚至会生出陆静修这一走,就永远不会回来的错觉。毕竟他从很多年以前,就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他在任何时候出现,任何时间离开,都不奇怪。 这一整天,白舒就独自坐在水边喂鱼,或者是干脆憋足了一口气,将脑袋彻底泡在水里,睁开眼睛看那些潜藏在湖水之下的鱼儿。以至于白舒甚至会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只鱼儿,一度在水中待到大脑缺氧,忘记呼吸。 这期间白舒总是忍不住的在想,这第二颗药丸,究竟会夺走自己的什么东西。可一整天的时间过去了,白舒和往日一样,除了无法进食之外,一切如常。 仿佛这第二颗药丸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效果,这一度让白舒怀疑,自己吃不下去东西这件事情,根本和那颗红色的药丸没有关系。 陆静修一整天都不在忘月水榭之中,整个忘月水榭中足足有几十个娇羞含俏的少女,却唯独只有白舒一个男人。 忘月水榭中的所有少女,都在好奇为什么白舒会住了进来,为什么他吃不下去东西,一度到了人似黄花,形容枯槁的地步。 很多人还记得第一次见白舒时他那风度翩翩,俊朗不凡的样子,更多的人记得,那个硬闯进来,一身红衣,风华绝代的叫人忘记呼吸的女子。 廊下两个薄衣轻纱的少女靠着廊柱,手中轻罗小扇微扇,一边望着躺在水边把自己头泡在水里的白舒,一边低声议论着。 “你别说这公子当真是俊俏,可怎么整日饭也不吃,还老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旁的女子漫不经心的瞟了白舒一眼,不屑道:“应该就是个疯子了,估计也活不长什么时日。” “那可不好说,我同这位公子讲过话,他说话可好听呢,笑起来也好看。”想到这里,那女子微微害羞,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俏脸。 她身旁的姑娘没好气道:“你啊就是见过的人太少了,换谁你都觉得人家不凡,他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可是喜欢不起来。” 正说着话,白舒已经在水里吐起了泡泡,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活脱脱像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傻子。 那小姑娘见此场景,心头一软道:“我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苦衷,眼见他日渐消沉,我这心里也不痛快。” “你莫不是喜欢上他了吧?这可不行。” 那女子立刻驳斥道:“你别乱说,我就是有些心疼他。” 这一番话分毫不差的落在了刚走到近处不久的孙玫耳中,她轻咳了一声道:“你们两个不要乱想了,白舒已经有妻子了。” 那少女啊的惊呼出声道:“连这个你都知道?” 孙玫苦笑着解释道:“他来咱们水榭,就是为了跟先生求一味药,去救治他生病的妻子,只不过先生好像一直没有帮他的意思。” 说话间白舒从地上坐了起来,披头散发一脸的水渍,抬眸看见孙玫,却是强颜欢笑了一下。 此时此刻,就连白舒脸上的颧骨都高高的突了起来,整个人愈发消瘦,一度让人怀疑白舒是不是禁的起一阵风吹。 孙玫正愣神间,忽然听到白舒喊自己道:“孙姑娘,你家先生可曾交代,出门为何,又是何日而返呢?” 孙玫摇头答道:“先生没有交代,自然不会离开太久,最多不过三五日,也应该回来了。” 白舒道了声谢,不再说话,正准备躺回去的时候,孙玫又对白舒喊道:“你把头泡在水里做什么,也不怕呛到水了。” 白舒不假思索道:“不用管我,我需要好好思考。” 当一个人身处于极差的状态之中,他就没办法做好自己手头的事情,却很有可能,有着和平时不一样的想法。而且这时候各种思虑会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结成一张互相牵扯着的分不开的大网,叫人神魂颠倒。 白舒处于这样的状态太久,以至于一度要陷入彻底崩溃的情绪之中,所以白舒才会选择用这种奇怪的方式,释放自己的压力。 白舒平躺在木道之上,后仰着脑袋,将自己整个头都枕进了水中,那些平日里白舒感觉不到存在的头发,在水波的推动下,牵扯着白舒冰凉而敏感的头皮,让白舒好似不用眼睛,就能看到自己现在整个人的模样。 与此同时,那些游离的水草、花朵和树干藤蔓之间的鱼儿,也不自觉的在向白舒靠拢。轻啄着白舒的头发,亲吻着白舒的脸庞。 让白舒第一次感觉到了,鱼儿在水里面,究竟是怎么样游动的。 白舒目光触及之处,是一小半的水下景观,更多的白舒看的是日光折射在水里,所散发出的迷离梦幻的光点和斑影。 日光的倾落,湖水的流动,鱼儿的姿态以及生命的轨迹,这些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某一刻在白舒的眼中心里,变得更加缓慢和清晰了起来。 这种奇妙的感觉包裹着白舒,让白舒如痴如醉,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孙玫带着几个小姑娘来到了水边,拼尽全力把白舒从湖水之中拉了上来。 孙玫使劲拍了拍白舒被湖水泡的冰凉发白的脸颊,大声喊道:“你不要命了么?” 白舒却还没有从刚才那种奇妙的状态之中回过神来,他失魂落魄的闭上了眼睛,任凭别人怎么喊,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或者是动弹那么一下。 白舒满耳只听到别人念叨着:“完了完了,他到底还是疯了!” 白舒听到这话之后,不然开心的笑出了声来,因为总算有人给自己下了一个清晰准确的定义,白舒本来就是疯子。 从最开始,所有人就都觉得白舒是一个奇怪的人,说话做事都不按常理,很少有人能理解白舒,白舒也绝对不会做过多的解释。 凌问儿不理解白舒,罗诗兰不理解白舒,萧雨柔不理解白舒,叶桃凌也不理解白舒。 这世上真正懂白舒的人,还是董色,这也是为什么,白舒只对董色她情有独钟的原因。 白舒在地上躺够了,就自己爬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面,谁也不见。 窗子开着,阳光照了进来,但这段日子对白舒来讲,依然是如此的暗无天日。 到了这个时候,白舒身体上煎熬的感觉已经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出来,他只能麻木的坚持,麻木的等待。 等待着一天太阳落下,第二天太阳升起,等待着死亡,或者是重生。 直到深夜,白舒才知道陆静修给他的这第二颗药丸,究竟夺走了自己的什么。 就在白舒依照惯例,准备打昏自己陷入沉睡之中的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平常自己烂熟于心的,能让自己昏睡的手法,全都不起作用起来。 白舒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进入睡眠的状态,于是白舒立刻想明白了,自己之前是失去了胃口,而现在他失去了睡眠。 黑夜是世界上最难以琢磨的东西之一,因为在黑暗之中,万籁俱寂,人们都进入了梦乡,你白天触及所见那些令人见之心喜的花鸟鱼虫,也都隐藏在了黑夜之中,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正因为如此,人在晚上的时候,倘若睡不着,就会陷入一中困境之中。感觉自己被黑暗、孤独和寒冷紧紧包围,从而陷入莫名的低落当中。 越是辗转反侧,就越是难熬,各种负面情绪由于得不到倾诉和转移,就会在黑夜中无限的得到放大。 这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获得别人的陪伴,但此时此刻白舒身边并没有能陪伴他的人。而白舒的身体也差到了极点,时时刻刻在折磨着白舒,并将白舒所有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一个最坏的程度。 白舒明明感觉到身体极度的疲惫,头脑昏昏沉沉渴望睡眠,但闭上眼睛不管多久,就是无法进入睡眠,甚至于打昏自己的这个办法,也不再有效。 这意味着白舒之后在忘月水榭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要一刻不停的承受着各种非人的折磨,这简直比杀了白舒,还要更令他感觉到难过。 白舒并不知道人会不会被逼疯,但这种失去胃口和睡眠的痛苦一同折磨着白舒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小书亭 第三百一十四章 留下 盛夏时节,燕京却一反常态的冷了起来,一连好几天都是满城萧索,竟有了几分秋天倦气。 这日还没到傍晚,燕京城内竟是又萧萧疏疏的落起了雨来,雨丝冰凉,叫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寒气。 刚刚入夜,薛冬亦就撑伞来到了孟宗的住处,他合上伞把伞靠在门口,自己轻轻抖了抖裤子上的雨珠,毕恭毕敬的扣门喊道:“师父。” 孟宗在屋里应了一声,薛冬亦这才推门而进,进门的那一瞬间,薛冬亦看着屋子外面潇潇暮雨,心里面忽然想起了孟宗给自己讲过的,把自己捡回魔宗来的故事。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寒雨天,薛冬亦裹着破烂的碎布,泡在雨水坑里,几乎直接被冻死。 屋子里面避风,比外面要暖和,就像多年前薛冬亦被孟宗抱在怀里的那种安稳。有些情分你可以不提起,但你绝对不能忘记,只是这样一个雨夜,就能让薛冬亦再次想起那些事情。 薛冬亦站在孟宗身前,不自觉地消去了几分冷酷,低眉顺眼道:“师父,您找我?” 孟宗看了薛冬亦一眼,目中闪耀着几分慈祥,一反常态的没有直接开口吩咐什么,反而是沉吟道:“小薛子,你在魔宗住了也有些年头了吧。” 薛冬亦微微一愣,任他如何做想,也没想到向来公事公办,严厉苛责,不愿意多说一句的孟宗,也会和别人说一句家常话。 尽管薛冬亦反应很慢,孟宗却还是没有习惯性的皱起眉头,不满于薛冬亦这一刻差劲的表现,他耐心的等待着薛冬亦接自己的话。 薛冬亦也在反应过来之后接道:“是的,自从您把我捡回来,我一直住在宗里。” 孟宗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你有没有为你自己的今后做什么打算?” 薛冬亦一下子有些慌乱,一度到不知所措,急忙问道:“师父您为什么这么问,我肯定是跟在您身边的。” 孟宗微微摇头,望着薛冬亦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在魔宗的生活,不喜欢和克之一起修炼,也不喜欢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更不喜欢曲意逢迎,说些假话,做些骗人的表情。” “师父我……”薛冬亦欲言又止,因为一直以来,薛冬亦都以为没有人能理解自己,这种不被理解,有时候才是一个人在生活之中最大的痛苦。 薛冬亦从来没想到,孟宗居然是理解自己的。他也同样没想过,为什么孟宗明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还是要求着自己做这些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事情。 孟宗推了推桌子上的一样东西,薛冬亦这才注意到孟宗的桌子上有一个块碎花布,布里面包着什么东西。 孟宗适时道:“这是你的东西,你打开看看。” 薛冬亦有些不可思议,微微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块长命金锁,小巧精致,在烛火的照耀下微微闪动着光泽。 薛冬亦还是不理解,疑惑道:“师父,这是…?” 孟宗也看了那金锁一眼,怀念道:“这是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戴着的一枚金锁。” 薛冬亦心中一颤,想要问什么,却不敢问出口。 窗外骤雨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打湿了一片窗子,寒气逐渐从门窗缝隙之中渗了进来,金子有些冰凉,薛冬亦忍不住想要放下金锁,暖一暖自己的手。 孟宗长吁了一口气道:“我拿着这么金锁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任何和你身世有关的消息。”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可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放弃过继续寻找。就在最近,我找到了你的亲人。” 孟宗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这二十年的寻找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这话落在薛冬亦耳中,却在掀起了惊涛骇浪的同时,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来之不易的温暖。 薛冬亦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让孟宗也为之感动的话:“我除了您之外,还有其他亲人么?” 曾经薛冬亦还有一个乳娘,那也只他的亲人,董色也算是他的亲人,可薛冬亦乳娘过世,董色和薛冬亦决裂之后,他就真的只剩下孟宗一个亲人了。 孟宗站起身来,拍了拍薛冬亦的肩,踱步到门口,背对着薛冬亦道:“你还有一个孤苦伶仃的娘亲,这些年她一直过的不好,我今天把她请进咱们魔宗了。” 孟宗不等薛冬亦说话,直接吩咐道:“她住在你院子的隔壁,你去见见她吧,以后你是去是留都随你了,与其让你把时间耗费在我这里,倒不如让你去做你真正喜欢做的事情。” 薛冬亦刚刚到了破虚巅峰,正是个人修为实力最强的时候,正是最堪重用的时候,薛冬亦万没想到,孟宗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任意去留的机会。 薛冬亦这一刻才明白,很多人不是对你不好,而是不会表达。薛冬亦之前那么多年所受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分崩瓦解,他所小心翼翼控制和隐藏下来的情绪,终于崩不住了。 薛冬亦只喊了孟宗一声师父,就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泪流满面。 时间更晚,雨夜更寒,薛冬亦一手撑着伞,一手抓着那枚小小的金锁,走到了自己院子隔壁房间的门口。 屋外寒雨溅湿了薛冬亦的裤脚,密集的雨声响成了一个奇妙的节奏,让薛冬亦陶醉其中,不愿意再往前迈出一步。 吞噬小说网 屋子里面是昏黄的灯火,时不时颤抖一下的光影柔柔的打在纸窗之上,将纸窗也染成了淡金色。 隔着一扇门和厚厚的雨帘,薛冬亦甚至可以感觉到里面那个女子的呼吸声。 要知道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一旦你身处于一个环境中久了,尽管你憧憬着不同寻常的生活,但你却未必有这种打破寻常的勇气。 因为从没想要过就不用害怕失去,可一旦你产生了想法,你就可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就算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往往你还要花费一千倍的努力守住它,可就算你用了一千倍的努力去守护,最终你还是有可能失去它。 所以薛冬亦虽然很快做了决定,至少要来见一见那个女子,他却没有勇气推门而入,甚至连唤一声门,薛冬亦也不敢。 他只能孤独的站在黑暗和冷雨之中,一次次的试图给自己那颗怯懦的心,注入那种可以克服一些负面情绪的勇气。 你不是薛冬亦,你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 就在薛冬亦感觉到令人心悸的寒冷和孤独的时候,那扇紧闭着的门骤然打开了,里面的温暖和火光极具诱惑。 一个有着温婉优雅气质的中年女子站在屋子门口,她见到一脸茫然,带着几分恐惧的薛冬亦,下意识的拉了薛冬亦一把,把他拉进了温暖的房间之中,说了一句:“外面冷,赶紧进来。” 事后薛冬亦问她为什么会把门打开,她只解释说是她感觉到门口有人,于是就把门打开了。 有时候人去做什么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道理,只是跟随着感觉,是感觉! 这一晚薛冬亦和这个女子聊了很久,薛冬亦的生母红袖姓楚氏,自幼没了爹娘,跟着祖母过活,家境算是殷实。 楚红袖七岁的时候,祖母病逝,跟随叔父自燕京过天沙江南下,就被安排进了某家宅院做了唤侍。 楚红袖小小年纪,性情冷淡不讨主人欢心,时遭打骂,不过一年之久,就被府中一个下人骗唤出去,学了琴曲,沦落了风尘。 一转眼多年已过,楚红袖在泥沼火坑之中,拼尽了全力保住了自己一个清白之身,终于等来了一位她自认为可以带领自己脱离混沌乱世的真命天子。 只可惜事不如人愿,最终楚红袖没能和那人走到一起,却生出了那人的孩子,那孩子自然就是薛冬亦。 在薛冬亦出生之前,楚红袖就用自己好不容易在妈妈克扣下来的身家,花大价钱给薛冬亦锻造了一把长命金锁,又在众人异议之下,生出了薛冬亦。 只不过很可惜,薛冬亦是个男孩儿,在风月场所之中,难以栖身。某天楚红袖吃了一杯酒,一夜不省人事,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薛冬亦已经被人偷走,不知道送往何处了。 自那之后楚红袖的日子暗无天日,她几次三番想要寻死,心里面却执着于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孩子,而强忍了下来。 她想了个办法脱离市井,过着清贫的生活,一直没有放弃着寻找薛冬亦的踪迹,所幸她没有放弃,所幸她足够坚持。 所以在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楚红袖终于找到了薛冬亦,而薛冬亦在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姓薛,我叫薛冬亦,我要留在魔宗。” 薛冬亦说的第二句话是:“娘,这么多年辛苦您了,您以后就跟我一起留在魔宗吧。” 尽管楚红袖极力想要带薛冬亦离开魔宗,可薛冬亦一丝情面都没有讲。生他的是楚红袖,却是薛姓乳娘和孟宗将薛冬亦养大成人的。 这一晚薛冬亦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薛冬亦重新找到了孟宗,并表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魔宗。 而孟宗则送了薛冬亦一把新的朴刀,比他原来的刀更加轻薄,也更加锋利。 孟宗告诉薛冬亦,其实他早就准备好了这把刀想送给他,只不过一直等到了薛冬亦的刀被毁,才真正的送了出来。 薛冬亦心中感动到无以加复,可他却没有想过,为什么之前那一晚孟宗没有送刀给他,而是留到了自己表明心意之后。 第三百一十五章 莫寒住过的小楼 魔宗西南角有一座三层小楼,幽僻别致,据说早年间董色的娘亲莫寒在里面住过一段时日。自那以后,这小楼就彻底空了下来,只不过在无人问津之后,这小楼才得了一个向晚楼的称呼。 最近向晚楼忽然被人仔细上下打扫过一遍,重新有了几分人气儿。倘若董义泽还在魔宗,或者是仍然是苗厉掌权,这小楼之上不可能出现一个名字不唤为莫寒的女子,更不可能给任何男人登楼的机会。 但无可奈何,现在孟宗才是魔宗的宗主,而那个刚到燕京没多久的,喜欢带着面纱的女子,偏偏就喜欢这幽僻的住处,而且踏踏实实的住了下来。 向晚楼之上,那女子才刚刚解下自己的面纱,用清水洁面,姿态优雅如同拥有着洁白羽翼的天鹅。她面纱之下的面容,美丽而不可方物,任旁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清楚她平日里,为什么要遮掩自己的面容。 她身后坐着一位少年,眉眼温柔的望着那蒙面女子的背影,禁不住问道:“清旖,为什么你不让别人看到你的面容。” 那名唤清旖,习惯于蒙面的女子闻听此言忍不住咯咯咯的笑出了声来道:“怎么,以后我只给你一个人看我的样子,好不好?” 三言两句之间,那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便从清旖眼眸中迸发了出来,只不过那男子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倒是没有再说话了。 清旖暮然回身,一步一步走到那男子身前,险些让那男子的面庞靠进自己柔软温暖的怀里。她戳了戳那男子的额头道:“陈词啊陈词,你是一块木头么?为什么我说了这样的话,你都没有什么可人的反应,倒叫人平白恼火。” 这男子正是离开太虚观多日的陈词,他如自己所愿找到了蒙面女子清旖,可他却没办法再回太虚,给许劫一个交代了。 听到清旖近乎于娇喃的话语,陈词终于低声回应道:“好,以后只给我一个看。” 清旖这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陈词的脸蛋,坐回了铜镜边,对着镜子往脸上摸着如膏脂般的凝胶。 某一刻清旖停下了动作,幽幽一叹,镜中黄花似是聚拢一刻,又重新消散,仿佛这叹气声只是人的错觉。 陈词便疑惑的道:“怎么?” 清旖砸了砸嘴道:“你可听说过苗厉的名字?” 陈词脑中思索片刻,回道:“听过几次,却不如何了解,风评倒是不佳。” 清旖理所当然道:“你不是燕人,你自然不会清楚,他可是个可怜人。” 这世上揣测苗厉,评价苗厉的人都不少,却从来没有人会去认为,苗厉是一个可怜人。 陈词便说道:“那你是因为苗厉的原因,心里才有所顾虑的么?” 清旖无不可否道:“我这次来魔宗,就是为了帮孟宗解决苗厉这个麻烦,但苗厉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了的。” 陈词凝眉道:“又是如何麻烦?” 清旖沉吟片刻回道:“按理说对于麻烦,我们直接清除就好,可苗厉身边跟着一个天启境界的高手,谁想动他,都要掂量几分。” 话说到这里,清旖转过了身来,仔细给陈词解释道:“而且苗厉在魔宗之中经营了太久了,他手下的高手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谁也不敢保证魔宗会如何动荡。” 清旖摇头惋惜道:“我需要的可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魔宗,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魔宗,这才是最棘手,最难以解决的事情。” 杀杀不得,就算杀了,也未必能保证魔宗人心不散,实力不大幅度下降。 陈词也是聪明人,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提议道:“那你为什么不想办法说服苗厉,让他跟着你们一起做事情。” 清旖嗔了陈词一眼道:“这就是你不了解苗厉的地方了,他这种人,骨子里认定的事情,死都不会去改,我根本没有动过要说服他的心思。” 清旖摇头道:“而且就算我和苗厉达成了一些协议,我又怎么敢完全信他,反而可能被这只黑皮老狗吃的皮都不剩下。” 陈词终于在清旖的形容之中,对苗厉产生了几分模糊的印象,他道:“那你岂不是对他束手无策了?” 清旖嫣然一笑道:“就算没什么好办法,我也总要试试才对!” 陈词便来了兴趣,问道:“你准备如何呢?” 清旖咬唇,冥思苦想道:“我爹爹是个十足的生意人,他总告诉我,麻烦一定要想尽办法去解决掉,如果解决不了,就要找个理由,把麻烦踢的远远的。” 畅想中文网 陈词见清旖俏皮可爱的模样,忍俊不禁道:“所以你要把苗厉踢远么?” 清旖点头又摇头,反而问陈词道:“你觉得什么理由,能让十几年不出燕京一步的苗厉,走出去呢?” 陈词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再此习惯性的抱以沉默。 正在这个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唤门声,是清旖吩咐别人去煮的羹汤送到了。 清旖有晚间喝汤的习惯,来到燕京数日,她不是太习惯燕京的菜式,倒是有日子没有喝汤了,直到今天她才忍不住,吩咐下去叫人煮了一碗羹汤送过来。 汤还是烫的,清旖接过放在桌边晾着,暂时放下了苗厉的事情,转而忽然对陈词道:“那个叫白舒的人,应该和你关系不错吧。” 清旖自然记得在青竹木如观的小院子里面,其他太虚观弟子都先后离开,唯独白舒陪着陈词留了下来。 陈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嗯,他很不错。” 得了陈词的肯定,清旖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的人从陵武城那边儿传来了消息,白舒他因为招惹到了一位天启境界的老怪物,气海被人一指戳破,变成了一个废人。” 陈词猛然抬头,眼中惊异一闪而逝,没有说话。 清旖则难得没有调笑陈词,而是严肃道:“为什么你没有我想象中那样为他担心。” 清旖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倘若陈词连友情都无所谓重视,那么她自己和陈词的感情,又怎么可能牢不可破! 陈词看了清旖一眼,认认真真的解释道:“白舒就算修为尽失,他还是白舒,只要是白舒,就不可能是废材,他还依旧是道法天才,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清旖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也从来没有过陈词信任白舒这种独特的情感。这一刻她真的感觉到了几分茫然不解,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清旖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但同时清旖更喜欢让时间给自己一个答案。 那碗汤已经没有那样烫了,清旖捧着汤碗,小口小口的喝着,那鲜美的汤汁让清旖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感。 “想不到燕京也有这样美味的羹汤。”清旖称赞道。 可她话没说完,就忽然扔掉了汤碗,伴随着汤碗破碎的声音,清旖飞快的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面,同时清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潮红,表情变得痛苦而又狰狞了起来。 于是陈词立刻想清楚了,这碗羹汤有问题,他正要起身,就见到清旖背后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的身影,不等陈词来得及做任何反应,那黑衣女子手中的匕首就已经抹在了清旖雪白的脖颈之上。 陈词脑海之中已经出现了血肉割开,鲜血喷涌的画面,可下一秒清旖身上青光一闪,那匕首竟然莫名其妙的被弹了开来,清旖也因此保住了一命。 那黑衣女子一击不中,陈词就已经反应了过来,冲上了前去。那黑衣女子背身一跃,撞破了窗子跳下了楼去。 等陈词扒在窗边看下去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寂寥无人,早已经不见了那黑衣女子的身影。 清旖则终于开口说道:“别看了,是苗厉的人,你找不到她。” 清旖边说着边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她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绳子底端贴在白皙的沟壑之上,只剩下一团细碎的粉末。 清旖垂头丧气道:“幸亏爹爹给我的护身符和灵药,不然今天我就死在这向晚楼里面了,苗厉果然不是好惹的。” 三里巷内,纯钧才刚刚回来,站在苗厉身后禀告道:“头儿,这次没杀掉她,要不要今天晚上再去一趟,她肯定想不到我一晚上会想要杀她两次。” 苗厉没有回答纯钧,反而是一脸凝重道:“白舒那小子出事儿了,惹到了天启境界的高手,被废掉了修为。” 苗厉心情沉重道:“你去接他回来,其他事情都不用管了。” 纯钧沉默了很久,久到好似自己可以不听从苗厉的安排,她担忧道:“为了小姐您派了那么多人出去,现在又让我去接少爷。” 纯钧不放心道:“那您怎么办呢?” 苗厉摆了摆手道:“别担心我,方倩还在魔宗,你现在就动身,把白舒小子接回来吧。” 纯钧望着苗厉消瘦的身影和他那操劳半生而显得苍老憔悴的面庞,忽然很想上前抱一抱这个一身垂暮之气的老人。 可苗厉明明才人到中年,他以前吩咐什么事情,从来不会解释,偏的这次,也要说一句有方倩在他身边。 直到纯钧离开之后,苗厉都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在苗厉心里,莫寒代表了一些的圣洁和高贵,怎么能有其他人,住莫寒住过的地方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纪念这种东西 一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白舒苦不堪言,精神几度陷入崩溃,又几度凭着惊人的毅力撑了过来。到了这个时候,白舒已经不再去想恢复修为之类的事情,只是单纯的想重新变回一个正常人,吃的下去东西,睡得着觉。 如果陆静修重新出现在白舒身边的话,白舒都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跪地求饶,求陆静修帮自己结束这痛不欲生的生活。可陆静修这次离开可不止三五日,仿佛将要一去不返。 如果是正常人,这么多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恐怕早就死了,可偏偏白舒没有死,而是在身体差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基本保持不变了。 如果说陆静修还在忘月水榭之中,白舒这样咬牙坚持,至少还可以做给陆静修看。可现如今陆静修不在水榭之中,白舒不管受了多大的苦痛,就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清楚了。 这日清晨,白舒刚要出门,就被侍女唤门,请进来之后,那侍女递给了白舒一个小盒子,解释道:“先生今早路过水榭门口,吩咐我把这个盒子给你。” 白舒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心里却清楚这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不是单纯的药丸,而是另外一种痛苦。 “你家先生没有进门么?” “没有,又急匆匆的去了。” “也没讲归期?” “是了,我家先生向来不言去留!” 直到那侍女离开,白舒都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坐在桌前,望着那个见过两次之多的小盒子发着呆,却缺乏打开它的勇气。 在此之前白舒除了对分离满怀恐惧,还从来没有这样怕过什么东西。天知道这最后一颗青色的药丸,会夺走白舒的什么东西。 可跟着陆静修也是白舒自己选的路,陆静修第一天早上就问过白舒,想清楚了没有,日后若是后悔可不行。 白舒言出必行,也从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于是白舒轻叹一声,叹自己命运多舛,也叹世事无常。 他打开了小盒子,吃下了最后一颗青色的药丸,却只是茫然的坐在了凳子之上,连动也懒得动一下。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白舒日常的状态就是枯坐发呆,默默承受着身体上和心理上极大的痛苦,现在就连白舒都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失去什么东西了。 很快白舒又有了答案。 第一天白舒发现自己失去了嗅觉,荷花的香气,夏风的撩人,都在一刹那间失去了味道。 实际上这么长时间以来,忘月水榭中的花香是白舒为数不多的依赖,而到了现在这般光景,白舒甚至连花香都嗅不到了,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美好的东西,也随之幻灭。 第二天白舒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声嘶力竭的哭喊,却连一点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在这种时候,只想喊出一声董色或者是凌问儿的名字,却都不可以做到。 第三天白舒失去了听觉,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风声水声,鸟啼花语,都和白舒没了关系。 第四天白舒失去了光明,就在黑夜和白昼还没有彻底交替之前,白舒就已经失去了视物的能力,白舒不知道时间几许,可白舒心里清楚,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此漫长和纯粹的黑夜。 如果说之前白舒在忘月水榭,他至少还可以吟风赏月,醉花戏水,那到了现在,白舒彻底失去了生活之中任何美好的东西,甚至是极为寻常的东西。 白舒饥不能餐,夜不成眠,嗅无所品,听之寂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现在的白舒,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他唯一剩下的就只剩下一颗逐渐冰冷而不愿安分的心了。 一连很多天白舒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他不想走出门去,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这个废物的样子,白舒情愿自己已经死了。 在这段时间之内,白舒黑夜不知星辰与明月,白昼不知冷暖与晴阴,他除了知道自己变成了废人以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曾经那些活跃在白舒脑海中热烈的幻想和憧憬,都在幻化成泡影之后,又一遍一遍的以破碎的样子漂浮在白舒的脑海之中,给白舒造成一次又一次痛彻心扉的伤害。 白舒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直到很久之后,白舒微微活动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抬不起胳膊,也坐不起身,身体上的每一个部位,都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 fqxsw.org 白舒终于失去了自己的行动能力,即将干巴巴的腐朽在这一方木塌之上,最终被世人所遗忘。 也许有些人不会忘记我吧,白舒最后这样想着。因为他就算死了,也不会忘记曾经那些给予过自己温暖的人。 白舒他历来就是这样简单。 直到最后,白舒逐渐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呼吸愈发的困难,脑海中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最终陷入了死一般的混沌。 在最后那一刹那,白舒有一种解脱的快感。 想来白舒这短暂的一生,和世上最优秀的女子相依为命多年,又和魔宗小公主谈了一场金风玉露一见如故的恋爱,还有着世上最善良比亲姐姐还要亲的仙子师姐,更有叶桃凌这样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莫逆之交。 白舒这一辈子都泡在了脂粉堆里,更不要提太虚和剑宗都曾经在白舒面前唾手可得,他得到的这些东西,已经足够称得上是不枉此生了。 可人总是贪心的,白舒他想要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另外一边,经过了一个多月漫长跋涉的叶桃凌,终于回到了最东边的碧落山,见到了她最喜欢的东海。 可不知道是为什么,重新和东海相见,并没有让叶桃凌感觉到一如既往的欢喜,只让她感觉到了深深的遗憾。 因为叶桃凌在腾霄广场,和白舒并肩而坐,一起看过大海,所以她知道和别人一起看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叶桃凌才因此感觉到了深深的遗憾。 如故崖上,叶桃凌只身一人站在风口,青丝被海风卷起,红衣之上沾满了寒意。 她遥望着苍茫东海,却不知道为什么,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只在大海之中看到了那一晚白舒和自己在月下小舟之中轻轻相拥的场景。 东海便因为叶桃凌的思念,而容颜骤改。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写字用的纸张,被叶桃凌裁剪过,只留下不多的空白。 纸张中间写着两个人的名字,工工整整的叶桃凌三字和歪歪扭扭的白舒两个字,这是二人第一次写对方的名字的时候,被叶桃凌收起来当做纪念的一幅字。 叶桃凌还记得白舒当时说过的一句话:只有分离才需要纪念,时常在一起的话,就不需要纪念这种东西! 叶桃凌把这张薄薄的纸拿起来覆盖在了眼前,透过这幅字再去看那东海,朦朦胧胧的视线之中,白舒和叶桃凌的名字都随着海浪的起伏而变得柔软了起来。 时隔不过一年,叶桃凌再次站到如故崖上,紧挨着自己的崖棺,却是忽然不想躺在里面,孤独的安眠,听上一千年的海浪了。 叶桃凌回剑宗的第一天,在如故崖上整整站了一个下午。等到晚上的时候,叶桃凌才用柳枝折了一把木剑,登山路上了剑冢,把那柄柳枝折成的剑,放在了李安忆生前用过的那柄剑的剑冢之前。 柳和留谐音,本是代表不舍,只在分别时才会提及,但时间长了,柳字的含义也被引申成了思念的寄托。 历来剑宗之中,朋友之间的送别,都少不了柳枝折成的木剑。在李安忆之前,叶桃凌还从来没有给谁折过这柄木剑。 如果不是因为白舒的话,叶桃凌也根本不可能做这件事情,可现在白舒教会了叶桃凌如何去爱,如何去表达感情,叶桃凌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里,做到了这里。 只不过剑宗之中的弟子不清楚叶桃凌也跟李安忆有着一分同门之情。众人只知道李安忆死于杀字符,是死在太虚观的道法天才白舒手里。 众人还知道,是叶桃凌在余秋寒手下保住了白舒的小命。 仿佛自从叶桃凌和白舒相见之后,那位红衣桃主的心就不在属于东洛剑宗,而只属于一个外人了。 所以叶桃凌在回到剑宗的时候,众人发现她脑后的发簪不知了去向,而且腰间还挂着一把名叫星陨的剑的时候,很多人生平第一次的不是那般喜欢叶桃凌了。 可只要叶桃凌为李安忆的事情解释一句,众人又会奋不顾身回到叶桃凌的身边,继续把她宠上天去。 可惜叶桃凌没有,她没有解释任何一句,众人不知道叶桃凌夜访剑冢,更不知道白舒修为尽毁的事情是真的。 所以很多人都悲哀的以为,叶桃凌因为白舒的原因,根本就不在乎李安忆的死活。尤其是众人再想起之前叶桃凌和白舒的种种传闻,不管是谁,只要真正的坠入了爱河,就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就算她是叶桃凌也不例外。 东洛剑宗十年以来,叶桃凌高高在上不可攀触的地位,第一次变得摇摇欲坠了起来。可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毫不动摇地喜欢着叶桃凌。 自己守护了十年的梦想,怎么可能因为一些传言,就变得支离破碎了呢! 叶桃凌只用了一天时间整理情绪,第二天开始,叶桃凌就闭起了关来。等下一次叶桃凌重新出现在如故崖上的时候,说不定她就已经是天启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乌渠 不知道是过了有多久,白舒在一片混沌和虚无中醒来,他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带着湿润和冰凉气息的寒风。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昨天还是盛夏。 白舒猛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靠在船舱之内,身前是一方小桌子,桌子对面坐着显得苍老了很多,穿一身破破烂烂道袍的陆静修。就连白舒自己,也穿上了一身破旧道袍,甚至上面还破着窟窿。 白舒身旁是一块青色门帘,他挑帘向船舱外面看过去,只看到灰沉沉暮霭蔼的天空,青澹澹宛若油画一般的江面,还有冷列如刀的寒雨。 白舒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放下了门帘,抱紧了手臂有些茫然无措的望着陆静修那昏昏欲睡,古井无波的苍老容颜。 之前那些温暖和苦痛,仿佛只不过是白舒曾经做过的一场深沉而又复杂的梦,现在这一刻的寒意凄凄,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 又或者说曾经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唯有现在这青灰色的色调的世界,才是一个人脑海里所幻想出来的全部虚妄。 白舒心里有一千个疑问,从他跟随陆静修开始,他的生活就变得迷幻而不真切起来。 白舒刚要发问,另外一边门帘一掀,就走进来一个穿着蓑衣的老船夫。那老船夫摘下蓑帽,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又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花,才走到里面来拿起自己的酒壶,喝了一口酒。 他抬眼看到白舒,忍不住称赞道:“一看这孩子眉眼我就知道,是个剔透的人儿,可算是睡醒了。” 老船夫边喝酒边望着白舒的眸子,好似在夏日干净的夜晚,抬头仰望星辰一般。 陆静修谦虚道:“我这孙儿虽然命苦了些,又不够机灵,但长得确实是不赖,有一双讨女子欢喜的眼眸。” 老船夫闻听此言,叹了声气道:“不是我说你啊老哥哥,你真应该听我一句劝,那乌渠哪里是什么讲究地方,三教九流什么坏人都有,当真是附近十里八乡一等一的混乱地方。” 那老船夫皱眉道:“而且进出乌渠只能通过水路,那地方一入了冬,船家尽散,就算是与世隔绝,您就算想离开也是难了。” 老船夫沉默片刻,又看了白舒一眼,可惜道:“这么俊的小子,可莫要在乌渠出什么事情喽。” 陆静修笑笑,眯着眼睛道:“您可尽管放心,老道走南闯北多年,现如今带着孙儿找个荒僻地方讨口饭吃,碍不得别人,又怎么会有麻烦上身。” 那老船夫一脸的不认同,说道:“乌渠中哪里有什么信人,我看你不是去讨饭去了,纯粹是去找罪受。” 老船夫好言相劝,却没有让陆静修生出丝毫退却之心,当下他也不愿意多费口舌,干脆又走出了船舱,也好过看着陆静修那张好死不死的老脸。 白舒心里憋着一肚子的话,等老船夫走了出去,他才问陆静修道:“咱们现在是在哪里,这时节萧索清冷,又是什么日子?” 陆静修耐心为白舒解释道:“咱们现在是在不属于四国中任何一国的一个地方,常人没听说过,也寻不到这里。” 陆静修微微一顿,感叹道:“现如今已经深秋,离着你上次昏睡过去、已经过了一年多的光景。” “什么!”白舒心里一惊,差点儿跳了起来,倘若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自己岂不是早就误了和董色约定的日子,罗诗兰等人找不到自己,还不知道要如何着急呢。 白舒语气渐冷道:“我要回去,现在就回去。” 陆静修轻哼一身道:“你既然选择了跟着我,就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了,我现在带你来这个地方,自然是要你在人情世故中好好历练历练,你就踏踏实实的跟着我吧。” 白舒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就要走出船舱去,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弃舟游泳过去的打算。 陆静修一句话却拦住了白舒,他道:“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没我,你一辈子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只有我能带你来这地方,也只有我能送你回去。” 白舒犹豫了片刻,还是满心挫败的坐了回去,一直以来白舒都沉浸在运筹帷幄的快感当中,可当他遇到陆静修之后,才知道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的每一步算计,都已经被陆静修看在了眼里。 于是白舒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儿的蜷缩着身子取暖,身上没有了护体的灵气,白舒惧怕寒冷就像是一个阴柔的女子。 陆静修则好奇的问白舒道:“你就不关心你的修为能不能恢复么?居然一次都没有问过我。” yawenba.net 白舒想到自己曾经被人唤作道法天才时的场景,心中一阵惆怅,又无可奈何道:“修为高低也没什么意义,人活一世,饿了能吃下饭,困了能睡得着觉,耳听清风,目视明月,能有个自由活动的身子,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这一番话白舒有感而发,全部都是他的真情实感,一个人在失去了这些东西之后又重新一一将之掌握,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足以抵的上世上任何金玉梦愿。 以前白舒总是贪心,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知足两个字,笔划几何,要怎生书写。 陆静修笑笑道:“倒也是了,知足常乐,你与其长期陷入自己给自己营造的苦痛漩涡之中,还不如好好跟着我在红尘之中历练几年。” 陆静修看着白舒,如同看到一块即将被雕琢完成的玉石,他感叹道:“到时候你能有多大的成就,就全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白舒把头低下去,埋在了膝盖中间,他已经不想自己有多大的造化了,他只是单纯的思念董色和罗诗兰,思念自己的干女儿小纸鸢。 也不知道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叶桃凌天启没有,鼎城还在不在,她是否还好好的活着! 白舒才刚刚摆脱了之前的困境,又在小小的船舱之中重新陷入了另一个折磨人的困境。 像白舒这样想法如此之多的人,生活中只要有一点点的不如意,就都会牵肠挂肚的折磨着他,叫他永远也无法释怀和解脱。 乌渠是柔软又清冷的乡镇之中,一处阑珊之地。岸边如同墨色勾勒出来,明艳而不真切的水草,一直疯长到了水波深处。 岸边有着稀疏的树木,遮掩着白舒窥探乌渠的视线,却在青灰色天幕之下,缓缓晕开了白舒对于未知的恐惧。 树上寒鸦啼叫,远处的天边飘着若有若无黑色的水渍,在云雾深处荡漾开来,酝酿着某天清晨或者傍晚,火红到足以焚烧掉人们所有哀愁的霞彩。 这青色色调,带给白舒无尽的憧憬和幻想,船只离岸,白舒和陆静修被冷雨敲打着,却都没法撑上一把纸伞,只能瑟瑟缩缩的抱着肩膀,垂头丧气的往乌渠深处走去。 不管是泥泞还是石板长街,水坑还是陶瓷倒影,乌渠在这个清清冷冷的雨天都显得那样美丽。 不是塞北不是江南,不是水乡也不是海镇,这种地方应该只存在于少年憧憬过的朦朦胧胧的梦里,而白舒正是那个身临其境走进去的少年。 来之安之,白舒那颗躁动不安的心逐渐沉了下来,被乌渠水边那墨色勾勒出来的水草轻轻拥在了怀里。 来乌渠的第一天,陆静修和白舒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不仅可怜而且还狼狈。不管是遇到当地什么样的村民,要么就是被人极为嫌弃的赶走,要么就是听别人讲一通乡下俚语,一句话都听不明白。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白舒身上的衣服也彻底被淋了个湿透,二人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过夜的住所。 “喂。”白舒不耐烦的喊了陆静修一声,在陆静修回过头来注视着白舒的时候,他才不咸不淡的说道:“要是找不到住的地方,咱们就趁早回去吧,我看你这一把老骨头也禁不住这秋雨寒夜的折腾。” 白舒这样说着,自己反而先打了个哆嗦。 陆静修见状笑道:“怕个什么,最多是晚一点,但肯定会找到的,再去前面看看。” 陆静修说着就往前面走去,白舒也不多抱怨,老老实实的跟在了陆静修身后。 不多时两人到了一处古香古色的楼居,这地方灯火璀璨,里里外外倒是灯火阑珊说不出的别致。最重要的是,这处楼居地方足够大,说不好能找到一间空屋子,给陆静修和白舒凑合上一晚。 白舒和陆静修到的时候,白舒能听到院子深处若有若无的女子争吵声,其中一个女子声音格外的悦耳和动听,简直比梦里的仙语还要好听。 白舒没有上前搭话,只颇有些期望的望着陆静修和楼里的人交谈。可很快白舒就陷入了失望之中,因为里面的人很不客气的哄赶陆静修道:“臭做金点的,没钱还想住店还想看我们姑娘,做梦吧!” 江湖中人习惯把算卦的人称之为做金点的,白舒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江湖切口了,下意识的给自己辩解道:“我们是道士。” 里面那人不屑道:“道士就不是骗子了么,赶紧给我滚。” 白舒心头火起,冲上前去指着那人鼻子呵骂道:“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抽你!” 白舒自己就是道士,也真心喜欢太虚观的一切,他自然不能容忍有人诋毁自己的师门道传。 可还不等白舒发完火,他的鼻子上就挨了一记重拳,紧跟着白舒就感觉自己鼻子里面火辣辣的,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白舒伸手过去摸了一手的鲜血,他正准备在自己修为尽失之际,抡起胳膊和那人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陆静修就已经锁着白舒的脖子把白舒往后面拖了。 陆静修一边拖着白舒离开,一边舔着老脸说道:“不好意思,家里孩子不懂事儿,我们这就滚了,这就滚了。” 陆静修都如此低声下气,白舒心里的火气也就此散了个干净。在离开这地方的时候,里面的争吵声忽然剧烈了起来,紧跟着就传来了女子的哭声。 白舒抬眸望去,只见二楼一扇纸窗后,有一个女子掩面哭泣的烛火光影,那一刻所有的灯火都因为她窈窕的身影而黯然失色,白舒怔怔的注视着那窗子,直到把自己的眼波融化在了那道身影之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天作之合 一直到白舒和陆静修脱离了密集的灯火,踩着碎石子路走向幽暗荒僻的远处,白舒才终于从刚才那种莫名的情绪之中回过神来。 再往前走是一处避风的山坳,冷雨的势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乌漆漆的层云压了下来,冷风的寒意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驱使着白舒赶紧往山坳里面走去。 这是一个大型的采石场,满山的碎石,几盏昏黄的灯火,一堆青壮年的汉子,围着火堆边的汤锅,或站或蹲,或起或坐的捧着饭碗吃饭。 石场中人尽数都穿青黑,和湿漉漉的石子,黑漆漆的山坳宛若一色。唯独白舒和陆静修二人的灰色道袍有些发白,好像是一片黑棋之中,仓皇落进来的两枚白子。 坐中有一大汉三两口吃掉了碗里的东西,站起身来说了一句白舒和陆静修都听不懂的地方话。 见二人迷惑不解,那大汉又用生硬的语气说道:“住店的话你们应该往回走,我们砂场不跟外人做生意。” 陆静修急忙摆手道:“我们爷孙二人想找个地方借宿一晚……” 陆静修的客到话还没说完,那大汉就阴沉着脸道:“继续往前面走,有一处坟圈子,里面有空棺材给你们住。” 这话一说完,饶是陆静修养气功夫极好,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刚要上前和那人理论,却被白舒拦了下来。 这一次倒换成了白舒拖着陆静修往回走了。天知道陆静修什么修为,在人世还有多少年活头,年龄越长的人,就越在乎生死之事。那大汉让陆静修进棺材住,无异于咒陆静修死,也怪不得陆静修生气,这种事情,就算是他也不能免俗。 白舒拖着冰冷疲惫的身躯正要离开的时候,火堆边忽然站起了一个中年人,对着白舒招了招手道:“芽儿过来烤火吧,天气冷,再去找也找不到住处。” 芽儿是说小小子,豆儿是说小丫头,白舒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他安抚了陆静修几句,便走上了前去,陆静修自然也沾了白舒的光,一道走近了火堆。 那中年人倒是一脸和善,和白舒解释道:“山子他以前被外来人骗过,说话冲了点儿,你们两个别在意。” 白舒无所谓道:“防人之心,自是强一点好,不过我们爷孙二人孤困,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中年人认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姓齐行三,在乌渠做了很多年矿石买卖,你们今天在我这里住一晚,明天天一亮就赶紧离开这里吧。” 白舒也不认生,对齐老三说道:“三叔,我和我爷爷是过来讨生计的,自然想要多住一段日子,总不好今天刚到,明天就回去了吧。” 齐老三面色古怪的再次打量了白舒和陆静修一番,砸砸嘴道:“来乌渠讨个啥子生计,外乡人可吃不开哩。” 陆静修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胡子,高深莫测道:“老道三年前观星,得见有一福星陨落,我一路探寻了三年光景,终于找到了乌渠这个地方,这次说什么老道也不想错过,而且说不好,这也是你们乌渠的一桩机缘。” 齐老三自是不信,以为陆静修满口胡言乱语,也是招摇撞骗之流,心中不屑更甚,便不再理陆静修,转而对白舒道:“小芽儿明天若是没什么事情,可以在矿里矿外转上一转,看看有什么担当的起的活计,我倒是能作主让你干起。” 齐老三微微一顿道:“莫说工钱几何,倒叫你吃饱睡好,总不至于误了长身体。” 齐老三说罢略带鄙视的看了陆静修一眼,然后走到汤锅前,盛了一晚肉汤给白舒递了过来。 这砂场之中多是力气活,是以汤中肉食倒真是不少,最重要的是,一碗肉汤下去,白舒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那种被冰水浸泡了一天的寒意,也随之被驱散的干干净净。 陆静修没有肉汤喝,只能不情不愿的啃着干饼子望着白舒。白舒却在心里暗暗嘀咕,这陆静修实在是一人千面,白舒根本不知道那一刻的陆静修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又或者说,陆静修这个人本来就是千变万化。 和陆静修这种人相处,白舒永远也揣测不出他下一步的行为,或者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这才是白舒跟在陆静修身边,最大程度上的对于未知的恐惧。 夜色深了一些,刚刚歇了片刻的秋雨又稀稀疏疏的落了起来。白舒坐在火堆边,用手托着下巴,惆怅的望着远处的山林。 起伏的山脉遮蔽住了小半的天空,在泛着蓝灰的天边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浓郁的黑暗深处又在白舒的凝注下缓缓泛起涟漪,如同夜色之中一朵朵盛开的黑莲。 山中一片寂静,时不时传来一声犬吠,都听的格外清晰。 不知道是为什么,白舒望着远处的山脉和天空,忽然极为憧憬大山之后的世界,想攀到那最高的高点,看一看乌渠的日出和晚霞。 那一定是万象炫目,心驰神往。 似乎是从来没看过雨天的天空和山脉,最后白舒是被那个叫山子的大汉给拉进屋子里面的。 砂场的屋子大部分都在矿洞之中,阴暗潮湿,却因为人们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篝火热烈的燃烧而显得格外的温暖。 白舒和陆静修只在角落之中共享一张散发着霉味儿的小床,两个人靠坐在一起,裹着一张薄毯取暖,准备随时用这种方式进入梦乡。 白舒的睡眠一如既往的差,尤其是在这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且充满鼾声的矿洞之中。 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过去,只有陆静修还微眯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小口小口的饮着酒。 白舒低声问陆静修道:“这乌渠真有什么福星么?” 陆静修嘲笑白舒道:“这话你不会都信了吧,自然是骗他们的。” 白舒顿时有些生气,因为他觉得陆静修这种人一定不会说谎,而且不管他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可能是真的。 陆静修喝了口酒对白舒道:“怎么,生气了?你有没有发现你小子的性格越来越像是普通人了,总好过之前那变态的性子。” 白舒一愣,才发现自己从这次醒过来之后,已经有了两次不应该有的情绪。第一次是抡胳膊挽袖子要和别人打架,第二次就是刚刚莫名其妙生陆静修的气。 “你才是变态,老变态!”白舒气鼓鼓的骂道。 陆静修则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好在他的笑声盖不过其他人的鼾声,否则又是一桩麻烦。 白舒不是没有普通人所拥有的那些情绪,只不过白舒习惯性的将这些情绪克制和隐藏了起来。所以在乌渠这种地方,白舒没有一丝一毫的顾虑,反而更愿意在别人面前展现出一个真实的自己。 白舒心里的秘密太多,背负的太多,也在旁人面前演戏演的太久了,所以这一刻尽管白舒的处境算不上是好,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连修行都不用修行了,哪里还有什么压力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压力呢? 很快白舒就在一片嘈杂声中沉沉的睡了过去,梦乡的酣甜击溃了白舒所有的顾虑和负担,上一次进入梦乡,仿佛还是遥远而不真切的前世。 一夜无话,第二天乌渠虽然没有继续下雨,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整个天地就仿佛陷入了青色的漩涡之中,永远也无法脱离这样惆怅而又凄美的色调。 白舒睡醒的时候已经过了清早,才走进砂场,就看到陆静修在砂场里面靠近大门的地方支起了桌椅,摆起了卦摊。 只不过这个时候砂场内的工人都在忙着,还没有人去搭理陆静修。白舒甚至怀疑等一下那些汉子忙完了,会不会拎着陆静修的脖子,把他像扔小鸡子一样给扔出门去。 白舒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了这般情景,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陆静修本来在闭目养神,却突然好似有所察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向白舒看了过来。 白舒顿时有一种说人坏话被识破的恐惧感,连忙收拢了笑意,慢悠悠的走到了陆静修的身边。 一到近处白舒才发现,陆静修面前的桌子上算命的家伙一应俱全,从龟甲到铜钱,再从卦签到蓍草,倒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陆静修见白舒一边打量着自己的算卦工具,一边在微微点头,便问道:“怎么,小子,你也会问卜不成?” 白舒肚子里那点儿东西在别人面前或许还值得称道一番,但在陆静修这里,还真的是不值一提。 可白舒还是故作神秘道:“这方面嘛,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白舒知道越是这样谦虚,就越能让别人摸不清自己的深浅,越不会被人小瞧。 谁想到陆静修立刻不屑道:“你就吹吧小子,回头让你做几单生意,你肯定就露馅儿了。” 白舒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别过头去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我接哪门子生意。” 白舒一句话说完还不算完,紧接着又道:“而且你给我和董色看的手相也不准。” 小书亭 说起这件事情来白舒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心一横就指着陆静修的鼻子骂道:“我去你(妈)的手相不合,我和董色天作之合,谁都别想拆散我们!” 第三百一十九章 解签 陆静修这么一把年纪,被白舒这个小辈指着鼻子骂了一番,老脸一红,一下子站起了身来,摩拳擦掌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的,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白舒也彻底忘了陆静修是什么人物,却没有忘记打架斗殴,最重要的是先发制人。 于是白舒一弯腰,一头对着陆静修的肚子就撞了过去。陆静修躲闪不及,被白舒一头撞实,顿时痛的弯下了腰,与此同时陆静修也一巴掌拍在了白舒的脑袋上,给白舒扇的七荤八素的。 这一刻陆静修仿佛不是什么力克天启的岐方仙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道士,连几分最为寻常的拳脚功夫都没有。 白舒也忘了陆静修的身份,心里没有丝毫惧意,只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把陆静修的胡子给扯下来。 当下两人毫无形象的厮打了起来,白舒扯陆静修的胡子,甚至是张嘴咬陆静修的手。陆静修则丝毫不留情面的扇了白舒两巴掌,甚至到了最后,陆静修胡子被扯下来一缕,他恼羞成怒的对着白舒吐起了口水,像是最为下三滥的地痞无赖。 两个人打着打着,忽然看到了对方的狼狈模样,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舒之前心里所积累的那些负面情绪,也终于在这一瞬间全部释放了开来,尽数化做了此刻的笑声。 白舒脸上有红红的巴掌印,陆静修胡子被扯下一小片,两个人皆是狼狈不堪,气喘吁吁,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似乎是笑够了,陆静修神色逐渐回归于平静,他忽然对白舒道:“臭小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 “你说什么了?”白舒还没有从刚才的胡闹和欢笑之中回过神来。 陆静修寒目如霜,没有回答白舒的问题,而白舒也忽然意识到了,刚才自己和陆静修,是因为董色的原因而打起来的。 这时候白舒再想到陆静修那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一下子变得不寒而栗起来。 前一刻还是打闹嬉笑,热络的不像样子,下一秒白舒就仿佛瞬间被冻成了坚冰,寒意一直沁到了骨子里面。 白舒不是没有想过陆静修说的这番话,但人和人之间,只有性格不合,怎么会有什么手相不合或者是与生俱来的背离命格呢? 于是白舒小心翼翼的摇头道:“我不信你,你别骗我。” 这一刻白舒的作态和神情,是陆静修在白舒失去胃口和睡眠,身处于最绝望的压抑之中的时候,都没有见过的一种脆弱。 如果不是白舒这一刻的模样落入陆静修的眼中,他甚至不会相信白舒这样一个坚强到了变态的少年,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陆静修于心不忍,只对白舒说道:“一切也并非都是定数。” 白舒那颗由于失落和恐惧到了极点,而变得失去了鲜红的颜色,逐渐干瘪了的心,又在这一句话之下,缓缓的充盈了起来,重新变得鲜活生动。 “那就是了,我早就听人说过,算命的都是骗子,命是算不出来的!”白舒说不出的肯定。 陆静修望着白舒的身后,表情凝重道:“臭小子你可别拆我台啊。” 白舒顺着陆静修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在矿洞里或者砂场深处劳作的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拢了过来,坐在石头上喝水休息,大部分人都有意无意的望向了白舒和陆静修所在的方向。 白舒不慌不忙的整理好了衣服和头发,那淡然自若的模样就仿佛刚才那个打起架来宛若泼皮无赖的少年是另外一个人。 等砂场中的人休息的差不多了,之前那个看不惯陆静修的大汉山子又带头站了起来,带着几个青壮汉子不怀好意的围了上来。 陆静修看了几人一眼,闭目似瞑,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来,一副闲然自得的模样,倒真没有在别人地盘混饭吃的觉悟。 人群中有一个汉子忽然走上前一步,问白舒道:“你是不是昨天那个被青娃子一拳打的鼻血横流的那个小子。” 白舒一愣,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这人要是不提,白舒都忘了昨天自己刚到乌渠,就听人诋毁道传,还平白无故的挨了一拳打的事情。” 众人见白舒的脸色就知道说到了白舒的痛处,顿时都哈哈大笑起来,更有人嘲笑白舒道:“那青娃子可是我们乌渠有名的软蛋,为了点儿金钱连老娘的命都可以不要,想不到他都能揍你,你是有多柔弱啊!” 白舒只哼一声,也不说话,有些时候别人认定了你软弱,你再为自己分辨,也不过是嘴硬。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等到有机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和别人想象中是不一样的。 众人嘲笑白舒一番,却没见白舒有意料之中的恼羞成怒,反而眉目间还带着几分轻蔑,也就没有了继续笑话白舒的兴致,反而觉得白舒的目光有几分扎人,让人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当下众人略过这事不提,山子转而对陆静修道:“我们这砂场可不养闲人,更不会容忍招摇撞骗之士,坏我砂场名声。” 山子往陆静修身前扔了一个竹筐,瓮声瓮气道:“要么您老去背几旦碎石,中午有您一口饭吃,要么您老就出去摆摊,这破桌烂椅,也一并予您,您看如何?” 陆静修漫不经心的摇头看了山子一样,不咸不淡的问道:“你说谁是招摇撞骗的?” 山子冷哼一声,正要撕破脸皮赶陆静修出去,就听到陆静修笃定道:“你小子应该是幼年丧父,从小跟着娘亲长大,虽然面色坚毅,前庭饱满,但面上两处大穴却生的偏后,有女子阴柔之象。” 山子一愣,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陆静修没有搭理山子,反而是对白舒说道:“臭小子,这坐了一早上了,连口水都没喝到,你口渴不渴?” 山子一听陆静修这话,连忙就要跑去给陆静修沏茶倒水。齐老三一直冷眼旁观着,这时候忽然站出来拦住山子道:“你这身世乌渠谁不知道,说不好是老道士打听来的。”山子猛然醒悟,对陆静修道:“没错,外来人都是骗子,你休想骗我。” 陆静修不屑的笑笑,推了推自己面前的卦签道:“刚才是单看面相,要不你具体算一卦试试,看看我老道是欺人弊世,还是真材实料!” 这一番话陆静修说的掷地有声,底气十足,倒真叫人不敢小觑。山子求救般的忘了齐老三一眼,见齐老三点头,山子才走上前去,从签筒之中抽了一签。 签辞写作:葵孤,火枯木而焚溃,极凶,或而无咎。 这句话除了白舒能看懂几分,旁人都是一头雾水,陆静修乍看之下,脸色一下就难看了起来,推辞道:“此签不解,你换个人来我们重新算过。” 山子顿时就不乐意了,呵骂道:“老东西你要是算不出来就直说,别和我打什么哑谜!” 陆静修几番推辞不下,心一横道:“你家中的老母亲,是不是近来身体不好,得了什么大病?” 旁人这时候都没了声息,因为山子娘亲都是独居,众人还真不清楚山子老母身体是否无恙。 山子气势一滞,语气软了下来道:“我娘病是病了,却不是什么大病。” 陆静修冷哼一声道:“签辞可做不了假,初句葵孤,意为举目无助,乌渠中人,都没办法帮你做什么事情。” 陆静修继续说道:“而后一句火枯木而焚溃,极凶,枯木自是代指你娘,意思是说枯木着火难以熄灭,最终会将所有东西都烧成灰烬,是大凶之势。” 陆静修冷声道:“也就是说你娘的病基本无药可救,而且有可能牵连别人,怕不是时疫什么的大病,一人得患,整个地方都要遭殃。” “什么?”山子一下子如遭重击,身子一晃,站在地上都有些打摆子。 陆静修无可奈何道:“我本意不想多说,你偏要逼迫老道。” 山子这时候心中已经信了陆静修,双膝一软就要给陆静修跪下,却被白舒强行拦了下来。 山子红着眼道:“小芽儿拦我作甚,我要求求道长救救我娘。” 旁的有人接话道:“极凶之事,还有的救么?” 白舒立刻回应道:“你们可别忘了还有最后一句,或可无咎,意思是说还有可能没什么问题。这就表明事情还有转机。我爷爷说葵孤是山子大哥在乌渠之中举目无助,你们可别忘了,现在乌渠之内,可有两个异乡外来人,而且我爷爷他,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医。” siluke.com 陆静修闻言瞪了白舒一眼道:“臭小子,就你话多。” 白舒笑笑,退到了一边,山子这时候却是心服口服,茶水也随之送了上来。 山子歉疚道:“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要打要骂都可以,还请您救救我娘!” 陆静修摸着胡子说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每行有每行的规矩,我现在是算命先生,早就不是什么郎中了,所以要想我出手解决,没问题,你只要给我五百两银子,我立刻就帮你解决了这事情!” 第三百二十章 见死不救 山子一听陆静修这话,简直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哭丧着脸道:“我就是再干几十年,我也攒不出五百两银子啊,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啊?” 陆静修面沉如水道:“五百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若是凑不齐的话,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山子一下子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齐老三这时候站出来拍了拍山子的肩膀道:“你吃亏还没吃够么?现在当务之急是确定老婶是不是真的患了什么大病,我倒是觉得这老道说的未必都是真的!” 山子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一下子又燃起了期望。而陆静修却不屑的瞥了齐老三一眼,于是白舒心里清楚,这次陆静修所言非虚。 齐老三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现在就去把邢老请过来去你家看看,你今天也别上工了,回家等着我们过去吧。” 山子连连点头,像是一个即将溺水而亡的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在齐老三离开之前,山子抓住齐老三的胳膊道:“三哥…” 山子想说一声谢,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齐老三拍了拍山子肩膀道:“你赶紧回去吧,放心,出不了什么岔子。” 随后齐老三鄙夷的看了陆静修一眼,进屋去换了身衣服,就匆匆离开了。 剩下的人也不急着上工,呼啦啦一小子围了上来,还想求着陆静修给算卦。 陆静修却拿起了架子,又是要吃要喝,又要金银财物,还立下了什么一天只算三卦的规矩,如何如何倒是好生折腾了一番。 白舒则趁乱溜了出去,追上了刚刚出门的山子,山子倒是不如何厌恶白舒,对白舒道:“小芽儿,你不跟着你爷爷,跟着我做什么?” 白舒见山子眼睛发红,强忍着脆弱,心中一软,宽慰道:“山子哥你别担心,我自幼跟着我爷爷学医,我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他不愿意帮你,我却愿意,我随你一起回去吧,说不定用不到我爷爷出马。” 白舒面容纯善,语气诚恳,一下子取得了山子的信任,山子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行,不管结果如何,你这份情我记下了,回头我替你去收拾青娃子,保管给他的鼻子都打碎。” 这前半句话说的白舒还微微感动并且受用,说到后面,白舒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不过从这一点也不难看出,山子简单敦实的性格,他想的倒还真不复杂,有仇报仇,有恩还恩而已。 当下两人也不耽误,脚程都是不俗,一路走来不过一个时辰功夫,就到了山子的住处。 山子虽然着急回家,但怕白舒身子弱跟不上自己的脚步,最开始便刻意放缓了步伐,却不想白舒跟上自己的速度全不吃力。到后面山子就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白舒依旧没有落后一步,就算是一个时辰疾走下来,白舒仍然是气定神闲。 这倒让山子有些意外,白舒看出了山子的疑惑,扯了个谎道:“医者之家,自是从小身体就好,到了现在也是如此。” 白舒这般与山子一讲,他就又放下心来几分。还没进屋,白舒就听见屋子里面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音,白舒便以袖子捂住口鼻,跟随山子进了屋子,并将门窗全部打开换气。 同时白舒问山子道:“山子哥怎么得不开门窗?” 山子也不知道自己所做是对是错,惶然道:“我娘好像是染了风寒,我怕她冻着,现在又是深秋……” 白舒摆了摆手,示意山子不用再多说,转而问起山子的娘亲道:“大娘,您可是身子发烫,吃不下饭,也不好入睡?” 山子娘亲点头,却又咳嗽了起来,喉咙似是有痰,咳声愈烈,山子连忙上前用递了瓷缸上去,妇人一口痰啐了进去,白舒低头一瞧,瓷缸中血色不浅,心头一黯,知道事情不好。 白舒又问了几句,才知道山子他娘近日连出虚汗,寝食难安,浑身发热,咳嗽不停还时不时咳血出来。种种症状白舒过了一遍,也省下了号脉的功夫,拉着山子又出了屋子。 白舒松开了捂着口鼻的手,有些哽咽道:“山子哥,不是风寒,是肺痨。” “啊!”山子惊呼一声,还未待多言,就听到屋子里面山子娘亲的问询声:“山子,怎么了?” 山子回身喊道:“娘,没事儿,被觅食的鼠儿吓到了。” 里面传来回应道:“我身子不适,招呼不了小哥儿,你莫要毛手毛脚的,亏待了人家。” 山子应了一声,压低了声音,不死心的问白舒道:“我娘她还有救么?” 白舒没有急着给回应,而是搜索枯肠般的在脑海中回忆汤无厌给自己的医书,和小书阁里面的那本圣济之海中关于治疗肺痨的记载。 白舒叹一声气道:“需要一些不寻常的药材,或可一试,也不知道这乌渠之中有还是没有。” 山子没有犹豫道:“你写出来,我去找药!” 当下白舒也没有推辞,嘱咐了山子一些要注意的问题,约好晚上在砂场碰面。因为山子家里没有纸笔,所以白舒还要回去再做考虑。 等白舒下午回到砂场的时候,陆静修已经收了卦摊,旁人再见了白舒,又都不自觉的露出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不用听旁人如何吹嘘,白舒也知道陆静修肯定是又算准了一些东西,被人们当成神仙供奉起来了。 可白舒一想到山子和他娘亲,又想到肺痨的难以医治,心中不禁怨恨起陆静修来。 白舒只觉得陆静修顾了自己风光,却不管别人死活,当真和自己是两路人。这时白舒又想到观主说过的人相忘于道术,鱼相忘于江湖,更是有所感触,越想越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 越是像陆静修这样活的久的,修为深的,人情味儿最是淡泊,他最是能把生死离别看淡。而像白舒这样的小杂鱼小虾米,却紧紧抓着微不足道的闲情,犹然不能放手和释怀。 如果人不能做到两不相忘,还不如最开始就不要相识。 因为陆静修的原因,白舒在砂场之中活动也逐渐变得如鱼得水起来,他很快就找到了纸笔,写出了自己想要用到的药材。 可尽管如此,白舒心里还是没有一点底,因为肺痨本就是一种绝症,基本沾之即死,就算是药材齐全,白舒也没有丝毫的把握能救下山子的娘亲。 一直到晚上山子来找白舒取药方,白舒都没有再见到陆静修一面,白舒问了好多人,都没人知道陆静修究竟是跑去哪里了。 直到半夜白舒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陆静修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白舒才翻身起来,咳嗽了一声。 陆静修立刻反应过来,骂道:“臭小子还不睡觉,倒跑来吓我。” 白舒一脸怀疑的看着陆静修道:“你怎么鬼鬼祟祟的,像是跑出去偷情。” 陆静修老脸一红,啐道:“我呸,我是去上山采药了。”陆静修说这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盒子里面放着一株带着根部和泥土的药草。 陆静修匆匆给白舒看了一眼,连忙将玉盒盖了起来收好,宝贝道:“你以为我会为你跑这一趟么,还不是因为乌渠有这样天地间难得一见的灵药,拿到了它,我这一趟才不算白跑。” 白舒恍然大悟道:“我说你带我来这奇怪的地方做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话说到这里,白舒也没有关心陆静修采到的这株灵草的兴趣,转而将山子母亲的情况和自己想到的治疗方法和陆静修说了一遍。 陆静修听过之后只是淡然的摇了摇头道:“别白费力气了,凭你的本事,到最后只能是自找麻烦。” 陆静修说罢倒头就要睡觉,白舒却不依不饶的拉住陆静修,不让他休息。直弄的陆静修心头火起,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跑了大半天功夫,可是要好好休息了。” 白舒冷哼一声道:“你明明随手就可以救人家性命,为何偏偏开了五百两银子的价码去为难人家?” 陆静修神色一凛,反问白舒道:“那你告诉我,我凭什么帮他?” 白舒知道这样说不太合适,却还是嘴硬道:“因为现在就你有这个能力!” 陆静修忽然笑了起来,摇头对白舒道:“你可知道我帮他算是情分,真算起来,我和那人也只剩下怨,却没有丝毫情分。而今我已经不是什么医生,我就算避而远之,也不算误了我的本分。” 白舒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道:“您宅心仁厚,莫非真的不管了么?”此时此刻白舒的目光之中已经隐隐带有几分哀求。 陆静修却还是铁石心肠道:“我肯定不管,你要是愿意掺合我也不拦着你。” 156n.net 陆静修瞟了白舒一眼道:“不过我劝你趁早远离这件事情,免得一段日子忙过下来,弄得一个白费力气!” 陆静修说罢,蒙上被子也不去看白舒,不过片刻功夫,就打起了鼾来,沉沉睡了过去。 陆静修睡的踏实,白舒却被陆静修一番话搅乱了心,一直担忧着山子娘亲肺痨的事情。又想起来自己前路也是生死未卜,一样的无助,就算是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也一直没停下胡思乱想,竟是到了天亮,也没有再睡过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同情心 第二天消息传到了砂场,说是山子的母亲经乌渠的老郎中看过之后,已经确认是肺痨病,一时之间乌渠之中人心惶惶,陆静修的地位却在一夜之间,水涨船高了起来。 头一天陆静修还吃不到上午饭,可到了今日,就是齐老三也不敢亏待陆静修,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按理说白舒跟着也可以沾光,但白舒就是不愿意吃别人给陆静修准备的东西,直被陆静修大骂蠢货。 白舒真正担心的,是山子能不能凑齐药材,到时候山子娘亲,到底有没有救。 可叹白舒一身的丹药符纸,还有自己的玉佩,董色送的香囊,叶桃凌送的发簪,都被陆静修搜刮出来,留在了陵武城的忘月水榭之中,真要用到的时候,却派不上用场。 一直到了中午,白舒都还没有得到山子的消息,反而是听说山子娘亲的住处被人封锁了起来,不让进也不准出。这一点白舒倒是认同,也没有多想,一直冷眼看着陆静修给别人卜算。 陆静修一天三卦算完,就收摊儿自己跑出去转悠,也全然不管白舒这个他名义上的孙儿,白舒也乐得和陆静修保持距离。 陆静修离开之后,白舒就背起了竹篓,从矿洞深处往外面空地上运石,白舒虽然没有陆静修那样的卜算本事,但力气还是有几分的,自然也不想整日在砂场里面白吃白喝,便干脆埋头干起了砂场中的活计。 白舒因为心中愤愤不平,干起事情来就变得格外的卖力,好似通过这样的方式,就可以发泄心中的情绪一般。 这一切都落在旁人眼里,不过两天的短短相处,众人却都能看得出来,白舒和陆静修虽是爷孙,却是实实在在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 别人都去休息的时候,白舒还依旧不知疲倦的搬运着碎石,这是砂场之中最辛苦的工作。 齐老三默默的看了片刻,拉着白舒坐下,递水壶给白舒道:“小芽儿休息下吧,再这样干下去,我要给你发工钱喽!” 白舒擦了把汗,坐在齐老三身边,边喝水边问道:“三叔,山子哥去了一天了,怎得还没回来?” 齐老三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听山子说你也会医术,还给山子开了个药方?” 白舒苦笑道:“是懂一点,不过在这病面前,怕是吃不开的。” 齐老三却安慰白舒道:“我怕山子白忙活,拿着你的方子给别人看过了,说是有几分水准,我这才放山子离开的。” 齐老三上下打量着白舒,有些不敢置信道:“小芽儿你真有把握治好山子的母亲么?” 白舒又喝了一口水,沉声说道:“我真是半分把握都没有。” 齐老三不甘心道:“就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白舒想都没想就道:“有,凑五百两银子给我爷爷,这是唯一的办法。” 齐老三叹一声气道:“我虽然开了这砂场,生活也还算阔绰,但你爷爷说的五百两银子,真不是一个小数目,别说是山子,就是我都凑不出来。” 白舒试探性的问道:“这肺痨最容易殃及池鱼,不若您联系一下乌渠之中的乡绅,大家给凑一凑,也不至于祸害乡里。” 齐老三冷哼一声道:“乌渠中人只有面善的人,却没有心软的人,大伙都是宁愿一把火烧了山子的家,也不可能凑钱给他。” 说到这里,白舒也没了办法,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起来,准备等药材凑齐了,自己先去试试。 齐老三却把心思动到了白舒身上,犹不死心道:“你就不能劝劝你爷爷?” 白舒语重心长道:“三叔,不是我不劝他,而是他根本就不可能听我的,我要不是真没办法,我也不会跟着我爷爷行走江湖。” 白舒这一番话算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若非他不是心有不甘,想着像陆静修一样,不要气海也能力克天启,白舒根本不会跟着陆静修生活,受这些苦,做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齐老三安慰白舒道:“实在不行,你以后就留在我的砂场吧,我保管亏不了你。” 白舒一拱手道:“多谢三叔好意,不过我早有计划,等过了这段日子,我就离开我爷爷,自有地方过活。” 齐老三就是顺口一提,见白舒早有打算,便也不强求,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准备休息片刻,就回去上工。 白舒则跟着自己这一句话,将思绪扯回到了太虚。腾霄广场之上,还有一颗颗沉甸甸的梨子等着白舒摘下来呢。 像白舒这样的人,不管去哪里都能混得开,都会有人要,但本质上,白舒不属于任何地方,也不会为了某个地方,而彻底的停留下来。 正在白舒牵肠挂肚之际,矿洞外面突然小跑着进来一人,还不待白舒看清,就听到他喊道:“齐三哥,不好了,木府来人了!” 齐老三面色一寒,下意识的手抖了一抖,长叹一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出去看看吧。” 白舒跟着也要出去,却被齐老三淡淡的一句话挡了回去。 “小芽儿莫看热闹,留在矿里吧。” 白舒也没说话,目送齐老三出去之后,就坐在角落里面,听着其他人交谈。 有两人一等齐老三出去,就忍不住讨论了起来。 “听说木春虎看上了齐丫头,明天齐丫头十六,他今天就来下聘,这也太心急了吧。” xiashuba.com “你这话说的,木春虎看上的人,莫说是明天十六,就是再等十年十六,他要了你又能怎样,这样数着日子下聘,已经算是给足了齐三哥面子了。” “只是可怜了齐丫头,跟了那木春虎,又怎么可能真有好日子过。” “这话你可小点儿声说,莫要被人听去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候有你的苦头吃。” 两人又说了几句,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得低不可闻。白舒却没想到齐老三家里还有一个丫头,刚刚成年。结合着齐老三的表情和刚才两个人所说的话,白舒也不难猜出齐老三自然是不满意这一门亲事。 差一天十六就要下聘礼,莫不是怕谁家抢先了不成? 正在白舒暗自疑惑间,就见到齐老三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也不理白舒,一弯腰从地上抓起一个酒壶,就自己一个人喝了起来。 看齐老三那心灰意冷的样子和他那喝酒的架势,竟像是要把自己灌醉才罢休。 白舒便上前劝道:“三叔,现在正值多事之秋,饮酒可以,但也不好多喝。” 齐老三冷冷的看了白舒一眼,忽然把酒壶递给了白舒,也不说话,等着白舒自己选择。 但齐老三的意思白舒却是看得出来的,要么喝酒,要么滚蛋,这时候他可听不进去劝。 白舒心中也是烦闷,再加上多日未曾饮酒,一把心火烧上来,接过酒壶就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却不想那酒说不出的烈,一下子点燃了白舒的喉咙。 齐老三见白舒豪爽,全没有少年人的青涩和扭捏,忍不住赞赏道:“好小子,这酒也敢像我一样大口的喝。 一口烈酒下肚,那火烧般的感觉传来,白舒反而觉得通体舒泰,那被连日阴天而浸的有些发寒的身子也暖和起来。 在熟悉了这酒的感觉之后,白舒又是一大口喝了下去,叫齐老三看呆了眼。 这一愣的功夫,齐老三就听白舒问道:“三叔,这木春虎是谁?” 齐老三犹豫片刻,觉得愁苦憋在心里面不吐不快,便也坦诚告诉白舒道:“木春虎本名木启寒,早年间是个土匪头子,烧杀掠抢,无恶不作,每年一到冬天就藏进山里,天气一暖和,就下山来祸害乡里,所以得了个春虎的名号。” 说起木春虎的往事,齐老三忍不住一脸的厌恶和憎恨,再往后面说,就有了几分唏嘘的味道。 “我本以为这木春虎这样下去,早晚会死于非命,谁想到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年,他就收敛了起来,回乌渠置办了宅子,逐渐把明面上的杀抢,办成了暗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 齐老三冷哼道:“乌渠之中就属他木春虎最有势力,手下的亡命之徒不计其数,我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啊。” 齐老三说到这里,抢回白舒手里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酒,脆弱道:“可我怎么舍得把我家姑娘送到这种人手里,这木春虎最是好色,谁家姑娘生的漂亮,他都要抢过去,如今木府之中,已经有十几个姑娘了。” 白舒沉默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所以您迫于压力,要把自己女儿许配给木春虎么?” 齐老三没有正面回答白舒,而是说道:“推拒不了,他的势力在乌渠这一块儿又太强大了,我们连跑都没地方跑。” 齐老三这话一说出来,白舒心里就明白了大半,齐老三他自己也说了是祸躲不过,自然是心里清楚,自家姑娘有此一节。 事情到了这一步,白舒难以克制的,又对齐老三一家人生起了同情心。白舒就是这样的人,永远活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又能轻而易举的被别人的情绪所影响,从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而且白舒很难承受现实和幻想之间的沉重落差,所以白舒做每一件事情,都是全力以赴,不能允许事情不按照自己的想法而进行下去。 那就注定了,白舒一直都将是痛苦的。 第三百二十二章 寻眉 因为木春虎下聘的事情,一整个晚上砂场之中都格外的安静,心里有话的人都憋着忍着不说出来,怕触碰到齐老三的伤心事。 白舒更是了解到,齐老三本来还有一个儿子,几年前一场矿难,齐老三的儿子和夫人全都丧命其中,唯独剩下这么一个小女儿,千依百顺,宠溺上了天。 白舒不知道齐老三的女儿大名叫什么,只知道她小名唤做寻眉,自幼喜欢跳舞,身段儿刚一长开就住进了之前白舒被打破鼻子的秋心院中,跟着一位有名的舞姬学了跳舞。 这砂场不是什么适合少女居住的场所,那秋心院自然更不是,只不过寻眉喜欢,齐老三只得依她,所以素日里,寻眉倒是住在秋心院的时日居多。 寻眉平日里深居简出,但毕竟也在乌渠之中住了十几年,所有人对寻眉的评价都惊人的一致,是个漂亮到有仙气儿的小姑娘,细细数来,也算是十里八乡生的最为貌美的姑娘了。 第二天陆静修睡过了头,出摊儿出的晚了,砂场里面早就聚集了好多乌渠中的居民,都等着要看一看陆静修的仙家本事。 这几天传的最火热的两件事情,一是木春虎准备迎娶寻眉,另一件事情就是乌渠砂场来了一个神算了。 按理说这砂场的位置较为偏僻,陆静修本不应该在这里出卦摊儿,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就算有了几分声望,陆静修也没用换地方的意思,反而安安心心的在砂场的破矿洞房里面住了下来。 白舒也喜欢这里的清净,却不想才安静了两天,就被这些看热闹的人弄的乌烟瘴气,好不呱噪。 这天陆静修按照惯例给旁人算了三卦,一卦比一卦贵,一卦比一卦交代的仔细。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陆静修也是一说一准,倒真对得起自己这神算的名头。 可三卦之后,陆静修不管别人出多高的价钱,也不再继续问卜,只是冷淡的回绝别人道:“今天是不算命了,您要有什么事情,明儿个赶早儿。” 俗话说见怪不怪,陆静修要是来者不拒,不出几天功夫,众人就要失去了兴趣,习以为常。但现在陆静修立了一个一天只算三卦的规矩,众人反而迫切的想要找陆静修算上一算,形成了一卦难求的局面。 连带着白舒也被人注意起来,有些意犹未尽,仍然不死心的人,甚至要缠着白舒喊道:“小师父,要不你给我算一卦吧。” 术业有专攻,白舒不是专门干这个的,自然不会随便应下差事,到最后也还是一一推了。 众人见一天三卦的事情真的不可商量,也就慢慢的放弃了这个想法,逐渐散去,等着第二天上午,再来求问一卦,或者是看个热闹。 正在白舒和陆静修准备收起卦摊的时候,本来逐渐变得清冷的砂场突然又传来了一阵喧嚣。 “是寻眉丫头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这样喊了一句,白舒抬眼看去,只见得一个身段高挑的穿着红色连衣裙,扎两个长长辫子的姑娘,晕开乌渠连日不开的青色水墨,从浓墨重彩深处款款走了出来。整个乌渠之中,所有人都是黯然失色,唯独寻眉一人,一枝独艳。 白舒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落在了寻眉脸上,她那容貌第一眼看上去叫人惊艳,细细观赏,却能让人迷离其中,像是梦里那个长发及肩,却永远看不清脸的姑娘。 不知是怎得,这一刻白舒忽然想起了自己天一峰听春雨,一夜动心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白舒梦到一个盖着红盖头的姑娘,好像就是这浓郁的青色之中,那一抹红! 面对众人的议论和指指点点,寻眉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径自走了进来。她在看到陆静修摆的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卦摊之后,忽然挪着轻巧的步子,带着一缕香风走了过来,坐在了白舒和陆静修面前。 寻眉开口声音清澈动听:“老先生,能不能给我也算一卦。” 白舒第一次见寻眉,却觉得她的样子似曾相识,声音更是有一种熟悉感,便也期望的看着陆静修,希望他能破例一回,让自己看看寻眉究竟是要算什么,又是如何结果。 只不过可惜的是,陆静修毫不客气的拒绝道:“今天三卦算完,谁要再算,都请明儿个赶早吧!” 陆静修说罢,三两下收拾好了东西,甩了甩袖子就走回了矿洞里面。白舒接触陆静修的日子也不算短了,立刻就看出来陆静修是嘴馋,跑回去喝酒了,便也就没有跟上去,反而是留在了外面。 寻眉看了一眼白舒,忽然展颜一笑道:“你就是被青娃子打破鼻子的小道士吧。” 白舒脸色微红,刚从寻眉的笑颜里面抽出目光来,却忽然发现寻眉这一笑竟是将内心的苦涩隐藏到了极点,她虽是笑着,心中的情绪却最是低落。 白舒无话可说,寻眉也没用多和白舒说话的兴趣,一转身带起一阵香风,进到砂场深处去了,不用多想白舒也知道她是去找齐老三了。 而这一天,寻眉刚满十六岁。 一直到了下午,白舒都没有见到寻眉,陆静修还在矿房里呼呼大睡,山子也没有一点儿的消息,白舒心里担心山子娘亲的病情,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自己离开了砂场就要往山子家走。 刚出砂场的门,寻眉就撵上了白舒,好奇问了一句道:“小道士,你要去做什么?” xiashuba.com 白舒被寻眉喊住,回眼一望,只见寻眉眼睛红红的,多半是才哭过出来,愁苦不得排遣,想要找人说话或做些事情,也提不起兴趣,这才失魂落魄的问了白舒一句。 实际上寻眉根本不认识白舒,也根本不关心白舒要去做什么,她只是想找其他事情来让自己稍微分一分心,这样也不至于过于痛苦。 白舒有过类似的经历,他隐隐能猜到一点寻眉的情绪,想安慰寻眉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这么一思量的工夫,寻眉就撅起嘴来道:“小道士莫不是还是小哑巴。” 这次白舒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寻眉今天同白舒说了两次话,白舒都没有回应寻眉,倒不是白舒不懂礼貌,只不过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知道,叫一个能言善辩,时常妙语连珠的人都说不出话来的,一定不是什么简单事情。 白舒连忙解释道:“不是,是我嘴笨,爷爷叫我少说话。” 寻眉目光清冷,全不在乎白舒的解释。 白舒又接着道:“我要去山子哥家看看。” 寻眉一挑眉道:“是去看婶婶么?” 白舒嗯了一声,寻眉又道:“那咱们一起去吧。” 白舒应了下来,等寻眉走近一步,就要往山子家的方向走,寻眉却拉着白舒的袖子,领着白舒往秋心院的方向走去,同时嘴里还说道:“我们骑马过去,你别怕,有我在青娃子不敢欺负你。” 白舒被人一拳打破了鼻子的事情倒是人尽皆知,只不过寻眉那一句别怕,所带给白舒的温暖感觉,足以驱散面子上所有的羞愧感。 这次白舒跟着寻眉进了秋心院,眼见着寻眉从马厩里面牵出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那马儿就如同寻眉一般,虽然俊俏,身子却还没有完全长开,不像普通马一样高大安稳。 寻眉却丝毫不以为意,翻身上了马儿,又向白舒伸出一只手来道:“上来吧,你坐在我后面。” 白舒心里是有些抗拒和寻眉共乘一骑的,因为萧雨柔的前车之鉴让白舒明白,小姑娘再小再青涩,也毕竟是女人,而男女授受不亲。 白舒这一迟疑的工夫,寻眉又鼓励白舒道:“马儿很乖,你尽管上来,我带着你,保管摔不了你。” 白舒一愣,没有继续犹豫,也上了马。寻眉心思都这般清澈纯洁,白舒又怎么好再胡思乱想,只不过白舒上马之后,刻意和寻眉保持了距离,最多是身子不稳当的时候,扶一下寻眉的肩膀。 有了脚力之后,这一趟路程不过片刻就行尽。 山子的娘亲身子愈发的差了,没有药材,白舒也是束手无策,便干脆帮山子收拾起了屋子,又和寻眉一起,好好给老人家做了一顿热乎的饭菜。 寻眉手巧,白舒心细,两个人一起做事情,竟是相得益彰。一直待到了天色将晚,白舒才和寻眉离开了山子的家。 归途尚远,寻眉却没有了骑马的兴致,反而是牵着马儿和白舒并肩走在回砂场的路上。 天黑的早,一连好几天白舒都没有见过朝露或是云霞,白舒现在迫切的想等一个乌渠的晴天,好好看一看太阳。 因为人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之中待的久了,本来就会产生压力和失落感。山子母亲和齐老三女儿的事情已经给了白舒很大压力了,这个时候天气实在是不应该再如此折磨人了。 走在路上寻眉忽然问白舒道:“听说你是真心想帮山子哥?” 白舒嗯了一声,没有多说,想帮和真能帮到是两个概念。 寻眉却称赞道:“你真的是个不错的人,忙完这阵子,就赶紧离开乌渠吧。” 白舒却不清楚寻眉是通过什么判断出来自己是一个好人的。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寻眉道:“我第一天来乌渠的那个晚上,路过秋心院听见有人在哭,是不是你?” 第三百二十三章 隔雨 寻眉神色一黯,那一晚她的确走到窗边哭了一刻,隐隐约约听到前面有人在争吵,却不知道那一刻白舒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是我,心情不好和别人吵了一架。”自从那年哥哥和母亲死了,寻眉就很少会哭了,只不过最近这段日子,眼泪要多了起来。 白舒向来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他更喜欢默默的站在别人身前,为别人遮风挡雨,扫平一切障碍。 可那都是建立在白舒拥有强大实力的基础上才能实现的,现在的白舒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更不要去提帮助别人了。 后面这一段路两个人就很少说话了,在回砂场之前,寻眉又劝了白舒一次,让他早日离开乌渠。 白舒嘴上应下,心里却知道自己的去留是陆静修说了算,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黄昏以过,白舒和寻眉回到了砂场,才发现砂场之中莫名其妙的多出了好多人,都是木府的人。 四周张灯结彩,霓虹闪烁,不用细看白舒就清楚,是木府迎亲的队伍到了。 砂场中人都在翘首以盼寻眉的归来,期望着这些悲哀的事情能尽快过去。更重要的是,没有人喜欢和木府的人待在一起,寻眉早些离开,木府的这些人自然也会跟着离开。 只有齐老三不希望寻眉回来,他更希望寻眉离开乌渠,永远不要再回到天青色烟雨之中,这一片阑珊之地。 可寻眉还是回来了,牵着她的枣红色小马,带着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道士,丝毫没有即将出嫁的觉悟。 木府中有一管事站了出来,努力扮作好脸色道:“夫人,您已经误了吉时,现在快跟着我们回府里去吧。” 那管事说这上前一步要扶寻眉的胳膊,寻眉却一甩袖子,打开了那管事手。 那管事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起来,他是木春虎的得力手下,早年间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到现在安定下来,也没能抹去身上的悍匪习气。 被寻眉打了这么一下,那管事顿时有些火大,毕竟他在砂场等了寻眉半天,开口又是和颜悦色,好声好气。 当下那管事就沉下脸来道:“昨日聘礼送到,夫人家里也收下了聘,莫非才过了一日,就要反悔,把我们木府视作无物不成?” 寻眉狠狠的瞪着那管事道:“你们怎么不再心急一点儿,干脆早上就来接我算了,还等到现在干嘛!” 那管事正要发火,寻眉又继续道:“娶亲也没有你们这般着急的,大家都知道我在秋心院学舞,总不至于不叫人把这舞学成吧!” 那管事冷哼一声道:“您这三五日又学不完,莫非还要让我家老爷苦等不成。” 众人都当这是寻眉找的借口,却不想寻眉摇头道:“七天,我还有七天时间才能离开秋心院,到时候我就跟你们走。” 那管事有些诧异,脸色确是逐渐好看了起来,都在乌渠之中生活,尤其是寻眉日后到了木府之中,还不知道如何得宠,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好将事情弄的如此难看。 于是那管事装作为难的样子道:“这…只怕我这回去不好和老爷交代。” 寻眉倒也不怕,直言道:“你就跟他说是我这么要求的,正好在这七天里面,你让他清清家里面的女人,我不习惯和其他女人生活在一起。” 寻眉常住秋心院,整天都泡在脂粉堆里,现在却说不习惯和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显然是口不对心。 那管事自然也听出了寻眉的弦外之音,满口应下,最终带着人离开了。 白舒一直是冷眼旁观,到了这个时候,却忍不住要赞寻眉一句有担当。因为哪怕寻眉再不喜欢木春虎,再不愿意嫁给他,却不可能不管不顾自己的父亲,和砂场里面的这么多人,更不会牵连秋心院中的人。 所以寻眉选择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并且已经开始考虑进了木府之后,自己要怎么生活了。 寻眉是乌渠之中公认的最美貌的少女,自然有底气说出刚才那一番话。而木春虎也应该要明白,对待寻眉这种美人,一定要依着顺着。 随后人群散尽,寻眉牵着自己的枣红色小马,送回了秋心院马厩。这一夜淅淅沥沥的,又落起了雨来。 寻眉十六岁这天,比这秋雨还要凄苦。 一整晚白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他只知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还有隐约的雨声,外面还下着雨。 也许是因为心里装着事情,白舒这一宿并没有睡的踏实,醒过来的时候,天也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周围的人都还在酣睡。 白舒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任何睡意,干脆起来披着衣服往外面走去,想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离着矿房洞口越近,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就越发的清晰。 在白舒眼里,这雨下的很有感觉,白舒还记得凌问儿去世的那一个黄昏,小村子里面也下了这么一场雨。 天色才是蒙蒙发亮,青黑色的乌云被水滴晕开,颜色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乌渠阴翳的天空之中。 砂场中的碎石子被雨水洗的发亮,头天晚上挂上的红灯笼和丝带,都被雨水打成了近乎于青色的暗红色,于是乌渠之中依旧还是这个色调,没有什么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yawenba.net 除了远远的另一个矿洞门口,站着的那个扎两个长长辫子,一身红裙子的小姑娘。 两个人几乎隔了整个砂场的空地,目光却穿过层层的雨帘,在黎明时分的惆怅之中相遇,触在了一起,又在片刻之后仓皇的躲闪了开来。 白舒隐隐约约感觉寻眉才刚刚哭过,却由于隔了太远,在雨水模糊视线的情况之下,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 这世上从不缺少像董色这般惹人怜惜的小姑娘,却永远不可能每个人身边都守着一个奋不顾身的白舒,每个人都能获得一份金风玉露的感情。 这几天以来寻眉哭过三次,第一次是秋心院白舒被打破鼻子那一晚,最后一次就是现在。 还有一次是头一天下午,两人去山子家之前,说也巧了,寻眉这三次哭正好都被白舒撞见。 白舒不是寻眉心里面的那个模样,但此时此刻零落在秋雨中的寻眉,因为见到了那个同样早早起来看雨的少年,而不会显得那么孤零零的。 雨还在下着,天气冷的厉害,白舒的呼吸甚至呵出了白气,他紧了紧衣服,想用最后一点点余温,来驱散那无孔不入的湿冷,却不过是徒劳,只能任由寒冰从脚底,一直冻到了心口。 雨幕深处的红衣姑娘真是好看,仿佛是被焚烧了个干净的森林,唯独剩下的那一朵开的绚烂的花朵,散发人迷人的芬芳和魅力。 但可惜的是,这朵花招摇不了几天,就也要枯萎和凋零。 白舒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的比寻眉要多,出来的比寻眉要晚。自己都冷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对面那个穿着裙子的姑娘,到底承受着什么样的煎熬,站在洞口看这秋雨呢。 于是白舒喊了一句:“寻眉姑娘,天气冷快回去吧!” 由于两人隔着厚厚的雨幕,这句话寻眉听到了一点,却一点也听不清楚。 白舒从寻眉微微一晃的身影之中判断出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因为之前寻眉站在洞口,仿佛生了根的梅花,一动也不曾动过。 于是白舒加大了声音又喊了一次,寻眉却还没有听清,反而是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白舒便亲眼看见了,秋雨劈头盖脸的砸在了寻眉的秀发之中,那种感觉想起来,都让白舒觉得浑身陡然一寒。 白舒便也向前一步走进了雨中,远远的对寻眉做着手势,示意寻眉赶紧回去。 寻眉却没有理解白舒的意思,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都走进了冷雨之中。 她蓬松的红裙被雨水压了下去,露出了青涩稚嫩的身段儿,那艳丽的红色也随之变暗,很快变成了和那些被雨水泡了一整晚而显得黯然失色的红灯笼一样的色彩。 于是白舒眼看着乌渠之中唯一一抹亮色被压灭直至消失,他一阵窒息,仿佛天地之间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白舒哗啦啦踩着一地的碎石子向寻眉跑了过去,冰凉的雨水顺着白舒的脖子流进了衣服里面,将心口那最后一点余温冻结。 有那么一瞬间白舒抬眼看去,却看不见寻眉的身影,只看到青色、灰色和黑色。 寻眉也向白舒跑了过去,她跑的不比白舒慢,却跑掉了自己的鞋子,也懒得去管,更不在乎碎石子扎在脚上有多么的疼。 她白嫩的脚心早就结冰,只有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才会吃痛的叫出声来。 两个人最终在砂场中央的空地上相遇,白舒跑丢了外衣,寻眉跑掉了鞋子。 白舒最开始是想劝寻眉回去的,却因为这一句话的误会,让两个人都淋了一场寒冷入骨的秋雨。 相遇之后再没有那种隔雨相望的朦胧美感,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踏实。乌渠的雨再美,也美不过一只跑丢的鞋子。 第三百二十四章 求人 这一天早上两人莫名其妙的淋了一场冰凉透骨的秋雨,在换过干净衣服擦干了头发之后,两个人分别在自己的住处烤着火,但骨子里的寒冷,却仿若挥之不去。 白舒在依稀中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了。一直以来白舒做事情都很成熟,很有分寸,这反而是白舒极少见的符合他自身年龄的行为。 工人们都在矿里面上工,因为秋雨的原因,这一天陆静修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摊儿,而是干脆都不起来,裹着被子蒙头大睡。在湿浊的空气之中,白舒甚至迫切的渴望再走出门去淋一场雨,至少外面的天地是干净清澈的。 白舒不知道寻眉会不会染上风寒,他自己的身子却在这样一番折腾之后,不争气的病了起来,未成山倒之势,却莫名压抑给白舒一种终将抽丝难愈的感觉。 这一场秋雨越下越大,到了下午,天阴如墨,风号如怒,整个乌渠黑的如同傍晚一般。 山子就是踩着乌云和惊雷风尘仆仆的赶回了砂场的。 万幸的是,白舒所需求的药材山子基本都给白舒凑齐了,就连煎药用的砂锅,山子都特意买了一口。 山子告诉白舒,乌渠之中唯一的郎中邢老在看过自己母亲的病之后,直言说不会出手相救,所以到了最后,山子只能寄希望于白舒和陆静修二人,这也是山子为什么要在外面一连逗留好几天不回来,也要凑齐药材的原因。 山子的信任让白舒心头如同压起一座大山,所以白舒不敢耽误,冒着瓢泼大雨和山子一起去了他的住处,着手开始一点点尝试着治疗。 白舒虽然跟着汤无厌学了一些医术,但终归是时日过短,医术浅薄,所幸白舒记忆力还算是不错,很多良药方子和治病救人的手段,都记得清楚。尽管如此,白舒对于肺痨也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山子的母亲身体也差到了极点,就算是不懂医术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来,留给她的时日并不多了。 傍晚的时候,雨势小了一些,寻眉撑伞踩着乡间小路的泥泞也来到了山子的住处,衣服湿了大半,裙摆上沾满了泥水。 白舒担心寻眉的身体,叹了声气。她的到来不会给事情带来任何转机,但总归她还是来了,只要来了就意味着什么,至少比那些不闻不问的人要强的多了。 三个人一起忙了一刻,更晚的时候雨又下大了,白舒和寻眉也就干脆不回砂场,在山子家住了下来。 说是住下来,也不过是坐着靠在墙壁上,将就着睡上一会儿。白舒之前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睡好,现在淋过了雨,生起了病,又忙活了一晚上,反而是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白舒感觉到有人影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睁眼,看见寻眉正弯着身子为自己裹上一件外衣,看那衣服的宽大的样子,也不难猜出这是山子的衣服。而一旁的山子也因为连日的奔波,现在骤然松懈下来,而睡得格外的专注,鼾声如雷。 白舒醒来口干舌燥,忽然一阵气急,下意识的咳嗽了起来,之前寻眉因为室内昏暗没有发现白舒醒来,这一刻她也察觉到了白舒的苏醒,蹲在白舒身边温柔的帮白舒拍着后背顺着气,嘴里同时歉疚道:“早上也不知是怎了,惹你淋雨,想不到你身子弱,却染上风寒了。” 白舒望着寻眉关切的脸色,心头一阵苦涩,他真的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成了身子弱,要被人照顾的那种人,他明明经过了魔宗的炼体和长时间的精纯灵气洗礼,身子怎么会差呢! 见白舒没有说话,寻眉又起身给白舒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了白舒的嘴边,体贴的喂白舒喝了下去。 然后寻眉问白舒道:“你明明不是我们乌渠里的人,只不过是异乡客,为什么还要在乎我们乌渠中人的死活呢?” ddxs.com 白舒知道这种事情不好解释,所以他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沉默片刻之后,转移了话题,问寻眉道:“你这几天应该都没睡好吧。” 寻眉心事被白舒一语戳破,神色一黯,头微微低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在昏黄的烛火之下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也没有回答白舒的问题,只是出离的沉默。 如果有些事情说出来也没办法解决,那就干脆憋在心里不说,至少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给别人造成困扰。 白舒明白寻眉的想法,白舒又说了一句话,作为这次半夜惊醒的对话的结束语。 “趁着天还没亮,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屋子外面风小了下来,雨小了下来,视线可见的范围也小了下来,白舒心里的苦闷却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增长了起来,可他真的觉得身心俱疲,便在没多久之后,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夜已过,雨停风止,白舒自己留在了山子家,劝山子和寻眉出去筹集陆静修要的五百两银子。白舒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救活山子母亲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办法还是在陆静修的身上,倒不如老老实实听从陆静修的安排。 白舒同山子和寻眉说明了这一点,两人也知道留下来帮不了白舒什么忙,便干脆离开筹钱去了。 之后一连三日风平浪静,陆静修继续一日三卦,木府那边儿也没有新的动静,山子和寻眉每晚回来,基本都是徒劳无获,筹集五百两银子对他们而言,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一天晚上白舒不得已坦言告诉二人,山子的娘亲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随时都有可能离世。 这一晚山子一个健壮如山的汉子,在自己母亲病榻之前哭成了一个泪人。 第二天一早,寻眉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离开了山子家,而白舒也在万般无奈之下,准备再去找一次陆静修。白舒总是不敢相信,陆静修真的会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的那种人。 白舒到砂场的时候陆静修三卦还没有算完,正是热闹的时候,白舒的归来让这个清早更显热闹。 因为人们都知道这个跟着陆静修一起来的小道士被青娃子打破了鼻子,都知道这个小道士懂一些医术,甚至敢接手邢老都不敢接手的病人。 白舒一连离开砂场好几天,这还是他近几日第一次回来。 白舒拨开密集的人群,直接走到了陆静修的桌子前面。陆静修带着满脸笑意,春风得意的望着白舒,甚至还问了一句:“怎么样,臭小子是不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特意跑回来炫耀的?” 白舒看着陆静修这一刻的嘴脸,竟无可抑制的感觉到了恶心。 白舒阴沉着脸色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救不了谁,我是专程赶回来求你的。” 周围人群在听到白舒这一句话的时候,忽然压住了纷纷的议论声,变得鸦雀无声了起来。 陆静修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的对白舒道:“那你求我啊!” 尽管只是顺藤摸瓜,顺水推船的一句话,可白舒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感。 人在做事情的时候,有时候根本不是在抉择,而是在做一种衡量,你做成这件事情的决心和渴望,是不是大于你害怕在达成这件事情过程中所遇到的麻烦,所失去的东西。 白舒真的很想救山子娘亲这一命,他喜欢这个心思简单的乌渠大汉,更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自己照顾医治了好几天的病人就这样痛苦不堪的死去。 于是白舒勉为其难开口,开口声音就有些沙哑道:“我求你救救她。” 这句话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微不足道,甚至于在一个外乡人嘴里说出来都有些可笑,可这句话毕竟是白舒说出来的话,白舒向来都不是那种会求别人的人,他宁愿自己吃再多苦,也不愿意去求别人,可此情此景,白舒终于还是求人了。 陆静修却没有急着答应白舒,他站起了身来,越过桌子走到了白舒身前。陆静修白发苍苍,身形佝偻,根本没有白舒看起来那般伟岸。 可这一刻白舒在陆静修面前却没有任何气势,因为白舒有求于人。 陆静修却并不满意白舒只是这样,于是陆静修对白舒道:“你跪下来磕头求我,我就答应你去救她,你觉得怎么样?” 白舒脸色没有继续变得难看,这种耻辱的情绪撕扯着白舒,已经让白舒逐渐感觉到了麻木,但白舒还是下意识的抗拒陆静修的这个提议。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越来越看不懂白舒和陆静修的关系了,明明是一对爷孙,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外人闹成现在这般僵硬。 陆静修没有给白舒过多的思考的机会,他低声道:“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考虑。” 陆静修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倒数,他数的很快,根本没有留给白舒什么时间,而白舒在这短暂的一刻之中,脑海里想的全部都是昨天晚上山子痛哭流涕的摸样。 于是白舒不可自制的膝盖一软,就要跪在碎石子之上,白舒的心脆弱的像是裂开了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宛若天籁一般的声音在白舒身后响起,帮白舒把那颗即将破碎的心重新的粘了回去。 “小道士别跪,我凑足了银子了。” 最后一刻,寻眉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她穿的没有往日一般惊艳,却浑身散发着迷人的光芒,驱散了乌渠青灰色的沉暗。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不惧 白舒霍然转身,见到寻眉那夺人眼目的样子,心中一阵火热,与此同时白舒心里更是深深的疑问,本是一筹莫展的五百两银子,寻眉她又是如何凑够的呢? 就在白舒思虑一转的时候,寻眉已经走上了前来,从怀中掏出银票递给了陆静修,客客气气的说道:“老先生您点点看,够不够五百两银子。” 陆静修接过银票清点,不多时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我要的数目。” “那您可以去救婶婶了么?”寻眉有些焦急。 陆静修气定神闲的起身,收拾干净卦摊儿,一甩衣摆道:“小丫头带路,咱们过去看看。” 寻眉这才松了一口气,引着陆静修往山子家走,其他围观的人也好奇陆静修要如何医治好患了肺痨的病人,都跟了上去准备一探究竟,是以到了最后,这一行人可谓是浩浩荡荡,声势壮然。 走在路上,白舒得空拉住寻眉,低声问道:“你是如何凑足了银两啊,就算是把你那枣红色小马卖了,也卖不出这么多银子。” 寻眉对白舒笑了笑,露出一口银色小牙儿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只要银子凑够了就好了,婶婶终于有救了。” 寻眉这一刻的笑颜让白舒心中莫名一疼,要知道现在正是寻眉愁苦的光景,她却可以不管不顾自己的事情,反而为别人的生死担忧,开心和痛苦。这一点和白舒很像,因为白舒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去解决,可他现在落在了乌渠之中,就不自觉的先为这里面的可怜人儿做想。 两人一路再没闲话,急着赶路很快就到了山子的住处,还没走到近处寻眉就喊了起来道:“山子哥,我们把老先生请过来了,婶婶有救了。” 如此这般喊了两声,山子不应,众人也走到了屋子近前。 白舒正要推门而入,却冷不防屋门一下子从里面打开,山子红着眼睛走了出来,那种眼神白舒见过,所以他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 果然,山子开口只说一句:“有劳诸位费心了,我娘她...我娘她已经走了。”山子强忍着情绪,但在这句话之后还是忍不住痛哭流涕了起来。 门前几十人看着山子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都是一阵酸楚,生离死别自古都是最为折磨人的东西,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例外。 白舒在这一刻深深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甚至还生出了一种自责情绪。因为倘若白舒一开始就跪下来磕头求陆静修,不去尝试自己医治山子的母亲,说不定山子母亲早就已经痊愈了。 可白舒偏偏不愿意像陆静修低头,等到了最后,白舒束手无策,山子母亲病入膏肓之际,白舒才终于想要服软,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就算白舒保住了自己在陆静修面前的尊严,是寻眉解决了问题,但山子母亲最终还是死了。 白舒如遭重击,只觉得意识都有些恍惚起来,寻眉却仍然不死心,抓着陆静修的胳膊苦苦哀求道:“老先生,您再想想办法吧,求求您了。” 陆静修喟然长叹道:“孩子,你可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有些事情已是定数,你纵有惊世之能,却也不可能真的逆天改命!” 寻眉被这一句话说的泣不成声,而白舒却听明白了陆静修这一句话中的意有所指。 陆静修将那五百两银子如数奉还,山子的娘亲也急匆匆的被火葬,烧成了灰。 事后白舒听闻寻眉拿来银子的那个早晨,她去了一趟木府。而之后青娃子不知道是怎么惹到了心情极差的山子,被揍了一个鼻青脸肿。 又是三天无话,又是三天阴霾。 乌渠中太久没有落下过日光,偏偏天寒又是秋雨连绵,很多老人都在感叹,怕是时节有变,陆上水中将有异动,就是成灾成患,也没什么稀奇的。 整个乌渠就像一块被浸在湿气中的陈年老树根,本就是垂垂老矣,人在暮年,却还要受这湿寒的折磨,一点一点将要在阴暗之中腐朽,再也没机会看到任何一丝光明。 lingdiankanshu.com 这一天又是阴天,陆静修依旧出卦摊儿,白舒在一旁看着,恹恹无语。 有一中年男子低眉顺眼讨好陆静修道:“我跟这儿等了三天哩,可算轮到我算这一卦了。”这中年男子是今天的第三卦,也是最后一卦。 陆静修点头,正要开口问话,这几日深居简出的寻眉却忽然走了上来,问陆静修道:“能不能给我算一卦?” 那中年男子被寻眉抢卦,心中一怒就要发火,可他忽然想起来寻眉很快就要嫁给木春虎,气势一弱,竟然是话都没敢说,就蔫头耷脑的走到一边儿去了。 陆静修漫不经心的看了寻眉一眼,摇了摇头。 寻眉不服气道:“上一次我来算卦,您说一天只看三卦回绝了我,如今您明明还没有算满三卦,为什么还不给我算,莫不是又改了规矩不成?” 白舒也很是好奇,寻眉想算什么,陆静修又为何不给寻眉问卜,也附和道:“是啊,你为什么不给寻眉问卦 ?” 陆静修语气淡然,说出来的话却让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陆静修说:“我从来不给死人看卦,小姑娘时日无多。” 寻眉一愣,话都没说一句,就僵在了原地,白舒却是心头火起,高声骂道:“你放屁!” 陆静修也不生气,不温不火道:“你要不信,你给小姑娘算一卦。” 经陆静修这么一说众人才知道,原来白舒也会算卦。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白舒的身上,就连寻眉也目不转睛的望着白舒,目光中有着几分恐惧和脆弱。 白舒则解释道:“我没有你算命的本事,但是卜卦问问吉凶,我还是会的。” 白舒说罢取铜钱递给寻眉道:“咱们掷一个六爻卦吧,要准确一些。” 六爻卦最终的结果都不是确定的,而是留有余地,所以白舒才想让寻眉问六爻卦。 可寻眉却摇头,自顾自的从签筒之中摇了一支卦签出来。 卦签中的卦辞就未必留有余地,有时候甚至可以立判生死。 白舒见到那一支签一闪而过的飞出,忽然用手将那卦签按了回去,把签筒死死的扣在了桌子上道:“这都是唬人的把戏,咱们不玩儿也罢。” 白舒此举让众人大失所望,但陆静修之前说山子母亲凶多吉少,此刻应了,现在又说寻眉时日无所,语气中更是肯定,众人心里也难免不犯嘀咕,连带着看寻眉的眼神都有些变化。 白舒连忙唤刚才被寻眉抢了先的中年男子过来,算陆静修今天的最后一卦,总算是将寻眉的事情糊弄了过去,转开了众人的注意力。 寻眉识趣,也没有追着白舒和陆静修问个究竟,而是独自离开,向着秋心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等到下午的时候,寻眉牵着自己的枣红色小马又来到砂场,找到了白舒,说想去外面走一走散一散心,问白舒去不去。 白舒想到之前陆静修对寻眉说的那时日无多的一番话,怕寻眉想不开,便应下来跟着寻眉一起走了出去,准备找个机会好好开导寻眉一番。 白舒便任由寻眉领着,一路走到了乌渠深处的一片山谷之中。 谷中有大片平坦的草地,青草被雨水滋润了许久,青嫩的似是要滴出水来,泥土柔软,踩上去像是走在棉花之上。 寻眉放开了自己的小马,任由马儿去四处跑动,吃草汲水,自己则带着白舒走到了一处澄鲜如镜的湖边。 湖边清风醉人,草语花香,白舒终于在连日的湿冷和郁顿之中,感受到了一丝来之不易的温暖和舒爽。 “这地方当真是不错,倘若这天气再放晴,见到一些日光,可就更好了。”白舒这般赞叹道。 寻眉站在白舒身前一步,本是面对着湖面,听到白舒这翻话,便偏过头来望着白舒,她侧脸的容颜竟是触目惊心。 寻眉说道:“往年秋天都是晴天,今年倒真是怪得很,下起雨来,竟然是连月不开。” 白舒宽慰寻眉道:“只不过是暂时这样罢了,总会有雨过天晴的那一天。” 寻眉自嘲一笑道:“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寻眉说完低下头去,不敢看白舒的眼睛,低声又问道:“小道士,你爷爷说的都是真的么,我是不是要死了?” 白舒没有丝毫迟疑:“他胡说八道的,你可别信他。” 寻眉沉默片刻,挽了挽被风儿吹散的额前碎发道:“那既然是胡说八道,你为什么要把签筒里面我摇出来的那一只签按下去呢?” 白舒早知道寻眉伶俐,却不想竟是聪明如此,当下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搪塞道:“求签问卦是为了心安理得,但终归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信不得的。” 寻眉没有接这个话,反而对白舒说起了自己的小马:“你看那马儿多么自在,有这么一片草场可以奔腾,我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骑着它在这里玩耍。” “就你自己么?”白舒仿佛一眼望见了寻眉纵马在湖边,披着一身绚烂晚霞,笑语嫣然的样子。 寻眉叹道:“怎么可能是我自己,有马儿陪我,山川陪我,清风明月,朝露晚霞,都在陪着我,然后我就在这里,跳舞给它们看。” 寻眉说到这里白舒才想起来,她本来就很喜欢跳舞,还专门跑去秋心院学舞,只是不知道寻眉跳舞的样子,究竟要如何好看。 寻眉痴痴的笑道:“我仔细想来生死也不过如此,有时候死了反而还落得个轻松,你说我死之后,会不会变成马儿或者是鸟儿,不受任何约束呢?” 白舒喃喃道:“你不会死的。” 寻眉决然道:“我不怕死!” 但有时候不怕死也有另外一种解释。 第三百二十六章 努力 白舒明白其实寻眉真正想说的是她不想死,因为寻眉现在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她还没有经历过很多美好的感情和体验,她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沉睡在乌渠漫长的阴霾之中。 白舒表达了自己的看法道:“其实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你做任何事情都要靠你自己用心去经营,努力去争取,尽管不是所有努力你都能得到应有的回报,但你总要试试才可以。” 白舒这一番话说进了寻眉的心里,就像之前寻眉凑足那五百两银子一样,尽管那银子最终没有派上用场,尽管寻眉去求了一个自己最不想求的人,但她还是凑到了足够的银子,她至少为这件事情努力过。 寻眉心里略有安慰,她再一次的劝白舒道:“说真的小道士,你赶紧离开乌渠吧,入冬之后想走都难了,你未必能度过一个多么舒服的冬天。” 谈起冬天,白舒忽然又想起了燕北的冬天,那个冷的叫人止不住打颤的寒夜,炭盆里面将要熄灭的火光,压抑到了极点,无人开口说话的氛围。包括那清晨永远散不开的灰蒙蒙的雾气和夜晚下起来的打的人脸生疼夹杂着冰碴的飞雪。 白舒印象中的冬天有一半都是这样压抑和苦痛的,包括他和董色一起经历过的冬天,却不包括之前那一个在莫渊山上大雪封山的那个冬天。 “我也想尽快离开,但是我总要听从我爷爷的安排。”白舒无可奈何道。 寻眉疑惑不解道:“你也这么大了,为什么不能自力更生?” 白舒苦笑道:“我只不过是暂时需要跟着他而已,我向来都是自力更生。” 白舒说这句话的底气来自于他自己的优秀,但一句话之后,白舒又难免感觉到了一丝愧疚,因为白访云和凌问儿给白舒留下的遗泽属实不少,真说起来,白舒还从来没有自力更生过。 寻眉没再继续说话,只是和白舒一起,并肩漫步在湖边。 天是青色的,草是青色的,连带着那湖水也是青漫漫的,天色逐渐放暗,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寻眉忽然站住可脚,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号,打破了这山谷之中纯粹的寂静.然后那马儿远远的奔腾而来。白舒和寻眉都背对着湖边,望着那尽情奔跑的马儿,心中忽然有着莫名的羡慕。 随后白舒眼前一花,只看见那马儿脚下忽然踩上了金光和云霞,竟像是要飞起来一般。 很快白舒和寻眉就意识到了,是连日不开的乌渠,终于在这个黄昏,迎来了一次久违的日光。 两人激动的转过身去,只看见远处的天空之中,阴沉昏暗的青色被夕阳冲散,烂漫的晚霞带着火一般的红色,带着火一般的温暖在沉郁的天空之中炸裂开来,形成一道一道宛若大江大河的长线。 于是所有的青色都披上了一层红衣,第一时间望见这晚霞的少男少女,眼眸里面漾满了血色,逐渐迷离在这片火红色的晚霞之中。 霞光以一个奇妙的角度倾泻下来,投洒在湖面之上,将湖水搅荡的沸腾开来,于是白舒的心也跟着开始沸腾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只是单单的望见一片晚霞,就会如此的激动和雀跃。 马儿也终于跑到了湖边,轻轻打着响鼻,摇头晃脑的蹭了蹭寻眉的衣角,然后跑到湖边饮水,喝了个痛快。 此情此景,没有什么是比马儿在夕阳和晚霞之下低头在湖边饮水,然后逐渐在人们眼中变成一团带有形状的阴影,而看不清具体样子的模样,更加令人感到闲然和安逸的了。 随后白舒望见寻眉嘴角挂起的笑意,她轻轻解下了自己用来御寒的外衣,露出了里面五颜六色的绚烂舞衣和纤细柔软的腰肢,然后一步上前,在晚霞和清风之中,翩翩起舞,将自己彻底变成一只令人赏心悦目的花蝴蝶。 ddxs.com 在白舒眼中,那道窈窕倩影舞动的姿态轻盈而又美丽,时而变成秋水柔波,时而又逐渐升起,幻化成烂漫的烟霞彩虹,前一刻还是白净纯洁的胜雪梨花,下一瞬就成了开成姹紫嫣红的牡丹。 就跟白舒之前的感受一般无二,乌渠之中所有人都没有什么颜色,只有寻眉一人拥有夺人眼目的色彩。 可现在有人告诉白舒,这唯一生动的一丝色彩也要消失了,这难道还不足够让白舒痛心疾首么? 送走了晚霞,寻眉微微喘息着走了回来,一双夺人心魄的眸子满是笑意和欢喜的望着白舒,似乎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顾虑和烦恼。 白舒却一下子陷在了那瞳孔之中,心中更加的恐惧和担忧,越是美丽的事物,破碎和毁灭的时候,就越是会惹人惋惜。 这一刻寻眉好似忘记了烦恼,却在望见白舒眼中那一丝怜惜之后,突然笑着对白舒说道:“明天我就要嫁给木春虎了。” 倘若白舒不知道前因后果,会以为这是一个痴情少女,即将如愿以偿之前说出来的满怀憧憬的话语。 但白舒知道事情的原委,所以这一刻寻眉的这一个笑容,极具有杀伤力,堪称断魂。 白舒又想起了自己第一天到乌渠的时候,那纸窗子前掩面哭泣的身影,秋雨之中被硬生生按灭的那一身红裙。 寻眉是与众不同的人,她的命运本不该如此。 “我送你逃离乌渠吧!” 白舒脱口而出一句话,喊出口白舒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可寻眉却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决然回应道:“好!” 仿佛这句话就是寻眉一直以来所等待的那一句话,所以她说出那个好字的时候,情难自禁的又哭了出来。 白舒却因为寻眉哭哭啼啼的这些眼泪,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不是那么的幼稚和可笑了,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任何事情不总不可能听之任之,总要脚踏实地的去做上那么一番努力。 当天晚上白舒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砂场中的工人一起挤在挤在阴暗潮湿又充满难闻味道的矿房之中,而去跑去寻眉的屋子里面,嗅了半晚的女子体香。 白舒和寻眉找到了一副乌渠的地图,经过了白舒仔细研究之后,避过了一切可能遇到人烟的离开乌渠的港口,选择了大山之后的一处从没有人去过的偏僻地方,白舒准备在哪里扎一个木筏子,送寻眉走水路离开乌渠。 在离开砂场之前,白舒让寻眉留了一封遗书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给别人造成一种寻眉因为不能接受要嫁给木春虎的事实而投河自尽的假象。 然后白舒和寻眉带好了足够的干粮的清水,以及衣物和工具,趁着夜色悄悄的离开了砂场,往砂场之后那座茫茫大山之中走去。 白舒相信,进了大山之后,再没有人能找到自己和寻眉,到时候大家都会以为寻眉已经投河自尽,这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 而在离开乌渠之后,寻眉的生活一定会逐渐有起色起来,说不定还会成为名动一时的舞姬,找寻到一份甜蜜而又美好的爱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不同的选择从而导致心情变好的原因,白舒和寻眉都感觉到这个秋夜并不是如何寒冷,反而还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只不过寻眉心里还是难以抗拒的对未来的不确定因素产生了恐惧,但这些情绪并不单单给寻眉带来恐惧,更多的是憧憬,美好而又梦幻的憧憬。 两个人在深邃的黑暗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扶持而行,虽然路程进展的很慢,但只要是在前行就可以,总有一天白舒会走到大山的另一边,找到这条路的终点。 第二天一早,齐老三早早的就起得床来,准备好生宽慰寻眉一番,唤了几次门里面都没人应,齐老三还以为是寻眉心情不好,也就没有继续叫门了。一直等到中午寻眉都没有出门,齐老三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推开门闯了进来,却只看到了寻眉留下来的遗书。 寻眉就这样不见了,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一直在砂场周围活动,也懂得医术的小道士也随之消失不见。 齐老三不明真相,真的以为自己的女儿投河自尽,带着人去河边找了一下午,却连寻眉一点痕迹也没有寻到,与此同时,寻眉自尽的消息也在乌渠之中传开了,所有人都在感叹惋惜着寻眉的离开,毕竟那位扎着辫子的小姑娘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的美丽可人儿。 晚间木府那位管事也来到了砂场之中,给失魂落魄的齐老三送去了木春虎所准备的东西,以示安慰。 这一桩婚事没有就此撕破脸皮,好似就要在木春虎赔给齐老三的这些金银细软之中轻轻的揭过,最终慢慢被人所淡忘掉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就是那天被寻眉抢卦的那个男人。 他走到了木府的管事身前,对那管事说道:“昨天夜里我肚子疼的睡不着,起来出恭的时候,正好瞧见寻眉姑娘和那个小道士一起,上了砂场后面的大山,一直没有回来。” 这一句话宛若无声之处的惊雷,在众人耳朵之中炸裂的开来,倘若寻眉没死,那事情的结局又是另外一般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犬吠 第二天乌渠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大山里面温暖的就像和煦的春日,鸟语花香,芬芳醉人。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失去光明的人,忽然重新睁眼看到了生动的世界一般。 白舒和寻眉甚至放慢了步子,在山野间游玩嬉戏,大山中的一切都纯净无暇,未曾沾染一丝一毫的浊世气息,自然而然也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寻眉走的累了,在发间别了一朵秋海棠,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休憩,偏着头望着白舒,对白舒甜甜的笑。 午后的阳光带着懒洋洋的暖意,晃的白舒双目有些失神,寻眉肌肤白皙如雪,竟好似也发起光来,一切宛若是梦中的情形。 只有这种自由能让少女变得光彩照人。 寻眉施施然道:“小道士,你别送我了!” 白舒自然不同意,说道:“我一定安全送你离开乌渠。” 寻眉从石头上跳了下来,三两下蹦到了白舒身边,紧挨着白舒坐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跟我一起走吧。” 这又是一份关于未来的邀请,白舒却根本不可能接下来。 他沉吟片刻,没急着回答,反而是问寻眉道:“你知道北燕南华,东辰西洛这四个国家么?” 寻眉咬唇冥思苦想,最后只得摇头道:“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白舒心知陆静修说的没错,这地方果然只有他能带白舒找来。于是白舒细细给寻眉讲了一下四国风光,还有人世间那些美丽的传说和动人的故事。 寻眉听的心驰神往,连连发出情不自禁的惊叹。 白舒便对寻眉说道:“我来自那些地方,我有很多亲人和朋友,我还有一位善良美丽的妻子,我现在只是暂时来乌渠中住一段时间,到最后我还是要回去的。” 寻眉听的眼睛发亮,跃跃欲试道:“你那能不能带我去到你的国家,我想在那种地方生活!” 寻眉一眨不眨的望着白舒,眼眸中满是期待。 白舒如实相告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回去,只有我爷爷才知道,所以我才不能离开他,必须跟着他走。” 白舒说罢又解释了一句道:“其实他也不是我亲爷爷,只不过是我的一位长辈罢了。” 寻眉没有丝毫诧异,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么善良,怎么可能会有一位那样冷漠的爷爷!” 白舒也跟着笑了起来,白舒印象中还从来没有人称赞过自己善良,寻眉是第一个。 笑过之后寻眉又逐渐变得失落起来,她低着头小声说道:“所以我没办法和你一起走是吧。” 白舒略一沉思,心里却是想带着寻眉离开的,便问寻眉道:“你说你离开乌渠之后,要去一个叫郁鸣镇的地方对吧。” 头一天晚上两人商量过这件事情,郁鸣镇离着乌渠不远,却是一个不惹人注目,且鲜少和乌渠有往来的小镇子。 寻眉点了点头道:“郁鸣镇是我最好的选择,我离开乌渠之后就去那里。” 白舒又问寻眉道:“那你是真的很想去我们那里么?” 寻眉把发间那朵秋海棠拿了下来,在手中把玩着道:“听完你的描述之后,我很喜欢你们那里,非常想去。” 白舒便不再迟疑,给了寻眉一个承诺道:“你那等着我吧,一旦我找到回去的路,我就带你一起回去,好吧?” 寻眉一下子从石头上站了起来,站在白舒面前,她裙摆被微风吹起,身姿轻柔可人儿。 “你说真的么?”寻眉深深凝注着白舒。 白舒点了点头,时至今日,白舒已经很少会做出什么承诺了,因为他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因为他逐渐的明白了,承诺是一件多么重要,多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寻眉闻言便把手中的秋海棠递给了白舒,笑道:“这个送给你了,我等着你。” 她这一刻的摸样,好像不是在送一朵花给白舒,那认真的摸样简直就像是在把自己的心送给别人。 白舒接过了那秋海棠,花香味儿在白舒指尖,一点一点的蔓延了开来。 “我可以住太虚观么,或者住在东海之旁,高渺剑宗?”寻眉心里已经开始憧憬和幻想,她从没见过白舒所描绘的那样壮阔的名山大川,更没有看过波涛汹涌的无际大海。 白舒肯定的道:“自然可以,在我们那里,最美的东西都是我的。”这话中分明而言出一种骄傲来。 而实实在在的,最美的东西永远都属于白舒,他是上天的宠儿。 这天白舒和寻眉放慢了赶路的速度,还不等天黑,两人就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安营扎寨,生起了一堆篝火,准备好好休息一番,毕竟之前两个人都是一夜未眠。 白舒那偶感的风寒,也在这一个晴天白日之中烟消云散。傍晚两人又说了很多的话,关于过去,关于未来,更多的时候是寻眉在憧憬,白舒安安静静的听着。 倘若白舒不送寻眉离开,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寻眉脑子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寻眉最后说着说着,靠着火堆安心的进入了梦想,她嘴角带着笑意,仿佛已经跟白舒离开,去到了莫渊山,又最终见到了苍茫东海。 白舒所描绘的场景,足以撑起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对未来生活全部的美好幻想。 白舒也在寻眉睡着后不久,酣然入梦。 后半夜天气逐渐又冷了起来,白舒在半睡半醒间,恍惚听见了几声犬吠。就像以前白舒和凌问儿住在小村子里的时候一样,犬吠总是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因为夜晚人们都睡了,狗却还在尽忠职守,给你看见护院。 白舒翻了个身,睡得更安心了,可没过多一会儿,白舒又听到了几声犬吠,比之上一次更近更加清晰。 这一刻白舒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翻身坐了起来。白舒抬眼张望着,远处山林之中,隐隐有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分散在茫茫林海之中,缓缓移动着,像是随时可能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将逃跑的猎物捕捉起来。 bidige.com 白舒连忙拍醒了寻眉道:“快醒醒,来人找我们了。” 任白舒聪明透顶他也没有想到,他和寻眉后半夜离开砂场,不过几步路程上山,居然也会被别人看到,而且还被说了出来。 寻眉一下子慌了神,几乎扑进了白舒的怀里,带着哭腔道:“小道士,怎么办?” 如果说之前寻眉嫁给木春虎还有那么几分决然和倔强,此时此刻她在憧憬了崭新的生活之后,有了更好的选择和希望之后,她绝对不可能接受自己再回乌渠,重新落入那烧人的火坑之中的事实。 白舒拍了拍寻眉的脑袋道:“别慌,收拾好东西咱们赶紧走,这茫茫大山,他们找不到咱们。” 这句话白舒嘴上这么说了,心里却真的没什么底气,因为如果茫茫大山真能藏人的话,那么那些人不可能找到离白舒和寻眉这么近的地方,更何况这些人还有猎狗。 白舒匆忙起身,三两下扑灭了篝火,牵着寻眉的手,一头扎进的深邃的黑暗之中。 这个夜晚又是阴天 ,说不定还会下起雨来。 寻眉的手是冰凉的,白舒的手心也没有比寻眉暖上几分,两人跌跌撞撞的行走在山林之中,不多时白舒的腿就好几次被绊到,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磕成了青肿。 寻眉因为是跟在白舒身后的原因,情况要好上一些,却未必能好多少。 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时辰,可白舒耳中听到的犬吠声要更近一些了,这意味着后面那些带着猎狗举着火把的人,离白舒和寻眉也越来越近。 寻眉握着白舒的手越来越紧,甚至把白舒抓的有些吃痛。 于是你就不难想象,这一刻寻眉心里的情绪究竟是如此的不安。 很快寻眉声音中就带上了哭腔道:“小道士,我害怕。” 白舒下意识低头看了寻眉一眼,恍惚中看见寻眉眼中挂着的泪花,白舒柔声安慰道:“跟紧我,别怕。” 好似是白舒的安慰起了效果,寻眉暂时稳定了情绪,但抓着白舒的手还是那样的用力,生怕一不小心两人分开了,就再也没有重新走在一条路上的机会。 白舒心头却有一块千金巨石高高悬起,他给的寻眉出逃的勇气,他带寻眉出来的,他就必须安安全全的把这个小姑娘送出去,不能让她落到坏人手里,如果出了什么变故,就都是白舒的错。 两人又摸索着走了一会儿,天空中忽然淅淅沥沥的飘起了雨来,雨滴打在秋叶之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白舒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一场暴雨足够冲刷掉两人身上所有的气味儿,两人留下的所有的足迹。 白舒从未如此期盼这样一场秋雨,可好死不死的,这雨只是细雨,甚至短时间内,连人的衣裳都打不湿。 白舒和寻眉没有火把,在黑暗之中行进的速度很慢,很快两人就被后面找过来的人撵上了,有一个人甚至已经到了两人的身后。 白舒让寻眉蹲在树后,自己躲在暗处,趁追上来那人不注意的时候,一把锁住那人的脖子,几息之间就放倒了那人,并将那人藏在了灌木之中,落在地上的火把也紧跟着被白舒踩灭掉。 白舒虽然失去了修为,但粗糙的拳脚功夫他还是会一点的,身子也要比一般人强上很多。 以至于寻眉禁不住好奇问道:“你不是连青娃子都打不过么,怎得还杀人了。” 白舒苦笑着解释道:“他只是晕倒而已,我以前其实打架很厉害的,现在不怎么厉害。” 寻眉哦了一声,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白舒以前有多么厉害,永远也不会明白道法天才这几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白舒很快就发现,这些前来搜索的人比较分散,如果白舒可以像这样清理干净一片区域的人,走回头路,再在山里兜一个圈子,应该就可以逃离这次搜捕。 就在白舒心里稍稍放下心来的时候,他听到了各种长短不一的哨声。 这一刻白舒才意识到,这些人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他们这群人长期在山林之中,有一套只有自己可以明白的独特的联络方式。 白舒放倒了几个人,这些人没有用哨声回应,所以其他人就知道,这里面肯定出了什么事情。 很快山林之中哨声响起一片,节奏也愈发的急促,白舒眼见这那些火把光点停止了向远处的移动,逐渐像自己这片区域靠拢过来。 这时候寻眉也明白了事情的不对劲,死死的抓着白舒道:“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了,我们是不是要被抓回去了?” 白舒脸色铁青,但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他也开始害怕起来。 寻眉恐惧道:“我不要回去,绝对不要!” 白舒这时候也顾不得那多么,蹲在寻眉面前叮嘱道:“我背着你跑,你抱紧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喊出声来好么?” 寻眉现在脆弱的一碰就碎,可白舒温柔的目光是如此的令人安心,她很快又坚强了起来,点了点头。 白舒把寻眉背在了背上,开始往之前来时候的方向快步走去,白舒背着寻眉在山林之中逃亡,行进速度反而要快了一些。 但山林之中还有行动更快的生物,这样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白舒就被一只狂奔而来的猎狗给追上了。 冰冷的雨水已经打湿了白舒的衣服,白舒走路脚下都开始打滑,不过片刻功夫,那猎狗狂啸着冲向了白舒,一下子扑在白舒腿上,给白舒撞了一个跟头,白舒倒地的一瞬间,寻眉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吃痛发出了一声轻哼。 白舒用脚踹开身边的猎狗,捡起一根树枝,在猎狗下一次扑过来的时候把那根树枝刺进了猎狗的肚子里面,然后白舒用石头把那只猎狗砸了一个血肉模糊。 白舒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他奶奶的,总算找到他们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汝本剑者 随着他这一句话,四面八方都涌上来了一盏盏火把,在黑暗之中白舒看不清楚举着火把的都是什么人,只能看见那一点点明晃晃的火光聚拢而来。 周围的犬吠又连成了一片,寻眉死死抱着白舒的胳膊,终于是没再说什么。 有一人上前打量了白舒和寻眉一番,忽然调笑道:“都说小道士是个彻头彻尾的软蛋,想不到还学会了偷女人了。” 白舒目光一寒,挣开了寻眉的牵扯,拿着沾满了鲜血的石头就像那人冲了过去。那人没想到白舒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先发制人,一时不备被白舒用石头一下子砸在了脑袋上面,顿时头破血流,捂着自己的脑袋蹲了下去。 白舒紧跟着一脚踹倒那人,又要上前将那人脑袋砸一个稀巴烂,竟一下子要弄成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旁人都不是什么善茬,瞬间就反应了过了围了上去,七手八脚的抱住了白舒。 白舒拼命挣脱,几次从众人的合围之下挣开,又胡乱砸伤了几人,到了最后那些人也不再留手,直接上了兵器招呼,不过片刻,白舒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白舒失去意识前只听到寻眉的一声惊呼,心里却是百转千结,担忧到了极点。 但此时此刻白舒已经不是那个能在燕北用千剑阵诛杀上百异灵者的狠角色了,他现在失去了全部的修为,甚至连一把像模像样的兵器都没有,甚至连这些山匪都料理不了了。 白舒无能为力,只能听着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陷入一片死寂之中,白舒紧绷着的意识也随之一松,陷入了黑暗之中。 白舒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很冷,睁开眼睛,白舒仍然在那片密林之中,只不过那些火光不见了,那些山匪也不见了,寻眉自然而然的也不见了。 白舒身上的刀伤已经缓慢的愈合了起来,身上湿漉漉的,沾满了雨水和泥土,地方上的大片鲜血被雨水冲散,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血色。 白舒挣扎着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腿断了一条,他捡起一根木棍支撑着身体,缓慢而又艰难的一步步向着山外面走去,白舒很担忧寻眉的境况。 这一走就是三天时间,白舒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甚至恍惚中生出了一种自己还在忘月水榭之中沉沦一度到暗无天日一般的错觉。 等白舒重新回到乌渠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像是一只从山里面逃出来的野兽了,整个人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身上还有好多没有完全愈合的刀伤,看起来十分可怖。 白舒没有找到之上上山的那条路,而是在乌渠中的另一个地方下山来的,那地方离着砂场还有些距离。 所以当白舒出现在乌渠的街头巷尾的时候,很多人都下意识的在想,白舒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如此落魄。 很快就有人把白舒认了出来,喊了一句道:“是小道士!” 这一句话在人群之中炸开了锅,所有人都知道,小道士带着寻眉跑了,寻眉被抓了回来,小道士直接死在了山上。 没有人想过白舒还能活着从大山之中走出来,人们更没想到,白舒出来之后,还敢像这样继续大摇大摆的走在乌渠的街上。 所有人看向白舒的目光都有一种莫名的古怪,同情有之,嘲笑有之,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愤怒。 白舒对这些目光都视若无睹,他直直的向砂场走了过去。 白舒还记得有一天晚上他和寻眉回砂场,只看到了砂场中张灯结彩,红帐高悬,可今天白舒自己回来,只看到了一整片白色的灵帐,砂场之中定然是有人离世。 白舒心头便立刻浮现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拄着木棍,尽量加快了速度往砂场之中走去。砂场中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搭起了一个灵堂,堂中未曾听闻什么哭嚎声,只有死一般的沉静。 白舒走上前去,见到灵堂之中停着两口棺材,陆静修也在灵堂之中,低声念着道家特有的渡人经,引亡魂入轮回。 白舒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是谁死了?” 旁边有人站了出来,怒气冲冲的道:“你还有脸问?” 白舒不明所以,又问了一句:“寻眉她怎么样了?” 那人愤然道:“寻眉姑娘和齐三哥都死了,全是你这个小混蛋害的。” 他说着劈头盖脸的抽了白舒几个耳光,最后要不是山子拦着,他肯定还要继续下去。 白舒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和羞愧,只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到了,呆呆的愣在原地。 陆静修这时候才走到白舒身边道:“寻眉被抓回了木府,听说是被木春虎强暴之后,自己受不了悬梁自尽了,齐老三在知道自己女儿身死的消息之后,也在当晚就一刀子捅在自己的心口上,追着女儿去了。” 陆静修语气淡然,仿若说的不是两条人命。 白舒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呆若木鸡。 之前抽白舒耳光那人还不甘心,指着棺材又对着白舒骂道:“看见了么,这就是寻眉和齐三哥的棺材,你这个杀千刀的外乡人,你自己怎么不去死,你管我乌渠之中的事情!” 2k小说 白舒被这一句话骂的有些心痛,他本是好心却不想最后什么事情都没办好。 陆静修也叹了声气,对白舒说道:“倘若你不管寻眉的事情,也就不会触怒木春虎,到头来可能寻眉和齐老三都不会死,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白舒心中更加痛苦,忽然没来由的一阵怒火,他把手里拄着的棍子抡了出去,打在了陆静修的身上道:“你就在砂场,你明明把一些看在眼里,你明明有能力做些事情,可你偏偏放任这些事情发生,纵容坏人作恶,你王八蛋陆静修。” 陆静修全然不恼,看着白舒声嘶力竭的样子,反而反问白舒道:“我凭什么要救人渡世?世间又哪里有纯粹的好人和坏人,又如何断言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白舒冲陆静修脸上啐吐沫道:“别跟我说这些屁话。” 陆静修笑道:“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所以你才会在被我揭穿之后恼羞成怒,对不对臭小子?” 白舒没再说话,只是在失去了拐杖之后重重的摔倒了在了地上,那两口棺材之前的火盆之中飞出了纸灰,落进了白舒的眼里,让白舒睁不开眼睛。 陆静修又问白舒道:“寻眉摇出来的那一卦签上,到底写了什么?” 白舒脑子一空,紧跟着一句话浮现在了白舒的脑海之中。 绝境逢凶,不若由之。 这句话的意思是,本来就身处于很艰难的境地,偏偏又遇到了凶险,倒不如一切顺其自然。 白舒没有让寻眉顺其自然,他选择和寻眉一起抗争,可白舒却没有想过绝境逢凶那句话里面的凶代表了什么。 没错,白舒就是寻眉的凶,是他最终害死了寻眉和齐老三。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白舒心如死灰。 人总是最见不得美好的事物在自己眼前破碎,尤其是前不久白舒还见过乌渠的晚霞,见过寻眉的舞姿,两个人一起憧憬过未来,满怀着对大山和东海的期待。 现在再想起这些美好的回忆,就都是令人痛苦不堪的穿肠毒药。 陆静修对白舒说道:“我需要的药材全部到手了,咱们离开乌渠吧,白舒小子。” 这时候众人才知道小道士的名字,叫做白舒。 而乌渠的名字也不再叫做阑珊之地,于白舒而言,乌渠是柔软而清冷的乡镇之中,一处伤心之地。 “我不走!”白舒咬牙切齿的说道:“要走你走,我不走。” “哦?”陆静修笑道:“莫不是你不管你那几个难舍难分的美人了么?” 白舒未作犹豫道:“我要留下给寻眉报仇,不然我就算离开了乌渠,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良心也一生难安。” 这是白舒的真实想法,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要争这一朝一夕,就像某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小人物报仇,历来都是从早到晚。 陆静修便又问白舒道:“我走之后你可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想清楚了么。” 白舒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你快走吧,老混蛋。” 陆静修被白舒一句骂的笑了出来,又继续说道:“那我若是告诉你,你留在乌渠之中不仅报不了仇,你也会死,你还要执意留下来么?” 这次白舒真的被陆静修一句话说的遍体生寒,可白舒还是回答陆静修道:“我留。” 白舒甚至连多一个字不愿意再说,人在底气越不足的时候,就越是喜欢解释清楚一件事情,用很多的话来说给别人听,也说给自己听,以此来催眠自己,给自己一种心理安慰和自信。 可白舒只说了两个字,他不需要安慰,他只要这一刻的决心,不对任何事情,任何东西屈服的决心,哪怕打碎了骨头,抽干了血液,粉身碎骨,白舒也永远不会屈服。 他要留下来,深思熟虑,一点一点计划着,最终找到一个可以杀掉木春虎的方法,以白舒的聪明才智,他就算没了修为,也真的有这样的能力。 陆静修望着这一刻的白舒,忽然喟然长叹道:“你小子明明是剑宗的人,却偏偏要长在道家!” 白舒缓缓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冷冷的看了陆静修一眼,没有去做任何的解释,而是默然转身离开。 如果今天白舒向命运低头了,他就不是白舒了。 陆静修在白舒眼里,也不过是浩渺天道之中一叶随波逐流的孤舟,纵使舟行的快,行的远,也永远是顺水。而白舒这叶浮萍,心念所及之处纵使逆流寸步难行,会让人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也要闯上一闯。 “臭小子。”陆静修又喊了白舒一句,白舒没有回头,但只一眨眼的功夫陆静修就已经出现在了白舒的眼前。 “滚开。”白舒已经对陆静修失去了仅有的尊重,而陆静修却无奈苦笑着一指头戳向了白舒的眉心。 “傻孩子,该醒醒了!” 一瞬之间,白舒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的时候,白舒已经到了忘月水榭之中,身边是轻柔的夏风,湖水依旧氤氲着湿气,在花草间逐渐变得朦胧。 陆静修就苦笑着站在白舒的身前,白舒身上那些污秽,伤口,也都尽数消失不见,他身上穿的还是自己本来那身衣服,而不是什么破破烂烂的灰色道袍。 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之梦,而伤心的人仅仅是白舒而已! 第三百二十九章 惊鸿一瞥 就算是回归到了现实,白舒依旧痴痴的想着梦里面的事情,一时之间根本难以将思绪拉回现实之中。 此刻的陆静修要比乌渠中的陆静修年轻了太多,只是中年人摸样,他和蔼的对白舒笑道:“怎么?还挣脱不开么?” 白舒心有余悸,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问陆静修道:“之前发生的那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梦魇么?” 陆静修微微点头道:“不错,只是一场梦罢了,没有家破人亡,也不存在乌渠这种地方。” 白舒眼神中满是迷茫,他疑惑不解道:“可为什么这梦如此的真实,叫人难以忘怀呢?” 没错,就算是现在白舒如梦初醒,他回到了现实之中,可在梦里所产生的那些情绪依旧困扰着白舒,白舒还为山子娘亲的死感到遗憾,为寻眉一家感到哀伤,他心里甚至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傍晚在山谷之中,那惊世骇俗的绚烂晚霞。 正因为白舒亲身经历过这一切,而且白舒全情投入,那些感情是真实发生和存在过的,所以白舒现在醒了,他依旧感觉到了难以释怀的哀伤。 陆静修也能看出白舒此刻的情绪,他感叹道:“因为这是你自己的梦,我虽然也在你的梦里,我却不是这场梦的主导,你才是。” “这是我自己的梦?”白舒喃喃自语的念着,忽然又想起自己无数个夜晚嘴里梦呓般的呢喃,那个自己幻想过的村镇,那个经常出现在自己梦里长发垂肩的姑娘。 就是乌渠,就是寻眉!只不过每天白舒睡醒之后,很少再想起这些东西,只不过随着白舒身边事情的增多,他很少再会做这样的梦了,竟然是到现在才想了起来。 可惜的是,这时候想起,梦中那个姑娘已然仙去,又或者说,她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重生,继续活在白舒的心里。 白舒很难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除非某一天在最深沉的梦里,他再见一次那位姑娘。 缘来缘去,不过是白舒回眸之后的惊鸿一瞥。 白舒闭上了眼睛,仿佛一下子又穿越了时空,站在了那整个世界都是青色调的乌渠之中,他是有多么渴望见到一点与众不同的色彩。 寻眉之所以拥有与众不同的色彩,不是说寻眉是白舒心目中所幻想出来的完美情人,而是因为白舒的世界本就是一片灰暗,只有一份真挚而又伟大的爱情,才能彻底点亮白舒的世界,甚至于白舒会为了这一点色彩,心甘情愿的燃烧起来。 寻眉不是一个具体的女子,而是代表了白舒对于爱情最纯洁最美好的憧憬和幻想,是在白舒遇到董色之前的那很多很多年里面,白舒一直所期待的,让他魂牵梦绕的最珍贵的东西。 这也难怪在梦里面白舒会有那么多的情绪,这段时间以来,最让白舒感觉到欣喜的,就是那天清早他披着衣服出门看雨,一抬眼就看到厚厚雨帘之外,青暗天地间的那一抹鲜亮的色彩。 走过了人来人往之后,白舒终于又找到自己快要遗忘的那些情绪,至此白舒的心境逐渐变得圆满了起来。 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正是这个道理。 白舒睁开眼睛,梦中的一切烟消云散,身边是荷风香卷,远处水榭之中,莺莺燕燕。 白舒上前一步走到陆静修身前,一揖及地,久久没有起身。 “多谢先生历练。” 陆静修笑笑,安安心心的受下了白舒这一礼,然后对白舒说道:“臭小子客气起来当真是不习惯了。” 白舒一愣,站起身来望着陆静修的脸,忽然又想起了在梦里两人的相互不尊重和诸般争吵,白舒甚至扯过陆静修的胡子,陆静修对白舒吐过口水,一念及此,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这一刻白舒倒是不觉得陆静修陌生,反而有了一种格外的亲近感,比萧半山和苗厉给白舒的感觉还要更踏实,甚至比观主给白舒的感觉都要更加亲近。 这些情绪稍纵即逝,白舒没有多想,陆静修也看不出来。 笑过之后陆静修一边在房间之中踱步,一边儿对白舒说道:“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想教你点儿东西,所以才会忍不住把你留了下来。” 白舒听到陆静修这番话,知道自己接下来很可能会听到什么重要的东西,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甚至还有那么几分紧张。 果不其然,陆静修下一句话就让白舒心中卷起了惊涛骇浪。 陆静修面色平静,望着白舒说道:“世人都以为天下道传只有一支,就在你们太虚,可实际上除了我师兄的那一支,还有另外一支,在我手里,只不过我没有开山立派的兴趣罢了。” 白舒脸色阴晴不定,吞了吞口水问陆静修道:“你师兄是?” 陆静修垂眸笑笑,说道:“就是你们太虚观的祖师爷啊,我听说太虚大殿之中,还有一尊我师兄的泥像受人供奉,当真是有趣的紧。” tsxsw.la 白舒见过那尊泥像,还曾经虔诚跪拜过。当初在莫愁湖陷害过白舒刘莺莺在下山之前也向着太虚大殿的方向跪拜过,白舒以为刘莺莺拜的是道。 很多人也一直认为,太虚祖师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道,世间若没有那个自南海而来,骑着毛驴上了莫渊山的男人,世间也就不会有道传的存在。 可谁能想到,太虚祖师不过也只是道传的一部分,他还有师弟,还有师父。 太虚祖师和陆静修的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白舒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竟然是脱口而出道:“那你究竟活了多少年了,莫非是长生不老么?” 陆静修竟然真的凝神沉思起来,仔细思量着白舒的问题,片刻之后陆静修就不在纠结于此,随意道:“五百年也好,一千年也罢,再漫长的寿命也会走到自己的终点,没有什么东西是长生不老的。” 白舒强忍着惊讶问道:“那我们太虚祖师,也一定还活着是吧,至少你们拥有远超常人的漫长寿命。” 说起太虚祖师,陆静修有些钦佩道:“师兄当然还活着,不过师兄要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若是败了,肯定会魂飞魄散。” 白舒敏锐的捕捉到了陆静修眼中一闪而逝的一丝崇拜,也注意到了陆静修的措辞。 能让陆静修都觉得了不起的事情,那究竟是有多么了不起啊,会是那盘观主提过的众生棋么? 以天地做局,众生为棋,那人与上天各执一百八十子,相对而弈。 古往今来有这种魄力和能力的,也就只有太虚祖师一人,难怪就连陆静修也会对太虚祖师如此钦佩。 只不过白舒不明白的是,太虚祖师究竟要做的是什么,为什么观主会说自己是太虚祖师等了千年以后才等来的变数,于是白舒终于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陆静修听过之后说道:“是因为那两柄剑啊,只有你和你爹能接近那柄剑,换了其他人,谁都不行。” 白舒自然更加疑惑不解,追问道:“那阴阳合一,究竟能得到什么?” 陆静修摇了摇头道:“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只不过...” 陆静修卖了个关子,闲言碎语中忽然问出一道晴天霹雳来:“只不过你小子,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人吧?” 白舒顿时呆若木鸡,心脏不受自己控制的砰砰砰的跳个不停,这才是一直以来白舒最大的秘密,比他自己是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儿子还要更令人得意和超然。 白舒笑着否认道:“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自然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陆静修眯起了眼睛道:“你今年十七岁对吧,董义泽家的那个丫头和你同岁?她已经是我见过同龄人中最聪明的人了。” 陆静修不可置信道:“可你比那小丫头还要聪明,你会做很多事情,懂很多东西和道理。” 陆静修感叹道:“最重要的是你对于事情的看法太过于偏执了,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你在那样简单的生活环境之中能培养出你现在这样的复杂性格。” 白舒沉默以对,陆静修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继续说道:“我想教你一些东西,但是我更害怕你的偏执会影响你的行为和判断,所以我不敢轻而易举的把这些东西教给你,所以我用那些药丸,用引你入梦的方法试图改变你的性子。” 陆静修怅然道:“少年人的性子总是最好磨的,但事情到了最后,你却丝毫未变,这种深入骨髓的本性难移,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少年人身上,很多人不用遇到人生中的重大变故,他遇到一些普通的事情,就会发生相应的改变,更不要说我针对你的性格特点让你遇到那些最能触动你的事情了。” 陆静修挫败道:“可你始终丝毫未改,甚至连动摇都是那样的昙花一现。不仅如此,每个和你有过较深纠葛的人,他的命理都会随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叫人难以琢磨,你仿佛是我们这个清明世界间唯一一团迷雾。” 陆静修望着白舒的眸子,认真道:“哪怕你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衣服,说着和我们一样的话,做着和我们一样的事情,甚至你可以成为人人称赞的道法天才,在这个世界里面混的如鱼得水,但不可否认的是,你身上的每一点都和我们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白舒听了陆静修这一番长篇大论,最后只淡淡的道:“我只是凡夫俗子罢了,我从不讲理,只讲情分。” 这句话也很好的解释了之前白舒为难星院的事情,白舒不在乎谁对谁错谁站住了理,他只在乎叶桃凌有没有受欺负受委屈。 当然白舒同样更可以为了凌问儿做任何事情,哪怕在这过程之中,白舒变得面目全非,化作了吃人厉鬼,他也在所不惜,万死不辞! 陆静修为白舒这句话鼓了鼓掌,又叹了声气,说道:“这一点你挺像我师兄的!” 就这一句话,太虚祖师的形象就在白舒脑海之中清晰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章 法则 陆静修背身,面对着荷塘水榭,也有些迷惑不解的说道:“白舒小子,你说这世间的一切,真的都是自有定数么?” 白舒还没有回答陆静修,他就又自言自语道:“如果是的话,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 白舒幽幽叹气道:“想的再多不过是徒增烦恼,倒不如自己拼尽全力去试上一试,到时候是苦尽甘来,还是粉身碎骨,我白舒都没有怨言!” 陆静修沉吟道:“是啊,你小子说的有道理。” 陆静修说罢转身看向白舒,目中带有赞赏道:“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你知道你和你爹的区别在哪里么?” 不止一次有人说过,白舒和白访云很像,但白舒自己也不清楚,他和白访云哪里像,区别又在何处。 白舒微微摇头,一般来讲像白舒这种优秀的到自负的人,你拿任何人和他做比较,他都不会开心,惟独白访云白舒不甚在意,因为白舒知道很多白访云的往事,那个男人身上的光芒实在是太过于耀眼。 陆静修便接着给白舒解释道:“你爹具有伟大的人性光辉,但在人格魅力这一方面,他却是不如你的。” 在此之前陆静修从未见过白舒这样个性分明,把爱和恨拿捏的这么清楚的人,这种独特的人格魅力,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具备的。 白舒心中感慨万千,可他本质上是厌恶白访云这种伟大的人性光辉的,萧半山害死了白访云,白访云却都没有怪过萧半山,还嘱咐苗厉不要报仇。 在那种时候,白舒理所当然的认为,白访云应该多考虑考虑凌问儿,而不是萧半山。 但这并不说明白舒把爱情看得比友情重,而是因为白舒把凌问儿摆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天大地大,凌问儿最大。 于是白舒苦笑着说道:“我不需要什么人性光辉,我只想要自私一点,活的真实一点。” 白舒现在甚至会在心里担心,现在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也只是黄粱一梦。 陆静修点了点头道:“我也认同你这一点,所以我陆静修从来都是孤家寡人,我不想着开门立派,开山授道。但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很喜欢你的性子,甚至可以说是又爱又恨,我想教你一些东西,却又不敢真的教给你,如此才耽误了些时间。” 白舒心中有些感动,想起自己在梦里如此误会和诋毁陆静修,想说些抱歉的话,可话到嘴边白舒还是说道:“你有的是时间,但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陆静修点了点头,忽然笑道:“以你的天赋,加上我的指点,咱们用不了多长的时间,而且我只是教你方法,引你走上这条路,但日后你能走的多远,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白舒开玩笑道:“我一直觉得自己造化无穷,上苍眷顾。” 陆静修哈哈大笑的拍了白舒的后背一下道:“你小子真的太臭屁了,叫人想打你。” 白舒缩了缩身子道:“岐方仙祖打我一下,我焉有命在。” 陆静修继续笑道:“是啊是啊,你小子又是对我破口大骂,又是扯老夫的胡子,当真是不怕死。” 说起这里,白舒心中一暖,又和陆静修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白舒终于严肃了起来,问陆静修道:“你说你根本没有气海,那你的实力究竟来自于何处呢,你究竟要教我什么?” 这是一直以来白舒对陆静修最大的疑问,白舒甚至认为陆静修只是痴人说梦,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因为没有气海还能力克天启,这种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陆静修沉吟片刻,回答白舒道:“世间只有一种真正能被称之为力量的力量,我们称之为天地法则,简单点说,就是规则之力。” 白舒心头一跳,手不自觉的抖了一抖。 陆静修继续说道:“灵力也是规则之力中的一种,是最直观有效的一种,也是我师兄一直所追求和信赖的东西。” 陆静修看了白舒一眼,忽然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条线,白舒面前便略过一阵微风。 他给白舒解释道:“包括你画出来的那些符篆,就和我这条线一样,但是你的符篆要复杂一点,是灵气、规则和文字的组合。” 白舒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符篆是什么规则。” 陆静修耐心道:“很简单,水的流动,风的轨迹,云的舒卷,星斗的排列,这些现象之中都蕴含着规则。我知道你有一招杀字符,那只不过是把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机这种东西集中起来实质化表现而已,这些都算是自然之力,也是天地法则中的一种。” 白舒豁然开朗道:“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符篆录里面有符篆数千的原因吧,因为这种规则和律动实在是太多了,人们无法保留那一刻的体悟和场景,却可以用符线和灵力来把那些奇妙的律动记录下来。” 陆静修点头,笑容有几分开怀的意味。 白舒又继续说道:“所以我动心的时候听人家讲过,最容易动心的方法是观察事物的变化,所以我在一场春雨之中动心,就是因为我触摸到了一些类似于规则的东西。” 陆静修便笑得更开心了,谁不喜欢举一反三的弟子呢。 白舒接着问道:“那你说所有的力量都是天地法则,又说你和你师兄各占道传之中的一支,你们二人修行的本质区别,又在何处?” 陆静修也正想给白舒解释这个问题,便直言道:“区别就在于灵力是最直观最实用的一种规则的体现,是世间具有奇妙力量的气的总和,你修行到了一定境界,这些灵气是看得见和摸得着的。而其他的天地法则,你永远只能感受,却没办法真正的见到它,而且相比于灵气而言,这些东西也太过于玄妙了,玄妙到你可能永远也无法触碰到它。” 陆静修略带哀伤道:“所以可以通过灵气来修炼的人很多,但真正不需要灵气,只靠规则之力就踏入修行的大门的人,却少之又少。” 白舒察觉到了陆静修的失落,便问道:“你拥有别人都不具备的能力,这种超然的感觉难道不好么?” 陆静修摇头望向白舒道:“应该是很可惜吧,因为你们这些人都没有见过这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白舒瞬间明白过来,陆静修说的世间最美丽的风景,就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地之美,无关乎视听,只单纯作用于人的感觉之上的美丽。倘若掌握了这种方法,想必再去看天地,天地就要完全换了一个样子吧。 经过陆静修这么一说,白舒也对他所描述的那些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而憧憬和渴望了起来,陆静修这一番话,无疑给白舒的世界又开启了一扇崭新的大门,甚至于这一扇门所通往的地方,要比白舒上莫渊山的那一次还要更加敞亮,简直是平步青云之路。 白舒便问陆静修道:“所以只要我掌握了规则之力,就算我没有气海,我也可以一样很强对吧。” 陆静修点头,同时他又道:“不过你只要深入了解了这些规则之力,你就算重聚一个气海又如何,你还是一样可以用你的那些道法。” 陆静修一眼就看穿了白舒的心思,因为白舒对于道法这种东西真的是很感兴趣,不然他也不会学那么多种道法。 白舒心里一喜,同时又是一黯,说道:“倘若你真的领我入了这扇门,岂不是恩同再造。” 白舒真的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他只喜欢别人亏欠着自己。 陆静修无所谓道:“你要这么想,你是我漫长生命之中一个可以带给我欢乐的玩具。” 白舒对陆静修挑起了大拇指道:“厉害,这样一想我果然舒服多了。” 两人同时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远处水榭之中的少女们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是关系冷漠的二人,到了今天就如此的融洽起来。 白舒又问陆静修道:“那咱们应该做些什么?” 白舒确实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虽然只在陵武城中沉沦了不到一个月,可实际上白舒却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他再也不想经历乌渠之中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所以白舒迫切的想要自己强大起来。 陆静修倒是不温不火道:“这世上有意思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你要去体悟的东西自然也要更多。不管是金木水火土这种五行的变化,还是风雷雨雪,霜露雾霭。日出日落,风云变幻,甚至是生老病死,人情冷暖。又或者是虚无幻灭,漫长的时间和无尽的空间,包括人们的信仰,这些都是天地法则之中的一部分。” 其他白舒还好理解,惟独信仰二字白舒思不得解,便问道:“人们的信仰代表着什么?” 陆静修想了想,反问白舒道:“你觉得人们供奉的神佛,是真的还是假的?” 白舒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假的,如果真有神佛,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苦难。” 陆静修意味深长道:“最开始神佛的确是不存在的,但人们相信神佛的存在,日日夜夜虔诚供奉,那么那些强烈的意念最终就会形成信仰之力,信仰之力由于附带了人们强烈的期盼和虔诚的心念,所以就格外的强大,久而久之的,那些神佛就真的存在了。” 陆静修感叹道:“这就是人们赋予给神佛的生命,谁能想到,神佛本来是不存在的呢?” 白舒心中为之剧震,追问道:“那神佛现如今都在何处,为何不为人间降下福泽?” 陆静修一手指天道:“诸天神佛自然都在上界,为了不影响自然规律,当然不会轻易降下福泽。” 白舒不可置信道:“难道真的有三界之分么?” 陆静修也不清楚,说道:“我只知道上界确实存在,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摸样,谁有白日飞升的本事,谁就能去上界看上一看,我和我师兄都有了白日飞升的本事,但我们却都贪恋尘世,不愿意离开罢了。” beqege.cc 白舒问道:“只是贪恋尘世么?莫非没有一丝对未知的恐惧,说不定上界之中,全是吃人恶鬼。” 陆静修爽朗道:“便是真有恶鬼,杀净便好,我怕它作甚!” 陆静修那洒脱的姿态,白舒之前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于是白舒发自肺腑的开始崇敬起陆静修来。 两人这一次谈话,谈及到了很多东西,一直从天亮,讲到了日落时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悬崖勒马 另外一边,莫渊山上因为少了白舒的原因,也不是那般热闹。似乎除了那个道法天才,剩下的数千弟子就都说不出什么有味道的话,做不出什么有腔调的事情了。 叶桃凌离开白舒回到了东洛剑宗的消息也传到了观里。 众人都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叶桃凌做了白舒的跟班,白舒去哪里叶桃凌就跟去哪里,叶桃凌甚至还会在别人面前极力的维护白舒,听不得别人讲白舒一句坏话。 久而久之那个清冷高傲的叶桃主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虽然说不上是一落千丈,但至少也是有所变化,而且是众人不喜欢的一种变化。 可听说这次叶桃凌回剑宗之后依旧是我行我素,谁人都不搭理,在离开了白舒之后,那个风华绝代的叶桃主似乎是又回来了,这样的消息简直让众人感觉到了振奋。 可紧跟着另外一个消息也传了回来,叶桃凌在星院中遗失了名剑乾沧,却把白舒的星陨剑带了回去。 都说白舒善剑,而且观中一直有所传闻,徐冶亲自锻造的星虹星陨两柄剑冢,星陨更是出色。可白舒上一次四派论道被封了剑,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让星陨剑大出风头,这剑就被叶桃凌拿去了。 而且众人还听说,白舒用一道杀字符杀死了剑宗乾宗宗主李安忆,之后又因为触怒了星院一位天启境界的高手,而被废掉了修为。 白舒的事迹太过于传奇,但种种传闻最终拼凑起来的,却是一个持才自傲黑白不辨是非不分的少年跌落神坛的故事。 很多人甚至在想,白舒一直没有离开陵武城,是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变成了丧家之犬,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太多,而不敢重新回到了之前那个他一直横行无忌的圈子里面。 只有真正了解白舒的人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可笑的! 但不管怎么说,叶桃凌已经亲口承认,白舒修为尽毁,这事情总归是做不了假。 可叶桃凌却想不到自己这一句话,能给修为尽毁的白舒带来多大的风险,一时之间白舒成为众矢之的。幸好白舒留在了陵武城中没有出城,陵武城占地之广,人流之多,足以让别人摸不清楚他到底是躲在了哪里。 全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幸灾乐祸,更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白舒担忧。 纸鸢最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因为白舒的原因,有些人甚至看向纸鸢的目光都有些古怪,纸鸢虽然不懂那些眼神的具体含义,却能感觉出来有些不自在。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代替白舒照顾着纸鸢的罗诗兰忽然说要出门一趟,让纸鸢自己去天心峰找红豆和江圣轩住上几天。 红豆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着小纸鸢,不管他自己得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送去荷花塘居给纸鸢取用,而且红豆少年老成,比起旁人来,罗诗兰更愿意把纸鸢托付给红豆。 因为其他人对纸鸢好,是因为白舒的原因,因为叶桃凌的原因,包括罗诗兰自己,她也是不喜欢的纸鸢的。 罗诗兰之所以给了纸鸢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只是因为白舒把纸鸢托付给了罗诗兰。白舒在太虚观中,最信任罗诗兰,罗诗兰自然要把纸鸢照顾好了。 可罗诗兰始终认为,受人之托的照顾,不如纯粹的喜欢的照顾来的更加的体贴和温暖,所以罗诗兰要离开的这天,把纸鸢送到天心峰下,就打发纸鸢自己上峰了。 天心峰上,江圣轩临崖而立,远望云海,一身出尘之意。 介子渝在江圣轩身后三步开外,望着江圣轩的背影,眼中满是迷离之色,仿若在看漫天的闪耀星辰。 太虚观弟子之前去澄湖寺的那一次,介子渝也脱了鞋子百阶一拜的求佛上山,那时候白舒问她求的是什么,介子渝言说姻缘。 白舒又问她什么姻缘要来澄湖寺这样求,怕不是难如登天,介子渝也应了声是。 介子渝是和白舒同一时间上山的内门弟子,才貌过人,不管到了哪里都是受众人追捧的对象,她想求一份姻缘,哪怕是金玉良缘,也都是易如反掌。 可她平时里对待师兄弟都只有保持着礼貌,同时更保持着距离,久而久之,介子渝的追求者少了很多,但持之以恒者也并非没有。 介子渝跟很多人都说过自己心有所属,可从来没人清楚,她的心究竟是交到了何处。 倘若此刻有一个人在天心峰之上,望见介子渝看向江圣轩这近乎于痴迷的眼神,这一切都会有一个答案了。 一个是刚入山门二八芳龄的娇羞小娘子,一个是名望深厚人已半百的沉稳老星君。 这样的爱情只能存在于小姑娘的浪漫幻想之中,却永远也擦不出什么热烈火花,更不可能有一个结果。 倘若介子渝只是少女怀春一梦也就罢了,怕就怕这般日思夜想,念头一烧起来,没有无疾而终,反而是一往情深了下去。 介子渝也知道她和江圣轩没有任何可能,那是她的授业恩师,她理应尊师重道,不得有辱师门。 所以介子渝诸般心思都压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想过有一天要告诉江圣轩或者是别人知道。 她只是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从黑发俏佳人熬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的时候,别人再问起她为什么终生未嫁时,她还能不改初心的说一句: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若不是嫁他,宁愿孤老。 介子渝甚至幻想过自己那时候的样子,应该是笑着说出这句话来,神色自然也是温柔的不像话。 正在介子渝胡思乱想之际,冷不防江圣轩回过身来,盯着介子渝的脸看。 介子渝惊慌失措,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师父,随后俏脸之上染起两片绯红,脸颊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那娇羞动人的姿态,语言也难以言尽。 江圣轩人已半百,经历的人情冷暖和是是非非,自然不是介子渝这种小姑娘可以比的,所以江圣轩看人也要更准一些,他知道介子渝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羞红了脸的女孩子,她是那种落落大方的姑娘,若不是面对着心上人,是不会有如此作态的。 有些时候其实你根本不用和对方说什么,你的那些心思对方实际上全都知道,不过知道,也仅仅只到知道为止了。 江圣轩身材伟岸,站在介子渝面前,仿佛已经遮挡住了日光,实际上在介子渝的世界中,向来都是暗无天日,只能望见江圣轩身上的光芒。 江圣轩轻咳了一声,还没说话,介子渝就飞快的从茶壶之中倒了一杯茶水出来,递到了江圣轩的手上。 江圣轩不动声色道:“子渝啊,你最近修炼的确实是勤奋,我也暂时没有什么可教给你的,你也不用一直留在天心峰上面伺候着。” 介子渝略有失望,心里也是小鹿乱撞般想到自己之前羞红了脸那摸样,怕江圣轩会看出什么端倪来,是把这翻话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一念之后,介子渝忽然鼓足勇气道:“师父您整日待在天心峰上,我怕您闷嘛,陪着您给您解解闷儿。” 这句话说完介子渝又有些脸红,她向来是不善于撒娇和说这种话的。 江圣轩和蔼的笑道:“遁出尘世,每天只看云海也是一种修行,纵使有什么烦恼也都消去了,更不会觉得闷的。” 介子渝想起江圣轩每每出神时那略带哀伤的眼神,和她偷偷摸摸东拼西凑出来的关于江圣轩的一些往事,她只道江圣轩在说谎,竟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师父当真是没烦恼么,我只知道您一直没有从往事之中走出来,总是自惹烦恼。” 江圣轩一把年纪,被一个小姑娘一口戳破心事,脸上顿时有几分尴尬,说道:“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懂这些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江圣轩这句话,介子渝心里莫名委屈,头一偏眼泪就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江圣轩连忙低头询问,介子渝却只喃喃自语道:“师父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恍惚中介子渝就听见江圣轩说道:“傻丫头你可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结果的,心里清楚就好了,何必要说出来呢?” 于是介子渝就赌气般的说道:“师父,我就是要说出来,我...” 江圣轩生气的一甩袖袍,打断了介子渝的话道:“住口,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若是在多走一步,咱们连师徒都没得做了!” 介子渝哭的更加伤心了,她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疑惑不解的心里话,她说:“师父你明明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每天都想着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呢?” 江圣轩一听这句话,顿时觉得怒发冲冠,竟然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回身就狠狠的给了介子渝一个耳光。 可这一巴掌刚刚打下去,江圣轩就追悔莫及。 介子渝低下了头去,秀发散乱在自己的眼前,她没有说话,甚至不想让江圣轩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子渝...”江圣轩想说些什么,介子渝却哭着转身,飞也似的跑下山去了。 介子渝下山的时候,才发现山路路口站着一个一言不发的小姑娘,是白舒的干女儿小纸鸢。 纸鸢一脸诧异,甚至被江圣轩和介子渝这番突如其来的争吵吓的完全愣住了。 这种事情被别人撞见,介子渝更觉得丢脸,心中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有直接往山崖下面一跳,死了倒不是一了百了,可现在才想起来,却已经是不好回头了,介子渝只能一跺脚,跑下山去了。 等介子渝彻底没了踪影之后,纸鸢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怯生生的给江圣轩请安。 江圣轩不过片刻就神色如常,笑着问纸鸢道:“是纸鸢啊,红豆他不在,怕是要中午才回来,你自己进去玩儿一会儿吧。” 零点看书 纸鸢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江圣轩道:“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江圣轩疑惑道:“白舒那小子不在,不是兰丫头看着你么?” 纸鸢解释道:“诗兰姐姐去接我家少爷了。”她这句话说完,神色之中又难免流露出了担忧。 江圣轩也听说了白舒的传闻,安慰纸鸢道:“不用担心,就当是好事多磨吧!” 他这一句话仿若一语双关,也不知说的是谁,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三十二章 同门 这时候罗诗兰才刚刚封好荷花塘居的栈道,一路走到了腾霄广场上面去,只要穿过腾霄广场,再越过洗剑池,就是太虚观的山门了。 一般情况下罗诗兰一年只有四派论道做领队和去白访云老宅祭拜才会下山,可自从白舒来了以后,每每让罗诗兰牵肠挂肚,一年到头也不知道是要出去找白舒几次才会安心。 罗诗兰刚刚走到那颗开满了梨花的树下,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她道:“师妹,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一阵清风吹过,满树梨花簌簌作响,又片片飘落,香气一荡,叫人醉在风里。 整个太虚观之中只有一人会称呼罗诗兰为师妹,她也自然熟悉这个男子的声音,毕竟罗诗兰是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起来的,一声师妹他也是叫了罗诗兰二十年了。 罗诗兰回身站好,睫毛正好被下落的梨花砸到,双瞳微眨,秋波盈盈的望着许劫道:“是白舒出了些事情,我去接他回来。” 许劫早就知道罗诗兰中心想法,自然不会奇怪,说道:“我也听说小师弟在陵武城招惹了一位天启境界的高手,落得了一个修为尽毁的下场。” 再听别人说起这事情,罗诗兰还是心中一疼,怅然若失的愣在了原地。 许劫惋惜道:“小师弟他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道法天才啊,怎么会遭此横祸?” 罗诗兰垂眸道:“师弟向来多灾多难,更要小心照顾呢!” 许劫却砸了砸嘴,不认同罗诗兰的说法,白舒是什么模样许劫一直看在眼里,他可不认为白舒需要罗诗兰这般照顾。 于是许劫说道:“小师弟可是个有主意的人儿,你怕是看都看不住的。” 罗诗兰轻叹道:“你说的也是,师弟确实很不安分,我这个做师姐的总要多照看一二。” 许劫半天没再说话,罗诗兰却如同往日一般,微微点头之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许劫眼见着罗诗兰那蛾儿雪柳一般的身姿,步步轻摇远去,带着一路的芬芳,盖过了梨花的香味儿。 他对着罗诗兰的背影喊道:“师妹,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太虚观数千弟子,你只宠白舒一个人呢?” 罗诗兰随即站住了脚步,许劫那颗被逐渐抽空的心又渐渐有了充盈之势。 梨花胜雪,罗诗兰今天是一身浅蓝色长裙,那蓝色已经淡到了极点,近乎接近梨花的白了,这让她看起来是如此的高贵和圣洁。 罗诗兰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太虚观数千弟子,她只宠白舒一个人呢? 实际上罗诗兰虽然号称是太虚观的花仙子,可她自己真没觉得自己和太虚观有什么关系,她只和白访云有关。 罗诗兰独自站了半响,没有给许劫一个解释,只是轻声说道:“我要走了,师兄。” 不管罗诗兰是如何清冷的姿态,只要他唤许劫一声师兄,许劫就会感觉到说不出来的幸福,因为罗诗兰很少称呼别人,一句师兄已经算是极为亲密的称呼了。 于是许劫又对罗诗兰喊道:“以你的性子,去了陵武城见到了小师弟之后,怕不是要去找那位天启高手讨一个说法?” 罗诗兰没有接话,但这种沉默已经算是一种默认,有人欺负白舒,她总要讨一个说法。 许劫也知道罗诗兰的答案,所以许劫紧跟着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总是人多一些互相有个照应,去一趟都城也不是三五日的事情。” 说话间腾霄广场之后又走来了一群太虚观的弟子,以徐慕灵为首,后面跟着淳于弘毅、张敏、官如霜、姜雪和元幼晴。 不仅如此,开阳一脉的二师兄余观也带着方兴、陆兴盛、萧雨柔、柔嘉和复堂一起来了,甚至连白露和蒹葭姐妹也都跟在了一起。 许劫有些不明所以道:“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陆兴盛,他道:“还不是听说了小师弟的事情,我们正准备去陵武城接小师弟回来,顺便把柔嘉和复堂送回去,毕竟他们也有快一年没回过家了。” 许劫看了看余观,又看了看徐慕灵道:“接一个小师弟,用的了这么多人?” 徐慕灵微微一笑道:“自然还要去星院给白舒讨一个说法。” 许劫面色一寒道:“胡闹,你可知道天启境界意味着什么?就凭你们?” 许劫冷哼道:“先在山上修炼个一甲子再说吧!” 徐慕灵笑道:“不是还有许劫师兄您和罗师姐么,难不成你们不是去陵武城的?” 这一句话倒是让许劫哑口无言,他只好又说道:“破虚境界以上的倒还可以,你们带这些小辈来,万一伤到他们怎么办?” 徐慕灵伶牙俐齿道:“许劫师兄莫要担心,我自然会照看好他们,咱们太虚观的弟子,也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他们都是白舒的朋友,愿意一往,就让他们跟着好了,总归是人多也多些帮衬。” 徐慕灵说罢上前一步,用只有她和许劫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道:“难得小辈有心,总不好如此打煞人家的热情。” 余观也适时劝道:“让他们都跟着来也是师父的意思,说是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更何况小师弟并没有在星院大开杀戒,就平白被人废了修为,这口气总是忍不下去,管他什么天启不天启,我们也要去讨一个说法。” 许劫叹一声气,若是萧半山的意思,他们跟着一起去也无可厚非,许劫总不能逆了白舒恩师的意思,也只有点头同意了。 罗诗兰站在一旁默默看了一响,忽然一言不发的就转身往观外走,他生怕去迟了会有什么变故,自然不愿意和别人一同上路。 只因为人一多了,要照顾和协调的地方也就多了,赶路的速度一定会大大减慢,罗诗兰自然不想带些累赘,但这话却是不好明明白白说出口的,只得连解释也不解释一句,就自己先去了。 别人在后面追着罗诗兰问了几句,罗诗兰只说自己要先走,等到了陵武城,汇合之后再做打算。众人知道拦不住罗诗兰,也就没有再横加阻拦,只有许劫细心叮嘱了众人一番,才急匆匆的追着罗诗兰去了。 在某些方面,罗诗兰和白舒一样,都会冲动用事,意气用事,许劫怕放任罗诗兰一个人先去陵武城,会出什么变故,只好寸步不离的跟着。 罗诗兰和许劫相熟多年,许劫也是她难得信任的几个人之一,最重要的是许劫不会拖累罗诗兰,反而有他跟在罗诗兰身边如有神助,罗诗兰也就默许许劫跟着自己了。 只不过让罗诗兰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白舒一个人的事情,竟然几乎牵扯到了七脉的弟子,不得不说白舒在太虚观中人缘极好。 这一行人去陵武城都是为了白舒,他们为了同门之情,这一趟走的坦然,可身在其中的萧雨柔心里面却不是滋味。 白舒离开太虚去陵武城之前已经喊过萧雨柔萧姑娘,算是和萧雨柔诀别,断了关系,萧雨柔本来也在心里恨死了白舒,赌气似得要和白舒老死不相往来。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和白舒一杯两宽的准备,可当萧雨柔听到白舒修为尽毁的时候,还是觉得如遭重击,心里担忧到了极点。 几番犹豫挣扎权衡抉择之下,萧雨柔才终于放弃了脸面,还是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陵武城,不管能不能帮上白舒的忙,能不能给他出气,至少亲眼看见白舒,能让萧雨柔安心一些。 因为自从白舒离山之后,萧雨柔每天都发了疯一样的修炼,可她却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晚上都是在无穷无尽的梦魇之中度过,这些梦或多或少,都跟白舒有关。 想要摆脱这种情绪,要么完全释怀,要么萧雨柔就必须亲自去见白舒一面。 归根结度,萧雨柔心里还是对白舒抱有着一丝幻想的,哪怕这幻想如同一触及灭的焰火。 这一行去陵武城,还不知道是要多久。 天权宫清幽竹舍,钟雨微坐在竹椅之上,小腹高高隆起,已经是到了临产的光景。 这时杨孤城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在桌子边上灌了一碗茶水,对钟雨微道:“刚听他们说的,罗诗兰带着好几个破虚境界的师兄弟和一帮小辈往陵武城赶了,说是要去星院给白舒讨一个说法。” 杨孤城一句话说完,就一直盯着钟雨微看。 钟雨微哪里不知道杨孤城的心思,问道:“你也想去?” 杨孤城耿直的点头说道:“白舒拿我当朋友,这次他出事情,别人都去了,我不能不去。” 钟雨微费尽力气的从竹椅之上挺起了身子,杨孤城赶忙上前扶着钟雨微坐好。 就这么一个动作,钟雨微额头之上都微微渗出了汗水来,她问杨孤城道:“你和白舒身份地位修为名望差了如此之多,你觉得他还拿你当朋友么?” 杨孤城顿时有些恼火,忍住怒气道:“你也不是不了解白舒,你说呢?” 钟雨微又道:“可就算你去了,你又能如何,你能帮白舒什么忙呢?” 杨孤城摇头道:“就算帮不上忙,我也至少要去一趟,求一个心安理得才好。” 钟雨微轻哼一声道:“你别傻了,白舒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忙,你安安心心的留在山上吧,他肯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杨孤城低头生了一会儿闷气,忽然抬头失望道:“你好像变得自私了,我还记得端午那一日,白舒受到刁难,我还没有什么表示,你却要上前为白舒出头。” 钟雨微叹气道:“孤城,不是我变得自私了,是咱们必须要成熟一些了。” 钟雨微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色温柔道:“咱们的宝宝就要出生了,你难道不想陪在我们母子二人身边么?况且你这出门一趟不知道是要多久,也不知道安全与否,你叫我们母子二人如何放的下心呢?” 2k小说 钟雨微这一句话终于起了效果,杨孤城连忙把手放在钟雨微的肚子上轻轻摩挲着,愁苦道:“你说的对,我现在不能离开你们。” 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之事,任何人做任何决定,不过都是取舍罢了。 钟雨微和杨孤城现在就明白这个道理,遗憾的是,白舒一生也学不会取舍。 第三百三十三章 这就来杀你 白舒走出自己的梦境时跟陆静修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陆静修却告诉白舒,他把自己一生所遇到能引发人感触的天地异象都通过自己的小轮回界记录了下来,只要白舒愿意,现实之中只要一瞬的时间,小轮回界之中就能给白舒参悟千年。 能让陆静修念念不忘甚至要记录下来的天地异象,无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自然奇观,陆静修告诉白舒,感受这些天地法则,就好比天地用另外一种语言在和你说话,你忽然听懂了而已。 而运用这些天地法则,就是你和天地用其特有的语言对话,你不仅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它也能理解你想要表达的意思。 一旦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才算是初步掌握了沟通天地的方法,算是正式入了陆静修这一支道传。 而你一旦修行到了深处,你抬手之间,就是地覆天翻。 只不过相比较于直接使用灵气,而不去感悟规则来讲,这一个过程极为耗费时间,很多人甚至终其一生,也难以获得什么进展。 可白舒却不一样,白舒能在小轮回界之中坐享其成,看遍陆静修记录下来千年以来难得一遇的天地异象,而不用耗费自己一生的时光。 如此的机缘和造化,普天之下独此一份,陆静修也想看看,以白舒的潜力,最终能在浩渺天道之上,前行多远。 在小轮回界之中,很长很长时间,白舒的世界之中只有自然,狂风暴雨,熔岩冰川,或是汹涌澎湃的大海,或是无边无涯的荒田,天地间那些污浊的气息都不知去向,只剩下一片清明和纯净。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久到白舒已经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事情,等到了最后,白舒自己就是清风,自己就是明月,他千变万化,已经彻底融化在了自然之中,渐渐脱离了人的本性。 有时候你想一件事情就需要千年之久,而顿悟只需要一瞬。 小轮回界之外,已经过了一月时间,盛夏以暮,山叶红了叶尖。 太虚观一行弟子浩浩荡荡的入了陵武城,除了柔嘉和复堂以皇室规格回都城,其他太虚观弟子到的都不慢,只比罗诗兰将将晚了三天。 只不过就算是太虚观的一行弟子到了陵武城,却也没有找到任何一点儿有关于白舒的消息,陵武城的百姓甚至还有好多人没听说过白舒的名字,不知道那几天的星院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诗兰是白舒最信任的人之一,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倘若自己到了陵武城,白舒就一定会出来见自己,可罗诗兰表明了身份,在陵武城中大摇大摆的转了三天之久,都没有等到白舒。 罗诗兰不受自己控制的想到了一个最差的结果,白舒很可能不是修为被毁,而是出了一些更严重的事情。 许劫总是劝罗诗兰,白舒可能已经悄悄离开陵武城了,但罗诗兰并不这么认为,如果白舒离开陵武城,那么他一定会回太虚观,他既然没回太虚观,就说明他还在城中。 陵武城是华国都城,城中能威胁到白舒安危的,也就只有一个星院而已。 罗诗兰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就和太虚观一众弟子上了凤霞山,进到了星院之中。 在进星院之前,许劫拉住罗诗兰轻声说道:“师妹,等下进去你别说话,一切听我安排,我保证找到小师弟,可以么?” 许劫是怕罗诗兰冲动之下又酿大祸,他太了解罗诗兰的性子了。 罗诗兰心里情绪一阵翻涌,很快又在许劫的劝说之下平静了下来,她终于同意了许劫的要求,默默的跟在了许劫身后。 而许劫心里一松的同时,又感觉到了一股别样的压力。 他心里松是因为至少罗诗兰暂时不会失控,而感觉到的压力,却来自于对于找到白舒这件事情的不确定性,许劫反倒不会认为白舒还留在星院之中。 至于星院之中那位天启境界的大能,许劫还从来没有担心过,那人的背后只有一颗大树,而许劫已经坐拥一座青山了。 众人进入星院之后,并没有硬闯,而是由星院弟子去通报易癸,太虚一行人进入会客厅等待。 许劫是观里除星君外资历最老的一批弟子,他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经历过了太多的事情,所以这次来星院讨一个说法,许劫自然是先礼后兵,不能失了太虚观的风度。 从太虚观等人一入陵武城易癸就感知到了,他一直在等着这些人上山,只不过易癸没有想到,太虚观如此千古大观,礼数竟是如此的周全,完全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如此这般易癸也没有拿捏着架子,得到通传之后立刻就来到了会客厅,见到了太虚观的一行弟子。 “诸位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易癸第一句话声如洪钟,也是客客气气。 许劫领着众人起身行礼,回应道:“您是前辈,我们晚辈自然是应该登门造访。” 易癸微微点头,没问众人来意,只等着几句客道话之后,看看太虚观究竟是要如何。 却不料许劫一礼之后,开门见山道:“我开阳一脉小师弟白舒和星院起了矛盾,可是被您一指废掉了修为?” 易癸沉声道:“你这是质问我?” 许劫不屑一笑道:“你这是不敢认?” 易癸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不敢认的,我废掉那小子一身修为,省得他日后为非作歹!” 罗诗兰面色一寒,就要发难,却被许劫一步挡在身前拦了下来。 “师妹可还记得,你在门外答应过我什么?”许劫低声说道。 罗诗兰瞪了易癸一眼,这才收了气势,等着许劫处理。 许劫朗声道:“就算小师弟真的犯了什么过错,是赏是罚,也是我们太虚观的事情,您一个外人肆意妄为,莫不是不将我们天下道传看在眼里。” 零点看书 易癸冷哼一声道:“按你的道理,只许你们太虚观横行霸道,我出手维护师门,就不行了?” 许劫上前一步,闲庭信步道:“那您倒是说说,我们小师弟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要废他的修为,他是毁你星院根基,还是杀你星院弟子?” 许劫这句话话里有话,毁星院根基的是叶桃凌,当时叶桃凌也和白舒在一起,白舒被废掉了修为,叶桃凌却安然无恙的回剑宗去了,这算是什么道理! 叶桃凌白舒二人和星院的纠葛颇深,各种缘由复杂,易癸若是真的解释,就已经算是弱了气势,落了下风,易癸心气极高,自然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解释。 易癸一挑眉道:“他大不敬于星院,罪可致死。” 许劫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你废我太虚门徒,于太虚观是大不敬,罪可致死。” 这一句话之后,满场寂然,针落可闻,气氛刹那间凝重到了极点。 就连太虚观一众弟子都没想到许劫居然敢说出这样一番话,毕竟易癸是一位天启境界的高手,别看只差一个境界,那一步就是两个世界,天壤之别。 易癸也被许劫这一句话说的愣住了,他真的没想到太虚观中居然还有比白舒更猖狂的弟子。 易癸怒气反笑道:“既然我罪可致死,那你来杀我吧!” 易癸这句话话音一落,许劫身上的气势骤起,竟然让众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这是天启境界特有的一种气机,壮如山海。 任谁也没有想到,许劫竟然也是天启境界,如若不然,他怎敢带一众太虚弟子,来星院讨一个说法。 易癸脸色大变,他终于知道许劫说这句话并不是毫无缘由,许劫有着自己的底气。 而许劫面对易癸这一句“那你来杀我吧”,只淡淡的回应了一句话,简介而又有力,许劫道:“好,我这就来杀你。” 他话音一落,人已经离开了原地。 世间不知道是多少年没有出现过天启之间的较量了,想不到这次这种事情只发生在两人对话的一瞬间。 就连罗诗兰这样极为了解许劫的人都没有想到许劫竟然会选择这种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要知道人一旦突破到了天启境界之后,就拥有了漫长的寿命,在这个阶段每一次和同境界的对手较量,都可能是生与死的较量,仅仅为了这么小的事情就大打出手的,更是罕见,也自然是不值得。 许劫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人的名树的影,白舒是太虚观的人,他错就错了,到时候如何赔罪那是后面的事情,但易癸千不该万不该废了太虚观的道法天才,而且罗诗兰想为白舒出一口气,如果不出这口气,罗诗兰也不会善罢甘休。 许劫想的是,师妹若想出气,总要帮她出了这口气才好。 就在许劫和易癸将要碰撞在一起,一决高下的时候,会客厅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高喊了一声:“大师兄,不要!” 这人在众人眼里是千呼万唤方才现身,他才是这一系列事情的关键,这个时候也只有他才能拦的住许劫。 下一刻许劫又云淡风轻的退回了原处,那汹涌如潮的气势在一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仿佛之前那咄咄逼人,要叫人血溅三步的人,不是他许劫。 第三百三十四章 故土难离 适才白舒本来还在小轮回界之中,已经忘乎所以,陆静修却忽然唤醒了白舒,将白舒拉回了现实之中。 是从燕京远道而来的纯钧找到了忘月水榭,或许别人在陵武城找不到白舒的任何消息,但纯钧却可以。 见到白舒平安无事,甚至是有几分光彩照人,纯钧才彻底放下了心来,同时她也告诉白舒,罗诗兰等人到了陵武城,而且刚刚才上了凤霞山。 白舒这才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住了许劫。 “小师弟!” “师弟!” “师兄!” 众人一见白舒,都下意识的唤了一声,然后什么礼数也不管了,一拥而上的对着白舒动手动脚,嘘寒问暖的。 白舒心里难得如此温暖,开玩笑道:“别看了别看了,没有缺胳膊少腿儿,我现在好的很呢。” 罗诗兰听闻白舒此言,眼眶有些发红道:“修为都没了,哪里好了,净做些样子给我们看,怕不是这些日子又吃了不少苦。” 白舒本来早就收整好了情绪,谁料罗诗兰这样一句话,惹的白舒心头一酸。 是了,别人看不出来也猜不到,罗诗兰心里却是清楚的,白舒这段日子确实吃了很多苦头,很多很多苦头。 白舒强颜欢笑道:“师姐说笑了,我真没什么事情,这段日子我都在一位老先生家里做学问呢,师姐可别忘了,我也算是半个读书人。” 徐慕灵阴阳怪气道:“呦,什么时候我观的道法天才都开始做起学问来了,倒叫我们这些道法庸才汗颜。” 白舒立刻笑道:“纵使想继续修习道法,也没机会了不是?” 他这一句话笑着说出来,但其中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徐慕灵听完立刻后悔起来,又说道:“你别担心,跟着我们回太虚,一定会有办法的。” 白舒微微摇头道:“机缘巧合我入了道门,莫名其妙又失了修为,细细想来,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情。” 白舒继续笑道:“世间青年才俊如此之多,又不缺我一个,倘若和大道无缘,那便只有认了,我本意也不想再回太虚。” 白舒苦涩一笑道:“毕竟落得一个灰头土脸,平白给师门丢人。” 众人神色都是一黯,白舒这一番话句句透着悲凉,字字诛心,明明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前路却不是光明坦途,而是一片泥沼和黑暗。 白舒却洒脱道:“不过诸位同门自丰嘉城而来,一路月余颠簸,前来接我回山,我白舒从心底是无比欢喜的,多谢诸位。” 白舒说罢深深行了一个道家礼,众人还礼,一时之间这陵武城星院,竟像是道士们自家的地盘。 白舒话说到这里,许劫才施施然开口道:“小师弟刚才因何拦我,叫我们大家一口气都出不痛快。” 白舒心中一直对许劫有所忌惮,可他也万没想到,许劫竟然有天启境界的修为,也难怪观主说世间天启高手最多的地方就是太虚。 面对许劫的发问,白舒坦然道:“之前的事情师弟我也做的不妥,易癸前辈废我修为,我却是不怪他的。” 白舒说到这里忽然语气一转道:“但有一点我必须要像易癸前辈说明。” 易癸心知白舒不是什么善茬,所有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倒是全不惊讶于白舒语气转变的速度。 “我听着你,你小子说吧。”易癸心里也有些好奇白舒是要如何。 白舒坚定不移道:“那把被扣在观星台的乾沧剑,我是一定要拿回去的,而且一定是我自己亲自来拿。” 白舒望着易癸,目中毫无惧色道:“虽然不是今天,但总有一天我会来拿的,你等着我!” 这句话换旁人听立刻就听的明白,白舒醉翁之意不在酒,拿剑不过是日后再找易癸麻烦的一个借口。 只不过一个修为尽毁的人,要如何找一名天启境界的高手麻烦呢? 易癸自然也不相信,全当白舒嘴硬,回答道:“星院院门不闭,就等着你。” 白舒点点头,抱拳一礼,这一礼是敬易癸给自己一次破而后立的机会,随后白舒带着太虚观一行人离开了星院,下了凤霞山。 实际上白舒并不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并不恨易癸,反而还有些感激他,因为要不是他白舒不可能跟随着陆静修修炼,不可能获得这么多的成长。 在白舒心里,他是真的很想拿回叶桃凌的东西,那柄乾沧就是叶桃凌的东西,旁人都没资格拥有。 而且最关键的是白舒未来很可能再没有什么见叶桃凌的机会,他和叶桃凌本就不应该有什么亲密的关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叶桃凌把这柄剑拿回来。 其他的不管是温暖还是拥抱,承诺还是未来,白舒都不可能给她了。 下山之后,众人就催着白舒回太虚观,白舒又询问了一番,得知这一行大部分人都没有来过陵武城,白舒便领着大家在太平湖一带转了一圈,好好的玩儿上了一天。 晚间白舒引着一众同门就住在了忘月水榭之中,并告诉大家他还有一些关于学问方面的问题要请教水榭中的老先生,众人一番协商之下,决定就留在陵武城之中暂时住上一段时间,也算在漫长的修行生涯中,给自己一次入世历练的机会。 夜色初染,白舒独自在一处僻静地方闭目靠在廊柱边坐着,他不用睁眼,忘月水榭中灵气的运转,水流的动态,清风或者是明月的姿态,他都了然于胸。 只不过在小轮回界之中白舒所见到的终归是幻象,纵使有所感悟,但在现实之中白舒却不能像在小轮回界之中那般得心应手,他现在顶多算是刚刚入门而已,能听得懂天地的语言,交流起来却还是非常吃力。 正在白舒全身心的感悟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头都不回就笑道:“是你来了,师姐。” 不是因为白舒如何轻而易举的感觉到了罗诗兰的存在,而是因为随着罗诗兰的到来,那清幽淡雅的香味儿飘进了白舒的鼻子里面。 2kxiaoshuo.com 罗诗兰挨着白舒坐下,忧心忡忡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白舒便立刻宽慰她道:“师姐真的没必要为我担心..” 白舒稍一犹豫,干脆压低了声音,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罗诗兰,任何时候任何事情,白舒都不会瞒着罗诗兰,这世上的人大多白舒都信不过,罗诗兰却是一个例外。 在知道白舒气海还有希望复原,而且境界修为会更上一层的时候,罗诗兰眼睛一亮,终于放下了心来。 可对于白舒一带而过的那些跟随着陆静修修行过程中所遭受到的苦痛,罗诗兰仍然是心疼不已,因为罗诗兰知道白舒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两个人只是在雁南见面的那一次,抱着一起哭过,之后的日子里面,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白舒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白舒好言安慰一番,和罗诗兰问了很多纸鸢的事情,太虚观的事情,又和罗诗兰说了一些自己日后的打算。 无非也就是尽快重建气海,修到破虚,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结,然后离开太虚观找一个清静的地方过日子之类的,近乎于理想化的打算。 罗诗兰一如既往的支持白舒做的任何决定,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很有默契的都不再开口,而是坐在一起静静欣赏着忘月水榭这近乎梦幻般的月色。 忽然间白舒指着水里面的不知名的水生花朵问罗诗兰道:“师姐咱们回太虚之前,你还不移一些这里的花草回去,都是丰嘉城找不到的品种呢。” 罗诗兰摇摇头道:“我养了那么多花草,都是因为这些花儿长势不好,或者是被不懂事儿的师弟挖了出来,被践踏和摧残,我这才带回我的荷花塘居好生呵护起来。” 罗诗兰笑道:“有了它们的陪伴,我平日在荷花塘居也就不觉得冷清了。” “原来是这样。”白舒一直都以为罗诗兰是喜欢养花养草的,谁知道只是怜惜罢了。 罗诗兰极少见的说自己的事情给别人听道:“我最近已经开始把荷花塘居里面的花草一点一点移到后山去了,有的种在了明月峡,有的种在了莫愁湖。” 白舒奇道:“怎么都给移出去了?” 罗诗兰解释道:“花儿的长势已经大好,早就该移出去了。” 罗诗兰一句话说完就开始沉默,白舒却察觉到了罗诗兰这一刻有些异样的情绪,便问道:“师姐可是还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罗诗兰盈盈抬眸,正好和白舒的目光对在了一起,眼中温柔更盛道:“我有些想家了,二十年没回去过,准备等你和董色成亲,彻底安顿下来之后,就回家看看,以后也不会再回太虚观了。” 若非如此,陪了罗诗兰很多年的那些花草,怎么可能被她一点一点给移出去呢! 白舒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第一次问罗诗兰的身世道:“师姐你不是被我爹捡回来的么,还有家么?” 罗诗兰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羞涩道:“是捡回来的没错,但就像你让我移这水榭中的花儿一样,很多时候还不是因为故土难离罢了,哪怕那地方没有我的亲人和朋友,我还是想回去看看,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白舒却在这一瞬间想到了,罗诗兰若是真的故土难离,那她为了白访云在太虚观一住就是二十年,现在又为了自己留了下来,究竟是有多在乎这一份感情。 白舒伤心道:“师姐以后真的不和我一起住么?” 白舒望着罗诗兰那被月色染成霜色的面容,脆弱道:“少了你的照顾,我可怎么办啊?” 罗诗兰笑着摸了摸白舒的脑袋道:“小舒儿,我想你了就会去看你的,在这尘世太久,我有些倦了,我是真想回去了。” 白舒便说道:“那师姐走的时候告诉我,我送你。” 白舒说的从不仅仅只是送君千里,到时候他也要去罗诗兰的故土看上一眼,究竟是什么样的故土叫人如此难离,明明很多年过去了,那些记忆都快成为恍惚前世中的一场梦了,她却还是还念念不忘的想着。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关系 两人正说话间,许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近前,招呼了一声。 白舒连忙起身喊道:“大师兄,你来了。” 许劫点头笑笑道:“我刚才和陆先生交谈过,想不到先生谈吐不凡,见识不浅,短短一刻闲聊,竟然让我收获不小,小师弟你可当真是会找地方啊,住在这水榭之中每天做做学问,也是人生一大趣事。” 许劫嘴上虽然对陆静修连连称赞,但那姿态却还是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意味,白舒心里觉得好笑,要是许劫知道这位陆先生就是太虚祖师的师弟,怕不是要惊得目瞪口呆。 白舒不动声色道:“先生确实博学多才,我这段日子住在忘月水榭,每天和先生一起研读些经史子集,倒也是觉得安逸的很,对于失去修为这件事情,也就不甚挂心了。” 许劫点点头道:“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明白得失容易,成败色难这个道理,就连师兄我也不能做到如此。” 许劫望了白舒一眼,目中满是赞赏和感慨道:“我观小师弟一言一行,泰然自若,竟是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境修为,师兄我也是佩服的。” 白舒被许劫称赞的心里一愧,想到自己若不是得了陆静修的指点,还不知道要如何消沉,况且成败和得失,于白舒心里都是极为重要,许劫这一番赞,白舒还真是担当不起。 于是白舒说道:“师兄言过其实了,我看这人生,也是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百年光景匆匆而过,与其一味沉沦,倒不如活的洒脱一些。” 说到这里白舒微微一顿道:“况且来日去日,也并非都是定数,往昔我越崖攀山,一峰高过一峰,而今我入谷潜渊,不与云海相逢,但我今后何去何从,又是眼见什么风景,却都犹未可知。” 白舒气度不凡道:“叶桃主有一剑催城之力,白某莫非没有破而后立之能不成?” 白舒这一句话已经把自己比作了和叶桃凌同一级别的人物,世间攀上过高峰,又深深摔入谷底的人大有人在,可在最低谷处还有如此决心的人却少之又少,多半都是一蹶不振下去。 许劫望着白舒这一刻自信满满的摸样,心里终于开始认同,天下间确实又多了一个如同叶桃主一般的存在,甚至要比和叶桃凌齐名的那三位,还要更与众不同一些。 许劫有感而发道:“小师弟说的不错,我太虚门徒一生追求浩渺天道,很多人一辈子活下来,却不知天道如何,人道如何,自己要走的道路,又是如何。” 许劫轻轻叹气道:“你师兄我天启之后才想明白的这些事情,你却早已经了然于胸了,我本意是来安慰和开导你一番,却不想是我多虑了。” 白舒弯腰行礼道:“师兄肯来陵武城接我,我心中已是无比感激,话不多说,情分白舒已在心里记下,我今生今世,不管尘埃落定之后归于何处,都不后悔入了咱们太虚道门。” 许劫听过这话之后却是微微有些诧异,白舒言语之中数次有了去意,仿若太虚不是他的埋骨之地,有生之年,白舒一定会离开太虚观一般。 许劫还要再问,罗诗兰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各自回去歇着吧。” 白舒点头应是,恋恋不舍的望了罗诗兰一眼,许劫也不好再说什么,嘱咐二人好好休息之后,也终于离开游廊,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秋月如洗,澄明绰影,霜天清寒,水佩乌啼。 罗诗兰和许劫相继离开之后,白舒看了一晌月色,再转身时,身后远处游廊尽头,早已经俏生生的站着一位粉衣少女。 再回首时,萧雨柔如同第一次在雁南撞见白舒时的可人样子,这一晃的时间,已经两年过去了。 和白舒相处时间最多的,不是董色和罗诗兰,更不是叶桃凌,而是这个至情至性的小师妹。 两年的时间对于一般人来讲,足够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谁能想到萧雨柔铁了心跟定了白舒,白舒却在几番辗转犹豫之下,最终变得铁石心肠了起来呢! 白舒只是微微一愣,就向着游廊尽头的萧雨柔走了过去,他要回到自己住处,总得要经过那里,就像一个人要继续生活,有些事情总也不能避免,逃避终究不是什么办法。 萧雨柔从在星院第一眼见到白舒,就不可自制的想要靠近白舒,和白舒说上几句话,问一问白舒这一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又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狠心。 可思来想去,萧雨柔几番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有在别人和白舒都说过一遍话之后,她才敢等在这个路口,期待着能和擦肩而过的白舒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萧雨柔便眼见着那个叫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身影一步步的靠近自己而来,她的心也开始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同时那道好似就要愈合的伤疤,又重新撕裂开来,提醒着萧雨柔,曾经白舒究竟给了她多少的伤害和痛苦。 倘若许下不变的承诺没有兑现,曾经亲密的关系也变得疏远,那么无论是痛苦的画面还是美好的回忆,就都会变成穿肠毒药,腐蚀着人的内心。 所以萧雨柔关于白舒的所有记忆和感觉,就在此刻全部化作了折磨人的痛苦。 直到白舒走到了萧雨柔的身边,微笑着打招呼道:“小师妹这么晚了,应该要去睡觉了哦。” 白舒这是哄小孩子的口气,却没有如萧雨柔想象一般问自己:你在这里做什么? 若非逼不得已,白舒是不会做明知故问的事情,他当然知道萧雨柔是在等自己。 萧雨柔只是习惯性的靠近白舒,想靠近一点儿,再靠近一点儿,可等她真正站在白舒面前,她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白舒,说些什么话才好。 2kxs.la 见萧雨柔沉默,白舒笑笑道:“你们月余舟车劳顿,赶紧去休息吧,别在外面受了寒了,我也先回去睡了。” 再见萧雨柔时白舒没喊她箫姑娘,白舒觉得与其那般疏远,倒不如现在这样坦然。 说完这句话之后,白舒迈开步子就要离开,萧雨柔只见白舒的身影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好似两人第一次在雁南见面的时候那一次相遇,那个飘着雪花的傍晚,人影阑珊。 就在白舒越过萧雨柔的那一瞬间,萧雨柔终于鼓足勇气道:“白舒,我好想你。” 白舒立刻停了下来,只听见萧雨柔紧接着哀求道:“你能不能和我说几句话?” 白舒便回应萧雨柔道:“好啊,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萧雨柔吱吱呜呜,最终还是说道:“我只想听你说话,却不敢和你多说什么。” 白舒便问萧雨柔道:“那你最近修炼怎么样,有没有不听师娘的话,或者是惹师父生气。” 萧雨柔听到白舒如此发问,连忙为自己分辨道:“没有没有,我在山上可听话呢,每日都修炼到深夜,清早又起来练剑,现在就连爹爹都说我的进境有些一日千里的意思了。” “那可真好!”白舒由衷的赞叹道。 萧雨柔柔声道:“白舒你别担心,我很快就能把境界和实力提升起来,到时候我就能像罗师姐和大师兄一样保护你了。” 白舒摇摇头道:“我几时需要别人保护?我只希望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一句话说的萧雨柔哑口无言,曾几何时白舒说要照顾好她,而今话风一转,竟只说让萧雨柔自己照顾好自己。 白舒却没想到这一点,还以为萧雨柔在为之前的事情失落,便解释了一句道:“我上次离山的时候话说重了,你别在意...” 白舒话没说完就被萧雨柔打断道:“你一句话说的我痛不欲生几个月,现在轻飘飘一句严重了,就要揭过去么?” 白舒无所谓道:“你可以打我骂我恨我,只要你开心。” 萧雨柔撇嘴道:“我不开心,我现在只想你拿我当师妹看,咱们有个同门之谊就可以了,好不好?” 萧雨柔自己问完就开始下意识的紧张起了,她生怕白舒连这样的要求都要拒绝。 谁知白舒很痛快的说道:“行,就是同门之谊,这个好!” 萧雨柔随即如释重负,拍着胸口道:“你知道么,这段日子你不在太虚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早就应该放弃你了,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却还是在你转身离开我的时候变得撕心裂肺的。” 萧雨柔神色严肃道:“因为才我心里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亲人了,我不能承受失去一个亲人的痛苦,所以只要你还认我做你师妹,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萧雨柔说完开始甜甜的笑,刚笑起来又掉起了眼泪,开始一声不响的哭。 白舒安慰她道:“傻丫头想那么多干什么,回去睡觉啦,我明天带你们去陵武城里面转转,好好玩儿上一天。” 萧雨柔终于心满意足的点点头,话也没说,就一边儿抹着眼泪,一边儿转身离开了。 有时候渐渐疏远一个人,不是不喜欢,只是不能喜欢,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挽回一个人,也不是死皮赖脸,而是真的在乎,甚至在乎到不在乎再相处的时候,究竟和那人变成了什么关系。 但只要有关系就好! 第三百三十六章 陷害 第二天陵武城秋高气爽,一众太虚观弟子在忘月水榭的灵气大阵之中泡了一整晚,再起床时,身子骨都轻了几分,有飘飘欲仙之感。 等众人收整得当之后,白舒便做东请一众太虚观弟子去春镜楼吃了顿上午饭,宴欢而毕,众人漫步在太平湖边,往荔香院的方向走去。 初秋时节的太平湖一带,霜叶初染,湖镜如练,湖光之上,天色更是碧蓝似洗,好一个清爽宜人。 旅途劳顿之后,众人都极为享受这惬意的一刻,就连萧雨柔这等连日以来苦闷缠身的人儿,到了这时候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名山大川自有其灵秀,但像这太平湖如此开阔的景观和陵武城如此繁荣的都城,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白舒正在湖边走着,冷不防徐慕灵悄悄走上了前来,重重的拍了白舒的肩膀一下。 和徐慕灵熟络之后白舒才发现,这位看似稳重要强的师姐,实际上却是个俏皮活泼的性子。 当下白舒打趣道:“慕灵师姐可小心喏,别把师弟我一掌拍死了,我现在身子可弱。” 徐慕灵啐道:“你还要不要脸了,我最多是吓你一下,又没用多大力气,就是个小姑娘也受得,别说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了。” 白舒笑笑也不说话,他只是喜欢看徐慕灵生气的样子,毕竟两人从敌对关系修成现在深厚的同门之谊实属不易,白舒也缺少一个能肆意嘲讽的对象,徐慕灵此刻就是白舒的开心果。 徐慕灵看着白舒坏笑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追着白舒就要打,白舒赶紧跑开,却怎么可能跑的过徐慕灵,几步就被徐慕灵追上狠狠的揍了一顿。 远处许劫和罗诗兰并肩走着,望见白舒和徐慕灵打闹的场景,也是心照不宣的笑了出来。 等到徐慕灵打够了之后,她才终于收起了嬉笑之心,一本正经的问白舒道:“我问你个事儿,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白舒心里已经猜到徐慕灵要问什么,笑道:“你要问李安忆的事情?” 徐慕灵肃然道:“是了,就是这件事情。” 白舒问徐慕灵道:“你认为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么?” 徐慕灵看着白舒的脸,既感到熟悉,又觉得陌生,稍一犹豫之后徐慕灵才道:“我不清楚,我只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 白舒心里略一失落,他确实没想到自己在别人心里竟然是这样不明是非的好杀之人,可徐慕灵的下一句话却让白舒无比感动。 她道:“倘若真是你做的,我相信你也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到时候有任何后果需要承担,我和你一起。” 白舒深吸一口气道:“多谢慕灵师姐的信任,但李安忆之死确实和我无关,我总感觉是有人刻意嫁祸于我。” 徐慕灵面色凝重道:“这话要怎么说?” 白舒便将那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徐慕灵说了一遍,徐慕灵听过之后说道:“也就是说有人书信告诉余秋寒,李安忆会在七月初七在春镜楼和他碰面,然后那天你本来也要出现在春镜楼,就在你和余秋寒巧遇之后,李安忆的尸体就出现在了太平湖边,正好被你和余秋寒看到?” 白舒点点头道:“没错,而且李安忆身上什么伤口都没有,只有一道杀字符的气息。” 徐慕灵沉思片刻,发愁道:“这事情确实有些不对,但这世上会杀字符的人除了你还有谁呢?” 徐慕灵这一句话出口,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说道:“是黄俊么?” 白舒摇了摇头道:“黄俊不可能有杀死李安忆的实力,而且黄俊下山之前,观主已经抹去了黄俊对于杀字符的记忆,据我所知,普天之下会杀字符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零点看书 徐慕灵困惑道:“那这事情就说不通了,而且倘若真有别人会杀字符,也一定是我太虚观的人,更是没有道理杀李安忆再嫁祸给你啊。” 白舒沉默良久才道:“我之前其实已经在观主的授意下把杀字符忘了,我画不出杀字符来,但我还是能用杀字符。” 徐慕灵一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说?” 白舒解释道:“会画杀字符的只有我一个,但任何身有灵气的人都可以使用杀字符。” 徐慕灵这才明白过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有人有画好的杀字符,就可以用来击杀掉李安忆是么?” 白舒微微点头道:“我忘掉杀字符之前,刚刚才画了一批杀字符,使用了最为上乘的符砂和符纸,能最大程度的发挥杀字符真正的威力。” 白舒轻叹一声道:“这批杀字符基本上都在我手里,惟独有一张我送给了别人。” 徐慕灵责怪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送给别人呢,这时候反而平添了烦恼,给了别人陷害你的机会。” 白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徐慕灵追问道:“你把那张杀字符送给了谁呢?” 白舒心里也是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其实他说起这件事情,本意就是告诉徐慕灵让她帮着自己分析一下,话说到这里,白舒压低了声音道:“我只送给少白一张杀字符,就在他离观之前的那个晚上。” 徐慕灵先是一愣,随后骂道:“好你个白舒,少白离观你明明知道,都不告诉我!” 白舒针锋相对道:“你心里也清楚,他本是任意去留之人,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徐慕灵也知道白舒说的不错,神色一阵黯然,紧跟着为巫少白分辨道:“少白是不可能陷害你的,咱们先不说是不是他杀了李安忆,就算是他,你觉得少白会滥杀无辜么,说不定李安忆就和那批他去追查的异灵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结,不然他为什么平白消失了那么久。” “别说了!”白舒打断了徐慕灵的话道:“李安忆师兄秉性纯良,我看的出来的,更不要提人家在临川的时候,还有恩于我们,现在李师兄尸骨未寒,你觉得你说这些话合适么?” 徐慕灵听白舒这话火气一下冒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分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少白他有问题了,你那么相信外人,却不信自己的同门么?” 旁人闻听徐慕灵和白舒吵起来,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白舒连忙压低了声音道:“你喊个什么,不等我说清楚了。” 徐慕灵却怒气冲冲道:“你说什么清楚,枉少白还一心把你当成他最好的朋友。” 白舒无奈之下只好急匆匆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会不会是少白遇到了危险,杀字符被旁人抢去了。” 这一句话说愣了徐慕灵,仔细一想白舒的话却是很有道理,心下不免又担忧起巫少白来,连忙说道:“你说的很有可能,咱们要赶紧找到少白。” 白舒叹气道:“我早就顺着李安忆的线索去找了,可是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寻到,我也不知道少白去了哪里,想要找他,却是比登天还难。” 徐慕灵经白舒这么一说,心中恐惧,竟然眼眶一红,脆弱不堪起来,她求救似得问白舒道:“那到底要怎么办啊,我知道你最聪明了,要是你也没有办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舒沉吟片刻道:“只能等回到观里,和长辈们说一下这事情其中的原委,相信我师父他们应该会有什么办法。” 徐慕灵本就是个急性子,尤其是牵扯到了巫少白,她就更加急不可耐,当时就道:“那咱们今天就回太虚观,你也是的,怎么拖了这么久都不回山,害的我们一直不知道这个消息。” 白舒说道:“少白自己选择离山,自己就要承担风险,就像我修为尽毁之后,我没有怨天尤人,而是自尝苦果一样,而且我觉得以少白的实力,总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而且这事情都是我自己的猜测,说不定真的是少白杀了李安忆师兄,在没有证据之下,我回去也是徒然。” 徐慕灵冷哼一声道:“我不管,咱们立刻就要回太虚观去,叫我师父他们想些办法,汤师叔也总不能不管自己的弟子,而且这事情也牵扯到咱们太虚和剑宗世世代代的关系,更是马虎不得,你就不怕剑宗中人奉你为敌,尤其还是在你修为尽失的这个时候。” 白舒泰然道:“叶桃主一直在我身边,有她为我作证我怕个什么,况且我没做亏心事,就算是有一天我白舒举世为敌,那又如何?” 徐慕灵知道白舒心高气傲,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说再多也是枉然,就没有继续和白舒谈论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急着赶回太虚。 白舒却告诉徐慕灵道:“我在陵武城还有事情未了,不如你先回一趟太虚,我留在这里把事情了结,然后再探查一番,毕竟李安忆是死在陵武城中的,这里总归是更有可能找到什么线索。” 徐慕灵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又和白舒细细询问了一番七月初七那天整件事情的一些细节,这才告别了众人,独自急匆匆的骑马离开了陵武城,往丰嘉城赶去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踩联入院 荔香院是华都落定之前就存在于太平湖边的,始建年份不详,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荔香院先后经过了三次重建和修复,而今的荔香院仍然保留了很大一部分的旧制和古建筑群。 据传闻言说,旧时太平湖边只有荔香院一处建筑,那时候太平湖畔还未曾像现在这般繁华,因此只有荔香院是最大的去处,想要粗略的在荔香院中浏览一遍,都需要大半天的光景,更不要说细细赏玩和流连了。 荔香院也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圣府,不仅仅是陆静修在荔香院之中抄过书,就连帝师苏羡鱼这位大文豪,也是从荔香院之中走出来的,有那么一段时间,苏羡鱼甚至还在荔香院中教过书。 陵武城两院,一南一北,一高一低,一明一暗。星院主掌华国气脉,望尽天星风水,一直以来都给人以无尽的神秘色彩。而荔香院却是别开生面,院门不闭,广迎天下之客,院中学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旁人的注视之下,端得是君子坦荡。 要知道很多门派或者组织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很大程度取决于百姓对于未知的恐惧和敬畏,一旦你将自己赤裸裸的展示在别人面前,就很容易失去这份威严和本来的地位。 不仅如此,不同的势力内部,还会有着外人理解不了的行为和准则,更有甚者,诸如澄湖寺之流,内里还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也是为什么四派对于门户的把握都格外的敏感的一大原因。 真说起来,像荔香院这样经营成不加掩饰的开放形式的书院,也就只有太虚和剑宗胆敢以同样的坦然来面对世间的外人。但太虚和剑宗永远不会真的敞开大门任由普通人进出,单这一点,白舒就由衷的佩服荔香院。 这是身在红尘历练中,本该云深月拢,偏偏谪落做灯。 白舒等人到荔香院的时候,在门口就一眼望见院中秋菊初开,还未进门,那淡雅的香味儿却已经若有若无的传了过来,叫人精神为之一阵。 抬眼之后,方才低头,白舒就发现荔香院大门口的地板之上刻着两副对联,字体古雅,风骨蔚然。 上联写作:四丧陵第一,四技武第二,老夫居陵武,孰是第一孰是第二? 下联写作:三派道在前,三才人在后,小子本道人,不敢在前不敢在后。 众人也同时发现了自己脚前这一副对联,徒自看了半晌,都不得其解,惟独白舒看过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开心。 罗诗兰便对白舒喊道:“师弟书读的多,给大家讲讲这一联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白舒这才收敛了笑意,认真解释起来道:“四丧自然是指君臣贵贫这四种人的丧葬规格,其中只有帝王之穴被称之为陵墓,最为尊贵,因而许为第一。而四技指的是方武岐算,其中武学自然难以与咱们这种修炼有成之人相比,许为第二。” 说到这里白舒又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道:“写这上联之人说这些只是为了引出陵武二字,他住在陵武城中,又占了第一,又占了第二,因此他问人家,究竟谁才是第一谁才是第二。” 白舒感叹道:“他言下之意莫不是老子才是天下第一,旁人算得个什么东西。” 官如霜听后笑道:“白师弟如此一解释我倒是听明白了,这出联之人当真是有一股自命不凡的气势。” 白舒回道:“岂止是自命不凡,怕是心气高到了极点,才思也算是敏捷,说不得就是荔香院的人。” 官如霜兴致更盛,追问道:“那下联白师弟要如何来解呢?” 白舒低头看了一眼,笑意更盛道:“下联说的三派我猜应该就是道剑佛三派,太虚为首,向来是在前,而三才指的是天地人,天地在前,人字在后,所以对上这下联的,说不好是咱们的一位同门,毕竟他自称为道人,因而他不敢在前不敢在后。” tsxsw.la 张敏在一旁听了半响,这时候也忍不住拍手道:“上联那自认天下第一的气势已经无可超越,再如何狂妄和张扬,也都顶多是与其分庭抗礼,而下联这不敢在前不敢在后的不卑不亢,对比起对方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已经是大获全胜了,当真是妙极。” 白舒认同道:“师兄说的对了,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能胜之,想要赢这份桀骜不驯,就还真的只有这份不卑不亢,可与一战。”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是一阵感叹,再想起自己在漫长的修炼生涯之中,也难免会有心浮气躁,心高气傲的时候,却忽略了修行中人本就应该保持着这份不卑不亢的事情。 “小哥儿不知道这楹联背后的故事,却能丝毫不差的解出联来,我本以为你也是苦读诗书的来日圣贤,想不到却是丰嘉太虚中人,佩服佩服。”众人正唏嘘间,一直在旁边听白舒讲话的一位中年胖子走上前来搭话道。 白舒这才注意到这人,拱手一礼道:“在下书读半卷,半蒙半猜,最多算是半个读书人。” 那人笑道:“鄙人商行万里,万买万卖,绝对称得万贯行路商。” 白舒听过之后一愣,和那人对视一眼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白舒再次行礼道:“我在陵武城也盘桓多日,却不想城中妙人儿如此之多。” 那人笑道:“小哥儿说笑了,不过你虽然联意尽解,但你可知道这幅楹联为何不悬与门户两侧,而是刻在了地面之上么?” 白舒心里有些不成熟的猜测,也不愿直言出口,干脆说道:“愿闻其详。” 那中年胖子往前踱步,走到了那副对联之前,慢悠悠的说道:“当年荔香院出过一位大文豪,才动一世,游学授书多年,甲子年后方才回荔香院住下,偶有经传流传而出。据传闻言说,这位老先生古稀年那一晚,有一位年轻人深夜造访,敲门只说请你喝酒,言语间未见足够尊敬,那老先生因此心生不满。” 那中年胖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说道:“老先生便闭门不迎,只问一句来着何人,那年轻人回是无名小辈,因此老先生才说了这么一副对联。” 白舒点点头道:“六十曰耆,七十曰老,老先生那一日古稀,难怪用了老夫这个称呼,言下之意就是文无第一但我已然不见敌手,无名小辈又凭什么可以和我痛饮。” 那中年胖子腆着肚子笑道:“小哥儿分析的很有道理,谁料那年轻人下联对的如此之妙,那一晚老先生开门迎客,一老一少二人从夜半三更,一直喝到鱼肚微白,老先生不胜酒力,第二日天光大亮之时方才酒醒,那少年人却已然不见,老先生就吩咐人把这副对联刻在了荔香院的门口。” 那中年胖子故弄玄虚道:“小哥儿可知道这对联为何是刻在地下,而不是高挂起来。” 白舒心说这有何难,当下自信满满的解释道:“无非是因为老先生当年已然在文坛顶峰,到头来却不如一个小辈看的透彻,不管是道门还是书院,任何身在其中的人都是晚辈,自然应该要虚怀若谷,不卑不亢。” 白舒低头看那楹联一眼,微微一笑道:“因此这楹联就被刻在了地上,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人们,要保持谦虚。” 那中年胖子称赞道:“小哥果然才思敏捷,不过老先生还想传达另外一层意思,就是现如今的读书人,无不是心高气傲,一心想着家国天下这样的大事,老先生实际上想传达给人们的是,抬眼看物,低头做事,叫人们不要眼高手低,而要脚踏实地。” 那中年胖子言语之中满是崇敬道:“这脚踩楹联,就是荔香院第一景,不管是谁入这荔香院,都要先亲自踩一踩这副楹联,时刻记着老先生的训导。” 白舒受教道:“原来如此,不愧是天下学子所仰慕的学府,果然是不同凡响。” 那中年胖子笑道:“我还有事情,只能先行告辞而去,耽误一刻金银就短了千两,可万万耽误不得。” 他说着就急匆匆离去,走之前还告诉白舒等人道:“诸位不妨踩一踩这楹联,入荔香院再去看看有什么有趣儿的景观,保管不会叫人失望。” 太虚观一行人便真如那人所说,踩着这副楹联入了荔香院,这一步步踩了下去,才知道当年那位老夫居陵武的先生,是何等的用心良苦。 这一点也正是道门和书院的不同之处,道门看重个人机缘和参悟,而在书院之中,人们永远都能接受到最正确最为崇高的精神引导,就好比这脚踩楹联入院。 别看就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路,两行并不高深的文字,却足足可以在一个人人生道路的起点之上,做出最为正确和深远的导向和影响。 很多在荔香院中读书读了一辈子的读书人在垂垂老矣之际回首自己的一生,也只能说一句“此生无悔入书院,问心无愧数十年”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梧桐剖心 众人踩联进入荔香院中,院内第一层建筑是一片宽广的开阔地,未显含蓄之美,却叫人感觉到说不出的痛快。 冷色石砖遍铺,整齐如砌,树边和石台之下堆满了一盆盆初开的秋菊,香气袭人。 一般来讲院中花朵都应该是看时节分区域盛开,极少像荔香院一般全用了盆栽,什么时节就摆上什么时节的花朵在前院,如此这般倒是一年四季都做得一枝浓艳,没有个消停的日子。 这些暂且不提,进入荔香院之后,最为显眼的要数前院中心那一颗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枝叶繁茂,一身清爽。 许多第一次进荔香院的游客,一进门别的都先不管,径直就要去这梧桐树前看上一眼,此时此刻,那梧桐树下就聚集了一群游人,正在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白舒等人便也凑了上去,才到近处,白舒就吃了一惊,原来这梧桐树干的正中心处,开了一个大洞,中间空荡荡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还不等白舒细细观瞧,就听到一旁有人说道:“你们这就不懂了吧,这梧桐可是荔香院的院魂,早在荔香院建院之前就长在这里了。” 白舒听闻这个说法,心道有趣,不成想一棵树也能成为荔香院的院魂,便开口问道:“请问这院魂二字,要从何说起呢?” 那人见众人大感兴趣,一阵得意道:“这话就要从数百年前荔香院中的一位乐师说起了。” 那人自顾自的走到了人群之中,站在梧桐树下讲述道:“数百年前院中有一乐师,技高超绝,喜奏诸般乐器,却唯独不奏古琴。旁人问起,他只道古琴有魂,吾未见城中一琴如此,无魂之琴不若不奏焉。” 白舒微微摇头,有些不认同那个乐师的观点,因为白舒知道叶桃凌的第一把剑只是一根树枝而已,不过白舒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懂乐律的,既然不懂,就只能算是外行人,而外行人非议他行之事,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不等白舒多想,那人又道:“同年那位乐师写出一首古琴曲名为乌凉调,惊动一时,曲谱一传十十传百遍布天下,可世间竟是没有任何一张琴,能完整的弹出这首曲子。” 白舒听到这里,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就不是曲高和寡的事情了,音游难至才是乐道最大的悲哀,那些妙曲圣调,只存在于乐师的想象之中,却根本没有机会亲耳听上一次,那将会是何等的悲哀啊! 那人接着又道:“那乐师自然不甘心自己谱成的曲子永远只是一纸虚妄,便收拾好行李,游历四方,准备找神木天丝,亲手制作一张古琴,来演奏这首乌凉调。” 话说的这里,那人语气之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唏嘘道:“乐师这一去就是一个甲子,就在人们已经快要忘记他,忘记有那么一首永远也弹奏不出来的乌凉调的时候,那位乐师他回来了。” 那人轻轻一叹道:“他离开荔香院的时候还是风华正茂,可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白发苍苍,陪着他一起回到荔香院的,还有一组上好的冰丝琴弦,那是只有在传说中才存在东西。” 那人说到这里,卖起了关子,竟然是闭口不语起来,旁边围观的人急忙追问道:“那后来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制出那张能弹出乌凉调的古琴?” 那人微微摇头,遗憾道:“那乐师回荔香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天下皆知,可他想要的琴却还没有制好。他便广告天下说需要上好的琴木制琴,举国上下都在寻找那乐师所要的琴木,可到了最后,还是没能找到一块令那乐师所满意的琴木,而这个时候那位乐师已经风烛残年,即将不久于人世了。” 众人闻言也是一阵唏嘘,白舒更是深深明白这种全力以赴,到最后还是镜花水月,满望成空的无力感,这也正是人们所常说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就在众人感叹不已的时候,那人走到了梧桐树边,摸了摸树干道:“那一天也是一个秋日,阴风怒号,还没到傍晚,天就已经暗了下来,那乐师就在这颗梧桐树下,召集了荔香院中一众善于音律的院生,准备将自己寻到的那组冰丝琴弦赠出去。” 白舒的思绪便也跟随着那人的讲述,穿越到了那个秋风肆虐的阴天,可怜那日秋菊已然凋零。 那人继续讲道:“那乐师站在树下,憾然道‘一生求琴,死而不得,乌凉无响,泉下遗音’,他一句话说罢,就要咽气而亡,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秋风忽然吹熄,苍穹云破天明,那乐师身前的梧桐树上骤然炸裂开一个大洞,洞中掉落出一块梧桐木,正好落在乐师脚下。” 白舒心里微微一震,终于明白这梧桐树上为何破了这样一个大洞,耳听得那人声调高了几分,一字一句道:“这就是荔香院中最为传奇的一段佳话,梧桐剖心的故事。那位乐师最终用那段梧桐心木,制成了一张上好的古琴,就在这树下我站的地方,亲手演奏出了他数十年前自己谱出的那首乌凉调,一曲而终,那乐师仰天长啸,千里之内的鸟儿尽数而来朝拜,落满了梧桐树,那乐师一啸之后,也终于撒手人寰,只不过他这一生,再无分毫遗憾。” 白舒听的心情一阵澎湃,却还是有些疑惑的问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乐师也算是不枉此生,只不过这院魂一说,又要如何解释呢?” 那人看了白舒一眼,高声道:“那乐师早年间奏乐,都在这梧桐树下,一人一树分别数十年之久,再相见时,已是忘年知己,没有人比这颗梧桐树更加了解乐师心中所想,为了成全乐师,这颗梧桐甘愿剖心以献,而乐师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也一辈子没有停下来一步,至死方休,这就是荔香院的院魂。” 那人高声问道:“从荔香院之中走出去的学子,都要在离开之前问一问自己,你是否愿意为民剖心,为国剖心,终其一生走在这条造福天下苍生的道路上,不死不休!你能做到这一点么?你究竟愿意为了什么,才肯把自己的心剖出来?” 白舒被那人几句话说的微微激动,站在原地,身子颤了一颤,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白舒究竟愿意为了什么甘愿剖心以献,有没有什么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成的事情,白舒想着想着心就沉了下来。 因为他从没想过为国为民,他只想要凌问儿活着,可人世之中,怎么可能会有死而复生的事情发生。 雅文吧 到了如今这般光景,白舒心里纵有千万般悔,千万般恨,千万般不舍和不甘,也只能慢慢学着放下了。 旁人不像白舒一般自私,心里都在想着那人方才那一番话,梧桐剖心,为国为民。这本和国家社稷,天下苍生都没有关系,却被荔香院奉为院魂,叫人联想到自己身上,这也是读书人所特有的本事。 比起星院来,白舒自然是更喜欢荔香院,不管是踩联入院,还是梧桐剖心,都能体现出荔香院对于精神教化这一方面的深厚底蕴,这是世间其他组织所都不具备的一种东西。 这一番曲折的故事听了这么久,太虚观的一行人也都是感慨万千,尤其是许劫和罗诗兰二人,两人在莫渊山清修苦练多年,早已经没了什么理想和追求,性子一分一分的淡了下来。 此刻二人闻听梧桐剖心之事,年少时期久远的记忆又重新翻腾了起来,他们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多久没有过这样奋不顾身的冲动了。 罗诗兰偷偷看了白舒一眼,目若秋泓。 倘若白舒望见这一幕,他可能会明白自己就是那个甘愿令罗诗兰剖心以献的人,只可惜白舒这一刻沉浸在悲伤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罗诗兰的一举一动。 旁人也注意到了白舒这般失魂落魄的表现,都没有开口去打扰白舒。 一直到围观梧桐树的人散去了大半,白舒方才回过神来。这时候白舒才发现罗诗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梧桐树下,从锦袖之中探出了纤长白皙的手臂,用指尖轻轻点在了梧桐树的树干之上。 那温柔触碰的摸样,和那怜惜到如望见白舒一般的神情,都静美如同秋叶。仿佛罗诗兰伸手触摸的不是一颗树,而是一个没有了心的,只有着黑洞洞可怖胸口的,无怨无悔却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一个人一样。 “师姐...”白舒下意识的唤了一声,他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罗诗兰把她从那种悲伤凋零的氛围之中给拉出来,可罗诗兰看都没看白舒一眼,只是忽然抬了抬头。 白舒也顺着罗诗兰的目光看了过去,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冠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摇曳了起来。 罗诗兰忽然朱唇轻启道:“不用等了。” 她这一句话说完,整颗梧桐树的树叶开始如同秋雨一般纷纷下落,绿色的树叶在从树冠处落到地面的过程中,就逐渐变得发黄,然后又一点一点的烧成了红色,最后落在地面之上,化为了灰烬。 一身白衣的罗诗兰在火焰之中,在树叶遮挡下的白舒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那若有若无的身影,伴随着让白舒难以忘记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都逐渐变的不真切起来。 她是这场火雨之中唯一没有化为灰烬的东西! 一直到了最后,梧桐叶落尽,剩下的那一颗光秃秃的树干,也在无声无息中燃烧了起来,烈火骤然而起,火光一直烧到了天边。 白舒在熊熊烈焰之中奋不顾身的冲了进去,抓着罗诗兰的手腕把她从梧桐树边拉了回来,罗诗兰冰凉的手心激的白舒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荔香院的那颗院魂,在顷刻之间就彻底化成了一片灰烬,一阵平地而起的狂风过后,甚至连一点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院中最开始满是惊呼,而到了这一刻,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罗诗兰淡然开口道:“它不知道那个乐师已经死了,还以为是他又一次离开,只不过第一次它等了一甲子,这一次它多等了几百年。” 罗诗兰握紧了白舒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刚刚告诉它不用等了,因为已经等不到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墨池题梅 白舒亲眼所见,这颗经年古树,一刻枯荣,就好比人生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一般。 他有感而发道:“想不到一颗梧桐树竟然能和凡人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这一等就是数百年。” 罗诗兰垂眸,疏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道:“都说爱恨,你可知道人最看重恨,而妖却最在乎爱么?” 白舒莫名伤感,问道:“师姐是说这梧桐树是妖么,它难不成爱上了那个乐师不成,妖和人之间,也会产生爱情么?” 罗诗兰沉默片刻,为白舒解释道:“对于妖来讲,情就是情,你说这梧桐剖心给那位乐师,仅仅是因为爱情么?” 白舒一愣,剖心以献,只为成全,这似乎已经脱离了爱情的范畴,达到了一个更伟大的感情程度。 白舒轻叹一声道:“或许轮回之中它还能和乐师相见。” 罗诗兰遗憾道:“没机会了,人都有轮回,而妖只有宿命,这也是为什么人人都得百年阳寿,而妖怪却可以在世间存活千年的原因,只不过人死之后尚且可以修得来世,而妖若是死了,就真的会彻底消失。” 罗诗兰这番话出口,所有人心中都悲戚起来,因为倘若罗诗兰说的是真的,那这颗梧桐树的命数以定,注定了只有化为灰烬,却没机会再见那人一面。 罗诗兰伤感道:“它剖心那一刻本就耗尽了所有修为,之所以数百年仍然屹立不倒,全靠着它对乐师那一份执念,而今我见它孤零零的站在这里,还不清楚永生别离,实在是于心不忍,就让它不要在等了。” 罗诗兰曾经也想过等白访云回来,可所有人都告诉他白访云不可能回来了,她也亲自去找过白访云,直到最后罗诗兰才确定,白访云是真的回不来了。 她知道这种等待的感觉,多等一刻,便多一分煎熬。 罗诗兰怅然道:“它总要明白,有些人你永远都等不到了。” 随后罗诗兰幽幽一叹,秋日光辉随之一阵黯然,她站在那里牵着白舒的手,和白舒靠的很近,可她那哀怜的模样和幽慕的气质,却好似在她身边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所有的人都隔绝开来,一直到她和别人处在同一个平行时空的两个不同的世界之中。 当年罗诗兰站在东洛剑宗之外,望着碧落山上那灵秀无双的亭台之时,也是这个模样。 白舒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就算不懂罗诗兰,不是罗诗兰那个真正想要永久陪伴的人,也至少能给罗诗兰带来一些温暖,可这一刻白舒才发现,原来感情这种东西真的不能够替代。 所以罗诗兰触景伤情之后,白舒率先心痛到无以加复。 白舒拉了一下罗诗兰的手,轻轻把她拥进来怀中,低声耳语道:“师姐不要伤心,我会陪着你的。” 这一个拥抱短暂而又温情,只是轻轻一触,两人就已经分开了来,罗诗兰那一身寒意和哀愁,也在这个拥抱和那句耳语之下分崩瓦解。 于是旁人又喘得气来,秋菊依旧还是芬芳。荔香院深处涌出了大量闻风而来的人群。 院魂尽焚,从此世上再无剖心之证。 白舒拉着众人避过风头,从旁边的侧门走清幽小路进了荔香院的深处,离开之前白舒还听得数声痛心疾首的嚎哭。 此情此情虽然非是信仰崩塌,可那种悲痛欲绝的感情,绝对不是外人能够轻易理解的。 到了这一刻白舒也不好说罗诗兰此举是对是错,毕竟倘若这梧桐树继续在那里屹立下去,荔香院院魂就永远不会倒塌,说不定乐师转世投胎之后,还有机会走到那颗梧桐树下,纵使相逢应不识,也是见过,念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可随着罗诗兰这一句别等了,什么都没有了,罗诗兰说人才有轮回,妖只有宿命,说到最后,也不过是命该如此四字。 再往荔香院中走,人就渐渐的少了起来,经过了梧桐焚尽这事情之后,众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就算是强行开口,也是说不了几句话就悻悻然闭上了嘴巴。 正在这时白舒等人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寻觅着声音走了过去,却见一月亮门前题了三字唤作墨池苑的地方。 白舒只见墨池苑三字,那本来因为院魂焚尽而忧伤的情绪立刻就振奋了起来,这三字蔚然自成风骨,竟然是白舒从来没见过的一种字体。 白舒顿时如获至宝,唤停了众人,站在月亮门下,盯着那墨池苑三字看了又看,连连赞叹道:“真是一副好字,我回太虚的时候,一定要给熊师兄带一副拓本。” 许劫顿时笑道:“不如小师弟进去瞧瞧有什么门道,大家也都散开自己走走转转,我陪着罗师妹说一会儿话。” 其他人都应了下来,白舒回眸看了罗诗兰一眼,见她虽然还是略显惆怅,但并没有显露出如何抗拒的意思,便微微放下心来,转而白舒又望向许劫,在得到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之后,白舒才对罗诗兰道:“那我进去看看,师姐有事儿尽管唤我。” 罗诗兰微微点头也不言语,跟在了许劫身后,白舒又对许劫抱拳一礼,这才进了墨池苑。 只不过这行礼的动作却让许劫下意识的皱起了眉来,只因为刚才白舒那表现完全就像是把自己家的丫头托付给外人照顾片刻的模样,可实际上许劫和罗诗兰才是青梅竹马长起来,认识的最久,不管怎么说,感情的深厚程度也要超过白舒才对。 就算是托付也是许劫把罗诗兰托付给别人,而不应该是白舒做出如此的姿态。 雅文吧 或许感情在白舒这里讲究个先来后到,但在罗诗兰心里却未必如此。这一点许劫也清清楚楚的明白,可他还是千里迢迢的赶来了陵武城,只是为了给太虚观争一口气么,倒也并非真是如此。 他轻叹一声,陪着罗诗兰继续往荔香院深处走去,其他人有的跟着白舒进了墨池苑,自然也有去其他院落观瞧的。 才进墨池苑中,白舒就看到了满庭院的梅花,片片盛开着,不合时宜的挂满了枝头,墨池苑内游人如织,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 就是用细毫在每一瓣梅花之上,小心翼翼的留下自己的字迹,整个墨池苑内,飘满了梅墨香气,白舒身处其中,就像是跌跌撞撞,一头栽进了一副水墨画中一般。 白舒站在树边看了一晌,忍不住指出一位少女在落笔时的笔画错误,被白舒指出错误的那位少女脸色微微红晕,羞答答的把双手背在了身后,将毛笔藏了起来。 可她那眼神却还难以抽离的留在梅花花瓣之中,满心欢喜的望着花瓣上那几乎淡不可察的字眼。 白舒客客气气的问道:“姑娘可否告知,为何满苑游客,都在此处题梅?” 那少女望了白舒一眼,不可思议道:“公子竟然不知荔香院秋菊只是幌子,真正有意思的,全在这墨池苑梅花之上么?” 秋菊迎人,梅花却藏在深院之中,白舒自然知道哪一个更加有趣,当下他追问道:“这墨池苑的梅花,可有什么说法。” 经过了踩联入院和梧桐剖心这两件事情之后,白舒哪里敢小瞧荔香院,是以他问的时候,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期待。 那少女又偷眼看了看自己题下的字迹,才回答白舒道:“墨池苑本就是一处僻静住所,暮冬临水,素日苦寒,就连荔香院中的弟子,过了夏天之后也不愿意来这个地方,久而久之,这里也就彻底荒废下来。” 那少女给白舒解释道:“后荔香院中有一位先生攻于书篆,常常被人求字索问,以至于无法专心于书法,逼不得已之下,才搬到了这里。” 那少女笑道:“第一年先生来的时候,庭院中有一树梅花,自初秋一直开到暮冬,再有人登门,先生就只说谁能提满这树梅花,就让谁进门,却不想这个办法适得其反,一时之间学子们反而趋之若鹜。” 白舒也笑了起来,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一群学子争先恐后的赶过来,围着一树梅花大做文章的滑稽模样。 那少女自然更知道其中趣味,笑语嫣然道:“而后一年,庭院之中便多了一树梅花,慢慢的庭院之中梅花一年多过一年,到了现在,除了咱们落脚的地方,院中竟是再无空地植梅,而那方池水,已经被多年来先生洗砚涮笔,彻底染成了墨色,被后人称为墨池,这才有了墨池苑这个地方。” 白舒低声说道:“原来如此,又是一段传世佳话!” 那少女和道:“如今先生早已仙去多年,可这墨池题梅的传统却是留了下来,你今年来的算早,用不了几日,这些梅花就要被全部题满,你可要趁着还有机会,赶紧多写几个字在上面。” 白舒道过谢后,又教那少女写了一会儿字,才抬腿往里面走去,想去一睹墨池风光。 可还走不到两步白舒就骤然驻足,发起了愣来。 只因为他忽然想到,远在东海之滨的叶桃凌有没有忘了自己交代给她的功课,她现在写出的字,是不是比适才那个少女要清丽可人? 倘若真有机会,他白舒也要题一题剑宗的血桃才是。 第三百四十章 城上已三更 思念叶桃凌,也不过是白舒一个愣神儿的功夫,等他回过神来,不过几步路远,就走到了墨池旁边。 墨池水和传闻中一般无二,几近墨色,却又没有真正的黑暗那般令人感到恐惧,满是水墨画荡漾出来的清气。 墨池边围满了人群,取水为墨以做题梅之用,白舒也觉得有趣,便走近水边观瞧。 这时白舒才深刻体会到之前那少女所言,墨池苑中,临水而寒是什么意思。方才靠近墨池,白舒就感觉到一阵沁骨的寒气,可白舒仔细观瞧旁人,却不见有人像自己一般畏寒,都是一脸轻松写意的表情。 至此白舒才突然明白过来,墨池边的寒气恐怕不是常人轻易就能感受到的,只有像他这种对天地法则有所感悟的人,才能体会到这一分寒冷。 当下白舒蹲在墨池边仔细观瞧,试图在嘈杂的人群之中感悟到什么,可白舒看了良久,却始终捕捉不到任何的端倪。 白舒不以为意的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心里也清楚对于自然现象的感悟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在白舒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墨池的黑色暗波之下忽然有白亮一闪而逝,像是一条纯白色的鲤鱼。 这一刻白舒忽然想起自己投入荷花塘之中的那枚黑色勾玉,那条黑鲤游曳而去的时候,好似也是这般姿态。 白舒站住了脚步再仔细往水中观望,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一层一层深不见底的黑色。 许是看花了眼,白舒心里这么想着,沿着莫池边往墨池苑深处继续走去。 再往深处行去,游人就越来越少,也终于再也闻不到一点儿梅花香味儿,直到到了墨池边一处围着木篱笆的院子,院中另有一支寒梅,门口木凳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白舒走上前去,还未开口就被那老者喊住,那老者轰赶道:“这里可不对外开放,赶紧回去吧!” 白舒笑笑道:“您误会了,我是受人之托,来这里取一样东西的。” 那老者眼睛一瞪道:“胡说八道,你可知道这是谁的住处,老先生离世之后,也就只有陆先生住在这里过,我五十多年前有幸给陆先生做过侍读,现如今也快一甲子没见过陆先生了。” 这老者虽然是在责怪白舒,可言语中却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傲气,仿佛能给陆静修做侍读,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白舒望着那老者微微发红的面颊,心中觉得这老者这份自豪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天下间能和陆静修比肩的人物,也就只剩下太虚祖师了,也许还有剑宗的祖师婆婆瑶姬,能和这样的人物接触一番,归根结底也还是值得自傲的。 白舒便假意装作惊叹道:“陆先生可是传闻中的那位岐方先祖,当年在太平湖畔名扬四方的那位先生?” 那老者摸着胡子,盛气凌人道:“自然就是那位陆先生,你小子知道就好。” 白舒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他只是忽然想到倘若这老者知道自己扯过陆静修的胡子,骂过陆静修老混蛋,陆静修对着自己耍赖般的吐过口水,会不会惊讶的下巴都掉下来。 白舒抿了抿唇,压住了笑意恭维道:“原来您做过陆先生的侍读,佩服佩服,想必您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白舒说话间又是欠身一礼。 那老者极为受用,不闪不避白舒这一礼,洋洋得意道:“你小子倒是还有几分见识,你也是荔香院中的弟子么?” 白舒不卑不亢道:“小子只是暂居陵武城,未曾与荔香院结缘,却是太虚观的弟子。” 那老者微微一惊,摇头道:“太虚观道法自然是无双,不过论起学问来,却是远远不如我们荔香院的。” 白舒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便说道:“小子经过这墨池,偶得一诗,说与您听,以待斧正,如何?” 那老者有些诧异,很快就点头应下道:“好,想不到太虚观的弟子也会作诗。” 白舒心里不服气,表面却是笑呵呵道:“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那老者听闻白舒所言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片刻之间白舒就给了他一首高水准的诗词。 白舒却自谦道:“太虚观的弟子确实不懂文墨,也就只能做出这种水平的诗来了,还请您指点一二。” 那老者在荔香院多年,虽然持才自傲,但也是真有学问,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才清楚白舒这一首诗不论从词句还是寓意上来看,都不落下风,更是无话可说。 尤其是在这老者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节之后更是忍不住老脸一红。 这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一句,明里是说墨池苑,实际上从白舒嘴里说出来,意指从莫渊山出来的弟子都带有太虚观特有的超凡脱俗的气节。 而后一句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更是在之前老者看不起太虚观弟子和现在白舒这种风霜高洁的风骨的对比之下而更显得具有讽刺意义。 “高跛儿,城上已三更了。”白舒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老者却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白舒呜呜呀呀的说不出话来。 见到老者如此反应,白舒心里就清楚自己是没找错人,陆静修吩咐白舒来墨池苑取一样东西,他算准了如今留在这里的,还是自己多年前的那位侍读。 那老者瞠目结舌之下,终于回过了神来,忙问白舒道:“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老者姓高,素来腿脚不灵便,陆静修便唤他高跛儿,多年前高跛儿给陆静修做侍读的时候,每晚到三更天才能休息,可高跛儿喜欢偷懒,往往熬不到三更天,就靠着凳子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是以每到三更陆静修都会提醒高跛儿,让他睡到床上去。 就算是现在,偶尔在梦里,高跛儿也会在恍惚之中听到城上三更打遍,耳畔响起陆静修那一句“高跛儿,城上已三更了”。 白舒笑道:“是陆静修叫我回来拿东西的。” 高跛儿闻听此言,竟然是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打湿了白髯,他激动道:“经年别离,先生可还安好?” 白舒听的出来,高跛儿在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便回答他道:“诸事无恙。” 高跛儿连连点头道好,站在那里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最终他又问白舒道:“你和先生是什么关系?” 白舒这时才皱眉沉思了起来,思考自己和陆静修究竟算是一个什么关系,就在那高跛儿奇怪不已的时候,他才见白舒正色道:“我是陆静修的弟子!” 高跛儿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厉声呵斥白舒道:“既然你是先生弟子,怎敢直呼先生姓名,岂非目无尊长!” 白舒轻飘飘的摆了摆手道:“我和陆静修的关系有些不简单,实在是不方便说与你听。” 高跛儿还要说什么,却被白舒打断道:“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吧,我受陆静修之托,来此处取东西。” 白舒说着绕开高跛儿就往里面走去,高跛儿连忙拦住白舒道:“你现在不能进去,要拿东西也是晚上才能拿。” 白舒被搅的有些不耐烦,没好气道:“我拿个东西不过片刻,你偏偏要我等到晚上,这是为何?” 高跛儿吱吱呜呜半天也解释不清楚,半响才憋出了一句:“你们太虚观的弟子文采亦是风流,老朽还想和你讨量一二。” 白舒被气的笑了出来,问道:“你就不怕耽误了陆静修的事情,到最后他怪罪与你?” “这...”高跛儿一阵气结,却还是坚定不移的挡在白舒身前,说道:“就算是先生怪我,我也不能让你进去,你就等等吧,也等不了太久。” 白舒晚上还另有安排,自然不愿意在荔香院中耗上一整天的时间,当下白舒微微一笑,拍了拍高跛儿的肩膀,高跛儿顿时就觉得身子一僵,竟是再也动弹不得。 白舒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这一拍的效果已经达到了自己的预期,随即白舒抬腿继续往里面走去。 高跛儿却还在喋喋不休道:“你真不能进去,你怎么不听人劝呢...” 他话还没说完,白舒就回头瞪了他一眼,下一刻高跛儿张大了嘴巴,却始终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像是忽然失声了一般。 白舒再次满意的笑笑,终于畅通无阻的推开木篱笆门,走到了院中那树梅花之下。 xiaoshuting.info 这树梅花只有树梢一朵花瓣上被人题上了字,白舒匆匆一瞥,依稀瞥见家国二字,忍不住心中一暖。 因为木篱笆之内外人不得而入,这家国二字是写给自己看的,并非是昭示于旁人,有这份真心,白舒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就在白舒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暗处凭空出现了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的架住了白舒的胳膊,竟是要把白舒擒拿下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聪慧与笨拙 这两名侍卫多半也和纯钧一样,会一些隐匿功法,所以白舒并没有事先发觉二人的存在,可这两人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不过电光火石一刹,白舒就被两人死死的钳制住了,动弹不得。 白舒也不慌乱,只是好奇的问道:“咦?你们两个拦我作甚,莫非我不能进这间屋子么?” 其中一名侍卫面无表情,话也不屑和白舒说一句,抬手就要将白舒打晕。 白舒轻蔑的笑笑,刚要有所动作,就听见屋子里面传来一个厚重的男声道:“外面在吵什么?” 那侍卫终于开口,毕恭毕敬的道:“是一个毛头小子要闯进来,我们给拦下了。” 屋中沉默片刻,忽然道:“放这股清气进来吧,不碍事儿的。” 两名侍卫得了命令,这才松开了白舒,白舒却在心里暗骂这两名侍卫,就连屋中那人都听见白舒与高跛儿的对话,这两名侍卫岂有听不见的道理。 既然都听见了,那太虚观弟子这个身份,岂是一句毛头小子可以概括的,这分明就是对太虚观的一种不敬。 白舒转了转自己被捏的生疼的胳膊,冷哼道:“还不滚开,你家主子都发话了。” 那两名侍卫面色一寒,虽然没有言语和动作,可看向白舒的眼神却足以令人胆寒,两名侍卫显然不是什么善茬,手下的人命也不会比白舒少。 可白舒在这种注视之下,依旧我行我素的撞开二人,大摇大摆的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竹窗半掩,阳光洒在桌案之下,照不出一丝一毫的灰尘,桌案之后是硕大的书架和堆积成山的书册,书架旁站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手里正捧着一卷书在研读。 白舒看了那人一眼,话也不说一句,就走上前去,坐在椅子上,在桌案上下翻找了起来,全当那中年男子不存在一般。 白舒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刚才和高跛儿说话,已经浪费了白舒太多的时间,所以此时此刻他缺乏任何说话的兴致,也完全不关心站在自己身旁的那名中年男子是谁,甚至于不愿意花什么心思去思考。 白舒只是专注而平静的在桌案之上翻找着,桌案上的书卷和字画,倒还真有一大半是陆静修留下来的,不是因为白舒熟知陆静修的字迹,而是白舒才这些书卷之上望见了陆静修特有的一种气息。 只不过白舒仔细找过一遍,都没有找到陆静修说的那本书册,白舒起身望向身后的书架,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已经被茫茫书海压的喘不过气来。 陆静修说那东西在桌子上,就没道理会在书架上,所以很快白舒就转头看向了那个中年男子。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在找什么?” “你有没有动过桌子上的东西?” 两人同时发声之后,都是一愣,却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白舒挑了挑眉道:“把你手里的那本书给我看看。” 那人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想到白舒会说这样一句话,愠怒道:“你可别忘了,是我让你进来的。” 白舒无所谓道:“你让不让我进来,我都要进来,总不可能这墨池苑是你的吧?” 那中年男子一脸认真的道:“墨池苑就是我的,我让谁进,谁才能进。” 他这一句话说口,不自觉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白舒也自然能感觉到他身为上位者的气度和威严。 只不过白舒向来不吃这一套,直言道:“墨池苑是你的,可屋子里的东西却不是你的,我要拿走,你没资格拦我。” 因为白舒针锋相对的这一句话,屋子里面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下来,倒不是说白舒总是咄咄逼人,这就和之前白舒在剑宗的时候,进凌问儿的屋子一样。 呵斥白舒不配的,永远是没资格说三道四的外人,凭什么白舒进陆静修的房间,还要经过别人的同意,白舒最不服气的,就是这一点。 那中年男子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用沉稳的声音说道:“你可以拿走试试,看看走的走不出这间屋子。” 那人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来,白舒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乐那人手中的书卷,同时白舒微笑的望着那人,另一只手已经扼在那人的脖颈之上。 虽然还没有发力,可白舒眼神中那淡漠生死的态度,却不得不让人相信,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拥有着杀伐果敢的勇气。 只不过令白舒感到不解的是,那中年男子眼中没有丝毫的恐惧,甚至连身子都没有晃动一下,他看着白舒,就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有时候太虚观三个字不能保你平安,反而可能会是你头顶的一道催命符,你知不知道?”那人的声音很轻,轻到白舒需要去仔细聆听才能听的分毫不差。 可白舒就算是经历过了大起大落,他仍然没有改变什么,依旧是如此极端的情绪化,不留丝毫余地的不妥协。 白舒微微叹气,松开了扼着那人的手道:“我和陆静修的关系很好,我不希望我进他的屋子,拿他的东西,还要有人说三道四的。” 一般情况下白舒做任何事情,都是直接去做,从来不会做任何解释,可现在他解释的这一句,是驳斥那人关于太虚观是自己头顶的一道催命符的观点。 因为一切都不过是白舒个人的小情绪的在作怪,而不是什么太虚观这种关乎于地位和宗门之类的原因。 这几年白舒活的很委屈,他不要名不要利,只是想守住那些值得珍重一生的感情,却总是被人质疑和蔑视,如果可以的话白舒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站在这些人面前,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白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那个被外人充分误解的模样。 那中年男子从白舒的一句话里面听出了不服气,也听出了失落和委屈,更在恍惚中回想起来在自己人生道路之上,那些和白舒感同身受的时刻。 “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传说了,你果然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那中年男子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带上了几分赞赏的意味。 白舒却还没有适应自己已经名满天下这个事实,更让白舒感觉到奇怪的是,这个中年男子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真的认识白舒一样。 白舒充分相信自己的记忆力,在此之前,他从未和面前这个男人有过任何的接触,更不要说,白舒在陵武城没有故识。 似乎是看出了白舒的疑虑,那人轻巧的解释道:“我见过你的画像,白舒。” 白舒闻听此言直接蹙起了眉来,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过什么画像,如果真如那人所言有的话,那这画像会是谁画的呢,这名中年男子为何又见过自己的画像? 白舒有心去问,却忽然厌倦了这些扑朔迷离的复杂关系,他不温不火的应了一声,低头仔细翻看起刚刚抢过来的那一卷书册。 果不其然,这卷书册就是陆静修叫白舒来墨池苑取的东西,白舒默然合上书卷,将书卷小心翼翼的揣在了怀里,他最后又扫了一眼陆静修曾经居住过的房间,这才准备推门离去。 那名中年男子却忽然开口道:“你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修为尽毁的颓废,倒是和洛凡那个不争气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难怪叶丫头会愿意和你在一起。” 白舒的手本来已经快要触在门上,听到这一句话白舒硬生生的止住了去势,回过头来目如寒霜的望着那人,还未开口,就有一种阴郁的气息从白舒身上散发了出来,一如在遇到萧雨柔之前的薛冬亦。 “洛凡并不是不争气,我很尊敬他为叶桃凌做的一切。你和叶桃凌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唤她一句叶丫头?叶桃凌从来没有和我在一起过。” 白舒说了一连串的话,前两句白舒讲的极为认真,极有底气,可白舒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自己也有些出神。 因为白舒心里也不清楚,自己和叶桃凌之间发生过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星河斑斓的梦,那一晚二人相拥,算不算是在一起过。 白舒只是忽然意识到,在认识叶桃凌之后,他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就连挂心叶桃凌的次数,也前所未有的多,白舒甚至都没有对董色如此牵肠挂肚过。 这或许是因为董色的聪慧总让白舒感觉到安心,而叶桃凌的笨拙,从没有让白舒放松过一刻。 这辈子都没什么人为叶桃凌操心过,而白舒想为叶桃凌多想一想,只不过白舒只能为她牵肠挂肚一阵子,却不可能一直操心下去,他不具备同时照顾两个小姑娘的资格,也没有多余的那些精力。 关于操心的问题,包括洛凡,洛凡也不知道叶桃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白舒知道。 百盟书 她除了要为自己的胞妹讨一个公正之外,她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就如同白舒的肩膀一样。 “你小子在发什么愣?”那中年男子的声音唤醒了白舒,白舒脸上闪过一丝羞愧的情绪,因为在这段感情里面,他总是被其他人所干扰,亏欠董色的太多。 只不过有时候白舒身在其中看不清楚,而现在他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没事儿,我要走了。”白舒终于不再与那中年男子为难,伴着梅香,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墨池苑。 第三百四十二章 温情 你若是从世上所有的人里面仔细挑选,心思复杂程度能超过白舒的人,可谓是寥寥无几。白舒那些柔肠百转的心思,他自己若是不说,外人就很难了解和体会到,包括他某一时刻的想法和情绪。 世上能看懂白舒那些表情和体会白舒那些心思的人,也只有董色一个,毕竟董色和白舒认识的时间最久,相处的时间最久,说过的话最多也最为默契。 只有董色知道白舒会因为一片花瓣失神,一朵头顶飘过的云失神,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失神,白舒的心思就是如此的脆弱和敏感,以至于他时常多虑,自己陷入自己营造的泥沼之中,而且会达到深陷无法自拔的程度。 有的时候,有些人能拉白舒一把,譬如罗诗兰;有些人会推白舒一把,就像萧雨柔;还有些人会和白舒一起深陷泥沼,叶桃凌或许如此。可真正能拯救白舒,彻底治愈他那颗楚楚可怜的心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因为荔香院中发生的这些事情,白舒彻底失去了继续游览下去的兴致,他只和离开荔香院时碰到的张敏说了一声,自己就提前回到了忘月水榭。 白舒见到陆静修的时候,陆静修正优哉悠哉的给自己养的水仙花浇水,纯钧就站在一旁,依旧是一身黑衣,蒙着黑色的面纱,极为少见的没有躲在暗处,而是望着那盆水仙怔怔出神。 白舒走上前去拍了拍纯钧的肩膀,关心道:“纯钧姐,没事儿吧?” 纯钧的肩膀比起之前,要少了几分丰腴,更显消瘦,毕竟这一阵子魔宗里面事情很多,都是她一个人在忙前忙后,做了苗厉最为得力的耳目和手脚。 纯钧清眸含黛,眉如远山,身上凌厉的气质淡薄到了极点,竟然给了白舒一种温婉柔弱的错觉。 她轻声说道:“最近忙于宗务,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有些倦了,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了。” 如此一句白舒立刻就心领神会,人不管在忙,只要是忙,就没时间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而一旦放松了下来,就会难以控制的胡思乱想,越来越忧心忡忡。 白舒不知道纯钧担心的是谁,是什么情形,但不论如何,纯钧目中都不应该有这样脆弱的神情,那是一种对未来没有信心的神情。 陆静修在侧,白舒知道纯钧不会多言,便吩咐道:“纯钧姐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等下送到我房间里面。” 纯钧看了白舒一眼,想起白舒在燕北啃带着砂子的硬饼子时的模样,心头一软,应下就独自去了,只剩下白舒和陆静修二人站在水仙花前。 白舒走近一步,才嗅到几乎淡不可闻的水仙花香气,他今天嗅到的所有香气,唯有此刻,是可以用朦胧二字作为表达的。 “你要的东西,看看有没有问题。”白舒从怀里将陆静修所要的东西取出递给了他,又靠在了栏杆上伸了个懒腰,精神也微微放松了下来。 陆静修接过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不错,就是这个,留在荔香院中,总不怕找不到或是遗失。” 白舒感叹道:“还真是高跛儿在守着墨池苑,我一句城上以三更,念的他老泪纵横,你多年不回荔香院,你怎得知道他还在那里?” 陆静修有些高深莫测道:“有些人你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今生今世如何,高跛儿怎舍得离开墨池苑呢?” 陆静修虽然说了一句一言难尽的话,白舒却不难猜测到,当年陆静修在墨池苑的时候,肯定也带给了高跛儿一些波澜壮阔的经历,和难以割舍的念想。 高跛儿虽然有些盛气凌人,但念陆静修这一份旧情,却是念的紧的,单凭这一点,白舒就喜欢高跛儿这个人,因为白舒本身就是一个把人情味儿刻在骨子里面,又蒸发出味道的人。 当下白舒长叹一声,忽然问陆静修道:“你说你活了这么久,除了你师兄之外,你可还有什么一直挂念着的人么?” 陆静修顿时默然不语,神色也在白舒这一句话之下,变得萧索了起来。 白舒经常会想,什么才是世上最美妙的东西,实际上不管什么东西,你独享都体会不到乐趣,只有和别人分享,才是最能令人感觉到欢愉的。包括惦念这种东西,也只有是相互的,才意味着什么。 陆静修用目光触了触水仙,良久才回答白舒道:“天道无情,纵使你有情义,又怎么可能真的保留的住呢?” 白舒没有经历过陆静修所经历过的漫长的岁月,可他却在小轮回界之中,触碰过岁月的眉角,那种万物变迁,沧海桑田之后,只有你自己还混混沌沌的存留的那种感觉,足以消磨掉人类所有的情感。 白舒抬眼望着陆静修,忽然同情起他来,倘若有一天陆静修真的白日飞升,进到他所言说的那个上界,他会不会遇到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然后产生一份永恒不变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感情呢? 白舒没有跟陆静修提这个想法,只是转而问道:“小子本道人,不敢在前,不敢在后,你何时也这般谦逊过?” 陆静修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道:“人家老家伙一大把年纪了,我一时兴起去找他喝酒,难不成还要骑在他头上不成,这一句话之后,多一个忘年交,哪怕没几年交情,也总算能让我快活几年。” 这话陆静修笑着说出来,白舒却听得几分悲凉,他假意懵懂无知,打趣陆静修道:“你才是真正的老妖怪吧,还管别人叫老家伙。” 陆静修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他当年装成意气风发的才郎,才和那位老先生痛饮畅谈。太平湖名起之后,不论是谁知道陆静修的身份,都不可能再和陆静修毫无嫌隙的相处,可偏偏此时此刻的白舒可以。 一片笑声之中,陆静修忽然很认真的问白舒道:“白舒小子,你想得长生么?” 白舒未加思索道:“我喜欢的那些人也可以和我一起长生么?” 陆静修吹胡子道:“那自然不成。” 白舒不屑道:“那我要长生何用,我娘那样的仙女都没有长生,我也配么?” 提到凌问儿,白舒的神色又变得温柔起来,那是陆静修所见的,前所未有的一种温柔,他不知道究竟是有多在乎一个人,才能让心柔软到这个地步。 一瞬间的,陆静修没忍住,狠狠的揉了揉白舒的头发,将白舒的墨发揉的散乱,白舒因此而凭空生出了一种女儿家的气质。 白舒本来就风流俊俏,比寻常女子还要秀美,只不过他说话做事硬朗不凡,往往以气质作风将这种天生的风流姿态压了下去。 因为陆静修这一番动作,白舒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情,这种温情从白舒心里流淌出来,一直蔓延到了白舒的眼中,他竟然产生一种想哭的冲动。 当一个人无依无靠久了,忽然有了一个理解自己的依靠,他难免会将之前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从心底蒙灰的深处翻找出来,再细数一遍,重新咀嚼和吞咽。 不管是罗诗兰和苗厉,又或是观主都可以给白舒依靠,但谁能像陆静修一样,给予白舒最大程度的理解呢?有时候一些深刻的体验和理解,就算是董色,她也是做不到的。 白舒忽然问道:“我离开陵武城之后,你准备去做什么?” 陆静修回答白舒道:“就在忘月水榭里面听听小曲儿,什么也不去做。” 白舒咬了咬唇,有些羞涩的道:“那倘若有一天,我惹了一屁股的麻烦,我可以来找你么?” 在最阴暗的梦里,白舒无数次的梦见自己奔走在逃亡的路上,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人们追来赶去,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收留自己。 白舒想过魔宗,想过剑宗,也想过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小村子或者是燕洛边陲的兰溪寺。 可这些地方白舒都不能去,他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有所牵连呢? 就在这一刻,白舒觉得或许孤家寡人的陆静修不会害怕自己这个麻烦,以他的能力,也不可能受到白舒的牵连,所以白舒问出了这句话,问出了这句让他羞红了脸的话。 陆静修根本没想到白舒这样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也会生出一刻依赖自己的想法,他肯定说道:“好啊,这有什么!” 白舒对陆静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盆水仙,就转身离开了。 slkslk.com 于白舒而言,他始终羞于将那些高贵的感情表达成语言的形式,但这并不会使得别人对白舒的喜爱减弱分毫。正是白舒这种小心翼翼,才更显得这份感情的珍重,陆静修自然也能体会到这一点。 直到白舒离开很久很久之后,陆静修才轻轻的叹了一声气,他一个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居然也会有那么一刻控制不住情绪,揉了揉白舒的头发。 第三百四十三章 谎言 白舒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纯钧也正好也用木托盘托着一碗热汤面过来,进到屋子里面,纯钧为白舒摆好了碗筷,白舒才看发现纯钧的袖子已经挽了起来,手上还沾着零星的面灰。 1200ksw.net 就在纯钧准备同往日一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的时候,白舒忽然捉住了纯钧的手腕,拉着纯钧在桌边坐下,又给纯钧倒了一杯凉茶道:“纯钧姐这碗面是你给我做的么?” 碗里的清汤面上飘着几粒葱花,热气腾腾的散发着麻油的香气。白舒见过纯钧匕首的尖锐,却不曾想过这个女子也有如此柔软傍身。 细细想来还是有的,在燕北那次白舒的胳膊断了,纯钧那时候的神情也是说不出的温柔。 面对白舒的发问,纯钧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多年前承影浴一身血衣归来,疲惫不堪的坐下,正好嗅到厨房汤面的香气,露出过那么一丝贪想的神情。 这一幕落在纯钧眼里,一番念想就想了数年,她学会了做面,却没来没有机会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给承影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倒叫白舒先尝了尝味道。 想到这里,纯钧的神情又变得模棱不清起来,几分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遗憾,几分是无可奈何相见难的煎熬。 白舒拿起筷子,想要吃上一口面,却又忽然停箸道:“纯钧姐,把面纱摘了吧,这几天你就在忘月水榭,也不用出去。” 纯钧以面纱遮面已经成为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因此她下意识抗拒的摇了摇头。 白舒却忽然有几分憎恨苗厉,实在是不应该让纯钧这样的人,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 于是白舒慢慢的伸出了手去,贴近了纯钧的面颊,在纯钧清霜般的注视下,轻轻揭下了她的面纱。 纯钧长期受不到阳光照射的面容略显苍白,却拥有着吹弹可破的肌肤和冷峻绝美的容貌。 她低垂着眼帘,有些不适应这般赤裸裸的将自己的面容暴露在别人眼前,她微微躲闪着,旋即放松了下来。 若是单看这张容颜,绝对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冰山美人,孤寒冷艳,可纯钧的作态却不似寒冰,反而拥有着小女儿娇羞的神情。 白舒便联想到,纯钧这张面容数年一日的躲藏在这黑漆漆的怖人面纱之下,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那颗怯懦的心。 白舒由衷的赞叹道:“纯钧姐,你真漂亮,我若是早几年认识你,一定要把承影哥挤到一边儿去,我来娶你。” 纯钧轻咬唇道:“你喜欢我,我却未必稀罕你呢。” 白舒撇撇嘴,开玩笑道:“像我这样的青年才俊,你满四派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找到呢!” 纯钧认同似的点了点头,轻咬嘴唇道:“要是他也像你一样明白我的心思,那就好了。” 白舒安慰道:“纯钧姐,等我解决了魔宗的这些事情,就让苗叔退下来,你们也都退下来吧,到时候自然有时间留给你们厮守。” 纯钧凝眸望了白舒一眼,欲言又止,最终低下头去道:“别耍贫嘴了,趁热吃面吧。” 白舒应了一声,低下头去专心吃面,吃过一半还由衷了赞了一声汤面的美味。 纯钧只是拿起手帕为白舒擦了擦嘴角,喊白舒慢一点吃。 实际上没有什么是比在荔香院中看过院魂一刻焚尽之后,回到自己的水榭幽居中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更让人感到惬意的事情了。 因为这些柴米油盐的小事儿,总能把白舒那颗在虚幻的云端跳动不安的心重新拉回到心房里面。 其实真说起来,白舒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燕洛边陲的那个不知名的小村里面,每天和凌问儿一起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的时候。 那时候白舒对未来从来没有过迷茫和恐惧,要考虑和思量的东西,也仅仅是如何讨凌问儿欢心而已。可时至今日,再也没有人会在白舒在外面贪玩儿而不归家的时候把他揪回来,或是手把手的教他写字,又或是言传身教的告诉白舒一些做人的道理了。 水榭幽居之外秋风阵阵,帘卷柔影,白舒忽然开口问道:“纯钧姐,董色在兰溪寺解千叶百灵子,解的怎么样了,她彻底好了么?” 纯钧一愣,还没说话,只看见白舒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青花瓷碗,听见他痴痴的说道:“我很想她。” 纯钧目欲垂泪,轻声说道:“承影去照看着她呢,小姐一切都好,你跟我回魔宗去,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白舒不知道纯钧是在骗自己,闻言发自内心的笑笑,眼中柔情一转,说道:“真的吗?谢谢你们替我照顾她。” 纯钧用指头戳了戳白舒的额头道:“你小子这是什么话,我们照顾她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白舒只是心满意足的在笑,却没有为自己争辩什么,因为在白舒心里,所有对于董色的关怀和温暖,都应该是无微不至的来自于自己身上,别人对她再好,也都是替自己照顾董色罢了。 纯钧却打断了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白舒道:“怎么样,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白舒当即摇摇头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回太虚观去呢,我知道董色安好就足够了,你若见了她就告诉她,我也很好。” 纯钧脸色立刻变得紧绷起来,凭空而生出一股无形的威压出来,她用不可商量的语气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回太虚观去做什么,你只有跟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白舒微微摇头道:“你也看到了,我师姐和大师兄都来找我,许劫师兄是天启境界,你又何须挂心我的安全?” 纯钧认真反驳道:“你那师兄也不过是外人,我信不过他。” 白舒笑着解释道:“我修为之前确实是尽毁,但在陆先生的帮助下已然有所好转,并非是终生无望大道,这件事情你也要告诉董色,我怕她听到一些不切实的传闻,心有虑忧。” 见到纯钧一脸的不可置信,白舒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刚才你身边那位给水仙花喂水的先生,名叫陆静修。” 纯钧眼瞳一紧,责怪白舒道:“那你不早和我说清楚,害得我还以为你因为修为的事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呢?” 白舒赶忙解释道:“这不是才空下来有机会和你说话么,之前一直都在忙。” 实际上白舒在修为尽毁之初确实是强颜欢笑,他在小轮回界中也吃尽了苦头,只不过这些事情只有白舒自己知道,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说给别人听了。 倘若有一个真正理解和体谅白舒的人问起白舒的这段经历,白舒还是愿意坦诚相告的,甚至白舒很想给别人讲一讲自己和寻眉姑娘隔雨相望时的场景,和乌渠之中世间最为烂漫的晚霞风光。 白舒笑笑道:“所以我真不回去了。”白舒见纯钧似有微词,又紧跟着道:“只是暂时不回去,一有空我就会回去看你们的,而且我感觉得到,我在太虚观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纯钧轻叹一声道:“反正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既然你不跟我回去,身边也没有什么危险,我现在立刻就动身回燕京了,你照顾好你自己。” 白舒挽留道:“纯钧姐你别急着走啊,可以在忘月水榭之中住上几天。” 纯钧摇摇头漠然道:“你以为头儿身边有什么靠得住的人么?我必须赶紧回去了。” 白舒从纯钧的话里面听出了一丝危机感,便问道:“怎么?可以魔宗又有什么变故?” 纯钧不欲多言,只解释道:“你就不用操心了,头儿会处理好一切的,不然也不敢让你们回燕京去。” 白舒心知纯钧的话有道理,也就没有继续担忧,纯钧却很快又蒙上了面纱,和白舒告别道:“我这就回去了,有事情我再来找你。” 白舒略微有些不舍,拉了下纯钧的袖子,又想起什么,把巫少白和李安忆的事情同纯钧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让她帮忙查一查其中的驳杂脉络,纯钧都一一应下,说是有消息会差人给白舒去送信。 随后纯钧没有逗留,在其他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忘月水榭。 白舒却还怔怔的望着桌上的青花瓷碗出神,心里有着一种深深的无奈,纯钧千里迢迢赶到了陵武城,也只是和白舒简单的说了这么一番话。 人生不如意便是十之八九,从来情深两念也不过聚少离多,谁又能跑的脱呢? 从纯钧简单的一番话里,白舒不难猜到燕京的处境也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好,要不然纯钧也不会匆匆忙忙的赶来,又一刻不停的归去。 那一晚白舒在湖边烹鱼,依次见过了苗厉的很多手下,他们个个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怎么可能少了纯钧就不行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苗厉真的到了用人的时候,而他的人手也是真的不够用,他之所以还派纯钧过来,是因为在对待白舒的时候,他只放心的下纯钧和承影二人。 白舒与纯钧这一番交谈下来,唯一让白舒感觉到有所安慰的,就是董色的千叶百灵子总算要被彻底解掉了,也不枉白舒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牵肠挂肚,和最初白舒送给董色的那半条命。 第三百四十四章 归意 (最近在四处面试找工作,家里也有事儿自己也有事儿,难受。) 随后几日白舒都跟在陆静修身边,一众太虚观弟子,也尽数在陵武城盘恒。 1200ksw.net 这日陵武城中又有大事发生,只因为去太虚求学的复堂公子和柔嘉公主一并还都。可两人到了陵武城之后,不先去见过华帝,反而率先来到了忘月水榭,给白舒等人请安,而且这一住就是三天。 连日以来关于白舒的传闻,已经在陵武城中不胫而走,柔嘉和复堂这次的到访,更是将白舒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之上。 更有些夸张的传闻说,白舒早在一年之前就得到帝师苏羡鱼的赏识,因此向华帝举荐白舒,华帝这才命柔嘉复堂前往太虚求学,甚至有意把柔嘉公主许配给白舒。 还有人说这一次白舒和洛凡争风吃醋,因而大闹了星院,让洛凡颜面扫地,叶桃凌更是在两人的争执之下心灰意冷,独自跑回到东洛剑宗去闭了死关。 不仅如此,还有传闻说太虚观的一众弟子甚至还杀进了星院,为白舒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而后白舒又在荔香院中,弄毁了荔香院的院魂。 这一段时间白舒的所作所为,就在不明真相的百姓嘴里,演化出了诸多离谱的版本,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总而言之,白舒在陵武城中的声望,一度一落千丈。可众人想的最多的却是,那个年纪轻轻却一身傲骨的陵武城太守,究竟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若在白舒和洛凡之中选一个人,毫无疑问,陵武城的百姓都会选择洛凡。 而被人津津乐道的白舒本人,此时此刻就坐在忘月水榭的藤椅之上,皱着眉头望着那个闭着眼睛,有些不苟言笑的小姑娘。 白舒发愁道:“公主啊,你说你到陵武城之后不回宫,你带着你弟弟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柔嘉攥紧了柔弱的小拳头,气鼓鼓的道:“先生你在陵武城中被人欺负,我爹他明明知道却都无动于衷,我才不要回去见他呢,我回陵武城自然是来看先生你的。” 白舒闻言面色更加愁苦,倘若柔嘉是因为白舒的原因而不去见华帝,那白舒的罪过可就大了。无数双眼睛现在都在盯着忘月水榭,凭什么华国的公主回到都城之后不入宫,反而跑到白舒这里住下。 到时候关于柔嘉和白舒有婚约在身的传闻,怕是又要被人家捡起来说上几遍,而且越说就会越离谱。 白舒语重心长道:“这次的事情错主要在我,我不管落得个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公主又何必生气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陵武城的原因,白舒没有像平日般随意的称呼她为柔嘉,而是一直喊她公主。 柔嘉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神色略显失落,她始终仰慕的是那个把自己当小姑娘看的白舒,而不是叫自己公主的白舒,于是柔嘉闭上了嘴巴,甚至于不想再和白舒多说什么话。 白舒却拿起了架子道:“你莫非是到了陵武城,平添了底气,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柔嘉闻言一阵慌张,终于怯声道:“不是...只不过...” 白舒紧跟着柔声道:“听话,你先回宫去吧,我一切都好,还不用你一个小女孩儿挂心。” 柔嘉便又在白舒的只言片语之中,寻觅到了安心的感觉,仿佛白舒说的什么都是对的,自己也要照做一样。 于是柔嘉轻轻的点头,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归根结底,她还是害怕与华帝做的这些斗争,只不过她希望通过自己的这些行为,给白舒争取到一些来自于华帝的保护。只不过柔嘉并不清楚,白舒根本不需要这些,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安安静静的柔嘉。 “嗯,那我送你出去。”白舒终于不觉得头痛,准备送柔嘉和复堂离开忘月水榭。 柔嘉站起身来,拢了拢衣摆,往前只走了一步,忽然又回过身来,小声问白舒道:“我听他们说,很快你就要离开陵武城,回太虚观去了?” 柔嘉才刚刚舟车劳顿到了陵武,可转眼白舒就又要回去,她却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重回太虚的。 白舒嗯了一声道:“是啊,我来陵武城的时日可是不短了,太虚那里还有很多事情,自然要赶紧回去了。” 柔嘉沉默片刻,忽然微笑道:“我和复堂这次回陵武城啊,估计要一直等到过完冬天,来年开春儿才好回太虚观。” 白舒赞同道:“你身子柔弱,寒冬腊月待着宫里有人照顾,最好不过了,若是在莫渊山上,却不好说会不会受了苦寒。” 柔嘉微微摇头,发丝跟着一阵荡漾,她纤细而柔弱的身姿,就像一朵弱不禁风的花儿。她怅然道:“宫里甚是无趣,我在太虚观的这几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就连复堂也是这么想的。” 白舒听过之后一愣,忽然想到柔嘉在宫里可能整日都是枯坐,就连出门嗅一嗅花香,吹上一会儿风都是极大的享受,实在是不如在太虚观里面待得自由。 更何况开阳一脉上下都心疼柔嘉的目不能视,都怜惜她的轻柔娇弱,大家都对她很好,这分好却没有宫里那些人的势力,反而多了很多让她觉得温暖的人情味儿,这也难怪柔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白舒安慰柔嘉道:“你身份贵为华国的公主,自然不能像我们一样,开心了就去山上做个道士,不开心了也去上山做个道士。” 柔嘉听了一愣,很快就羞涩的笑了出来,有时候命中注定的人生,就是不管你开不开心,都要去山上做道士的。 白舒又承诺道:“你明年春天再去太虚观的时候我们都还在,现在这段日子,你就踏踏实实的待在陵武城,倘若到时候你爹不让你们去太虚,我就来接你们,好不好?” 柔嘉心中一喜,追问道:“你说真的么?” 白舒肯定道:“自然是真的。” 柔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离开陵武城之前,会去宫里看看我和复堂么?” 白舒犹豫了一下,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只是说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柔嘉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多的要求,自己摸索着栏杆一步步的往里面走,远处等在一边儿的侍女赶忙小跑着走了上来,搀扶住了柔嘉的胳膊,却很快又被柔嘉甩开。 白舒为了避嫌,也就没有送柔嘉和复堂出去,自从他听到外面传闻说自己和柔嘉有婚约在身之后,白舒就知道,她必须和柔嘉保持最远的距离了,尽管白舒待柔嘉如弟子,柔嘉唤白舒作先生。 白舒说的来年开春儿去接柔嘉回太虚,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就算到时候柔嘉不能回太虚,白舒也不会去接她的。 直到柔嘉离开很久之后,白舒才终于静下心来,准备尽快动身回太虚观,做一些离开前的准备。 陆静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白舒的身边儿,打断了白舒的沉思道:“你这臭小子,总是扰我水榭的清静,连公子和公主都让你给招惹来了。” 白舒瞪了陆静修一眼道:“你少来了,他们的身份你陆静修会看在眼里,两个小孩子不懂事儿罢了,我已经给哄回去了。” 陆静修望了白舒一眼,神色有些严肃道:“你可要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哪儿有功夫去管别人。” 白舒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忽然问陆静修道:“你说柔嘉这天生的眼疾,你能不能治?” 白舒心里虽然认同陆静修的话,但还是忍不住的想要为柔嘉多做些什么,陆静修没好气道:“能是能,不过你得求我。” 白舒一下子又想起在乌渠的时候,陆静修也让自己求他,当下白舒腿一软就要跪下,嘴里还高喊着:“好啊,好啊,我跪下求你,磕头求你。” 陆静修一把把白舒拉住,止住了白舒的下跪之势,啼笑皆非道:“别别别,你的大礼我可受不起。” 白舒不依不饶,抱着陆静修的胳膊道:“那你帮不帮我?” 陆静修连连点头道:“不就是治好她的眼睛么,我应下了,你赶紧起来,别让别人看见你这无赖行径。” 白舒这才松开了陆静修手臂,抚平了衣襟下摆的褶皱,没脸没皮道:“那我就晚几天再走,先把柔嘉的眼睛医好。” 白舒很少有这样的举动,究竟是不是天性如此,还是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白舒才会做出这般姿态,这一点就连白舒自己都不清楚。 陆静修点了点头道:“我看你还懂些医术,趁着现在还有些时间,我再多教你点儿东西。” 白舒心下感动,相比较萧半山来讲,白舒更愿意陆静修做自己的师父,师父师父,不仅仅是老师,也是父亲,白舒从小没了爹,后来又没了娘,没爹没娘的孩子,自然更加渴望那一份来自于亲人的关怀。 而今白舒在陆静修身上,就感受到了这份关怀,所以白舒可以轻而易举的,就把忘月水榭当成是自己的家。 包括墨池苑中陆静修住过的房子,除了凌问儿以外,白舒可曾还对别人生出过那种感情?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中秋 白舒一连跟着陆静修学了好几天的医术,给柔嘉医治眼睛的配药,全部都是白舒在陆静修的指导之下所完成的。只不过柔嘉是天生的眼疾,单靠药材治疗,几乎是没有什么作用的,所以陆静修还教了白舒一门疏通经脉的法门,只有两种手段配合着使用,才能逐渐使得柔嘉的眼睛恢复光感,至于最终能恢复到一个什么程度,就连陆静修也没有把握。 不过尽管如此,白舒还是已经心满意足了,先天缺陷能用后天手段弥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白舒的贪婪有所收敛,变得容易知足了起来。这一点就连白舒自己,都没有发现。 本来白舒准备直接回太虚观,来一次不告而别的,结果现在要给柔嘉医治眼疾,倒是要多跑几次皇宫了,这让白舒有些头痛。他心里自然清楚,规矩最多的地方,就是深宫大院,像白舒这种人进了里面,肯定是诸般的不自在。 可白舒每每想起柔嘉摸索着前行的模样,就忍不住大骂起天道不公来,为了她能重见光明,离开陵武城之前再忙上几天,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正好华帝也派人来忘月水榭,邀请白舒一行人进宫参加中秋晚宴,至此白舒才忽然意识到,时间一转已经到了九月末,用不了多久,就又要入冬了。 白舒回想起自己从凌问儿离世之后的一番经历,细细想来,这已经是白舒认识董色的第三个冬天了,人世中能有几个记忆深刻的冬天呢? 听说要以柔嘉和复堂的师门长辈的身份去皇宫之中参加中秋晚宴,除了许劫和罗诗兰以外,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期待。只有白舒自己清楚,这一段日子以来自己惹了太多的麻烦,出了太多的风头,自己只要是在外面一露面,就又会招惹到许许多多的是非。 也幸好白舒有一种泰然自若的坦然,有这种气度在身,不管是遇到什么样的麻烦,白舒总能漂漂亮亮的将这些麻烦处理掉。 第一年四派论道的时候,白舒在赏雪台见过燕王,而这一次,白舒自然也要看看华帝,究竟是什么人物。 八月十五当日,一众太虚观弟子都没有出门,一直在忘月水榭之中等着宫里传唤,白舒也在对自己的配药做着最后的整理。 罗诗兰站在一旁,望着手底下不停忙活着的白舒,感叹道:“师弟,自从师姐来到陵武城的这些日子里,就没见你怎么休息过,你不是在和陆先生研究学问,就是在忙活柔嘉要用到的药。” 白舒抽空对罗诗兰笑笑道:“很快咱们就可以动身回太虚了,师姐无需担心我,再忙也忙不了几天了。” 罗诗兰抿唇摇头,唇上发白,担忧道:“就是因为又要舟车劳顿了,我才会担心你。” 白舒没有说话,一直到忙完手头的事情,用布擦了擦手,才转过身来面向着罗诗兰道:“师姐说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舟车劳顿不成。” 罗诗兰点点头道:“你睡眠本就不好,长途跋涉更是难以入眠,我怎好放心你时常远行,今年的四派论道你也就别去了吧。” 白舒细细一想,心知自己多半也还不是薛冬亦的对手,修为彻底恢复也可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最重要的是,白舒没有必要再去四派论道了,今年是东洛剑宗的主场,他去了只能是惹麻烦。 于是白舒自然而言的应下道:“都听师姐的,今年四派论道我就不去了,不过年末还是要离开太虚去找她。”白舒说的她自然是指董色,不光是去找董色,白舒甚至还想去寒潭边,看一看凌问儿的睡颜。 谁能想到白舒和凌问儿这一别,已经有两年之久了。不用多想白舒就知道,曾经自己和凌问儿住过的那间茅草屋子,肯定已经被风雨击垮了。 一念及此,白舒又心痛起来,于白舒而言,悲痛只会沉寂,却永远不会消失。 罗诗兰眼见着白舒的神态从淡然到痛苦,十分不解道:“怎么了师弟?” 白舒没敢提凌问儿的名字,往事多提一次,痛苦就又席卷一回,这些痛苦白舒时常体味就足够了,他绝不能和旁人分享这些痛苦。 于是话到嘴边,白舒解释道:“哦,可能是忙的有些久了,肩膀酸痛。” 罗诗兰疑惑的看了白舒一眼,问道:“是么?那你过来师姐给你揉揉。” 白舒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周围的一众太虚观弟子,许劫的目光也落在白舒和罗诗兰身上。白舒不好意思道:“休息下就好了,不用麻烦师姐。” 罗诗兰微微蹙眉,一声不吭的走到白舒身边,按着白舒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随后罗诗兰的身子贴近了白舒,也不管旁人如何做想,就温柔的给白舒按起了肩膀。 罗诗兰柔软的玉手带着冰冰凉凉的寒意,用轻柔的指法驱散了白舒的疲倦。她长发如水墨一泄,垂在白舒耳畔,撩的白舒有些发痒,白舒甚至想捧起罗诗兰的长发,凑到鼻尖去闻上一闻。 就算不闻,白舒也已经陶醉在罗诗兰身上的芬芳之中了。 这也难怪旁人总是误会白舒和罗诗兰的关系,因为世间再也找不到这样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实实在在的将亲情刻在了骨子里面。 这种亲情表现在当罗诗兰和白舒相处的时候,会自然而言的营造出一种微妙的氛围来,仿佛将世界一分为二,他和白舒在一个世界中,其他的人在另外一个世界中。 任何人来到他们的身边,都会遭到排斥,而无法进入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之中。所以这一刻其他人望着罗诗兰细心给白舒按揉肩膀时的温柔模样,都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仿佛怕打扰到他们两个人一样。 暮色临近,在秋风和煦的傍晚,白舒等人终于等到了华帝的传唤,跟着几位侍从一起,往华国皇宫里面走。 陵武城不如燕京壮阔,长街巷尾只见繁华,却不见丝毫肃杀之气。是以众人一路走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只是沉醉在了晚风之中。 天色将晚,朦朦胧胧的灯火映照在长河之中,忽明忽暗的闪着,白舒便在人声鼎沸之中,再一次精神恍惚起来,他仿佛低头听见陵武古都穿越时空而来一声呐喊。 无数个日日夜夜,春秋变换,旧城模样变了几变,城中百姓也是换了又换,唯独天上明月亘古永恒,古时今日,都是一轮冰卿。 尤其是白舒走在华国皇宫古朴的城墙之下,望见檐角那一轮冰清玉洁的圆月冉冉升起,这种感觉就愈发的强烈。 “白师弟,在想什么?”官如霜凑到白舒身边,拍了拍白舒的手臂。 白舒终于在中秋迷离的意境之中回过了身来,对官如霜笑了笑道:“只不过即将离开陵武城了,有些唏嘘罢了,这地方比起丰嘉城来,还是要繁华了太多。” 官如霜赞同道:“那是自然,咱们华国上下,也就陵武城这么一处热闹地方,比起燕京来都是不逞多让。” 官如霜一句话说完,眼中秋波一转,欲语还休,只好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白舒便好奇道:“官师姐,凭咱们的关系,又有什么话不好直说呢?” 官如霜看了白舒一眼,有些愤愤不平道:“那杨孤城和钟雨微夫妇,平日里不是和你关系最好么,他们在陵武城中颇有权势,也不见在你落魄时拉你一把,甚至在观里都没有问过你一句。” 白舒还真没想到官如霜会提到杨孤城二人,他哪里想到距离入门试炼之前和杨孤城同寝同眠,已经一眨眼间过了这么久呢,就算是现在想起来,入太虚观也如同一场梦一般。 白舒宽慰官如霜道:“他二人都是做了爹娘的人,怎么好还像我一样,总是四处胡闹。” 官如霜还要多言,白舒忽然调侃道:“倒是官师姐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还没有心上人不成么?” 官如霜连连苦笑,白舒这才想起来,她一直都是喜欢陈词的,只不过陈词从来没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过。 baimengshu.com 紧跟着官如霜又道:“你罗师姐比我还要年长,不也没有成亲,我又急个什么?” “那不一样...”白舒张嘴就要反驳,却迎上官如霜一双寒眸,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官如霜不满道:“你师姐驻颜有术,莫非我就红颜易老么?” 白舒啼笑皆非,摆了摆手,不再去讨论这个话题,官如霜也闭口不语,也不知心里面是在想什么。 直到快进到皇宫的时候,官如霜才忍不住又问白舒道:“话说你最近可有什么陈词的消息么?” 白舒一愣,不解道:“陈词师兄一去不返,你们都没有他的消息,我又如何知晓?” 官如霜叹气道:“他平日里最欣赏你,真有事情,他肯定会先去找你,但是他绝对不可能找我,这一点我想你也应该清楚。” 白舒心中一念,知道官如霜说的不假,便更替她觉得伤感,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说道:“官师姐倒是真不用担心陈词师兄,以他的强横的实力和低调的作风,就算是久出未归,也必定安然无恙,倘若我有他什么消息,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官如霜点点头,又道了声谢,悄然退到了队伍的后面。 白舒心里自然清楚,官如霜哪里是来关心自己的,只不过中秋佳节,动了相思而已。 说也可惜了,在太虚观里面最对白舒脾气的两个人,一个巫少白一个陈词,都相继离开了太虚观,到了最后,白舒肯定也要离开,莫非这古观,真的留不住像他们这样的人么? (最近天天都有事情,忙里偷闲写的真的垃圾,累的要死) 第三百四十六章 月门 白舒等人进入华都皇宫的时候,天色几乎彻底暗了下来,四处的宫灯也才刚刚亮起。不同于其他古建筑,华都皇宫地势高低起伏有致,宫门便是最低洼处,是以抬眼看过去,本来一片黑蒙蒙的宫殿,就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之下迅速被点亮了起来,一直明艳到晃人眼目。 前后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整个皇宫就彻底明亮了起来,众人宛若置身于梦幻之中,眼前那些华美的闪着珠光宝气的亭台楼阁,都在荧黄色宫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如同隐藏在黑夜之中的珍贵宝藏。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传来了阵阵罄钟之声,刹那间响成一片,不绝于耳。于是白舒便在这一刻亲自领略了,南华国太平盛世的缩影。 “再耽误下去可就误了时辰,诸位不如等到了月门,再去仔细观瞧。”引路的侍人低声说着,催促着白舒等人离开。可就连常年处在宫里的他,见到此情此景,声音都会不自觉的轻上几分,似乎是怕打扰到了眼前景色的宁静。 白舒轻嗯了一声,见萧雨柔还在发呆,便催促道:“走了师妹。” 萧雨柔转过眸来,目中还有迷离之色,白舒却只觉得这目光无比熟悉,曾几何时,萧雨柔也是这般痴迷望着白舒,只不过再后来,这目光消失不见,全部变成了痛苦而已。 一路往皇宫深处走去,太虚观一行人都是气宇轩航,气度不凡,走在一处更是显眼。一同参加中秋晚宴的华国百官在见到白舒一行人之后,都忍不住指指点点的议论起来,那模样就像是从来没见过太虚弟子一般。 白舒便疑惑不解道:“为什么咱们走在宫里,众人连路都不看,只看我们呢?” 许劫朗声笑道:“因为星院的原因,华国皇室要想修行,都不会考虑太虚观,所以咱们本来就和这儿没什么交情,估计咱们就是近百年来,第一批进华都皇宫的太虚观弟子吧。” 白舒听了许劫的解释,心里更觉得奇怪,但众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中秋晚宴所在的华清殿,再说这种事情,被外人听去总归是不妥,白舒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倒是萧雨柔还想说什么,却被白舒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这一刻白舒才知道,原来自己和萧雨柔如此熟络,甚至熟络到心意相通的地步,只是一个眼神,萧雨柔就可以完全心领神会。 进入华清殿白舒才发现,这虽然不是议论朝政的正殿,可这偏殿的面积却大的吓人,从门口进来,要走到偏殿尽头,足足花了众人一炷香的功夫。 白舒等人来的较晚,是以他们到达华清殿的时候,多半官员都以落座,除了朝廷官员以外,还有许多未着官服的人,也不知道都是什么身份,但能来参加晚宴的,自然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白舒等人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华帝的下手,可以看得出来,华帝也是极为重视这次太虚观弟子以柔嘉和复堂的师门长辈的身份受邀前来的事情的,一般来讲这种座位,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落座。 白舒一行人都是修行中人,对于世俗的尊卑观念早已经淡到了极点,是以也没怎么在意,就随随便便的坐了下来,低声的交谈着,分享着这一路走来,对于华都王宫的印象。 他们说的最多的,还是刚入宫门是那种灯火像是一张大网被点燃一样的视觉盛宴,见过了这一幕白舒才知道,为什么当年叶桃凌看见洛凡给他点亮的那六十四盏灯之后,会对那一幕念念不忘了。 萧雨柔提议道:“咱们回去也可以试试联络好七脉的所有弟子,就以焰火为号,赶在同一时刻掌灯!” 白舒咂咂嘴道:“傻丫头,莫渊山那么大,山上又是层林叠嶂,就算你叫他们同一时刻掌灯,除了你眼前那一片地方,旁的灯火你可还看的见么?” 萧雨柔吐了吐舌头,心知自己又是想当然,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事情的可行性,只好悻悻作罢。 张敏也是笑道:“白师弟说的是啊,咱们自古都讲究的是含蓄美,就像你一进入什么院落,都会先看到屏风和怪石,却从没有一览无遗的时候,而咱们太虚观的很多布置,更是和天罡北斗,五行八卦有关,可是复杂呢。” 白舒认同的道:“可不是么?哪里像这皇宫,整体布局和设置,就是以开阔为主,让人一眼就能感受到华国建筑的高贵和气派,而咱们一路走来再细细观瞧,亭台楼阁,山水鱼石,无一不精致,又在细节把握上,完胜于其他几国。” 白舒微微摇头感叹道:“若说咱们莫渊山是洞天福地,那这华王宫,绝对称得上是盛世繁华了!” 众人虽然是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但声音压的很低,他们身处于华清殿最前面,备受瞩目,却全都泰然自若,不见丝毫局促。谈笑风生间,华清殿之中忽然响起了乐声,正座前的薄纱一荡,朦胧的人影一闪而过,白舒心里便清楚,是华帝到了。 华清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白舒也乖乖的闭上了嘴巴,片刻之后,那纱帘后面又有人影闪动,旁人不敢抬头观瞧,白舒却是不怕的。 他仰着头仔细凝视着,试图看清楚纱帘遮挡之下的,华帝的真容。下一刻白舒就笑了出来,因为他望见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不用多想白舒就知道,是柔嘉和复堂也到了,他们二人离开陵武城时日可不算短,华帝肯定是想他们的紧,回到陵武城这几天,自然也是去哪里都要带在身边。 白舒正在笑间,忽然感觉到眼角一阵光怪陆离,他偏头望去,只见华清殿对面的木质墙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撤了下去,清风和明月便在一瞬间充满了华清殿的每一个角落。这种精妙绝伦的设计,白舒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可华都皇宫却已经将之付诸于现实了。 白舒逆着清亮的月光望去,极目远眺,只见华清殿外,远处有一片高崖,崖口有一扇巨大的拱形石门,从众人这个角度看过去,中秋佳节的明月,就落在石门之中。 这时白舒又想起之前刚入皇宫时,那侍从催促时曾说到的,要想欣赏风景,不若等到了月门再看。当时白舒不清楚月门是何景致,可到了现在,白舒终于恍然大悟。 众人愣神间,白舒对面靠近月门的那一侧,依次走上来许多侍从,将一个个烧的通红的火炉端了上来。白舒暗暗点头,他对面的人都坐在风口,若是没有任何可供取暖的东西,那这一场中秋晚宴可不太好过。 这时候白舒已经暗暗对华帝生出了几分好感,因为太虚观一行人的位置从任何角度来讲,都是最好的位置。 就在侍从往华清殿中搬火炉的时候,白舒忽然注意到,自己对面有一名男子,还没有开宴,就已经喝的酩酊大醉,伏在案上呼呼大睡起来,端得是放荡不羁。他身后一并摆了两个火炉,显然是有人特意观照,倒不像是简单人物。 白舒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卓案前的酒壶,腹中酒虫一动,旋即白舒摇了摇头,暗暗打消了喝酒的念头。 白舒最初是不喜欢喝酒的,他总觉得喝酒只是一种无能的表现。可随着白舒喝酒次数多了以后,他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飘飘然的感觉。 只不过像白舒这种心里面藏了太多秘密的人,他永远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喝的酩酊大醉,就连说梦话也要克制自己,所以这一刻白舒是羡慕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人的。 小书亭 至少他可以毫无顾忌的醉酒,身边还有两个火炉,这说明不管他沉沦或是堕落,身边也总有关心着他的人。而这种默默的关心,在白舒眼里有时候甚至胜过流于表面的温情。 白舒这时候想到了叶桃凌的那一盆向日葵,永远面向着阳光,就算是在黑夜之中,也会默默的坚持。就像叶桃凌对白舒的好一样,她永远对白舒最好,却很少真的将这份好直接展现给白舒看。 就在白舒胡思乱想间,他忽然瞥见华清殿外走进来一个中年胖子,那人靠着门口就坐了下来。白舒万没想到,这种宴会也会有人误了时辰,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中年胖子自己还认识,他正是那天白舒在荔香院门口遇到的那位万贯行路商。 白舒在这座位上坐了半响,也不见什么乐舞,正觉得无趣,心里又惦念那万贯行路商的风趣,顿时就坐不住了,和罗诗兰招呼了一声,就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向着华清殿门口走去。 华帝落座,中秋晚宴已经算是正式开始,那中年胖子误了时辰已经是极大的荒谬,而白舒这种看起来是要抬屁股就要走人的,就更加惹眼了。 华清殿内议论纷纷,刚才白舒坐在太虚观弟子之中还不是如何显眼,此刻他一站起来,众人交换了眼神,耳语几句,便谁都清楚,他就是近期名声鹊起的那位太虚观的道法天才白舒。 随着白舒的起身,纱帘之后柔嘉和复堂的影子也是一晃,二人贴着纱帘,柔嘉只听见复堂低声说道:“先生他不知道怎么就离开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南海 除了太虚观的记名弟子对白舒的叛逆和不安分有所了解以外,其他人都是惊讶不已。 因为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不要说是自顾自的起身离场,就算是没有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座位落座,都算是一件极为离经叛道的事情。 整个华清殿中,只有白舒是那个不安分的种子,他行走于朝堂之间的那种随意姿态,一下子把众人的思绪牵扯了过去,逐渐和那个传闻中猖狂而不可一世的白舒联系了起来。 “罗师姐,白师弟他怎么走了?”张敏倒不像旁人一般愕然,只是有些好奇白舒的去向。 毕竟张敏曾经也是亲眼见过白舒在天玑宫堆起的那座符山的,还有什么比那更惊世骇俗的事情么。 素日里张敏也时常为白舒这个举动感到振奋,因为那些符道材料在库房一堆就是数十年,年年都要打点清理,那次被白舒消耗一空,倒还真的了结了张敏一桩心事。 罗诗兰望着白舒的背影,心不在焉的回道:“说是遇到个熟人,过去说几句话。” 张敏摸头:“我还说呢,白师弟还没见过公主,怎得抬腿就要离开。” 罗诗兰点头却没说话,可张敏隐隐能察出几分罗诗兰沉默背后的意思。 白舒这样言出必行的人,怎么会半途而废呢? 等白舒走到那中年胖子身边的时候,华清殿中乐声才刚刚开始奏的悠扬。更多鲜美可口的美食如同流水一般落在席上。 那中年胖子虽是误了时辰,却不见丝毫窘迫,正一个劲儿的胡吃海塞。见到白舒过来,那中年胖子一下子乐了,挑着眉毛说道:“半个读书人,你怎么也在这里?” 白舒坐在中年胖子身边,自斟一杯酒道:“你这肥商能来,我这酸儒又怎生来不得。” 白舒说罢推了推杯盏,说道:“都是俗人,席间无饮。” 那中年胖子擦了擦油腻的嘴,也自斟了一杯酒,对白舒笑道:“那可赶巧了,我正是逢宴必饮,千杯不醉。” 白舒低哼一声道:“口说无凭,我先干为敬。” 白舒说罢,长袖一扫,抓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那中年胖子也跟着将酒饮尽。 这个时候自有词官开口说些中秋祝词,辞藻虽然华丽至极,内容却稍显空洞,难以引起旁人共鸣。 白舒只听了一句便觉得无趣,便一边饮酒,一边和那中年胖子攀谈了起来。 经过几度推杯换盏,白舒才知道这中年胖子名叫孔奇,洛国人氏,家中世代经商,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商人。 而他之所以能坐在中秋晚宴的席上,是因为他准备组织商队出海,去探寻海外的世界。 而孔奇要走的那条路,正是当年苏羡鱼出海走的那条路。华帝念师心切,听闻此事之后便吩咐下去,给予孔奇最大程度的支持。 孔奇的商队在华国掌控的长江流域,包括内陆水域一带,一路无阻,税收全免。不仅如此,华帝甚至还将南海水军抽调了一部分兵力与孔奇的商队随行,以卫周全。 孔奇因此也得到了一个出席中秋晚宴的机会,这才能和白舒在荔香院一别之后,再次相见。 酒过三巡,白舒便问孔奇道:“孔老哥啊,你在四国的生意都已经这么好了,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做海外的生意?” 孔奇面露戚戚之色,伤感道:“我虽然是洛国人,但我对陵武城却最有感情。” 孔奇话音一顿道:“多年间我和苏先生也有几次往来,心下倾慕,知他出海以有一年未归,便生起了前去寻找的念头。” 白舒微微点头表示理解,紧跟着孔奇又道:“而且生意做到我这个地步,金山银山堆满,又有什么意思呢?” 白舒心中忽然微微一动,想到当年董义泽是从北海远游,见到世界尽头那一片虚无的。而苏羡鱼出的是南海,就连太虚祖师也是自南海而来。 倘若世界之大真的无穷无尽,烛祖自北海一去,却未必能一路吞吃到南海,不然一圈转下来,现在白舒所身处的大陆,也早就应该荡然无存了。 这样看来,南海海域之外,未必就都是一片虚无。 更何况陆静修与太虚祖师以师兄弟相称,那么二人很有可能都是自南海而来,那陆静修的故乡,就也是南海。 一念及此,白舒心中更知孔奇和苏羡鱼的决策有些道理。只不过人生在世,人和人的追求都不一样,白舒贪恋一隅之地的安稳,也总会有人要去探寻天地的广阔。 白舒便由衷赞叹道:“孔老哥说的确有道理,小弟若是不忙,甚至都想随老哥一同前往。” 白舒愁然一笑道:“只不过小弟总还有些事情,走是走不开的,只能祝愿孔老哥此去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孔奇拍掌称赞,只说一句喝酒,两人就又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华清殿外月华如练,皓洁千里,如银鳞打闪,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大了几分,发出低沉的呜咽之声。 月门中明月净锁,已经升到了正中心的位置。 孔奇停杯投箸,目光落在月门之上,神情说不出的落寞。 白舒不理解道:“孔老哥明明宏图在展,却好像还有什么心事未了一般?” 孔奇望了白舒一眼,苦笑道:“当真是什么心思都逃不过小哥儿的眼睛,我确实还有一桩心事。” 白舒回道:“不妨说来听听,若我力所能及,必然鼎力相助。” 对待朋友,白舒总是这样的冲动性子,因为白舒实在是太过于自负了,他相信自己对于任何人的判断。 所以这一刻白舒打心眼儿里喜欢孔奇,只觉得他对自己的脾胃,便生出了一种为他赴汤蹈火般的冲动。 孔奇轻叹一声道:“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我夫人离世的早,我忙于生意,很少有时间陪陪我的女儿。” 白舒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次孔奇要是出海,短则一二年,若忘长了说,很有可能一去不返。这叫孔奇如何能对自己的女儿放下心来呢? 白舒抿了抿唇,却不知道如何劝慰孔奇,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方法。便是世间向来就没有两全之法,只是看你愿意为了什么而放弃什么罢了。 孔奇继续担忧道:“小女名为孔星婕,自幼性情顽劣,商文皆是不愿触碰。自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说是要修行,整天和一些喜欢打打杀杀的人厮混到一起,实在是叫人担心。” 白舒在孔奇的一句描述之下,便想象到孔星婕是一个如何俏皮活泼的姑娘。 白舒微微有了笑意道:“不知令媛现在何处修行?” 孔奇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小婕贪玩儿,到了婚嫁的年纪,却始终不让人省心……” 白舒见谈到门派之别,孔奇言辞间有所闪烁,知道他不愿多说,也就揭过了这个话题,宽慰孔奇道:“她要是真想好好修行,我倒是可以给她寻个归宿。” 白舒顿了顿,考虑道:“除澄湖寺外,四大门派,可任她挑选。” 孔奇眼睛一亮,难以置信道:“此言当真?” 白舒笑着饮酒,肯定道:“千真万确,最好还是留在你们东洛,碧落山的女弟子可不在少数。” 孔奇笑道:“那是自然,凭你和叶桃主的交情,我也是放心的。” 白舒再次苦笑,凭他和叶桃凌的交情。孔奇这种人也应该清楚,欠钱不算什么,但人情是最欠不起的东西,白舒永远不会为了一个外人,而让叶桃凌去付出什么。 白舒微微摇头道:“总之趁着我在凌武城没走,老哥赶紧去问问。” 孔奇先是欢喜的点头,又面露难色道:“小婕她现在不在陵武,我找她都不一定能找到…” 2k小说 白舒摆摆手道:“过些时日去太虚找我也可以,但不要拖的太晚。” 孔奇连声道谢,欢天喜地道:“如此就有劳老弟了,回头我再给小婕安排一桩婚事,就算是两全其美了。” 孔奇说罢人就彻底放松了下来,那样子就仿佛是孔星婕已经嫁了个好人家,而他终于高枕无忧一般。 白舒好奇,多嘴问了一句道:“老哥可是找到了孔小姐的良配?” 说到这件事情,孔奇小心的四周张望,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不瞒老弟说,我实际上就是春镜楼背后的东家,最近结实了一位少年掌柜,你别说,那小子可真是个经商的材料,就是少了几分我年轻时候的无耻劲儿。” 说到这里,孔奇面露得意之色,仿佛无耻是什么优良美德一般。白舒却知道有时候商人就需要这样的无耻,不禁觉得好笑。 不过白舒还真没想到孔奇居然就是春镜楼背后的大东家,离开丰嘉城之前,白汐特意叮嘱白舒说春镜楼背后能量不小,这孔奇自然也不容小觑。 孔奇又跟着道:“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小子不会欺负我家姑娘,还有可能被小婕欺负呢。” 话说到这里,白舒才啼笑皆非道:“老哥说的少年掌柜,莫不是华北楼丁念之,丁掌柜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旧部 孔奇闻言一愣,狐疑的望着白舒道:“人家都知道他姓丁,可他的名字,却鲜有人知,老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舒笑笑,心道人生真是无巧不成书,也不瞒孔奇,解释道:“我和念之相识已久,早在他开始做生意前就认识了。” 孔奇一拍手,快慰道:“那咱们更是亲上加亲,以后念之娶了星婕,咱们更要多加走动。” 孔奇说着,一口干掉了杯中的美酒,又要添酒。 白舒却担忧道:“老哥莫非不知道念之身边有一位木辛姑娘?” 孔奇面色微微一寒,旋即无所谓道:“不过是个风尘女子,怎么有资格威胁到我家星婕?那小子玩儿腻了,自然也就算了。” 白舒连连摇头,说道:“木辛姑娘可不简单,念之对她也有真情。” 白舒本想言尽于此,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诚恳道:“老哥倒不妨仔细想想,倘若木辛姑娘也有爹娘,未必不会把她宠上天去。” 白舒叹气道:“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一头扎进风尘之中呢。” 许是白舒语气过于哀伤,让孔奇情不自禁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也这样沦落而遭人鄙视,他居然很快就认同了白舒的话,诚心诚意的道了声不是。 白舒拍拍孔奇的肩膀,宽慰他道:“所以念之怕是没有这个福分了,儿女自有福缘,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只能给他们一些正确的引导,却无法替他们做一些决定。” 白舒这话告诉的是孔奇,真正说的却是纸鸢,白舒也希望纸鸢能自己找到自己的幸福。 这也是白舒发自内心的想法,他从不认为一个人有任何权力替另一个人决定一切,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可以。 所以白访云让白舒放下,白舒根本不听。而凌问儿只是劝白舒放下,最后一刻又让白舒去见苗厉。目的就是让白舒了解一切,自己做一个选择。这也是为什么白舒如此喜欢凌问儿的一个原因。 包括观主,也包括苗厉和陆静修,他们只能给白舒建议,却没办法替白舒做出最终的选择。 孔奇听完白舒这一番话之后,却仍是不以为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观念早已经深入人心,不是白舒三言两句就能改变的了的。 这个话题过后,白舒忽然失去了喝酒的兴致,却在出神时听到华清殿内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喧哗。 白舒转头望去,只见宴酣之际,有一银甲将军被四五个人拉着,嘴里骂骂咧咧的,醉醺醺的向门口走来。 他身旁的士卒尽力阻拦道:“将军,您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场合,怎好于他为难。” 那银甲将军大手一甩,将那士卒推的一个趔趄,骂道:“你给我滚开,今天我非得剥了这小子的皮!” 白舒看了片刻,心中觉得好笑,酒也不喝了,抱起手准备看这银甲将军要找谁的晦气。 等那银甲将军真的走到白舒面前,并把一只脚重重踩在白舒的桌案之上的时候,白舒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低声骂了一句:“这酒有人喝就是仙汤,有人喝却不如马尿,当真是如此。” 仙汤是白舒自己的叫法,而行伍之中,倒多用马尿来代指酒。倘若有人喝醉闹事,定然有人说他马尿饮的多了,神志不清了已经。 这银甲将军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听得懂白舒话里的意思,尤其是马尿二字落在他耳中,他顿时觉得一身热血都往头顶上涌,喷着酒气就贴近了白舒,想狠狠揍白舒一顿。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走来一位侍从,轻声问了一句:“君上问将军,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下子就让那银甲将军觉得遍体生寒,酒也醒了大半。 他根本没想到这样偏僻的位置,都能被华帝所注意到,他顿时站好了身,支支吾吾的想要解释一番。 那侍从又是轻飘飘一句话从口中说出道:“君上让几位坐到近前去,李御将军也一并来吧,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就有您亲自禀报君上。” 那被唤做李御的将军脸色一变,额头上隐隐泛起一层汗珠,也顾不得与白舒为难,就要往华帝近前走去。 白舒这时候也起身,邀请孔奇道:“走吧老哥,咱们去前面坐着,我那里还有好酒,比这些酒好。” 白舒说着看了看面前桌案上的酒壶,眼角微微流露出几分不屑。 而李御踩在桌子上,在隐隐发亮的红漆木桌案上留下的一个浅浅的脚印,格外的刺眼。 孔奇大风大浪也是见得多了,略一思称,就起身和白舒一起往华清殿最里面走去。 满殿清风,白舒一身长衣被吹的鼓动起来,虽有寒意,却不乏飘飘欲仙之感,更不用提白舒姿态从容不迫,浑身笼罩着月华,像是下凡而来的仙人。 对比之下,李御那一身闪闪发亮的银甲,也就不怎么吓人了。 再次回到太虚观的人群之中,众人都友好的和孔奇打了个招呼,毕竟在荔香院门口,众人和孔奇有过一面之缘。孔奇又足够的风趣幽默和学识渊博,不论是谁,都愿意结实孔奇这样的人。 白舒和孔奇落座,李御却还是略有紧张的站在一旁,他站的笔直,却因为喝醉了酒的原因,身形有些摇晃。 “何故喧闹?”华帝的声音漫不经心,白舒却听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抬眼看去,白舒才注意到,华帝面前的薄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挽了起来。龙椅之上的那个中年男子赫然就是之前白舒在墨池苑陆静修故居之中遇到的那个男人。 白舒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说他见过自己的画像,又和白舒说了那么多意味不明的话。 与此同时,复堂正压低了身子趴在柔嘉的腿上和柔嘉打闹,同时他还对着白舒挤眉弄眼的,倒是让白舒嘴角生出了几分笑意。 面对华帝的发问,李御想都没想就道:“听说宫里来了位了不得的人物,臣想和他切磋比试一二。” 白舒闻言倒是尴尬的不行,谁都知道白舒修为尽毁,于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要在白舒身上狠狠的踩上一脚。 如果李御面对的是一个修为正盛的白舒,白舒不信他敢说出刚才那一番话。 华帝也想到了这一点,情不自禁的将笑意堆了满脸。可李御却不敢抬头,根本不知道华帝究竟是不是对自己心生不满,毕竟白舒也算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华帝满脸笑意,开口声音却冰冷含怒,他道:“你究竟是想和别人切磋比试,还是想给洛凡出一口气呢?” 白舒眼见着华帝满脸笑意却说出口气如此冰冷的话语,心中对弄权者更是多了几分忌惮。 而且洛凡二字一落入白舒耳中,白舒便将事情的缘由猜出了一个大概。昔日洛凡在军中,定然也和李御关系不浅,而此刻众所周知,白舒大闹了星院,害的洛凡远走他乡,这种仇怨,自然是值得被拿起来正视一二的。 李御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都没开口,华帝语气之中怒意更盛道:“莫不是我华国军人,也有吞吞吐吐之辈。” 这话一下子刺激到了李御,借着酒劲,他顿时大声说道:“没错,臣在军中受将军照顾多年,今天就是要为将军出一口恶气!” 满殿武将文官,随着李御这一番话,都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四处都是称赞李御,贬低白舒的声音。 自然也有人缅怀起了那位将军来。众人口中的将军,只有一位,就是洛凡,这位少年英才在华国朝堂之中的地位,实在是太过于超然。 管你文官武将,只要明白一件事情,就是华国朝堂少了洛凡,损失惨重。 华帝没有说话,李御则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激动的涨红了脸,恶狠狠地望着白舒道:“臭小子,你可敢和我一战?” 雅文库 所有人都随着李御这一番话兴奋了起来,因为知道白舒修为尽毁是一回事情,亲眼看到这位昔日的道法天才被人踩在脚下,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墙倒众人推,古今如此,鲜有例外。 太虚观弟子顿时就要发作,白舒却按了按手,制止了众人。 这时候华帝身边突然传来了一个质问的声音,声音清脆柔软,却透着一股倔强。 “我不许你们比试。” 白舒苦笑,是柔嘉在帮他出头,每次出了什么事情,总会有女人帮白舒出头。 白舒的桃花便多如天上的浩渺星辰,天生的女人缘好。有时候这样的确很好,有的时候白舒更希望自己处理这些事情。 于是白舒轻声说道:“没事儿的柔嘉,你安静坐着就好。” 柔嘉对白舒言听计从,回应道:“我知道了,先生。” 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白舒还是柔嘉的老师,公主的老师总还是有一些身份的,更不要说白舒也在指导复堂的功课。 白舒缓缓起身,问李御道:“你和洛凡什么关系?” 李御毫不犹豫道:“我是将军旧部。” 白舒轻蔑的笑笑道:“临川有那么多洛凡的旧部都跟过去了,为什么唯独你李御没去?” (在一个数据公司当嗨奴 忙完这段日子看吧 想寄刀片加群 看作品相关) 第三百四十九章 月蝶 之前白舒一言未发,可他现在这句话出口之后,李御顿时脸色大变,就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尖锐刺耳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想跟着将军么,你可知军令如山,将军说让我守着陵武,我李御就一步都不能退!” 白舒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道:“若真是军令如山,你当衷心侍奉一主,如今我是君上请来的贵客,身份尊为公主的老师…” 白舒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笑容终于浮现在了脸上:“若你忠心侍奉一主,理应尊我为上宾,而不是因为洛凡的原因,视我为 敌。” 白舒下一句话,如同一把抹了蜂蜜的刀子,缓缓刺进了李御的胸膛:“莫非将军,压根儿就没把君上放在眼里,心中想着的, 还是洛凡的军令不成。” 李御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而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大惊失色。不仅仅是因为白舒的话字字诛心,更是因为白舒在这么严肃的场 合,敢利用华帝来压李御。 这世上敢在这件事情上非议,更敢利用华帝的人,仿佛在今天之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李御瞬间就惊慌失措的跪倒在了地上,抱拳高喊道:“臣的忠心日月可鉴,君上不要听这小子胡言乱语。” 华帝脸色也冷了下来,他淡然的望了白舒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柔嘉和复堂,半晌才开口说道:“白舒是我邀请来的贵客。” 这句话白舒刚才也说过,现在从华帝口中再讲出来一遍,已经说明,华帝认同白舒的观点,算是不动声色的受下了白舒的这次 利用。 李御听到这番话,吓的魂儿都快散了一半,冷汗瞬间浸到了盔甲上,连连磕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舒还要说什么,孔奇却低声叹气,为李御说了一句话道:“白老弟,杀人不过头点地,算了吧。” 白舒微微点头,继续对李御道:“将军此刻慌乱如此,哪里像是洛凡的部下,那些出气之类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众人听到这句话后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知道白舒终是要息事宁人。 可谁知道李御听到白舒这句话,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样,从地上高高的跳了起来,双目怒视着白舒,眸中血丝点点分明。 李御恶狠狠的说道:“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白舒也被李御的行为吓了一跳,他倒是真没想到,自己前面那么多句话都没有戳到李御心口,反而是最后一句息事宁人的话, yqxsw.org 叫李御急红了眼睛。 李御也在这高高跳起的一刻突然平静了下来,他身子不再颤抖,冷汗也不再肆意的流淌,他只是狠狠的望着白舒,似乎是要把 白舒撕碎在自己的眸剑之中。 李御说道:“李某从始至终都是将军的部下,也是我大华国的人,我今天就算是性命不保,也绝不允许你毁我清白。” 白舒这一刻有些恍惚,莫名其妙想起星院中错落有致的那一盏盏灯,又幻想出了洛凡为了叶桃凌,抬手的模样。 洛凡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军中无人能及,白舒不来陵武城,城中也无人能及,就连他洛凡的旧部,都挑不出一个软骨头来。 白舒猛然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只见到众人都心有余悸的望着自己。白舒点头道:“没错,你的确是洛凡的部下,我愿意和你比 上一场。” 白舒话音一落,华帝就自顾自的拍起了掌来,他一边拍掌,还一边赞叹道:“有趣、有趣,怎么个比法?” 李御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兵戈相见,我手底下有分寸,出不了人命。” 白舒目中轻蔑之色一转而逝,没有说话,华帝却开口道:“你也太看不起太虚观的道法天才了吧,纵使他修为尽失,你觉得你 一介武夫,有可能是国教少主的对手?” 国教少主这个词一出,众人觉得说不出的贴切,又是说不出的惋惜。倘若白舒不出意外,他真的很有可能是下一任太虚观观主 。 李御心有不服,却仍然不敢逆华帝的意思,便对白舒道:“你说比什么,怎么比,我听你的好了!” 白舒环顾四周,在众人一脸期待的神色之中,嬉笑道:“那就比比诗词,你看如何?” 满场寂静,众人脸上先是有一瞬的惊愕,随后就是止不住的笑意。直到华帝爽朗的笑出了声来,众人也才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根本没人管李御阴沉难定的脸色。 笑过之后,白舒才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仔细望着李御,第一次以不轻视的态度问道:“李御将军,你最擅长什么?” 华清殿内又安静了下来,李御没有做声,还在考虑中,底下却有武官轻声说了一句:“李御善射,军中第一。” 这句话一出,很快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喊声此起彼伏,都是那一句“李御善射,军中第一”。 到了最后,就连文官都喊了起来,整个华清殿便在朦胧的月色之中,变成了点兵的沙场。 白舒在一片喧闹之中,沉稳有力的说道:“那好,就比这个!” 众人一愣,喧哗声一滞,又听白舒说道:“我若输了,任你处置。” 下一秒华清殿中的喧闹更盛,谁都觉得白舒当真是狂傲到了极点,就和传闻中的一般无二。 可罗诗兰望向白舒的眼神中却染上了那么一丝痴迷,曾几何时白访云也是这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论是任何事情,都不会输给任何人。当年白访云就是这样,现如今白舒也还是如此。 除了罗诗兰以外,所有人望向白舒的目光,都逐渐变成了不理解,甚至是怜悯,因为李御在军中的射术,当真是无敌,就连洛 凡,都输他一筹。 一句“就比这个”出口,李御手下的人就跟着忙活了起来。 临近月门一侧的宾客早已经被疏散了开来,除了那个还昏倒在桌案上睡觉的男人。 炉火被烧的更旺,随着猎猎的风,飘忽不定的摇摆着,风口处多了一张桌子,桌面上摆着两张弓,和数十支箭。 侍从上靶,靶面以近月门。 青灰色的靶面被月光晕成了银白色,像是白雪。 李御还未触弓,忽然问旁人道:“今年中秋,怅菊园中的小纸枯叶蝶,可有人捉了备着入药?” 小纸枯叶蝶是本是蝴蝶的一种,却因为可以做成药材使用,每到秋天就被人捕捉,日夜喂食药饲,等到秋天一过,就碾杀成药 。 李御这么一问,立刻有人找了一只枯叶蝶过来,在蝶身绑上了洗洗的丝线,又被系在了月门之上。 于是,中秋的明月之中,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一道蝴蝶的剪影。 可由于枯叶蝶的体态过于小巧,而月门又过于遥远,所以那蝴蝶近乎月亮的,若有若无的晕影。 李御闲庭信步,走到风口的桌边道:“三箭之内,我能把这只叶蝶射下来。” 白舒望了一眼那只蝴蝶,它似乎被困在了明月之中,扑闪扑闪的挣扎着,想要打破这圆月困境,一探美丽斑斓的夜空。 白舒轻轻叹气。 罗诗兰忽然凑上前来再白舒耳边耳语了几句,白舒拍了拍罗诗兰的肩,又点了点头。 他这才转身对李御说道:“将军,咱们先射靶,若是分不出胜负,咱们再说蝴蝶的事情。” 李御微微点头,请白舒先射。 白舒没有推辞,却笑着和李御商量道:“将军,能不能让我试射几箭,我以前从来没有用过弓箭。” 李御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还是没有开口。 围观的众人也是议论纷纷,多半都是再说白舒狂傲。因为倘若他真的从来没有用过弓箭,又凭什么和李御比射术呢? 莫不是真的瞧不起李御,看不起华国军中的弓中圣手? 熟悉白舒的人却没有为白舒过分挂心,因为白舒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他说的话,最终都变成了现实。 白舒做的事情,再荒谬,也有其合理性。 白舒虽然对着那张弓,没有抓耳挠腮之态,但常人只看一眼,也能分辨出白舒确实不善射术,就连持弓的姿势都是说不出的怪 异。 柔嘉耳听得议论纷纷,连忙关切的问复堂道:“先生可已经射了,中靶心了么?” 复堂咂咂嘴说道:“姐姐急个什么,先生才拿到弓箭呢。” 柔嘉应了一声,脸上的担忧更盛。复堂跟着问道:“姐姐,先生和李御比试,可能胜么?” 这一问就连华帝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那一个双目失明,柔弱到禁不起一阵微风的少女。 很快,华帝在柔嘉的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毅。 柔嘉安慰复堂,用极有信心的声音说道:“别人我或许不知,可先生从未输过,这次也是一样。” 复堂嗯了一声,也深信不疑起来。 华帝却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天下间总是有这样子的人,以前是白访云,现在却是白舒,但世上从来不缺少这样的人,总是会有的。 第三百五十章 挽弓 当年白舒从洛国边陲的那个小村子出来,虽然刚刚失去了凌问儿,一无所有,却无所畏惧。 可尽管如此,白舒还是会有不适应的时候。可如今,在一片片议论声中,在众人目光的锁定之下,白舒完全感觉不到有任何的不自在。 他本就和世上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所以他从来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目光。 于是白舒抬眸,目中只有远处银白色的靶心。 白舒挽弓,那姿势落在行家眼里,当真是可笑极了,就是刚入军中的毛头小子,挽弓的姿势都要比白舒现在的姿势看着纯熟老练。 李御也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脸色一阵难看,他甚至想唤停这一场幼稚的比试。 因为如果白舒真的不会射箭的话,那么李御就算今天赢了白舒,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值得称道的事情。 人群中有武官,其中不乏善射的好手。当下就有人嘲讽道:“快放下弓箭吧,你挽弓的样子简直让我忍不住想到数十年前我们在华洛边境的群山里抓到的那几只野魅子。” 这话在场的人大部分都听不懂,可有人听懂了,就开始放肆的大笑,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这便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也包括白舒,他放下弓看着那人,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人得意洋洋道:“这事儿现如今还知道的,也就我们几个老弟兄了。” 他话音一顿,咳了咳嗓子,解释道:“当年华洛边境的群山里,出了很多奇怪的事情,都说是精怪害人,也有人说是山匪和强盗…” 他话说到了这里,更多人的记忆便被唤醒,又有人一下子想通了什么,也笑了出来。 等到这里,白舒已经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便又挽起了弓来。 那人则继续讲道:“到了最后我们才知道,哪里是什么精怪或是山匪,而是几只野猴子,偷了猎人的弓箭,竟然也学会了射箭,甚至在山里杀掉了别人,我们管那些猴子,就叫做野魅子。” 前后原委一道出来,众人只觉得白舒的样子说不出的滑稽,讲话那人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仿佛遇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 就在这哄堂大笑之际,白舒弓弦上的箭矢骤然脱弦,片刻后嘲讽白舒那人的桌案之上,就轰然作响,插上了一支羽箭,羽箭的尾巴还因为巨大的撞击力而摇摆不已,发出嗡嗡的声响。 这一支箭离着那人的大腿只有毫厘之差,那人尖锐刺耳的笑声也嘎然而止,满脸错愕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桌案上的饭菜和酒水洒了他满满一身。 所有的笑声全部停止,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白舒的身上。 白舒一手拎着弓往前走了一步,那随意娴熟的模样就像是昔日白舒手里按着符篆。 白舒笑着对那人说道:“野猴子手里多了弓都能杀人,你莫非觉得我手里多了弓不成?” 那人惊魂未定,看着白舒就像是看到了吃人饿鬼一般,白舒那一箭只是寒芒一闪,迅捷如同闪电,只差了一点点,就射在了那人大腿之上。 白舒继续说道:“我做任何事情,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我也不会比任何人做的差。” 说到这里,白舒语气变得平静了很多,脸上也完全没有了笑意,他道:“如果你非要笑的话,我给你两条路来选。” 白舒目光炯炯的望着那人道:“其一,你不妨等我输了再笑。其二,你现在就可以去阴曹地府笑个痛快。” 白舒又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说道:“不知道大人如何选择?”白舒说着又环顾四周道:“或者某一位大人,想要和他在黄泉路上,一起做个伴呢?” “你这持弓的姿势不对,手肘应该再抬高一点,手腕要放松一些。” 在此剑拔弩张之际,李御忽然走到了白舒身边,纠正起了白舒之前射的那一箭,所犯下的错误。 白舒知道李御是其中行家,便点了点头,终于放过了那人,转过身去又面对着银白色的靶心,重新搭箭挽弓。 李御依然是在一旁耐心教导着白舒挽弓的姿势,包括射箭的要领。 “你的视线不能集中在弓弦之上,也不能只看靶心,要找到两个位置中间,那一个最合适的点…” 白舒没有说话,只是按照李御所说的,调整着自己的动作和视线。 李御还在说着:“弓尖再抬高一点,这可是一个远靶。” 白舒按照李御所言,调整了自己的动作,他甚至能想象到,这一箭射出去,在月光下所划出的美妙轨迹。 就和白舒在徐冶的教导之下打铁,铁锤落下时的轨迹一样动人。 跟行业内最顶尖的人学习,无疑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情。 人群中有人望着这一幕感叹道:“这小子就算是和李御学上一百年,也未必能胜过李御将军,哪里有徒弟强过师父的道理。” 白舒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只是笑笑,他觉得自己未来比观主还要强,他更觉得叶桃凌的成就,也一定是超过剑宗宗主的。 就是有一天有人告诉白舒,叶桃凌的剑道修为已经超过了瑶姬,甚至是超过了先代剑师,白舒也不会觉得惊奇。 有些人在某一道上面的造诣就是高到了极致,这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白舒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最好。 他仿佛是过目不忘,过招不失的文武全才一样。 华帝目不转睛的望着白舒的身影,眼中满是期许和好奇,他喃喃自语道:“有意思,当真是有趣极了。” 李御越教白舒,心里面的小觑之意就越是浅薄。旁的不论,单说白舒这一箭挽的如此之久,拉弓的那只手臂,自始至终都没有颤抖过一丝一毫。 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李御感到钦佩了,换了是他,他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是几年之前,李御还在沙场的时候,又或者是天天和洛凡比弓的时候,李御或许还有着绝对的勇气和自信。 可现如今守陵武城如此之久,李御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还能做到这一点了。 “注意你的呼吸,松箭的一刻,一定要保证呼吸的平稳。”李御最后说了一句,目光从白舒身上移开,终于落在了远处的靶上。 白舒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又轻声道谢,终于送开了夹着羽箭的手指。 那一箭嗖的一下离弦而去,在空中闪过一道银光。 在场的有太多出身行伍的军人,新入营的毛头小子第一次射箭,多半都是脱靶,就算是有上靶的,也不过是擦到箭靶的边缘。 如果说正中靶心,这种逆天的运气,在场的还没有一个见过。可他们就是在这一刻有那种心慌而又恐惧的感觉,觉得白舒可能会有这种运气。 可幸好,这一箭虽然上靶,却离着靶心还有一段距离,这让许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那种被白舒气势所压迫的感觉,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什么天才,这世间哪里有天才?做任何事情,靠的还都是努力,而不是一朝一夕的神来之笔,或者是运气。 xiaoshuting.org 白舒也面露可惜之色,他转头望向李御,目中带了一丝丝的质问。 李御额头滑落一滴冷汗,因为李御知道,这一箭按照自己所教的射法,也只能射到那个位置了。 他沉默片刻,开口说道:“你还要考虑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风。”李御顿了顿又道:“还有弓是同一张弓,可每支箭都是不一样的,羽毛的纹路,弓箭的重量,都会让一次射击变得完全不同,就算是同一支箭,在空中飞过一次,撞过一次靶,你再捡回来,也不是同样一支箭了。” 李御微微叹气,这些道理都很好理解,可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他如果没有几万支箭的磨练,他不可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 他不可能做到抽箭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一支箭要如何调整,又是如何射出去。 抽箭的那一秒,就要看清楚整支箭的曲直,尾羽的纹路,也要通过感觉判断出这支箭的重量,和应有的出手角度和力量。 这种东西不靠传授,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经验。大量的经验累积也不能让一个人的箭法变得无懈可击,只不过是能让一个人在一次射击过程中,偏差无限程度的缩小。 不光是这些东西,包括某一刻的光线,人的手感,弓弦受湿度和温度的影响而发生的微小变化,都能影响一支箭的轨迹和落点。 李御实在是太清楚这一点了,所以白舒这一箭射成了这个效果,李御已经觉得非常吃惊。 可吃惊之余,李御也清楚白舒想要掌握这些东西,有多么的难,李御从来不认为自己今天会输,他认为白舒没有任何胜过自己的机会。 但这一刻李御很欣赏白舒,他认为白舒是一个好苗子,一个能在未来,超越自己的苗子。 所以李御开口说道:“要不今天就不比了,以后有机会,咱们好好探讨一下射箭。” 所有人在一愣之后,都面露愕然。不是因为李御忽然要放弃这次比试,而是李御在这句话之中,用了探讨两个字。 只有同级别,或者是水平相近的人,才会用探讨这个词。像李御这样的人,对白舒应该用传授和教导这样的词,才合适。 第三百五十一章 痛快 白舒听到李御这句话也是一阵错愕,他直视着李御,在李御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忍。 仿佛白舒在李御面前只有名声扫地这一种结果,而不具备一丝一毫取胜的可能。 这一点白舒可以理解,因为每个人在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上,都有着极强的自信。 让白舒不明白的是,之前咄咄逼人的李御,为什么此刻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众人望着白舒,在等待着白舒的答案。 白舒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垂下了手腕,放下了弓。 很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很多人也惋惜错过一场大戏。 紧接着白舒往回走了几步,似乎是要离开,可他又回身对李御说道:“我准备好了,请将军先行射靶。” 李御肃然道:“你想清楚了,我刚才不是没有给你机会。” 华清殿中的气氛又热烈了起来,白舒果然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更多的人都会觉得,白舒是那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昔日的道法天才,如今修为尽失,也不过是一个空有气势,而不具备超强实力的纸老虎罢了。 白舒对所有质疑的声音都充耳不闻,他淡然的重复了之前的那一句话:“我准备好了,请将军先行射靶。” 李御冷哼了一声道:“别说我李御欺负你,我给过你机会了!” 白舒唇角带笑,他自己永远是那个被轻视的对象,可白舒自己永远不会轻视自己,因为就连白舒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深浅。 要怪就怪,白舒是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孩子,这种天资的血脉相互结合,孕育而出的白舒,又岂是常人所能想象的到的。 “李御若是先射,就没有白舒出手的机会了。”罗诗兰身旁不远处有一个华国大臣,用平静的口吻这样说了一句。 可以看得出来,李御的弓就和叶桃凌的剑一样给人以无上的信心。倘若现在跳出一个人来,哪怕是一位剑道大师,他说自己的剑能胜过叶桃凌,也是没有人会信的。 李御沉着的挽弓,弓弦绷紧的那一刻,那些起由洛凡,怒因白舒的情绪,在李御脑海之中统统烟消云散。 专注未必是做好一件事情的前提,但却是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基础。 李御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箭靶,耳中风声的呜咽,仿佛混杂了当年他和洛凡比弓之时,同火的呼喊。 当年射箭骑马,焰火酒家,猛然间回想起来,就仿佛还是昨天。 李御心中的杂念一闪而逝,耳中的风声也逐渐抽离,他的事情一片静谧,就连风都静止了下来。 李御只要松开手指,这支羽箭就会银光一闪,瞬间出现在箭靶的正中心处。 可偏偏,这时,有人走到了华清殿中,在华帝的身前站下,高喊了一声:“都给我住手!” 李御是意志坚定的军人,倘若他今天不是饮酒过度,他不会在这个场合找白舒的麻烦。 他更加不会在射箭的时候,受到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可偏偏李御认出了说话的这个声音。 他有心不甘松开了手指,低垂下了弓箭,转过了身来,对着说话的那人行了一礼。 与此同时,那只羽箭嗖的一声落在了箭靶之上,虽然是命中了靶心,却微微有些偏差。 如若不是箭靶太远,夜风太大。 如若不是弓箭离弦之时那一句住手。 众人来不及看靶,纷纷向那声音的主人行礼,白舒这时才回过神来看向那人。 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穿月白色,肌肤白的发光,就像是今晚的明月。 她对白舒点了点头,走到了华帝身边,和华帝共坐同一张椅子。 于是白舒忽然明白了这女子的身份,她是柔嘉和复堂的娘亲,华国的帝姬。 帝姬凤目微挑,忽的质问李御道:“你可知道你身旁那人,是柔嘉和复堂的先生,是苏老亲自挑选的先生,将来的帝师?” 白舒闻听此言一愣,帝师这称号可不是谁都当得起的,白舒刚想分辨,李御已经做答道:“臣知道。” 帝姬继续愠怒道:“那你现在又是做什么?” 李御咬牙切齿道:“只是比试而已!” 帝姬勃然大怒道:“胡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竟然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找我大华国贵客的麻烦!” 李御噤声不语,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多年前,洛凡说过的一番话。 华帝此刻忽然搂住帝姬纤细柔软的腰肢,微笑道:“只不过是比试罢了,你又何苦动气,这事情我是允了的,白舒他也没有意见,就让年轻人们去闹吧,本是中秋,也该热闹。” 华帝已然开口,帝姬也不好再找李御麻烦,这时候才有士兵报靶说道:“将军这一箭有些许偏差,只是次红。” 正中靶心叫大红,若是偏了,便叫做次红了。 众人这才将视线移到了靶心处,果不其然,李御这一箭是有失误的,场间议论纷纷。任谁也没有想到,李御射箭,也会有失误的时候。 这一箭李御已经受到了干扰,他明明可以收箭不射,但古语有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御既然主动提出要和白舒比试,总要分出个胜负才行。 白舒看了一眼李御的箭靶,心中稍定,正要挽弓,忽然听见李御自顾自的开口说话了。 李御面露凄凉之色,缓缓说道:“昔日与将军同在行伍,曾听将军说过……” 这一句话抛砖引玉,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李御吸引了过来,洛凡这样的人,他说出来的话,总还是有些吸引力。 就连白舒都有些好奇,洛凡要借李御的嘴,展示给自己什么。 李御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我们拼了命的去保家卫国,就是希望我大华国的子民,心中安稳,不受外敌之害。” 李御语速放慢,声调却陡然提高起来:“让我们每一个华国百姓,能不畏强权,说话做事都有着底气,能在这世上活的痛快,对得起自己这颗赤诚之心。” 李御声如洪钟,满身热血又重新沸腾了起来,他转身看向华帝和帝姬,摘下了自己的头盔,轻轻放在了脚下道:“而现如今,我连给将军出口恶气都做不到,还要言不由衷,行不由衷的看一个洛国人的脸色。” 李御不屑的道:“他白舒纵使能代表的了太虚观,却代表不了大华国,我今天就正式向军上引咎辞职,不论如何,都要和白舒小子分一个高下出来。” 帝姬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华帝眼中却忽然生起了爱才之心,除去洛凡,军中总还是有些好手的。 xiaoshuting.org 李御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我面前这人是谁,我只知道我现在非常不痛快,我不仅要和他比试,我还要加一个赌约!” 白舒拍掌称快,不顾帝姬难看的脸色,问李御道:“你说怎么个赌法,我白某接着。” 李御意气风发道:“倘若我赢了,你要给我和洛凡将军道歉。” 白舒正色道:“适才不知将军为人多有得罪,还望将军见谅。” 就算李御不说,白舒也想给李御道一声歉,倘若不是喝醉了酒的缘故,最初李御风度也不至于沦落如此。 李御挑眉,问白舒道:“你这是主动认输了?” 白舒微微一笑道:“当然不是,只是给你道歉罢了,我未曾亏欠于洛凡,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他道歉的!” 李御一阵气结,却又不得不承认,白舒确实无愧于洛凡,正犹豫间,又听到白舒主动提议。 “不若我输了,就学猴子射箭,你意下如何?” 李御啼笑皆非,白舒同他道歉,他火气已然消去了大半,再加上李御引咎辞职,把心里想说的话也都说了出来,他此刻无比畅快,也就点了点头,同意了白舒的提议。 白舒紧跟着又问道:“倘若你输了呢。” 李御看了一眼远处落在靶心上的那一只白羽箭,轻轻一叹道:“我输了你要如何我都认了。” 李御这一叹,是叹自己从军多年,最后也没能落得一个战死沙场,又或是告老还乡的下场。至此李御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但至少胆识和勇气,却永远的保留了下来。 一念及此,李御反而心安了不少。心里想着昔日在洛凡手下的时候,一起经历过的那些军营岁月,一时之间心里也热络了起来。 在这一刻李御就决定,最后比一次见,就去临川看看自己那帮老兄弟,然后独自一人,踏上寻找洛凡的道路。 李御深深明白,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失败的阴影之中一蹶不振。曾经洛凡给过李御勇气和方向,也终于到了李御回报洛凡的时候。 能一句话把李御绑在陵武城的,不仅仅是军令,更是情义二字。 白舒看人极准,忽然有些读懂了李御。他长叹一声道:“那就这样吧,将军且看我如何射这一箭,分出胜负来,我们再做打算。” 白舒说着终于不再犹豫,行云流水的挽弓,向前一步,闲庭信步的在风口射了一箭。 从白舒开口,到箭落在箭靶之上,也不过三个呼吸的功夫。 第三百五十二章 白舒崇拜的人 “白舒先生,一箭大红,不偏不倚,是满靶!” 远处传来念官的声音,那念官正是李御的人,多年来他跟在李御身边,念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话。 只不过往昔他念的是李御的靶,而今天念的却是白舒的靶。 不用那念官念靶,所有人的视线已经穿过的晚风,落在了白舒的箭靶之上。 2kxs.la 这一箭就像是念官念的一样,不偏不倚的正中了靶心,这一箭射的急又快,箭尾之上的羽毛还在微微的震颤,仿佛是在诉说着这一箭的不平凡。 从第一次持弓,到正中靶心,这已经不仅仅是不平凡了,这足可以称之为传奇。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每个时代的传奇,或是激情澎湃,或是壮怀悲烈。而今是白舒的当打之年,整个世间都是白舒的传奇。 一阵死寂之后,适前讲述野魅子往事的那人,像见了鬼一样的高高跳了起来,用尖锐的声音质喊道:“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胜过李御,这不可能。” 紧张之下,出乎意料之下,他口中文辞果不其然的匮乏,可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解释。 他对着白舒,极其不理智的质问道:“你一定是精通于射术,苦修多年,然后今天特意设计了这样一个圈套,故意让李御失误,让自己名扬天下。” 他面目狰狞道:“狼子野心,人尽皆知,你还李御将军清白,这一场比试做不得数…” “够了!”李御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打断了那人对白舒的质疑和诋毁。 李御轻声说道:“大人为李御说话,李御这里记下了,可…可白舒胜我,已成定局。” 李御深深叹气道:“倘若我于射术之中,真的登峰造极,又岂会因为帝姬一句话,而受到影响。” 李御回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次红靶,遗憾的道:“如若不是李御于射术之中专注还有所欠缺,现在我和白舒,应该要比试射月门中的小纸枯叶蝶了。” 李御说罢艳羡的望着白舒,白舒在箭道所展现出来的天赋,足可以令李御咂舌了。 明明前一刻还在和众人谈笑自若,下一秒弯弓而射,竟连靶也不瞄,就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射击。 这样的一箭是李御最巅峰的那个状态才能做到的事情,这由不得李御不羡慕。 满殿文武,虽然大失所望,却也再没有人为李御说话,他们只是短时间内,还不能接受军中射神落败的这个事实。 因此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呆滞,除了罗诗兰。 罗诗兰在和白访云相处的过程中,早已经习惯了自己身前站着一个如天神下凡一般,无所不能的男人。 曾经的白舒就有白访云的影子,而今,白舒的身影却要和白访云重合了起来,一样的超凡脱俗,一样的光芒万丈。 看着白舒意气风发的模样,谁又能想象得到,白舒是一个刚刚才修为尽失的道法天才呢。 华帝带头开始为白舒鼓掌,帝姬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柔嘉从复堂口中得知了战局,此刻也一脸骄傲的笑着。 一切仿佛已经尘埃落定,不再需要争辩。 白舒却忽然开口说道:“你说我苦练箭术多年?” 白舒自嘲的笑了笑道:“我入太虚观,满打满算,才不到两个年头。” 白舒笑意更盛:“可我在符道之中,已经不见敌手,这也是我苦练多年的结果么?” 白舒却有苦练,但绝对当不得多年二字,这一点在场的太虚观弟子都心知肚明。 可弓箭,今天是白舒第一次摸,所以此时此刻白舒的表现,就连他的同门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舒将手中的弓轻轻放在桌子上面,缓缓走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今年也不过才一十八岁,你觉得我白舒符剑双修,还有什么多年给我苦心经营么?” 白舒冷哼道:“收起你们的阴谋论和不可置信吧,世上从来都不会缺乏惊才绝艳之辈,就大大方方的承认我天资极高,难道不可以么?” 这句话说的似乎是太狂,就连华帝听了都是心中一震,倒抽了一口凉气。 白舒语气愈发的平静,这让人觉得他不是显摆,都是叙述。 他继续说道:“我既然说比李御最擅长的,那就意味着,我有绝对的自信,在任何方面,不输给任何人。” 这句话在比试之前说出来,全像是笑话,可此时此刻出口,却有些让人无法辩驳了。 就在所有人为白舒猖狂的言行而感到震惊的时候,白舒低低的,如同薄冰一般的声线又再次响了起来。 “除了叶桃凌的剑我比不过她,其他事情我白舒不可能输的!” 这句话如同火星落进木柴之中,又随着呼啸的山风,瞬间将火势熊熊的燎燃了起来。 叶桃凌的名字,叶桃凌的剑,将永远留在每一个人心中,至少白舒是这样想的。 包括符道,在亲手创造出一道仙字符之后,就连太虚观千年来最伟大的神符师,都不在白舒眼中了。 可天不服地不服的白舒,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垂眸说着,他亲自承认了,自己的剑永远比不上叶桃凌。 也不知道东洛那一边,叶桃凌天启了没有,如故涯上的海风,有没有带着叶桃凌身上的桃花香气。 白舒又开始回味那一晚小舟之上,叶桃凌给予自己的那个拥抱了。 真要说起来的话,叶桃凌是白舒的偶像。 不是朋友也不是爱人,更不是说来可笑的知己。世间很难有一个人,能在气质和言行之上让白舒彻底的折服。 白舒对叶桃凌可不仅仅是欣赏,有怜惜,有喜欢,更有崇拜。 白舒多愁善感,白舒他优柔寡断,能影响白舒的事物和想法实在是太多了。 白舒向来就不是一个纯粹的人,所以白舒很崇拜叶桃凌的心无旁骛,他恨不得自己也像叶桃凌一样敢打敢杀,敢爱敢恨。 还人情就去还,喜欢就跟在身边,需要拥抱了,也能亲口说出来,要你抱一抱我,甚至连离开都那么潇洒。 叶桃凌甚至可以,说去死就去死。 而且叶桃凌永远不会输,她不需要符篆的帮助。 叶桃凌她只穿红色,只用长剑。 这些白舒都做不到,所以白舒崇拜叶桃凌,他视叶桃凌如己出,如挚友,更是偶像。 所以在华清殿中,白舒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万分的舒爽,他不仅崇拜叶桃凌,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十年一剑苦,不见沙海,不葬崖棺! 白舒非常期待天启之后的叶桃凌是一个什么模样,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华清殿中,所有人都无话可说,唯独罗诗兰在听了白舒这句话之后,缓缓开口说道:“没想到叶子对师弟而言,有如此大的魅力。” 罗诗兰是能在白舒眸中看出些东西的,所以罗诗兰知道,白舒这一番话,不仅仅是和剑有关。 白舒笑着点头,有时候白舒甚至会有一种错觉,除了叶桃凌之外,世间就都是凡夫俗子。 可同时白舒也知道,叶桃凌脱掉那身仙气,也不过是一个肩上有疤,胃中有伤,心里有悔的可怜女子。 只不过可悲的是,白舒医好了叶桃凌的肩,治好了叶桃凌的胃,却永远没有办法,消除掉叶桃凌心中的悔。 有时候深夜白舒在梦境之中,都会梦到叶桃凌故乡之中,洪水滔天的场景。 白舒也会梦到,凌问儿去世的那一晚,小村子里的微雨,甚至是冬儿手里捧着的,饭菜热腾腾的香气。 包括白舒经历过的每一个雪夜,在家中,在山洞,在观里。 他都记得。 白舒是一个活在往事之中的人,就和叶桃凌一样。也正因为如此,白舒是如此的体恤叶桃凌。 因为白舒知道活在往事之中,是什么样的滋味。 那个冬天白舒本不应该靠近除董色之外的任何女子,可他还是没能抗拒的了叶桃凌的魅力。 两个人活的一样的辛苦,一样的煎熬,可人和人之间总归是有些不同之处。 所以白舒向往着尘埃落定之后,和董色天长地久的厮守。而叶桃凌想的则是一剑摧城之后,就安葬在崖棺之中。 厮守和听海浪,你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更加浪漫,却明明白白的知道,哪个是喜,哪个是悲。 心中有希望的人永远是幸福的,尽管不是最幸福的,但一定是幸福的。 此时此刻白舒并不清楚,叶桃凌也对自己有过期望。自己对于叶桃凌而言,就是打破黑暗拥抱黎明的,那一点令人神驰目眩的光。 叶桃凌和白舒的故事没有因为两人的分离而就此结束,反而是在各自的空间之中窖藏了起来。你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南山和东海之间两道本不应有关联的线,又会彼此触碰,紧密的缠绕起来。 这些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联系,或换言之,这就是缘分。缘分从两个人一生下来就已经存在了,注定相遇并且纠缠,不是谁说斩,就能斩的断的。 曾经白舒也弄不出清楚自己对叶桃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而现在这一点总算是清晰了起来。 至少白舒这样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也开始崇拜起了除自己之外的人来了。 这很好! 第三百五十三章 奔向自由的蝶 白舒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有些怅然若失,竟然走起了神来。 直到李御有些心灰意冷的说道:“是我输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白舒这才转过了视线,他先是看了一眼罗诗兰,这才不紧不慢的拉起弓来。 白舒和李御的比试已经结束,白舒本没有拉弓的道理。适才大声污蔑白舒那人,却随着白舒的动作,开始变得瑟瑟发抖起来。 2kxs.la 酒精已经沁入了那人的大脑,麻痹了他的神经,他缺乏落荒而逃的能力,更不具备拼死一搏的勇气。 他以为白舒要杀他,他想大声呵止白舒,可他长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白舒并没有把这支箭射进那人的胸口,他站在风口,面对着月门,长弓所指也是月门。 中秋的月色是如此的迷人,从清亮的白,一直过度成了暖人的黄。 暖意从白舒心口烧了起来,一直蔓延到了手心,这些夜风对白舒而言,说不出的撩人。 白舒在小轮回界之中,是吹过千年的风的。不论寒暑,扬沙还是飘雪,骤雨或是尘絮。 有时候白舒是了解风的,他了解这世间,一直流动着,从来没有停下过片刻的东西。 风只要停了,就会消失,但倘若风起,它就是流动着的。陆静修也告诉过白舒,风的流动是极难掌握的。 白舒对着身前哈了口气,竟在晚风之中结出了霜来,月色是温暖的,夜风却出奇的寒冷。 一阵接着一阵的风吹起,压低了炭火盆中的火苗,吹的人们深入骨髓的寒。秋天就是拥有独特的魔力,可以在顷刻之下将冬夏,玩弄在股掌之间。 白舒长弓已经拉满,正对着月门,月门之中的明月里,困着一只枯叶色的蝴蝶,在月影阑珊的映射下,那蝶的翅膀的边缘笼罩着些许的微光。 这一刻众人忽然意识到了白舒想要做什么。 李御转过头不去看白舒,他最开始想笑,笑白舒的自不量力。因为华清殿到月门的距离,弓箭平射已经难以企及,都要射高抛箭了。 更不要说白舒的目标,还是一只时时刻刻都在乱舞着的蝴蝶,在飒飒晚风中的,一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影子。 可白舒已经给过李毅不可思议的表演,李毅这一刻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他感觉到了恐惧,那种看见颠覆自己认知的,把自己最得意的东西贬低的一文不值的恐惧。 万一这个道门的小子做到了呢? 就算是白舒已经赢了,他还是要射蝶。而最初李御说的是,三箭之内他有把握射下这只被困在明月之中的小纸枯叶蝶。 可白舒他有把握么,他又为什么,还是要射出这一箭呢。 孔奇胖子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心里也有着疑问,白舒,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他经商多年,识人断账,各种人的脸色和言行,在孔奇心中不过泛泛,难有出奇之辈。孔奇也是许久,许久没见到过白舒这样有意思的人了。 这个时候,柔嘉也感觉到了华清殿中不同寻常的气氛,她于安静之中,颇为担忧的发声问道:“怎么了?” 白舒的箭本来就在弦上,这是一个由静到动的临界点。柔嘉的话,打破了这一份静的状态。 于是自然而然的,白舒的箭脱弦而去。快于柔嘉这句话的尾音,和众人的惊呼。 月光在这一箭之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形态被切割了开来,众人眼见空气之中一阵光怪陆离的炫影。 风势大作。 箭出手的一瞬间,李御感觉到了这阵狂风,心中已经有了定论。箭离弦的一刻遇到这种程度的风,你就是后羿转世,也断没有射下这只小纸枯叶蝶的本事。 箭消失在月门尽头的一刻,白舒也将手中的弓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一箭之后,月门之下,被明月困住的那只蝴蝶,依旧扇动着翅膀,并没有香消玉殒于白舒的箭下。 众人都长舒的一口气,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可谁都没有注意到,白舒脸上那雀跃一般的神情,一闪而逝。 李御叹息道:“这一箭出手的时候,狂风骤起,风势太大,谁都会射偏的。” 白舒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是么?” 白舒说着目光落在了月门之中,旁人也因此把视线随之转移了过去。 只见一直被丝线栓着,仿佛困在明月之中的小纸枯叶蝶,竟然翩翩起舞的,从明月的剪影之中飞了出来。 那轻盈的体态,载着明月莹莹的光晕,伴着轻柔婉转的晚风,向着自由无垠的夜空。 它飞出了月门,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若隐若现的,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天下苍生,最美的不过这追求自由的瞬间。之前罗诗兰在白舒耳边低语,就是告诉白舒,万物有灵,不要伤及蝴蝶性命。 白舒点头应下了,白舒抬手做到了。罗诗兰总是那样的善良,甚至于在燕王宫里,与梅花交友,在太虚观中,保护满山草木。 甚至于荷花塘居中的脆藕,都是罗诗兰的老友,不许别人摘食。到了现在,就算是一只素不相识的蝴蝶,她都不忍心伤害。 白舒自然没有罗诗兰那样善良,白舒对于生命,充满了蔑视。因为凌问儿死的是如此的不声不响,不值!因为作恶之人总是长命百岁,不报!白舒对于生死,早就看的极淡。 可如果罗诗兰开心,救这只蝴蝶又如何呢? 又倘若罗诗兰开心,杀尽这陵武城万众百姓,又如何呢? 蝴蝶已经飞远,可人们的视线并没有收回来,眼中还依稀有着蝴蝶翩飞的身影。 那拥抱自由和星辰的姿态,是令人难以忘怀的。 至此,众人才明白白舒这一箭是为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你射箭的时候,明明起风了!”李御不可思议的喊着,望向白舒的眼神充满了不理解的痛苦,他继续说道:“这是不是什么道法,我不相信有这样的箭法,我绝不信!” 白舒于沉默中,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是陆静修那一支的本事,不管是道门的那一支,既然在道门之中,就都叫做道法。 如果说白舒射第一箭,正中靶心,他是读懂了风。那么这第二箭,白舒一箭射断那用肉眼根本看不见的丝线,是白舒沟通了风。 学以致用,这才是白舒真正的本事,而不是展现在箭道之中的强到不可思议的天赋。 若真要用天赋来解释这件事情,那么白舒在任何领域之中,就都是天才,或者说,他都可以变成天才。 白舒知道做到沟通并不容易,所以箭离弦的那一刻,白舒才会兴奋的把弓拍在桌子上。强行压抑着心中的喜悦,而没有高高的跃起。 见到白舒承认,李御这才重新找回了三魂七魄,脱离了刚才那近乎于魂飞魄散的状态。 他问道:“你不是修为尽失了么,怎么还能……” 白舒打断李御说道:“将军可还认之前的赌约?” 李御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认的。” 白舒点头道:“那就好,我希望今年的小纸枯叶蝶可以不用来入药,全部都放了,可以么?” 李御想过无数个白舒可能会提出的非分的要求,却根本没想到白舒最终要求了这样一件事情。 他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答应了下来。 白舒见李御应下,便转过头去看罗诗兰的脸,见到罗诗兰在笑,白舒也才心满意足的笑笑。 众人却在琢磨着白舒是如何在修为尽失的情况下使用了道法,又是何等神奇的道法,能让一个初次摸到弓箭的人,做到百步穿杨的程度。 修行中人都不知道白舒是如何做到的,因为白舒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 可以说白舒就是个普通人,对比之前白舒道法天才的声望,他现如今就是一个废人。 难不成真的要用天赋去解释么? 时至今日,众人对白舒了解的越多,心中的疑问就越多。明明那个人展现给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多,可为什么,他却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呢。 不光是其他几脉的同门,就连和白舒无比熟悉的萧雨柔,也有这样的感觉。 可罗诗兰和白舒对视的一瞬间,却让萧雨柔清晰的感觉到了他们心有灵犀的默契,仿佛在场的所有人里面,只有罗诗兰是真正认识白舒的那个人。 这种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可随之而来的悲伤情绪,却是挥之不去的。 萧雨柔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清楚的感觉到了,白舒离自己越来越远,总有一天,那个强行压自己一辈的小师兄,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之中。 以前萧雨柔会努力,她觉得白舒并不遥远。可现在她不会了,她只觉得白舒可望而不可及。 她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是站在一处的人,都有可能是两个世界的,永远无法在一起的人。 萧雨柔想哭,直到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她此时此刻,悲哀到了极点的情绪。 “白舒兄,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旧称 不知道怎得,这声音落在萧雨柔耳中,竟有着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 直到萧雨柔顺着众人的目光转头去看,才发现之前一直在酣睡着的那个中年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刚才坐的位置,走到了众人视线里来。 白舒的声音也有几分意外:“莫轩先生,原来是你,这一别可就是一年多了。” 萧雨柔这才回想起来,那一天寒食,白舒带自己去放风筝,半路上误打误撞的进了帝师苑,和苏羡鱼的弟子莫轩喝了个痛快。 这时候看莫轩,萧雨柔心中新愁旧怨翻起,只觉得那一天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日才刚刚发生的一样。 苏羡鱼要白舒去教书,而萧雨柔让白舒留下来。 那个时候白舒对萧雨柔多好啊,那个时候萧雨柔还想做白舒的师姐,她还敢抢白舒的明月飞仙灯。 只可惜现在萧雨柔在白舒心里,什么都不是了。更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萧雨柔此刻的低落情绪。 不知怎得,想到这里,萧雨柔忽然记起了一个人,一个如同黑莲花一样的男子。他善用朴刀,还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要娶自己,而且从未食言过。 倘若此时此刻,薛冬亦要是在的话,一定会拄着刀看着自己,会对自己笑,然后收起身上所有的锋锐,将心窝里面最柔软的那一寸奉献出来,平铺在自己的脚下。 萧雨柔低头看着脚下的阴暗,想起紫桑别院中的秋雨,还有那鲜红如血的嫁衣。 倘若真的想着毫无瓜葛,还留着那嫁衣做什么。 这一切都只在萧雨柔的心里翻腾,其余所有人都被莫轩吸引去了注意力。 莫轩望着白舒,感叹的说道:“是啊,遥想当日你我二人痛饮,那可真是痛快,就连老师都没有拦我。” 说起苏羡鱼,莫轩快慰的神色一滞,突然又想起苏羡鱼久游未归,心中的担心便又重新燃起。 ranwena.net 帝姬却忽然嗔怒道:“你就知道喝酒,今天的中秋晚宴,还未开席就喝了个酩酊大醉,要是先生知道,你可要挨板子呢。” 这几句话明里是责怪,可白舒怎么听,怎么有几分小媳妇儿教训自家夫君的味道,其中担忧自是要胜过责怪。 这时候白舒才知道,为什么莫轩身边,会比其他人多一盆炭火了。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位帝姬特意给莫轩加的。 与此同时,白舒也想到了市井间关于莫轩和帝姬的传言,都说两人本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而华帝作为莫轩的师兄,横刀夺爱,抢走了莫轩最心爱的女人。 至此之后这个名动一时的大才子才开始借酒浇愁,日渐沉迷了起来。 白舒想到这里摇了摇头,他喜欢宗主说过的千顷湖水以浇块垒,以水之静美,去顽石肃杀。 那是对付石头,若对付人的话,用酒可不行,那要用刀用剑,至少是要用些刚强有实效的手段。 面对帝姬的责备,莫轩只是淡淡的回应道:“是我无礼。” 随后莫轩便没了下文,甚至连继续和白舒叙旧的兴致都没有了,转身回到自己的桌案前,继续大口喝起酒来。 箭靶弓桌也依次彻去,李御也回到了席中饮起酒来。白舒和孔奇打了个招呼,转而坐到了莫轩身边。 莫轩见白舒来了,也不客道,替白舒斟满了一杯酒,就推到白舒面前。 白舒接过酒一口饮尽,莫轩很快又为白舒添了一杯。这一次白舒没有豪饮,小抿了一口,问莫轩道:“先生这一年来都在何处?” 莫轩兴致不高的答道:“送老师出海之后,就一直待在陵武。” 白舒跟着又问道:“近来可有苏老消息?” 提起这件事情,莫轩眼眶有些发红,半响才回答道:“恩师一去杳无音讯,我这个做弟子的,实在是不称职啊。” 白舒心中有些疑问,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问道:“我以为你会跟随苏老一起出海。” 莫轩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眼神忽然向华帝所在的位置上转了一转。随后莫轩平复好了心情,低落的道:“是啊,我的确应该随老师一起出海的。” 白舒又问莫轩道:“你可听说过我们太虚观的祖师爷,就是从南海而来,骑毛驴来到莫渊山的?” 莫轩微微点头道:“这传说我听了无数次,世上每个人都清楚的。” 白舒安慰莫轩道:“这也说明,南海之外,肯定还是有人的,只不过想要找到那些海外的人,不是那么简单罢了。” 白舒顿了顿话音,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相信以苏老的学识,事先肯定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拥有了明确史料的支持,这才下定决心出海的吧。” 莫轩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道:“咱们这片土地,千年以来都没有任何关于海外世界的记载,最多是说,南海之外,时常有着无穷无尽的海雾,会让人彻底迷失方向。” 说到这里,莫轩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起来:“我担心…我担心老师他…” 白舒轻叹一声,他本想在莫轩嘴里打听一些海外的情况,却没想到莫轩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此刻白舒既要陪莫轩喝酒,又要好生安慰他,倒是自找麻烦了。 当下白舒又宽慰了莫轩几句,准备喝完这一杯酒,就提出要给柔嘉医治眼睛的事情,并借此机会提前离场。 只不过白舒饮完一杯酒,刚要起身,就见一名手里捧着一卷羊皮纸卷的侍卫,从殿外飞快的跑了进来。 那侍卫一边儿跑一边高声喊道:“有苏老先生的消息了,有苏老先生的消息了。” 白舒心中大喜,世间之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是白舒好奇苏老出海之后的消息,就有人将这消息送了过来。 除了太虚观的弟子,满殿文武,就连华帝本人都激动的从座位上面站起了身来。 华帝强忍着情绪的道:“快呈上来,先生是如何送的消息过来,可是派了人回来?” 那侍卫一边上前一边解释道:“是从南海漂流到南海口上来的木头盒子,一位渔家打捞上来的,盒子已经被海水侵蚀的不像样子,好在这是羊皮纸,其中字迹大部分还可以辨认出来。” 华帝接过了羊皮纸卷,又问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消息了么?” 那侍卫回答道:“只有这一封信卷。” 华帝大手一挥道:“赏,凡事和这卷羊皮纸有关的,都受重赏,再把发现这纸卷的人带上来,我要亲自问话。” 那侍卫应下就退去了,华帝则捧着羊皮纸卷,全神贯注的阅读着其中的文字。 余下的所有人,都急迫的望着华帝,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这羊皮纸卷上到底说了什么。 华帝一边看一边说道:“没错,没错,这正是先生的字迹……想不到南海之外,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儿,原来如此……” 莫轩念苏羡鱼心切,此刻也顾不得礼数,他带着满身的酒气站了起来,东倒西歪的像华帝身边走去,嘴中还喊道:“隆哥儿,老师他都说了什么,快告诉我!” 这一句称呼出来,莫轩和华帝还不觉得有什么,旁人却都收起了纷纷的议论之声,华清殿中,一下子安静到了极点。 莫轩因为女人的原因和华帝决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同窗时期对于华帝姓名的这个近乎于亲昵的称呼,他也有很多个年头没有喊过了。 可这一刻莫轩喝醉了酒,在关切苏羡鱼的情况下,竟仿佛又回到了和华帝一起在苏羡鱼手下读经诵史的日子。 这一句隆哥儿并没有因为数年的不提及而显得生分,反而是在莫轩的经年之口中,酝酿出了几分浓情厚意的味道。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华帝和莫轩这才意识到适才那个称呼的不妥,两人下意识的对望了一眼。 莫轩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他垂眸道:“臣失言了,也失了分寸。” 白舒本以为华帝会念一分旧情,甚至会喊一声莫轩的小名儿。可实际上,华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继续低头阅读起信卷来了。 而莫轩也只是走到华帝坐下,没有敢继续靠近,去和华帝一起观看信卷的内容。 见此场景,白舒长叹了一声,他还依稀记得某人说过,世上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皇帝。 作为帝王,一个权力的最高集合体,难道真的就不能拥有像普通人那样,真挚而抛除地位差别的伟大情感么? 白舒心里始终认为,人活着要是连人情味儿都没有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甚至于比不上,太虚观后渊之中的那一把剑。 而世上最可悲的事情,也不外乎物是人非这四个字。花有开落,人有离合,就连天上的明月,也是晴缺不定的。 白舒曾经见罗诗兰养过一束花,那花的生命周期只有十年,就算是照料的再好,到了日子,那花也会枯萎死去。 白舒曾经在心里,觉得这花的寿命实在是短,可现在看在,就算是短,也要比情意这两个字长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不见明月 华帝闪烁的目光落在羊皮纸卷上,脸上更是阴晴不定,叫人完全猜不透里面究竟记录了什么样的内容。 良久之后,华帝放下羊皮纸卷,收进了自己的衣服里,长舒了一口气,面向大家笑道:“先生远渡重洋,果然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遇到了其他的人,和我们一样,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不同角落的人们。” 得知苏羡鱼安然无恙的消息,莫轩眼眶一红,顿时落下泪来,所有人都为这个消息所振奋起来。 白舒也不例外,太虚祖师和陆静修都是自南海而来,南海之中果然有着其他的人。 只不过千百年来,试图窥探南海之外的人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可为什么苏羡鱼才第一次出海,就成功了呢,而且他不仅功成名遂,还送了消息回来。 白舒从之前华帝阴晴不定的脸色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白舒垂下眸子,举杯喝了一口酒,而另一边华帝已经站了起来,下令今晚为了庆祝苏羡鱼平安过海,要喝个一醉方休。 本来就已经喝醉的莫轩,再次痛饮的不省人事。 正在白舒觉得索然无味之际,李御忽然端着酒杯上前,与白舒推杯换盏了起来,只有罗诗兰在白舒身后小声的劝慰,让白舒少喝几杯。 宴酣,华帝忽然开口问孔奇道:“你那船队几时才能出发?” 孔奇略一思索,回答道:“三个月之内必能起航,杨帆远扬。” 华帝沉声问道:“可还能快么?” 孔奇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最快最快,也要一个半月。” 华帝兴致颇高道:“尽量快点儿,我想早点儿听到从南海传回来的好消息。” 孔奇行礼,毕恭毕敬的回道:“谨遵君上令,我会加快进度的。” 华帝微微点头,又继续喝起酒来。而莫轩半梦半醒,忽然摇晃着坐了起来,又饮了三大杯,嘴中还高声喊着:“今夜陵武月,殿中只独看。遥念吾恩师,未解忆江南。寒弓穿百尺,夜蝶破月门。何时归故土,双照泪痕干。” 莫轩吟完此诗,涕泪横流,不多时又沉沉睡去,只留下还在回味这首诗的意境的众人,久久无法从诗中氛围挣脱出来。 cxzww.com 华帝轻叹一声道:“我这师弟虽然平日里嗜酒如命,可他腹中才学可要比美酒更加香醇。” 帝姬应和道:“可不是么,刚才我还担心今年中秋没有佳作问世,这不,今年的中秋词又有着落了。” 众人一阵附和,又细细吟读莫轩所作诗词,抄录下来放在桌上,给大家鉴赏。 在一片赞美声之中,忽然传出一个男童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由于孩童独特的声线,而在华清殿中脱颖而出。 “先生也懂诗词,却是不输给莫轩先生的。” 众人的目光顺着声音而去,说话的人正是公子复堂。 见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复堂不仅没有胆怯,而是大着胆子和每一个看像自己的人对视起来。 他是华帝之子,自幼就知道自己身份地位尊贵,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此时此刻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复堂又重复了一遍道:“先生文采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复堂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目光炯炯的望向了白舒。 于是理所当然的,白舒再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白舒没有理会众人质疑的目光,他温和的望着复堂,低醇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复堂啊,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去争的,如果你已经得到了一切,那么拥有就要比虚名来的实在。” 白舒目光温柔,继续说道:“你以后可是要做当权者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做的都是对的事情,就不必在乎旁人的目光和看法。” 复堂望着白舒,半晌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一幕却是惊呆了众人,当着华帝的面教育华帝的儿子,这事情除了胆大包天的白舒,也没旁人敢做了吧。 华帝早已习惯了白舒的语出惊人,此刻他乐呵呵的望着白舒,忽然说道:“不管怎么样,今日仍是佳节,你可有吟风弄月的兴致?” 白舒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夜色已深,明月高悬,早已经升过了月门的位置,到了正中天。 清风醉人,带着阵阵的酒香,萦绕在白舒的鼻畔,白舒的鼻子有些发痒,眼睛有些发酸。 “这月光白的吓人,像是我家的月亮。”白舒自顾自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只是想起了茅草屋中,自己趴在凌问儿大腿上,目光所触也是这一模一样的月色。 人事易分,月色也有明暗,但古往今来,照着人间的,毕竟还是同一轮明月,那么就很有可能,有着极其相似的月色。 白舒家的月亮是落在凌问儿腿上的,今晚的月色白的吓人,亮如白昼,像极了白舒记忆中的情景。 白舒离开了座位,游荡在华清殿中,形单影只。 白舒低头笑道:“不见明月不思乡,一思乡来应断肠。古往今来任你是凡夫俗子,还是英雄豪杰,都跑不脱团圆二字的羁绊。” 月亮在华夏大地之上,历来都象征着团圆和美满,只有那冰轮玉洁如此,胜过凡世间一切闪着荧光的事物。 白舒低声微微叹气,那落寞的神情独树一帜,仿佛他身处于一个众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 也确实,白舒的落寞无人能懂。 “有一首别人写的词,我念给你们听吧。”白舒沉浸在落寞之中良久,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华帝接口问道:“哦?是当世某位文豪的词么?” 白舒摇摇头道:“是前世的一首词,你们都没听过,就我一个人知晓。” 华帝大感兴趣,他猜得到白舒心里一定装着很多秘密,更何况他这一生识人无数,还从没见过谁像白舒一般独特,叫人捉摸不透,却又不得不在心里面关注着他,忍不住的去喜欢上他。 “你且吟来听听,若是胜过莫轩之诗,便有大赏赐你。”华帝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期待。 可白舒却对华帝口中的赏赐提不起丝毫的兴趣。论富贵,白舒坐拥白家敌国一般的金山。再说地位,太虚观少观主一位也只需要白舒点一点头。更不要提美色,世间佳丽,都敌不过白舒勾一勾手指。 可这些他都不要,他还想要什么呢? 白舒从桌上抓起酒杯,不顾形象仰首就是一口美酒下肚。月亮映衬下白舒的侧影,胡渣星星点点,终于有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彻底脱去了年少的稚气。 今晚发生了不少的事情,白舒喝了不少的美酒,此刻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 白舒心里清楚,喝完这杯酒,不论如何,自己都要离场下去休息了,他永远不可能在别人面前完全让自己醉倒。 白舒身影微摇,对着明月高举着酒杯,似乎是要邀请明月共饮。那放浪形骸的模样,就连太虚观的一众同门,也是第一次见到。 白舒高声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两句白舒已经用上了丹田之气,声若洪钟,高堂满响。 白舒眼里,天空之中银白色清亮的月光已经在自己的摇晃的步伐之下变得飘忽不定的起来。 他将酒杯放低,端在眼前,醉眼惺忪的观瞧,杯中一轮明月微微浮动,月色中白舒恍惚见到了天上星云变幻,又一番烟火胜景。 白舒第二句词,声音立刻低了下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间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声,只觉得白舒这开篇二句一紧一松,一动一静,端得天地韵律之美。 懂诗词的人周知,诗歌最看重意境美,有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意境美之后,就是韵律美了。 白舒移步到了风口,衣襟被晚风吹气,染尽一身寒气,他继续念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白舒前两句念的及慢,却又在这一刻将后几句妙语连珠般的吐了出来,如同天河之水一泻如柱。字字珠玑,点点滴滴的撞在人们心中,怦然而动。 孔奇坐在众人之中,还在白舒吟念之时抽空抿了一口酒。往日孔奇从不相信少年豪杰四字,可今日一过,怕是不信也由不得他了。 他晃了晃酒杯,低声自语道:“今年的中秋词,确有着落了。” 这句话帝姬也说过,但远不如孔奇这一句话有味道。 白舒回身,背对着明月,目光再度萧索,声音也变得清冷冰薄了起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白舒目光扫过众人,每个人都有几分被白舒看穿的感觉,因为每个人都曾经有过夜不成眠的夜晚,那种感觉外人都不了解,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白舒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影子,低声念道:“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这一句词出口,孔奇已经有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有预感,白舒下一句词出口,日后再过中秋佳节,也就不需要再写词了。 白舒果然没有让孔奇失望,因为下一句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殿外月光一泻千里,月明人断肠。 第四卷 惊鸿一瞥 第三百五十六章 异乡人 白舒一词吟近,已经意兴阑珊。他腹中明月诗词岂止千首,但千秋万代,中秋词就只有这一首,也只能是这一首。 “我已经醉了,今晚不能再多饮一杯。”白舒使劲的摇了摇头,似乎是要把阑珊醉意摇出脑外。 今晚他已经做了太多出格的事情,也差不多是要离开这里了。 以白舒的性子,他向来都不喜欢出风头,只不过最近发生在白舒身上的事情,一直以来压在白舒心头的魔障,都让白舒活得太累太累了。 有时候人就是想痛痛快快的活着,爱就说爱,恨就言恨,想吃什么就去吃,想杀谁就杀谁。 可这些说起来容易,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快意恩仇,痛痛快快的做自己呢? 倘若今晚的月色不是这样的撩人,那么这些事情,这些话,或许白舒都不会做,都不会说。 白舒身子微微一晃,罗诗兰立刻就靠了上来,扶住了白舒。 如今白舒早已不是刚上莫渊山的那个毛头小子了,他现在和罗诗兰站在一处,郎才女貌,竟是说不出的般配。 要知道这在过去的十数年里,都是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我师弟喝醉了,我们就先下去休息了。”罗诗兰轻声的解释着。 对于一个一国之君而言,罗诗兰这一句不太礼貌,但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偏偏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 华帝望着白舒有些泛红的脸颊,从白舒眼中看到了一丝依恋。 白舒并不是真的醉的需要人搀扶,他只是喜欢看到罗诗兰宠溺自己的样子,也喜欢闻她发间朦朦胧胧的香气。 这些都真真切切的告诉白舒,他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白舒也是有亲人的。 那么空中那一轮明月再大再圆,什么美满团圆,就都不能刺痛白舒那颗脆弱敏感的心了。 白舒这一刻很想董色,非常的想。 世上只有那个小姑娘是白舒可以放肆亲吻的一个人,是和白舒最亲近的,血脉相连那个的人。 白舒一直都能感觉到自己血脉之中,属于董色的那一分悸动。说来也奇怪了,感情再好的夫妻,都不会有什么血缘关系,可偏偏白舒和董色就有,这不仅仅是缘分,也是两个人的命了。 白舒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嘴角也挂上了笑意,直到罗诗兰摇了摇白舒的身子。 “师弟,君上和你说话呢。” 白舒这才将略显茫然的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华帝爽朗的笑道:“看来这小子当真是醉了,我问你我之前说的赏赐,你不要了么?” 白舒知道华帝说的是诗词胜过莫轩的赏赐,便摇头说道:“又不是我写的词,受什么赏赐。” 在众人都还愣神的功夫,白舒又对着华帝说道:“我想在宫里住上几天,我能医治柔嘉的眼睛。” 白舒说完这句话,紧跟着又看向了孔奇,抱拳说道:“老哥不日就出海了,我只有一句要送给老哥,便祝老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白舒一番话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众人却被白舒这两句话惊的目瞪口呆,就连华帝也不例外。 他对着白舒的背影喊着:“你说什么,你真能治嘉儿的眼睛?你最后念的那句诗又是什么?” 白舒没有理会华帝,只有罗诗兰还搀着白舒,喃喃说道:“师弟是真的喝醉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喝醉。” 白舒这一醉,就连一国之君都拿他没有办法,众人只是永远忘不了这一年的中秋,白舒的话,白舒的箭,白舒的诗,白舒的词。 所以一切传言都不是无中生有,白舒有那么多的传说和故事,正应了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句话。 百闻不如一见,道门的这个稀世天才,确实是有着那根逍遥道骨的。 白舒离开之后,宴会又持续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明月西沉,人声渐消。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散开,驱散了苦夜的寒。白舒和华帝对面而坐,桌子上面摆着苏羡鱼送回来的羊皮纸卷。 华帝面色凝重道:“你也看到了,先生出海,前几个月还算顺利,一直到某天晚上船队进入了一片浓雾之中,一直就再没有走出来过,一切也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白舒没有急着接华帝的话,他用一根手指慢条斯理的敲着桌子,仔细的思考这羊皮纸卷中,苏羡鱼所给出的一切信息。 见白舒没说话,华帝便继续说道:“按照先生的说法,他们船队一入浓雾,众人就像是遭到了恶鬼的诅咒一般,腿上生出青瘢,嘴里流出鲜血,甚至到了晚上,会有着吞噬一切的黑暗。” 华帝沉声说道:“这事情听起来有人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是骇人听闻了。但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恶鬼,我推测这片浓雾之中一定有着极强的毒性,如果不找到克服这种浓雾的解药,我们根本没办法去救老师出来。” 华帝失望道:“而且在浓雾之中,就连指南针都失去了作用,我们也根本没有方法分辨清楚方向。” 白舒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肯定的说道:“不是浓雾的问题。” 华帝眉头一挑,不可置信的望着白舒道:“这怎么可能,老师的信里面写的清清楚楚的。” 白舒再次摇头说道:“只不过是赶巧了,也许他们很多人本来就有那些生病的症状,只不过他们找不到原因,才算在了那片浓雾头上。” 华帝望着白舒,皱眉道:“有什么病是大家同时会生的,除非是疫病,可他们的症状又不像是时疫,海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病?” 白舒叹了声气,解释道:“在海上行船,很长时间都吃不到蔬菜和瓜果。而恰好蔬菜瓜果里面有一种东西,如果长期吃不到,就会生病,和浓雾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华帝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疑惑的望着白舒。 白舒无可奈何道:“你要是不信,等出海的时候,多带上些能长期保存的蔬果,让一批人常吃蔬果,另一批人只吃干粮,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白舒话音一停,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这纸卷上说指南针会失灵,当地磁不好用的时候,你们可以试试看观测天上的日月星辰,若是看不到天空,还可以通过风来判断方向。” 华帝望着白舒,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透这个少年,竟情不自禁的问道:“你以前一直生活在海上?” 白舒摇了摇头,忽然笑道:“我一直生在山里,倒是叶子是长在海边的。” 这一句话华帝没有听懂,白舒也是脱口而出,两个人一个没有追问,另一个人也没有解释。 过了半晌,华帝终于没能控制住情绪,担忧道:“也不知道老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白舒想到苏羡鱼那人已暮年,却意气风发的样子,又想到他现在生死未卜,命悬一线,也忍不住神色一黯道:“若是他们一直都找不到能供人生活的岛屿,或去到其他人所生活的地方,那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香炉里的香即将燃尽,甚至还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 这可不是柴火,是华国最优秀的工匠制作出来的顶级燃香,出现这种燃响的可能微乎其微,烧一千炉,也不一定会响这么一次。 华帝眼帘低垂,望着香炉叹气,片刻后又说道:“这是否是预示着,这次出海真的要出事情?” 白舒沉默良久,才对华帝说道:“常言道九死必有一生,这一响或许是告诉你,事情并不是像咱们想象中的一样。” 华帝却极罕见的,心烦意乱的说道:“不行,这船队出发的日期,还要再快,越快越好。” 如果这一刻是复堂这个模样,白舒就要告诉他,一国之君,天可以塌,地可以陷,但你不能乱。 可现在白舒面前的是华帝,白舒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根本不需要去说,更没有资格去教导别人。 更何况关心则乱,此刻倘若在海上漂泊的,是白舒无比在乎的人,白舒一定会比华帝,还要更加急躁,甚至是一刻都等不下去,也要用最快的时间出海,赶到那人的身边。 苏羡鱼的消息,远没有白舒预料中的那样顺利,甚至连华国上下,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那没有任何人能走出去的南海,显然不是苏羡鱼碰的了的。 但没有人走出去过,不代表没有人能走进来。相传太虚祖师,正是驾一叶孤舟,自南海之外而来。 现如今太虚祖师早已经不知所踪,可只有白舒心里清楚,此时此刻陵武城中,还住着那人的师弟。 2kxs.la 歧方仙祖,陆静修。 若陆静修真的与太虚祖师师出同门,那这两个人便都是从南海之外而来,是这一整片大陆之中,唯一的两个异乡人。 白舒霍然起身,对华帝说道:“我认识一个从南海之外而来的人,你等着,我去找他问个究竟。” 第四卷 惊鸿一瞥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说海 入夜的忘月水榭一片寂静,陆静修布下的藏风聚气的天地大阵在银白色月光的柔抚下,生生不息的流转着。 倘若你去太虚,便能望见盛世道门的香火鼎盛,而陆静修这里,却不见门户之别,仿若与天道二字无缘。 水榭尽头,秋池色晚,一面临山,一面近帘。榭主人居内一片静谧,屋外游廊之上,则传来了一阵毫不掩饰的,噔噔如同鼓点声般的脚步。 陆静修清梦被扰,跳脚起来,破口大骂道:“是哪个混账东西,入夜了都不安生,真是气死老夫了!” 陆静修一句话间,竟显出了几分老态,仿佛他就已经是当年独居陵武,住在荔香院的那位“老夫”。 随着陆静修这一声喊,门外的脚步声立刻弱了下来,白舒那略显沙哑的嗓音响了起来:“先生长生不老,驱使白昼黑夜,又怎会真的需要休息!” 陆静修没好气的骂道:“纵使是神仙,他也需要春秋大梦不是,你小子莫逞口舌之利,有话就直说吧!” 白舒听陆静修这意思,竟是无意让自己入门,便走到门口停下,一屁股坐在了门下,背靠着陆静修的房门。 水面上一阵晚风吹来,秋寒在白舒身上逐渐融化而成了温暖。 白舒感叹道:“先生可知道当年骑驴北上的那位,最初也驾过一叶扁舟。” 陆静修被白舒拿腔捏调的一句话逗乐了,笑着说道:“自然知道,这世间也不是人人都来自于海外,有踏浪而来的本事。” 白舒微微一笑,知道这个话题已经开了一个好头,紧接着,就将在一老一少的闲言碎语间,解开困扰了整片大陆上千年的,关于海外的秘密。 白舒笑过之后,深吸了一口气道:“且不论踏浪而来是什么神通,老头子,我先问你,这世间一共有几片海?” 陆静修吹胡子道:“臭小子嘴不客气,问的问题也是笨的很,这世上自然是有三片海,北海苦寒,南海湿潮,西辰之外是一片无穷尽的碎石滩。” 陆静修慢条斯理道:“唯有东洛之海,苍茫秀美,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绝佳海域。” 陆静修的分析和白舒所知相差无几,他闻言继续问道:“那先生可知,这大海之外,又是什么风景么?” 白舒这一句话出口,陆静修忽然闭口不言,水榭之中在顷刻之间,又恢复了一片静谧,仿佛刚才的一问一答,不过是梦中一句呓语。 白舒和屋外清风靠在一处,陆静修则仿佛又睡了过去。 白舒不慌不忙道:“董色的父亲说过,东海之外是一片虚无,没有空气和阳光,没有风的运动,没有灵气的流转。” 陆静修声音沉了下来:“却是如此,不管是道门的哪一支去了,那都是十死无生之地。” 白舒一时沉默,因为道门一共就两支,陆静修言下之意是,他若去了北海之外,他也得死。那么毫无疑问的,那就成了天下间最为凶险之地。 不是太虚的后渊,不是魔宗的后渊,更不是寺外的塔,碧落山上的剑。 白舒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恐惧,他喉头似乎是被严严实实的堵住,又像是打起了结。 陆静修不管白舒,继续说道:“所以那是一个世间真正意义上的禁地,我初来这里的时候去过一次,因为害怕,千年过去了,我都再没有往燕北之北走过。” 白舒啧啧称奇,他想不到世间竟然真有陆静修去不了的地方,于是白舒问道:“那...你见过那条烛龙?” 陆静修摇头道:“这世间洪荒凶兽岂止万千,陆某游遍了天下,未曾见过一只龙族,你若说烛九阴是传说,我陆静修也就信了。” 陆静修顿了顿,神色肃然道:“你若说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定然不敢苟同。” 白舒心有戚戚,还没想好如何作答,陆静修又接着道:“天地乃万事万物的本源,就算世间满目疮痍,混沌不开,又或者是野火中烧,浊浪滔天,受苦的总是百姓,而不是天地本身。” 陆静修肯定的道:“我不信世间有一种力量,能让天地化为虚无。” 白舒试探着道:“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不可以。” 陆静修忽然狂笑了起来,放浪形骸道:“小子,你记住了一句话,人力终有尽时,而天不可逆之。咱们就算是沟通天地,也不过是低眉顺眼罢了,无人能成天地的主宰。” 白舒知道陆静修所言有理,人身处的位置越高,看得就越远,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曾经白舒在魔宗的黑瓦房子里面,失去了对天地的敬畏,而现如今物是人非,一趟人间游历下来,白舒逐渐找回了自己那颗丢失已久的敬畏之心。 白舒当下越过北海不谈,继续问陆静修道:“我还听叶桃凌说,东海之外有异兽,动则翻江倒海,这是真是假?” 白舒话说到这里,又想到叶桃凌当年一路从海边逃亡到剑宗的历程,心中骤而一痛。 陆静修有一句说的分毫不差,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受苦受难的总是百姓。 陆静修不假思索道:“叶桃凌所言不假,海边传闻未必会真有人信,想来应该是凌丫头有所察觉,转而告诉她的。” 白舒愣了足足一晌,才想明白了陆静修口中的凌丫头是谁。 陆静修则叹气道:“臭小子可是想你娘亲了?” 白舒也不管陆静修看不看得见自己,默然点了点头。 陆静修却像是目力穿墙一般,安慰道:“逝者已矣,百年之后,白云苍狗,你再回想起来,也就会慢慢的习惯了,倒是我这把老骨头,不该唤宗主为丫头。” 白舒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只站在门外,却有一种被陆静修看透了的感觉,好在白舒和陆静修已然熟络,并不在意。 白舒转而继续问道:“那东海之外的异兽,为何没人去管一管呢,叫那洪水淹没了村镇,多少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陆静修淡然道:“那是剑宗的地盘,先圣岛也在东海之中,出于对先代剑师的尊重,我们道家不会插手于此。” 白舒愤然道:“可剑宗也未有人管,以苍生为系啊!” 陆静修沉稳厚重的声音从门板里穿了出来道:“你又不在东海,你怎知剑宗袖手旁观?” 陆静修叹息道:“很多事情,也不过尽力而为罢了,道门有道门的悲哀,剑宗也有剑宗的无奈。” 白舒轻嗯了一声,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了,自己第一次在剑宗里,望见叶桃凌独自站在如故崖之上的情景。 倘若诸事如故,一切照旧,那该有多好啊! 在白舒的沉默中,陆静修打了个哈欠,他困倦道:“小子,你大半夜跑过来,想问的话问完了么?” 白舒猛然回过神来,终于谈到了他这次来找陆静修的重点:“先生,说过了北海和东海,那么南海之外,有什么呢?” 陆静修嘴角浮上笑意,古语云:英雄莫问出处,那是指出身低微的英雄,他陆静修可从来没觉得自己出身低微,因而陆静修并不忌讳谈起南海。 陆静修平静道:“南海之外,全都是岛,一个接着一个,最近的岛潮涨潮落就能分开聚合,最远的岛要在海上航行几年才能达到。” 陆静修怀念道:“那海上面全是雾啊,湿咸的风不同于另外两片海,别有一番味道。” 白舒好似终于抓到了陆静修的尾巴,难掩笑意道:“你和太虚祖师师出同门,你们果然都是来自于南海。” 陆静修无不可否道:“那株绿鄂槿是我早几年出海在南海寻到的,是我家乡的草。” 白舒精神一振道:“那你还能不能再弄一株绿鄂槿来?” 陆静修无可奈何的道:“弄不来了,那一株本就是个意外。” 白舒刚想问为什么,陆静修却先开口问道:“白舒小子,你知道我的那株绿鄂槿,没卖给你,去哪里了么?” 白舒闻言一愣,顺着陆静修的话问道:“哪里去了?” 陆静修叹一声气道:“你于星院把叶桃凌从星阵之中救下,几乎是燃烧了自己的生命之力,那株绿鄂槿,我在那个时候就用在了你的身上。” 白舒一阵错愕,那日他救下叶桃凌,离开星院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却安然无恙,叶桃凌也没有提陆静修来救自己的事情。 陆静修好似猜透了白舒的心思,说道:“是我让叶桃凌不告诉你的,你若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莽撞,而断了董色的生路,你又会如何做想?” 白舒心头巨震,如此说来,他是为叶桃凌放弃了董色。 “不对!”白舒摇了摇头道:“董色已经被渡空大师接走,千叶白灵子已经有解了!” 陆静修嘴里发苦,却没有说话。 白舒紧接着又问道:“你既然决定了不告诉我,为何现在又和我说这件事情?” 陆静修语气重了起来:“我只想让你知道,做了什么事情,就要负什么责任,这世上的事情,皆是有因有果,一饮一啄,我们都劝过你,剩下的路啊,只能靠你自己走了。” 白舒久久没有言语,陆静修也久久没有作声。 “我最后问你一句吧,如何才能去到南海群岛,到你的家乡去?”一片寂静中,白舒开口问道。 陆静修喟然怅然道:“我这千余年来,几经辗转,数次想回我的故土...” ddxs.com 陆静修说到这里,似有哽咽:“可那片海雾无人能够穿越,我总觉得千年已过,我的家乡早就没有人了,师父早已去到上界,剩下的小辈,除了我和我师兄,我想不起谁有本事活上个千年。” 至此白舒心里一软,他终于知道陆静修是什么人,和自己一样,是无家可归的人。 第四卷 惊鸿一瞥 第三百五十八章 家国 这一晚白舒并没有多打扰陆静修,他本来就做的是煞风景的事情,更不好在陆静修直言难处之后,继续为难人家。 只不过白舒一世为人,每每想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句话,就要频频点头,打心眼儿里觉得有道理。 因为白访云有自己的劫,凌问儿有自己的命,宗主观主也不如意,太虚祖师尚且有不敌之天,在荔香院抄书,合首级而生,一辈子潇潇洒洒,神通广大的陆静修,也会有无可奈何之时。 他白舒不过一届凡夫俗子,他凭什么快意? 入夜的陵武城已起了霜,城上三更打响,白舒又想起高跛儿这人。 一个人一座城,一生传奇,就像叶桃凌和鼎城纠缠在一起一样,陆静修也早已成了和陵武城羁绊最深的那个人。 白舒一直信奉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话,但于陆静修而言,陵武城再好,也不过他乡,而那遥远而梦幻的南海群岛,就跟白舒心中乌渠里那眉眼弯弯的女子一般。 或生或死,已分不清了。 白舒手持华帝的令牌,踏雾斩霜,在陵武城乃至皇宫内一路畅通无阻。 满城灯谢之后,大华盛世已是含蓄之美,那份在白日隐藏在巨大宫殿和霓虹炫彩之下的孤寂,也在此刻被夜色蒸发了出来。 殿前石阶旁有壁刻,雕着云龙与宝珠,在月光之下,宫殿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将那桀骜不驯的猛龙困服。 白舒头脑有些昏沉,他抬头看过去,仿佛石阶尽头的殿口,就站着先帝高大端正的身影。他只有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才能重回自己的荣耀之地,一览华国盛世太平,山河壮阔。 白舒眨了眨眼睛,他有些不可置信,因为那大殿尽头确实有一个人影,如鬼魂一般无声无息,黑的吓人,却又如帝王一般,有着傲视天下的气势。 莫不是深宫大院,真有先帝的魂魄不成? “白舒,你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你可问清楚了么?” 那黑影一挥衣袖,往前走了几步,高声对白舒喊道。 随着那人身位的变化,月光流转,白舒终于看清,来人正是华帝。 他衣冠楚楚,站的位置极正,那是他多年来身为上位者而专属的位置。 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站在那里,都站不出此刻华帝的风采。 白舒第一次以欣赏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主掌大华国兴衰的君主,华帝却急不可待的开口,失了一国之君的从容和气魄。 “怎么样?南海之外到底有没有人迹?”华帝当真是关心苏羡鱼,一夜未眠,放着龙椅不坐,耐着整夜的苦寒,就站在大殿门口等白舒回来,而且一开口就是连着两句急切的问询。 白舒同样上前一步,也不急着拾阶而上,只高声答道:“南海之外有群岛,而且却有人烟。” 华帝眉间一喜,白舒下一句话却如同一盆冰水灌顶,让华帝的眉头紧锁了起来。 白舒直言:“可那海雾是绝人之路,就是神仙去了,也穿不过去!” 华帝沉声道:“什么叫穿不过去?” 白舒回答的巧妙:“陆静修去了,也只能望洋兴叹。” 华帝一下子噤声,死气沉沉的夜晚却在此刻吹起了秋风。 白舒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一直来到了华帝身边。 华帝在一瞬间仿佛苍老了些许,在夜色的掩饰下,也终于不在显得意气风发,而是有些挫败之色。 白舒低声安慰道:“赶紧去找人把苏老接回来吧,一探南海之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华帝摇了摇道:“白舒,你说这世上之事,可讲道理,可有定数可言。” 白舒笑笑道:“只有人讲道理,诸事都不讲理。” 华帝深吸一口气道:“我准备亲游南海,一定要探出一个乾坤虚实,海滨穷尽来不成。” 白舒以为陆静修天下第一,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愿和陆静修去比,所以白舒没有直接反驳华帝。 白舒转而说道:“君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年份么?” 华帝不假思索说了一个白舒听起来并不陌生的年号。 白舒略有担忧道:“这是一个多事之秋,风气云涌之年,魔宗将崩,异灵者蠢蠢欲动,澄湖寺伪僧假佛开始吃人,桃主给自己定的死期将至,太虚的天机子也横空出世。” 白舒一字一顿道:“君上,您以为您不在华国,这天下一乱,国将如何?” 白舒自私一世,总归是在这一刻谈了家国,心系了苍生和黎民百姓。 这不得不说,荔香院的精神教化确有其用,连白舒都不能免俗。 或者说是白舒本性善良,心里一直是有苍生的,只不过白舒一直觉得这天下太大,有能力的人太多,他背不起这天下兴亡四字,总该有人力挽狂澜,将家国这座大山扛起来。 就算是此时此刻,白舒也希望是华帝来做到这一点。 华帝沉默片刻,低声问白舒道:“我虽为一国之君,手下兵将不绝,另有星院和荔香,可真到了关键时刻,我的这些力量,于四派面前如何?如异灵者大军又如何?” 白舒客观的答道:“人多势众,力不足焉。” “那我再问你,我手下的力量,于太虚观如何?”华帝望着白舒说道。 白舒想到了太虚观中多的吓人的天启,再次摇了摇头,敬畏道:“也是远远不如。” 华帝继续问白舒道:“那么你以为,天下间所有的势力,和太虚观比,又是怎么样呢?” 这一次白舒想了很久,倘若太虚天启尽出,太虚祖师回山,陆静修也来莫渊的话,那么天下间其他势力,也不过就是个笑话。 就算这些力量不是倾巢而用,只得其三分的话,也已经是极为可怖。 于是白舒道:“太虚千年香火,风雨不动,安如山莽。” 华帝便感叹道:“只要太虚香火不灭,我大华国既是万世太平,如果太虚一朝倾頽,我华国也就到了弥亡之际。” 华帝自信道:“如今太虚观人才辈出,又有你在,我怕个什么?” 白舒被华帝一句话激起了血性,虽然他此刻身处寒夜,可他周身血液却都沸腾了起来。古人交情,不过刎颈,至于家庭,也不过托妻献子,而到了华帝这里,到了家国天下,华国与太虚不是相互依托,更不是唇亡齿寒,而是同根同命,太虚在,华国就泰然无忧。 白舒微微弯腰,以示对华帝的尊敬,随后白舒说道:“君上所言有理,太虚乃国教,华国之根本,确实无需忧虑。” 华帝目光炯炯的望着白舒,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送柔嘉和复堂去太虚,仅仅为了老师的一面之辞么?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在陵武城为所欲为?” 华帝嘴角上扬,对白舒道:“你既是太虚中人,还是观里最受宠的那人,那你理所当然在华国横行无忌,我要是易癸,我多半不敢废你修为。” 华帝语风一转,笑出了声来道:可我不得不说,你性格确实太过于乖张,易癸废你修为废的当真是废的好。” 白舒啧啧称赞道:“确实是这样,易老先生若不废我,那么我日后可能丢的就是性命,而不是修为,那么星院之外的事情,就不是别人眼中的白某之耻,而是我白某的墓碑了。” 华帝转过身来,终于正视着白舒,像是他多年前被苏羡鱼折服之后那种由衷的佩服,又像是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洛凡时那无可抑制的欣赏。 华帝赞道:“得失容易,成败色难,仅此一点,你就与洛凡天壤之别。” 白舒并不得意,问道:“说到洛凡将军,吕院长仙去之后我就没再听过他的消息。” 再次说起吕漱仙,白舒言辞间已经充满了尊敬。这种尊敬不是往日白舒拿腔作调的端庄,而是一种真正的对于死者的敬畏。 华帝在陵武城内手眼通天,他自然是知道洛凡动向的,他如实相告道:“洛凡一蹶不振,已经北上离开华国了,他自天剑山出关,一入长江,下面就没再跟了。” 说到这里,华帝语气略显不屑道:“丧家之犬,虽有爪牙,却也不过是腐尸饥餐,你让它再来看家护院,怕是连叫都不会叫上一声了。” 洛凡昔日也是华帝心中的惊才绝艳之辈,可现如今华帝对洛凡的评价,让白舒倍感悲凉。 白舒平静道:“不过是做了和常人不同的选择罢了,哪里有对错之分,只要洛凡将军心中无悔,那么这一走也是决绝,而非狼狈。” 华帝不屑白舒所言,却也无意争论,每个人胸中都有笔墨,心里也画满了山水,形色不一,争也是争不出个结果。 华帝便直言:“我走之后,柔嘉复堂就在太虚,我不回来,他们就不能再回陵武。” 华帝语气不容置疑,白舒便立刻明白,为什么年关将近,华帝召唤二人回宫,不外乎是临行前最后的一番相聚罢了。 只不过白舒有不明白的一件事情,不过是一个南海,怎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不过是一届帝师,地位竟如此之高。 fqxsw.org 白舒突觉困顿,意兴阑珊道:“柔嘉复堂再去太虚,也是我师兄照看,我或许没什么机会关照他二人。” 华帝面色一冷道:“都说你白舒重情重义,柔嘉复堂私下论你,也是当不二恩师,你就这样对待二人的赤子之心?” 白舒摆了摆手道:“我来日未必还在太虚,天下之大,都没我白某人的家,而且别忘了...” 白舒提醒华帝道:“我是洛国人,由生至死!” 华帝一愣,转而问道:“那你是太虚的人么?” 白舒只想片刻,就回答道:“如假包换!” 华帝没有继续再问,他转身欲回殿内。 白舒则最后说道:“我明天开始医治柔嘉的眼睛。” 华帝脚步一顿,说道:“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证明了,你就是我大华国的人,谈什么国别!” 华帝说完就大步走进大殿之内,脚步声回荡在殿内,国别二字却荡在白舒耳中。 此时东方鱼肚微白,用不了几时几刻,这宫内寒霜就该凋尽,一夜风云变幻,便又是一个繁华的太平盛世。 第四卷 惊鸿一瞥 第三百五十九章 师徒 鱼肚知天暖,寒夜方白,白舒从大殿的石阶上站起,活动了一下由于久坐而略有麻感的下肢。石阶之下那条云纹雕饰的巨龙,似已闭目,不见昨夜藐视天下的威严。 站在大殿门口一眼望下去,眼见着华国都城在朝霞涌动之间,逐渐苏醒起来,一直从一面湖镜,变成一汪沸海。 丰嘉城繁华未曾如此,但白舒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滋味,现如今到了这个时节,莫渊山上下,应该已经秋菊满山了吧。 一念及此,白舒眼眸顿时变得温柔了起来,毕竟除了洛国边陲那间茅草小屋子,满天下找不出来第二个,比莫渊山更像是家的地方。 白舒伸了个懒腰,将这些闲愁杂绪赶出了脑海,好整以暇的背着手,大步向华宫深处走去。 陪陆静修走过一遭乌渠之后,这天下间再没有白舒不敢去的地方。 随后的几天,白舒就住在了华国皇宫之内,尽心尽力的给柔嘉医治眼睛。而另一方面,眼看着将要在东洛剑宗举办的四派论道日子已临近了,除罗诗兰以外的太虚观弟子,就连萧雨柔都踏上了回太虚的归途。 这些太虚观的弟子为白舒而来,在确认白舒平安无事之后,又忍着舟车劳顿返回了太虚。这一来一回,帮上白舒忙的不多,可这跋涉千里的情义,却绝不能算少了。 去年白舒若是不走那一趟四派论道,不见泪佛和崖棺,那么恐怕白舒今日和太虚观就没有这么深的瓜葛,观主种的那颗梨树,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可现如今情丝百转,层层缕缕相缠在一起,若想收煞,怕是难以理得清楚。 柔嘉的眼睛远比白舒所料想的要难以医治,一连着大半个月过去,竟是难见起色。期间白舒也和陆静修调整了多次用药,只不过依然是收效甚微。 所幸华帝和柔嘉都没有因此灰心丧气,用华帝的话说就是,这是我最疼爱的小女儿,我难道没有尽心尽力过么,这十几年来天下的名医被我寻了个遍,他们全都束手无策。我更是早就习惯了希望落空的滋味儿,不管效果如何,有这份心就够了。 白舒也逐渐在一天天的医治中心灰意冷了起来,华帝虽然说他们习惯了希望落空的滋味儿,但在柔嘉心里白舒是无所不能的,他能感觉到柔嘉对自己的期待。更何况普天之下,岐方仙祖医不好的眼睛,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晚陆静修的忘月水榭已经挂上了挡风的竹帘,十月份的北风逐渐带上了清冷的寒气。 白舒和陆静修相对而坐,白舒腿前是一个小火炉,炉上煮着香茗,茶香袅袅。陆静修身前则是一张筝,尚未奏响,陆静修在一丝不苟的调筝,似是要奏高山流水之响。 白舒伸手到炉上,掀开壶盖看了一眼,还没待白舒看清氤氲而出的雾气之中是何等风景,陆静修就毫不客气的一指头敲在白舒的手腕之上,嘴里责怪道:“茶还没好,先窥一眼泄了香气作甚!” 白舒撇撇嘴道:“我自然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可眼看着十月将终,朔风渐烈,不日就要初雪,而我在陵武城耽搁的时日已经太多了。” 陆静修漫不经心的瞟了白舒一眼,劝道:“柔嘉眼疾乃是先天之伤,咱们一届凡夫俗子,妄图用后天之力改之,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呢?” 白舒一瞪眼道:“莫非你之前说,最不济也能恢复柔嘉光感的话,是骗我的,而且你这老东西,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凡夫俗子呢!” 陆静修见白舒气急败坏的样子,不仅不恼,反而还开怀的笑了起来,他道:“老夫一把年纪,能骗你不成,只需再等些时日,便可见成效了。” 白舒撇了撇嘴,却没有再反驳陆静修,转而问道:“茶以开了三刻,可能喝了么?” 白舒正问着,屋子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位少女,正是最开始偷放白舒进来的孙玫姑娘。 她一边往里面闯,嘴里一边喊道:“两位先生,宫里来消息了,说是今晚用药之后,柔嘉公主的眼睛有所好转,君上正请白舒先生进宫呢!” 白舒心头一喜,一下子站了起来,险些撞翻了陆静修的茶碗。 陆静修揭开茶壶的盖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茶确实到了该喝的时候,快过去看看吧。” 白舒看了陆静修一眼,心下佩服,也不说话,跟着孙玫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孙玫多次偷偷的看着白舒,欲言又止。 白舒虽然处于兴奋状态,却也没有忽视这一细节,便开口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情?” 孙玫站住了脚,于灯火照不到的黑暗角落,抬着亮闪闪的眸子望着白舒。 “先生和叶桃主是知交好友对么?”孙玫问白舒。 白舒很久没有听到叶桃凌的名字,也有一段时间没想起她了,只是依稀记得,最后一次听到叶桃凌消息的时候,说她在碧落山闭了死关,就像观主一样,若无寸进,便困死于关内。 白舒还在愣神,孙玫却已经催促道:“先生?先生?” 白舒立刻回过神来,淡然道:“没错,便是知交好友。” 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今两人天各一方,相见无期,情义却是在的,白舒承认的干脆,在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他也清楚,自己没办法和叶桃凌撇清关系。 孙玫的语气让人拿捏不定,她只是看着白舒道:“叶桃主已经出关了,成为当世最年轻的一位天启。” “天启?”白舒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一般,愣在了原地。 按理说白舒心里早有准备,他也没有质疑过叶桃凌的能力,她理所应当的天启,只不过... 只不过这一天来的比白舒想象中早的多。 而且不仅如此,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叶桃凌天启意味着什么。待我天启,一剑摧城这句话,也从没与人把它当成过是笑谈。 但是天下人不知道的是,叶桃凌手里的乾沧剑不能支持她言出必行,加上坤熹不行,白舒的星陨更不行。 白舒便想起当日瞎婆婆告诉自己剑宗无剑时自己开怀大笑,近似于猖狂的模样。 可现如今白舒明白,剑宗无剑,叶桃凌便要以精血养一柄心剑,一把能够一剑摧城,也终将断自己生路的绝人之剑。 这个时候让白舒再笑,他却是笑不出了。 “我要赶紧离开这里!”白舒已经准备转身,和陆静修做一个告别。 孙玫却拉住了白舒道:“君上和公主还在等你,先生你要去哪里?” 白舒紧锁眉头道:“此刻是什么日子?” 孙玫一愣,还是很快回答道:“十月将中,用不了多久,就是年末了。” 白舒长叹一声道:“你去告诉柔嘉公主,我有急事要离开,不能继续给她医治了,有什么问题,还要找你家陆先生。” 白舒说罢又转身就走。 孙玫拉不住白舒,就对着白舒的背影喊道:“那一晚我看到你和叶桃凌月下相拥,你难道忘了你的妻子了么?” 白舒没有说话,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陆静修茶才喝了一半,另外一边属于白舒的那只杯子,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白舒走到陆静修面前,没有嬉皮笑脸,也不像平日那般淡然,他冷冷的开口,语调甚至有些严肃:“叶桃凌已经天启出关了。” 陆静修毫不惊讶,只是赞叹道:“这姑娘天赋真的是极高,凌丫头捡到宝了!” 白舒尴尬的笑笑,问道:“你说叶桃凌她,能不能平了那鼎城?” 陆静修不假思索道:“假以时日,鼎城必定烟消云散。” 白舒急匆匆问道:“那要是现在呢?” 陆静修这一次没有急着回答,他思索半晌才道:“若是现在,她依然可以,只不过...” “不过什么?”白舒不想打哑谜,一句跟着一句,字字就像是急匆匆落下的骤雨,你压着我,我压着你。 陆静修放下茶碗,正色道:“只不过那崖棺便也有了用处。” 于是白舒潇洒的拱手道:“那今天就是我离开陵武城的日子,感谢这短时间以来先生对我的教导,另外柔嘉的眼睛,也要有劳您费心了。” 陆静修站起了身来,仔细打量着白舒道:“你要走了么?” “没错!”白舒的声音于沉稳中透着力量。似乎是经过了这次修为尽失的打击,那个光芒万丈如同白访云一般的男人,又回来了。 陆静修目中有欣赏之色,他问白舒道:“你要去东洛剑宗拦下叶桃凌?” 白舒不屑的摇了摇头,他在心里觉得自己拦不住叶桃凌。 “那你?”陆静修唇角忽然萌生了笑意。 在燕北当所有人都觉得白舒会走的时候,他留下来。在太虚所有人都以为白舒会留下来的时候,他又会离开。就如同现在,陆静修以为白舒会去东洛剑宗,他想错了。 白舒坚定而决绝道:“我拦不住叶桃凌,我也不想成为她的阻碍,我要回太虚去,把上古阳剑取出来给她,我要帮叶桃凌办成这件事情!” 陆静修已爱煞了白舒,他问道:“你就不怕你做不到这件事情,叶桃凌最终香消命殒?” “怕!”白舒并没有否认,他无所畏惧道:“可我从来不怕挑战命运,叶桃凌是鼎城的宿命,而我是叶桃凌的宿命,这件事情我势在必得!” 陆静修道:“你小子现在信命了?” 白舒不屑道:“我信命中注定的相遇和纠葛,却更相信事在人为。” 陆静修给白舒斟了一杯茶,他道:“你和我师兄一样,或许走的不是天下间最正的那条路,却是站的最直的那种人。” 白舒接过茶碗,望着陆静修道:“你帮我递个消息去东洛,就说让叶桃凌等着我。” 陆静修知道白舒为什么没有喝茶,他点了点头答应了白舒这个请求。 于是白舒将手中这碗茶一饮而尽。 他没有再关心陆静修如何送消息,又能不能送到叶桃凌手里,他是信任陆静修的,陆静修也当得起这份信任。 燃文 白舒放下茶碗,陆静修问道:“走了?” 白舒没有犹豫:“走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忘月水榭,他要取城中最好的快马,他要飞奔回太虚。 可白舒只走了一步,就迈不出脚去了。 他很喜欢陆静修,陆静修待白舒如同亲人,亦师亦友。 白舒很羡慕有师父的人,那就相当于一个人在人世间,有两个父亲。 他和萧半山是假师徒,假情义,他留在太虚为了杀他,他帮助黄俊要白舒的命。 两人自始至终都是虚伪,萧半山虚伪,白舒比他还要虚伪。 但白舒知道什么是真的,他也有过真的。董色是真的,罗诗兰叶桃凌也是真的。巫少白苗厉陆静修,甚至是沧浪,都是真的。 白舒忽然转过身来,真心实意的给陆静修跪下,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那虔诚的模样就像是当年白舒第一次见到董色,她在那里拜菩萨。 白舒没有说话,他一言不发,他像是哑巴了一样,可他真的是想说什么。 于是到了这一刻白舒才明白,真正的这句“师父”,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人世间什么都能用语言描绘出来,人世间很多东西也能用价值去衡量,可情义无价,不仅无价,而且羞于表达。 白舒想到了乌渠中自己扯陆静修胡子,他对着自己脸上吐口水的场景,觉得好笑,眼眶却有些湿润。 陆静修受完了白舒的大礼,似乎是又后悔了,他转过了身去。 白舒知道陆静修不是后悔。 “臭小子,这人世间的事情,并非是都有定数,你若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吧,倘若你有一天惹了天大的麻烦,我就在这里...”陆静修说到这里也没有继续下去,白舒心里面却充满了感动。 因为所有人都在劝白舒放下,只有陆静修告诉白舒,叫他拿起来。 第三百六十章 想看海的女子 白舒这一走又是月余,天下间暗流涌动,表面却风平浪静,如同之前每一个静谧的飘雪冬季。 而董色这一边,已经被李月溪压着,越过了千乘山,来到了澄湖寺一带。 刚入冬的澄湖寺没有丝毫肃然之感,一盏盏昏黄的晚灯映在水边,整片水域就像是一个隐藏在薄薄轻纱之下,情态娇羞的女子。 董色和李月溪一前一后的往澄湖寺行去,是夜已深,整个澄湖水域寂无人声。 董色双手被李月溪用铁丝缠死,另有一根麻绳,系在董色的腰上。董色腰间那绳子系的极死,她的衣襟皱起,显露出瘦骨嶙峋的腰肢,几乎将要折断。 再往上看,董色尖尖的下巴上隐隐可见伤痕,鼻口黯然失色,不似从前的美艳,一双点漆般的双眸,如今深陷在眼窝里,发色枯黄,似晚秋之草。 在董色心里这是自己最后一个秋天,也是自己最后一个冬天,人早该死了,可命需得留着。 李月溪一身灰色僧衣,低着头缓缓行在木栈道中,忽而开口道:“如此带姑娘入寺,也是万不得已,还请董色姑娘见谅。” 一路以来李月溪虽然囚禁着董色,却在好几个地方吃了董色的暗亏,有一次甚至还差点让董色逃了出去,他无奈之下只好撕破脸皮,用铁丝囚禁董色。 董色此刻在李月溪和千叶百灵子的折磨之下,早就不成人样,她闻言咒骂道:“你个虚伪的秃驴,我早晚有一天要放火烧了你这个破寺!” 一句话出口,董色又想起那一日紫桑别院之中,自己和白舒分头纵火,争相燃粮的事情,心中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可随着千叶百灵子的加重,结脉血咒的联系越来越弱,董色已经很久都没有感觉到白舒的心意了,只隐隐约约知道,白舒在南方。 李月溪微微一笑道:“寺中有火,湖下有水,就是给你纵火,火势也烧起不来。” 董色继续骂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烧死你们这帮王八蛋!” 李月溪冷哼了一声,忽然语气中又带上了一丝戏谑道:“对了董色姑娘,你可知道去年冬天,谁来过这澄湖?” 董色手腕被铁丝勒出血来,剧痛无比,她轻轻挣扎了一下,痛感更甚,她忍着疼痛道:“关我屁事!” 李月溪嘴唇微张,嘴角斜着上扬道:“是太虚观的一行人,都是年轻一辈的弟子,有一个叫白舒的弟子,尤为显眼。” 董色一怔,竟下意识的站住了脚。 白舒这个名字她每天在心里想着念着无数次,但从旁人口中听得这二字,对董色来说,却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李月溪不咸不淡道:“昨晚我才收到消息,在拷问兰溪寺僧人的时候,有人提到过白舒的名字,前年那个冬天,你和白舒一同消失在兰溪寺内的。” 李月溪推着董色向前走着,继续说道:“就是那一年冬天孟克之取四派头名,第二年春天,太虚观莫名多了一个道法天才。” 李月溪好奇的问道:“为什么白舒没有去魔宗之中修行,他行事的手段完全不像是道门中人。” 燃文 董色只默默的听着,没有吭声,心里却把李月溪骂了个狗血淋头。 尽管此刻李月溪在谈论着白舒,可实际上他根本不了解白舒,就连和白舒相识不久的陆静修都看得出来,白舒本质里是一身剑宗的做派,那是来自于曾经的剑宗天才,凌问儿的骨血。 晚风轻柔,整个澄湖之上静悄悄的,只听见董色和李月溪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蓦的,李月溪漫不经心的开口道:“白舒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叫萧雨柔的小师妹,两人关系可不一般,从一入澄湖就开始腻在一起。 董色低头不语,她逐渐感觉不到那摇摇欲折的腰肢,痛若蚀骨的手腕。 李月溪带着董色缓缓的上了一座桥,桥上桥下,景致并未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地方。 许是因为今天桥下没有满载着花灯的船儿吧。 董色脚步不停,已要离去,李月溪却死死拽住了缠在董色腰上的那截绳子。 董色被李月溪拉的踉跄了一步,险些一头栽下桥去。 紧接着,李月溪又说了一句令董色头晕目眩的话,他道:“上灯盛会那一日,白舒和萧雨柔依照传统蒙眼游湖,就在这座桥上你站的这个,地方撞在了一起,拥吻于此处,那日桥下有一船花灯,亮如白昼。” 李月溪句句话都像是真的,不仅有时有晌,还有细节。 董色回过神来,黯淡无光的眼睛里似乎又闪出光来,他笑意盈盈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得佳偶,我心中着实欢喜。” 董色没有否认自己认识白舒,却下意识的否认了自己和白舒的关系。因为满天下都知道白舒和叶桃凌一见如故,策马同游;满天下也知道白舒和罗诗兰姐弟情深,共撑一伞;满天下人甚至连白舒口中那个不能欺负的小师妹萧雨柔也耳熟能详。 可她董色呢?她的名字甚至从来没有和白舒的名字一起,被天下人所提到过。 李月溪不知道董色的心思,见她不语,也只是笑笑,转而催促董色继续上路。 董色一转过身,眼神突然低沉了下来,如同一只垂死拼杀的孤狼,额间的秀发也锋锐如同兵刃,她低着头咬着唇,眼底渗出血来,目色发红。。 李月溪一路以来都在找董色的弱点,可一路相处下来,他发现董色没有弱点,直到这一刻李月溪都不敢清楚白舒是不是董色的弱点。 事实上白舒不仅仅是董色的弱点,更是她的命!若不是白舒借了半条命给董色,那一年的冬天,她早就该死了。 从澄湖一路到寺前,李月溪给董色讲了诸多白舒的事情,譬如他在山路之上给萧雨柔提着鞋子,又背她入寺;譬如他在四派论道上暴打月兴,给萧雨柔出气;譬如白舒和叶桃凌住在一起,还一骑同游至陵武;譬如白舒在星院之中,对叶桃凌以命相救,丢了一身的修为。 李月溪说这些事情都有板有眼,仿佛每一件事情都是他亲眼看到的一样,每件事情中白舒意气风发的神态,他和萧雨柔的浓情蜜意,他和叶桃凌的惺惺相惜,李月溪都通过自己的描述,道尽了风情。 李月溪眼见着董色越走越慢,笑容中的苦涩越露越明显,他终于明白了,白舒真的就是董色的弱点。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没有弱点,如果有,那么他就不是人,是圣人。 千古以来这片大陆之上就没出过圣人,尽是些强盗和匪徒。 两人走着走着,李月溪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不提白舒,转而说道:“叶桃凌已经天启了。” 李月溪一句话出口,竞是有些萧索。 董色恹恹道:“是么?什么时候的事情?”董色已经开始打心眼儿里厌恶叶桃凌这个名字,曾几何时,这三个字一出来,董色是觉得赏心悦目的。 李月溪回答道:“就是月前的事情,叶桃凌天启要寻赵青墨的晦气了。” 李月溪说完之后,补充了一句道:“赵青墨就是鼎城的城主,也是天启修为,这样的大能力者还在红尘中,也是很稀奇呢。” 董色知道叶桃凌的故事,也听过她的那些传说,可董色此刻对叶桃凌丝毫不感兴趣。 李月溪见董色无言,自顾自道:“她确实惊才绝艳,却还不可能一入天启就是赵青墨的对手。” 董色说道:“可她身后有一整山的剑,莫说是城,就是天下,挥剑也斩断了。” 李月溪面有难色的摇了摇头道:“那是天启级别的较量,除了一个人,谁都插不上手。” “谁?”就是董色这样的人,也跳不过这样的语言陷阱。 李月溪断定道:“白舒。” 董色愣住了,她刚刚才知道白舒修为尽失,一个废人一样的道法天才,又如何参与的了,天启修为之间的较量呢? 李月溪见董色一脸的迷惑,继续解释道:“白舒要么去鼎城帮她,要么就会在鼎城前拦下她。” 董色苦笑道:“像叶桃凌这种人,她一入天启,于天启境不就应该是无敌么?” 李月溪思量片刻道:“你所言不假,可叶桃凌她太心急了,她一刻都等不了,只要她有把握,她立刻就要行动。” 李月溪低声叹息,仿佛真的在为叶桃凌的前途所担忧,他悲悯道:“叶桃凌自己也清楚自己还欠些火候,可天启之间的事情,动辄就是数年,她已经等了太久,她是不会继续等下去的。” 董色由此沉默,她明白李月溪不是要和自己谈论叶桃凌,从一如澄湖开始,李月溪字字不离白舒。 果然,下一句李月溪便开口道:“白舒也清楚这一点,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他只要一得知叶桃凌天启的消息,就一定会立刻离开陵武城,马不停蹄的往东洛去。” 董色还没有去过剑宗,她听了李月溪的这一番话,生平第一次的,想去东洛看一次海。 第三百六十一章 怕死的人 董色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她虽然不及罗诗兰温柔,不似萧雨柔般的娇嗔,更比不上桃主的潇洒风流。可董色总是心气最高的那女子,她骨子里有至少一半的血肉,是为自己而活。 她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成了当世年龄最幼的天启,是如何的风华绝代,她倒要看看白舒是如何和叶桃凌相处,叶桃凌又是如何抢了自己的男人的。 到时候缘起缘散,情深情断,她董色总要找白舒要一个说法,就是这一冬天董色没挨过去死了,她也算是落得个清白。 董色站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李月溪,神情柔和。 李月溪在董色面如纸色的脸上,一眼望见了董色的娇羞可爱,与美丽动人。 只因董色笑着对李月溪说道:“白舒和我是有婚约在身的,我如今苟延残喘,也全靠了他。” 董色大大方方的承认出乎李月溪的预料,而魔宗的小公主和太虚的道法天才有婚约在身,更加让李月溪感到震惊。 董色说起白舒时的神情是如此的娇艳,宛若枯木逢春,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毫无顾忌的说起自己和白舒之间的事情。 从两人相遇,到两人分离。 李月溪便终于知道白舒为什么相继与萧雨柔和叶桃凌分开,原来白舒一直在等一个人,就是自己面前这个容颜枯槁,满脸的死气,被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却依然能笑的出来,并给人一种娇羞可爱的感觉的女子。 李月溪想想白舒,又看看董色,脑海中突然冒出了“值得”二字。 他低声吟唱佛号。 董色却极认真道:“不管我在不在白舒身边,他都是我的,我在世的时候,谁也别想碰他,叶桃凌也不行。” 直到这句话出口,董色才意识到自己心里一直所想的解开结脉血咒,于沉默中死去,成全白舒和旁人,只是一个自己精心编制给自己看的谎言。 嫉妒嫉妒,每个字中都有一个女子,自从董色和白舒分开至今,她每每听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有关于白舒的消息,都伴随着别的女子的名字。 这叫董色心中如何不怨?不管旁人说的如何,她总要亲自去东洛看一眼。 “大和尚,我要走了,你拦不住我!”董色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之上刺入骨肉的铁丝尖刺,神情坚定的说道。 李月溪上前一步,急切道:“只要你交出魂典,我立刻就放你走,我甚至可以亲自送你去东洛!” 董色舔了舔嘴唇道:“那魂典早就被我吃进了肚子里,你现在就算是把我开膛破肚,也是来不及了!” 李月溪勃然大怒,正抡圆了手,准备一巴掌扇在董色的脸上的时候,董色却高声诵道:“孤而不散,隐无不匿,取灵枢通百汇,反客为主...” 李月溪听了几句,忽然欣喜若狂道:“这是魂典八十四字总纲,你怎么会背?” 董色狡黠的笑笑道:“我整本书都背了下来,那书在我的肚子里,你又如何找到?” 李月溪阴狠一笑道:“你可知我有搜魂的手段?居然大言不惭的讲了出来!” 董色故作吃惊道:“是么?我从未想过佛门会有如此手段,只不过...” “不过什么?”李月溪往前走着,离董色越来越近,他伸出一只手来,就快要贴上董色的额头了。 董色躲也不躲道:“只可惜你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董色一句话没说完,李月溪就感觉到颈间一凉,一面薄而冰滑的锋刃狠狠地在自己脖子上打了个转。 可李月溪并没有身首异处,甚至他的脖颈间,都没有董色预料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李月溪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迅速地萎靡了下去,仿佛身上的骨血都蒸发掉了似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最终被颓然而落的僧衣,压在了下面。 董色面前站着另外一个男人,黑衣蒙面,那人名为承影,上一次他和李月溪交手,不过一息之间,就将李月溪击败,并像是对待死狗一般,将李月溪一脚踢进了水中。 可这一次,就连承影也失手了。 承影上前一步,拉着董色连连后退,在退的同时,承影用刀子挑开了董色手腕和腰间的束缚,同时一小瓶丹药顺势塞进了董色的手里。 承影低声说道:“头让我来接你,小姐。” 董色听闻承影这句小姐,一下子想到了董义泽还在魔宗时的光景,竟险些落下泪来。 不远处缓缓而行来一众僧人,个个身穿灰色僧衣,个个面目可憎,个个都顶着一张李月溪的脸。 这一群一模一样的僧人齐齐开口,声势浩大道:“佛生万相,我以一相成万身,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你终于又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自从那一次承影一刀刺进李月溪的身体,展现出杀他如屠狗一般的恐怖实力之后,李月溪就炼了这数十个身外化身,并极少再以真身示人。 而且李月溪早已下定了决心,在把承影除掉之前,自己就要如此小心谨慎的活着。 如果承影不来杀他,那么李月溪一切的安排不过都是一个贪生怕死的笑话,可承影还是来了,那么李月溪这一步走的,就是一手妙不可言的好棋。 承影不等李月溪们发难,就率先运起烛龙心法,将澄湖水脉灵气一扫而净,下一刻整个澄湖就被笼罩在一片浓郁的黑暗之中,再见不到月色,与任何事物的轮廓。 董色终于在这片熟悉的黑暗之中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可她和承影谁都没有注意到,之前李月溪站立之处,那僧衣之下他褪去的那薄薄的一层皮肉,如同跗骨之蛆一样,悄无声息的贴在了承影的足弓处。 百里之外,云开月明,千乘已远。 承影扶着董色坐在溪水边,清洗着董色手腕处的伤口。 “我要先去东洛一趟,然后再回燕京。”董色生怕自己回燕京之后,再没有离开的机会。 承影望着董色,狠狠地皱着眉道:“小姐,你真应该看看你现在这个模样,莫说东洛,就算是一日奔波,你还耐得住么?” 董色冷哼了一声道:“怎么,你瞧不起我?” 承影低声道:“小的不敢。” 董色便趁着弯腰的功夫,借着月色望了一眼溪水中自己的模样。 她猛然间站起身来,胡乱将纱布裹上药缠在自己手腕处,捂着心口,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在见到水中那个丑陋的影子之后,这一瞬间董色忽然很害怕见到白舒,因为董色希望自己在白舒面前,永远是那么美,就算是有一天她董色不在了,在白舒心里她也依旧是那个秀美可人的样子,足够白舒用余生来怀念。 她不想在自己死之前,还给白舒留下这样一副印象。 相见争如不见,事已至此,就算是诀别,这一面又如何见得呢? 承影在董色后面跟着,他低声劝慰道:“小姐,燕京咱们也回不去了,头的人手都被打散到了四面八方,就算是想聚起一张网,也是难如登天,到了现在,头在燕京里的势力,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你恐怕这辈子都回不去燕京了。” 董色没有回头,她不敢让承影看到自己的神情,她只是关切道:“我师父呢,还有苗厉叔叔?” 承影低声道:“都在燕京,暂时没什么危险。” 董色喃喃自语道:“那我究竟应该去哪里呢?该怎么办呢?” 时至今日,董色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也不能见,一身的顽疾,就连那陪伴了董色近二十载的美貌,如今也已经付诸流水。 人活到这个地步,哪里还有什么指望! 承影望着董色失魂落魄的步伐,心里也有些发苦,他跟在董色后面道:“小姐,我陪你在华国或是洛国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修养一段时间吧。” 董色没有说话,她几乎是默认了承影的说法,并立刻放弃了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要去东洛看海的想法。 ranwen.la 董色又往前走了几步,踉踉跄跄的终于一头栽倒了过去,跌进了一个箭步冲上来的承影的怀里。 后半夜承影背着董色一路向南行进,在穿过一片树林的时候,承影察觉到了一丝异常,急忙把董色从睡梦中唤醒。 董色全身骨头像是散架了一般,她张着嘴,像是要喊痛,最终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承影低声说道:“这片林子里有人,有很多人。” 董色被承影一句话说得清醒了过来,她望着寂静的,空无一人的林子,后背直发凉。 董色没有问承影哪里有人这样的蠢话,她相信承影的判断,她只是小心翼翼的缩在承影的后背之上,尽量贴合承影的背脊,以免自己影响承影的行动。 承影手握尖刀,蹑手蹑脚的往后面退着,想离开这片密林,回到空旷的山谷之中。 可就在承影行动的瞬间,整个树林里骤然间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从无到有,至密集的响起再到连成一片,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声势浩大,也就不过短短一个呼吸间的功夫。 董色趴在承影的背上,终于看清楚了,整个树林里,四面八方都是穿着灰色僧衣的僧人,这些僧人脸上没有表情,如同傀儡一般,叫人看了心里发寒。 最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林间每一个僧人,都顶着李月溪的面皮。 第三百六十二章 桃 东洛之巅,剑宗之冢。 密密麻麻的剑冢间有一座不起眼的空冢,冢前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此刻晴空万里,却不似上一次白舒入冢那般静谧,山风将那女子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不止是衣衫,就连她的长发,也被山风卷起,撕扯着仿佛要拉她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腰间挂着一柄黑漆漆的长剑,锻打出来的剑面发黑,如同上了漆色一般,在黑色之中,又有星星斑点,仿若深邃银河之中的一片绚烂夜空。 此刻她的模样,像极了秋天时冲进星院救她的白舒。 同样的坚定果敢,同样是白衣黑剑。 叶桃凌眉眼间的剑意已经淡到了极点,褪去了那身红衣之后,她身上凌厉的气息敛的干干净净,素净的就是像是东洛坤宗,一名普普通通的女弟子。 仿佛那一后山的血桃,也和她全没有干系一般。 叶桃凌凝视着李安忆的那座空冢,李安忆死后,他的剑还一直遗失在东洛之外,此时此刻剑冢中只有一根干巴巴的柳枝,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身上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整个剑冢没人知道叶桃凌给李安忆折过这根柳枝,更没有人知道叶桃凌已经是第二次到访李安忆的剑冢了。 李安忆的死就像是一根木头,蛮不讲理的横塞在叶桃凌的心头,她觉得不痛快极了,就和当年她被挡在鼎城之外一样的叫人难以接受。 叶桃凌便在此刻想起在太虚的时候,某天练剑过后,白舒坐在石头上面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白舒曾说:“这人啊,这么努力的活着,都有所图谋,人都是活一个奔头嘛,我当然也有我的奔头,我希望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 当时叶桃凌问白舒什么叫做自由,白舒回答她说:“唯有肆意杀戮,才是真自由。” 叶桃凌当时还不能理解白舒这句话,可现如今她已经有了几分自己的体悟。 “丫头,在想什么?”宗主的话在叶桃凌的耳后响起,叶桃凌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可剑冢之上山风肃然,满山的山风都在告诉宗主,她叶桃凌要杀人。 宗主有些失神的望着叶桃凌的背影,她脑后早已不见夺人心魄的那一点幽蓝,她身上的红衣也已经褪去,换成了素净的白色。 于是宗主在叶桃凌的背影中看到,熊熊烈火于皑皑白雪之中焚起。 宗主并没有因为火势而恐惧,她笑着说道:“陵武城来了消息。” 叶桃凌骤然转身,神情之中写满了紧张,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手也顺势落在了星陨的剑柄之上,如临大敌。 宗主道:“白舒说让你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剑宗里等他,他很快就会过来找你。” 叶桃凌先是一愣,手松开了剑柄,随即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暖暖的笑了出来。 那笑容干净纯粹,宗主极少见这样的笑容,印象中却有一些往日的画面和此情此景,重合在了一起。 2kxiaoshuo.com 当年她的另外一个女弟子,在说起白访云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就像是碧落后山的桃花,总有枝叶繁茂,生的如同一母同胞,及其相似的两株。 但有的桃花一开就是千载,而有的甚至熬不过一个临海的暖冬。 宗主和蔼的望着叶桃凌,对她招招手道:“走吧,这里风实在太大,咱们下去说话。” 叶桃凌微微点头,走到了宗主身边,跟着宗主的脚步,缓缓离开了剑冢。 两人一前一后,皆是一言不发,一直到叶桃凌跟着宗主走到了天门。 在一片云海之下,是苍茫浮沉的东海,东海之上没有一丝一毫弥留的海雾,远处的海面上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那是先代剑师斩下点苍峰之后,倒扣在海面之上而成的先圣岛。 而临海的碧落后山,开满了娇艳泣血的桃花,于是此刻叶桃凌的眼中,是一片大红之艳,簇拥着远处那淡蓝之雅。 人世间除了剑宗,便再没有如此风景。 宗主好奇的道“桃凌,你说今年为何已经入了寒冬,这后山的血桃却丝毫不见衰败之色呢,若是往年到了这个光景,整山的桃花怕已经是落了半数之多了。” 叶桃凌便把目光下沉,仔仔细细落在血桃之上。 她虽然贵为碧落山的桃主,是这万千桃花的主人,可这么多年以来,叶桃凌时常看海,却从来都没有低下头来,驻足认真看过这血桃一次。 满山的血桃在微风之中摇曳着身姿,在叶桃凌的注释下,热血沸腾的颤栗了起来。 东洛桃主,名不虚传。 叶桃凌看了半晌,回答宗主道:“许是今年冬天是个难得的暖冬。” 叶桃凌一句话说完,白衣之下的肩膀骤然疼了一下,如同那一天她初临碧落山,鼎城外割肉饲妹。 叶桃凌第一次来东洛剑宗,可是一个多年难得一遇的大寒冬,她被宗主捡上山的时候,正好桃花落尽最后一瓣。 而桃花的凋落寓意又恰是桃凌二字,如今几年光景过去了,叶桃凌终于要完成自己人生中的那件大事,可又偏偏的,这剑宗的血桃一反常态的开着,竟是一片也不肯凋落。 于是宗主摇了摇头,在心里悄悄的问这些桃花道:“就连你们,也想看看叶桃凌的剑么?” 如果此刻换了白舒站在这里,他想到这个问题,他或许会想到,桃花落的时候叶桃凌重获新生,而桃花此刻一反常态的开着,或许是昭示着叶桃凌的死亡。 在桃花盛放和凋落之间生死,这也是人世间的一件浪漫事情。 叶桃凌站在天门之上,迎着微风向前走了一步,她右手没有放在星陨之上,而是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别人都看不明白,宗主却清楚的知道,叶桃凌的手依旧放在了剑上。 剑宗中人有一门独特的养剑之法,将全身气脉及精血内敛,以身成剑。 在养剑的过程中,剑主人的剑意在不断地积累之中,达到一个气势和意蕴的顶峰,在脱离了媒介束缚的情况下,一旦启用,其剑势、意、形、力都将达到一个极为恐怖的程度,可同时,这一剑也带走了剑主人全部的精血与精气神。 叶桃凌养的这柄剑,就连宗主都没有把握接的下来。 于是宗主便问叶桃凌道:“丫头,你胸中的这一柄剑,可要养好了么?” 叶桃凌双目低垂,目光落在桃花之上,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幅场景。 她轻声说道:“就快了,但是还要等一下。” 宗主知道叶桃凌等的是谁,她很庆幸那一年白舒造访剑宗,她把叶桃凌托付给了白舒。 因为叶桃凌走了一遭太虚,肩上的疤,胃中的伤都已经消失不见,她唯独还剩下心里的悔。 而到了现在,就连她心中的悔也要消失不见了。 一个折磨了自己很多年的女子,就要解脱了。 宗主欣慰道:“那你就好好等着,等待是一件极有力量的事情。” 如宗主所言,这是一种深层次的力量,任何事情都可以在电光火石间分出个所以然来,唯独等待,是以不确定和煎熬来赌博明天,非有大力量,大勇气者不可为。 就像董色等着白舒,而白舒等着萧半山,叶桃凌等着鼎城一样。 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一件事情。 叶桃凌却在宗主这句话中逐渐冻结了眼眸,她低声道:“我就等这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等候,我要把杀李安忆的凶手找出来,叫他血债血偿。” 其实满天下的人都觉得叶桃凌独特,有自己的想法,我行我素。 可我行我素换个说法也叫做自私,譬如他入星院毁了星河卷,譬如她一心想取鼎城而不管李安忆的死活。 众人都以为叶桃凌自私,只顾自己,可鲜有人注意到她回星院还了洛凡的清白,她在天门咬牙切齿的说要把残害自己同门的凶手碎尸万段。 如果这个冬天叶桃凌不死,那么在天启修为者漫长的人生道路之上,叶桃凌可能还会为白舒做很多事情,甚至是为太虚做事。她可能接手宗主的位置,如同今天的剑宗宗主一样, 为满山数千名弟子着想,守护他们的成长,传承剑宗的剑意,让天下间每一个想学剑的人,都能问有所答,学有所成。 在白舒的影响之下,叶桃凌早就不是那个只顾着自己,一味的自私,想着生想着死的桃主了。 宗主从没见过叶桃凌如此愤恨,如此有人情味道的表情,她是叶桃凌的师父,却没办法教会叶桃凌所有的事情,她知道有些事情一定是要某些特定的人教会她的。 宗主是一个最优秀的教育者,因为她知道除了传道授业解惑之外,自己该把叶桃凌送到谁的身边,知道叶桃凌最终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至此宗主也开始热烈期待起了白舒的到来,那可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是足矣改变事情上万事万物,却能在汹涌澎湃的波涛间,不偏不倚前行的一叶小舟。 “师父,该回去吃饭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就是在宗主愣神的功夫,叶桃凌的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她离开了天门之口,回到了宗主身边,低声催促着宗主离开。 她从陵武城回到东洛之后,每一顿饭都按时按点的吃了,就算不用白舒监督,她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第三百六十三章 会瞪人的马 而另外一边,白舒和罗诗兰并驱而行赶回陵武城。这一次白舒虽然心急,却并没有骑罗诗兰的琉璃,而是花重金买了城中一匹棕色的宝马。 之前白舒骑琉璃是因为需要,而且马主人不在,现如今罗诗兰就在这里,白舒怎好意思再霸占着琉璃不放。 两人一路疾行,话都不多,很快就已经接近了丰嘉城,只需再有一日光景,就可以重回道门。 白舒不知道迎接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在路上听罗诗兰说起过一次,白舒和叶桃凌走之后,太虚观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一如白访云离开之后的那般消沉。 白舒心里清楚的知道,罗诗兰说这番话和别人不同,她不是以此来规劝白舒留下来,她只是在陈述观内实实在在的状况。 并不是说太虚观中除了白舒以外没有人才,只不过如白舒这般有趣儿的,确实是没有几个。 白舒和罗诗兰行至傍晚,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冷雨来,两人下马牵着马儿走着。 罗诗兰带了一把油纸伞,两个人同撑着一把伞。 记忆中白舒不止一次和罗诗兰共撑一伞,那年白舒第一次去燕京,也和董色共撑过一把伞。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世间也有忘年之交、布衣之交、莫逆或是刎颈之交。 这些词说起来都略显高贵,甚至于有些虚伪。 而撑伞之交四字,听起来便很亲切,亲切中带着真诚和温暖。 要知道,白舒是个有重度洁癖的人,你若让他和旁人共撑一伞,那白舒宁可把伞给别人,自己淋一场雨。 并不是白舒嫌弃别人脏,就算是一个满身香气,温香软玉一般的大美女要和白舒同行,白舒依然会嫌弃。 无关乎地位还是穿着,干净或是污浊,白舒唯一在乎的还是交情。 交情够了,白舒可以为之出生入死,交情不够,连共撑一伞白舒都要避而远之。 这世间除了白舒以外,哪里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师弟啊,你应该还是第一次见华国冬日落雨的景色吧。” 在白舒心不在焉的看雨的当口,罗诗兰轻声在白舒耳边开口问道。 伞下她吐气如兰,真像是花儿一般。 白舒笑笑道:“洛国雨水也不算少,可一入冬基本就不会再有这样的雨天了。” 罗诗兰目光柔弱的望着伞外那个飘满了寒雨的世界,她忧然道:“这样的天气,不仅人会感觉到寒冷,就是对草木,也是一种折磨呢!” 白舒便下意识的问道:“那师姐你荷花塘居中的那些花花草草,可有人照料么?” 罗诗兰摇了摇头道:“大半花草来之前我已经移后山去了,相信离开了我的呵护,它们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听到这里白舒放下心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就是上次白舒重伤之后于荷花塘居中的花香锦被之中醒来,罗诗兰那一屋子花草,也成了白舒所关心的对象。 罗诗兰说完之后,却又有些担忧的道:“可屋子里还有一株畏寒的花草,这种天气可千万莫要冻着了。” 白舒心中好奇,开口问道:“是哪一株呢?” 罗诗兰望了白舒一眼,目中清清如水:“是叶子那株太阳花。” 白舒愣了片刻,他甚至早就已经忘了自己带叶桃凌种过一盆花,叶桃凌那段时间,每日跑到莫愁湖居去打水,悉心呵护这花儿的成长。 一直到她陪白舒去陵武城,白舒早就把这盆花抛之于脑后,原来叶桃凌在离开太虚观之前,把它托付给罗诗兰照顾了。 白舒看了看逐渐阴沉的天色,冷风夹杂着碎雨在伞檐周围跳动着,白舒心里也开始担忧起来,他自我安慰道:“没关系,再有一天光景,我们就能回山了。” 罗诗兰心里想着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莫渊山,心中却却越来越没有眷恋的感觉。 于是罗诗兰对白舒说道:“我曾经想过这辈子都不要离开莫渊山了。” 白舒脚步一停,险些和罗诗兰错开一个身位,暴露在歇歇雨中。 罗诗兰也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看向白舒,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天边那些阴暗的乌云之中。 罗诗兰无可奈何道:“可这莫渊山我也呆不长了。” 白舒知道罗诗兰也有去意,她说过自己故土难离,是想家的,她把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花草重新种回后山,这就是证明。 白舒知道,罗诗兰的心里一定装着一个五彩斑斓的美梦,世间罕有的纯洁。 “为什么呢师姐,为什么你也要离开?”白舒虽然听过罗诗兰那番关于故乡的解释,可白舒他还是不明白。 如果把罗诗兰比喻成一卷书册的话,那么白舒从来都没有真正读懂过罗诗兰。 面对白舒的发问,罗诗兰在风中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到的脆弱,更多的却是失落和痛苦。 她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莫渊山中师父留下来的痕迹越来越少,我便终于知道,就算是眷恋,也是有尽头的。” 这一刻罗诗兰于无奈中衰败,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 天一居被白舒更名为素昧,渊下白访云那一道剑痕,罗诗兰也从未听闻,除此之外,白访云只给罗诗兰留下一坛女儿红,可罗诗兰永远都不会嫁人,那酒的宿命便永远都是埋藏。 多年以来,罗诗兰都在找寻着白访云留在这世上的痕迹,她不甘心的活在回忆之中,却终于在挣扎之中悟到,或许真的只有离开,才能算是解脱。 白舒买的那匹棕色宝马在雨中不耐烦的嘶鸣着,它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个人情绪的异常,它想赶紧走进避风的马厩,吃上一整晚肥美的草料。 白舒便任由那马儿牵着,继续前行,;罗诗兰也牵着琉璃,默不作声的靠在白舒的身边,仿佛刚才那一番话,那一刻的记忆,就只能停留在雨中,凋零在那片寒风里。 白舒很少听罗诗兰讲自己的曾经,这个女子似乎是没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可她却总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来,某一年的某一天,白访云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情。 罗诗兰说的时候,描述的非常详细,就好像是那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她能清楚的说出 白访云的神态,她说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就仿佛是... 就仿佛是白访云就站在那里,和蔼可亲的望着自己的小徒弟,就仿佛他白访云还活着一样。 就像白舒只在宗主面前提过凌问儿一样,罗诗兰也只是跟白舒讲过一些白访云的事情,那些死去的人们不能算是真的死了,他们默默的活在白舒和罗诗兰的心里。 tsxsw.la 这些事情基本上是无人知晓,可罗诗兰知道,白舒也知道。 白舒从来没有问过罗诗兰对待白访云究竟是什么一种感情,他害怕得知罗诗兰对自己好,只是因为白访云的缘故,所以白舒一直忍着,他忍着不将这事情问出口。 这一次他忍不住了,他便道:“师姐,你对我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白舒问完自己心里就开始忐忑了起来,罗诗兰却不甚在意,只是淡淡的道:“感情就是感情,难道一定要做出什么区分来么?” 白舒点了点头,她对凌问儿也不单只是亲情,所以他能明白罗诗兰此刻的感受。 紧接着白舒又问:“那师姐,你对我有感情么?” 白舒板过罗诗兰的肩,他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白舒有些强势的道:“倘若咱们之间没有白访云这个人,那么你对我,会有感情么?” 罗诗兰目中闪过了一丝哀伤,她只是默默的望着白舒,却没有回答白舒这个问题。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阵乌云飘过,仅剩的一丝日光终于被吞了个干净,整个伞下一片漆黑,只有脚下的水洼里面闪着点点亮光。 白舒看不清罗诗兰的神情,片刻之后,他松开了罗诗兰的肩膀,低声说道:“我明白了。” 随即白舒离开了罗诗兰的伞,他重新翻身坐回马上,马鞍被雨水打湿,将白舒的裤子也给浸湿了,湿漉漉的触感从白舒身下传来。 漫天遍野的冷雨一点一滴的敲在白舒的脸上,冰冷刺骨。 罗诗兰撑伞站在泥地之中,裙角沾满了淤泥,雨水落在油纸伞上发出了砰砰砰的声响。 白舒望着眼前这个一言不发的女子,又想起当年第一次在雁南自己见到这个女子时的场景,她在董色耳边说了一句“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句话虽然没有直接响起在白舒耳边,却也幸好没有遗失,最终也落在了白舒的耳朵里面,白舒还记得那一夜罗诗兰给自己的拥抱,他记得那一晚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如同失散多年的亲人,彼此砰砰砰的心跳声响个不停。 就像是此刻雨水砸在罗诗兰油纸伞伞面上的声音一样。 可再平坦的路也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在人生的每个岔路口,两个人都有可能分离。 或许现在真的到了应该分离的时刻,白舒不知道他和罗诗兰还能在太虚观待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白舒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他对罗诗兰道:“师姐我有些着急赶路了,我先回太虚,你等下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吧。” 罗诗兰没有说话,可她的琉璃却死死的瞪着白舒,对他怒目而视,硕大的马头甚至要撞在白舒的大腿上了。 白舒紧了紧自己棕色马儿的缰绳,他又道:“师姐若是回家的话要告诉我,我一定送你回去。” 两个人又一次谈论关于送罗诗兰回家的事情,只不过这一次白舒没有挽留。 他两句话说完,便策马狂奔,一路奔着丰嘉城而去。 有些事情若不挑明,那么就永远是珍贵美好的,可白舒不仅心眼极小,他眼里还揉不得一颗沙子。 第三百六十四掌 父女 又是一年将终,太虚观秋菊落尽,数处景致已显衰败,独有腾霄广场中的那树梨花,在盛开了一年之久之后,依旧繁茂,洁白胜雪。 只不过相比较去年来讲,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人觊觎枝头上那颗沉甸甸的梨子,仿佛观主那句摘梨者立观主位,也不过只是一句笑谈罢了。 腾霄广场向东,均是观中弟子居所,这些住处不似东洛剑宗那般分散雅致,却以烟火气息绝漫道寂寥,实实在在的印证了,在红尘之中修行,方是真修行。 除此之外,另有天心、天一及天明三座山峰,三峰各有居所,天心与天明两座山峰素有人居,唯独天一峰,多年前白访云走后,沉寂了二十余年,而今白舒才在上面住了不到两年,就再次沉寂了下来。 仿佛沉寂就是天一峰的宿命。 萧半山在天一峰下站了良久,曾经天一居是白访云的住所,满山的弟子都想和白访云攀上关系,可真正有资格自由出入天一居的,也只有他萧半山一个人了。 按理说白访云死后,萧半山做了星君的位子,他理所应当的住进天一居内,可谁也不清楚为什么,萧半山放着好好的山居不住,反而和一众弟子一起挤在开阳宫内。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后来白舒入天一峰,养忘川桃的事情。 二十余年过去了,故人的模样在萧半山脑海之中依旧清晰,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着白访云上天一峰,天一居那残破衰败的模样,白访云丝毫不以为意的面庞。 是他从山下以人力搬送木材上山,帮白访云重建的天一居。 不仅仅是天一居,太虚观里很多地方都有他萧半山和白访云的影子。他们曾经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也曾同舟一夜听江语,共伞三年渡开阳。 所以那一年萧半山回观,他说一句苗厉害死了白访云,那么全天下人就都要信他,是苗厉无情无义,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朋友。 世人都知道,燕京中的苗厉残忍冷血,禽兽不如,他控制着魔宗的黑暗势力,是人世间一等一的大恶人。 萧半山站在山脚下,又再次忍不住浮想联翩,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随后萧半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拳头,缓步向天一峰上走去。 忘川桃开的正艳,满峰都是桃花的芬芳。 萧半山远远地就看见,有一身形柔弱的女子,俏生生的站在桃树之下。 她穿一身淡粉,像是桃花树下飘落的一瓣。 “雨柔,你怎得不声不响又跑到这里了,叫我和你娘好找。”萧半山的神色有些落寞,这天一峰他最不想上来,可偏偏最后还是轮到他来此地唤萧雨柔回去。 萧雨柔回过头来望着萧半山,嫣然笑道:“爹爹,我不过是修炼的累了,过来看看桃花,散散心罢了。” 萧雨柔的笑容明快而艳丽,萧半山自己都记不清楚,她是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仿佛这一刻她真的只是出来散心,和往日里去明月峡捕蜂捉蝶,没有任何分别。 萧半山走到石凳边上坐下,萧雨柔也跟着坐在了萧半山的旁边,她按着裙摆,将腿轻轻的放在了萧半山的膝上。 感受着从膝盖之上传来的柔嫩触感,萧半山心里一紧,那轻薄的重量,就是他后半辈子的全部依靠。 你说这女孩子啊,本就是娇柔可怜,你眼见着她一日一日的长大,生怕她磕着碰着,好似世间所有的人都会伤害到她。你怕她吃的不好,穿的不好,说她一句,都怕自己说的话重了。好不容易等她长大,亭亭玉立,如同她的娘亲一般温婉,可她却要离你而去,成为别人的家人,会有别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身边。 萧半山望着萧雨柔,目中的力度轻极了。谁又能比他对萧雨柔还要好呢? “舒儿...” “我师兄...” 两个人同时开口,谈论的对象却是同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对父女间的对话就离不开白舒这个人了。 萧雨柔见萧半山闭口不语,便继续说道:“我师兄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山了,他失去了修为,但幸好我也成长了起来。” 萧半山点点头道:“以你现在的修行进度,几年之内就能进入破虚。” 萧雨柔抬眸望着萧半山,萧半山须发已斑白。 她道:“是呢,很快就和爹爹是同级别的修为了。” 倘若不到这一刻,萧半山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可唯有现在,萧雨柔一句话,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开始腐朽了起来。 白访云之后,七星之内以武曲星战斗能力最强,可偏偏萧半山的修为停滞在破虚,多年难以寸进。 当年若没有通天塔一事,恐怕萧半山早就已经天启。可如今天启那扇大门之前,永远有一个白衣仗剑的人将萧半山挡在门外。 萧半山自嘲的笑笑道:“长江之中自有前浪和后浪,而且一浪比一浪势强,如今爹爹到了这般光景,已经是浪头之下的浊水,便是永世再也不得翻身了。” 萧半山神色落寞,当年他与白访云一夜横江,与天地对饮之时,他可不是这般模样。 萧雨柔柔声安慰萧半山道:“爹爹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厉害的,就是师兄也比不上爹爹呢,更何况在爹爹的教导下我们太虚出了两个道法天才,爹爹自然功不可没。” 萧半山闻言顿时精神一振,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他爽朗的笑道:“我门下也不过舒儿一个道法天才,这两个的说法,又是从何而来呢?” 萧雨柔也不急着回答,只是满脸认真神色的望着萧半山,一直等到萧半山笑完停下来。 萧雨柔终于压下了自己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未来道门兴衰,有我萧雨柔一份责任,就算现在我不是咱们太虚的道法天才,难以和师兄相提并论,可我相信假以时日,我也能走上师兄的那条路,站在师兄的位置上,和他看到相同的风景。” 萧雨柔在此之前对白舒都是追求,可追求并没有使白舒停下脚步。 于是后来的某一天萧雨柔重新走进小书阁的大门,她要开始追赶白舒的脚步,她在心里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有一天她可以追上白舒。 萧半山望着面色坚毅的萧雨柔,生平第一次的觉得这丫头和自己是如此的相似,当真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萧半山伸出手来,想摸摸萧雨柔的脑袋,却因为心中有所顾忌,手伸了出来,却迟迟没有落下。 萧雨柔则笑笑,伸手牵住了萧半山的手。 在萧雨柔的记忆之中,她总来没有和面前这个厚重如同大山一般的男人,如此的亲密和谐过。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她的顽劣都和萧半山的稳重和正派相差甚远。 萧半山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当年和萧雨柔一样,也是如此顽劣的性子。 正当萧半山沉浸在父女之间的温情之时,他忽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反常,他只觉得自己如芒刺在背一般,心中生出了被人死死盯住的感觉。 萧半山骤然回头,只见桃花树下俏生生的立着一个人,一身粉色衣裙,笑意盈盈。 萧半山再回过头去看被自己牵住的萧雨柔,萧雨柔神色温柔,仿佛陶醉在亲情之中。 ranwen.la 这二人容貌分毫不差,神态却各有相差,就好似同一颗树上,开出来的两片并蒂花瓣。 萧半山一惊,下意识的松开了萧雨柔的手,而萧雨柔就在萧半山的注视之下,化作了空中缤纷飘摇的桃花花瓣,那桃花落了一地,煞是美艳。 而不远处桃花树下的萧雨柔却兴奋的道:“连爹爹都能骗过,你说这普天之下,还有没有人能分辨出,我萧雨柔的真假?” 直到这时,萧半山在意识到这一切不过都是萧雨柔的障眼法,那个乖巧可爱的萧雨柔,不过是萧半山心中所幻想出来的模样。 可尽管如此,萧半山还是觉得心中温暖,同时他也为萧雨柔感到自豪。 萧半山啧啧称奇道:“你这幻术,不仅活灵活现,而且还有真人的温度和触感,当真是厉害。” 萧雨柔嘿嘿笑道:“不仅活灵活现,你可知道咱们这一番对话,我在你身旁,何时是真,何时是假,又是何时抽身退去,换了这落了满地的桃花么?” 萧半山连连摇头,幻术做到真假难辨的地步,确实是厉害,但若是能做到在真假之间自如的调换,却更是难上加难。 萧雨柔得意道:“所以我告诉你,从今往后太虚观不止他白舒是道法天才,有朝一日,我也能代表咱们道门,让天下人都仰慕于我。” 萧半山苦笑着点点头,这是曾经他最期望萧雨柔能做到的程度,可如今萧雨柔真的做到了,萧半山心里却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儿。 萧半山勉强笑笑,转身想要离开天一峰,走之前他道:“你进步确实是神速,在幻术一途天资便如同你师兄身处于符道...” 萧半山顿了顿道:“为父看到你有今天的成就,也是此生无憾了。” 萧半山说罢就要转身离开,他走出几步之后,才听到身后萧雨柔的声音传来。 “爹,刚才不管是真雨柔还是假雨柔,她说的话做的事情,也都是真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食言 “萧师叔,白师兄回来了,您可见过他了么?” 才走到天一峰下,就有观中弟子和萧半山说道。 萧半山一愣,下意识的迈开步子往开阳宫走去。 而后随着萧半山下山来的萧雨柔,也听到了观中弟子的那一句话。 可萧雨柔却不似往日那般激动,她只是淡然的笑笑,跟在自己父亲的身后,不紧不慢的向开阳宫走去。 可萧半山父女却不知道,白舒回太虚之后,旁的地方没去,最先去的地方,就是罗诗兰的荷花塘居。 太虚观已经入冬,荷花塘居中的荷花不似夏日那般茂盛,都瑟瑟缩缩的抱着双臂,卷曲了起来。 白舒之前修葺过的那一截木栈道,现如今木头的颜色已经变深,和其他的木栈道放在一处,再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可白舒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修葺过的木栈道,是哪一段。 沿着木栈道走到荷花塘居深处,白舒心里清楚纸鸢就在屋子里面。他便莫名的在心里想到,当年自己刚刚捡到纸鸢,夜里面纸鸢染上了风寒,烧个不停,然后自己冒着暴雨,深夜来找罗诗兰时的情景。 那一晚可真冷啊,白舒独自撑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湿滑的山路之间。 满山的凄寒,一直到白舒走到那个点着温馨灯火的小屋子,推开门见到一朵有着馥郁香气的兰。 那一刻太过于美好和梦幻,以至于白舒每每想起,都不敢相信那淡雅如兰的女子是真实的,罗诗兰一直以来都是白舒的一个梦,是白舒的虚妄和幻想。 从来就不存在没有血缘关系,还可以一见面就如同亲人一般亲密的人在这世上。 白舒早就应该想到,罗诗兰对自己好,仅仅只是因为白访云。 白舒轻轻推开了荷花塘居的门,仿佛推开了自己尘封多年的心事。 屋子里面香气淡了许多,之前罗诗兰那些乖巧的花儿已不见了大半。屋顶垂下的千纸鹤在荷风的吹拂之下摇曳着,纸鸢睡在这些纸鹤下面。床头摆了一株向日葵,种在朱红色漆罐之中,这种代表着无上地位的红色,和向日葵的阳光并不相符,它近于血色。 白舒不知道是谁选的这漆罐,但白舒心里清楚,大红色是叶桃凌的颜色,而这是叶桃凌的一株太阳花。 可白舒不知道的是,叶桃凌如今已经褪下了那身夺人眼目的火焰,她的肩上落满了皑皑白雪。 屋子里面十分静谧,白舒俯身轻轻拍了拍纸鸢的脸颊,纸鸢在白舒不在观内的日子里,个头又长了不少,头发也长了起来,散乱在云枕之间,稚气稍稍褪去,竟有了纤纤少女般的美丽。 “丫头,醒醒,我回来了。”白舒言语间有些唏嘘,心中满是对纸鸢的歉疚。 从那一日白舒在莫愁湖畔。于暴雨中捡到纸鸢,把她带回天一峰开始,纸鸢的余生都需要白舒来负责。 纸鸢睡眼惺忪的醒来,她此刻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经常修炼的废寝忘食,一空下来睡的昏昏沉沉,一觉就不知道是要多久。 她望着白舒,却没有表现出白舒意料之中的惊喜,纸鸢喃喃低语,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哀怨道:“白舒,你怎么又出现在我的梦里,你别回来了,我根本就不想看到你。” 白舒又好气又好笑,忍俊不禁的戳了下纸鸢的额头,笑道:“别天天没大没小的,居然直呼我的名字。” 被白舒这么一戳,纸鸢忽然回过神来,她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白舒一遍,神色从惊愕一直到了惊喜,她一下子扑进白舒怀里,喜道:“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白舒点了点头,揉了揉纸鸢的秀发,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紧跟着说道:“拿上你的东西,咱们回天一居去吧。” 纸鸢懵懂的看着白舒,想问罗诗兰为何没有回来,可她看着白舒神情,竟是鬼使神差的意识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就变成:“少爷,天一居不是更名为素昧了么?” 白舒一愣,又想到罗诗兰那一句“这么多年以来,师父留在山上的痕迹越来越少,于是我便终于知道,就算是眷恋,也是有尽头的。” 白舒从没怀念过白访云,他甚至现在想起凌问儿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这人世间的眷恋,莫非如罗诗兰所言一样,真的是有尽头的么? 在白舒思考之间,纸鸢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抱着叶桃凌那盆太阳花站在了白舒身边,她靠在白舒身上,一只手抓着白舒的衣襟,这个时候白舒才发现,纸鸢已经快到自己胸口那么高了。 “走吧!”白舒拍了拍纸鸢的后背,带着她离开了荷花塘居。 根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罗诗兰那一屋子的千纸鹤,在不起眼的位置,少了一只。 如白舒所言,既然分开,那就给彼此留一个纪念吧。 天一峰上桃花不谢,一反常态,似乎叶桃凌这位天下桃主在这一年将自己的生命力供给给了全天下所有的桃花,只要和叶桃凌的沾边的,就都将在这个冬天绚烂一把。 萧半山和萧雨柔已经不在峰上,唯有一地花瓣,仿佛在静静诉说着,不为白舒所知的故事。 素昧居内异常整洁,像是每日都有人居住一般。 白舒放下东西,低声问纸鸢道:“这里还如此整洁,莫不是有人在打扫。” 纸鸢笑笑道:“我虽然不住在峰上,可我时常会上来打扫的,我知道少爷你有一天会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刻纸鸢的神情,落在白舒的眼里,竟和罗诗兰的神情分毫不差的重合在了一切。 那些年白访云不在天一居的光景,罗诗兰肯定也是每天都打扫好了屋子,满心期盼的等着白访云的归来。 白舒蓦然一阵心痛,为罗诗兰而痛,也为自己而痛。 “辛苦你了,小纸鸢。”白舒低声称赞着纸鸢。 可纸鸢带给白舒的惊喜远不止于此,她很快当着白舒的面,画出了符篆录中几种中级难度的符箓,纸鸢甚至给白舒展示了一些连白舒都没有接触过的道法,那些基础的七星步和虚极障,纸鸢更是学的有模有样。 “少爷来,打我一掌试试。”纸鸢为自身加持了虚极障之后,浑身流转着墨色,对白舒开口说道。 她丝毫没有相信世间所流传的,白舒修为尽失的事情。 白舒宠溺的笑笑,一指头戳在纸鸢胸口,纸鸢那虚极障随着白舒这一点,顷刻间分崩瓦解,在纸鸢身前形成一幅线条简单的水墨画卷。 白舒欣慰道:“实力不错,基本功练的也扎实,不过...” 见白舒卖关子,纸鸢急的跳脚,她在白舒身边蹦蹦跳跳,追着白舒问道:“不过什么,不过什么?” 白舒揉了揉纸鸢的小脸,轻松道:“此法意在静守虚极四字,再重则在静守二字,你守的住,却静不下来,虚极障已经是落了下乘。” 此刻白舒教导纸鸢的模样,就和萧半山教导其他弟子一般无二,随着白舒境界修为的提升,他对于修行的理解也在一日千里般的加深着。 小书亭app 更何况诸位看官再想想白舒的师承,萧半山乃七星之中的根基,观主不用多言,更是太虚观最高境界和实力的代表,苗厉、方倩、宗主、叶桃凌、陆静修等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物。 如今白舒集剑道魔三家神通,在陆静修传授天地法则之下,已经近于大成之境。 白舒和天下无敌,只差一个境界,还有观主留下的那颗梨子。 再次想到那颗梨,白舒神色淡然,目中心中都不在流露出渴望的意味,口舌之间也不会再生出津水。观主那一步棋,终究还是赌输了一步。 天下赌局,凡下注者,输亦十之八九。造局者玲珑心肝,破局者定是不拘一格,只有逾越规矩,方能破局而出。 不管是杀局还是死局,白舒都有信心一剑摧之。 在和纸鸢玩闹了一会儿之后,白舒才准备下天一峰去,纸鸢想跟着白舒,却被白舒拒绝。 于是纸鸢便问:“你这次回太虚观,要待多久呢?” 每次白舒回观,纸鸢都会问白舒这个问题。 白舒歉然一笑道:“这次回观,我多则住下三五日,若是短,今晚我便离山!” 纸鸢神色一阵黯然,没有说话,更没问白舒要去哪里。 白舒则柔声安慰道:“我去东洛找你叶姐姐,这一次非常危险,你不能去。” 纸鸢刚想出言反驳,白舒又道:“开春的时候我会和董色一起回太虚,带你离开,我们从春天之后,就不是太虚的人了。” 纸鸢疑惑不解道:“不是太虚的人,那是什么人?” 白舒神色轻松,淡然道:“是世间的普通百姓,从此之后,江湖便路远啦。” 纸鸢低头不语,似乎是想哭泣。 白舒在纸鸢旁边蹲下,将她轻轻拥入怀里,在纸鸢耳边柔声道:“再相信我一次,我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纸鸢回答白舒道:“诗兰姐姐说,你和他师父一样,说过的话,却做不得数。” 白舒身子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拍了拍纸鸢的后背,目中戾气一闪而逝道:“我和白访云,终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第四卷 惊鸿一瞥 第三百六十六章 会害羞的剑 白舒一句话说完,没有再想儿女情长的事情,他更加不是英雄气短之人。白舒丢下一句;“帮我收拾几套冬天的衣服,束好行囊等着我。”就头也不回的下天一峰去了。 天一峰上只剩下纸鸢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她脚下落了满地的花瓣。 此时此刻纸鸢的神情,像极了当年望着白访云背影逐渐远去的罗诗兰。可白舒和白访云不一样,这太虚观这天一峰,有如白访云的命脉,可在白舒心里,自己是光阴之过客,这古观不过是惊鸿一瞥的逆旅罢了。 物是人非,太虚观的弟子们已经陆续启程赶往东洛,观众活跃的弟子走了不少,加上观主闭了死关,走在莫渊山上,白舒不免感觉到了几分冷清。 有认识白舒的弟子,见白舒只身前往后山,亲切的和白舒打着招呼,白舒一一微笑着点头还礼,又恢复了那儒雅的气质,丝毫不见往日那等目中无人。 如果把白舒比作是一场绚烂的烟火,那么他在这些人心中盛开过,就算是烟火落尽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可那漫天炫彩的画面,却能永远的停驻在人们心中。 就像白访云死了那么多年,他还顽强的活在人们的心中一般。可事到如今,连白访云的痕迹也要彻底消散了。还铭记白访云的人越来越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终究也要成为漫漫时光中一道不起眼的水墨剪影。 莫渊山后山寂静,水草枯竭,偌大的藏剑峰就和千百年前一样,脊背挺拔的站立在深渊之中,束缚着藏剑峰的铁索在云海之中穿行,一直绑在了莫渊山上。 白舒甚至不敢去想,倘若有一天太虚阳剑横空出世,这铁链被古剑带动,整个莫渊山会不会被这古剑连根拔起。 如世人所想,这阴阳古剑便是太虚的根基,如今观主闭了死关,旁人甚至不知道这藏剑峰的秘密,白舒却试图带走这古剑,为了区区剑宗一女子,动摇太虚观的千古根基。 这件事情传出去宛若一个笑话,听起来却不免有几分浪漫的味道。 白舒站在深渊之前,凝视渊内目力难以刺透的茫茫云海,他有几分犹豫。 白舒从心底里害怕自己真的会喜欢上叶桃凌,他从没在世间见过第二个红衣仗剑,皓腕处有红砂,发间有幽蓝,沾染一身海风,遗世独立的女子。 并不是说叶桃凌在气质上可以胜过罗诗兰,而是相比较于罗诗兰的与世无争和淡雅,白舒更能被叶桃凌的潇洒和决然所吸引。 而这吸引力对白舒而言,是尤为致命的。 白舒对着太虚后渊叹了一口气,随后往前一步,一头扎进了云雾之中。 白舒这一叹,仿佛惊动了整个后山的草木和山石,莫渊山开始以一个奇怪的声调,轻轻呻吟了起来,所有的草木都随着山风的吹拂轻轻地摇摆着。 那藏剑峰是如此的挺拔,就如同太虚观天下第一的道传,立的端正,太虚观的弟子,心术端正一般。 白舒眼前的景物飞速的流逝,狂风卷起白舒的黑发和衣襟,寒意透过薄薄的单衣沁入白舒的身体,他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 白舒心里清楚,不过瞬息之间,自己就能从一片寒风之中,跌入一片温暖的江海。 上一次白舒从藏剑峰束锁处一跃而下,还是叶桃凌跟着跳了下来,抓了白舒一把,缘起缘落,也都应该有一个定数了。 白舒以惊人的下坠之势,一头扎到了谷底,落在了剑灵气的怀抱之中,白舒的坠势陡然一缓。 此时此刻,白舒气海早已消失不见,他身体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就算是那些仿佛和白舒共生的剑灵气,也早就消散在了天地之间,再没了踪影。 可偏偏,白舒坠入这片精纯的剑灵气中,就像是回到了自己母亲的怀抱之中,无数的剑灵气包裹着白舒的身体,你争我赶的钻入白舒的身体。 白舒心中恐惧燃起,下一刻就做好了整个身体被剑灵气撕成碎片的准备。可剑灵气入体,并没有白舒预料中的剧痛,反而白舒周身的经脉之中泛起丝丝的暖意,之前白舒由于奔波和恶战而变得虚弱不堪的身体,在剑灵气的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并且身体机能一路飙升,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紧接着,白舒就感觉到浑身发热,并且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开始发痒,那些汇入白舒体内的剑灵气仿佛还不甘心于此,往白舒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之中钻着,似乎是要完全霸占白舒的身体。 白舒下意识的尝试将这些散入自己四肢百骸的剑灵气调动起来,聚集在自己的丹田之处。下一刻白舒那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气海,又云淡风轻的出现在了白舒的下丹田。 白舒又尝试着放弃对剑灵气的掌控,那刚刚汇聚而成的气海又在白舒腹中缓缓消散,大量的剑灵气再次四散,汇入白舒的经脉骨骼之中。 直到这一刻白舒才清楚的知道,自己实力没有下降,反而还向前迈出了极大的一步。那些依托于灵气才能使用的精妙道法,此刻又在白舒的手下重生。 白舒随手画出一道海字符,浪潮声在顷刻之间响起,渊底有如实质的剑灵气随着白舒的召唤翻滚了起来,逐渐涌动出了大海那毁天灭地的威能。 下一刻白舒伸出一只张开的手,随即五指紧握,那可怕的仿佛可以摧毁整座莫渊山,如同浪潮一般的灵气波动,又在白舒一个手势之下,顷刻间瓦解,烟消云散了。 满渊的剑灵气缓缓流动,如同山间潺潺的溪流,仿佛刚才那汹涌澎湃的波涛,只是人们看花了眼的一刻错觉。 如果按照实力境界划分,那么如今白舒也是破虚境界,可怪就怪在,白舒的气海并非传统意义上一成不变的气海,它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另外一方面,破虚的衡量标准讲究破除心魔,驱散心中一些虚妄和杂念,有了心境上的突破和提升。可现如今白舒心乱如麻,内里只有一颗浑浊不清的道心,实在是算不上天地之中,破虚境界的修士。 正在白舒思索间,藏剑峰下那茅草屋子的屋门忽然被人推开,一身白衣的小白从屋内走了出来,开口是一句:“是你来了。”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白舒来见了小白三次,千年以来,小白都没有如此频繁过的接触过人类。 白舒暂时收起心中对于修行的疑惑,走到小白身边,笑着对小白道:“嘿嘿,白姨,我又来看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白舒的错觉,他竟然在这一瞬间看到小白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小白对白舒道:“秋天的时候,你带走的那些剑灵气忽然从北方溯游而回,我还以为你遭遇到了什么不测,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白舒心中一暖,他之前和小白说过,人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小白也终于懵懵懂懂的知晓了人世间的生死。而此刻小白所言,虽然言语间不见什么情绪,可白舒心里清楚,她还是关心着自己的。 只不过令白舒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四散的剑灵气并没有消散在天地之中,而是又分毫不少的,溯游回了太虚,又在白舒回来之后,重新进入到了白舒的身体。 这一来一回,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该属于白舒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少。 小书亭app 白舒心中思量一转即逝,他颇为感动道:“有劳白姨娘挂心了,我前段时间我的身体出了些问题,现如今已经彻底痊愈了过来,我这一次下来,是有事情想和白姨娘商量。” 小白神色古怪的看了白舒一眼,过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道:“你来的正好,其实我也有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这下轮到白舒好奇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小白一遍,竟然在小白脸上看到了几分忐忑。 白舒也不急着问清楚,反而是拉着小白往里面走,说道:“咱们进去坐下慢慢说。” 回到了屋子里面,白舒不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开门见山的问小白道:“白姨娘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小白可没有世俗中人那些花花肠子,她见白舒发问,便直言不讳道:“你上次和我说,他可能还没有彻底死掉。” 白舒一愣,想起了通天塔内的诸般场景,想起了白访云在通天塔内大开杀戒,最终被萧半山暗算,落得一个身死命陨的下场。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也符合白舒对于多年之前那一事件的了解,可唯一让白舒想不明白的是,当年白访云死后,他那一缕英魂,最终去了哪里。 打死白舒白舒也不会相信,像白访云那种人会被其他灵魄所吞噬,又或者是葬身影祖之腹。 白舒想到这里,郑重其事的对小白点了点头道:“他的身体死掉了,灵魂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舒想到小白可能不能完全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又补充了一句道:“灵魂就是像你一样的灵体。” 小白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白舒的手,小白的手细嫩光滑,带着一丝人类特有的温度。 这样的接触让小白感觉到了害羞,她脸颊上有一丝红润,腼腆道:“我好像已经有了真实存在的身体。” 第三百三十六章 会害羞的剑 白舒一句话说完,没有再想儿女情长的事情,他更加不是英雄气短之人。白舒丢下一句;“帮我收拾几套冬天的衣服,束好行囊等着我。”就头也不回的下天一峰去了。 天一峰上只剩下纸鸢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门口,她脚下落了满地的花瓣。 此时此刻纸鸢的神情,像极了当年望着白访云背影逐渐远去的罗诗兰。可白舒和白访云不一样,这太虚观这天一峰,有如白访云的命脉,可在白舒心里,自己是光阴之过客,这古观不过是惊鸿一瞥的逆旅罢了。 物是人非,太虚观的弟子们已经陆续启程赶往东洛,观众活跃的弟子走了不少,加上观主闭了死关,走在莫渊山上,白舒不免感觉到了几分冷清。 有认识白舒的弟子,见白舒只身前往后山,亲切的和白舒打着招呼,白舒一一微笑着点头还礼,又恢复了那儒雅的气质,丝毫不见往日那等目中无人。 笔趣阁 如果把白舒比作是一场绚烂的烟火,那么他在这些人心中盛开过,就算是烟火落尽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可那漫天炫彩的画面,却能永远的停驻在人们心中。 就像白访云死了那么多年,他还顽强的活在人们的心中一般。可事到如今,连白访云的痕迹也要彻底消散了。还铭记白访云的人越来越少,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终究也要成为漫漫时光中一道不起眼的水墨剪影。 莫渊山后山寂静,水草枯竭,偌大的藏剑峰就和千百年前一样,脊背挺拔的站立在深渊之中,束缚着藏剑峰的铁索在云海之中穿行,一直绑在了莫渊山上。 白舒甚至不敢去想,倘若有一天太虚阳剑横空出世,这铁链被古剑带动,整个莫渊山会不会被这古剑连根拔起。 如世人所想,这阴阳古剑便是太虚的根基,如今观主闭了死关,旁人甚至不知道这藏剑峰的秘密,白舒却试图带走这古剑,为了区区剑宗一女子,动摇太虚观的千古根基。 这件事情传出去宛若一个笑话,听起来却不免有几分浪漫的味道。 白舒站在深渊之前,凝视渊内目力难以刺透的茫茫云海,他有几分犹豫。 白舒从心底里害怕自己真的会喜欢上叶桃凌,他从没在世间见过第二个红衣仗剑,皓腕处有红砂,发间有幽蓝,沾染一身海风,遗世独立的女子。 并不是说叶桃凌在气质上可以胜过罗诗兰,而是相比较于罗诗兰的与世无争和淡雅,白舒更能被叶桃凌的潇洒和决然所吸引。 而这吸引力对白舒而言,是尤为致命的。 白舒对着太虚后渊叹了一口气,随后往前一步,一头扎进了云雾之中。 白舒这一叹,仿佛惊动了整个后山的草木和山石,莫渊山开始以一个奇怪的声调,轻轻呻吟了起来,所有的草木都随着山风的吹拂轻轻地摇摆着。 那藏剑峰是如此的挺拔,就如同太虚观天下第一的道传,立的端正,太虚观的弟子,心术端正一般。 白舒眼前的景物飞速的流逝,狂风卷起白舒的黑发和衣襟,寒意透过薄薄的单衣沁入白舒的身体,他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 白舒心里清楚,不过瞬息之间,自己就能从一片寒风之中,跌入一片温暖的江海。 上一次白舒从藏剑峰束锁处一跃而下,还是叶桃凌跟着跳了下来,抓了白舒一把,缘起缘落,也都应该有一个定数了。 白舒以惊人的下坠之势,一头扎到了谷底,落在了剑灵气的怀抱之中,白舒的坠势陡然一缓。 此时此刻,白舒气海早已消失不见,他身体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就算是那些仿佛和白舒共生的剑灵气,也早就消散在了天地之间,再没了踪影。 可偏偏,白舒坠入这片精纯的剑灵气中,就像是回到了自己母亲的怀抱之中,无数的剑灵气包裹着白舒的身体,你争我赶的钻入白舒的身体。 白舒心中恐惧燃起,下一刻就做好了整个身体被剑灵气撕成碎片的准备。可剑灵气入体,并没有白舒预料中的剧痛,反而白舒周身的经脉之中泛起丝丝的暖意,之前白舒由于奔波和恶战而变得虚弱不堪的身体,在剑灵气的滋养下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并且身体机能一路飙升,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紧接着,白舒就感觉到浑身发热,并且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开始发痒,那些汇入白舒体内的剑灵气仿佛还不甘心于此,往白舒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之中钻着,似乎是要完全霸占白舒的身体。 白舒下意识的尝试将这些散入自己四肢百骸的剑灵气调动起来,聚集在自己的丹田之处。下一刻白舒那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气海,又云淡风轻的出现在了白舒的下丹田。 白舒又尝试着放弃对剑灵气的掌控,那刚刚汇聚而成的气海又在白舒腹中缓缓消散,大量的剑灵气再次四散,汇入白舒的经脉骨骼之中。 直到这一刻白舒才清楚的知道,自己实力没有下降,反而还向前迈出了极大的一步。那些依托于灵气才能使用的精妙道法,此刻又在白舒的手下重生。 白舒随手画出一道海字符,浪潮声在顷刻之间响起,渊底有如实质的剑灵气随着白舒的召唤翻滚了起来,逐渐涌动出了大海那毁天灭地的威能。 下一刻白舒伸出一只张开的手,随即五指紧握,那可怕的仿佛可以摧毁整座莫渊山,如同浪潮一般的灵气波动,又在白舒一个手势之下,顷刻间瓦解,烟消云散了。 满渊的剑灵气缓缓流动,如同山间潺潺的溪流,仿佛刚才那汹涌澎湃的波涛,只是人们看花了眼的一刻错觉。 如果按照实力境界划分,那么如今白舒也是破虚境界,可怪就怪在,白舒的气海并非传统意义上一成不变的气海,它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另外一方面,破虚的衡量标准讲究破除心魔,驱散心中一些虚妄和杂念,有了心境上的突破和提升。可现如今白舒心乱如麻,内里只有一颗浑浊不清的道心,实在是算不上天地之中,破虚境界的修士。 正在白舒思索间,藏剑峰下那茅草屋子的屋门忽然被人推开,一身白衣的小白从屋内走了出来,开口是一句:“是你来了。”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白舒来见了小白三次,千年以来,小白都没有如此频繁过的接触过人类。 白舒暂时收起心中对于修行的疑惑,走到小白身边,笑着对小白道:“嘿嘿,白姨,我又来看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白舒的错觉,他竟然在这一瞬间看到小白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小白对白舒道:“秋天的时候,你带走的那些剑灵气忽然从北方溯游而回,我还以为你遭遇到了什么不测,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白舒心中一暖,他之前和小白说过,人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小白也终于懵懵懂懂的知晓了人世间的生死。而此刻小白所言,虽然言语间不见什么情绪,可白舒心里清楚,她还是关心着自己的。 只不过令白舒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四散的剑灵气并没有消散在天地之中,而是又分毫不少的,溯游回了太虚,又在白舒回来之后,重新进入到了白舒的身体。 这一来一回,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该属于白舒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少。 白舒心中思量一转即逝,他颇为感动道:“有劳白姨娘挂心了,我前段时间我的身体出了些问题,现如今已经彻底痊愈了过来,我这一次下来,是有事情想和白姨娘商量。” 小白神色古怪的看了白舒一眼,过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道:“你来的正好,其实我也有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这下轮到白舒好奇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小白一遍,竟然在小白脸上看到了几分忐忑。 白舒也不急着问清楚,反而是拉着小白往里面走,说道:“咱们进去坐下慢慢说。” 回到了屋子里面,白舒不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而是开门见山的问小白道:“白姨娘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小白可没有世俗中人那些花花肠子,她见白舒发问,便直言不讳道:“你上次和我说,他可能还没有彻底死掉。” 白舒一愣,想起了通天塔内的诸般场景,想起了白访云在通天塔内大开杀戒,最终被萧半山暗算,落得一个身死命陨的下场。 这一切都合情合理,也符合白舒对于多年之前那一事件的了解,可唯一让白舒想不明白的是,当年白访云死后,他那一缕英魂,最终去了哪里。 打死白舒白舒也不会相信,像白访云那种人会被其他灵魄所吞噬,又或者是葬身影祖之腹。 白舒想到这里,郑重其事的对小白点了点头道:“他的身体死掉了,灵魂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舒想到小白可能不能完全理解自己所说的话,又补充了一句道:“灵魂就是像你一样的灵体。” 小白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白舒的手,小白的手细嫩光滑,带着一丝人类特有的温度。 这样的接触让小白感觉到了害羞,她脸颊上有一丝红润,腼腆道:“我好像已经有了真实存在的身体。” 第三百三十七章 匆匆 白舒先是一喜,随后脸色又暗了下来,直言不讳道:“白姨娘既然修得了人身,那么你这千载悠悠的寿命,可会因此而终结么?” 小白本是天地生养灵剑的一缕剑魂,和凡人不同,于生死之事毫无避讳,此刻白舒一句话问出来,小白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是嫣然一笑道:“这千载悠悠的寿命,又怎么比得上真正在这人世间活过一遭,来的精彩呢?” 小白目光炯炯的望着白舒,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离开这深渊,去到人世间去,我想找到他!” 白舒嘴中发苦,心里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不清楚如果自己有一天落得同白访云一样的境地,还会不会有人在意自己,像小白和罗诗兰这样发了疯的去找那个早就灰飞烟灭了的自己。 笔趣阁 所有的感情,轻重也好,久瞬也罢,又怎么能和小白这千载守望相比,可现如今她修得人身,竟是放弃了千载悠悠的寿命,只为修这一世情缘。 如此至情至性,着实让白舒佩服。 白舒微微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量,他沉声道:“白姨娘此番意欲离开藏剑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有三件事情,您可要记清楚了。” 小白微微侧目,有着小女儿俏皮可爱的风情,她轻咬嘴唇,静等着白舒的后文。 白舒略一思量道:“这第一,您在这人世间走动,不能轻易告诉别人您的真实身份,要是别人问起您的出身,只说自己是太虚观内的道姑便可。” 提起道姑二字,白舒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小白挽上道鬓,换上道袍时的可爱摸样,禁不住一笑,又继续道:“若问您的姓名,只说自己姓白即可,让他们唤你白姑娘。” 小白喃喃念了白姑娘三字一晌,心头一喜,紧跟着眉头舒展开来,笑意盈盈的点头应下,似乎这个称呼深得小白的芳心。 白舒见小白乖巧可爱的模样,也大感欣慰,顿时觉得事情好办了许多,便继续道:“这第二件事情,这世间宵小之辈不在少数,心怀不轨者在常人之中也是十之八九,若您在世间走动,万不可信任任何人,且您不能用您的力量,为别人做任何事情。” 白舒一番话出口,忽然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有些苛刻,心下有些忐忑,可小白的表现却出乎白舒的意料,她依旧是一副乖宝宝的摸样,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好像是一位懵懵懂懂的少女,在聆听自己父亲的教导。 白舒目光一柔,他自己也没想到,小白能对自己言听计从,在小白的世界里,世上诸般事情都没有那么复杂,在小白心里,白舒毕竟是唯一一个在千年以来,连着下了三次藏剑峰来看望自己的人。 单凭这一点,白舒就值得信任。 白舒看着小白不谙世事的俏脸,心中的担忧更盛,又强调了第二件事情之后,白舒才缓缓开口道:“这最后一件事情,您出去寻找白访云的一缕残魂,找不到就找不到了,也不要抱太大期望,如果您真的有幸找到白访云,麻烦您告诉白访云...” 白舒目光逐渐变得阴沉,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分寒意,他低声道:“告诉他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曾经恨他入骨。” 小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当着白舒的面重复了一遍,以此来证明自己真的已经记住。 可白舒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小白却一点儿都不明白。 白舒确实是恨白访云,恨他一天也没有照顾过自己,恨他害死了凌问儿,还要折磨罗诗兰,恨他的不负责任,恨他的假仁假义。 可不知不觉之间,白舒对那个耳熟能详却素未谋面的男人,已经恨不起来了。 萧半山白舒也恨不起来,因为他是这场悲剧的发起者,却不是这场悲剧之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白舒那曾经积累的满腔的仇怨,到了今天,如同一拳打空了一般,千般怨恨,竟是不知道该落在谁的身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他只能在一柄剑面前,低声诉说着一句一辈子也不能传达到的,曾经的怨恨。 这一刻白舒神情落寞萧索,竟可怜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狼狈极了。 小白不能理解白舒说的话和白舒心里的想法,可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白舒的无奈和落寞,小白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白舒的脸颊。 温热的触感传来,白舒心中一软,小白此时此刻,竟好似变成了罗诗兰的模样,可白舒心里清楚,经过了雨中和罗诗兰的分道扬镳,那种姐弟情深的光景,终究是回不去了,而小白也和罗诗兰一样,都是白访云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证明,和他白舒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白舒调整好心情,眼中的落寞逐渐剥离,他又变成了那个微笑着的谦谦君子,宠辱不惊,完全不为外物所动。 白舒对小白道:“白姨娘可还记得,上一次我带了一个红衣服的姑娘下来?” 小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白舒继续说道:“当时她想借古剑一用,您拒绝了她,可现如今她真的到了用剑的时候,我便厚颜无耻的又来到您这里,请求您带着这古剑,陪我走一趟东洛。” 白舒说罢紧低着头,放低了姿态,以一种恳求的态度站在小白面前。 可小白却道:“这剑不离太虚,是当初我和他的约定。” 小白虽然没有明确的拒绝白舒,可白舒已经听出了小白话里的意思,他慢慢直起身子,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他无意多言,只是瞬间在心里做好了只身前往东洛的准备。 白舒相信这世间没有少了阴阳古剑就做不成的事情,没有什么是自己做不成的事情,倘若有,那再加一个天启境界的叶桃凌,又如何呢? “我知道了白姨,此番又是叼扰,十分抱歉。”白舒低声说着,已经往茅草屋子的门边在靠,他又要无功而返的离开这里。 正当白舒准备告辞的时候,小白又道:“但我现在可以离开这里,我以一丝神念附在你的星陨剑内,此剑威力虽然不及我的本体,但能发挥其三成的威能,以是夺天地造化,无所不摧。” 白舒闻言精神一振,双眸像春水洗过一般的发亮,他不敢置信道:“此言当真?” 小白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正好这次我要离开这里,就先陪你走一趟东洛,也是无妨。” 小白略显兴奋道:“我在这深谷幽居千年,早就忘了这人世间是什么模样,之前听你所言,东洛有海,我也想去看看,这遥远东洛的景象呢!” 白舒顿时喜出望外,一刻也不耽误,带着小白就一同离开了太虚后渊。 直到到了渊顶铁索处,小白才回头望了深谷一眼,目力所及,如穿云海。她眼中闪过一丝留恋之色,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和忐忑。 故土难离,这和罗诗兰想要回家乡的心情一般无二,离开自己所熟悉的故乡,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白舒可以看得出来,小白是一柄胆子不大的剑,可她却能为了白访云离开这温暖避世的港湾,这样的奋不顾身,就和现在准备前往东洛的白舒一样。 就连白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叶桃凌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 因为按照常理来说,白舒照顾叶桃凌已经太多,就算是朋友,叶桃凌未曾有求于白舒,白舒更不应该去东洛。 如今一转眼到了冬天,白舒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在观中稳定自己的境界和修为,然后在雪下得最深的时节,重回兰溪寺,接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回家。 如果白舒没有把叶桃凌带回人间,那么叶桃凌今冬就不会天启。如果叶桃凌今冬没有天启,那么东洛这一站就不会出现在白舒的行程之中。 这人世间的事情,仿佛真的如同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一般。 白舒带着小白离开了她千年守候的古渊,闲庭信步般的带她来到了莫渊山的前山。 白舒甚至还特意去天玑宫领了一身观中最寻常的青色道袍,给小白换了上去,又用一根木筷,随意帮小白挽了道鬓。 小白和罗诗兰同样是遗世独立的出尘气质,但不同的是罗诗兰身上尚且有一丝人情味道和烟火气息,而小白则像是深山中修炼了数百年的,不问世事的清苦修士。 那在渊底千年孤独修来的独有气质,不是罗诗兰和叶桃凌这种黄毛丫头可以比肩的,说句不客气的话,简直是望之不及了。 直到小白换上这身青色道袍,用木筷挽好鬓之后,白舒才终于在人世间看到第一个符合自己曾经内心全部幻想的最有出尘风韵的道姑。 白舒心中清楚,小白一旦随自己出世,必将在短时间内,名扬四海,一举成为太虚观内最耀眼的那一颗道星。 白舒回到天一峰上,和纸鸢做了简短的告别。 匆匆一面,又匆匆一别,连桃花香气都没能嗅得个满腹。 纸鸢似乎已经是习惯了分别,又或是早就哭过,分别之际纸鸢没有再掉眼泪,也没有送白舒下山,更没有箫声远远送别离观的白舒。 白舒也只能叹一声气,纸鸢年幼,观外的世界又太过于危险,长此以往,感情淡漠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真说起来,确实是白舒不负责任,但若当年莫愁湖外不是白舒收留纸鸢,这一株浮萍现在还不知是在何处沉浮,哪里及得上现在的满山宠爱呢? 白舒和小白一路往山门处走,小白目不斜视,道鬓高挽,尽是清修的做派。 反观白舒背着行李,跟在小白身后,到活脱是小白的道童小跟班儿了。 一路上数次有人同白舒打招呼,甚至是询问小白的身份,白舒都只是笑笑,默不作声,一直到了腾霄广场那株梨树之下,白舒才终于站住了脚步。 梨花树下站着不少人,其中有很多天枢宫的弟子,白舒许久未见的介子期和王易卓二人也在人群之中,不怀好意的望着白舒。 白舒一见这二人,心中苦闷的情绪忽然消除了大半,嘴角挂上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莫非是都知道我白某人修为尽失,来痛打落水狗了不成?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人事易分 按照白舒的性格,他此刻应该是绕开这群人,不声不响的离开太虚观。可小白已经走入了人群之中,白舒也并未觉得这些人真的是麻烦。 白舒微微一笑,对身前的一众太虚观弟子笑道:“怎么,有事情?” 其中一名太虚观弟子开口道:“白师兄,你现如今身子好些了么,伤势可已痊愈了?” 白舒一愣,他没想到这些人堵在这里,竟然是专程来关心自己的。 白舒感激道:“托师弟福,我身子已然无恙,伤势已经大好。” 实际上白舒不仅伤势大好,就连修为也已经精进了一层,只不过这些太虚观的弟子,还不知道而已。 白舒刚刚回答了一句,紧接着就有另外一名太虚观弟子问道:“白师兄才回观里,怎得匆匆又要出去?” 笔趣阁 白舒知道自己到达东洛见到叶桃凌,无法避开众人耳目,干脆实话实说道:“我准备去一趟东洛。” 那弟子一愣,下意识的问道:“可是去找叶桃主?” 白舒淡然道:“是了,就是找她。” 那弟子抓住白舒的手腕,严肃道:“师兄难道不知道,你现在成了整个剑宗的仇人,你若再上碧落山,怕是有去无回了。” 旁边有人随声附和道:“是啊,都说白师兄你杀了剑宗李安忆,这传言可是真的么?” 白舒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不过剑宗有叶桃凌和宗主,白舒并不认为自己真的会在剑宗遇到什么危险。可这些太虚观的弟子不知道白舒和宗主的关系,加上外面这些传言,难免会担心白舒于东洛的安危。 白舒摇摇头道:“清者自清,李安忆也是我的朋友,我怎能对他生起歹意!就算是剑宗中人念及同门之谊,情急之下怀疑于我,我也不会因此龟缩于莫渊山,从此不出山门。” 那太虚观弟子着急道:“若是曾经师兄你道法精深之时,自然是天下大可去得,可现如今...” 他话没说完,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会戳到白舒痛脚。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介子期也忽然开口道:“你也不要灰心丧气,就算今天你修为尽失,来日未必没有重掌修为的一天,大抵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白舒不知道介子期是不清楚气海被毁的意义,还是刻意在此嘲讽自己,再三确认之下,白舒才在介子期眼中看到了一丝真诚。 真说起来,两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开始介子期刁难白舒,也是因为当时的白舒确实表现出一副好高骛远的姿态。 现如今在腾霄广场这梨花树下,白舒本以为介子期是专门来与自己为难,却不了到了最后,介子期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安慰自己。 时过境迁,曾经的恩怨白舒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对介子期一拱手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白舒说罢就要穿过人群,留给众人一个背影。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人问白舒道“白师兄,和你一同出来的师姐是哪一脉的人呢,怎得我们从未在观里见到过她?” 他这一句话出口,一众太虚观弟子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一般偷瞄着小白,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小白一直站在白舒身前,除了最开始停下脚步,没有对这一众太虚观弟子多看一眼,她的目光一直都飘在了远方,她望着山门,眼中有一丝期盼之色。 白舒思索了片刻,望了望小白的背影,笑着回答道:“白姑娘是观中清修的修士,真算起来,你们还要唤她一声姑姑呢。” 白舒说完脸上笑意就绷不住了,他想到了终南山下的一件旧事,这小白和那人岂不是一般无二么? “姑姑?”一众太虚观弟子喃喃自语的念着,有些不愿意如此称呼小白。 毕竟小白看起来是如此的年轻貌美,又有着冰雪美人的独特气质。 白舒见众人懵懂的样子,哈哈一笑,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他也不多言,拉着小白穿过人群,就要往太虚观外面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白舒和小白迎面撞上了风尘仆仆回到太虚观里的罗诗兰。 罗诗兰长裙上沾满了泥水和污渍,就如同她在那个秋雨凄凄的日子里,赶到紫槡别院搭救白舒一样。 而这一刻的白舒抓着小白的袖子,笑的天真烂漫,是罗诗兰许久没有见过白舒的开怀之色。 不管怎么看,白舒都像是无情无义之人,才刚刚和罗诗兰分开,立刻就春风得意的靠在新欢身边。 罗诗兰清冷着眸子,白舒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 但罗诗兰的秀足却仿佛生根了一样,纹丝不动的挡住了白舒的去路。 她一言不发,却仿佛酝酿着毁天灭地的雷暴一般。 白舒笑容逐渐凝固,再慢慢泛出几分苦涩来,他低声说道:“师姐你回来了,快回去休息吧!”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罗诗兰比白舒晚回来半天,也没有人听出来白舒语气中的敷衍。 罗诗兰点了点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众人逐渐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曾几何时,罗诗兰一见白舒就如同寒冰瓦解,发自内心的欢笑,可现如今面对白舒的问候,罗诗兰竟是面无表情,就像是面对陌生人一般。 白舒松开了抓着小白衣袖的手,绕开罗诗兰向太虚观外走去,罗诗兰呆站在原地,没有回头,更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她身上满身的污渍,像是一个被人丢弃在泥水之中的瓷娃娃。 白舒绕开罗诗兰走的那一刻,罗诗兰心中仿佛又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白舒不是白访云,两个人的情意也并非一尘不染,罗诗兰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跑出太虚观去,寻找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了。 而白舒和小白并肩,渐行渐远,终于逐渐逃离了众人的视线,直到罗诗兰出现之前,白舒都不觉得自己如何狼狈。 他刚刚才转优的心情,在瞬间跌落至谷底。 白舒甚至下意识的会想,会不会等自己下一次再回太虚,罗诗兰早就不在这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自己说过的要去送她,也只不过是一句笑话吧。 腾霄广场,梨花树下,人群逐渐散去,似乎是习惯了罗诗兰的清冷,众人简单的和罗诗兰打过招呼,就没再将注意力放在这个风尘仆仆的诗兰仙子身上,反而是一边讨论着那位姑姑,一边往自己的住处走。 夜晚降临,山上的寒气被激起,罗诗兰呆呆的站在梨花树下,枝头那枚梨果在随风摇曳。罗诗兰还记得上一次四派论道,白舒站在梨花树下咽着口水,自己喊他过去比试时的场景。 她不在乎那时候白舒是和萧雨柔关系好,还是和叶桃凌关系好,因为她是白舒独一无二的,亲师姐。 罗诗兰在腾霄广场上站了许久,荷花塘居里已经没有了那些花花草草,只剩下一池被人挖的乱七八糟的藕。 罗诗兰不在观内,很少有弟子会真的在乎罗诗兰留下的禁令。 一年四季,都是吃藕的好时节。 罗诗兰不想回荷花塘居去,她也不想去天一峰,哪里的主人已经不是白访云,更不是自己。 有这么一瞬间罗诗兰觉得自己无家可归,她无比渴望回到自己的故乡。 终于,罗诗兰迈开了步子,往开阳宫而去。 开阳宫内众人齐聚,吃着方兴做的,那一大桌子菜肴。 那是他们特意给白舒接风洗尘准备的晚宴,萧半山甚至开了一坛自己珍藏的老酒。 可他们最终连白舒的影子都没看到,白舒淡漠到仿佛忘了这一众同门师兄弟一般,回到太虚观竟是连开阳宫都没有来上一趟,没有和萧半山唐向婉请安。 众人席间无语,一腔热情仿佛被人践踏在了脚下。 白舒落难的时候,他们不辞千里前去搭救,可白舒回到太虚观之后,却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众人再看到罗诗兰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忙上前嘘寒问暖一番。 罗诗兰大都一言不发,偶尔回答上那么一两个字,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罗诗兰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正在气氛尴尬间,纸鸢也来到了开阳宫内,与此同时,纸鸢带来了白舒送给众人的礼物。 有给方兴的菜谱,给熊玉宣的陆静修的字画,给萧半山等人的丹药。 纸鸢歉然道:“少爷他有要事在身,所以这才匆匆离开太虚,他托我带来这些礼物,以表他的歉意。” 众人收到白舒的礼物之后一阵惊喜,白舒这些东西都是走的时候从陆静修那里带出来的,随便拿出来一样都是稀世珍宝,也难怪众人不觉得惊喜。 之前因为白舒薄情寡义而产生的怨言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就连罗诗兰都收到了白舒的礼物,那是陆静修水榭中吊兰的一颗种子。 如果白舒和罗诗兰没有雨中那一场对话,罗诗兰觉得这份礼物白舒一定会亲自送到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经由纸鸢的手送出。 罗诗兰仔细的把种子收好,看向了纸鸢。 纸鸢也注意到了罗诗兰不同寻常的目光,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罗诗兰。 在山上的日子里,罗诗兰对于纸鸢的陪伴,要远远多于白舒,纸鸢也一直把罗诗兰当成自己的亲姐姐。 直到这一刻罗诗兰开口,她道:“我准备离开太虚观了,在走之前我要再陪陪师父,就不回荷花塘居住了,你愿意住天一峰也好,或者继续住荷花塘居也罢,都可以的。” 罗诗兰说完,也不管众人如何询问,头也不回的往后山走去。 后山有一个白石铺路的小院子,外面都是木头栅栏,里面也是木质结构的厅堂,厅堂之中摆着一排排的灵位。 能被供奉在太虚灵堂之中的,无不是千年以来对太虚观作出巨大贡献,或当世一等一的人中龙凤。 比如天剑山关隘的天心道人,或是当年直逼天启的太虚少观主。 罗诗兰身披水蓝色的月光走进了太虚灵堂。 白访云的排位上落满了灰尘,许久无人打扫。 罗诗兰轻轻捧起白访云的灵位,就像数十年前白访云轻轻牵起她的手一样。 罗诗兰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白访云灵位上的灰尘,她身上唯一洁白的地方,也沾染上了灰尘。 良久之后,罗诗兰坐在月下的石阶之上,将白访云的灵位抱在自己的怀里,她低着头,抱得很紧。 天地之间没有风声,一片寂静。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东洛山前有桃香 去往东洛剑宗又需要一个多月的光景,白舒心里有底,他已经托陆静修递了消息过去,他相信只是再等几天,叶桃凌会听自己的话。 更何况如今小白已经在白舒身边,那么鼎城一战叶桃凌势在必得,最后一定会是一个白舒意料之中的圆满结局。 这一路之上,白舒给小白讲了很多人世间的事情,有故事也有道理,有光明亦有阴暗。 小白听得一知半解,却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东洛剑宗的脚下。 这已经不是白舒第一次重回东洛了,可白舒却一直都没有机会去那个埋藏了自己前半生回忆的小村子看上一眼。 也幸好这碧落山之上,还有凌问儿的影子。 白舒在碧落山山脚处站定,望着云海之中蜿蜒而上的险道,对小白说道:“白姨娘,这世间素来就有拜剑碧落山,问道太虚观的说法。” 小白望着茫茫云海和长长的山道,目中满是兴奋,听到白舒的话之后,又立刻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白舒笑着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世间道传以太虚观为首,万变不离其宗,而若论起对剑的理解,当属东洛剑宗天下第一。这剑宗之上,还有一荒冢,冢内葬着历代名剑数千。” 小白听到名剑数千的时候,眸子一亮,白舒甚至恍惚在心底听见一声宝剑的铮鸣之声。 小白虽乃天地本源孕育出的一道鸿蒙剑气,乃天下万剑之首,可这东洛剑宗也是世间第一等的剑修宗门,于情于理,小白也应该上碧落山看上那么一眼。 “走吧,白姨娘,我带你看看这人世间的剑,东洛的桃花和海。”白舒拍了拍小白的肩膀,率先往山道之上走去。 这次是小白千年以来第一次离开太虚后渊,人世间的剑,春日的桃花,东洛的大海,小白都未见过,她此时此刻跟在白舒身边,就像是一个对一切都充满了求知欲的孩子。 白舒看着小白此时此刻好奇宝宝的模样,满是憧憬的目光,心里面却莫名有些难过。 这些风景如果不是自己,而是白访云那个家伙带她去看,那该有多好啊。 剑宗的山道亘长曲折,一路扶摇直上,仿佛直达天际。越往上面行去,山路就越窄,险峻非常,山道两侧都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足跌落,万劫不复。 到了剑宗的脚下,白舒反而不急了,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缓缓往剑宗的山门行去,时不时站在高处为小白指指点点,遍赏东洛之景。 不知不觉之中,两人已经行至碧落山的半山腰,天空中朦朦胧胧的飘起了小雪。 最初细微的雪花只是在白舒眼前一闪而逝,仿佛人眼在光晕之下产生的错觉。 驻足观看,白舒才在一片通天山道之上,望见了被寒风吹地四处飘散的晶莹剔透的雪花。 白舒心里暗暗生出欢喜,今年的寒冬应该没有人是自己度过的,该有的陪伴,都应该要补上了吧。 雪越下越大,风却越来越小,少了寒风的侵袭,后半段的路程不同于白舒上一次登剑宗的惊险,反而是出奇的顺利。 在这种环境之下,雪一片一片的落下,安安静静如同在诉说着一首动人的诗篇。 白舒很想看看在整个东洛飘满雪的时候,那天地间独有的一抹艳红。 小白伸出双手触碰着雪花,那雪凉丝丝的落进她的掌心,逐渐被小白的体温所融化。 她千年来都是冷冰冰的寒铁,谁又能想到她也能有融化冰雪的一天。 就在白舒望着小白失神的空档,忽然有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打断了白舒的遐想。 “你们是什么人?” 白舒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剑宗弟子背着竹篓站在几步远的山道之上,警惕的望着白舒。 见白舒没有反应,那人又问了一句:“你们是太虚观的人?” 白舒和善的对那人笑笑,谦逊有礼的一拱手道:“在下太虚观白舒,见过师兄。” 那人见白舒面色和善,又听到白舒一句温和的师兄,顿时缓和下了神色,不过他片刻之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神情急变,后退了两步,戒备的望着白舒,神情警惕的道:“你就是白舒,你居然胆敢闯我宗门!” 白舒心知是李安忆的事情导致自己在剑宗之中声名狼藉,他无奈的苦笑道:“我白某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是我没错了,只不过这闯你宗门四字,又要从何说起呢?” 白舒此行只为叶桃凌,心中没有分毫与剑宗冲突的心思,说话极尽客气,却不想还是在三言两语之间,被人扣上了一个擅闯宗门的罪名。 那剑宗弟子见白舒大大方方的承认,面露不可置信的神色,紧接着他冷着脸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剑宗已将你列入生死大敌,你若再向前一步,别怪我刀剑无眼了。” 他说着,从背后抽出自己的佩剑,双手握在身侧,斜对着白舒,如临大敌。 他这个用剑的姿势和手法,身形和站位,都是可攻可守,可进可退,仅仅是一个照面,他就把白舒当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敌人,没有丝毫的大意和轻敌。 白舒苦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已经修为尽失了么,何苦再与我这个废物大动干戈。” 白舒一边卖惨,一边往前走着,那剑宗弟子却不被白舒的言语所动,手背和小臂处青筋隐现,似乎是酝酿着万般雷霆,只等白舒再往前一步打破这个平衡,就不遗余力的以千钧雷霆将白舒轰得一个粉身碎骨。 白舒见此场景,止住了脚步,不由得眉头蹙起,见这剑宗弟子的作态,一旦动起手来,就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如果白舒在入剑宗之前先斩杀或者是打伤一名剑宗的弟子,那么这一趟东洛之行,恐怕就不会那么顺利了。 那弟子见白舒站住了脚步,他神色稍有松懈,继续对白舒道:“你若入了剑宗的山门,必死无疑,你还是走吧!” 白舒没想到这人竟会劝自己离开,愣了片刻才道:“我要上山找你们叶桃主,还请师兄行个方便。” 说话之间,又有几名剑宗弟子走下山来,见到自己的同门和白舒对峙,有认识白舒的弟子,暗骂了一声,低声交代道:“这是太虚观的白舒,杀害咱们李师兄的凶手,你们在这里看着他,我去叫人过来,可别让他跑了。” 白舒面色逐渐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还没到剑宗的山门,就被别人挡了下来,他更加没有想到,这剑宗中人竟是深信自己杀了李安忆的传言,对自己恨之入骨。 白舒没有意识到的是,这杀字神符乃太虚观中的禁术,如同天剑术在东洛剑宗之中的地位,打死这些弟子他们也不信,这世界上除了白舒,还会有另外一个人会这门符箓。 而且当日陵武城太平湖畔,白舒也在那里,人赃俱获,这一桩嫁祸对白舒而言,确实是一桩九死一生的杀局。 除非白舒能抓到杀害李安忆的那人,世间另外一个会杀字符的人,可白舒怕就怕在,李安忆死于自己送给巫少白的那一张杀字神符,那样一来,不管李安忆是不是被白舒亲手所杀,李安忆的死,他白舒都脱不了干系。 眼看着山道之上剑宗弟子越聚越多,白舒知道大事不好,心中的焦急更盛,面对着人多势众的剑宗弟子,被人诬陷难以自辨的白舒就像是棋盘上被人泼上了黑墨的白子,眼看着同伴们越聚越多要将自己围杀,却丝毫没有为自己开脱的办法。 更何况这碧落山上山道险峻,等下要是一个不小心没处理好,白同这些剑宗弟子动起手来,那么打斗之间,难免会有从山路之上跌落的风险,但凡剑宗中人受伤或者身亡,这罪责都会落在白舒头上,而白舒与剑宗的恩怨,只会是越来越难以调和。 想到这里,白舒看了看风雪中同仇敌忾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剑宗弟子,又回头看了看那渺远亘长的山道,心中竟隐隐生出了一丝退意。 和剑宗满山的弟子为敌,这比什么事情都要更加刺激。 若按照白舒以前的性子,受人污蔑他早就不管不顾的杀到山上去了,他不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需要摆出自己绝对不是杀人凶手的态度,以强硬的态度,坚韧不屈的风骨来证明自己。 可现如今的白舒,却不愿意多造杀孽,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而且苗厉的一句话白舒一直都记在心里。 倘若白访云没死,现在东洛剑宗的太虚观,包括燕京的魔宗,都是你小子的。 再加上凌问儿和宗主,以及叶桃凌的原因,在内心深处,白舒是不愿意与剑宗为敌的。 白舒面色有些难看,他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和,他高声道:“诸位剑宗的师兄弟,且听白某一言。” 落雪苍苍,白舒眉间有雪,人也仿佛苍老了几分,明明是个少年人,却有着老态龙钟的暮年气。 白舒咬了咬唇,艰难的解释道:“李安忆去世前后,我都和叶桃主在一起没有分开,那段时间我受了重伤,修为尽失,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 白舒顿了一顿,详细解释道:“而且在此之前,我已经用太虚月字神符洗净了我满上的杀气,以我当时的状态,是根本不可能画出那道杀字符的,这两点,叶桃主都能为我作证。” 一名剑宗弟子不屑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投机取巧的符箓,可以保留在符纸之上,随时使用的,李安忆师兄待你如同门,他怎么会防备到你的杀心,你正是利用了这两点,才能杀害李安忆师兄的!” 有人跟着附和道:“当日太平湖畔余秋寒师兄也在,他和李师兄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陵武城的,都是因为你!” 白舒气极反笑,说道:“难道我杀了李安忆,还要专门写请柬请余秋寒过来,让他撞见我和李安忆的尸体都在同一处,然后与你们整个剑宗为敌么,你们能不能好好想一想,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苍茫风雪之中,白舒面对着众人的误解,一步也不后退,据理力争。 白舒这一番话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情前前后后,从发生到发酵,确实显得极为不同寻常。 但常人都有一个难以摆脱的心理,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之后,就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除非有人能彻底摧毁他原有的观念,否则难以撼动已成定局的推论。 “谁知道你为什么做这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说不定是你想连余秋寒师兄一起杀害,但是碍于叶师姐在身旁,不便出手罢了。”有剑宗弟子胡搅蛮缠道。 修行中人,达者为先,只要是平辈,就算叶桃凌年龄小,也是这一众剑宗弟子的师姐。说起叶桃凌,仿佛在这群火冒三丈的剑宗弟子头上又浇了一把油,他们神情离开变得激愤了起来。 “没错,叶师姐平日里只在宗门苦修,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被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诓骗,到现在反而为你这个外人说起话来,你今天要是找不到天底下另外一个会杀字符的人,别想让我们相信你不是凶手。” 白舒心中火气也被勾了起来,可他听到那句“这世上第二个会杀字符的人”的时候,下意识的想起了一个人。 不应该是他,他修为太低,而且白舒信任观主,观主亲手做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纰漏。 难不成事情真的坏在我亲手绘制的那张符箓上么? 白舒禁不住在心里疑问,可是他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说出巫少白的名字,他也不愿意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之下,让那个痴痴傻傻的疯子背上一项子虚乌有的罪名。 白舒没有说话,面寒如水,众人的质疑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白舒的脊梁之上。 他前所未有的迫切的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不喜欢别人污蔑自己,连带着让叶桃凌也背上一个不好的骂名。 “而且叶师姐回来之后也根本没有提起过你,我看外面流传的那些你和叶师姐关系不错的传闻,也都是你在脸上贴金,自导自演的故事罢了。” 这些剑宗弟子觉得这么说还不够,又继续说道:“而且你也不想想以你在修行之途上的造诣,你配的上我们东洛剑宗的桃主么,现如今在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入宗见桃主,你以为她真的会见你?” 剑宗中人七嘴八舌,挫着白舒的锐气,诋毁这白舒和叶桃凌之间的情意。 山风肃然,雪落得急,一直如临大敌的白舒忽然往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在剑宗弟子眼中,似乎一步已经踏碎了山河。 白舒清冷孤傲的声音于朔朔山风之中响起:“你们这些剑宗弟子,怎得如此呱噪。” 白舒一言,山川寂静,只剩下风声吹动白舒的衣襟,猎猎作响。 不等剑宗的弟子做出反应,白舒就伸出手来,平举在胸前。 白舒摊开掌心,只见白舒掌心之中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枚幽蓝之色的发簪。 那发簪亮闪闪的,带着珠光宝气的光晕,散发着淡蓝色的幽光,引人眼目深陷,仿佛沾染着东洛剑宗独有的桃花香气。 “叶桃凌说我如果有一天来东洛剑宗找她,持此簪可以直入山门,畅通无阻,她可骗我了么?”白舒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蕴含在平淡语气之下复杂的情绪。 xiaoshuting.info 他不再称呼叶桃凌为桃主,而是直接喊了她的名字。 看着白舒掌心那枚幽蓝发簪,众人似乎都想起了这发簪插在叶桃凌脑后时的风情。 那人一身红衣鲜红如雪,皓腕处也是一点红砂,唯独她的脑后,是一点夺人心魄的幽蓝,仿若神来之笔一般,将这一团火焰束在了一处。 红衣是最能代表叶桃凌的事物,而这发簪于叶桃凌而言,却和那枚红砂一样,是叶桃凌的灵魂。 整个山道之上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白舒的掌心。 所有人都清楚,白舒和叶桃凌确实是有极深的情意的,不然叶桃凌回剑宗的时候不可能佩白舒的宝剑,白舒在此时此刻也不可能手持叶桃凌的发簪。 白舒合拢手心,生生按灭了众人眼里那团幽蓝的火焰,他垂手于身侧,不急不缓的迈出一步。 一群剑宗弟子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他们不畏强权,更不害怕白舒。 但长时间以来形成的对于叶桃凌的崇拜和怜爱,让他们不敢违逆叶桃凌的意愿。 白舒这次来剑宗,不是来参加四派论道,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冒着和整个剑宗为敌的风险,脊梁上扛着一座大山,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见叶桃凌一面。 白舒又想起了一年之前自己在腾霄广场之上,星陨被乾沧打落之后自己背对着叶桃凌,送给她的那句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又到了一个冬天,相见和离别,似乎从未变得简单。 第三百七十章 小憩 东洛的雪带着特有的桃花香气,盛开在白舒的眉间,众人的目光没有落在白舒身上,甚至忽略了白舒身后天人之色的白姑娘。 他们死死盯着白舒的手,脑海中仍然浮现着那一点幽蓝被白舒按灭在掌心里的画面。 白舒收了叶桃凌的发簪,一步一步向一众剑宗弟子逼近着,他走一步,一众剑宗弟子就退一步。 这感觉就好像是太虚观那个意气风发的道法天才又回来了,他能以层出不穷的手段,撕破任何人看似牢不可破的防线。 “白舒,你别再走了,你再往前走,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这剑可不长眼睛!” 人群中走出一名精瘦的年轻弟子,横剑挡在了身前。他看着年纪不大,鬓角处却有斑斑白发,竟像极了年轻时的苗厉。 白舒略感诧异,脚步却没有停下,刚要继续往前推进,却冷不防那精瘦的剑宗弟子抬手以极快的速度,一剑点向了白舒的咽喉。 这一剑快极了,迅疾宛若惊雷,却声势不显,无声无息的落在了白舒的喉头。白舒只见得眼前银光一闪,就骤然觉得颈间一凉。 那一柄剑的剑尖已经点在了白舒的咽喉之上,不偏不倚,白舒只需再往前半步,刚才那一剑就能让白舒命殒于此。 从此李安忆大仇得报,叶桃凌崖棺听海。剑宗再沾惹不上人间半点事非。 可偏偏那一剑差了一点,仅仅只是毫厘之差,却足以把他拉回残酷的现实。那名剑宗弟子神色古怪的望着白舒,如同活见了鬼一般。 因为凭着他多年习剑的经验,这抬手点杀之剑,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绝无失手的可能,那距离不仅不会差,反而还能有所剩余。 凭他的身手,这一剑必定有一寸进入白舒咽喉之内,在他颈间开出一朵颜色鲜艳的花儿来。 ddxs.com “要刺便刺嘛。”白舒似笑非笑的望着那名精瘦的剑宗弟子,胆大包天的说出了这句令人瞠目结舌的话。 那剑宗弟子杀心以起,一击不中,被白舒用话语刺激,紧跟着将自己手中的宝剑推了出去,只要往前一分,就能让白舒饮恨黄泉,让他所有的狂妄和自大,都沦为天下间的笑柄。 可紧接着那名精瘦的剑宗弟子发现了事情的不对,脸上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因为他执剑的那只手仿佛被封在了无形的坚冰之中,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完全不听他的控制。 这可是他习剑十年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白舒被剑抵在咽喉之上,却丝毫不见任何慌乱之色。他在乌渠就已经死过一次,现如今重回人世,他心中早已淡漠了生死。 白舒笑着问那名剑宗弟子道:“你杀过人么?” 那剑宗弟子被白舒问的语涩,一言不发,只狠狠的瞪着白舒。 他七岁上碧落山,居绝愁峰已有十余载,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剑宗除魔卫道过。真说起来,他确实从来没有杀过人,甚至连用剑刺伤别人,都是极少有的事。 白舒见那人默然不语,面有愠色,心中以有了计较,这一阵让他猜着了。他心中窃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云淡风清道:“非是你学艺不精,而是一见到我,就丢了剑修的胆子!” 白舒的声音愈发洪亮,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反而低沉了下来,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道:“可我杀过很多人,抛却咱们宗门之间的情谊不算,你们这帮人聚集在此处,也不过是任我白某宰割的牛羊。” 这番话说出口,不光是剑宗弟子,就连白舒自己都愣住了,他本不意和剑宗弟子起冲突,但一想起当年自己在燕北造下的杀戮,话到了嘴边,又不经意流露出了自己对于生命的蔑视。 那些积尘已久的杀意重新在白舒胸腔之中激荡,而 与此同时,月字符的明心静气的效果又再次出现,两股力量在白舒身体内再度交融。 但不同的是,这次白舒的杀意强过了月字符的效力,那道月字符残存的功效,竟在顷刻之间被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随之而来的,又是无穷无尽的杀意,好似一柄柄锐利的尖刀,深深刺进白舒的心口,刺激着他那潜藏在体内暴虐的凶性 白舒也没有想到,燕北那一次造下的杀戮,竟然可以对自己产生如此之深远的影响。 好死不死的,白舒脑海中还闪过了一幅画面。 小书阁第七层,那无尽的星空,一尺见方的木盒子,还有…… 盒子中那一道血气盈盈,鼓动着滔天杀意的,完整的杀字神符! 白舒眸中猩红大作,这一刻他对剑宗的破口大骂充耳不闻,抬手就像咽喉间那柄宝剑抓去。 白舒要捏碎这柄剑,再将剑尖刺入那些剑宗弟子的心口。 就在白舒指尖将将触到那柄剑的时候,一只飘荡着青袖的玉手把白舒抬起的手臂按了下去,也按灭了白舒身上熊熊而起的杀戮之火。 白舒眼眸中的猩红一闪而逝,很快又回归于沉寂。 这个时候众人才注意到,白舒身后站着的那个淡若天涯的女子。 青色道袍,木筷子挽的道鬓,脸上没有丝毫的脂粉,皮肤却吹弹可破,白皙的如同一面薄冰。 尤其是她那洁白如玉的粉颈,脑后还散落着几丝因为发丝过段没有扎在一起的青丝。太虚观什么时候又出了这样朴素的一位道姑。 衣着素雅,人却美的不像话,身上带着一种出尘的灵气,你便是说她仙女下凡,旁人也应该是信的。 白舒后退一步,白姑娘也跟着白舒向后退去,那名执剑欲点杀白舒的剑宗弟子也终于放下了剑,如释重负。 由于刚才那一刻白舒腾起的杀气而导致凝滞的时间,又重新流转了起来。 白舒面沉如水,刚才他若是伸手用剑灵气搅碎了那柄剑,再之后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甚至还有可能,断了剑宗与太虚上千年的交情。 当日是观主告诉白舒,以月字符之清辉,洗周身浓烈杀气。白舒照做了,他以为这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却不想一时间的变故,来的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原来观主千算万算,也有失算的那一步棋。 白舒心中后怕,下意识的想掏出一张月字符贴在自己身上,他可不想成为被杀意控制的怪物。 可…可白舒的手伸进怀中,胳膊却僵住了。 他当初忘掉杀字符的原因,难道不就是为了学成一道完整的杀字神符么?现如今白舒的杀意重回,那道完整的神符近在眼前,难道就不学了么? 真的要让这一切,再次回到起点? 白舒愣神的功夫,那些剑宗弟子已经如临大敌,甚至组合起了剑阵。他们不确定下一刻从白舒怀中飞出的,是不是带着澎湃灵力,威力巨大的攻击符。 可白舒下一刻从怀中掏出的东西,却让一众剑宗弟子瞠目结舌。 只见白舒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酥糖,掰成了两半,递给了白姑娘一块,然后自己拿起那半块酥糖凑到嘴边,小口小口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东洛满山飘雪,天地间那令人压抑的肃杀之感随着白舒荒唐的举动迅速的消退。白舒一边儿招呼白姑娘吃糖,一边儿人畜无害的望着那些剑宗弟子。 好似刚才眼眸中猩红大作,杀气涤荡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他白舒一般。 虽然众人都听说了白舒修为尽失的事情,但没有亲自验证之前,谁也不敢小瞧了白舒。毕竟当年太虚深处那一片海,唤醒了叶桃凌,也差 一点就埋葬了薛冬亦。 那一天薛冬亦宝刀被毁,气急败坏之下,甚至不在乎在太虚对白舒下了死手,要不是叶桃凌接住了白舒,横剑相对,说不定白舒早就死了。 想到这里,众人看着白舒死皮赖脸的样子,心下更加忌惮,尤其是白舒一会儿杀意纵横,一会儿又谦逊有礼,着实让人摸不清深浅。 更何况白舒修道不过两年之久,每一次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修为都是突飞猛进,从上一次白舒四派论道,不用剑仍能越境迎敌,到现如今,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 在很多人心里,他如果修为没有受损,如今应该成长到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了。 剑宗弟子心中犹豫不定,白姑娘却未感到任何局促不安,甚至是白舒险些被杀意控制,她都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慌乱。 曾经白舒问过她的境界,她只说天启之上。那这便是人间绝顶,怕是要到上界,才能找到对手了。 白姑娘学着白舒的样子,捧起酥糖小口啃着,目光却没有围绕着场中剑拔弩张的场景,而是落在了苍茫山林中飘散的飞雪之上。 她不是第一次吃这酥糖,这是她和白舒离开太虚后,在丰嘉城中买的糖,同样是白家的产业,白舒亲自去买糖,店里的伙计对他分文不取。 白姑娘从未曾尝到过人间的滋味,不识酸甜苦辣,她第一次吃这酥糖,就爱上了这种甜腻腻的滋味儿。 今天站在白姑娘身边的倘若不是白舒,换了任何一人,哪怕是个穷小子,小白喜欢的糖果都要一次让她吃个够。 可白舒不一样,他给白姑娘立了规矩,一天只能吃半块。最初小白不甚明白,狼吞虎咽,尝不到什么滋味儿,等到了后面,她小口小口的慢慢品尝,才渐渐品出一些滋味儿来。 “糖好吃么?”白舒笑着问白姑娘。 白姑娘一愣,乖巧的点点头,用粉嫩的红舌舔了舔嘴角。 一种剑宗弟子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盯着小白的粉颈,说不出是想尝尝糖果,还是一亲芳泽。 白舒欣慰一笑,缓缓给白姑娘解释道:“您不常来俗世走动,有些事情您必须要清楚。” 白姑娘面色微凛,吃完最后一块酥糖,舔了舔粘着糖屑手指,嘴里还在回味着刚才那美妙的味道,目光却已经落在了白舒的脸上,安安静静地等着白舒的后文。 白舒喟然长叹道:“这人世间最能动摇人心的,当属欲望。俗话说食色性也,再加上贪婪、嫉妒、杀戮、报复等等等等,稍有不慎,就会一步踏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舒说着拍了拍手上酥糖的碎屑,任由那些碎屑随风飘舞,不声不响的融进茫茫雪中。 他接着又道:“您从今往后,做任何事情都要像今天吃糖一样,有所节制,因为至刚易折,物极必反。” 白舒意味深长的看着白姑娘,旋即露出一个坏笑道:“而且酸甜苦辣,您总要自己尝过才知道,细细的品,别有一番滋味。” 白舒是害怕白姑娘在离开了自己之后,受到居心不良的人的蛊惑,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一个没有任何是非善恶观念的天启境界之上的高手,她若是做起恶来,就是天地间最大的祸害。 就连白舒都不知道,自己带白姑娘出来,究竟是错是对。 白姑娘听了白舒的一番话,若有所思,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问白舒道:“需要我帮你登上这座山么?” 白舒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道:“我白某一人就可以摆平!” 白舒说着,大步往剑宗上山走去,好似没有把一众剑宗弟子放在眼里。 他所做的一些,不过是登山累了,停下来休息休息。 吃糖,赏雪,看花。 第三百七十一章 相迎 一众剑宗弟子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见白舒如此猖狂,终于忍无可忍,准备上前狠狠的教训白舒一顿。 面对气势汹汹一众剑修,白舒却不慌不忙,大喊一声:“且慢。” 然后他慢条斯理的道:“素闻东洛剑宗剑道举世无双,我白某心中仰慕已久,不如咱们今天不比修为,单纯拼一拼剑法。” 白舒语音一顿,眸中狡黠一闪而逝道:“咱们见招拆招,倘若我白某输了,立刻下山去,不与诸位为难…” 白舒傲然挺立道:“倘若白某运气好,稍胜一筹,也请诸位允我入山,不再横加阻拦。” “比剑?”众弟子哑然失笑,他白舒用用一力降十会的风雷六十四斩或者千剑阵也就算了,他还真的自负到以为自己是个用剑的行家。 居然敢在剑宗的地界儿班门弄斧。 当下就有一名剑宗弟子,从人群最后方走了出来,抱剑而礼道:“剑宗,莫不易!” 莫不易年近四十,也是剑宗里有名有姓的破虚境界的高手,他的出现,霎时间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就算白舒修为尚在,也未必是莫不易的对手。 莫不易目光澄澈的望着白舒,自带一股剑修的豪情与坦荡。他之前一直站在人群之外冷冷的注视着白舒,他心里不断的问自己,李安忆究竟,会不会死在面前这个少年人的剑下? 莫不易打量白舒的同时,白舒也在打量着他,莫不易人站在那里,双脚分开,一前一后,肩膀微斜,手中长剑指向足下,不声不响,没有多余的言语,但气势却积蓄的很足。 白舒不难想象,这个男人若是发起进攻,就像是平静的竹林之中,突然袭来的暴风骤雨。 白舒也抱拳回了一礼,紧接着就低头在山路之上寻摸了起来,他四下张望,终于在不远处的石缝间寻到一节枯树枝。 lingdiankanshu.com 白舒将树枝握在手中,挥动了几下,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根树枝水份尚存,虽然不多,却足可以保证它既具备枯枝的坚硬,有保留着一部分的韧性。 “接着!”就在白舒还在习惯以树枝为剑的时候,冷不防身后寒芒一闪,一柄明晃晃的宝剑从人群之中抛出,近乎是以砸的形式落在白舒的身上。 白舒灵巧的转身,单手握住了剑柄,他捡起的那截树枝也随之应声落地,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多谢了!”白舒自嘲一笑,忽然有些思念起星陨来,进而想起叶桃凌那柄被扣在星院的乾沧,想起第一次见叶桃凌时乾沧和星陨碰撞所产生的耀目火光,那一刻金属交鸣的声响。 莫不易皱眉,对白舒道:“用剑最需要心无旁骛,你还未出手就失神数次,若是在实际战斗中,你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 白舒这才回过神来,听着莫不易的话觉得有几分熟悉,叶桃凌当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白舒心思细腻,柔肠岂止百转,若不出神,也就不像他了。 白舒闭上了眼睛,屏气凝神,再次睁眼之时,眼中已经一片清明,排除了一切杂念。 “太虚观白舒,讨教一番剑术!” 剑宗云海之上,宗主雅居。 东洛剑宗人杰地灵,她这个宗主虽然人以暮年,可看起来还是四五十岁的样子,洗去了一身铅华,乍一看倒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早年间她也和叶桃凌一样,大放异彩,甚至于性情火爆泼辣,颇有几分遥姬婆婆的遗风。 可如今时以多年,就算是血一样红艳的朱砂,也该是要褪色了。 宗主雅居内有绫罗绸缎,屋子里面茶香炉暖。 可唯独,四下无剑。 最近几十年内,真正见过宗主用剑的也不过凌问儿和叶桃凌二人。 或许白舒也算是见过宗主用剑,只不过那是一柄纸剑,宗主用剑早已不拘泥于形式。 而千百年来能像宗主这般做到君子不器四字的人,世间罕见。所以此刻就算宗主身边无剑,她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风雨不动安如山。 可白舒手里若没了剑,就像是一个笑话了。 宗主知道乾沧被按在陵武城太平湖巅的星院,她也知道白舒的星陨在叶桃凌的手里。于是她时常会想,没有了剑的白舒,若是和人生死厮杀起来,会不会平白吃了大亏。 世间素有修道者命犯五弊三缺的说法,若是落在宗主身上,她三缺不占,五弊却齐全。 和她关系最亲密的两个小弟子,最终都没能留在她身边,如此心有遗念,又岂能称之为完整。 宗主幽幽的叹了口气,望着窗子出神一刻,想到白舒托陆静修递给叶桃凌的信儿,想着离东洛越来越近的白舒,又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他是和自己两个小弟子羁绊最深的人,自然也是她的一块儿心头肉。 他能成全叶桃凌么? 宗主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数年前,她捡到叶桃凌的那一个晴朗的雪天,整个东洛冷极了... “宗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侍奉宗主起居的小剑童清脆脆的喊了一声,把宗主的思绪拉回到这个桃花盛开的暖冬。 她骨子里的寒意逐渐被温暖包裹,目光落在那站在一旁的小女童身上,虽没说话,可那温和的目光中却带着一丝疑问。 那小剑童禀报道:“山门外传来消息,白舒已经上碧落山了,被堵在山间的栈道上,和师兄们打了起来。” 宗主一甩衣袖,衣摆扫过木凳,还不等小剑童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屋子,不紧不慢的像山下走去。 另外一边,白舒的莫不易的交锋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两个都是不动用任何灵力,比拼的完全是身体素质和用剑的技巧,两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在雪中激烈的交锋,又如同一泻千里的月华一样流转开来,转而化作滔滔不绝的浪潮,一阵一阵的冲击着对方的防线。 两人一位剑修,一位道门,居然在对剑上杀了一个平分秋色,一种围观的剑修弟子竟是分辨不出,究竟谁用剑胜了一筹,又是谁落了下风。 莫不易敢在这种场合第一个站出来迎战白舒, 他是有真本事的,但让他没想到的是,白舒竟然是如此难啃的一块儿骨头。久攻不下,不免让这位心高气傲的剑宗弟子生出了几分急躁。 此刻他又是一轮进攻洒向白舒,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就接连刺了白舒四剑。可白舒的防守就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铁板,甚至每次二人全力交锋之时,白舒的剑就像是抹了一层油一样,轻飘飘的荡开,让莫不易一拳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 久而久之,莫不易脸上的自信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忧,和满脸细密的汗珠。 白舒看在眼里,心中却毫无波澜,他此刻又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就好比眼前的这位剑宗弟子不是一个生死大敌,而是寒秋野洲,四散天穹的萧萧落木一般。白舒要做的事情不过是片叶不沾身的避开。这对于常人来讲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这对于受过叶桃凌特训,并且窥见了天地法则模样的白舒而言,却并不是什么难事。在这世间若是想靠技巧胜过白舒,已经不是易事了,至少现在他莫不易,做不到这一点。 莫不易是个聪明人,他脸色愈发难看,心里却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于是他抽身退开,面寒如水的问白舒:“你何以会用剑宗的招式,你可知道这在宗门之内是大忌。” 白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莫不易又道:“今天咱们必须把事情说清楚了,这剑宗的剑法,究竟是谁教你的?” 莫不易声色俱厉,这一番话喊出口,不自觉用了几分内息,顺着落雪的山脉,飘飘荡荡的传的极远,甚至带起了几分山河间的回声。 所有的剑宗弟子望向白舒的目光,又带上了几分敌意。 白舒被众人瞅的有些失神,下意识的想到李安忆还在世的时候,在太虚观莫愁湖畔与白舒寒暄,那些剑宗弟子友好的和白舒开着玩笑,甚至直言,希望白舒能把叶桃凌从悬崖的边缘拉下来。 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些剑宗弟子对白舒充满了恨意,白舒的形象也一度跌落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蛊惑叶桃凌的小人,杀害李安忆的凶手。 不得不说,嫁祸白舒的人下了一步好棋。就在白舒即将要赢得所有太虚观弟子和剑宗弟子的人心的时候,他与中间横插一脚,让白舒和这些人,以至于太虚观和剑宗之间,都撕裂开了一道难以修复的裂缝。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误会的加重,这条裂缝越来越深,成为横亘在白舒和叶桃凌之间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这也可能是一步烂棋,因为宗主和叶桃凌都站在白舒这边,因为白舒早晚有一天会让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到时候在背后捣鬼的宵小之辈,将承受整个剑宗的怒火。 此刻剑宗古道之上,山风呼啸,冷冰冰的雪花刺在白舒脸上,他被莫不易一语问住,那声色俱厉的质问之声还在山间回荡。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众人身后忽然传来冷冰冰的一个声音。 那声线薄中略带沙哑,冰冷中却透出了一分狂热,顺着凛冽的山风,瞬间飘进了众人的耳中。 “他的剑,是我教他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天门分桃 白舒的目光顺着声音一下子飞到了众人的身后,和说话那一人的目光隔着茫茫山海碰撞在了一起。 就像是...就像那年腾霄广场之上,星陨和乾沧在众目睽睽之下碰撞出的火光,发出那动人心魄的一声金属铮鸣。 整个险峻的山道之上刹那间一片寂静,只剩下山风呼啸而来的声响,那人一头墨发被山风吹的散乱,竟是在这一刻显露出几分素日里未曾有过的不修边幅的美。 “我跟他学了太虚观的道术,反过来教了他用剑的方法,有什么问题么?”那人不似在质问,反而像是自言自语,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白衣墨发,黑眸红唇,身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和高冷。天地在这一刻黯然失色,仿佛世间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 时隔几月,白舒再次见到叶桃凌,心里面百味杂陈。曾经她身披烈焰,是天地间最夺人眼目的那一点红,而现如今她换了素净的白衣,却依然是那个最引人瞩目的焦点。 两人相隔数十米,却仿佛并肩一般,全没把中间拦路的一众剑宗弟子放在眼里。只不过包括白舒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叶桃凌眼眸中隐藏着的那一分狂热。 叶桃凌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能再见白舒,她更加没有想到白舒会为了自己专程赶来东洛剑宗一趟。这让叶桃凌那颗沉入冰窖的心,又重新热烈燃烧了起来。 这世间向来没有什么比对一个人的期望更能打动人心的东西! 叶桃凌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缓慢而坚定的沿着山路走了下去。她默不作声的穿过山风和飞雪,穿过那些不知所措的剑宗弟子,穿过自己的矜持和骄傲,终于俏生生地站在了白舒面前。 白舒望着这个自己时常想起,一度到牵肠挂肚,此刻终于近在咫尺的女子。他能看清楚叶桃凌脖颈间凌乱而轻薄的发丝,能看清楚叶桃凌脸上那浅如水中翻脂的红霞。他甚至能听清楚叶桃凌那略显沉重,却带着东洛桃香的呼吸声。 环境开始急速升温,一种暧昧而又旖旎的情绪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白舒和叶桃凌之间。白舒想张嘴说些什么,可能是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来东洛。 lingdiankanshu.com 叶桃凌却用一种极有力量的形式打断了白舒的优柔寡断。她对着白舒郑重其事的伸出一只手来,纤细白嫩的手腕之上赫然可见那血色一样的守宫砂。 白舒眼眸一凝,瞳孔放大,心中骤然升起熊熊燃烧的火焰。他终于还是在黑白两色的世界中找到了那一点嫣红,那足可以令人为之疯狂和倾倒的嫣红。 白舒没有犹豫,他紧紧握住了叶桃凌的手,叶桃凌也抓紧白舒,带着他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不管周围围观的人是如何的瞠目结舌。 漫天的风雪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跳动了起来,仿佛随着这两人的动作而逐渐变得兴奋,从零落变成了沸腾。 后山的血桃开得更艳了,仿佛积攒 了上千年的生命力,要在这一朝一夕之间完全绽放开来。 白舒跟在叶桃凌的身后,那白色的香喷喷的衣衫被山风吹着扫过白舒的面颊,惹的他心头一荡。叶桃凌掌心里传来实实在在的温度,那温度高的惊人,带着无限的炽热,烫着白舒的掌心,把两个人的手掌融化在了一起。 白舒终于低声笑道:“小叶子,你长胖了!” 这句话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白舒说出口后,就在片刻间消失于山风之中。叶桃凌目中隐隐有泪,这就是对她而言最动听的情话。这世间只有白舒真正关心过她,寝食是否安然。 叶桃凌咬了咬唇,努力克制着情绪道:“是的,我胖了,胖了很多,我每一餐都有好好在吃!” 此时的叶桃凌已经没有了曾经骨瘦嶙峋的模样,身子一点一点丰腴了起来,虽然还是略瘦,但至少看起来并不让人觉得如何突兀。 白舒欣慰的笑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叶桃凌头也不回的走在白舒身前,她不想让白舒看到自己双眼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 “叶子,怎么了?”叶桃凌身后传来白舒关切的声音,白舒不需要看到叶桃凌的眼泪,就能察觉到叶桃凌此时此刻的异常。 叶桃凌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颗泪珠滑落,溅碎在寒风之中,化作点点晶莹剔透的日光剪影,又被风吹的四散奔逃,宛若空中盛放的一朵纯净的冰晶桃花。 那点点泪线落在白舒的眼中,落在他的面颊之上,落在白舒的嘴里。他尝到的无穷无尽的苦涩,在苦涩之中,却又品尝出一分常人难以理解的甘甜。 白舒抿了抿嘴唇,拉住叶桃凌道:“你放心吧,我这次来不仅要帮你了结心愿,还要让你安然无恙,护你周全!” 叶桃凌哭得更厉害了,她早在陵武城就曾说过,一剑摧城之类的事情固然是难如登天,但无论如何也及不上改变一个人的心难。到了今日,叶桃凌想的早就不是什么鼎城,而是他白舒啊! 白舒傻乎乎的笑着,望着泪眼朦胧的叶桃凌,没心没肺的道:“傻叶子你哭什么,终于到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你应该为此感到开心才对。” 叶桃凌一声不吭的望着白舒,眸中的狂热和幽怨交织在了一起,她不知道白舒究竟是真的不懂自己,还是在这里装傻充愣。 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只是有的时候叶桃凌不明白,自己一生苦命,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却从来都不能真正的去拥有他。 “你们看呐,叶师姐哭了!”跟在叶桃凌和白舒身后的剑宗弟子惊叹一声,霎时间这句话就像是水面之上的涟漪,飞速的四散开去,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知怎的,一向都没见叶桃凌掉过眼泪的剑宗弟子们,这一刻莫名的心痛,好似心中很重要的什么东西,跌落在地上,被摔了个稀碎。 叶桃 凌吸了吸鼻子,用一双眸子狠狠的剜着嬉皮笑脸,装傻充愣的白舒。却又对白舒的无赖行径无可奈何。 叶桃凌才不会像萧雨柔那样狠狠的咬上白舒一口,她只是将眼眸里复杂的感情尽数收起,擦干眼泪,拉着白舒继续上山,走过了洗剑池边,走过了暮雪千山,一直来到了天门之处,才站住了脚步,松开了紧紧握着白舒的那只手。 霎时间,狂风席卷,将两人掌心那足以令人融化的温度蚕食的一干二净,仿佛刚才那亲密的接触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叶桃凌收了眼泪之后,哭红的目色还没有完全消退,但人已经恢复了那个清清冷冷的状态。她面色平静的望着天门之下那漫山遍野,开得如此炽热的血桃,以及那仿若触手可及的东洛之滨。蓝色的大海浪潮滔滔不绝,仿佛能洗刷尽人世间的所有烦恼。 那带着天地韵律的浪潮之声,携杂着东洛特有的湿咸气息扑面而来,把整个碧落山的桃花香气衬托的格外诱人。 远处是苍茫茫的天空,眼下又是大片大片的血红,前方深蓝色的海水将红白二色完美的衔接在了一起,组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绝美画面。 那一整个后山的血桃争相盛放,一朵朵血花浓的艳丽,美的刺目。 所有人清楚,这些艳丽的花朵将一直属于叶桃凌,她是这些桃花的主人。 随后而来的剑宗弟子在白舒和叶桃凌身后站住了脚,众人只需再往前一步,就能踏入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这副画面,但众人终归还是站住了脚步,没能走出那一步。 叶桃凌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像一颗诱人的桃子。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衣裙和长发被海风吹起,她早就熟悉了这种人在风中的感觉。 她只是定定的望着这一后山的桃花,就让你们最后一次只为我一个人盛放吧! 叶桃凌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白舒忽然站到叶桃凌的身后,摊开另外一只手的掌心,用那枚幽蓝色的发簪把叶桃凌被风吹得散乱的长发重新束起。 凛冽的狂风骤然间停了片刻,所有站在叶桃凌身后的人眼中都闪过一丝亮芒,那一点妙不可言,宛若神来之笔的幽蓝又重新出现在叶桃凌的脑后。 一众剑宗弟子屏住了呼吸,白舒也屏住了呼吸,天地间的一切顿时云销雨霁,这世上只剩下一点蓝光。 那蓝光微微闪动,在一片虚无之中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那开的漫山遍野的桃花。 叶桃凌问白舒道:“你看这些桃花开的美么?” 白舒顺着叶桃凌手指的方向看了片刻,由衷的回答道:“这些桃花真个是美极了!” 叶桃凌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她有些得意地道:“曾经这些桃花都是我的...” 白舒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叶桃凌转过身来面对着白舒,她定定望着白舒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从今以后,这东洛的桃花,我分给你一半!” 第三百七十三章 负心之人 叶桃凌的目光动人心魄,带着灼人的温度,定定的望着白舒,蚕食着白舒目光中最后一分理智。 当她朱唇轻启,说出那句后山的桃花分你一半的时候,那认真的神情,仿佛触到了白舒内心中什么最柔软的东西。 此时此刻,东洛的海风和小雪,晦暗不明的天光,桃花的馥郁香气,所有光怪陆离的景色都融合在了一起,化成了白舒心中的点点波澜。 他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和叶桃凌肩并着肩,面贴着面,青白二色的长衫相触,迅速被海风吹弄的交织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 只需要要再靠近一步,两个人就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 叶桃凌仍旧是一声不吭的望着白舒,眼眸之中的狂热愈发的明显,好似要溢出眼眸,她渴望一个拥抱,像是那天夜里在天一峰,那日傍晚在小舟里。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叶桃凌需要驱散所有心底严寒的最热烈的拥吻。 周围的剑宗弟子不仅停住了脚步,他们还僵住了身子,在猎猎作响的海风之中,全身从头凉到了脚跟。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他们仿佛能预见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毫不客气的讲,这世上应该没人能承受住叶桃凌那番“从今往后,这后山的血桃我分你一半”这样动人的情话。 如果有,那他就一定是傻子,是疯子,是不知好歹应该被千刀万剐的十恶不赦的罪人。 白舒狠狠的咬着嘴唇,他不想当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最后一步他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他仿佛还缺少一丝丝的勇气。 一片死寂之中,白舒的声音从风雪中传了出来:“叶桃凌,我第一次听说你的时候,还是一个刚刚离开那个闭塞的小村子,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 叶桃凌略感差异,她似乎察觉到白舒要对自己说什么,便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 YY小说 白舒自嘲的笑笑,继续说道:“后来我入了道门,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见过了孟克之、罗诗兰和李月溪,唯独你...” 白舒目光扫向那妖艳的血桃,情绪翻涌道:“唯独你,躲在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后面,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 白舒目光一点一点扫过了苍茫东海,落在了远处的如故崖之上,那里仿佛永远都有一个虚无缥缈,却又令人无限心驰神往的红衣女子。 白舒目光凝视着如故崖,怀念道:“甚至是我第一次来了东洛,也只是隔着茫茫山海,远远的看过你的侧影。” 白舒目中闪过一丝痴迷道:“就站在如故崖上,吹着海风,枕着棺材,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是那么的高不可攀!” “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能靠近你,甚至自己的名字被你写在纸上。”白舒说出这翻话的时候,有一种不负此生的感觉。 叶桃凌知道白舒是说他教自己写字那件事情,那个互相像对方学习的过程,就是两个人所有美好的回忆。 可白舒不知道叶桃凌不仅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还用那张纸覆盖在眼前 ,让整片东海都化作了对他的思念,他更不知道,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片,此时此刻就躺在叶桃凌的怀里,被当成了永久的纪念。 白舒心中情绪翻涌,说到此处竟是一时语塞,心里想到了他和叶桃凌经历过的很多事情。 马车中如梦如幻的相处,乾沧与星陨封碰撞出火花的相见。太虚的山东洛的海,一整个冬天的积雪,又一个冬天的思念。 两个人在太虚形影相吊,梨花小筑的争吵,白家老宅的乖巧,莫愁湖畔她浇下去的那桶水,四派论道时她举起的那柄剑。还有天一峰上那一晚白舒看到的触目惊心的疤痕,夜半十分两人关于练剑是否需要看时间的争论。藏剑峰之下去除的疤痕,太平湖畔人心难改的情怨,星院里的奋不顾身,春镜楼外的绝对信任。分别那一晚小舟之上的拥抱,再相见时天门之外的桃分! 白舒仿佛还能嗅到叶桃凌素手喂给自己那颗莲子的清香,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已经有了如此刻骨铭心的回忆,若让他给别人讲一讲叶桃凌的故事,他恐怕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白舒望着叶桃凌,目光已然柔情似水。叶桃凌也是眼波流转,思绪涌动,显然此刻两人心意相通,竟是想到了一处,往昔的一个个瞬间,霎时间历历在目的回忆了起来。 就连在一旁围观的局外人都能看的出来,已经到了该说出那句话的时分。 “我...”白舒鼓足勇气开口,话还没说话,忽然间变了脸色,捂着心口蹲了下去,模样痛苦不堪,不过片刻间额头已经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叶桃凌本来满心欢喜的等着白舒说出那句话,却不料遭此惊变,叶桃凌被吓的花容失色,将白舒抱在怀里,一只手按着白舒的后心,面无血色的察看了片刻,除了发现白舒浑身血液沸腾以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任叶桃凌天启境界的修为,也不可能发现白舒身上结脉血咒的秘密,那幽暗的小房子里一盏纠缠在一起,双生不息的火焰,已经注定了白舒的命格! “啊...”白舒捂着心口,拼命挣脱出了叶桃凌的怀抱,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啸在白舒喉咙中炸响。那啸声初时嘹亮,穿透力极强,却随着白舒痛苦的嘶吼,逐渐变得沙哑和含糊不清,显然是白舒的声带随着这一声喊已经被撕裂。 天地间久久回荡着白舒的狂啸之声,而他自己,也痛苦不堪的捂着心口,仿佛心口处插上了一柄利剑。 就在白舒即将要对叶桃凌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全身血液凝滞,心中传来一种难以言喻和忍受的痛苦,这是经由结脉血咒传过来的,属于董色的那一分痛苦,更是上天对于不忠贞者的一种惩罚。 一直以来白舒都自诩心术极正,若是认准了爱董色一人,不管面对什么样的诱惑,都不会动摇分毫,哪怕董色有一天出了意外死了,白舒也准备在九泉之下陪她。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白舒想起董色的时候,居然没有他想起叶桃凌多。 更加不可 思议的是,白舒居然在叶桃凌分了桃花给自己之后,准备向叶桃凌表白。那句话白舒铺垫了良久,甚至已经说出了第一个字,但他心口那阵剧痛升起之后,白舒心里就清楚,那句没说完的话,恐怕是这辈子都说不出口了。 白舒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他狠狠抵着自己的胸口,五根手指似乎都要扎进肉中,眸中的神色痛苦不堪,充满了挣扎和悔恨。这种感觉比放下萧雨柔,放下罗诗兰更加的撕心裂肺,最重要的是,随着这些苦痛而来的深深的负罪感,那简直是将要把白舒整个摧毁。 他不可否认,他不曾对萧雨柔和罗诗兰动过真情,但面对叶桃凌的时候,白舒没有忍住,他在心里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自己爱这个红衣少女,爱她的天真无邪和向死而生,爱她的懵懵懂懂和刚柔并济,他爱叶桃凌身上的所有,甚至于爱董色。 白舒狠狠咬着嘴唇,鲜红的血液从口齿之间涌出,不过片刻的功夫,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凄惨无比,如同一具形销骨立的骷髅。 “你怎么了?”叶桃凌见白舒惨厉的模样,心急如焚的冲了上来,却被白舒一个手势挡住,不情不愿的留在了原地。围观的一种剑宗弟子在短短片刻之间见证了这戏剧化的一幕,此刻也都是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天门之上,桃花香气馥郁依然,他们不遗余力的盛放着,却不知道在三言两语之间,自己已经换了新的主人。远处传来了阵阵的海浪之声,一波一波的冲刷着白舒的内心,没席卷过一次浪潮,白舒就要在心里问自己一次,他到底爱谁?他是不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把个别人真心当做玩具践踏在脚下的负心者?一个朝三暮四,薄情寡义的混蛋。 白舒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他恨贼老天,恨所有命中注定的安排。他明明已经坚贞不渝的爱上了董色,可为什么偏偏老天又要把叶桃凌送到他的身边,带着白舒难以抗拒的魅力,让他彻彻底底的成为了负心之人! “叶子。”白舒低哑着嗓音开口,他注视着叶桃凌的目光令人心悸。满含着爱慕、不舍与心碎。 叶桃凌仿佛已经知道白舒要说什么,她上前一步,两根青葱玉指顶在白舒的唇上,将白舒即将要出口的一番话,硬生生的顶了回去。 叶桃凌额前垂下一丝长发,被风顶着微微向内收拢着,有一种别样的中性美。这一刻白舒眼前的人影显得愈发的模糊,她时而是那个一身红叶的叶桃主,时候又是白衣胜雪的小叶子。 白舒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那两道飘无不定的人影,终于在白舒看见叶桃凌目光的时候,重合在了一起。 一个人的外貌身形再怎么变化,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是不会变的,白舒记得那种眼神。 叶桃凌眼睛发红,血眸一眨不眨的望着白舒,终于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一个冬天,陪在我的身边好么?” 白舒默然点头,随着叶桃凌一起,并肩走进东洛剑宗的深处。 第三百七十四章 乘风破浪 正在两人要离开天门时,东海深处骤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嚎,如同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于喉咙中发出鱼死网破的哀鸣。那声音凄厉而哀婉,却震耳欲聋,震的天地间嗡嗡作响,仅仅一声悲鸣,却震的群山咆哮,回音久久肆虐在山腹之间,不绝于耳。 叶桃凌脚步一滞,裙摆撞在她纤细的小腿上,荡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可白舒却注意到,叶桃凌脸色在骤然间变得苍白的吓人,就连额头都已经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怎么了?”白舒低声询问,他开口想唤叶桃凌叶子,却不想如此亲密,想唤她桃主,又不免觉得生分,话到嘴边,竟是没好意思叫叶桃凌的名字。 可此刻叶桃凌完全没有在意白舒如何称呼自己,她冷汗从额角流下,消瘦的肩膀微微有些发抖,她没有理会白舒,只是骤然转身,望向苍茫的东海深处。 转身的那一刹那,叶桃凌剑眉上挑,眉眼间杀意十足。 伴随着东海深处传来的那一声嘶吼,弥漫在海面上和天地之间的雾气被一冲而散。只见茫茫东海深处,显露出一块近似于圆形的青黑色巨石。巨石之上的天空,是星星点点如同血迹一般的烧红了的云彩。 那血一般的火烧云隔着茫茫山海映在了叶桃凌的眸中,与她眼眸中的杀意交相辉映。 白舒定睛看去,随着雾气的消散,他的目力终于可以到达东海海天一线的尽头。这时候白舒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巨石,而是空无一物的海面之上,凭空浮现的一座孤岛。 只不过此时此刻,那孤岛在如血的云彩的照耀下闪着妖异的猩光,仿佛矗立在海中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说不出的诡异与恐怖。 “是先圣岛!”有剑宗弟子惊呼出声。 白舒这才想起东洛剑宗的传说,相传先代剑师曾经将东洛七峰之首的点苍峰一剑拦腰斩断,然后将斩下的半截山峰倒插进了东海之中,形成了一座先圣之岛,并将记载着自己一身剑术的秘典留在了先圣岛之上。 而剑宗的祖师婆婆瑶姬,正是不慎落海之后,侥幸不死,漂流到了先圣岛,尽得了先代剑师的真传,又驾白鹤来到碧落山,才开宗立派,有了这千载传承的当世第一的剑修门派。 YY小说 在剑宗千年的历史之中,先圣岛从海雾之中脱出,被人们目光所触的次数,确是寥寥无几。白舒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亲眼看见这剑宗最为传奇和壮丽的诗篇。 叶桃凌白袍一挥,头也不回的向天门走去,白舒恍惚间听见,叶桃凌牙齿咬的嘎吱作响的声音。 “叶子!”白舒下意识的拉住叶桃凌的手臂,触手冰凉,宛若拉住了一块万载不化的寒冰。 叶桃凌身形一怔,回过头来看白舒,目中已经是猩红一片,叫人看了不免心惊肉跳。 白舒连忙问道:“你去做什么?” 叶桃凌目中尚有几分理智,但心中思虑极多,宛若打翻了五味瓶,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同白舒解释。 叶桃凌道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白舒眉头紧锁道:“你识得这个声音?” 叶桃凌点头,她化成灰都忘不了这个声音,只要闭上眼睛,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依然像噩梦一样折磨着叶桃凌脆弱的神经。 叶桃凌艰难道:“当年浊浪滔天,海中频繁传来的,就是同这一模一样的嘶嚎。” 白舒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下意识的想起了叶桃凌当年听说过的一种传闻。 有人说这大海之中,有一只能毁天灭地的洪荒凶兽,而这海水倒灌,浊浪滔天的灾难,正是那凶兽所掀起的风波。 如果真有这么一头凶兽,让叶桃凌的故乡化为一片泥沼,让她家破人亡,流利奔逃,那么现如今它还在东海之中,以叶桃凌的天启修为,绝没有放过它的可能。 白舒抓着叶桃凌的那只手霎时间僵在原处,他能感觉到叶桃凌抽离手臂逐渐加大的力道。 白舒急忙拉住叶桃凌道:“等宗主来之后咱们再做打算,切不可轻举妄动。” 一向对白舒言听计从的叶桃凌这次没有听白舒的话,她白袖间灵力涌动,嘭的一声将白舒的手臂弹开,她没有多说一句,头也不回的往天门走去。 白舒回想起刚才听到那一声嘶吼时心中传来的悸恐,又望见叶桃凌在火烧云的映衬下被染成血色的白衣,内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此刻白舒已经具备了沟通天地的能力,五感六觉全开,甚至能根据天地间灵气的流转,气运的变化感受祸福吉凶。白舒心里再清楚不过,此刻的先圣岛绝对不是什么人间仙境,对于所有人而言,此刻先圣岛都是一个凶险万分的极凶之地。 “快拦住她...”白舒的话还没说完,叶桃凌周身已经鼓动起磅礴的灵气,恐怖的灵气威压携杂着劲风将白舒的话硬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里面。 叶桃凌三两步冲到天门之前,纵身一跃,将天门处巨石踏出一个深深的脚印,带着滔天的杀意,融进了血色的天光之中。 白舒额头青筋暴起,心脏狂跳,连忙追到天门处,低头望去。 白舒去势极猛,倘若没有止住势头,恐怕也要随着叶桃凌一起,坠入这开满桃花的深涧之中。 众人也是惊呼一片,从海中传来嘶吼的异象,到叶桃凌纵身一跃下东海,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谁也没反应过来,就见叶桃凌没有任何依托的,斜斜冲向了东海。 山涧中的血桃被叶桃凌带起的狂风拔起,形成了一道绚丽的血色长虹,成为叶桃凌长长的衣摆,将这副画面永远定格在众人心中。 白舒双拳紧握,忽然回头对一众剑宗弟子吼道:“快去叫宗主过来!” 还不等众人反应,白舒就听到一道温和悦耳的女声:“这丫头,怎得如此冲动!” 白舒先是一愣,很快就长舒了一口气,凝眸望去,只见宗主素衫而立,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白舒脸上一喜,急忙对宗主道 :“您来了,赶紧把叶子救回来啊,那先圣岛可去不得!” 宗主叹了声气道:“如今桃凌已经天启,不是说拦,就能拦的住的。” 宗主拍拍白舒的肩膀道:“若你拦不住她,普天之下她便无人能挡。” 白舒来不及沮丧,就见叶桃凌已经借着冲劲越过了开满血桃的山涧,马上就要落在东海之上。 那些被狂风席卷起的血桃衣摆,纷纷扬扬的散落开来,化作漫天飞雨,如梦如幻一般美丽。 不过白舒此刻眼眸中不见痴迷,反而充满了担忧。 眼看着叶桃凌就要跌落进海水之中,众人不由得为她捏了一把汗,可谁想到叶桃凌速度不减,只从腰间解下白舒赠与她的星陨剑,用力掷出。 黑漆漆的长剑激射而出,落在冰凉的海面之上,斩碎了浪涛,溅射出大片白色的浪花,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沉入海底,反而去势汹汹的,向着先圣岛的方向而去。 片刻之后叶桃凌重重落在长剑之上,身子一沉,却很快又浮了起来。她傲立于长剑之上,长袖一挥,星陨在水面上激射的速度竟又提高了几分。 这世间一切景物都随之凋零,茫茫天地之下,只有一人一剑,乘风破浪而去,仿若寄余生于沧海,只留给众人一个墨发飞舞的背影,在血色天光之下,说不出的潇洒与悲壮。 只有这一刻众人才知道,分掉了东洛血桃的叶桃凌,依旧是那个敢为天下先,不可一世的叶桃主。 仅一人一剑,就能在八荒六合之间横行无忌。 毁你星河卷,刻你泪佛面,如何? 一剑催城如何?东海诛伐凶兽又如何? 这天地间可有我叶桃凌去不了的地方? 一瞬间,所有的剑宗弟子都从心底生出了一股万丈豪情。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顷刻间连成了一片。每个人的眸子都熠熠生辉,闪动着别样的神采。 似乎用不了多久,叶桃凌就能斩下那远古凶兽的头颅,以血祭剑。 白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就算分得了叶桃凌的血桃,甚至以后脱离太虚入了剑宗的门下,他也不可能真正的取代叶桃凌在剑宗弟子心目中的地位。 说直白一点,白舒就是个彻彻底底的俗人,是一条被条条框框束缚在砧板之上的死鱼,就算有一天一跃江海,重归于自然,也难以跃过龙门脱胎换骨。而叶桃凌不同,她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坚韧和决然,就好像白访云独特的人格魅力一样,这是白舒所不具备的东西。 也许曾经的白舒真的曾经拥有过这些弥足珍贵的东西,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把这些东西弄丢了。 白舒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可他很快就注意到,就在众人为了叶桃凌的踏浪而行欢呼雀跃时,宗主仍然是一脸的凝重,望着远处东海之上,那个逐渐缩小变得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心里不知道是在盘算着什么。 白舒也赶忙从众人的欢呼声中回过神来,小叶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第三百七十五章 算计 叶桃凌不顾众人的惊骇,踏浪而去,仅仅十几息的功夫,就冲出数十里远。天启境界的大能力者,当真是无所不能,长剑为舟,竟给人冯虚御风的感觉。照此来看用不了多久,叶桃凌就能冲到先圣岛近前,一探究竟。 寻常人寄蜉蝣于天地,也不过是渺沧海之一粟。在茫茫大海面前,人力显得尤为渺小。在白舒眼中,不一会儿的功夫叶桃凌就变成了一道模糊不清的白影,仿佛随时会消失在烟波浩渺的海雾之中。 “唉...”白舒长叹一声,声音中带着不可名状的疲惫和感叹。自从凌问儿死后,白舒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他都只是一个旁观者,只能默然注视着一切的发生,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去改变什么。 一直到了今天,他想帮上叶桃凌一些忙,也是难如登天,到最后也还是借助了小白的力量。自始至终,白舒都活在白访云的羽翼之下,假想一下,倘若他白舒不是白访云的儿子,就没有去燕京炼体的可能,更不会通过太虚观的内门测试,不会看到小书阁中的珍贵典籍。 那么白舒就算是入了太虚观,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外门弟子,不会结识董色,没有罗诗兰的照顾,得不到萧雨柔芳心,更不会在这一个冬天,收获足足半个东洛剑宗的血桃。 那我自己真正的价值又在何处?白舒望着远方那个飘然而去的身影,内心之中充满了挫败之感,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叶桃凌一样,横行无忌呢? 似乎是看出了白舒的迷茫,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宗主忽然开口,对白舒道:“舒儿,你现在已经是破虚境界了。” 白舒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回答道:“近日才突破的境界,尚有许多疑虑不解之处。” 宗主满意的笑道:“入了道门不过两年时间,就能修炼到破虚境界,你就没有想过,你入天启的速度,可能超过你爹,甚至是超过桃凌?” 白舒又是一愣,他现如今是破虚境界,谁又能说得准,白舒下一次的突破,是在什么时候呢? 不等白舒反应,宗主就默然转身离开了天门,只留下不知所措的白舒,还没有从刚才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而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海面上本已经消散的海雾忽然间又重新升腾聚拢起来,叶桃凌的身影愈发的模糊不清。众人只见那小如一颗米粒的白色身影骤然加速,向着先圣岛的方向飞速掠去。 白舒神情一凛,心道不好,莫非这海雾重新聚拢,先圣岛又要消失在茫茫东海之中么?那朝着先圣岛而去的叶桃凌,会不会也随着先圣岛的消失,一起被湮没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之中? 情急之下,白舒调动起全身灵气,拼尽全力的吼道:“叶桃凌,快回来!” 这一声喊虽然远远不不上刚才海面上传来的那声兽吼,但白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句话出口,也是将剑宗中人吓得心口一跳,他焦急的声音顺着海风,在空荡的 海面之上传的极远。下一刻,叶桃凌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海雾之中,教白舒根本无法判断,这一声喊,叶桃凌究竟是听到没有。 东洛剑宗的半山腰,孟克之与薛冬亦并肩而上,身后跟着一群形色肃然的魔宗弟子。寂静的山道间隐隐传来了一声喊,似乎是在叫叶桃凌的名字。 孟克之微微皱眉,叶桃凌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似乎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意义。 薛冬亦却会错了意,对孟克之解释道:“这声音听起来,像是白舒的声音。” 孟克之没有说话,却有些茫然的望着薛冬亦。 薛冬亦看着孟克之痴痴傻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在心里骂道:“真个是个呆子!” 但薛冬亦表面上不动声色,耐心的解释道:“是太虚观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小子,希微境界的时候,就能把破虚上境的我逼的有些狼狈。” 孟克之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他三日得道,对于境界并不敏感。 孟克之的反应在薛冬亦的意料之中,他一边儿和孟克之向前走,一边儿继续说道:“白舒这小子和叶桃凌关系不浅,还是小姐的如意郎君。” 孟克之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我可好久没看到董色了,你知道她去了哪里么?” 薛冬亦想起董色,神色一黯,自从紫桑别院一别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董色,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也不知道么?”见到薛冬亦发愣,孟克之又问了一句,他还记得董色,虽然在魔宗里董色和薛冬亦要好,但在某个月朗风清的夜晚,董色也是去过孟克之的鱼塘,蹲在池边喂过鱼的。 薛冬亦苦笑道:“我许久没有见到过小姐,也不知道小姐还活着没有。”薛冬亦知道孟宗暗地里的一些勾当,如果董色落在孟宗的手里,怕是难逃一死。薛冬亦也暗中调查过这件事情,却不敢动用宗门之中的力量。 现在是毫无消息,若是薛冬亦得知董色有什么麻烦,他想他一定会去帮忙的,之前他在嘴上和董色划清界限,但曾经拥有过的感情,又怎么可能假装是不曾有过呢? 孟克之没有再问,山路上也再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二人身后那一众魔宗弟子在听到董色的名字后,虽然噤若寒蝉,心中却不免泛起了嘀咕。也就是现在还能想起董色这个人,而董义泽这个名字,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董义泽已经死了,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 孟克之走在剑宗的山路上,数处转折起落,胸中都有沟壑,他不是第一次走剑宗这条山路。他曾经在剑宗待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感受过东洛剑宗四季的变化,也领教过世间最高明的剑法。 如今故地重游,孟克之心里微微有些兴奋,东边那片海,可要远远比自己院子里的池塘有意思多了。 薛冬亦微微落后孟克之一步,不动声色 的打量着孟克之,他从孟克之的脸上看到了那一丝兴奋和喜悦,那神情就像是孟克之蹲在池塘边看鲤鱼一样。 谁能想到堂堂魔宗的大少爷,居然是个不争名逐利,只喜欢战斗和小动物的怪人。 怪人已经是一种好听的说法了,薛冬亦更喜欢称孟克之为傻子。 薛冬亦对着孟克之冷冷的笑着,忽然又开口道:“那白舒小子破虚之后,说不定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孟克之正在想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海星,纯黑色的身体,布满了红色的火焰纹路,美丽的就像是夜空中燃烧的星辰。 听到薛冬亦的话,孟克之脑海中所有的记忆飞速逝去,一下子记住了白舒这个名字。 “有这么厉害,你可不能骗我。”孟克之板起脸来,忽然间显得有些不高兴。 薛冬亦淡然道:“我几时骗过你?” 孟克之手心发热,仿佛烧起了一团烛龙黑火,他问道:“你说刚才喊叶桃凌名字的那个人,就是你说的那个白舒。” 薛冬亦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郁道:“没错,就是那个小子。” 这一次四派论道,薛冬亦就算已经稳定了破虚巅峰的境界,但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白舒,他也是很难做到。更何况,薛冬亦不确定自己杀了白舒,会不会惹来萧雨柔的怨恨,何不让孟克之对白舒动些心思,到时候若真比试起来,孟克之收不住手的概率,可委实是不低呢。 薛冬亦阴恻恻的一笑,心里对孟克之道:“傻子啊傻子,到时候承受罗诗兰和叶桃凌怒火的,就应该是你,而不是我薛冬亦了。” 三两句话的功夫,孟克之就被薛冬亦算计了一次,可他却对此毫不知情,倒真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天门之外,白舒一声喊过后,海面重新归于寂静,浓重的海雾将众人的视线阻隔在了海岸线内。东海之上再也看不到先圣岛,亦或是叶桃凌的影子。 而那声突如其来的兽吼也销声匿迹,仿佛从未响起,不过是众人在不经意间的一个错觉。 白舒呆愣在天门之口,心急如焚,却一言不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桃凌在东海之上,杳无音讯。 白舒几次三番想要做些什么,却苦于无计可施,忽然之间白舒猛地回过神来,转身望向人群之外素面冰心的白姑娘。 白舒快步走到白姑娘身边,小声的道:“白姨娘,你能不能帮我把她找回来。”白舒声音急切,已经近乎于哀求。 baimengshu.com 白姑娘微微摇头,白舒顿时面如死灰。 紧接着小白一句话,让白舒转忧为喜:“你看那,她已经回来了。” 白舒不可置信的转回头去,只能看到浓浓的海雾,却完全没有任何叶桃凌的影子。 但没过多久,踏着长剑的叶桃凌就冲出了重重迷雾,一脚点在海面之上,带起一澎水花,同时也收起了星陨剑,跃向了开满桃花的深涧之中。 第三百七十六章 林中戏雪 白舒见叶桃凌白衣飘飘,在桃林之中飞来跃去,顿时长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叶桃凌已经是天启境界,白舒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担心什么,或许在白舒心里,不管叶桃凌走到了什么样的高度,她永远都是那个肩上有疤,胃里有伤,心中有悔的可怜女子。 聚集在天门之上的一众剑宗弟子见到了叶桃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样子,顿时一片欢呼。而刚刚沉寂下来的天空,此刻又潇潇疏疏飘起雪来。 叶桃凌白衣胜雪,脚尖在桃花枝头轻点,整个人就顺势一跃而起,仿佛微风中的轻絮,全没有任何的重量。 不知道是不是白舒的错觉,自从叶桃凌换了白衣之后,她整个人的气质都由内而外的发生了变化。少了几分锋芒和决然,却多了不少灵动和静婉。 白舒心里还在想着,叶桃凌已经从桃花深涧中飞身而起,回到了白舒的身边。她面色平静,看不出来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个满是狂热,恨不得化作一柄利剑撕破海幕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白舒上下打量着叶桃凌,忽然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叶子,你还是穿红衣好看!” 白舒这句话出口,不仅是叶桃凌愣了,连白舒自己都愣住了。穿什么衣服是叶桃凌的自由,哪里需要他白舒多管闲事,更何况,叶桃凌穿白衣依旧是美的惊人,谁也不能说这位藐视天下的叶桃主,还需要衣服来衬托自己。 叶桃凌神色顿时一黯,她曾经听人说过,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喜欢白衣飘飘的仙子。她还记得曾经白舒看自己的眼神,目中略有神采,却像是燃尽的炉火,无论她如何的耀眼,都不能够让白舒的眼神燃烧起来。 可分开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后,叶桃凌换上了所有男人都喜欢的白色衣裙,白舒看向自己的眼神果然发生了变化,他整个眸子都烧了起来,看向叶桃凌的目光充满着灼人的温度,叶桃凌原以为是衣服的功劳,却不想白舒根本不喜欢自己穿这身白衣。 女为悦己者容,这道理自古不变,白舒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明白,叶桃凌是为了自己,才换上了这一身白衣。 “之前的衣服拿去洗了,这才换了这一身。”叶桃凌轻描淡写的解释着,没有什么比精心梳妆之后,却被心上人所嫌弃更令人悲伤的事情。 白舒点了点头,恍然大悟,他根本没有想到叶桃凌两套红衣换洗的事情。如果白舒有心在剑宗中打听打听,他或许会知道,叶桃凌从陵武城回来之后,一直都是穿的白色。 “走吧,咱们离开这里。”叶桃凌整理好情绪,轻轻拉了拉白舒的衣角。 叶桃凌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一柄尖刀刺入白舒的心脏,他很想不管不顾的牵住叶桃凌的手,可他却不能这么做。 就连曾经无所顾忌的叶桃凌都开始变得唯唯诺诺起来,足可见这世上最恐怖最折磨人的东西,叫做感情。 两个人并肩走向东洛剑宗的深处,路上白舒没有问叶桃凌在东海之上看见了什 么,更没有把天门之处没有说完的话道个清楚,他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叶桃凌身边走着。 又一次漫步在东洛剑宗的山道之上,白舒心中感慨万千。上一次他走在这条路上满脑子都是曾经凌问儿走在这条路上时的样子,而现在,他脑海中却满是叶桃凌一身红衣,腰间挂着乾沧,缓步而行的模样。 人的生命就是如此奇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某些人,某些场景,某些宿命,紧紧的纠缠在一起,然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分开。 两人并肩走过几个缓坡,峰回路转之下,地势逐渐变低,山林间的血桃也逐渐多了起来,馥郁芬芳。 地面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白舒回头望去,只见一大一小两对脚印拉成了长线,格外的分明,提醒着过路的人们,这新雪被两个同行之人踩过。 白舒知道自己已经进了碧落山的后山,他自然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叶桃凌曾经在天一峰住过一段时间,可白舒还从来没有去过叶桃凌的住处。 这女子的闺房就像是新娘红色面纱下那一张娇羞动人的俏脸,偏偏只有自己的如意郎君,才能掀开这神秘的红盖头,一探究竟。 笔趣阁 随着两人的深入,山林之中愈发的寂静,轻薄的雪花渐渐变得厚重,压在漫山遍野的桃花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格外的悦耳动听。 白舒跟着叶桃凌不知疲倦的走着,满耳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眼眸中是叶桃凌娇柔可爱的倩影。他慢慢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他只是隐隐看到白色和红色的光影,口鼻中是桃的香气,分不清是她还是它的味道。 如果可以的话,白舒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就这样默默的跟在她身后,把她装进眼里,心里。天地间只剩下对方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无声无息间,白舒悄悄捉住了叶桃凌冰凉的小手,他注意到叶桃凌已经被雪花打湿了头发。 叶桃凌忽然回眸望着白舒,甜甜的在笑。她伸出另一只手把雪花接在掌心里面,却一个没站稳,摇摇晃晃地抬起脚来,又重重的落下,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她摇头晃脑的模样彻底逗乐了白舒,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爱的叶桃凌,雪花融化在她发间的时候,跟着一起融化的,还有白舒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如果白舒不能给叶桃凌一个永远,那么他至少可以,给叶桃凌一个冬天,一个前所未有的温暖的冬天。 山林之间寂静无人,只有桃花和雪,还有清脆可人的笑声。此时此刻,这片桃林就像是只属于白舒和叶桃凌两个人的避世港湾,不需要理会世俗的眼光,不需要担心任何人会来打扰。 甚至有那么一刻,叶桃凌觉得白舒只属于自己。 雪越下越大,两个人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在这条仿佛永远都不会走完的山道之上,脚步愈行愈缓。白舒忽然折下一枝血桃,不由分说插在叶桃凌的鬓角,她粉面之上顿时烧起两片绯红,娇羞可人,叫人想狠狠一口上去,一亲芳泽。 叶桃凌的心砰砰跳着,慢慢的,就连雪花沙沙的声响也听不见了,她耳中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她此生从未感觉如此的快乐,她能看懂白舒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着无限的眷恋和喜爱。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叶桃凌,她眼眶微微发红,有一种莫名的情愫从心底生起。 白舒察觉到了叶桃凌的异样,他忽然松开牵着叶桃凌的手,做坏般的将枝头的积雪揉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雪球,趁叶桃凌还在愣神的时候,砸在了她的胸口。 叶桃凌显然不懂以雪为乐的情趣,还以为白舒是在欺负自己,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完全没有了在众人面前那种横行无忌的气势。 就在叶桃凌手足无措间,白舒又是一个雪球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叶桃凌的脑袋之上,叶桃凌紧紧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头受惊的小鹿。 紧跟着白舒戏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叶子快还手啊,怎么那么老实,站着不动让人欺负?” 叶桃凌虽然天真无邪,可也不是傻子,她立刻明白了白舒的意思,脸上顿时挂满了笑意,神色也变得认真的起来,仿佛这是一场关乎着尊严和性命的较量。 接着,叶桃凌展现出了在戏雪方面惊人的天赋,哪怕白舒已经是破虚的修为,初步沟通的天地,却就是躲不开叶桃凌一个个稳准狠的雪球。很快白舒就在雪球大战中败下阵来,他气急败坏的抓起积雪冲上前去,把冰冰凉的雪塞进叶桃凌的领口。 叶桃凌连忙笑着求饶,可谁曾想白舒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行事亦是心狠手辣,直冰的叶桃凌倒吸了一口凉气。 片刻之后,叶桃凌迅速的抖落身上的雪花,转而捧起积雪向着白舒冲了过去,这一瞬间叶桃凌好似杀意凛然,吓得白舒打了一个寒颤。 谁也没有想到,在碧落山后山的桃林里,在这场浩浩荡荡的风雪中,两个人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负担,就像是孩子一般肆无忌惮的嬉笑打闹着。直闹到最后,两个人衣衫凌乱,气喘吁吁,最后筋疲力尽的一起手牵着手仰面躺倒在雪地之上。 白舒看不见叶桃凌的脸,却能听到叶桃凌沉重的呼吸。白舒能听得出来,叶桃凌的呼吸格外的贪婪和畅快,她从来没有如此快意如此放松过。 眼前是血红色的桃花和灰蒙蒙的天空,身边躺着自己最喜欢的人。虽然枕风宿雪,手脚冻得冰凉,但两人掌心相触的地方,却火热的发烫。 刚才一直在打闹白舒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筋疲力尽的躺在雪中,白舒才感觉到头脑前所未有的昏沉,寒意让人各方面的反应都慢了下来,就连此时此刻飘落的雪花都慢了下了。白舒牵着叶桃凌的手,看着满天的风雪和桃花,时间仿佛永远停驻在了这一刻。 忽然之间,白舒感觉到一副柔软的身躯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叶桃凌的双臂紧紧拥抱着白舒,那力道大的惊人,让白舒喘不过起来。 白舒只觉得耳边热气朦胧,听到一个柔肠百转的声音道:“白舒,我想你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眼泪 叶桃凌这一句话,好似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瘫倒在白舒的怀中,红红的脸颊紧紧的贴着白舒的胸口。她能清晰的听到白舒沉稳有力的心跳,就像东海之外那一声一声的浪潮,这种一呼一吸间带着天地自然的律动,正是叶桃凌的生命之音。 白舒一只手搂着叶桃凌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在叶桃凌的小脑袋上胡乱的揉了几下,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他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可白舒一错再错,他不想自己和叶桃凌的最后一个冬天,是带着眼泪的。 雪还在下着,叶桃凌安安静静的卧在白舒的胸口,四周一片静谧,桃花的香气将白舒包裹,他能清楚感觉到大雪将自己和叶桃凌缓缓掩埋,就像是牵手一生的红颜知己,渡过了漫长的岁月,最终白头偕老,共同走向死亡。 白舒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反而出奇的平静,这一刻他只想抱着怀中这个女子,嗅上一千年的桃香,听上一千年的海浪。 许久之后,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漫天的风雪也逐渐偃旗息鼓。白舒和叶桃凌恋恋不舍的起身,舒展了下僵硬的四肢,掸了掸身上的积雪,并肩往桃林深处走去。 脱离了暴雪中那种奇妙的状态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叶桃凌面色潮红,宛若一枚可口诱人的蜜桃,叫人看了忍不住口齿生津,食指大动。 白舒下意识的想到了叶桃凌皓腕出的那颗鲜红如血的守宫砂,不知道如果下次叶桃凌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手腕处的守宫砂不见了,那些剑宗弟子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想到这里白舒情不自禁的笑笑,笑容中尽是难以言说的恶趣味。 叶桃凌伸出白嫩的玉指在白舒眼前晃了晃,虽然没有开口,可那意思分明是在问,你平白无故的,发什么呆呢? 白舒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却忍不住频频侧目于叶桃凌的皓腕,却苦于天色将晚,始终看不到守宫砂那一点鲜红。 不多时,两人走到了一处山居之外,红墙黑瓦,院墙高高的,叫人看不清里面的风景。 白舒微微一愣,凝视着那些被雨雪洗的发白的红墙,漫不经心的问叶桃凌道:“这是你住的地方?” 叶桃凌轻咬着红唇点头,拉着白舒就往院子中走,似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揭开自己身边那层薄纱,让白舒看个清楚。 白舒心里也很好奇,叶桃凌朝夕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一个什么模样。 进入到院中,没有白舒想象到的人面桃花相映红,更没有出人意料的暗香浮动月黄昏。 叶桃凌山居中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方枯竭的池塘,池塘边种着大片大片枯死的杜鹃花,除此之外,就是被雨雪洗的发白的红色墙壁,看起来格外的荒凉和孤寂。 要不是叶桃凌亲自带白舒进来,他绝对不敢相信,这是风华绝代的叶桃主的山居。 如此的荒 凉落寞,如此的孤独惆怅,像是一处被人遗弃的废土。 白舒转过头来望向叶桃凌,似乎是在问她,为什么会住在如此残破的地方。叶桃凌的目光有些躲闪,她没有说话,只是拉着白舒往屋子里走去。 木屋外有竹林和碎石,在白雪的映衬下郁郁葱葱,终于在死气沉沉的庭院之中,透出了一点生机盎然。 白舒禁不住想到前人一句话,这世间芳草,不过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就连梅花和松柏,都要逊色几分呢。 叶桃凌低头在前面走着,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里最开始不是这个样子的,红墙粉刷的鲜艳,院子里是大片大片娇嫩欲滴的杜鹃,只不过后来我住进这里...” 叶桃凌话没有说完,白舒却能明白叶桃凌的弦外之音,他轻声安慰道:“只要肯花心思打理,花儿总有重开之日。” 白舒说着,从行李中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叶桃凌。 叶桃凌狐疑的接过那布包,展开一看,禁不住神色一凝,她霍然抬眸望着白舒,眼神中饱含着激动与欣喜。 xiaoshuting.org 白舒把叶桃凌的太阳花从太虚一路拿到了东洛剑宗,那是白舒带叶桃凌取种,两个人共同呵护之下成长起来的花朵。 叶桃凌还记得白舒说过,希望自己能像这太阳花一般开朗,笑容灿烂。她也记得无数次去莫愁湖取水,记得别人诋毁白舒时自己内心中的愤怒,记得那一桶冰凉的湖水浇下时自己奋不顾身的冲动。 叶桃凌看看手中有些萎靡不振的太阳花,又看看白舒宛若和煦春风的笑容,站在原地柔肠百转,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白舒拍了拍叶桃凌的肩膀,就像是两人曾经在太虚时淡若秋水的君子交情,白舒笑着说道:“这花儿离了土可活不长,要赶紧让它落地生根才好呀!” 叶桃凌重重的点了点头,她让白舒等在门口,自己转身冲进了屋子里面,关上了门。 白舒不明所以的笑笑,以为叶桃凌是进屋找什么容器,好把这株太阳花重新栽下。 可让白舒没想到的是,片刻之后推门而出的,竟是一截红色衣袖,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这抹红色格外的亮眼和诱人。 白舒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又想起自己重伤时躺在叶桃凌的马上上,半梦半醒间看到的那些画面。 就和此时此刻他所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木门和纸窗,红袖和玉臂,异香扑鼻,月影浮动。 叶桃凌从屋中闪身而出,一身鲜红如血的大红色衣裙,就像是从门中走出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恍惚之间白舒心口一热,是了,就是这种感觉,这世上能穿彩衣罗裙的人不胜枚举,各个都风姿绰约,窈窕动人。可普天之下,能把大红色穿出味道,而不显丝毫俗气的,恐怕只有叶桃凌一人。 月色拨开朦朦胧胧的浮云,悄无 声息的洒落下满地清寒,叶桃凌的面容在凌乱的月影下变得模糊不清。她扬起脖子,露出脖颈间大片雪白的肌肤,虽是一言不发,却像是一记令人无法抗拒的良药,刹那间点燃白舒内心中所有的渴望。 叶桃凌罗裙翻飞,露出红裙之下雪白色的鞋袜,在竹影斑斑的雪地之上,舞出了令人怦然心动的美感。她轻飘飘的转了一圈,似乎是要让白舒记住最美的自己,在白舒灵魂深处留下一个火红色的,滚烫的烙印。 白舒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喉咙里不自觉的发烫发痒,尤其是白舒看到叶桃凌袖口新绣上去的金色桃花,还有身后裙摆上刺着的振翅欲飞的金凤凰,那精致细密的图案耀眼的发亮,成为了叶桃凌一身红色之中,比那一点神来之笔的幽蓝更加夺人心魄的妆点。 此时此刻的叶桃凌,堪称是四国之内第一美女,这世间再也找不出一人容貌或是气质,能胜过叶桃凌一丝一毫,她就在幽暗静谧的雪夜之中大放异彩,把自己最美的样子,永远镌刻在了白舒的心中。 叶桃凌见白舒看呆了眼,忐忑不安的心这才放下,她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转而又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衣裙,兴奋不已道:“怎么样白舒,这身衣服好看么?” 白舒哪有说不好看的道理,他目光紧紧盯着叶桃凌,舍不得移开片刻,连连点头,恨不得把头点破地道:“好看极了,你现在不是一片叶子,是世间最美丽的花朵!” 这一瞬间白舒心里闪过很多词汇,譬如聘婷秀雅,譬如娥娜翩跹,但这些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叶桃凌的美丽,话到了嘴边,也只能是一句最寻常,最朴素的称赞。 叶桃凌笑得更开心了,她楚楚动人的望着白舒,巧笑嫣然,可笑容中分明透着几分凄婉,她对白舒道:“这是我从陵武城回来之后,师父送给我出嫁用的衣服,师父说咱们八字相合,是天作之合,斩不断的姻缘...” 叶桃凌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渐不可闻,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 不过片刻,叶桃凌就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泪水滴在红衣之上,那红色逐渐发深,泪水滴在地上,滚烫的泪珠把洁白的雪花灼出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伤痕。 叶桃凌泪眼盈盈的望着白舒,万分委屈的道:“白舒你告诉我,师父是不是骗我?” 这一刻面对叶桃凌的发问,白舒哑口无言,喉咙间仿佛堵了一块石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嘴里满是苦涩。而面前的叶桃凌却哭成了一个泪人,前所未有的脆弱。 她能猜到白舒在天门之上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叶桃凌也知道白舒不可能和自己走到一起。她只是心有不甘,她只是不愿意承认,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让人看到希望,最终又硬生生的让这个希望破灭更令人心碎的事情。 叶桃凌知道如果自己今天不让白舒看到这身嫁衣,那么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 记住 “叶子...” 白舒开口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一声叶子喊得,让白舒自己的心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刹那间白舒思绪翻涌,想过前世今生,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叶桃凌这般,让白舒感觉如此的刻骨铭心。 青竹白雪之下,叶桃凌默不作声的流泪,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这是东洛剑宗那个不可一世的红衣桃主。这么多年以来,众人只看到了她身上熠熠生辉的光环,却从没有人真的留意过,她也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可怜女子。 如果不是心中已无指望,没人任何女子会愿意把自己最美的青春年华,埋葬在不见天日的海崖悬棺。纵有涛涛浪潮声相伴,也难以排遣心中的孤独的怨恨。 白舒悠悠一声长叹,真真切切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棘手。叶桃凌不像是萧雨柔,她不吵不闹亦不强求,也不会像罗诗兰那般淡然。 白舒明白,这一次眼泪是叶桃凌的情感宣泄,一旦积雪消融,叶桃凌便会收起所有情绪,对两个人有过的曾经只字不提。就像那次在陵武湖畔,叶桃凌说的那句:“搬起千倾湖水再难,也及不上改变一个人的心难。” 那一次白舒怅然若失,可那一次白舒还没有爱上叶桃凌。现如今物是人非,再回想起来,白舒便觉得无以复加的心痛。他时常会想起叶桃凌那一刻的语气神情,淡漠的眼神和薄如长线的唇弧。她好似一点也不在乎白舒不喜欢自己,头也不回的往星院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在那一刻还好似毫无羁绊... 白舒紧握着拳头,手被冻的通红,可骨节却苍白毫无血色。他和叶桃凌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所有和叶桃凌发生过的事情都是那样的清晰和深刻,在白舒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又飞速的飘过。 印象中叶桃凌的欢笑和眼泪都少的可怜,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神情淡漠,平静的宛若一泓秋水。 终于,叶桃凌收起来了眼泪,抬起红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在白舒目光注视下,她缓缓恢复了往常那个清清冷冷的模样,可那模样中分明还带着一丝笑意。 白舒见叶桃凌梨花带雨却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痛感剧增,嘴里泛起丝丝苦涩。 下一刻叶桃凌忽然抬袖抓住了白舒的手腕,刹那间白舒紧握的拳头松开,却冷不防被叶桃凌一下子拉进了怀里。 那力道大的吓人,带着一种别样的霸道,还不等白舒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嘴中的苦涩就被一种淡雅的桃香所取代,刹那间那芬芳扑鼻,唇齿间津如清泉。 白舒下意识的用双手环抱住那盈盈不堪一握的柔软腰肢,触手温润,却没有摸到预想中绫罗绸缎的那种丝滑,反而是那种纺织出的上好的布匹的触感。 的确,若是叶桃凌的红衣也如世间那些庸脂俗粉的一般软懦,岂不是辜负了她红衣桃主盛名。 一刹那,叶桃凌也紧紧拥住了白舒,四目相对间,白舒又看到叶桃凌奔涌而出的热泪, 那泪水滴在白舒脸上,如同一点点滚烫的烙印。 恍惚间白舒仿佛能听到叶桃凌沉重的心跳声,能看得清楚,叶桃凌眸子中的不舍与眷恋。 窗外的雪下得淅淅沥沥,屋子里的灯火朦朦胧胧,白舒口鼻间的香气若有若无,竹影间的月色忽明忽暗。 叶桃凌忽然狠狠的咬在白舒的唇上,桃花的清香顿时被浓重的血腥味儿所取代,白舒吃痛,下意识的推开叶桃凌,神情复杂的望着她。 叶桃凌的目光同样极为复杂,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叶桃凌目不转睛的望着白舒,故作轻松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同样我最不幸的事情也是遇到了你。” 白舒从来没有想到误终身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不禁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叶桃凌却品味着唇间的血腥味儿,注视着白舒一双落寞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这辈子只喜欢你白舒一个人,就算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我!” 叶桃凌这一番话出口,白舒又是羞愧又是感动,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他羞愧的是就算是到了表白的那一刻,这些话居然是叶桃凌一个姑娘家先开口说出来,而他自己甚至都没有这个勇气。他感动的是叶桃凌明知道自己不能和她在一起,却还是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他,而且心中没有任何悔意。 只不过让白舒隐隐感觉到不安的是,叶桃凌让白舒永远记得她,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叶桃凌仍然难以逃脱葬身崖棺的命运? 白舒宁可再来东洛剑宗能远远的看一眼如故崖上的红色身影,也不愿意每次再来剑宗,都只能上如故崖去祭奠。 白舒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眸子中闪动着莫名情绪,认认真真道:“小叶子,我也喜欢你的!” 叶桃凌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毫不惊讶,毫不怀疑的道:“我知道的!”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一起进到了屋子里面,仿佛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样,都默契的再没有提感情的事情。似乎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就只能永远的埋藏在那片充满着桃花香气的雪林。 叶桃凌出门取土准备把那株太阳花重新栽种起来,白舒知道这太阳花不会落得和院子中那一大片杜鹃花一样的下场。 他反倒是趁着叶桃凌出门的功夫,仔仔细细打量着叶桃凌的居所。 不同于罗诗兰荷花塘居的温馨浪漫,叶桃凌的居所简单至极,外屋是会客厅,尽是落满了灰尘的板凳和桌椅,里屋是叶桃凌的闺房,房间不大,仅仅一桌一椅一床一烛台。 床上散落着叶桃凌换下来的白衣,不远处是叶桃凌的书桌,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甚至还有一个白釉色的花瓶,瓶身上描摹着淡雅的水仙。 花瓶里面斜斜插着一段桃枝,几瓣桃花凌寒盛放,娇嫩欲滴。 书桌前窗子开着,月光透过窗子洒了 进来,照亮了桃花上覆盖的一层薄薄的积雪。可那积雪分明被书桌旁的红烛染成了金色,就像叶桃凌嫁衣之后那振翅欲飞的金凤凰一般。 笔趣阁 白舒的目光一落在那枝桃花之上,目光就再难以挪开。 白舒还记得叶桃凌刚来太虚观的时候,住在莫愁湖居之上的临崖小筑。 那个时候白舒去给叶桃凌送饭,也是这样的雪夜,同样是一扇纸窗子前面,斜斜的插着这样一枝一般无二的血桃。 那个时候白舒没见过叶桃凌,脑海中对于叶桃凌这个人,还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幻想。 如此再次看到这一枝桃花,白舒禁不住触景生情,又想起太虚观中发生的一切。 他甚至联想到无数个这样寒冷的雪夜,叶桃凌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这清清冷冷的院子里面,独自忍受着孤独与寒冷。 甚至于每天清晨叶桃凌早早起来练剑,看到的也不过是大片大片枯萎的杜鹃花,和被雨水洗的发白的红色墙壁。 唯一能陪伴着叶桃凌的,就是眼前的这一枝血桃。 白舒走到近前,想仔细看个究竟,却忽然注意到书桌抽屉没有完全关好,几张沁着墨色的宣纸的一角,露了出来,像是有人在仓促之间,胡乱收起来的一样。 白舒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叶桃凌出去取土还没有回来。白舒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抽屉,除了最上面几张散乱的宣纸,抽屉里面赫然都是一张一张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宣纸。 每一张纸上都有极为明显的墨色,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张宣纸,而且看那形状,都像是写了同样的字。 白舒神色一凛,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宣纸,慢慢展开平铺在了桌子上。 一瞬间,白舒一声惊呼,神色也随之变得十分复杂起来。 只见纸上用标准的楷书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白舒的名字,每一个白舒旁边,都跟着叶桃凌三个大字。就好像是叶桃凌在回到东洛剑宗之后,每次思念白舒,都会在纸上写下白舒的名字。 为了不上纸上的那个白舒孤单,她又在白舒身边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写满了一张纸,就小心翼翼的叠起来收好,不过半年的光景,就写了满满当当一整个抽屉。 白舒脑海中下意识的闪过自己第一次教叶桃凌写字,那工工整整的叶桃凌三个字,和歪歪扭扭的白舒两个字,看起来极不和谐,可那却是白舒心中一道柔软的伤疤。 此刻叶桃凌的字已经没有了歪歪扭扭的可爱,反而是一笔一划间透露出一股秀气,在秀气中又隐藏着一份独特的锋芒。但不管怎么说,白舒满眼只看到了思念。 这密密麻麻的字刺痛了白舒的心,他偏过头去,有些于心不忍,终于是不敢再看,也不敢在想,一直到身后传来叶桃凌的声音,白舒才手忙脚乱的把那张写着二人名字的宣纸胡乱塞进了抽屉之中,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可看在眼里的东西,又岂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 第三百八十章 死局 赵青墨登时脸色大变,如果陆静修也在此处的话,听着白舒这番话,再看着赵青墨难看的脸色,他一定笑的前仰后合,再狠狠踢白舒的屁股。 不光是赵青墨,就连周围围观的四派弟子脸色也是变了,谁也没想到白舒得到了观主的真传,更不会想到白舒能和那个传说中的陆静修扯上了关系。 只不过亲传弟子这种话,白舒绝不敢乱说,而和观主那层关系,众人略一思量,便知道断然不假,这一句话中前半句都是真的了,后半句又岂能是假。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赵青墨却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回应白舒。 白舒摸不清赵青墨的深浅,也不知道他今日孤身上剑宗意欲何为,但思来想去,赵青墨总不会对叶桃凌有利,一定是来找叶桃凌麻烦的,白舒便也不在纠结,继续不咸不淡的问道:“怎么了赵城主,难道以为白某人的身份,还没有资格跟你说上一句话么?” 不等赵青墨回答,白舒飞快又跟了一句:“你辱骂家师在先,我回去之后,定当如实禀告。” 徐慕灵在一旁看的暗暗心惊,不过三五句话的功夫,白舒就在赵青墨身上扣了一顶辱骂太虚观观主和岐方先祖的大帽子,就算今日叶桃凌没有在赵青墨身上讨到什么好处,有白舒这层关系在,赵青墨日后也定是无法飞扬跋扈。 赵青墨脸色愈发的难看,百年间还从未有人像白舒一样去落他的面子,而他又偏偏不敢对白舒怎么样。沉默了良久,赵青墨才憋出一句道:“我对太虚观的观主和岐方先祖自然是尊敬的,只不过你这小辈徒逞口舌之利,当真是应该好好教训一番。” 没想到赵青墨此言一出,反而像是正中白舒下怀,他啧啧点头道:“城主教训的是,不过以你天启境界的修为,和我动起手来着实是失了风度,不如这样...” 白舒话头一转,模样也变得狡黠起来,他笑着说道:“正巧我这次来东洛,是随我太虚观的一位姑姑一起,她也是天启境界的修为,不如让他和赵城主过两招,也好叫我们看看究竟是你们散修法力通玄,还是我道门道法滔天!” “白姑娘,烦请您出来会一会这鼎城赵青墨。”白舒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人的目光也随着白舒的视线,落在了白舒与赵青墨之间的空地之上。 白舒话音才落,只见二人中间一阵光影变幻,那空地之上,竟凭空多出一名美艳的女子,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叶桃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口欲言,却被白舒一句话堵了回去:“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白舒说的安排自然是骗叶桃凌的,他何尝不想让叶桃凌亲手复仇,堂堂正正履行自己的诺言。可白舒心里无比清楚,此时此刻的叶桃凌还不是赵青墨的对手,至少今天不是。 如果白姑娘出手解决赵青墨,倒省下叶桃凌再冒着身死命陨的风险。 这是小白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面对着无数道异样的目光,小白依旧是神色淡然,如 同事不关己一般,只不过她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了赵青墨的身上,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她不知道白舒唤自己出来究竟是想让自己做什么,不过以她的水平,收拾一个赵青墨还真是不在话下。 赵青墨望着一脸恬静淡然的小白,神色却不由自主的严肃了起来,小白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更加奇怪的是,赵青墨在小白和白舒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灵气的波动,就像是在面对两个普通人一般。不同的是赵青墨能隐隐感觉到白舒破虚境界的修为,而在看向白姑娘的时候,赵青墨就仿佛望进了一泓深不见底的秋水。 能让赵青墨觉得深不可测的境界,要么就同是天启,要么就是一种超越天启的存在。 天门之上,山风早已停歇,四周静谧的可怕,围观的人群连大气都不敢喘。 白舒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全无敬畏的嘲讽道:“赵城主不是要教训我么,何妨先过了白姑娘这一关。” 白舒看着赵青墨那讳莫如深的眸子,忍不住目中闪过一丝厉色,他狠狠的质问道:“你不上,莫非是怕了!” 赵青墨脸色愈发的难看,他根本没想到会在碧落山上遇到白舒这只难缠的小鬼儿,还没有和正主说上话呢,先被人弄了一个颜面扫地。 赵青墨寒声说道:“我要和叶桃凌说话,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白舒大言不惭道:“你去打听打听,叶桃凌平日里也要唤我一声师兄,加之她孤苦伶仃没什么亲人,自然是长兄如父,我现在站在这里,就能为叶桃凌做主,你有什么话同我说就好。” 畅想中文网 白舒倒不是要估计插手这件事情,只不过这赵青墨忽然上剑宗来,怕是心怀不轨,若是叫他三言两语激怒了叶桃凌,难保叶桃凌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赵青墨闻听白舒此言,鼻子都好悬没被气歪了,他心里也明白,想和叶桃凌说话,终究是绕不过这个横插一脚的白姓小子,万般无奈之下,干脆直言不讳道:“我记得叶桃主有一胞妹,身子骨弱,不堪苦寒。” 叶桃凌没有说话,可她那要杀人一般的眸子之中,分明透出点点寒意。 白舒神色也终于变得严肃起来,他道:“赵城主不必绕弯子,你记得三字,分明有些虚伪了,因为你明明知道。” 白舒话里话外没有给赵青墨留任何面子,几日之后这人的生死都不好说,在白舒眼里,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天启境界的散修,哪怕实力再强,也没办法撼动白舒和叶桃凌这种带有宗门底蕴的存在。 赵青墨似乎已经习惯了白舒的尖牙利齿,他也不再恼怒,神色淡然的道:“你那妹妹在你昏倒之后,被人带进了城中,又在几番辗转之下,被人卖了出去。” “什么?”白舒倒吸了一口凉气,叶桃凌曾入轮回找过自己的妹妹,只说是被人抢走,却不想是被人拿去卖了。 赵青墨继续说道:“而且现如今她还没死, 普天之下,就只有我知道她在哪里。” 赵青墨这话出口,白舒心中惊讶更胜,如果赵青墨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就相当于多了一道护命金符,如果叶桃凌真的杀了赵青墨,岂不是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妹妹了。 白舒额头冷汗冒了出来,被山风一吹,整个人连同心底都生出一股寒意,自始至终,这都是赵青墨做的一个局。如果叶桃凌永远不天启,那赵青墨永远不会说出这番话,他现如今说出这番话,就相当于给自己身上贴了一道保命金符,叫叶桃凌无论如何都杀不得他。 最让白舒觉得高明的,还是赵青墨这一番话真假难辨,哪怕有万一的希望,叶桃凌也不会放过这一丝希望,而会选择去信任赵青墨。那么就算赵青墨说的是假的,他也能凭借这个活下去,反过来,叶桃凌还会受制于赵青墨。 叶桃凌终于走上前来,面色如常道:“她现在在哪里?” 赵青墨脸上露出一种好似奸计得逞的神色,他慢悠悠的道:“你只要胜了我,我就告诉你,我在鼎城,随时等候你的大驾光临!” 赵青墨说罢,不管众人,飞身而去,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剑宗亘长的山道之上。 白舒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赵青墨的用意,如果他现在立刻说出叶桃凌胞妹的下落,那两个人的仇怨也就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可他此刻偏偏不说出叶桃凌胞妹的下落,而提出了一个条件。 赢了他就可以获知自己胞妹的下落,可叶桃凌输了,岂不是没有机会知道自己胞妹的下落。可倘若叶桃凌赢了,又不能杀赵青墨,这一战不管输赢,赵青墨都能活下来。 而且他在叶桃凌找上门前主动前来放出这个消息,叶桃凌那酝酿了十载的杀意在顷刻间不知应该落在何处,等叶桃凌杀上门去的时候,不死不休的一场斗争,也演变成了一次比武。 可叶桃凌会因为自己的妹妹留手,赵青墨会么? 他此番前来,扰乱了叶桃凌那颗不死不休的心,还让叶桃凌心中多了牵挂,给自己留下了护命金符。胜利的天平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像赵青墨那一方倾斜,本来一个必死无疑的死局,竟然被赵青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弄成了必胜的活局。 如果赵青墨说的是假的,他放出假消息来诈叶桃凌,最终还通过这种手段战胜了叶桃凌,甚至杀掉了叶桃凌的话,那么叶桃凌三个字,从此之后也就彻底成了笑话。 在这场笑话之中,赵青墨则成了那个被成就的人。 十年一剑苦,也不过是为赵青墨做了嫁衣。 姜还是老的辣,说不定从叶桃凌来到鼎城城下的那一刻,就已经落在了赵青墨的算计之中,赵青墨要用叶桃凌做一块跳板,成就自己的威名。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白舒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眼看着一个必胜的杀局,在三言两语的交锋之间,变成了一个必输无疑的死局,他更加心疼叶桃凌为了复仇这十年以来的努力。 白舒不甘心啊! 第三百八十一章 情思如潮 赵青墨走之后,叶桃凌果然变得魂不守舍起来,本来在她身上一点一滴凝聚起来的杀气,竟然在顷刻间散了个七七八八,她望着白舒,眼眸中满是惊恐,又隐含着一丝希望。 白舒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造化,如果在轮回镜之中叶桃凌没有贸然出手干扰历史的进程,那她那一面镜子也就不会碎,她自然能知道自己妹妹的下落,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般下场。 不过白舒可以理解叶桃凌的做法,因为谁也不知道白舒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没有去拥抱轮回之中的凌问儿。 叶桃凌望着赵青墨离去的方向,犹豫片刻,竟抬脚准备追上去。白舒连忙抓了一下,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叶桃凌的皓腕,那一点守宫砂在白舒眼前飞速闪过,又重新躲藏在叶桃凌的宽袖之下。 叶桃凌回眸望着白舒,眼神逐渐开始变得坚定:“红鸾还没有死,我要去接她回来!” 这是白舒第一次听叶桃凌说起她妹妹的名字,叶红銮这倒也算是个有强调的名字。白舒略一诧异,很快就板过叶桃凌柔弱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你现在去不仅得不到你妹妹的下落,你还会被赵青墨杀掉。” 笔趣阁 叶桃凌神色不改,仿佛没有听到白舒说话一般,目中的神采却逐渐坚定了起来,白舒知道,叶桃凌此刻已经深深落进了赵青墨的圈套。 如果此刻白舒放开叶桃凌,那便真的是大事不妙,当即立刻又道:“你先彻底融合星陨,然后去和赵青墨决一死战,若是能留活口就留他一命...” 白舒看着叶桃凌的双眸,万分坚定道:“若是不能,也切莫不能犹豫,就算是他死了,我也有办法帮你找到你的妹妹。” 叶桃凌眸子骤然一亮,她从未怀疑过白舒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她还是不确定的问白舒:“此言当真?” 白舒很自然的点头道:“我几时骗过你?” 叶桃凌盯着白舒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白舒对于这件事情的把握,白舒面对叶桃凌的凝视,只是一脸轻松的笑意,仿佛刚才面寒如水那人,不是他一般。 叶桃凌终于在白舒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微微点头,随后终于转身离开天门,向着后山雪林缓步走去。她走路的速度不急不缓,像是一边走路,一边在思考一般。 似她这般心思纯粹之人,确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动摇分毫,只是一门心思的投入在修炼之中,当真是极少有仔细思考的时候。 上一次叶桃凌仔仔细细的思考,考虑的还是她和白舒之间的事情。 不多时叶桃凌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白舒却还怔怔的望着叶桃凌离开的方向,手心里面沁满了冷汗。 对于能找到叶桃凌的妹妹,白舒没有丝毫的把握,或许这件事情之后他会带着叶桃凌去求陆静修,去找观主,去天南海北的寻找叶桃凌的妹妹。 也或许在这件事情之后,叶桃凌会记恨白舒 ,但能让叶桃凌活下来,就是白舒全部的希望了,他在心里早就下定决心,要让叶桃凌红红火火的烧上一辈子,绝不做那海崖之上的听潮之人,白舒他说到就要做到。 天门之上海风阵阵,围观人群早已经散了七七八八,有很多人认识白舒,却不愿意同白舒说话,白舒此刻也乐得清静,正好静下心来想一想叶桃凌的事情,忙过了这阵子,白舒就要回太虚观,把该算的账清算一下,然后带上董色,做一对儿神仙眷侣了。 想到此处,白舒心中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思念,他真的是太想太想见到董色了,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分开了快两年的时间,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董色她过得怎么样。 那个古灵精怪的姑娘,永远是白舒心中的最爱。 “白师弟,这叶姑娘都走了,你还在这看什么呢?魂儿都要没了!” 白舒的思绪冷不丁的被人一下子打断,他回过头去,只见徐慕灵等人一脸调侃的望着自己,神色间有着说不出的揶揄。 白舒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紧跟着元幼晴又接了一句:“咱们白大师兄,不仅道法超绝,就是论起这沾花惹草的本事,也是举世无双啊!” 元幼晴这话说的白舒脸上更加臊热,若是放了以前,白舒别无二心,听到这样的话也依旧是坦然,可此时此刻他已经对叶桃凌动了心思,着实是在这段感情之中,亏欠董色太多,被众人这一番嘲讽,岂有不羞愧难当之理。 萧雨柔见此场景,立刻上前一步护在白舒身前,打圆场道:“行了行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师兄和叶桃主的关系,仅仅是知交而已,现如今桃主有难,师兄也只不过是为她担忧罢了。” 萧雨柔主动为白舒解围,不仅出乎众人的意料,也着实吓了白舒一跳,他颇有些感激的望着萧雨柔,笑道:“还是小师妹懂我,这帮道士只知道儿女情长,就以为谁都是花花肠子,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这次来的弟子和白舒熟识的仅萧雨柔、元幼晴和徐慕灵三人,剩下的弟子见白舒和几位姑娘谈笑如此轻快自然,也跟着放松了下来,跟着一起打趣白舒,顷刻之间场间的气氛就变得活跃了起来。 唯独颜丹晕一人,独自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白舒投以不屑的目光。 白舒情思敏锐,自然能注意到颜丹晕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让白舒感觉到浑身不自在,他却也不想和颜丹晕计较,当下挥挥手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要下山去走走。” 徐慕灵等人见白舒有意离去,也没有多加挽留,只是叮嘱白舒回剑宗之后记得去绝愁峰找她们。末了徐慕灵还不忘调侃白舒一句:“你可是我们太虚的顶梁柱,可别莫名其妙的,成了她剑宗的上门女婿了!” 徐慕灵这话说的漫不经心,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可白舒却能从徐慕灵的话里面听出一些深意,他哪里能不明白,徐慕灵这是变相的在和自己发 脾气,明明是太虚弟子,来到东洛之后不去太虚弟子的住处,反而去和叶桃凌住在一起,确实是个当叛徒的材料。 白舒对徐慕灵的话哭笑不得,心里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失了分寸,当下也打算今晚不去找叶桃凌,就在绝愁峰歇下。白舒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东洛剑宗,却还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碧落山脉七座主峰的秀丽风景呢。 当下白舒慢悠悠的走回到后山桃林之中,顺着小路一路向东海边走去。临海之处桃林亦是繁茂,桃林之下的海岸,怪石竦峙,海草丛生。一阵阵的浪涛拍打在礁石之上,发出阵阵潮声,在悄无声息间,让白舒那颗浮躁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碧天一净如扫,水波长绿如蓝,湿咸的海风吹走白舒心头那一点忧虑,他忽然之间想到,数十年前凌问儿是不是也会在桃林中舞剑,然后顺着小路一直都到海边,就在白舒此时此刻站的这个位置,吹着海风,呆呆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呢? 她想的那个人会是白访云么?她哪里知道几年之后会有一个叫白舒的小家伙,如同惊喜一般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她更加不会知道,白舒把自己对她那份伟大而又炽热的爱,深深的藏在了自己的心底,从未向任何人说起。 不知不觉间,白舒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夹杂着大海和桃花的味道,沉浸了前世与今生的情感。 “你知道么?我是有多么想再见你一面。”白舒低声的呜咽,他没有刻意来剑宗寻找过什么,他不想和罗诗兰一样,成为一个在尘世间找寻别人身影的那人。剑宗这个地方,终究不是白舒的久留之地,他自问做不到不触景伤情。 正在白舒对着大海释放积攒下来的情绪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白舒连忙擦干自己的眼泪,将身形隐藏在一颗血桃之后,不多时只见一男一女沿着小路走来。 这二人白舒都认识,走在前面的是一脸邪气的薛冬亦,而薛冬亦后面跟着的那个女子,正是太虚观中极少数和白舒不对付的颜丹晕。 白舒心里微微诧异,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呢?略一思量白舒回想起来,上一年的四派论道,他用剑灵气搅碎了薛冬亦的朴刀,当时站在敌人那边儿大骂白舒不要脸,而且帮着薛冬亦捡起地上朴刀碎片的人,正是她颜丹晕。 白舒心里想着之前四派论道时的画面,又看着如影随形的二人,脸上不禁挂起一丝冷笑。同是太虚弟子,岂有不向着自己人的道理。 在白舒思量之间,薛冬亦和颜丹晕二人已经走到海边,相对而立。 薛冬亦客客气气的道:“颜姑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还需要来这里才能说与薛某知晓?” 海风习习,吹动颜丹晕长裙飘飘,她的脸颊也如同海面上的朝霞和云彩,晕起了一抹嫣红。 “上次太虚一别一有一载,不知薛公子离开太虚之后,过得可好么?” 第三百八十二章 月下 颜丹晕羞答答的说着,一双眼睛仿若乱撞的小鹿,不知道归于何处,更不敢看薛冬亦深邃的眸子。 夕阳的光影投射在二人身上,在地面上拉出两道长长的人影,此情此景,莫说是这一句思念,就是笑着骂对方一句冤家,也是这世上不二动听的情话。 白舒躲在树后苦笑连连,他要是早知道颜丹晕要和薛冬亦说这些,肯定会悄无声息的离去,可现在那二人离着白舒不过几步之遥,他再想走可就难了。 看着颜丹晕羞红的脸颊,薛冬亦阴霭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当日在太虚他朴刀尽碎,狼狈不堪,除了颜丹晕之外竟是没人任何人帮他说过一句话,这个情分薛冬亦是记下了的。 尽管心里如此思量,可话到嘴边,薛冬亦还是寒下心来,仿若拒人千里之外道:“有劳颜姑娘挂心了,薛某近日,一切都好。” 白舒在树后听地暗暗心惊,这话换了谁谁也接不下去,也算是自讨个没趣。在拒绝女人这一方面,白舒确实逊色薛冬亦太多。若是换了白舒,面对颜丹晕这个帮过自己的红面仙子,怕是要再追加一句:“不知颜姑娘近日可好,太虚一别,确实是有一段时间了呢!” 夕阳已然散乱,汹涌的潮水随着暮色的消沉逐渐褪去,颜丹晕脸上的神采也在一点一滴的消散,可她似乎是没听出薛冬亦话里的意思,依旧是娇羞的问道:“薛公子对这次四派论道,可有信心么?” 海风将颜丹晕的刘海吹起,她模样温柔,落落大方,终于在逐渐沉暗下来的天色中,找到了一丝丝的勇气,她望着薛冬亦清秀的面庞,等待着薛冬亦的回答。 薛冬亦摇摇头道:“这次四派论道有叶桃主和孟克之,还有白舒那臭小子,我只希望不要输得太惨就好。” 薛冬亦这番话说完,不仅是颜丹晕,就连白舒也愣住了,白舒都没有想到,原来薛冬亦一直把自己放在叶桃凌孟克之之辈的高度,当做一个劲敌来看待。 颜丹晕当下不屑道:“白舒他哪里是你的对手,要不是去年有叶桃凌护着他...” 薛冬亦挥手打断了颜丹晕的话,他沉声道:“若你对上白舒,你没有丝毫胜算,你信不信?” 趁着颜丹晕发愣的功夫,薛冬亦又继续说道:“他希微境界就能和破虚上境的我一较高下,甚至把我逼到山穷水尽,你说如果这一次白舒他破虚了,会怎么样?” 颜丹晕被薛冬亦抢白的哑口无言,当下惊慌道:“可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修为...” 薛冬亦笑笑道:“是不是失去修为,一试便之。” 颜丹晕有些跟不上薛冬亦的逻辑,之前那暧昧旖旎的气氛,也随着两人激烈的对话,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而夕阳在此刻也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 薛冬亦婉言道:“颜姑娘,薛某和你并不合适,此时天色已晚,先走一步。” 薛冬亦说完,也不管颜丹晕作何反应,一 抱拳,抬腿就走,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拖泥带水。 颜丹晕气的面色涨红,她憋足了气对薛冬亦的背影喊道:“谁说我喜欢你,你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薛冬亦懒洋洋的声音从桃林中传来:“就全当是薛某我自作多情吧!” 随后,桃林之中脚步声渐不可闻,陷入了一片静谧。 朦朦胧胧的夜色不知不觉从远处攀上天幕,月光清冷如水,月下佳人如泣。 白舒在树后站的脚酸,心中也是略有感慨。感情这件事情,若非两情相悦,是绝不可能有个结果,靠着一厢情愿,也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萧雨柔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白舒也在心里希望,颜丹晕能早些想明白这个道理。 白舒在心里轻叹一声,鬼灵鬼精的探出头去,只见无边的月色和清冷的海面之间,蹲着一个抱着膝盖无言啜泣的少女,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膝之上,长发披散轻舞于微风,肩头微微的颤动着,像是心里藏了天大的心事和委屈。 良久之后,白舒终于缓缓开口道:“别哭了,人都走的没影儿了。” 颜丹晕顿时警觉起来,猛的站起身,长袖鼓动,眼角还飙着晶莹的泪水,在月色下煞是惹人怜爱。 “白舒,你怎么在这里?”颜丹晕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恶狠狠的盯着白舒,一副吃人的架势。 白舒无可奈何的耸耸肩,他总不好说自己一直藏在这里偷听,在偷听之前自己在同样的位置,也哭了一个稀里哗啦的吧。 当下白舒耍起了无赖,说道:“我来这里散步,远远的看见你和薛冬亦在说些什么,然后你就蹲在地上哭了,我刚才问薛冬亦,他也不说。” 白舒指了指薛冬亦离开的方向,一脸的无辜,紧接着颜丹晕的脸上也写满了一丝疑惑,她完全不确定白舒是什么时候来的,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白舒见颜丹晕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搬弄是非的本是不差,当下心也安了大半,好言相劝道:“这薛冬亦可并非魔宗中的善类,与他接触,还是要带着几分小心。” siluke.com 白舒本是好心好意,谁想颜丹晕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她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眼神望着白舒,半响才道:“薛公子适才说你是和叶桃凌孟克之同级别的高手,对你钦佩不已,而你在人后却只会说人家的坏话,实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谓,愧对你太虚弟子的身份。” 白舒抬眸望着颜丹晕,眼中杀意纵横,缓缓开口说道:“难道你在四派论道之时不帮着自己门人说话,反而在生死当前的情况下,帮着外人,就不愧对太虚弟子的身份了?” 颜丹晕一时哑口,白舒却不依不饶道:“难道你在薛冬亦面前说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话中尽是鄙夷,就是君子所为了?” 这话一出口白舒就知道大事不好,这样岂不是变相承认了自己刚才的偷听。果不其然,颜丹晕气的脸色都发白了,一挥长袖就向着白 舒冲了过来。 白舒只得连忙大喊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我白某人也不想打女人。” 颜丹晕闻听白舒此言,心中怒意更胜,长袖笼着月华,就直向白舒面门击去。 这一袖灵力鼓动,隐隐带着金石之声,这颜丹晕虽是女子,又善用长袖,可那一身灵力,可是地地道道的赤金之力,开山碎石那简直是不在话下。 白舒颇有些懊恼,又担心颜丹晕不知轻重,伤了后山的血桃,便赤手去接这云袖。眼看着白舒就要抓住颜丹晕的云袖,可颜丹晕一甩长袖,竟将云袖收了回去。 “你不要命了,用手接我的破阵袖。”颜丹晕怒气冲冲的说着,胸口处起伏不定,又是一番难得一见的春景。 白舒无所谓的道:“小姑娘家家不要整天打打杀杀的,莫伤到我的桃花了。” 颜丹晕显然也知道叶桃凌天门分桃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白舒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人家送,他就真的收了,还煞有其事的炫耀起来。 颜丹晕心中怒火蹭的一下起来,她猛然间双袖齐出,分别向两株桃花树打去,他倒要毁他两株血桃看看,白舒能将自己如何。 白舒无奈的叹了口气,此时一片山风吹过,携带着淡雅的血桃香气,卷起三三两两的血桃花瓣,自山中往东海吹去。 风势不过片刻,就如同山洪崩进,呼啸而起,穿过白舒的身子,向着颜丹晕冲了过去。 颜丹晕的云袖被风吹起,倒卷着飞向了东海,颜丹晕也被狂风顶着,连退了十几步,直到一脚踏空,背朝东海倒栽了下去。 颜丹晕嘴中发出一身惊呼,在失去重心的一瞬间望见了身后朦胧迷幻的月色,紧接着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颜丹晕的皓腕,帮她生生止住了下坠之势,让颜丹晕单脚顶着海崖的边缘,身体完全悬在了半空之中。 凄美的月色将颜丹晕染成淡蓝色,她小口微张,惊呼出声,花容失色之间,有一种别样的风情显露出来。 随着长裙的飞舞,颜丹晕的双脚再次落地,白舒主动退后几步,道歉道:“颜姑娘,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们谈话的内容,是我白舒不对,你要打要罚也就由你吧。” 颜丹晕看向白舒的目光却缓和了许多,似她这样的女人,想让她高看你,你首先要征服她。 颜丹晕思量片刻,忽然对白舒道:“你和薛冬亦是不是很熟?” 白舒瞬间想到了在紫桑别院之中发生的种种,还有董色给白舒讲过的那些和薛冬亦有关的曾经。 白舒犹豫片刻说道:“倒是知道一些和薛冬亦有关的事情...” 颜丹晕眼睛顿时一亮,显然是对薛冬亦还不死心,她转身坐在海崖边上,双腿就那样随意的伸在半空之中,倒是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和不近人情。 颜丹晕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示意白舒坐过来,并对他说道:“那就惩罚你给我讲讲和薛冬亦有关的事情!” 第三百八十三章 何为师兄 白舒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还是走上前去和颜丹晕并肩坐下,他心里清楚自己和颜丹晕擦不出什么火花,心下也就坦然了。 清冷的月辉一泻而下,白舒望着这轻柔无垠海面,满心想的都是一句“楚色入衣寒”。白舒不禁长叹一声,他这一生怕是再也无法见一面那与自己阔别已久的楚地了。 颜丹晕托腮望着海面出神,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白舒心下感叹:“这多像是当初刚刚遇到的自己的萧雨柔啊!” 只可惜白舒没有薛冬亦那般决然,不然现在白舒也不会对“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有如此深刻的体会了。 “薛冬亦是现任魔宗宗主捡回来的孩子,从小在宗里就身份低贱...”白舒见气氛刚好,便低声为颜丹晕讲述起了薛冬亦的事情。从魔宗到紫桑别院,又从那院落讲到太虚。 于是一个出身低微,在宗门里看似风光,实则处处受人欺压,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的小人物的形象,在白舒的讲述和颜丹晕的想象之下,愈发的清晰起来。 薛冬亦曾经确实是伪君子的做派,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白舒愈发的虚伪,而薛冬亦则活成了一个真小人。 真小人总是比伪君子要强的,强的还不止一星半点。 听完白舒所有的话之后,颜丹晕长叹一声,这叹息声中竟浸透了悲哀,在白舒的讲述之中,颜丹晕仿佛亲身经历的薛冬亦凄苦的一生。仿佛他就是那个郁郁不得志,只能曲意逢迎的少年,是那个在三更半夜去厨房偷东西吃的少年,那个雪夜梅下独自叹气的少年。 白舒能从颜丹晕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丝的迷离,这时候白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错事。 如果一个男人有故事的话,那么他的故事说给谁听,谁就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他。 白舒看了看逐渐西沉的月色,想规劝颜丹晕几句,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白舒心里清楚,这少女的情思,说是没有用的。 “颜姑娘,白某还有事情,先走一步。”白舒忽然起身,抱拳行礼,想把这个寂然的东海留给颜丹晕一个人。 颜丹晕却不理白舒的告别,反而是满脸严肃的问他:“白舒,你说人这一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问白舒这个问题,董色没有问过,叶桃凌没有问过,萧雨柔和罗诗兰更不会问。 于是白舒认认真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不过片刻,白舒就给出了答案:“人活着为了什么,要看这个人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之上。” 颜丹晕顿时来了兴趣,转过身背对着东海,抱着膝盖坐在月色之下,长裙散乱,抬头用那双剔透的眸子望着白舒:“愿闻其详。” 白舒略一沉吟,说道:“人活一世,不外乎为了功名利禄,术法情缘。” 白舒负手而立,长衣被海风吹起,他面对着苍茫东海,神色唏嘘道:“底层百姓穷尽一世,也不过是为了生存二字。有余力者,追名逐利,染一身铜气,此为下者。” 白舒目光落在远处银色的海面之上,继续说道:“高位者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各行各业,也包括这琴棋书画,无非追寻一个登峰造极,此为中者。” 白舒说到这里立刻闭口不语,这便是言语间的玄妙,有些话留有余地,吊足了人的胃口,听起来才最是有趣。 颜丹晕果然急忙追问道:“依你所言,何为上者?” 白舒洒然笑道:“读书人怀天下而求至理,以浩然之气而立天地。修道者逆阴阳之乱,求长生而违天命,不惜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此乃大勇。二者皆以为上。” 颜丹晕霍然起身,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被白舒一番言语所触动,她接着问道:“若人活一世,为情之一字,依你所言,孰上孰下乎?” 白舒就等着颜丹晕问这句话,不假思索道:“人若为情,可为上者,亦可为下者。若为感情纠缠,双方祸乱,便为下者...” 白舒一字一句道:“若为情字成全,方可为上。” 颜丹晕闻言面色惨然,心中已明白白舒的良苦用心,却犹不死心道:“若用情至深,沧海桑田不改,那又如何?” 白舒回答她道:“足可以令人敬佩,仅此而已。” 此言一出,颜丹晕下意识的浑身一激灵,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东方鱼肚不知何时已经微白。 此刻颜丹晕重新审视白舒,眼中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她对着白舒行道家礼节,一揖及地,久久没有起身。 白舒笑着问她:“颜姑娘,你这又是为何?” 颜丹晕这才起身说道:“多谢白师兄教导,我这才知道为什么白师兄年龄虽小,可太虚上下的年轻弟子,都唤您一声师兄了。” 白舒满意的点点头,从古至今,年龄都不能用来衡量一个人的身份和地位,达者为先,只有放下世俗这些关于身份的条条框框的束缚,才能够更加清醒的看待这个世界。 颜丹晕见白舒脸上挂满了笑意,这才又道:“往日对白师兄多有得罪,还望白师兄莫怪,丹晕在这里给白师兄赔礼道歉了。” 颜丹晕说着又要拜,忽然觉得脚下生起一阵微风,顶着自己的双膝向上抬。她抬头再看,白舒神色日常,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心下更觉得惊奇。 yqxsw.org 颜丹晕便忍不住问白舒道:“世间都传言白师兄在陵武城被天启境界的高手打的修为尽失,这莫非是假的不成?” 白舒想起易癸那一指,小腹之中还是隐隐作痛,但他还是一脸轻松的笑意,说道:“那一日我修为尽失不假,气海都被那老鬼给我搅得粉碎。” 颜丹晕小口微张,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怎得如此心狠手辣。” 白舒想到被自己整的鸡飞狗跳的星院,苦笑道:“也怪我当时行事不知分寸,不过现在我已经彻底恢复了修为,道行还有所精进。” 颜丹晕这才放下心来,又问白舒那两阵风是如何吹起来的,太虚观道法三千,可有这一门道法。 陆静修的事情白舒说不清楚,便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两 人又说了几句话,白舒便催颜丹晕早些回去。 颜丹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只是说了一会儿话,一整晚就已经过去,天色都已经是蒙蒙亮了。 白舒为了避嫌,自然要和颜丹晕分开回去,又不放心道:“回去若是慕灵她们问起我来,你就说没见过我。” 颜丹晕点头,这才心事重重的从海岸边离开,向着桃林深处走去。 她刚走不过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舒心中更是奇怪,这一晚该说的话已然说尽,这颜丹晕还要说些什么,更何况依白舒看来,颜丹晕也不是这般扭扭捏捏之人。 白舒便开口道:“颜师妹可还有事情,不妨直说!” 颜丹晕便依言道:“白师兄可是和罗师姐吵架了?” 白舒一愣,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颜丹晕会在此时此刻提起罗诗兰的名字。偏偏这事情又不好解释,难道让白舒告诉颜丹晕,因为自己不满罗诗兰因为自己父亲的原因才对自己好,和罗诗兰翻脸了么。 这事情白舒越想越觉得羞愤,不管怎么说罗诗兰都是对自己好的,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做这样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可白舒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 于是白舒反问颜丹晕道:“为什么这么问?” 颜丹晕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说:“观里现在都是这么传的,我禁不住好奇,也四下打听了一番,此刻忍不住想向你求证。” 白舒顿时一脸黑线,面色难看的像是黑面无常。看来不管是到了任何时候,好事永远是女人的天性。 颜丹晕见白舒脸色难看,又小心翼翼的说道:“而且平日在观里罗师姐没少给我脸色看,这次回去,见到我就像是没看见一般,整个人也像是丢了魂儿一样。” 白舒一愣,想到那一日雨中的分别,想到罗诗兰回到太虚观里那不声不响的抗议,污浊不堪的衣裙。白舒想到她第一次见自己时的拥抱,那只淡蓝色的纸鹤,暴雨中凌空而立的秋水... 白舒心中情丝百转,这世上当真是没有一个人,像罗诗兰对自己这般的好。 “白师兄?”颜丹晕见白舒兀自发愣,低声问了一句。 白舒苦涩一笑,感慨良多道:“是闹了一些小矛盾,却是不碍事的。” 颜丹晕看白舒的神情,就知道事情绝不像白舒说的这样简单,她心中好奇更重,犹豫再三,还是鼓足勇气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萧雨柔、罗诗兰和叶桃凌这三个女子,你最喜欢哪一个?” 白舒不可置信的望着颜丹晕,根本没有想到她能问出这种问题。可惜的是,颜丹晕只提到了三个名字。 片刻之后,白舒回过神来,没好气道:“滚滚滚,问的都是他娘的什么问题!” 颜丹晕见白舒真的生气了,这才吐了吐舌头,急急忙忙的跑开,边走嘴里还边嘟囔道:“那四时不谢的荷花都凋了呢,罗师姐放着好好的荷花塘居不住,去住什么灵堂,也当真是可惜...” 第三百八十四章 寂寞 再往后面的话,白舒没有听清,但荷花已谢这句,他可是听得真切。闻听此言,白舒心里忽然出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那片只属于他和罗诗兰的荷花塘,给白舒留下了太多珍贵美好的回忆,如果人分开了,就连仅存的回忆都不能圆满么? 临海的崖岸,白舒面对着那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驻足良久。他的心里飞速的闪过诸多念头,有前世,也有今生,有雨中的寻眉,也有花房的师姐。大多数时候白舒都不懂得如何去拒绝女人,也在情海之中一度沉沦,却走越远。现在他是时候,迷途知返了。 就当罗诗兰是个梦吧,白访云、凌问儿都是梦,解决完东洛的事情,让叶桃凌也成为一个梦吧! 白舒从日出一直站到日落,终于在入夜之后,打听清楚太虚门人的住处,与门中弟子碰面,住在了一起。只不过这一次四派论道的名额,没有白舒的份了。而白舒从没有争名逐利的心思,也自然乐得清闲。和当年燕京那次旁观四派论道一样,几年过去了 ,白舒再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经历着四派论道,心境上却有了完完全全的转变。做人就是这样,站的高度不同,眼界自然也就不同。 就这样白舒在连翠峰小住了三日,整日不问术法,只是感悟山水自然,倒隐隐有了几分山水闲人的架势。 连翠峰自东可以望海,面南则可以俯瞰深涧,深涧之中桃香浓郁,更有飞鸟鸣涧,浮云丛生。白舒盘膝临涧而坐,身前一寸,就是千刃绝壁。浮云和山风纠缠着白舒的衣襟,发出嘲哳之声,反复吟唱着一首无调的歌谣。 如果说这世间真的有一眼望过去就能让人分出高低的境界,那么这一刻白舒的境界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深不可测。只有白舒自己心里清楚,他在这涧口盘膝而坐整整三日,狗屁都没有感悟出来,反而心中愈发的急躁。 xiaoshuting.cc 冬日就像白舒心头一块腊肉,过一日便割下一刀,叶桃凌一日不能和星陨做到绝对的契合,白舒就要在东洛多耗一日,这算来算去,少得是和董色相处的日子。 天色将晚,萧雨柔走到白舒身后,望着白舒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的身影,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师兄?” 白舒没有动作,可声音却低低的响起:“嗯?”这声音低的就像是山风某一刻的鸣响,叫萧雨柔听不真切,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萧雨柔愈发觉得白舒陌生,咽了咽口水道:“你在这里一坐就是三日,喊你吃喝都不理我,你可别吓我。”萧雨柔说着,声音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颤抖。 白舒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漫不经心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过身来,笑着望着萧雨柔,神色淡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惬意,谁也不知道此刻白舒心里的焦急和担忧。 白舒安慰萧雨柔道:“你多虑了,还记得师姐能辟谷修炼么?我现在走的可是同师姐一般无二的道路。” 萧雨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收 住,思量片刻改口道:“绝愁峰今晚有一个宴会,他们都过去了,现在连翠峰上就只剩下你我二人...” 萧雨柔话没说完,白舒却明白萧雨柔的意思,点头道:“来了剑宗数日,他们确实是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了。”白舒说着抬眸望着萧雨柔,话锋一转道:“怎么,你也想去看看?” 萧雨柔乖巧的点头,白舒却莫名的心痛,甚至紧跟着眼角抽搐了一下。 从前的萧雨柔爱白舒,爱的肆无忌惮,遇到这种事情,一定是欢天喜地的拉着白舒过去的。可现如今呢?白舒在萧雨柔的眼里只看到了怯懦和小心翼翼。 换言之,甚至有几分卑微的味道。 萧雨柔见白舒不说话,又补充道:“四派的人都去了,我也想去,但我怕有人欺负我。” 这一刻白舒看到了一个复杂的萧雨柔,明明是不想让白舒孤独,却言不由衷的说自己怕受人欺负。 白舒毫不迟疑的起身,在萧雨柔期许目光的注视下,挽了挽凌乱的长发,又腼腆的对萧雨柔笑了笑。 白舒在怀中摸索了半天,却找不到束发用的发簪,只好从怀中随意抽出一张符纸,当做绳子,在脑后扎了一个单辫。 “走吧。”白舒和煦的声音在山间响起,听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切。 萧雨柔蹬着大大的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白舒,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白舒。若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来形容,有些不恰当,但的的确确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是干净利落的短发,不是披散着的长发,更不是一丝不苟的道鬓,只用一张金色的符纸,就将脑后的长发尽数归于修整。秀气中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这一刻萧雨柔忍不住有些脸红心跳,她不敢看白舒的样子,只是低头看着脚下,走在前面,为白舒引路。 两人沿山路而行,上了绝愁峰之后,就分道扬镳,萧雨柔去找太虚的门徒,白舒则独自靠在灯火阑珊处的一颗桃树之下,望着不远处的热闹景象。 这一刻,白舒与其他人只隔着几颗灯影稀疏的桃树,可一面是声色犬马,另一面却淡若天涯。 谁能说的清楚,此时此刻他们与白舒的距离,是远还是近呢? 众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笑着,冬日的寒夜并没有冻结彼此的距离,反而令人更加渴望温暖。白舒远远的望见薛冬亦在和萧雨柔说话,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夏雨柔看薛冬亦的目光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情意。 白舒自顾自的点了点头,或许萧雨柔和薛冬亦在一起未必是一件坏事。 “喂,白舒,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在白舒出神间,颜丹晕凑了上来,那语气中分明透着几分惊喜。 白舒淡淡的扫了颜丹晕一眼,不禁感叹,她和萧雨柔当真是两类人,萧雨柔会沉沦在悲痛之中不可自拔,而颜丹晕却有着自己独有的一种自愈能力,不管受了什么样的心伤, 都能很快的振作起来,用笑容迎接未来的生活。 白舒咂咂嘴道:“没什么,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消除了最初的敌对关系,颜丹晕对白舒倒是丝毫不觉的生分,她没有在意白舒不咸不淡的态度,反而热络的凑了上来,努努嘴,指着薛冬亦和萧雨柔的那个方向道:“看到没有,他和你师妹凑在一起了。” 白舒没好气道:“雨柔不也是你的师妹。” 颜丹晕一时哑口,神色也由惊喜,转变成了落寞。 过了半晌她才略带悲伤道:“现在我才真的明白什么叫做寂寞。” 白舒情不自禁的笑了,他问道:“你看到这桃花开了没有?” 颜丹晕没有介意白舒这一句废话,她答道:“自然是看到的。” 白舒苦笑:“那我问你,这桃花开了几朵?” 颜丹晕被问的愣住了,灯火阑珊之下,那桃花的颜色有些泛蓝,具体是几朵,颜丹晕还真没有留心过。 白舒苦涩一笑道:“这桃花开了一十七朵,你若是连这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说自己真的寂寞呢!” 颜丹晕的目光从桃花之上移开,落在了白舒的脸上,白舒的皮肤比起最初的白皙,现如今已经暗下来些许,终于是看起来不那么秀气。他的头发被一张符纸随意的挽在脑后,虽然没穿道袍,但身上就是分明有一种道韵透体而出。 仿若生是道门的人,死是道门的鬼。 颜丹晕开口有些恍惚:“师兄...” 在白舒面前,颜丹晕不敢说自己读懂了寂寞,因为白舒是一个寂寞到可以数清楚桃花的男人。 颜丹晕离开之后,徐慕灵、李月溪和余秋寒等人都相继来找过白舒。白舒虽然身处于一个边缘地带,却仿佛是整场宴会的中心,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在栖身于角落的白舒身上。 而白舒却发自内心的厌倦了这些没有意义的交流,他站起身来,准备回连翠峰去。就在白舒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望见在远处的水池边,有一个蹲在池塘边的黑衣男子,貌不惊人,却又格外的引人瞩目。如果把场宴会比作是一场风暴的话,那么此刻这个风暴之中便有两个旋涡,除了白舒之外,他也是众人所关注的焦点。 白舒略一思索,大步向那个男子走了过去。 随着白舒的动作,四周交谈的声音霎时间小了很多,谁都想知道白舒这次主动起身,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舒有些厌烦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因为此刻落在白舒身上的每一道目光都是如此的刺眼。充满审视和疑问,尽是每个人内心之中,最卑劣的恶意。 随着白舒的靠近,他终于看清楚那个黑衣男子在做什么,白舒嘴角挂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白舒走到那蹲在池塘边看锦鲤游曳的男子旁边,也默不作声的蹲在了他的旁边,白舒就像是和朋友打招呼一般,漫不经心道:“孟克之?” 第三百八十五章 善缘 孟克之低头看着水塘,专注的有些过度,连白舒的发问也是置若罔闻。 白舒并不奇怪孟克之的反应,因为以孟克之的身份和地位,不是谁喊他的名字,他都要应声的。 白舒伸手搭向孟克之的肩膀,微风拂过,白舒长袖被吹成一道柔波。 在外人看来,白舒这一举动轻柔自然,就像是要和多年老友勾肩搭背,一诉离别之情一般。 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孟克之,是能随随便便被人搭肩的吗? 白舒手掌刚刚落在孟克之的黑袍之上,孟克之的一只手就已经抓住了白舒的手腕。孟克之的掌心烧着黑色的火焰,他抬起头来,充满疑惑地望着白舒。 白舒只觉得黑焰烧过的地方隐隐有些刺痛,他带着玩味的笑容,又和孟克之打了一个招呼:“孟克之,你在看什么?” 白舒说话的语气,好似二人是旧相识一般,如果从第一次四派论道开始算起,那么白舒与孟克之确实算是旧相识。 孟克之的眼神更加迷惑了,但他旋即放开了白舒,又低下头去注视着池塘。 白舒知道孟克之在疑惑什么,白舒现阶段周身没有任何灵气波动,每一次呼吸都和天地韵律契合在一起,他要不开口说话,只站在孟克之身后,甚至还不如一阵微风起眼。 白舒蹲在孟克之身边,两人此刻都是闭口不语。眼前的池塘之中水草交横,水流无声的流向山下,柔波之中一条条身材娇小的锦鲤,在水草之中穿行无忌。 白舒以前只听说过孟克之是个呆子,可今天白舒才算是第一次见到,很少有人会像孟克之一样,只看池鱼戏水,能看得如此专注。 白舒深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在谈事情之前,谁先开口说话,谁就落了下风。就连路边卖包子的都知道,吆喝着卖给别人,远比不上人家主动过来问。 2kxiaoshuo.com 白舒和孟克之身后的人越聚越多,他们虽然没有直勾勾的盯着白舒看,可白舒知道这些有意无意聚拢过来的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大家喜欢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道法天才,在孟克之面前碰一鼻子灰。 白舒需要做些什么,来打破此刻场间微妙的静谧。 白舒当着孟克之的面,在掌心画了一道水牢符,白舒这个动作做的很隐晦,只有天知地知,水池中的鱼和孟克之知道,白舒身后的人,对此毫无察觉。 接着白舒把手掌伸进池塘之中,在水草中摸索了几下,在孟克之不解的目光之下,白舒把手掌拿了出来,用另外一只手遮着,送到了孟克之的眼前。 孟克之下意识的凑上去看白舒的掌心,只见白舒的手掌之中,有一条锦鲤在无声的游弋,白舒的手心就是一方浅浅的池塘,那些动态不可捉摸的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成为了此刻白舒值得炫耀的一个小把戏。 白舒只给孟克之看了一眼,就把手掌重新伸向池塘,那水牢在触碰到池塘的一瞬间化作泉流,汇入水塘之中,那鱼儿也顺着白舒的手掌滑落,重新归于自由。 在外人眼里白舒就像是在水中捉了一尾鱼,给孟克之看了一眼,又重新丢回池塘,这其中的小细节,却不为外人所知。 可孟克之却忽然笑了,笑得那么的憨厚和淳朴,他的眼神之中同时也流露出了一种渴望,对于白舒这个小把戏的渴望。 白舒也跟着笑了,笑得温和素雅,凝滞的气氛宛若积雪消融一般迅速掠去。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白舒早就 知道名满天下的孟克之不可能是个呆子。他素日观鱼,不如是说在体察水的流动,就连第一次四派论道他躲入冬湖之下,这也是一种暗示。 孟克之的内心是一泓秋水盈波,最次最次也是一个上善若水的境界。只不过他身上狂暴的烛龙黑火,由不得孟克之做一个像水一样柔和的人。 白舒拉着孟克之的手,在他掌心之中轻轻画下水牢符的笔划,那柔顺带有自然之力的纹路,让孟克之止不住的兴奋。 白舒低声问了一句:“学会了吗?” 孟克之摇摇头,拉着白舒的手,在白舒手心里描摹了一遍。纹路丝毫不差,但想做到成符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白舒对孟克之点了点头,孟克才说道:“我记住了!” 白舒又拍了拍孟克之的肩膀,这一次孟克之没有按住白舒的手。 白舒缓缓起身,准备转身离开,孟克之也随着起身,似乎还要送送白舒。 白舒转身走了两步,忽然站住了脚,头也不回的问道:“我日后请你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这是白舒的一个试探,孟克之要是回答好,那么就说明他不是外人眼中那个懵懂的呆子。 因为白舒今天给孟克之展示的不仅仅是一道水牢符,更是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一旦孟克之掌握了水的力量,那么他突破天启,也就指日可待了。 白舒微微侧头,等着孟克之的回答。 片刻之后白舒身后响起孟克之的声音:“没问题。”那声音里面分明带着一丝木讷,可白舒却听出了大智若愚的味道。 白舒潇洒的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绝愁峰,整个过程之中,孟克之甚至都不知道白舒的名字。 白舒走了之后,孟克之继续蹲在池塘边看鲤,只不过他的手指不自觉的在掌心描摹着什么,在外人看来,孟克之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呆子,可只有白舒清楚,孟克之远不像他看起来那样简单。 盛名之下无虚士,能混到四派第一人这个位置的家伙,怎么可能是一个心智发育不健全的傻子呢? 这世上懂得藏拙的人很多,隐藏自己的缺点,把自己伪装成八面玲珑的模样,外刚内柔,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也不过是泛泛之辈。懂得藏巧的人,外柔内刚,把刀锋隐藏在自己的柔软之下。这种人一旦出手,定能一招制敌。 毫无疑问,孟克之这种对手,要比叶桃凌可怕的多,因为叶桃凌会清清楚楚告诉你你的死期,孟克之则会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隐藏在你的身后给予你致命的一刀。现在白舒甚至开始怀疑,孟克之和叶桃凌比试那几次,输多赢少,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水份。 白舒不想和孟克之成为敌人,所以他主动示好,用佛家的话叫做结下一个善缘,未来会开结出什么样的果,那就不是白舒所能预料到的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尽数被薛冬亦收入眼里,他目送着白舒远去,白舒脑后那束发用的道符格外的显眼,符纸本是黄色,可在白舒身上却显得有些发白,和他的黑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道是为什么,久别重逢之后的白舒给薛冬亦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现在薛冬亦越来越搞不清楚,白舒想要做什么了。 薛冬亦阴沉着脸,微微眯起了眼睛,身上的杀气已经难以抑制。薛冬亦心里清楚,白舒就是横在他和萧雨柔之间的一座大山,白舒不死,萧雨柔对白舒的那颗心,也就不 会死。更不要说白舒还肩负着振兴道门的责任,薛冬亦又岂会让魔宗屈居于太虚之下。 不得不说这一次来东洛见到白舒薛冬亦很开心,他还真怕白舒失了修为之后,躲在太虚不肯出山呢。 薛冬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胸中激荡的杀气,他知道想找白舒麻烦,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等待一个最佳时间,用最光明正大的手段,将白舒斩于刀下。 花影散乱,人声渐稀,这一场晚宴吃到快子夜,众人各自散去,只剩下孟克之还蹲在原地,这场景落在薛冬亦眼里,如同望见蹲在地上的一条大狼狗。 薛冬亦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笑容,语气却听不出丝毫的傲慢:“他们都走光了,咱们也回去吧。” 这话听着像是询问,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一丝命令的味道。从薛冬亦境界超过孟克之的那一刻,他的心态已经完全发生了改变,曾经被孟克之支配的压抑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豪情和畅快。 这一切都离不开白舒的帮助,优秀的对手,就是薛冬亦最好的磨刀石。只不过磨刀的方式不对,刀也有可能被石头毁了锋芒。 孟克之缓缓起身,意犹未尽的望了池塘一眼,憨厚的笑道:“今天这个地方不错!” 薛冬亦看孟克之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道:“这有什么,回头我带你去更好玩儿的地方。” 薛冬亦声音爽朗,一扫之前的阴郁,可他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孟克之在剑宗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又怎么可能没来过这绝愁峰呢。连薛冬亦这种在孟克之身边十数年的旧相识都没能看破孟克之的伪装,他所做的这一切,足可以说是成功了。 孟克之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掌心里还动个不停。 薛冬亦没有察觉到孟克之的敷衍,反而一脸好奇地道:“今天白舒找你说了什么?” 孟克之没有犹豫,回答道:“他说他也喜欢这些。” 孟克之这句话一语双关,这些可以是智者心目中的水,也可以是他和白舒共同所痴迷敬畏的自然力量。 语言的魅力在这一刻被孟克之发挥的淋漓尽致。 薛冬亦却不以为然的咂咂嘴,他反而是规劝孟克之道:“白舒那小子是骗你的,他跟你说什么话,你可都不要信。” 这是薛冬亦下意识的反应,可孟克之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一脸严肃的盯着薛冬亦看,直把薛冬亦看的浑身发毛。 孟克之一字一句道:“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薛冬亦下意识的紧张,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觉得孟克之的眼神说不出得吓人。孟克之面有难堪道:“我又不会害你,总之你小心一点总不算什么坏事。” 孟克之歪着头想了想,无所谓的说道:“反正我觉得他挺好的。” 孟克之说着,又继续向前走去,手指还在暗中动作,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描摹。 薛冬亦这才松了口气,踏着后半夜的寒霜两三步追了上去。 孟克之心里清楚,想伪装成一个呆子,绝对不能靠着一味的听话和顺从,他更需要表现出呆子认死理儿固执的那一面,这和表面的听话好糊弄就形成一松一驰的两种状态,这也正是孟克之高明的地方。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薛冬亦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管是一生宿敌带给他的阴影,还是他被恩情所负累的人生,又或是他那镜花水月的情缘,这些或许,就都是命。 第三百八十六章 千年之后的重逢 夜色已深,山风不知何时偃旗息鼓,归于寂然。整个东洛剑宗一片静谧,白舒盘膝闭目于深涧之前,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忽然间白舒睁开眼睛,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抬首仰望着漫天星斗。 今夜是一个朗夜,无风无霭,天地间清明荡澈,星辉之光纵横四海,好不炫彩夺目。繁星之中东方星宿明亮,隐隐在夜空之中织成一张大网,星阵之中两颗主星更是格外的明亮,只不过这两主星一颗在正宫之位,另外一颗却向南方偏移。而此时此刻,第二颗主星隐隐有了归位之势。 白舒负手而立,仔细端察星象,星阵连成一道长河,摇摇指向东洛的山巅。白舒顺着星阵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顿时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在叶桃凌天启之后,沛然剑气横扫东洛,方圆数里都不会升起雾霭,可此时此刻,东洛的山巅竟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如同东洛剑宗的一片禁区。白舒心里清楚,那是剑宗的剑冢所在,他曾经和宗主登上过一次剑冢,踏着漫天星河封剑。 白舒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最终还是离开了住所,往剑冢的方向行去。 越过长长的阶梯,白舒终于登上了云端之上的剑冢,在剑宗之上站稳的那一刹那,白舒甚至有一种站在世间最高峰的错觉,恍惚间白舒分不清楚,这里究竟是天上,还是人间。 “你来了?”就在白舒精神恍惚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白舒吓了一跳,连忙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身素衣的宗主站在剑冢的雾霭之下,脑后用玉簪盘起云鬓,正笑眯眯的望着白舒。 白舒赶忙见礼,毕恭毕敬的道:“宗主,您怎么在这里?” 宗主对白舒招了招手,白舒上前几步,凑到宗主身前。宗主亲昵的伸出手来,揉了揉白舒的脑袋。 “你也看见星了?”宗主笑吟吟的问道。 白舒点点头,他不懂观星,只能根据星象的排列推测出一些最基本的信息,若是再往深了探究,白舒却是做不到的。 宗主抬头望着夜空中灰蒙蒙的雾霭,心情似乎是格外的好,她意味深长道:“主星归位,这是好事情啊,这可是千年以来,头一遭呢。” 白舒不明所以的望着宗主,却琢磨不透宗主话里面的意思。 宗主没有接着说下去,反而话锋一转问白舒道:“好孩子,你身上可带了什么东西吗?” 这话问的白舒一愣,他下意识的把手伸进自己的怀里,此刻白舒身上除了董色的香囊和叶桃凌的发簪,就只剩下一堆皱皱巴巴的符纸了。 白舒对宗主摇摇头,回答道:“我并没有带什么特别的东西。” 宗主又笑了,她笑得是如此的讳莫如深,宗主接着问白舒道:“我曾经刺过你一剑,你可记得?” 白舒的思绪瞬间回到了那一个午后,宗主用纸折了一柄剑,刺向了自己。就在这回忆电光火石的一刹,白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宗主笑着对白舒点了点头,然后宗主又拿出了一柄纸剑,白舒只看了一眼,就惊的说不出话来。只因为宗主那柄纸剑,和白舒在小书阁七层拿到的那柄纸剑一模一样,厚重的质感,泛红的色泽。 白舒仍然清晰的记得陵 武城的春天,星院之上叶桃凌被星阵炼化时的场景,那包裹着叶桃凌缓缓上升的星障,天剑术斩不破,千剑阵搅不碎,就连九十九道杀字神符组成的符阵都没能撼动其分毫。到了最后,还是白舒用着红色小剑摇摇刺了一剑,才在星障之上撕了道口子,把叶桃凌从化星的边缘救了下来。 白舒从怀中拿出自己那柄纸剑,暗红色的纸剑此刻忽然一闪一闪的发出光亮,如同有生命一般,畅快的呼吸了起来。 白舒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忽然之间,白舒手心中的纸剑传来了灼人的热度,烧的白舒手一哆嗦,那暗红色的纸剑顿时坠入风中。于此同时,宗主手中的纸剑也被她丢了出来,两柄纸剑在风中飞舞,紧紧的缠绕在一起,又迅速的分开,你追我赶的奔逐,像两个久别重逢的亲人。 剑冢之上,红光大作,将云上雾霭染成绚烂的朝霞。说时迟那时快,两柄纸剑忽然分离,剑尖相对,猛然碰撞上去,两柄纸剑顿时化为齑粉,点点红色散开,如同花粉虹雾。片刻之后,红雾散去,空中红色光华迅速收敛,最终汇聚在空中横悬的一柄宝剑之上。 珠光宝气隐去之后,这剑还散发着微微的红光,表面是暗哑色的金底,上面盖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朱砂红。 此剑剑长全不似普通制式的三尺三,打眼看过去约莫有五尺多长,造型古朴,气息浩然,算是当之无愧的一柄长剑。 白舒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胸腹间熊熊烧起了一团烈火,那是爱剑之人对于神兵一种近乎本能的占有欲。 那长剑微弱的红光映在白舒的眼瞳之中,更如同一团妖异的火焰,闪烁的火光之下,是白舒那最为原始和野性的贪婪。 白舒自从将星陨赠给了叶桃凌之后,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一把像样的名剑,更何况纵使四国的铸剑师齐聚,也难以找到一位能锻造这么一口长过五尺的宝剑,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白舒的神色变化被几步之外的宗主尽收眼底,可宗主此刻的激动,比起白舒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宗主喟然长叹道:“一千年了…一千年…谁能想到你们两个竟还有重聚的那一天…” 宗主言到此处,情绪不自觉激动起来,竟禁不住老泪纵横,眼泪落在宗主的素衣之上,灼出了一块块暗色斑点。 白舒这时才回过神来,也终于收起了对于宝剑的觊觎之心,光是看宗主这个反应,也知道这柄剑对于剑宗的意义非同凡响,说不定还是东洛剑宗的镇派之宝。 白舒想到这里,抬头遥望漫天星斗,只见东洛星宫之中两颗主星已经合二为一,归于正位,高高悬挂在东洛星宫之巅,如同漫天星斗之中睥睨天下的帝王。 白舒心中微微一叹,自知自己难以染指宝剑,便爽然道:“恭喜宗主宝剑失而复得,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宗主抹掉脸上几滴老泪,颇为疑惑道:“你怎知这宝剑是失而复得?” 白舒自然知道宗主为何疑惑,因为这两柄纸剑其一,是白舒从太虚小书阁七层之上取下来的,现在二者合二为一,最多算是珠联璧合,却谈不上什么失而复得。 白舒没有直接回答宗主的问题,反而漫不经心抬眸看了一眼夜空,宗主顿时恍然大悟,连连拍手道:“ 你看我这一高兴,都成老糊涂了,今夜若你不来这剑冢,我也要去找你的。” 白舒微微点头,随即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宗主,这东洛剑宗的宝物,怎么会跑到我们太虚去呢?” 白舒还记得自己上小书阁时的情景,当时第一个木盒子是竹简,第二个木盒子是杀字符,第三个木盒子就是这柄纸剑。 杀字符并非太虚祖师所留下的六道神符之一,而小书阁第七层却是太虚祖师所设下的须弥芥子、袖里乾坤的大神通。这说明存放杀字符的那个木盒子,原本是装了其他的东西,只不过到后来,别人取走了而已。 wucuoxs.com 那么白舒就需要弄清楚两件事情,其一,第二个盒子里面曾经装的是什么,里面的东西现如今又去了哪里?其二,那柄纸剑是不是太虚祖师亲手放进第三个盒子里面的,这和东洛剑宗有什么联系,为什么第三个盒子没有禁制,可以轻而易举的被人打开? 宗主面对白舒疑惑不解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缓缓道出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传说天地初开之时,天地间有一道鸿蒙剑气,这剑气不断被天地灵气淬炼,最终一分为二,化成一阴一阳两柄古剑,遁入山林…” 再次听到有人说起这段故事,白舒依旧止不住的唏嘘,白舒有预感,他即将揭开一个太虚和剑宗共同守护了上千年的秘密。 宗主说到这里,停顿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跟白舒叙述整个事情的经过,又似乎是还没做好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的准备。 白舒望着宗主那满头银丝,目光之中满是耐心与尊重。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接着提问,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谜底揭晓那一刻的答案。 沉默良久,宗主才继续说道:“这两柄古剑一阳一阴,阳剑遁入太虚后渊,化千仞巨峰,阴剑落于东洛剑池,蛰雪藏于水…” 宗主话没说完,话中还有很多未尽的意思,还有很多未挑明的事情,可白舒只听这一句话,他立刻就明白了。 白舒狠狠一拍大腿,脱口而出三字:“洗剑池!” 宗主点头道:“没错,那阴剑落下的地方,正是洗剑池中。” 白舒心潮澎湃,连连念道:“洗剑池…原来是洗剑池!” 白舒终于知道为什么剑宗和太虚都有一方一模一样的池子,名曰洗剑,这洗的不是别的,正是上古两把阴阳神剑之一。白舒这时候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每每注视洗剑池的时候,都会在池底看到若有若无的光点。 再结合着阴阳二剑都在太虚这个消息,白舒终于看懂了太虚观的道脉,阳剑在后渊,阴剑在山门,这一阴一阳二剑,正是太极图的两个阵眼。 白舒想明白这其中一切,不由得状若癫狂,这个一直困扰着他的最大的问题,终于水落石出。 白舒咬牙切齿道:“干他娘的,原来是在阵眼的位置,我早该想到…我早就该想到的啊!” 白舒对自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只有宗主一个人默默静立,看着白舒在那里又哭又笑,像个傻子一样。 “孩子,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剑宗的剑,会跑到你们太虚观去吗?宗主一句话将白舒的思绪拉了回来,在很多问题没有弄明白之前,白舒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守心 宗主话一出口,白舒狂喜的神色顿时有所收敛,白舒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有些过分激动了。这段时间陆静修对白舒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如果曾经的白舒是江中肆意妄为的浪头,那么现在的白舒已经有了几分古井无波的味道。 怪只怪白舒从宗主口中得到的这个消息分量太重,这承载了太虚和剑宗数代的兴衰过往,揭开这样一段往事,由不得他白舒不激动。 白舒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恢复了那波澜不惊的状态,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春风的和煦和洒脱,白舒抱拳说道:“关于这段太虚和剑宗的往事,弟子愿闻其详。” 宗主慈眉善目,闻言眼儿弯弯的笑了起来,缓缓陷入了回忆:“当年太虚祖师不远千里来拜访瑶姬婆婆,两人一个是年过花甲的老头子,一个是才刚刚过了豆蔻之年的纯情少女...” 宗主低声诉说着往昔,眼眸低垂,神色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她笑语盈盈道:“可谁想到两人相遇,却是一见如故,瑶姬婆婆甚至留太虚祖师在碧落山上小住了几天,你可要知道,剑宗当年可是立了规矩,非当世剑修不得留宿。” 宗主一番话说得随意,白舒听着却暗自心惊。当年太虚祖师开山立派,于四国之内独领风骚,那种风华绝代的雄姿,当世自然无人能出其左右,若是遇到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还真有可能擦出什么火花来。 白舒倒不是臆测,他从宗主的语气神色和所言字里行间的意思中能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宗主没有给白舒更多思考的时间,剑冢之上宗主的故事还在继续着:“两人素未谋面,太虚祖师的到访显得有些偶然,但如果你结合着鸿蒙剑气所化的那两柄古剑来看,这二人相遇又是必然。” 白舒微微点头,毕竟太虚和剑宗相隔千里,太虚一脉是道门,和剑修也扯不上什么干系。 宗主望着场间悬在半空的那柄长剑,唏嘘道:“两人促膝夜谈之下,聊到了这两柄古剑之上隐藏的两招剑法,阳化一斩,摧山填海。阴化一刺,破尽万法!道祖和婆婆互换了剑招,婆婆另使这一斩一刺两招,合称为天剑术,作为东洛剑宗的不传秘法,因为其威力过大,所以只有历代的剑宗宗主才有资格修炼。现如今剑宗之中,只有我和桃凌会用这天剑术。” 白舒喃喃自语道:“破尽万法...破尽万法...”白舒落寞一笑,这才明白为什么星院之中,这小小的一柄纸剑能在星辰之力形成的屏障之上,撕开一道口子。阳斩是成线成面的进攻,气势磅礴,无坚不摧。而阴刺是把所有的力量从线和面上抽离,凝聚在一点,爆发出一个最强的穿透力。孤以阳斩,可凭一人之力横扫千军。若阴阳逆乱,化面为点,一剑便可破尽万法。剑道术法的全部精髓,便就在于此,尽收于这一斩一刺之间。 白舒那一瞬间落寞的神色,并没有逃过宗主的眼睛,宗主忽然开口问白 舒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道门,还是剑修?” 剑冢之中微微吹搡的山风归于寂然,白舒被宗主问地愣在了原地。他固然是道门,可这一路走来,又离不开一个剑字,不仅如此,白舒还有魔宗的传承,还有陆静修教给他的自然法则,在修行上面,白舒很难给自己下一个纯粹的定义。 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把一条路走到登峰造极的程度,这或许才是一条正确的道路,而像白舒这般,道术赶不上罗诗兰,剑术更拼不过叶桃凌,更不要提他那半吊子的魔宗路子和对天地的感悟了。 综合来看白舒似乎是个人生赢家,可单单拿出一条来看,白舒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这对白舒而言,或许也是一种悲哀吧。 面对宗主的问题,白舒久久的沉默,宗主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这世间向来没有学以驳杂者能成就一番万法皆通,你们太虚道藏三千,就算是你观观主,他又能保证这三千道法都能登峰造极吗?” 宗主神色严肃的摇头,说道:“有心探索这世界的诸班奇妙,本是一件好事,但你必须要在这乱花丛中,找到你最青睐的那一朵。” 白舒抬头望着宗主的眸子,宗主的眸子颇有神采,透露着几分鼓励的意味。 白舒砸了咂嘴,似乎是猜到宗主要说什么,连忙回答道:“其实不管是道门也好,剑宗也罢,我没想过要成为一个万法皆通的传说,我只是这一盘棋中一个不起眼的过河小卒...” 白舒言尽于此,话里面的意味却足可以让宗主好生揣摩。 宗主沉吟良久,才幽幽一叹道:“你可知你这一番话,让你错失了天剑术中那剩下的一招,你可知你同时错过的,还有这柄传承了千年的灵剑?” 白舒点了点头,不无可惜的说道:“这确实是一个遗憾了,不过东洛剑宗,是她叶桃凌的宿命,是我娘的宿命,却不是我的宿命。” 白舒垂首,兴致索然。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求董色的师父方倩教自己暝晦幻境时的场景,那时候白舒只知道索取,却不懂得恪守。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是他白舒的东西,谁也拿不走,不是他白舒的东西,他也不会妄自伸手。 以目前白舒所掌握的本领,自保已经绰绰有余,复仇更是不在话下,这传承了千古的神剑,和天剑术中剩下的那一刺,不学也罢了。 白舒的反应出乎宗主的意料,她微微发愣,旋即释然,望向白舒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赏,此刻宗主心里再清楚不过,时过境迁,白舒已经有了惊人的成长。 宗主便也不强求,继续说道:“道祖和婆婆便各自制作了这两柄承载了天剑术剑招的剑,赠与对方,两剑合一时,便以此刻这种形态呈现在人们眼前。” 宗主话头到此一顿,艰难道:“这事情本已了结,天剑术一共两式,剑宗和太虚共享古剑的招式,可后来,祖 师婆婆打赌输给了你们太虚的祖师爷,把上古阴剑输给了你们太虚。” 宗主长叹道:“从此之后太虚山门多了一方洗剑池,而那刺的一式,也随着古剑的离去,逐渐失传,一直到了今天。” 至此白舒才算是清楚了事情的始末,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两柄上古神剑都在太虚,也解释了那两柄红色纸剑的归宿,只不过... 白舒好奇道:“我还有一事不解,我们太虚的祖师爷,究竟和瑶姬婆婆,打了一个什么赌,又是怎么输掉的?” 宗主脸上颇有唏嘘之色,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白舒微感遗憾,心里暗暗记下此事,准备找个机会,从陆静修嘴里问出些消息来。 雅文吧 一段尘封了千年的往事,在白舒和宗主的低声细语间,缓缓落下了帷幕。 剑冢之上除风声再无杂响,那柄承载了天剑术的宝剑就安安静静的悬停在空中,等待着被人握住,等待着在世间,大放异彩。 宗主上前一步,准备用手摘下宝剑,就在宗主的手贴近剑柄的瞬间,那宝剑顿时霞光大作,砰的一声发出闷响,将宗主的手弹了出去。白舒只见霞光中宗主的云袖一甩,她整个人就被反震的退了一步。 这是天启修为的绝世高手退的一步,这宝剑无人操控,竟有如此神威,莫不是这剑同太虚后渊那柄剑一样,也是有剑灵存在的? 白舒略感诧异,连忙上前扶住宗主,低声问道:“宗主,没事吧?” 宗主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说道:“这剑冢头冢历来都是空冢,就是给它留的位置,怎么今日双剑合璧,竟不愿意归冢长眠?” 白舒闻言一愣,这才想到上次来剑冢的所见所闻,剑宗剑冢沉寂着剑宗历代的名剑,除了那几柄赫赫有名诸如惊杀之类的名剑,还设两冢在前,分别是乾沧和坤熹的剑冢,至于最靠近天涯的那孤零零的一座空冢,白舒还真没想过这冢是为哪柄剑所设,能号令剑宗千剑,定然是不同凡响。 到今天白舒才知道,原来这承载了天剑术的灵剑,才是剑冢之中千剑的头剑。 宗主面色阴晴不定,见白舒还在沉思,忽然对白舒使了一个眼色,说道:“你来试试!” 白舒被宗主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有些发懵,他略一犹豫,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摘下那柄灵剑,却又迟疑着不敢出手。 这是剑宗的传承,他白舒取下来又算是怎么回事,更何况,这柄剑宗主都取不下来,凭他这样一个剑修之中的过河小卒,焉有成功之理? 白舒想及此处,欠身一礼,又退了回去,说道:“还是让叶桃主来取剑吧!” 白舒话音未落,那柄悬停在空中的灵剑忽然剑尖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的向白舒刺了过去,这一剑来得突然,势头惊人,竟似要在顷刻之间,将白舒毙于剑下。 第三百八十八章 千剑朝宗 白舒虽然被这灵剑突如其来的攻势吓了一跳,可他经历了这么多的江湖磨练之后,此刻的修为已然不能小觑,电光火石间,白舒大手一挥,横扫过自己的身前,在灵剑刺过来的瞬间,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墨色虚极障。 白舒低呵一声:“致虚极,守静笃,万古不化!” 白舒面前的虚极障刹那间清辉大作,在一瞬间照亮的剑冢之上的夜空。 若是让太虚门人见到白舒这一面虚极障,恐怕要惊掉下巴。常人用虚极障不过是淡墨色太极图一闪而逝,像白舒这种灵力实质化,且大放异彩的,不敢说是绝无仅有,但也绝对称得上是不可多见了。 灵剑迎着虚极障,狠狠的刺了上去。白舒对自己的虚极障有信心,只要不是天启境界以上的高手,这一面虚极障定能坚守不破,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在灵剑和虚极障交锋的那一刹那,白舒还是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止不住的发虚。 剑尖与虚极障相触,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虚极障光芒消逝,点点碎裂,如同一面摔碎的镜子,灵剑穿障而过,继续向着极退而去的白舒刺了过去。 白舒面容坚毅,手掌上翻,对着那柄灵剑,隔空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那些点点碎裂的虚极障,随着白舒的动作又再次凝聚起来,点点片片攀附在了灵剑的表面,如同在夜空之中织起一片荧光闪闪的大网,紧紧的将灵剑缠住,硬生生的要止住它刺向白舒的势头。 宗主在一旁看的暗自咋舌,低声赞道:“守以本心,溃而不乱,避其锋芒,适时而动...” 宗主言尽于此,可语气中赞赏的意味,却难以道尽。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才这种怪胎存在,有人生来就比别人更加适应战斗,也有人生来就对道法多那么一分感悟。看白舒战斗,像是在研读军书兵法,又像是看一曲歌舞,赏心悦目。 灵剑在虚极障织成的大网之中攻势陡然一滞,剑势未尽之际,一道赤红色剑气破空而去,直取白舒面门。 白舒被追击之下,心头火起,猛然稳住身形,右手半张成爪,在身前一扫而过,伴随着白舒右手的移动,他右手划下的轨迹之中,虚空凝结出了一柄长剑。 白舒双手握剑,下盘微沉,以剑做刀,竟狠狠一下冲着拿到赤红色的剑芒劈斩了过去,气剑所过之处,风雷阵阵。 两剑相交,灵气与剑芒溃散,场间云销雨霁,忽然间没了任何声息。 “呸...”白舒歪着头轻啐了一声,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渍,以虚极障成网和化气为剑这两招白舒还是第一次尝试,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白舒和旁人最大的区别本就在于对于灵气的控制,再加上陆静修所传,此刻的白舒运用起任何道法,都像是如鱼得水,龙门也不过一跃而过,算是堪堪入了化境。 白舒看着空中悬停着的灵剑,挥挥手让灵气大网散去,嘴角挂笑,想到这灵剑破尽万法,竟还拿自己没有办法,不免有些得意。 可白舒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见宗主的提醒:“小心了。” 白舒这才注意到,这灵剑光华一转,便面色泽竟从暗红色变成了淡蓝色,攻势重聚,又向白舒刺了过来。 白舒此刻顾不得风度,张嘴骂道:“道爷可没有觊觎之心,何苦追着道爷不放呢?” 白舒一句话出口,宗主才算是明白,白舒确实生是道门的人,死是道门的鬼。 宗主幽幽一叹,提醒道:“傻小子,它是在教你天剑术的另外一式,还不好好看着!它现在在问你,究竟学会了没有?” 白舒闻言一愣,他刚才只顾着经营自己的防守,却并没有花多少心思在研究对方的进攻之上。宗主此刻的提醒不仅是恰到好处,更是醍醐灌顶。在任何战斗之中,研究自己对手的进攻,绝对是让自己变强的不二手段。 1200ksw.net 但在战斗之时,又讲究一个全神贯注,由不得任何分心,能在组织好自己攻势和防守的同时,还能花心思去摸清楚对手的攻势,这无异于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但幸好,此刻是白舒在战斗。 几个回合之后,白舒也渐渐摸清楚了这灵剑的套路,这根本不是什么亡命的追逐,而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交流,这灵剑似乎是在用一种极为独特的方式,向白舒传授那招失传已经的天剑术。 此时此刻,不仅是游走在刀光剑影中的白舒,就是在一旁旁观的宗主,也是受益匪浅。 不知不觉,东方已经鱼肚微白,剑冢之上吹来的山风带着一丝桃花的香气,白舒终于在一个转身之后,用手捉住了这灵剑的剑柄。 活跃在剑冢之上的灵气顷刻间不再沸腾,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沉寂了下去,山风偃旗息鼓,寒月敛芒隐华。 白舒捉住这柄追杀了自己一整晚的灵剑,借着微弱的月光,举在面前观瞧。 剑身用古篆文刻着几个小字,剑身铭文为:浮生梦,皆散尽。 白舒仰天长叹,暮霭之下的天空,就是蒙在碧落山上的一层薄纱,连月光都像是被染色,灰色和黑色交织缠绕在一处。 宗主问白舒:“你学会了吗?” 白舒没有说话,依旧抬头看着天边那挥之不去的雾霭,他脑海中还在不断揣摩剑身上留下的六字铭文。这似乎是一个故事,又像是一种告诫。 浮生梦,皆散尽! 世事到头,难道是一场空吗? 白舒忽然抬剑,摇摇指向东洛之穹的银河,举重若轻的一刺。 整个碧落山的灵脉随着白舒的动作抖了一抖,然后那浩如沧海的磅礴灵气如同奔流一般汇入白舒头顶那一片夜空。 剑冢之上瞬间发出了砰砰的,不绝于耳的闷响,如同鼓点般的奏起,一块块封冢的石碑翻起,露出了里面尘封着的历代名剑。 尘土飞扬过后,夜空之中的雾霭消散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浩瀚星河之下,隐隐发紫的璀璨星光,而星光之下,是剑宗之巅一荒冢,千剑齐鸣,似杜鹃啼血 ,又像是骨销钢迸。 星光下的白舒长衣飘飘,衣衫上沾满了月华和星辉,脑后那束发用的符纸在夜风之中猎猎作响,似乎他随时都有可能御剑乘风而去,仿若他只是一位偶然谪落东洛的仙道人罢了。 仙道人此刻手持灵剑,享受着东洛千剑朝宗的最高礼数,上千年来,剑宗没有一人能做到这一点。 白舒是会阳斩的,也是他不辞辛苦把阴刺带回东洛,是他在星院解救叶桃凌的时候,让灵剑感受到自己一往无前的剑意,他带着它来到了东洛,他获得了它们的认可,这一切究其有因,缘起缘落,也不过是时也命也四字。 宗主看着星辉之下的白舒,眼睛像是被山风吹进了沙子,竟有了几分泪眼婆娑的味道。她仔细审视着这些垂首朝拜的历代名剑,她从小就能如数家珍的说出这些名剑背后那一个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宗主喃喃道:“千剑朝宗!千剑朝宗啊!这一定是我剑宗的盛世,乾坤二宗出了桃凌和白舒二人,宗门兴衰,也全靠你们二人把持了。” 白舒没想到宗主一句话,就把自己归于东洛剑宗,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便将灵剑收起,负手于背后。 随着灵剑敛芒,剑冢之上千剑又齐刷刷的归于冢穴,继续沉眠于此。白舒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说道:“这剑身铭文有六字,便是浮生梦,皆散尽。” 白舒思索道:“这灵剑的名字,第一个字便是一个梦字,而若为皆散尽三字做解,以梦组词,不外乎梦散,梦尽,又或是梦陨,梦殇。” 白舒不屑的笑笑:“这些字也太过于轻浮,怎能配上它的绝世风姿。” 白舒微微眯起眼睛,抬首遥望漫天星河道:“这人世间的每一个梦,不管编织的多么绚烂,多么美好,也终于有成空的那一天。” 白舒想到了凌问儿,想到了白访云,想到了罗诗兰和叶桃凌,也想到了自己遥远的前世。 白舒凝望着星河中那些绚烂梦幻的斑斑点点,想到了曾经凌问儿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这漫天银河之中的每一颗星,都代表着尘世间的一个人,人去了没有关系,他还会在遥远的星河之中,为点亮你的眼眸而闪耀着。 白舒还记得凌问儿用手指着夜空时,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幸福的笑颜,她说:你爹爹不是不爱你,只是不能够陪在你身边,但他会用另外一种方式,默默的守护着你,陪伴着你的成长。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舒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想到了白访云留给自己的福泽,想到凌问儿对于自己的照顾,或许在别人眼里白舒是个没有家的可怜人,但白舒心里清楚,他所得到的爱,远比任何人要多得多。 “有些梦或许并没有散尽,并没有消失,它们只是离你远去了,在一个星辉阑珊的地方,继续沉淀着这些美好的过往。” 白舒闭眼,那些星辉也在刹那间被关在了白舒世界的外面,他确定道:“这剑的名字,就叫做梦离吧!” 第三百八十九章 十年一剑苦(1) 三日之后,碧落山上空紫气不散,剑宗飘雪,点苍峰上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四派论道,这是白舒参与的第三次四派论道了,只不过这次和第一次一样,白舒只是一位看客。 遥想当年燕京那次论道,孟克之一人独领风骚,铩尽天下翘楚。再忆那日太虚论道,叶桃凌风华绝代,未曾一遇敌手。 今日东洛论道,叶桃凌和孟克之第一次同时在场,两个人却都不在参加论道的名录之中,包括白舒他自己,也只能是远远观望,不能在四派之中取一个头名,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了。 时近正午,此刻台上比试的是太虚和剑宗的两名弟子,这二人白舒都不曾眼熟,叫不出名字,却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颜丹晕一直站在白舒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平白惹了白舒的清静。白舒还真没想到,颜丹晕在卸去那层对白舒的防备之后,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有亲和力。 “师兄,你说这一局是咱们太虚赢呢,还是他东洛剑宗的弟子更胜一筹?” 颜丹晕今日着柚红色纱裙,外面罩一袭绛红色棉绒披风,披风上还带有兜帽,白色毛绒嵌边。颜丹晕此刻缩着脖子,藏在兜帽下面避雪,她今日略施粉黛,面颊上有两抹极淡的绯红,如同她衣着的柚色一般可人清甜。修长的睫毛之下,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媚眼,如丝如棉,如柳如烟。 随着颜丹晕的开口,白舒周身笼罩着一层清甜的果香,望着眼前的颜丹晕,白舒甚至能看到她披风之下若隐若现的曼妙身材。 白舒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似乎某一瞬间,颜丹晕有些像白舒的娘亲,这种相似不止是容貌上的共通,更多的是一种感觉。 白舒便在心里想着,凌问儿年轻的时候,在东洛度过的每一个雪日,是不是也像颜丹晕一般,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颜丹晕见白舒发愣,不满的撅起了嘴巴,戳了白舒的腰一下,重复道:“喂,师兄,问你话呢,听不到么!” 颜丹晕话音刚落,还不等白舒反应,她忽然又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与此同时白舒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是东洛血桃的气息。整个东洛就只有一个人能给白舒这样的感觉。 白舒刚要回头,眼前却骤然闪过一道火焰,紧跟着一个红衣女子就擦着白舒的肩膀穿了过来,从容不迫的挤开了颜丹晕,俏生生的站在白舒的面前。 那女子手中握着的一柄红色油纸伞,也随即撑在了白舒的头顶。 眼前的女子若不是红衣墨发,白舒还真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愿意为白舒撑伞的人曾经有,只不过白舒没有好好珍惜,他没想过以后还会有别人这样待自己。 白舒忽然笑了,那种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笑,他很高兴见到叶桃凌,他嘴角咧开,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白舒本就俊朗不凡,只不过心里积压的事情多了,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此刻这一个和煦的笑容落 在众人眼里,属实是出人意料。 他二人青衣白衣,此刻真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白舒上下打量着叶桃凌,最终目光落在叶桃凌手中的星陨之上,笑着问道:“叶桃凌,准备好了吗?” 1200ksw.net 叶桃凌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回头看了颜丹晕一眼,目光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颜丹晕脸上的神情有些怅然,毕竟她是被叶桃凌生生挤开到一边去的。 叶桃凌对白舒微微点头,把伞递给了白舒。 白舒下意识的接过伞,不解的望向叶桃凌,叶桃凌也在望着白舒,二人的目光在炽热的鼻息之间交汇,白舒看到了海崖之上那道风中倩影,叶桃凌看到了浮在东海之上,歪歪扭扭的白舒二字。 毫无征兆的,叶桃凌用腾出来的那只手牵起了白舒的手,她拉着白舒往山下走去,嘴里说道:“走,我带你去看海!” 众人瞠目结舌,眼看着叶桃凌一手握剑,一手牵着白舒,共撑一伞愈行愈远。只留下颜丹晕呆愣在原地。 寒风中传来白舒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乎是疑惑间向叶桃凌发问道:“叶桃凌,你要看海,怕不是走反了方向。”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追了上去,紧接着其他人都追了上去,只剩下那两个比试的弟子,在点苍峰清理出的比试台上针锋相对着。 这一次叶桃凌没有带白舒去东海边,她走过洗剑池,沿着亘长的山路,一步一步往下,最终走到了鼎城的城门外。 鼎城高大的城墙依旧,只不过城上没有守卫,城池中也没有炊烟和鼎沸的人声,城门门板之下的石砖之上,枯枝腐叶点点,被压在了薄薄一层积雪之下,看起来说不出的残破和落寞。 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残冬,叶桃凌来过这里,那时候鼎城不像此刻这样落败。 随行而来的众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纷纷默不作声的站在远处,他们有幸成为叶桃凌十年一剑苦的见证。 李月溪来了,薛冬亦和孟克之也来了,人群越聚越多,剑宗之上打杂的弟子来了,厨房老师傅也来了。还有很多衣着各异,年龄各异的人,都来了。说不定这些人里面,还有蛰伏于剑宗的,天启境界的老怪物。 白舒忽然有些紧张,他下意识的抓紧了叶桃凌的小手。白舒的手被寒风吹得很冷,而他手心里面叶桃凌的小手,则更加的冰凉。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舒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冷汗,他紧紧的握着叶桃凌的手,把叶桃凌的手握的发白,变形。 白舒愈发的紧张,众人的目光落在白舒身上,犹如芒刺在背。 叶桃凌对白舒笑了笑,那笑容分明有些勉强,白舒的心跟着一紧,叶桃凌的一颦一笑,已经足够牵动白舒的心了。 叶桃凌抿了抿红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呵出了一阵白气,说不出话来,紧跟着叶桃凌的双眸就有些泛红,不知道那双满是坚定,却在这一刻泛起涟漪的眼眸之下,酝酿着什么样的情 绪。 白舒下意识的拉过叶桃凌的手,捧在自己的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 叶桃凌一愣,紧跟着松开了白舒的手,仍然是一手执剑,空出来的那只手,出人意料的轻轻环住白舒的腰肢,她靠进了白舒的怀里,将自己的脸贴在了白舒的胸口。 白舒感觉自己怀里纳进了一块万古不化的寒冰,可一下秒白舒胸口又感觉到了一股炽热的鼻息,他扔掉了那柄略显多余的纸伞,任由伞面上漆绘着的血桃跌入白雪之中,触目使人惊心。 白舒双手紧紧的环抱住了叶桃凌,他掌心按在叶桃凌的背上,感觉着红衣之下叶桃凌的雪嫩肌肤。 今日叶桃凌尚留下一只手执剑,可白舒却在这一刻抛开了自己的全部去拥抱了他。 没有注意到,人群不起眼处,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娇小身影,滚烫的眼泪落入冰凉的白雪之中。 这不是白舒第一次拥抱叶桃凌,在天一居上,在太虚后渊,甚至是在小渔舟上的那个夜晚,可白舒从来没有一次感觉时间过得是如此的漫长。 不过短暂的一个拥抱,却让白舒抱出了永生难忘的味道。 这一刻叶桃凌似乎是贪恋白舒怀里的温暖,竟然有些不愿意离开,只不过叶桃凌知道,是时候了。 她推开了白舒,倔强的偏头,却止不住掉下一颗眼泪。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拎着星陨独自踩着积雪,走向了风雪之中这座空城,她终于能用自己的方式,宣告曾经的回忆,这一生的痛苦,已经到了末日。 叶桃凌到最后还是没能说出那几个字,那些在心里重复过了千百遍的话,话到了嘴边,叶桃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却用这样一个拥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白舒愣在原地,痴痴的望着叶桃凌的背影,叶桃凌背后的红衣衣摆上面绣着一只金凤,那只 金凤在无穷无尽的火焰之中燃烧着,她似乎是在承受着巨大的苦痛和折磨,又好似是将要在这熊熊烈火之中---涅槃重生。 白舒终于忍不住想上前一步,却忽然撞在一道淡青色的屏障之上,似乎是从叶桃凌踏出一步之后,他们两个就被分隔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面。 白舒没有尝试击破这道屏障,这就像是我们曾经津津乐道的君子法则一样,这道屏障防君子不防小人,若白舒要硬着闯,说不定能闯过,却破坏了赵青墨和叶桃凌的生死之战。 白舒只能眼看着叶桃凌一步步的走向鼎城,离那道残败的城门越来越近,一直到叶桃凌站住脚步,她抬起红袖,用执剑的那只手砰砰砰的敲着城门,高声呵道:“叶桃凌拜城,速速与我---开门祭剑!” 叶桃凌不等自己声音飘远,就一步踏出,周身灵气一震,那厚重的城门就在叶桃凌恐怖的天启境界的灵气威压之下,被震成了齑粉。 那被困在火焰之中的金凤,毫不迟疑的走进了鼎城之中。 十年来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焚毁! 第三百九十章 十年一剑苦(2) “白舒!” 趁着白舒还没回过神来的功夫,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中隐隐透着几分不怀好意。 白舒这才整理好情绪,转身看着眼前这个人,蹙起了眉来。 “薛冬亦...”白舒低语一声,下意识的念出他的名字。 薛冬亦对着白舒温和的笑了笑,叙旧般道:“一年时间过去了,想必你在修行一途,已经大有长进。” 薛冬亦说着晃了晃手中崭新的朴刀,那邀请白舒比试的意思,不能够再明显了。从薛冬亦拿到这柄新的朴刀开始,到现在这刀上还没有见过任何人的血。去年的四派论道,薛冬亦虽然胜了白舒突破了境界,可他的朴刀也碎成了一片一片,这一次他本想借孟克之的手除掉白舒,可孟克之却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愣是不相信白舒是一个一等一的高手,不愿意和白舒拼个你死我活。 几番犹豫之下,薛冬亦还是决定自己动手,这不仅仅是为了斩断萧雨柔的心魔,更是因为薛冬亦要替董色讨一个说法。此刻叶桃凌和罗诗兰都不在白舒身边,这是薛冬亦对白舒下手的最佳时机。 白舒望着薛冬亦寒光闪闪的朴刀,忍不住笑了,他背上还背着剑冢里的头剑,也是从来没见过血的,白舒真没想到,还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互相交错,迸射出了火花,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白舒注意到人群中萧雨柔和颜丹晕二人的神情,心里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妥,如果今天和薛冬亦对上,不管谁占了便宜,似乎受伤的都是白舒这边太虚观里的小姑娘。 想及此处,白舒干脆敷衍似的抱拳说道:“薛公子境界高深,实力超绝,白某人甘拜下风...” 白舒说着说着忽然打了个哈欠,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道:“我就不陪薛公子活动手脚了。” 白舒的表现让薛冬亦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薛冬亦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管什么时候,白舒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充满了蔑视,他究竟是哪里不如他白舒,怎么就这么让他看不上眼。 薛冬亦那吃了死苍蝇一样的表情着实让白舒觉得精彩,他有心想戏谑薛冬亦几句,便调侃道:“白某和薛公子相交不深,不过细细想来,我们第一次相见看了场大火,第二次相见有幸见到残刀,不知道咱们这一次相见,又会让我看到什么?” 白舒说的是自己和薛冬亦前两次的交锋,二人相对各自或多或少都吃了些亏,不过要从面子上来算的话,白舒始终都是占了上风的。 果不其然,薛冬亦一听白舒这翻话,顿时觉得怒火中烧,这满天下的人,薛冬亦就瞅白舒是如此的不顺眼,当下强压着怒气,阴阳怪气的讽刺道:“人人都说你是太虚观的道法天才,可今日你在我面前,竟然都没有悍然一战的勇气。” 薛冬亦望向白舒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他不屑道:“难道你去年说再见面是要杀了我,只不过是你小子嘴硬说出来的屁话吗?” 白舒这一年风雨飘摇的游荡在外面,时间虽然不长,但经历的事情却属实不少,从声望如日中天,再到陵武城修为尽毁,紧接着又接手了陆静修的一系列考验。薛冬亦要是不提,白舒还真忘了自己曾经说过要杀了他这件事情。 说白了还是因为白舒从来都没有把薛冬亦放在眼里,而已以现如今的形势,若是杀了薛冬亦,他与萧雨柔和颜丹晕的关系又要如何处理呢? 白舒抬眸望着一身黑衣的薛冬亦,又看了看人群之中一脸严肃的颜丹晕和满目担忧的萧雨柔。 爱阅书香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白舒,等待着白舒的回答。 “我师弟失去了修为,你莫不是不知道吗?”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白舒的沉思,是徐慕灵走了上来,为白舒找一个台阶下。她一脸愠色,对薛冬亦道:“要不,我陪你打一场?” 不等薛冬亦回话,白舒就招呼着徐慕灵回去,低声感谢道:“徐师姐,多谢你替我解围,不过这始终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不劳烦徐师姐费心了。” 白舒语气诚恳,将徐慕灵劝了回去,然后望着薛冬亦,无可奈何的说道:“薛冬亦,改天吧!” 白舒说完也不看薛冬亦那张臭脸,转身回到了那道淡青色屏障前面,一脸忧色的望着鼎城的入口。 城门之后并不是空旷无人的街道,而是一片浓重的迷雾,让白舒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就在白舒心下担忧之际,薛冬亦忽然在白舒身后嘟囔了一句:“说白了你还是个靠着女人生活的软蛋,而且还是一个朝三暮四的软蛋!” 此言一出,空地之上气氛顿时一滞,人群中安静片刻,紧接着又议论纷纷。 薛冬亦把朴刀砰的一声戳在了地上,质问白舒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白舒是有一门亲事在身的,那你现在和叶桃凌厮混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 白舒身子一颤,忽然间被薛冬亦问得有些措手不及。知道白舒和董色的事情的人不多,偏偏的,他薛冬亦算是一个。而且薛冬亦不仅认识董色,他还是曾经董色最好的朋友,今天薛冬亦说出这番话来,不为自己,就是替董色咽不下这口气。他本来想在击败白舒之后再质问白舒的,却不想白舒这次硬是当了缩头乌龟,不敢与自己一战。 薛冬亦见白舒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你真的以为你配得上她吗?你今日在东洛的所作所为,就是在玷污她往日里对你的情意,你这个混蛋!” 这一番话说到最后薛冬亦几乎是怒吼着喊了出来,丝毫不留情面的刺破了白舒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伪装,把白舒感情背后所有的污点都赤裸裸的摆在了明面之上。 白舒在薛冬亦的唇枪舌剑之下如遭雷击,他口不择言道:“你胡说,我和叶桃凌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白舒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解释自己的所做作为,他更加没有意识到,今天 这样一番话不仅承认了自己的心虚,也辜负了叶桃凌的一片情义,彻底失去了剑宗的人心。 一时之间围观的剑宗弟子都对着白舒怒目而视起来,垃圾和人渣之类的骂声不绝于耳。 白舒也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淡然和风度,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手足无措起来。 “我呸!”薛冬亦一口唾沫狠狠的啐在白舒的脚下,咬牙切齿道:“你在太虚和叶桃凌同吃同住你们这是朋友?你把自己的佩剑送给叶桃凌也是因为朋友?你不远千里来为叶桃凌助阵,也是朋友?那你今日和叶桃凌的牵手和拥抱呢,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做这些只是因为,叶桃凌是你的朋友?” “你别说了!”白舒一声大喊,就一句话喉咙已经显得有些沙哑。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怒目而视死死的盯着薛冬亦。 薛冬亦却不吃白舒这一套,情绪激动道:“我偏要说!” 薛冬亦用手指狠狠一指萧雨柔,对白舒厉声呵道:“你对她呢,难道也是朋友吗,白舒你敢不敢问心无愧的告诉我,你除了对和你一起纵火的那个女子之外,对任何人,都没有过逾越身份和礼数的行为和想法!” “你敢吗?”薛冬亦狠狠的咬着牙齿。他对白舒的厌恶,一直以来都是有原因的,他没想过要像今天这样把白舒搞的身败名裂,但是事情恰恰就在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今日之后所有关于白舒和叶桃凌那些浪漫美好的传闻,都将在白舒此刻的狼狈之中,彻底变了味道。 白舒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如薛冬亦所言,白舒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问心无愧,他曾经有过一瞬间对萧雨柔真的心动,他今天站在鼎城外面,心里也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对叶桃凌的感情。 剑宗中人看白舒的眼神变了,就连太虚观的同门看向白舒的眼神也变了。 良久之后,白舒才沙哑着喉咙说道:“我对不起她。” 白舒说这话时的神情像极了一头灰头土脸的丧家之犬。 薛冬亦却不买白舒的账,毫不留情的说道:“你根本就不配和她在一起,你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垃圾!” 寂静,这一刻鼎城之外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风声,也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薛冬亦那一句有人生没人养,还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蒙着面纱的娇小身影,忽然往白舒的方向走去,她仰着脖子,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不经意间让寒风吹干了自己的眼泪。 轰隆一声闷响,以白舒为中心,天地间的灵气好像忽然间炸裂开来,人群被呼啸而来的灵气推得倒飞了出去,白舒眸中闪过一丝血红,他那一身青色衣襟也无风自动,被鼓吹了起来,身后的一头墨发也在灵气的波动之下随风飘舞。 那句有人生没人养在一瞬间点燃了白舒心中所有的怒火,从来没有人告诉过白舒,在对待感情的时候应该怎样去做,但这并不意味着,谁都能说白舒是个没人管教的野孩子。 第三百九十一章 十年一剑苦(3) 鼎城之中雾气弥漫,甚至已经到达了遮天蔽日的程度,看不清街道和屋群。叶桃凌一走进鼎城,就有一种不小心闯进了陷阱的感觉。只不过此刻的叶桃凌没有退路,她也不会后退。 “赵青墨!”叶桃凌高声喊着,声音出口的瞬间,顿时震碎周遭一片迷雾,声音顺着脚下的青石板一路传出了好远,甚至在片刻之后出现了回响。仿佛叶桃凌现在不是在城市之中,而是被人困在了一个容器里面。 以叶桃凌现在天启境界的修为,她能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这赵青墨不仅专门去剑宗之上乱自己的心,还在这鼎城之中设下了阵法。以至于叶桃凌走进鼎城之中,心头不安的感觉原来越强烈。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赵青墨深知真刀真枪的拼杀必然不是叶桃凌的对手,就用这样的方式,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想及此处,叶桃凌更是有一种全力一击打了棉花之上的无力感,当下叶桃凌用更略带愤怒的声音喊着赵青墨的名字,随着叶桃凌的每一声呼喊,她面前的雾气都会被震散一部分。叶桃凌便沿着面前的街道,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鼎城之中搜寻着。 只不过这一场敌暗我明的猫抓老鼠的般的游戏,对叶桃凌来讲属实不利。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叶桃凌几次三番想取赵青墨的性命,却连个正面对敌的机会都没有,当真是令人难受极了。 叶桃凌在迷雾之中转了半天,都没有寻到赵青墨的影子,心里的焦急更甚,四处碰壁之下,叶桃凌忽然长剑一挥,一道剑气就顺着星陨的剑锋斜刺了出去,剑气所过之处,浓雾溃散,街道旁的房屋也纷纷在尘土飞扬之中倾塌。 不过片刻,叶桃凌所过之处已经一片狼藉,再也看不到任何完整的建筑物,以叶桃凌天启境界的实力,面对这些金石,便如同切豆腐一般容易。 很快,叶桃凌就驱散迷雾,清理出了一块视野较好的区域。但紧接着,叶桃凌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凡是被叶桃凌摧毁的房屋之中,都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容器,随着剑气的纵横,房屋的倒塌,这些容器已经尽数破裂,流出了满地淡黄色的液体。 这黄色液体横流之际,蔓延过地面,发出滋滋的响声,同时,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土腥味,令人恶心作呕。 叶桃凌只吸了一口,登时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按理说天启境界的修为早就应该百毒不侵,怎么被这些寻常事物所暗算呢。 就在叶桃凌思量间,大量的浓雾向叶桃凌涌了过来,浓雾和那淡黄色液体交汇,更是发出滋滋的声响,那种难闻的味道霎时间更加浓郁。 与此同时,叶桃凌全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痒,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手臂上的肌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烂。 叶桃凌剑眉一挑,周身灵气大作,手持星陨从左到右在身前一记横斩,紧接着地面上整个被掀起一层地皮,携杂着浓郁的雾气向鼎城深处飞散而去。与此同时,叶桃凌用自身灵气 在周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灵气屏障,将一切都阻隔在外。 那些迅速溃烂的皮肤,也终于停止了变化,又逐渐长好,恢复了嫩桃般的色泽。 十年前赵青墨能在横尸遍野之际见死不救,十年后他用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叶桃凌还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只不过像这样的暗算不知道还有多少,叶桃凌很难在这种环境之下,一直到保持巅峰状态直到见到赵青墨。 “呼...”叶桃凌长长呼出一口气,逐渐平复自己的心情,心里面不断思索着今日鼎城一战,破局的关键。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赵青墨,可现在自己深陷阵中,极为被动,又要如何找到赵青墨呢。 甚至...叶桃凌神色一变,赵青墨会不会不在鼎城之中,只是空留了这样一座大阵呢? 叶桃凌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感觉自己心里面憋得难受。 叶桃凌的目光扫过手里的星陨剑,接着想到了送自己这柄剑的人。 叶桃凌还记得那一次白舒对自己说过的话: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这样纯粹的人,心里面没有多余的想法,任何困难和阻碍摆在你面前,也不过是一剑的事情。 叶桃凌还记得白舒那嬉皮笑脸的表情,他说:“如果一剑不够的话,就出两剑。” 一念及此,叶桃凌复杂的情绪骤然收敛,在大阵之中居然笑了出来。是了,她叶桃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瞻前顾后了,是因为这一战的结果太重要,所以才导致自己患得患失吗? 叶桃凌自嘲的笑着,白舒他说的对,没有什么是一剑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一剑还不够,那就出两剑。 鼎城一战,赵青墨又是攻心又是放毒,将阴谋诡计诠释的淋漓尽致,而叶桃凌此刻见招拆招,则是彻头彻尾的阳谋。光明与黑暗的较量,亘古不止。 如果我把鼎城掀个底朝天,难道我还找不到你赵青墨吗? 叶桃凌长衣一震,又恢复了最开始那份从容不迫,继续向那些自己尚未涉足的区域走了过去。前方纵使是刀山火海,可接得住我叶桃凌一剑么? 鼎城之外白舒一声怒吼,人已经化为一道残影向薛冬亦冲了过去,薛冬亦那一番话彻底激发潜藏在白舒内心深处的凶性,这一刻白舒丧失了理智,完全忘了陆静修告诉他的修身养性四字,甚至忘了自己身后还背着一柄灵剑。 白舒甚至忘了在自己的身上还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以至于白舒愤然出手,第一式进攻,居然用的是魔宗的烛龙黑爪。 当白舒手上燃起那黑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火焰时,他再一次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那些自以为了解白舒的人,如同脸上被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白舒含怒出手,这一爪不取薛冬亦其他要害,直接冲着薛冬亦的咽喉抓了过去。爪锋破空而来,不仅产生了沉闷的音爆,薛冬亦甚至还能听到白舒整个手骨咔吱 作响的声音。 薛冬亦仓皇之下,只来得及一刀从下至上挑起,不为给白舒胸腹开一道口子,只是单纯的想逼退白舒。 不料白舒根本不躲不闪,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重重的撞在了薛冬亦的刀锋之上,薛冬亦这一刀仓促之下挑起,力道有所欠缺,只见白舒胸口墨色太极图一闪即逝,这一刀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白舒给撞地荡开了去。 下一秒白舒烛龙黑爪擦过薛冬亦的咽喉,薛冬亦只来得及偏了偏头,这一爪才将将抓在薛冬亦的肩头。 呲的一声闷响,薛冬亦衣襟破裂,被白舒在肩头抓下一块血肉,鲜血喷出,溅射在白舒的脸上,薛冬亦的肩头更是森森隐隐见到一点白骨。 薛冬亦惨叫一声,同时一脚向着白舒的胯下踢去,白舒也同时是一脚,和薛冬亦的小腿踢在了一处。 电光火石的一刹,薛冬亦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第一次在近身搏杀之中,感觉到了恐惧。 灵气激荡之后,薛冬亦被人拽着衣领拉到了一旁去,饶是如此,薛冬亦的左腿还是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从脚踝到大腿的衣衫尽数碎裂,整个腿面之上,一片血肉模糊。好在刚才被人拉了一把,没有在顷刻间被踢断骨头,勉强保留了行动之力。 薛冬亦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刚才是颜丹晕上前救下了自己。而一向沉默寡言喜欢和强者较量的孟克之,却安安静静的矗立在人群之中,正用一双冷冰冰的眸子望着薛冬亦,没有丝毫上前插手的意思。 薛冬亦踉跄两步,终于在颜丹晕的搀扶之上站稳了身形,站稳之后的薛冬亦没有丝毫的犹豫,推开颜丹晕又转而向白舒冲了过去。他身上两处伤口之上无声无息的燃起了一层烛龙黑火,将那流血不止的伤口烧灼成焦炭色,止住了流血。 薛冬亦脚下发力,猛地腾空而起,向白舒冲杀了过去,他在心里不停的告诉自己,我薛冬亦这一生拼杀征战无数,我赢过,也输过,但是我从来没有怕过。 薛冬亦高高跃起,朴刀由上至下斜着向白舒斩了过去,似乎是要一刀将白舒的身子斩成两段。 这个时候朴刀势大力沉,攻击范围广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不管白舒近身搏杀如何强悍,他都必须要先接下薛冬亦这一刀,然后才能有贴身战斗的机会。 而这一次薛冬亦的攻击,可不像刚才那在震惊和仓皇之下挥出的那一刀般无力了。 白舒一击不中,眼中绯红杀意更盛,面对薛冬亦的进攻,白舒右手猛握成拳,不过瞬间又微微松开,顿时一柄灵气形成的长剑就被白舒紧紧握在手中。那长剑足有三尺三分,黑气缭绕,散发着摄人心魄的色泽。 “聚气成刃!”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就算是破虚境界的高手,也难以做到白舒这样的程度,毕竟大家控制的是玄妙难以捉摸的天地灵气,谁能做到像白舒这般聚气成刃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第三百九十二章 十年一剑苦(4) 吭哧一声巨响,刀剑相交,白舒双膝下沉,双足被压如泥土之中几寸,双手执剑,剑身几乎已经压在了自己的肩头,却还是单纯靠着腕力,硬生生的接住了薛冬亦这一刀跳劈。 薛冬亦刀势顺着白舒的剑锋一滑,又顺势向白舒的脖颈处砍去。白舒接这一刀的时候剑身已经压在了自己的肩头,薛冬亦的刀锋离白舒的脖颈不足一寸,这一刀若落实了,白舒登时就要被斩首。 薛冬亦纵横江湖多年,不知道靠着这一招斩杀了多少近战中的高手,他目中杀气一凝,毫不留情的斩了下去,猛然转身挥刀间,身上的骨节一阵嘎嘣作响。 “纳命来!”薛冬亦一声怒喝,这一刀结结实实的斩在了白舒的脖子之上。 fantuantanshu.com 人群中的萧雨柔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直吓得花容失色,闭上了眼睛。 呼的破空声响起在薛冬亦的刀下,他这一刀斩到最后,居然斩在了空处,薛冬亦只斩碎了白舒留下的一道虚影。 同一时间,薛冬亦感觉后心处传来一丝冰凉,他下意识的往前就地一滚,玄而又玄的躲过了白舒无声无息的一刺。 白舒一刺不中,两步上前,对着薛冬亦又是一刺,招招直指薛冬亦的要害,显然是已经打出了肝火。 薛冬亦顾不上满身的积雪和泥水,只好脚下发力,继续一个翻滚向后退去,他身上被白舒伤的两处虽然已经止血,但伤口处的剧痛却做不得假,直疼的薛冬亦龇牙咧嘴。 直到这个时候薛冬亦才想到白舒身兼多门太虚观不传密法,刚才那一招,便应该是太虚幻术中的雁归秋水了。 薛冬亦心中念头急转,在白舒下一剑刺来之时,忽然反其道而行之,猛地向着白舒的怀抱撞了过去,趁着白舒旧力未止,新力未生之际,狠狠一刀挑向了白舒的小腹。 白舒急忙撤剑回档,虽然接住了薛冬亦这一刀,手中聚气而成的长剑,却也在这一刀之下,终于难以稳固剑形,被斩作了齑粉。 薛冬亦见白舒手中气剑溃散,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时机,横刀向白舒脖颈斩去。 白舒的反应同样出乎薛冬亦的预料,他也反其道而行之,不退反进,直接错开了朴刀的长锋,撞进了薛冬亦的怀里。 薛冬亦猝不及防之下,竟然弃了朴刀,调转肩膀也向白舒撞了过去,竟是要来一次硬碰硬。 而且薛冬亦这一撞,脚下不动,由腰到肩膀发力,把自己上半身甩成了一股长鞭,最后把全身力量集中在肩头一点,狠狠的抽在了白舒的身上。 砰的一声闷响,白舒被狠狠的撞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就喷出了一口暗红色的血液,整个人如同失控的风筝一般,在地上毫无规则的乱滚着,一直到咔嚓一声撞断了一颗碗口粗的树,才生生止住了去势。 白舒跌停之后,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刚刚被撞到的胸口居然明显凹陷先去了一块。这一次硬碰硬,高下立判。白舒虽然拥有用之不竭的灵气和层出不穷的术法,可在近身搏杀的时候,还是比不过薛冬亦这种自幼在魔宗之中长起来的狠角色。 那些贴身缠杀的招式和技巧,白舒更是一窍不通。 一直到这个时候,薛冬亦才终于喘了口气,问白舒道:“你为什么会我们魔宗的法门?是她教你的?” 直到这个时候,白舒眼中的杀意才慢慢退去,他终于在 剧烈的疼痛之中冷静了下来,他吃力的坐起身,在地上喘了片刻,才回到道:“你看清楚了?我只是见过你们用,就学会了而已。” 薛冬亦自然不信白舒的解释,又接着问道:“那烛龙黑火也是你凭着看看,就能学会的?” 白舒无所谓的笑笑,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来,指尖之上漂浮着一抹淡青色的灵气,这是道家灵气。 白舒对薛冬亦招了招手道:“走近点儿,给我看好了。” 白舒说着,他指尖那抹淡青色灵气忽然发生了变化,颜色逐渐趋近于蓝,又变成了墨色,最后变成了浓重的黑色。 在变成黑色的那一刹那,白舒猛然伸手一抓,抓散了自己凝结出的那一抹灵气,笑呵呵的对薛冬亦道:“看到没有,这是障眼法。” 薛冬亦惊得目瞪口呆,但他还是不可能相信白舒的解释,因为那一刹那那烛龙黑爪离自己的喉咙是如此之近,薛冬亦清清楚楚感觉到了烛龙黑火的烧灼。 白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缓缓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心里想的却是以后有机会要好好学习一下魔宗这些近身搏杀的技巧,不然一旦被薛冬亦这种高手近了身,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如果今天薛冬亦用得不是这厚重刃长的朴刀,而是一柄短匕呢,如果今天和白舒近身厮杀的不是薛冬亦,而是孟克之呢。 白舒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被撞凹陷的地方居然又缓缓的鼓了起来。白舒略带歉意的对在场的人群说道:“今日薛冬亦说我白某,有些地方说得不错...” 白舒这一开口,众人都是一愣,他们没想到白舒被薛冬亦批驳的体无完肤之后,还有提起这件事情的勇气。 白舒愧疚道:“我确实早就有婚事在身,这个我也没有刻意隐瞒过谁。” 白舒神色有些无奈道:“近一年多的时间,我都是和叶桃凌在一起,我不否认我们之间存在很深的感情...” 白舒言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出口。 可白舒还是开口了:“可错都在我,我对不起我夫人,也对不起叶桃凌,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东洛了...” 白舒惨然笑道:“帮我转告叶桃凌,忘了我吧!” 白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地,说不出的萧索和落寞。 白舒爱上董色是理所应当的,可他爱上叶桃凌,却是情不自禁,这一刻放下叶桃凌,更是情非得已。 这一世白舒为情所困,到这一刻他才真的懂得,真的全心全意爱一个人,自己的世界里就不应该有任何别人的影子。 他答应过董色要娶她,却没有给过叶桃凌什么承诺。 如果有来生,白舒会像陆静修一样,养一大堆歌姬舞女,过个三五年就遣散,换一批人。绝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心交给任何人。 白舒说罢就要离开,薛冬亦哪里肯放过白舒,拎着朴刀就冲了上去,他虽然没说话,可那架势,分明就是硬是要和白舒拼得一个不死不休。 白舒脸上顿时堆满了苦笑,一直以来都是他瞧不起薛冬亦,他还真没想到会有反过来薛冬亦瞧不起自己的那一天,甚至是像现在这般,让自己颜面扫地,欲除之而后快。 面对薛冬亦的冲杀,白舒忽然闭上了眼睛,天地间的灵气在这一刻变得活跃了起 来,如同平静的湖面在顷刻间落满暴雨,以一种别样的方式沸腾着。 薛冬亦冲向白舒的速度陡然间快了几分,他明白自己的优势在于近战厮杀,一旦让白舒和自己保持着足够的距离,让他找到自己的战斗节奏,那就是大事不好了。 毫无征兆的,东方吹来温柔的海风,湿湿咸咸的空气中,携杂着碧落山血桃的独特清香。 这漫山遍野的桃花,有一半都是他白舒一个人的,这个冬天它们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盛放在东海之滨的群山中。 空气逐渐变得水润,每个人的衣襟之上都在不知不觉间挂满了银露。阵阵浪潮声袭来,仿若就响在众人的耳边和心头。 那浪潮声声不息,一吞一吐之间,仿佛天地在有韵律的一呼一吸。 群山在震颤,东海在咆哮。九天之上的祥瑞紫气随着海风的吹袭悄无声息的流转。人的视听感官在狂风之中活跃了起来,你能清楚的嗅到空气之中大海、泥沙、桃花的味道。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似乎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就连耳朵里面,也都是滔滔不绝的浪潮。 脚下的大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倾斜似乎是要颠覆。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快跑。”刚才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顷刻间一哄而散,远远地跑出去几百步,都没敢停下回头看上一眼。 “他是什么境界的实力?也是天启吗?”见白舒闭目间呼风唤雨,终于有人忍不住惊恐的问道。 旁边立刻有人应声道:“你见过天启修为的高手,被破虚打地吐血吗?” 议论一直都没有停止,白舒也还没有睁开眼睛。他想画一道真正的神符,此刻他正在尝试和周遭的环境沟通,引动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为自己所用。 这种方式不同于烛龙心法的霸道,只有顺应自然,才能将这道符的威力,发挥到极限。 山呼海啸间,白舒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抬起右手,手指自然而然的在空中描摹着一道柔和的曲线。不得不说,白舒绝对有成为一名神符师的潜质。 虚空凝符对白舒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可是... 可是白舒在画出这道神符之前,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只来得及画出了海字的右半边,可薛冬亦的刀锋已经斩了下来。 薛冬亦还记得白舒上一次送给自己的那道海字符,阴差阳错之下,那道符成就了薛冬亦。今天薛冬亦在东海之滨再次见到这道海字符,他不想让成就自己的这道符,再戏剧性的毁了自己,所以他绝对不能让白舒把这道符画出来。 “杀!”薛冬亦的朴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斩了下去,他要一刀斩碎这道没画完的神符,也要亲手砍下这名未来的神符师最宝贵的右手。 可白舒他只是目光温柔的望着眼前这半道神符,如同看不到薛冬亦一般,他只是想到了叶桃凌的一些事情。 这是她的桃林,更是只属于她的东海。 白舒摊开左手掌心,微一用力,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就从白舒的掌心激射而出,溅碎成三点,落在白舒那没画完的半道神符之上。 这道海字神符差的那三个笔画,在顷刻间被补充完整。 天地间安静了一刻,山林寂然,东海噤声。 只有白舒的声音无比清晰的响了起来:“这是叶桃凌给我留下的一颗眼泪!”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十年一剑苦(5) 鼎城之中,叶桃凌还在浓雾之中挣扎着,只不过此刻的她从容不迫,丝毫没有之前的慌乱之色。随着叶桃凌的深入,这城中的布局也发生了变化。 鼎城的外围都是街道和房屋,而里面这一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的屋群都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排列诡异的纸人、棺材、烛台、招魂幡。所有的一切都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诡谲味道。 如果现在白舒在阵中的话,约莫能看出几分门道,这个阵法和道门中记载的养尸炼魂阵有些相似。棺材养尸,纸人封魂,烛台是灯,招魂幡做引。这阵法若是用的好了,能培养出极为强悍的阴魂和行尸,若是为心怀不轨之人所用,也可以困杀一些不懂阵法的高手。 笔趣阁小说阅读网 叶桃凌见此场景,微微蹙眉,却是没有迟疑,就闯了进去。 刚一进去,叶桃凌就感觉里面阴风阵阵,后颈汗毛倒竖,手脚止不住的发凉。进入阵中叶桃凌仔细观瞧,又有了新的发现,只见阵中每一个纸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的面色如常,神情安然,有的却咧着嘴狞笑着,朱砂笔勾勒之下的眼瞳猩红可怖,简单的笔画之下,却分明透着怨毒的神色。 有的纸人在流泪哭泣,有的纸人满脸痛苦,有的愤怒,有的脸上挂满了乞求。它们给叶桃凌的感觉,不像是一堆纸扎的人偶,反而更像是...活生生的人。 这些纸人身上都是一样,只有面部不同,除了眼睛用了朱砂勾勒,其他地方均是用了黑墨。它们就安安静静的矗立在地上,一言不发,各个好似用吃人一般的目光,在狠狠盯着叶桃凌。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浓雾之中光线越来越暗,叶桃凌只能借着微弱的烛光,来看清眼前的一切。 叶桃凌咬了咬唇,继续向前走着,忽然一个纸人无声无息的滑了过来,挡在了叶桃凌的面前。 那纸人闭着眼睛,神情呆滞木讷,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叶桃凌想绕开他继续向前,可那纸人仿若长脚了一般,叶桃凌往哪里走,它就挡在哪里。浓雾之中,黑暗之下,叶桃凌看不清楚这纸人是如何移动的。 忽然,叶桃凌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惊呼,这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瞳死死盯着叶桃凌,然后双目开始流下血水。 叶桃凌情急之下一剑刺了过去,那纸人在叶桃凌的剑锋之下,顷刻间化为无数纸屑碎片,终于不再挡在叶桃凌的面前。 叶桃凌大口喘息着,惊魂未定,紧接着便抬起手中长剑,将周围的纸人尽数刺成了碎片。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叶桃凌才感觉好了一些,终于没有了那种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 只不过叶桃凌没有注意到,她头上挂着的那些招魂幡,此刻无风自动,飘摇在浓雾之中,诡异到了极点。 叶桃凌加快了脚步,凡是见到纸人挡路,二话不 说就是一剑。渐渐的,叶桃凌发现了这些纸人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威胁,便也不再小心翼翼 ,用更快的速度前往鼎城的中心。 不知道是在浓雾之中走了多久,叶桃凌才慢慢注意到所到之处纸人数量开始变少,而且脚下多了很多白纸碎屑。这些地方叶桃凌好像都曾经来过,她在浓雾之中迷失了方向,在原地来回来去的兜着圈子。 叶桃凌嘴角挂起冷笑,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尝试一剑斩破这个阵法。 可她刚刚抬脚,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叶桃凌僵在原地,又尝试走了几步,这时候叶桃凌才忽然意识到是什么不对劲了。她每次抬脚走路的时候,身后都会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的声响。之前叶桃凌一直以为那是自己走路的时候在空旷的大阵内传去的脚步声。直到此时此刻叶桃凌才发现,那窸窸窣窣的,轻微的沙沙声音,是来自于自己的身后。 叶桃凌猛然回头看去,眼前的一幕让叶桃凌惊的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只见叶桃凌身后几米远的地方,黑压压的站着一大片灰色的影子。 这些影子介乎于实质和透明之间,隐隐可见似乎是个人形,只不过看不清衣着和面容,只能看见一双双血红带着怨毒之色的眼睛,它们正在死死的盯着叶桃凌。每个人都像是飘在地面之上,脚尖点地,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更多的纸人向叶桃凌滑了过来,她一剑接着一剑,将这些纸人斩成碎屑,每解决一个纸人,叶桃凌身后那些灰色影子似乎又壮大一分。 叶桃凌快步向前,她走那些影子就跟着她走,她停那些影子也会跟着停下来。 不知不觉间,叶桃凌已经挥剑斩碎最后一个纸人。在剑气撕碎白纸的声音之中,整个环境忽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四面八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灰色影子毫无征兆的向着叶桃凌的方向冲了过去。 大阵之中所有的招魂幡都无风而动,招展在叶桃凌的头顶,招魂幡被吹起的方向,尽数不偏不倚的对准了叶桃凌。 就在此刻,那些摇曳着的烛火,在一阵阴风的吹拂之下,尽数熄灭。叶桃凌眼前一暗,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叶桃凌干脆闭上了眼睛,短暂的安静过后,叶桃凌的身边骤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凄厉的哀嚎,紧接着一道道灰色的影子瞪着血红的双目向叶桃凌扑了过来,撕咬着抓挠着想要把叶桃凌撕成碎片。 叶桃凌周身灵气鼓动,手中长剑被她挥舞的虎虎生风,所有触碰到叶桃凌剑锋的灰色影子,都被斩成了两段,可很快这些残破的灰色影子又融合在了一起,卷土重来。 无数灰色的影子如同洪水一般向叶桃凌发起着攻势,叶桃凌抬手间虽然灰影碎裂,但却难以彻底将这灰色影子斩杀,这灰色的影子就像是杀不完一样,越斩越多。 就在这棘手的时刻,黑暗之中又有新的异响,砰砰 砰的声音连成一片响起,这是沉闷的棺材盖子被掀飞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叶桃凌的四周响起了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一样的声音。一个又一个高大的黑影向叶桃凌冲了过来。漫天飞舞的招魂幡也在这一刻狂暴的舞动,呲呲的碎裂在空中。这一惊变发生之后,那些汹涌如潮的灰色影子更是发了疯似的向叶桃凌发起了进攻。此时的叶桃凌就像是蚁群之中一只孤立无援的小虫子。 黑暗中,叶桃凌将一柄长剑舞的密不透风,却还是难免跌跌撞撞之下,被这些蜂拥而至的阴魂撕咬抓挠到,这些近了叶桃凌身的黑色影子,虽然都被叶桃凌的护体灵气所弹开,但也给叶桃凌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就在叶桃凌苦苦支撑之际,那些走动起来有着金属摩擦声响的黑影也靠了上来,叶桃凌不知道这东西的深浅,长剑横扫,清理出面前的一片区域,然后惊鸿一剑,凭着感觉迅雷不及掩耳般的点在了那黑影的咽喉之上。 噌啷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叶桃凌这一剑没有刺进肉中,反而像是点在了金属之上。那黑影被叶桃凌点中咽喉,怒吼一声,一爪子拍在了叶桃凌的剑上,将叶桃凌虎口震的发麻,险些丢了剑去。 叶桃凌这一刺无功而返,心里颇有不忿,转而揉身再次上前,剑身吐露出一尺剑气,在顷刻间对着这黑色影子攻了十几剑。刺耳的破金之声不断传来,这次叶桃凌剑锋已经微微入肉,却还是难以给这黑色影子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反而还刺激了这东西的凶性。 那黑色影子嘶吼一声,不顾一切的向叶桃凌扑了过来。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那些灰色影子也再次卷土重来,另外几道黑影也托着沉重的步伐围了上来。 叶桃凌心里清楚,这是危急存亡的一刻,若是再想不出什么办法破局,恐怕要在这个诡异的大阵之中,吃一个大亏。 想及此处叶桃凌不再犹豫,她微微发力从地上跃起,秀足轻点在那黑影的肩头,借力腾空而起。在这大阵之中,一切都被浓雾所阻隔,叶桃凌感受不到来自于天地的浩瀚灵气,更是无法借助自然之力,发挥天启境界本应该有的强悍实力。 叶桃凌需要在这片浓雾之中撕开一道口子,补充自己的灵气消耗,同时也要借助天地自然的力量。 叶桃凌在空中微微侧身,翻转星陨,对着头顶这片雾霭就是一剑,剑气顿时撕碎了迷雾,冲天而起。一道横斩之后,叶桃凌紧跟着又是一刺,剑气划破长空,借着前面一道剑气开出来的通道,瞬间轰击在赵青墨设下的屏障之上。 叶桃凌低声呵道:“给我开!” 话音刚落,那轰击在屏障之上的剑气砰的一声炸开,天地为之一颤,那屏障也紧跟着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点星光从被撕开中的裂缝之中透了进来,短暂的照亮了叶桃凌的面容。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对于叶桃凌来讲,也是足够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十年一剑苦(6) 这一刻叶桃凌头顶有星光,红衣被夜风吹起,她能感觉到天上的星河,人间的雨露。那被撕裂的口子不过片刻又要合上,叶桃凌哪里肯轻易放过这个破局的机会。她在半空之中纵声长啸,像是在瞬间点燃了天地间的灵气,赵青墨所设下的屏障在叶桃凌的长啸声中,骤然碎裂,化成点点青色碎片,逐渐透明,消失在了无垠的黑夜,那驱而不散的浓雾也随着叶桃凌的啸声,急速飞散,叶桃凌终于看清楚了鼎城此刻的样子。 此刻的鼎城荒凉而又破败,外围是倒塌的屋群,中层是一地狼藉的棺阵,鼎城的中心放着的那口大鼎恰如这大阵的阵眼。只是叶桃凌还是没有看到赵青墨的影子。 叶桃凌只匆匆扫了一眼,就因为去力已尽而逐渐向着底下那群怪物坠了过去。 叶桃凌抬手,五指依次划过夜空,从银河之中不讲道理的抓了一把,然后向着地面,狠狠的砸了过去。 磅礴的星河之力如同千倾湖水一般轰然落下,砸在那些纸人化作的阴魂之上,将它们狠狠的压在地上,轰成了一滩烂泥,那些怎么斩都斩不碎的阴魂,此刻身上都烧起了淡蓝色的火焰,带着点点星光,一明一暗的闪耀了起来,逐渐在星力的燃烧之下,被焚成了灰烬。 而那些棺材中跑出来的面目狰狞的铁尸,此刻身上也燃起了淡蓝色的火焰,只不过它们的生命力似乎要更加顽强,丝毫没有要被结果的样子。 叶桃凌从空中落下,顺势一剑从上之下劈落,星陨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弧光,好似某一瞬间又重新回到了九天银河之上,继续在凡人的眼中,不知疲倦的闪耀着。 那比金属还要坚硬的铁尸,在星陨的剑锋之上,就像是豆腐一般,一下子被削成了两半。叶桃凌落地之后一个漂亮的转身,站稳了身形,紧跟着莲步轻移,在剩下几具铁尸的胸口刺了几剑,那些狂躁不已的铁家伙终于失去了行动能力,轰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土坑。 这才是天启境界真正的实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谈笑风生之间,搬山填海,颠倒日月。赵青墨以城为阵,纵使借用天地山川之灵力,也难以将叶桃凌死死的压在阵中。如果说之前深陷阵中的叶桃凌只能发挥破虚境界的实力的话,那么现在的叶桃凌才算是真正的天启境界的大能力者。 晚风吹拂,叶桃凌乘风而去,红衣飞舞,长发飘飘,千米之遥,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紧接着叶桃凌落在这口巨鼎之上,俯瞰着鼎城中心的一切,大鼎周围,都被赵青墨精心布置过,叶桃凌看不懂这些布置,却丝毫没有惧意。 “赵青墨,我就算在你的局中,你又能拿我如何?”叶桃凌轻柔的嗓音极为悦耳,随着飘散的晚风,一直传了好远。 “你在我的局中,你就必输无疑。”赵青墨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与此同时叶桃凌脚下的大鼎忽然开始沉陷,彻底翻转了过来,不等叶桃凌反应, 她就跌进了鼎中,被这大鼎倒扣着,押在了地上。 赵青墨此刻终于现身,凌空漂浮在大鼎之上,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他墨发飞舞,状若癫狂道:“你总算是要为自己的轻狂付出代价,你难道没有想过,十年之前我就是天启,你真以为我赵青墨就这点实力,居然敢主动闯进我的阵中。” 说起自己的大阵,赵青墨越发的得意,干脆把自己阴谋合盘脱出道:“我赵某自幼随着家师游历名山大川,望尽这天下龙脉和风水,阵法和卜算是赵某的长处,你不过是我布下的一颗棋子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命所归的天之骄女吗?” 赵青墨说道此处,又忍不住狂笑,说道:“这鼎城中的大鼎,是家师在百年前就封印下的一处穴(眼),这金鼎之下,压着的是一具龙尸。十年之前,家师白日飞升,离开了人世,我这才尝试着开启这处穴(眼),吸收里面留下的真龙灵气。” 言及此处,赵青墨不免有些唏嘘道:“可没想到这真龙异种,就算是死了,也是如此的强横霸道,我不仅没有吸收到真龙灵气,还反过来泄了一丝真龙的气息。” 赵青墨苦笑道:“这一丝真龙之气泄露之后,直接入了东海,沿着川流一路南下,竟然好死不死的惊动了海中沉眠的异兽,墟乣,这头墟乣被这一丝真龙之气刺激凶性,开始在沿海地区大兴风雨,这才导致你的故土被海水淹没,你这才一路逃到了鼎城来。” 赵青墨回忆道:“那墟乣实力强横,是我也招惹不起的存在,我只能远远看着,却不料见到了惊人的一幕。” 赵青墨叹道:“你们剑宗那先圣岛上竟御剑而出一人,与那墟乣大战了一天一夜,最终体力不支,被墟乣撕成了碎片。好在那人临死之前拼尽全力,把自身佩剑刺进了墟乣的后腰,致使墟乣重伤,那连续三月的滔天浊浪,这才逐渐平息下去。” 赵青墨一脸贪婪的望着那金鼎,对叶桃凌道:“当时我就在想,如何才能吸收这些真龙灵气呢?然后我就在鼎城之外看到了你。这就是命啊,我的命啊!我算到你十年之后能够天启,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今日我只需要将你在这金鼎之中炼化,血祭你作为我开启这个穴(眼)的引子,配合我这座大阵以日月星辰之力炼化这真龙灵气,我就能将之吸收为自己所用。” 说到这里,赵青墨神色有些感慨,道:“这金鼎是我的本命法宝,名曰青山印,造型千变万化,能镇万海千山,你被我这宝印压在下面,就无需做什么徒劳的反抗了。” 赵青墨神色微凛,叹道:“叶桃凌,你现在可算明白了,这就是你的宿命,你不过是我十年前布下的一颗棋子,我算计了所有人,甚至是你的师父,她那一把年纪,可真是老糊涂了,居然连这些门道都看不出来。等我炼化了这些真龙灵气,天下间将再没有人是我的对手,而你成就了我的一切,这对你而言,难道不是无上的荣耀吗?” 赵青墨言罢再次狂啸起 来,尽力催动着自己布下的大阵,那金鼎之中登时也烧起一片炽热的火焰,赵青墨催动着天地之力,要硬生生的将叶桃凌炼化成开启这处穴(眼)的祭品。 叶桃凌在金鼎之下,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出来。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就是随着赵青墨的贪婪而付诸流水的。她这十年来的一切,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怨恨,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只是因为赵青墨一个心思,叶桃凌失去了自己的一切,就像蝼蚁一般,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她说的复仇,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cxzww.com 叶桃凌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她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想到了自己那丧生于海水的父母,想到了被水淹没的家和村庄,想到剑宗每一个天气寒冷的雪夜和清晨,想到了自己为了复仇所做的所有的努力。 大火在金鼎之下熊熊燃烧着,不断地侵蚀着叶桃凌身上的灵力,她衣摆上的那只金凤恍然间发出了无力的哀嚎,在烈火之中,如果不是涅槃重生,那么就注定要被焚成灰烬。 这是叶桃凌的嫁衣,她穿给白舒看的嫁衣,叶桃凌越想越觉得心酸,甚至已经无力去抵抗身边的烈火,更没有心思去尝试着,脱离这金鼎的控制。 在赵青墨的控制之下,这金鼎之上仿佛压着巍峨群山和苍茫大海,压着日月星辰和天地万物。叶桃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 就在叶桃凌浑浑噩噩,将要彻底丧失意识的时候,在熊熊烈火声中,叶桃凌好像听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声音。 那声音若有若无,仅仅是微弱的一点点却忽然间触动了叶桃凌的心弦,她猛然间睁开了眼睛,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一声,又一声,声声入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 叶桃凌的眼泪止不住的喷涌了出来,对于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动人的声音,那滔滔不绝的,正是东海的浪潮之音,承载了叶桃凌过往的一切,也将成就叶桃凌今后的所有。 那是叶桃凌的生命之音,叶桃凌忽然之前哭得泣不成声,泪眼朦胧。 为什么在鼎城里面,在这黑漆漆的大鼎之下,我能这么清晰的听到东海的浪潮之声呢?叶桃凌下意识的在心里面问自己,然后叶桃凌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容颜。 那个人就像东海一样,在自己的宿命中和自己紧紧的纠缠,叶桃凌好似在这片刻光景,忽然间的明白了什么? 今日白舒在鼎城之外,如果画的不是这道海字符,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那么叶桃凌就是十死无生,要毫无悬念的殒命于此。 可偏偏白舒在鼎城外画了一道海字符,就像那次四派论道叶桃凌被李月溪所迷惑时一样,在最关键的时候,唤醒了叶桃凌的灵魂,给她在十死无生的境地之中,硬生生的挤出了一线生机。 那你告诉我,如果这都不算是命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被称之为宿命! 第三百九十五章 十年一剑苦(7) 鼎城之外,夜色微寒。 不动如山,汹涌如海。无尽的海潮一般的灵力呼啸而来,在顷刻之间就搅碎了天地本来的风貌。漫天星河之上,铺起了一道浮浮沉沉的水帘,绵延的群山似乎是在漂浮游离,土地被海浪淹没,分崩离析。 多年之后,今日在场的人再次说起这道海字符,也还会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这是白舒修为精进之后,画的第一道神符。最要命的是,这道海字神符就画在东海之滨,而且海字符那三点水,还用上了叶桃凌的那一颗热泪。 这是符道创建以来,第一次有人用合作的形势,究二人之力,画一道神符。这里面有着白舒对符道的理解,更有着叶桃凌对东海的眷恋。 如果薛冬亦真的死在这道符上,那么毫无疑问的,他死的不亏。 围观的四派弟子退得尚早,当海字符成型之后,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逃离。可薛冬亦就不一样了,他几乎是贴着白舒的身体被这道海字符击在了身上,磅礴的灵气之海翻卷,薛冬亦就像是被一道石墙拍飞,口水鲜血飞散,手中朴刀也被灵气之潮席卷,不知道漂流到了何处。 薛冬亦整个人就像是浸泡在海水之中,他闭着双眼,只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寒冷,身边流动着的海水不仅带着薛冬亦移动,还蚕食着薛冬亦的体温,吞噬着薛冬亦的生命。 恍恍惚惚中,薛冬亦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呢?我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薛冬亦痛苦不堪的皱着眉头,他努力想蜷缩自己的身体,却被水流撕扯着,不受控制的在浪潮之中七倒八歪的零落着。 冰冷的海水灌进薛冬亦的口鼻,呛的他无法呼吸,似乎是无形中有一只命运的大手,狠狠的扼住了薛冬亦的喉咙。薛冬亦想喊,想怒吼,想提着刀杀出生天,他双手胡乱的在激流之中抓着,却只抓到一捧捧冰凉的海浪,失掉自己掌心最后的一点余温。 薛冬亦放弃了挣扎,任由海水将自己淹没,埋葬。在这最后的时刻,薛冬亦的脑海中闪过自己这一生所经历的点点滴滴,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记忆的起点。 没错,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薛冬亦忽然一阵挣扎,他想起来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哪里自己有过这种无助和恐惧的感觉了。 在他来到魔宗之前,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寒冷的秋天,暴雨接连下个不停,每一滴雨水打在身上,都砸的人生疼。薛冬亦就趴在路边的水坑里面,大半个身子被淤泥所掩埋,脸朝着下面,口鼻间呛满了淤泥和积水。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寒冷,无法呼吸,无助,等待死去。 秋雨积成的水坑温度低的吓人,几乎要冻成了冰点,薛冬亦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只是努力的想翻过自己的身体,吸上一口秋日寒爽的空气。 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那时候的薛冬亦还不知道什么是生死,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摆脱这种窒息感,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薛冬亦艰难的转过自己小小的身体,终于,在漆黑冰冷的水坑之中,传出了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的声音。 仅仅只有这么一个微弱的声响,淤泥和雨水就再次堵住了薛冬亦的口鼻。就在他即将要彻底陷入沉睡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把薛冬亦从水坑之中托起,那人为薛冬亦清理着口鼻中的淤泥,他让薛冬亦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又轻轻拍打着薛冬亦的后背,薛冬亦咳嗽了几声,吐出了一些泥水,终于他感觉到了呼吸的顺畅。 紧接着薛冬亦被人用衣服包裹了起来,送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薛冬亦只是听 孟宗说过自己是在一个雨天被捡回来的,他从没听孟宗说过那一天的任何细节。可为什么现在薛冬亦的感受是如此的真实,他似乎是记起了一切。 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你忘掉了,只不过是,暂时想不起来了罢了。 狂暴的海水浪潮,疯狂撕扯着薛冬亦的身体,如同千万把锋利的剑刃。薛冬亦的身体表面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血珠,很快又随着灵气的席卷,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在无边的灵气浪潮之中,薛冬亦猛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浑身剧痛之下,薛冬亦来不及检查自己骨头断了几根,他只能尽可能的调动着灵气,尝试着吞噬这片白舒画出来的灵气之海。 可这一次白舒用的是东海之滨的天地灵气,这些灵气不归薛冬亦调控,纵使薛冬亦有着烛龙心法,也难以号令被白舒支配着的这片灵气之海。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承受着身体被撕裂的痛苦,等待着这浪潮的退去。 说也怪了,薛冬亦清醒之后,最先想到的,是上次四派论道的时候白舒问自己的那一句话。 “薛冬亦,你看过海么?” 一直到了今天薛冬亦才明白白舒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白舒不是问薛冬亦看没看过那个温柔平静的大海,他只是在询问薛冬亦,究竟有没有见过大海那副汹涌澎湃的样子。它温柔时能抚平人内心所有的创伤,可它发起怒来,也有着撕碎一切的力量。 原来这才是白舒所说的海,薛冬亦想要苦笑,却已经笑不出来。灵气之海逐渐散去之后,薛冬亦被冲到了很远的地方。在海水的蹂躏之下,薛冬亦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他整个人的皮肤就像是被海水泡过一般,发白而又肿胀。此刻这些肿胀的皮肤之上,正缓缓渗出鲜血来。薛冬亦整个人就像是被打烂了一般,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想动一动手指都有些困难,而他的朴刀也在浪潮翻涌之下,不知道被冲到了何处。 此刻薛冬亦的模样,那叫是一个凄惨。白舒本来今日是打算放过薛冬亦的,毕竟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薛冬亦却没有好好珍惜这个活下去的机会,硬要和白舒这个怪胎拼一个你死我活。 人群很快围了上来,可魔宗弟子似乎并没有上前救起薛冬亦的意思,就连孟克之也是站在一旁,傻笑着望着薛冬亦。 真正凑上来为薛冬亦察看伤势的,极为讽刺的是太虚观的两个小姑娘,萧雨柔和颜丹晕。 颜丹晕还好,萧雨柔此刻却没忍住落下了泪来,她想要扶薛冬亦起来,可却不敢伸手碰薛冬亦,怕触动了薛冬亦满身的伤。 白舒从远处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步伐轻盈,神色淡漠。所有人面对白舒,都是出奇的沉默。于是白舒终于在这一瞬间感觉到,力量带给自己的好处。他在每一个人的眼里,都看到了畏惧,那些叫嚣着说要白舒好看,骂白舒是败类的家伙,此刻也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 破虚巅峰的高手都被白舒打成了一条死狗,除了天启境界的高手,此刻谁还敢再寻白舒的晦气。 白舒踏着被灵气之海肆虐过后的一地狼藉缓步走上前来,一直到薛冬亦身前,才站住了脚步。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薛冬亦,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把刚才那有人生没人养的话,再说一遍我听听。” 薛冬亦喉咙中挤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呻吟,他终于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白舒冷哼一声,说道:“我今天杀你,都没用上剑...” “够了!”白舒的声音忽然被颜丹晕粗暴的打算, 她愤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要如何?” 白舒目如寒霜,冷冷扫了颜丹晕一眼,这道目光之下,纵使往日颜丹晕和白舒有几分交情,此刻那些交情,却已经烟消云散了。 白舒早就不是从前的白舒,不是谁都能和白舒攀上交情,白舒也不需要再让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内心。 “你说的没错。”白舒赞同了颜丹晕的话,紧接着寒风吹过,白舒的一句话让在场的很多人,都不寒而栗起来,白舒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白舒说罢狠狠一甩自己的右手,一道淡青色剑气就从白舒掌心之中激射而出,直取薛冬亦的心口。 零点看书网 白舒这一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想到同是四派弟子,白舒对薛冬亦下手居然如此的干脆果断,以至于谁都没反应过来,那道剑气就已经要取薛冬亦的命了。 白舒再也不想忍受薛冬亦带给自己的后患无穷,他同样要让薛冬亦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从今天起,白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有条条框框的戒律和规则能约束白舒,他也再不会让任何人指着自己的鼻子,对自己的事情指手画脚。 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饿了就要吃东西,吃人吃狗吃天地。如果你是弱者,那么你就只能引颈待食。 剑气激荡,血光飞溅,热血溅起一仗高,洒满了白舒的冷厉的面庞。 所有人都蹬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就连白舒,就连白舒他也张大了嘴巴,他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就在那剑气即将送薛冬亦上路的时候,萧雨柔忽然拉了薛冬亦一把,把薛冬亦护在了自己的身下,那道激射而去的剑气,狠狠刺在了萧雨柔的后背之上,在她的身上绽放出了一道血腥的花苞。 白舒急忙蹲下身子抱起了萧雨柔,同时一只手贴在了萧雨柔的伤口处,将伤口中的剑灵气全部吸了回来。若是晚了半分,恐怕萧雨柔的五脏六腑就要被白舒的剑灵气绞杀的粉碎,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都救不了萧雨柔的命了。 萧雨柔的身子对白舒而言几乎轻的没有重量,这种重量此刻就像是萧雨柔的生机一样脆弱不堪。 白舒见萧雨柔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登时就红了,他气急败坏道:“萧雨柔,你疯了吗!” 萧雨柔努力收起脸上痛苦的神色,给白舒挤出一个笑容,低声对白舒道:“小薛子他...曾经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我...给了我很多的照顾...” 白舒恼火道:“那你也不能用身子去挡我的剑气啊,你不要命了?” 萧雨柔望着白舒,神色之中颇有些羞涩,却依旧勇敢的道:“我也...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一刻就是不想让小薛子去死,我似乎是...我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在你走之后,他跟在我身后照顾我了...” 萧雨柔的话说的白舒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萧雨柔又对白舒甜甜的笑,嘴里血液也止不住的涌出,说道:“师兄,你要是真生气,就拿我撒气把我杀了吧,留他一命,可以吗?” 白舒被萧雨柔气的一时之间无言,刚要说话,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灵气波动。 白舒下意识的回头,只见鼎城之中有一道冲天而起的赤红色剑气,紧接着那剑气光芒大作,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全世界都仿佛安静了一瞬,短暂的失明过后,白舒眼瞳才逐渐适应,重新看到了事物,下一秒白舒看到的场景,使他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第三百九十六章 沙海 仿佛只是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眨眼,可眼前的世界却分明已经是模样大改,甚至完全看不到它昔日的影子。 早先矗立在那里的鼎城,此刻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纷纷飘落的银沙,沙质细碎,在满天星光的照耀之下,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天空和地面都被银沙所覆盖,尘埃落定之后,早先的鼎城就变成了一片漫无边际的沙海。白舒再次想到叶桃凌带自己下山时说的那句话: “走,我带你去看海!” 当时白舒以为叶桃凌走错了方向,说了句胡话,可直到现在白舒才真正明白叶桃凌的意思。十年一剑苦,不见沙海,不葬崖棺。叶桃凌成功的把一剑摧城这种带有艺术夸张性的文字,变成了现在这样极具震撼力的现实。 鼎城真的在叶桃凌一剑之威下,被彻底摧毁,化为一片银色的沙海,成为东海之滨又一道极具特色且将被人津津乐道的景观。 可是沙海已现,崖棺听潮还会远吗? 正在白舒思考间,漫天银沙之中陡然传出一声长吟,那声音自银沙之中响起,震耳欲聋,气贯长虹。白舒从没听过这般声音,可他整个人却下意识的警惕了起来。 白舒把萧雨柔抱在怀里,一边捂着她后背的伤口,一边儿缓缓的站了起来。与此同时,白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沙海之中,尘土飞扬的区域。 又是一声长吟传来,这次声音更加洪亮和清晰,直震得白舒双耳嗡嗡作响。 远处扬沙之中气流激荡,猛然间蹿出一道白色影子,长长的身子如同一条银色匹练,在甩动间破开空气,发出刺耳的音爆之声。 白舒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抱着萧雨柔往后退去。因为那道白色影子根本就不是人,更不是这人世间应该存在的任何生物。那是一条由白骨拼凑起来的修长的软体动物,骨节根根分明,腹下利爪白骨森森,闪动着寒光。 那白色影子的头颅更是狰狞可怖,角从额生,双目之中两点幽光。这分明就是一具龙骨,此时此刻,一道红色影子正骑在龙头之上,将星陨剑卡在龙口之中,抱着龙首,任由这具龙骨在空中左右翻腾,就是死死扼住龙首,不肯松手。 龙首之上的红色影子,赫然就是墨发飞扬的叶桃凌。斩了赵青墨之后,叶桃凌了却了心头之愿,此刻大仇得报,更显得意气风发。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她狠狠把住星陨剑,不断的用力,似乎是要生生撬下这龙骨的上颚。 这具龙骨发狂般的在空中横冲直撞,一尾巴扫过来,地面上就是一道深深的沟壑,那威力堪比曾经白舒用出的天剑术。 白舒额头上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他抱着萧雨柔极退,仓皇之下也没忘了给萧雨柔口中塞了一枚丹药。 那是陆静修送给白舒的丹药,岐方先祖亲手炼制,只要萧雨柔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出不了什么问题。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纷纷撤了回来,唯有 颜丹晕背着薛冬亦,行动不便,稍稍慢了几分。 白舒将萧雨柔交到徐慕灵手里,嘱咐道:“背着师妹上剑宗,把师妹安置在宗门之上好生照料,也别忘了把宗主她老人家请下山来。” 白舒说罢不等徐慕灵回答,就一甩长袖向着那具龙尸冲了过去。 此刻龙首之上的叶桃凌再想控制这龙头,已经有些吃力,长时间的过度发力让叶桃凌的脸色显得无比的苍白,就连她额旁一缕发丝都已经被汗水濡透,紧紧贴在面颊之上。那龙尸见甩不掉叶桃凌,忽然调转龙首直接腾空而起,以一往无前之势,向九天之上的星河飞去。 这下子就轮到白舒傻眼了,他虽然境界有所突破,可是他不会飞啊。真正能够腾云驾雾,上天入地的,估计只有太虚祖师这种级别的老怪物了。 情急之下,白舒下意识的唤出叶桃凌的名字,那声音顺着悠扬的夜风传了好远,久久回荡在寂静的群山。 可惜的是,叶桃凌被这具龙尸载着越飞越高,眨眼间就消失在漆黑的天际,只留下一望无际的银沙,和呆若木鸡的白舒。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遥远的九天之上再次传来一声清亮的龙吟,那具龙尸竟然在顷刻之间又飞了回来,用比刚才离开时更快的速度,狠狠的一头向着地面撞了过来。 白舒瞬间脸色大变,这是要借着俯冲之力,把叶桃凌摔死啊。 那龙尸来势汹汹,速度极快,白舒心念急转之间,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双手同时虚空凝符,磅礴灵力顿时透体而出。两道水字符被白舒瞬间狠狠的点在了地上,方圆数里的空气都在这一瞬间变的干燥了起来。 在白舒的两道水字符之下,地面之上小范围的平地生起了波澜,这仓促之下聚成的一方水池虽然不深,但也要比直接撞在地面上好一点。白舒才刚刚聚成这方水池,那龙尸就已经一头狠狠的撞在了水面之上。 叶桃凌借着这一瞬间从龙口之中抽出了星陨,双脚猛地一蹬,从龙尸身上跃了下来。尽管如此,叶桃凌也还是下坠之势不止,狠狠的摔进了白舒聚成的水池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白舒看准了叶桃凌的身形,飞也似的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叶桃凌的手腕,生生拽着叶桃凌的胳膊,带着她堪堪避开了那龙尸碰撞地面的中心。 轰隆一声,地面被这具龙尸撞出一个足足七八丈深的大坑,水花也是飞溅在空中,化成雨点落下。 “白舒,我境界跌落了。”一片昏暗之中,叶桃凌缩在白舒的怀里,小声对白舒说着。 她右手还紧紧握着星陨,没有像薛冬亦一样再次丢了朴刀。 白舒能从叶桃凌的语气之中听出一些情绪,他急忙关切的问道:“怎么回事?还能不能把境界重新练回来?” 叶桃凌面色惨白,轻咬着唇,微微对白舒摇头。 白舒顿时有些心疼,如果跌落了境界,那么终生都难以寸进,叶桃凌这位天才少女的修炼之途,也 将止步于此。若是不能天启的话,那么百年之后叶桃凌就会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样,化为一捧黄土。 slkslk.com 白舒紧紧握着叶桃凌冰凉湿润的小手,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已经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白舒哄了叶桃凌几句,忽然又想到什么,叮嘱她道:“记住,你是因为抗击恶龙才跌落的境界,不是因为仇杀赵青墨,听清楚了没有?” 叶桃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有些理解不了白舒这番话的含义。 白舒也没有具体解释,他只是觉得,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私仇跌落境界,那不算什么,如果能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自己,那才算是有所价值。白舒不希望叶桃凌被别人看作是只图私利的小人,要做,就做万人敬仰的英豪。这也算是白舒,最后能给叶桃凌做的一件事情了吧。 那龙尸撞破了地面,不过片刻,晃了晃脑袋又飞了起来,见叶桃凌缩在白舒怀里,二话不说,狠狠一尾巴就向白舒二人扫了过去。 这一下袭击来得突然,白舒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他想要躲的时候,已经是有些避之不及。 就在白舒转身用后背对着那横扫过来的龙尾,准备硬抗的时候,那龙尸忽然被人扑了一个措手不及,被按着脑袋,再次摔回了地面,那布满了尖刺的龙骨尾巴,也堪堪划在白舒身前的空地,没有扫在白舒的后背之上。 这个时候白舒才来得及回望,只见孟克之双臂之上烛龙黑火摇曳,他骑在龙首之上,双臂环抱死死锁住了这龙骨的嘴巴,叫它无法张口。不仅如此,孟克之还一点点的发力,缩紧自己的臂膀,似乎是要硬生生挤碎这颗龙首一般。 白舒和叶桃凌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一左一右冲了上去,白舒冲到龙尸近前,噌的一声抽出背后的梦离,梦离暗红色的剑身隐隐闪动着光华,似乎是在渴望着杀戮。 白舒和叶桃凌同时出剑,狠狠一剑斩在了那具龙骨之上,吭的一声闷响,白舒只是在龙骨骨节之上砍出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缝,紧接着长剑被龙骨弹开,反震的力道极大,震得白舒虎口迸裂,顿时手心就流满了鲜血。 似乎是疼痛刺激了这龙骨的凶性,它仰首猛地向地面上一砸,顿时把孟克之从龙首之上甩了下来,狠狠的拍在了地面之上。孟克之是魔宗中人,经历过炼体也有着极为强悍的近战实力,可饶是如此,在这一甩之下,也有些气闷,咳嗽了一声,嘴中渗出血来。 那龙骨的嘴巴刚才被孟克之压的吱吱作响,此刻和孟克之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抬起自己的利爪,狠狠的向着孟克之抓了过去。 眼看着孟克之就要被龙骨抓个正着,白舒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凶性,运起了全身的剑灵气,将所有灵力都凝聚在了梦离的长锋之上,然后狠狠一剑斩在了刚才所劈砍的位置。 只听咯嘣一声,那本来就被白舒斩出一丝裂纹的龙骨,竟被白舒硬生生的劈了开来,剑锋深深嵌入龙骨,难以拔出。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一败涂地 这龙骨吃痛之下,舍了孟克之不管,狠狠一尾巴就冲着白舒扫了过来。劲风激荡,骨锋骇人。 白舒连忙用力抽剑,可梦离却好死不死的卡在龙骨之上,难以抽出。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白舒被龙尾狠狠抽打在身上,护体的虚极障几乎是在一瞬间被抽的支离破碎,紧接着白舒就重重的挨了这一下,被抽地横飞了出去,落在银沙之中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了下来。 白舒右臂是龙尾攻击的受力点,在这一尾鞭之下,白舒右手手臂骨头直接寸寸断开,手臂之上血肉模糊,差点被这一尾巴抽的手臂断裂。 不仅如此,巨大的反震之力还震的白舒口鼻之中冒出鲜血来,五脏六腑像是移位了一般,在白舒胸腹之中翻江倒海起来。叶桃凌见此场景,顿时要冲上前来将白舒救起。白舒连忙高声喊道:“我没事儿,快去和孟克之联手克敌!” 叶桃凌稍一犹豫,看了看浑身是血的白舒,又看了看左支右绌的孟克之,终于还是按照白舒所言,揉身上去和孟克之联手对抗这具龙骨。 白舒颇有些尴尬的望着龙骨骨节之上卡着的那柄梦离剑,脸上当真是挂不住了。白舒初得这宝剑,这才是第一次用,就失了剑去。一个剑客丢了自己的宝剑,这传出去还不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白舒狠狠一咬牙,全身剑灵气在体力飞速运转,流淌经过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修复着自己受损的身体。无论如何,白舒都要把梦离夺回来,再在这龙骨之上,给它开一道足以令它铭记的伤痕。 不过片刻功夫,白舒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有剑灵气护体,只要不是致命伤害,白舒都能枯木逢春一般的迅速恢复。 围观的人群此刻散了一半,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站在远处,刀兵出鞘,警惕着观望着这边的战斗,就连重伤之下的薛冬亦都没有离开。 此刻见白舒从地上站起来,又向着龙骨扑了上去,有人不禁发出惊呼:“看那,他又站了起来。” 白舒的实力虽然未必见得比叶孟二位强大,但他此刻悍不畏死的这种状态,却是足可以令人动容的。 银色的月光之下,清冷的夜风划过无垠的沙海,在群沙之间抚出一条条柔美的浅湾。浅湾之中,叶桃凌和孟克之在龙骨的攻击之下,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两人身上已有几处伤痕,却难以给这具龙骨,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小书亭 巨大的灵气消耗,让叶桃凌和孟克之的脸色显得愈发的苍白,两人的呼吸也变得沉重,攻势逐渐变慢,而那具龙骨却越发的气焰高涨。 白舒心知不妙,他步伐轻盈的游走在战场之上,给叶桃凌和孟克之在后背之上都贴上了一张山字符。顿时二人身上青光大作,压力稍有缓解。 孟克之看了白舒一眼,神色之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天真无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和满目的杀气。孟克之 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 借着白舒这一道山字符,孟克之在硬扛下这龙骨一爪之后,倒飞了几丈,身上忽然迸发出灼热的烛龙黑火,那烛龙黑火喷涌而出,如同沉郁的天际之上,横悬的一道黑色云虹。 “给我凝!”孟克之一声低吼,那喷涌而出的烛龙黑火迅速的收敛,凝聚在孟克之的手中,赫然化成一柄黑雾缭绕的长枪。 长枪在手,孟克之倒提黑龙,脚下发力,在地上留下两个深深的沙坑,整个人刹那间腾空跃起,身上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孟克之一步跃起,足有七八丈之高,手中烛龙黑火凝聚成的长枪高高举起,向着那龙骨的龙首就狠狠砸了过去。 这一下凝聚了孟克之全身的力道,枪头一点宛若压着一座厚重的山脉,重重的压在了龙首之上。那具龙骨躲闪不及,被孟克之一枪砸在额头,烛龙黑火和龙骨碰撞,火花四溅,发出巨大的轰响,震地白舒耳朵嗡鸣不止。 而那龙首也被孟克之这一下砸的向下一沉,险些被孟克之一枪砸进地上。 孟克之一枪之后,身子被反震的力道震的向后倒飞了出去,在空中孟克之双臂后震,烛龙黑火四起,几乎是在一瞬间孟克之借着自己打向身后的反震之力,又不可思议般地向龙骨冲了过去。 孟克之双足重重踏在在龙首之上,二话不说,调转枪头向下,双手持枪,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全身发力,骨节中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爆响,狠狠一枪刺在了这龙骨的龙首之上。 巨大的下压之力传来,竟硬生生的把这头飞舞在空中的巨龙给按在了地上。 尘土飞扬之中,砰砰砰的响声不断传来,孟克之如潮水一般的攻击尽数倾泻在龙首之上,那刺耳的轰击声不绝于耳,节奏快得叫人来不及反应。 白舒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孟克之用武器,同样是聚气成刃,孟克之虽然做不到像白舒那般轻松自然,可他凝结出来的长枪却能在这样的战斗之中凝而不散。而且孟克之攻击的力度和速度都骇人到了极点,白舒下意识的想象如果这样的攻势落在自己的身上,自己能撑几个回合。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么?白舒又一次想到这句话,传闻和眼前所见的一切迅速的重合了起来。白舒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自己,还远远不是孟克之的对手。 就算白舒身负魔道剑三家绝学,辅以自然力和剑灵气两大助力,可他现在依旧不是孟克之的对手。这和白舒心里的预期相差甚远,他本想着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就算是对上孟克之,也应该有几分胜算,却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擅长战斗的人存在。 孟克之的这种擅长相比较白舒的手段而言,多了几分凌厉和不讲道理,没有那么多花哨的技巧,都是真刀真枪的威胁。 孟克之所做的一切,自然也落在了远处的薛冬亦眼中,他此刻心中的想法和白舒相 当的接近,可他内心所感受到的震撼和挫败感,却绝对要比白舒多得多。 孟克之是薛冬亦一生所追逐的对象,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却始终都不能和孟克之分庭抗礼,就在他达到破虚巅峰以为自己追上孟克之的时候,孟克之又用现在这种方式,不声不响的告诉薛冬亦,你还差得远呢。 更何况,这次薛冬亦在白舒一道海字符之下,被震碎了气海,就连经历过炼体之后,比常人坚韧数倍的五脏六腑,也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损伤。 现在的薛冬亦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他从来就没有赢过,现在落得这般境地,他还拿什么去赢,他还有什么资本去赢。 这一刻薛冬亦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依靠努力就能够做到的,人力有尽,天道无情。每一个时代都有人意气风发,也都会有人,为自己吟唱一曲悲歌。薛冬亦或许之前一直都败给了孟克之,可他的心没有输过。 而这一次,薛冬亦一败涂地,输掉了自己的全部,乃至那一点弥足珍贵的希望。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那个闪闪发光的孟克之,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对薛冬亦投注什么同情的目光。 薛冬亦无声无息的,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蹑着步子,悄然离开人群,绕开这片沙海,向北方走去。 颜丹晕从后面追上薛冬亦,想要搀扶着薛冬亦,却被薛冬亦狠狠的甩开,他想愤怒的对颜丹晕咆哮,叫她滚远一点,他憎恨这个两次在自己狼狈的时候伸出援手的女人。 可薛冬亦不能大喊大叫,他已经如此狼狈了,他更不愿别人看到自己声嘶力竭的一面,他只想安安静静的离开,远离他的耻辱,和这个不堪回首的冬天。 颜丹晕还要跟着薛冬亦,薛冬亦没有说话,只是看了颜丹晕一眼。 这是怎样的一眼呢?就算是一柄刀,三尺三分,杀人无数,也不会比这个眼神更加的刻骨揉心。 颜丹晕下意识的站住了脚步,愣在了原地,他看着满身伤痕的薛冬亦一瘸一拐的艰难的前行着,在薄薄的积雪之上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长长的足迹。 薛冬亦的身影渐行渐远,在夜色之下模糊不清,最后一点一点被蚕食在浓重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触目惊心的足迹在提醒着颜丹晕,刚才发生过什么。 这世界似乎是以颜丹晕为界限,被划分成了两边,她的身后繁华无尽,声色犬马,可她面前的世界却昏沉暗郁,淡若天涯。 不知道是为什么,颜丹晕想起了白舒跟他说过的薛冬亦的事情,想起了白舒对于薛冬亦的评价。 “他一生都在追逐孟克之的影子,却从来没有想过,做一回最好的自己。” 颜丹晕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面,低声的抽泣了起来。白舒对薛冬亦的评价,不仅仅是一针见血,更是入骨三分。 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难道不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 第三百九十八章 重塑真身 薛冬亦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甚至没有人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光芒万丈的孟克之所吸引了。 他以一人之力,对那具龙骨发出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直打得那龙骨抬不起头来。所有关于孟克之的传闻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没有人会再觉得孟克之是一个呆子,他宛若一头凶残的洪水猛兽。 直到这个时候白舒才有时间问叶桃凌道:“赵青墨死了吗?这鸟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 叶桃凌喘着气望着白舒,面对白舒的问题,只是点了点头,仿若一个天启陨落,一文不值一般。然后叶桃凌才解释道:“这是一头真龙龙尸,被赵青墨的师父封印在鼎城之中的,我斩碎了此处的封印。” 叶桃凌说着摊开手心,把手心里的东西向着白舒丢了过来。白舒下意识的去接,当白舒把那东西握在手里时才发现,这是一枚碎成两半的石印,上书青山二字。 白舒忽然为叶桃凌感觉到悲哀,她斩碎了这枚印,却也落得一个倒跌修为难以寸进的下场,这真的值得吗? “小心!”叶桃凌一声低呵,唤醒了怔怔出神的白舒,就在他和叶桃凌说话的功夫,孟克之久攻不下,攻势已经缓了下来,那龙骨得了空子,不仅打退了孟克之,还一尾巴朝白舒横抽了过来。 白舒躲闪不及之下,只能将将跃起,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双臂抱住了龙尾,整个人也随着龙尾的横抽被甩了起来。 这一下白舒若是躲闪不及,少不得腰都要被抽断。他心有余悸的死死抓着龙骨的骨节,趁着叶桃凌和孟克之合围对敌之际,往上爬了几步,抓住了自己的梦离剑。 在众目睽睽之下,白舒双腿紧紧夹住龙腰,上半身立起,双手死死抓住梦离剑的剑柄,逆着龙骨之上的裂纹,全身猛地发力,狠狠一个交错。 吭的一声巨响传来,那节龙的肋骨应声而断,被白舒硬生生的给撬了下来。 白舒下意识的伸手抓住那节断裂的龙骨,放声长啸道:“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罢!” 那龙骨吃痛之下发出一声凄厉的龙吟,压过了白舒的声音,声震云霄,与此同时它狠狠扭动着身体,想把白舒从自己后背上甩下来。 思路客 白舒哪里肯给它这个机会,双手握剑,对着它的另外一根肋骨,又狠狠的砍了下去。第一剑滑开,白舒就又砍了一剑,三四剑之后,梦里再次嵌入龙骨之中,白舒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容,他故技重施,准备一根一根,撬碎这真龙的骨头。 白舒双手握剑刚要发力,却不防这龙骨瞬间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转首之后,狠狠的向着地上撞了过去。白舒也在这剧烈的移动之中,被甩了开来,重重落在了银沙之上,砸出一个浅坑来。 白舒的梦离没能撬下这真龙的第二根骨头,可这一次,梦离也终归是没有脱离白舒的掌控。 那巨龙撞在地面之上, 去势未止,竟然一下子冲进了银沙之中,在茫茫沙海之中开出了一个洞来,顷刻间消失在沙海之中,不见了踪迹。 一时之间低呵声、金属交错声和助威声都归平静,场间只剩下白舒三人的粗重喘息声。 白舒从沙坑之中翻身坐起,啐了一口嘴里的沙子,气喘吁吁道:“这大尾巴龙,是逃跑了?” 白舒说着又拿着自己撬下来的那截真龙肋骨,邦邦邦的敲着梦里的剑身,叹道:“这骨头可真他娘的结实,弄了半天就弄了这一根下来。” 白舒此刻灰头土脸的,脸上发间都是银沙,身上的衣服烂了大半还染着血色,此刻他无所谓的坐在银沙之间,肆无忌惮的调侃着这真龙之骨,终于让叶桃凌忍不住笑了出来。 叶桃凌一笑,白舒的目光便从龙骨之上转到叶桃凌的脸上,哪怕是经历了这样的大战,叶桃凌依旧是美得让人惊艳,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一种平时难得一见的,不修边幅的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桃凌读懂了白舒的目光,她看着此刻带着三分痞气的白舒,突然觉得有些心跳加速,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烫。 “红鸾的事情,有着落了吗?”白舒终于问出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叶桃凌刹那间从这种旖旎的氛围之中脱离开来,小口微张被白舒的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叶桃凌刚想回答,忽然间看到白舒目光之中的神色,此刻白舒看向叶桃凌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迷离,反而愈发显得清明和冷漠。 叶桃凌话音一转,声音中不无失落道:“是不是我说有着落了,你就会彻底消失在我的生命之中。” 白舒没想到叶桃凌会这样反问自己,他更没想到叶桃凌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便一时之间被叶桃凌问地哑口。 “我...”白舒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可忽然之间,白舒脚下的地面开始颤抖起来,沙海之中的沙面,四处塌陷摇落,地面破开一个大洞,刚才那具真龙之骨又卷土重来,破土而出了。 那龙骨一出沙面,就高高的腾飞了起来,口中龙吟阵阵,裹杂着狂暴凌乱的气息,搅动着整片沙海之中破散的灵力。 龙吼声震得白舒一阵头晕目眩,天地间的灵气在飞速的聚集,湿润的气息再次凝结,狂风骤起,夜幕之中毫无征兆的划过一道闪电。 轰的一声雷音在九霄之上炸响,斩断了白舒和叶桃凌所有的言语。 黑漆漆的天幕之上潇潇疏疏的落起雨来,不过片刻,雨点便落得密集起来,连成一片,以滂沱之势,席卷着冬日的人间。 那真龙之骨游走在虚空之上的云层和闪电之间,呼风唤雨,宛若吞吐着日月、朝露和云霞。 滕游之间,它仿佛找回了属于一条真龙睥睨天下的傲气,白花花的龙骨沐浴在雷电狂潮之间,正是真龙得风。它肆意舒爽的翻卷着自己的身体,口衔电光,爪踏黑云,长啸声在电闪雷鸣之间盖过了惊雷的怒吼,随着一 道道天雷落下,那真龙之骨之上竟然一点点的被贴上了半透明的,暗黑色的皮肉。皮肉之间,又是丝丝点点闪着弧光的金色雷电,那一丝丝的电弧游走在暗黑色血肉之下,如同有生命一般。 空中的灵气越聚越密集,而地面之上的灵气却并没有如何减少,白舒隐隐感觉到,这真龙之骨是勾动了九霄之上的云雨之力。 行云布雨,本就是真龙的看家本领,可白舒哪里能想到,这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具龙骨,竟然能在云雨之中,重塑自己的血肉之躯,以黑云为血肉,以雷电为经络,依附在自己万古不化的躯干之上。 你这是要逆天重生么?白舒下意识的在心里问着。 这个时候就算是陆静修来了,也一定会惊掉了下巴。生死有命,一切命理都是定数,这片大陆千年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起死回生的事情。 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砸在人脸上生疼,地面之上瞬间奏响了噼里啪啦的鼓声,冰凉的雨水顺着白舒的脖颈一直流进了衣襟之中,不过片刻就浸凉了白舒滚烫的胸膛,白舒整个人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跟。 银色的沙海此刻也被暴雨染成了深色,沙坑之中此时已经积上了一层浅浅的雨水。寒风席卷而来,天地间的一切都仿佛被冻结。 白舒怔怔望着天空中那条肆意滕游的真龙,脸色愈发的难看,他对着远处的人群大声喊道:“快撤,离开这里,上剑宗去!” 白舒的声音被淹没在暴雨之中,甚至连白舒自己,都没听清楚自己喊了什么。 白舒连忙对着远处的人群比划着手势,示意他们赶紧离开,焦急的运起灵气,又高声喊了一遍。 远处的人群这才急急忙忙的离开,冲着剑宗的方向行去。 白舒擦了一把脸上冰凉的雨水,看向了暴雨之中的叶桃凌和孟克之。 此刻三个人无言立在暴雨之中,没有一个人脸色是好看的,不知道是不是白舒的错觉,他在孟克之的脸上,除了看到凝重之外,还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白舒拉了叶桃凌一把,用力吼道:“咱们也先走吧,一会儿如果它来追我们,我们再尝试挡一下。” 白舒早就听观主说过四大宗门的底蕴,碧落山上还藏着很多隐世不出的老怪物,此时此刻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白舒他们三个破虚境界的小辈能处理的了的了。 叶桃凌点点头,二话不说跟着白舒就往回走,白舒想赶在这真龙浴雷重生之前,逃到剑宗之中。到时候剑宗的天启高手一出现,这里也就没白舒什么事情了。 二人并肩走了几步,白舒见孟克之没动,又喊道:“孟克之,走啦!” 白舒的声音被暴雨压的很低,尽管如此,孟克之还是听到了,他偏头看了白舒一眼,没有说话,可那意思分明就是没准备离开。 白舒脚步一顿,登时停了下来,说道:“不行,留他一人于此,他定是凶多吉少。” 第三百九十九章 化魔 白舒说走时,叶桃凌走的丝毫不拖泥带水,当白舒说要留下,她也没有片刻的犹豫,倒提着星陨,默默的走回到了白舒的身边。 孟克之抬起眼皮看了白舒一眼,手中黑焰长枪在暴雨的冲刷下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灼烧着每一滴时运不济的雨水。 “你把薛冬亦给打废了,他明明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为什么不留着慢慢玩呢?”孟克之说话时,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玩味。 薛冬亦本就是孟克之豢养的对手,此刻他养了多年的对手已经成了一个废人,可孟克之不仅没有觉得恼火,反而颇有些惊喜的感觉,毕竟白舒目前看起来,比薛冬亦要有意思的多。 面对孟克之的发问,白舒只是淡淡地道:“我只不过是不喜欢麻烦罢了。” 孟克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对白舒道:“你的烛龙黑火用的不对,不是让它们包裹在你的手上,而是让它们从你的手上喷薄而出。” 孟克之说着,忽然用空着的那只手对着旁边的空地凌空抓了一爪,顿时狂暴的烛龙黑火汹涌而起,烧的白舒眼瞳一暗。 白舒这时才明白,原来烛龙黑火的用法是喷薄。他对孟克之说:“我用的是灵气,你这法门,却是学不会的。” 孟克之对着白舒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天空之中,乌云密布,那真龙之骨此刻已经化身成了一条黑色的巨龙,体型也水涨船高,大了两三倍的模样,肉身之中金光隐现,雷电交错。 白舒回头看了叶桃凌一眼,叶桃凌虽然有剑在手,可面色却说不出的苍白,站在暴雨之中,嘴唇微微的发着颤。 白舒别过头去,不愿意看叶桃凌这个样子,他已不是能给叶桃凌温暖之人。 终于,乌云之中裂开一条缝隙,那黑龙撕裂浓云冲了出来,双目之中一片金芒,不过短短时间,居然像是死而复生一般,不仅重塑了金身,就连前世的灵智都重新唤回了几分。 电光火石间,这黑龙死死盯上了白舒,狂啸一声向着白舒冲了过来。 这一声龙吟在暴雨之中炸开,炸响了整个东洛的夜晚,龙吟之声在群山之内久久回荡不止,似乎是在用一种霸道的方式,宣示着自己的君临天下。 思路客 白舒被龙吟之声震得浑身一震,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梦离自下而上斜着撩了上去,全身的剑灵气在这一刻倾巢而出。 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白舒再也没法保留自己任何的实力,他更不能坐等着这黑龙攻击自己,先发制人才是此刻白舒唯一的选择。 是故白舒出手第一招就是天剑术,横扫千军,管他天上飞的是个什么鸟玩意儿,就算是龙,白舒也要把龙首斩下来。 蓬勃而发的剑气划破了夜幕,在厚重的雨帘之下,撕破了暴雨,冲出了一道大江,似是要将这黑龙给溺死在江河之下。 孟克之眼瞳一凝,看向白舒的眼神 又变了几分。这是剑宗的不传密法,也是孟克之一直想掌握的法门,可没想到竟让白舒学会了。 那黑龙面对白舒的天剑术,猛然张开巨口,狂啸嘶吼,一道雷霆在黑龙咽喉闪了一下,白舒面前的天空登时亮如白昼,天地间的一切景物有了那么短短一瞬的清晰可见,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传来,黑龙口中射出一道雷霆,正击打在白舒的剑气之上。 这两道攻击碰撞在一起,迸发出狂暴的灵气波动,狂乱过后,白舒的剑灵气被打得四散奔逸,有几分剑灵气,甚至直接被这道雷霆击打的溃散,化为天地间的一道纯净气息,而不再属于白舒。 白舒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从他获得剑灵气开始,还从来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他的剑灵气的,谁想到这黑龙一道雷霆,就震散了自己的剑灵气。 那黑龙见自己第一道雷霆被剑气斩碎,紧接着又是巨口一震,第二道雷霆落下,白舒只来得及往空中丢出一排山字符组成符阵,符阵未成之际,雷霆就已经落下,范围覆盖了白舒周身三丈,白舒抽身极退,却还是不能避免被雷霆的边缘击中,整个人顿时被劈成了焦炭。 好在白舒体力剑灵气尚存,刚刚受到重创,立刻就开始为白舒修复身体。 而一旁的叶桃凌见此场景,竟也不要命的冲了上来,试图以天剑术硬悍雷霆,白舒跌落在泥水之中,只觉得眼前红衣翻飞,恍惚间想到曾经自己受了重伤半梦半醒之间睡在叶桃凌马车里面时的情景。 这一幕何其的相似,又是同样的视角,还是熟悉的味道和颜色,那一次白舒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他现在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白舒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抓住叶桃凌握剑的手腕,然后抱着叶桃凌奋力一跃,这才堪堪避开这黑龙的第三道雷霆。 黑云压顶之下,白舒看不清叶桃凌的表情,他只觉得叶桃凌的皮肤冰得吓人,他在叶桃凌耳边说道:“你已经跌落了境界,切不可再过度用力!”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那黑龙已经张着巨口从半空之中俯冲了下来,它要把白舒和叶桃凌一起吞进口中,炼化二人的修为。 白舒伸手想要摘自己脑后那道符,可忽然之间孟克之从黑龙身后暴起,跃在空中手中黑焰长枪高高抛起,孟克之整个人身上都烧起了烛龙黑火,那黑火蔓延过孟克之的每一寸肌肤,然后在孟克之身上形成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黑色铠甲,甚至把孟克之的面门也完全覆盖住了。 此刻孟克之浑身生满了冒着火焰的黑色鳞片,如同妖魔降世,他双手抱住黑龙的尾巴,借着自己的下坠之势,狠狠的拉了黑龙一把,竟然硬生生的拽着黑龙的尾巴,止住了它的冲势,把它拽回到了地面之上。 叶桃凌下意识喊道:“他魔化了!” 白舒第一次听到“魔化”这个字眼,看来孟克之所掌握的魔宗密法,还远远不止聚气成刃这么简 单。 孟克之拽着黑龙尾巴把黑龙按在地上,他之前抛出的黑焰长枪也正好跌落下来,孟克之接过长枪,双手按着长枪往下刺去,竟然一下子刺穿了龙尾,把这黑龙的尾巴钉在了沙海之上。 孟克之一枪刺入,立刻双手凝练灵力,在手中聚出一根黑色锁链,然后飞快的在龙身之上缠绕起来。 这时白舒和叶桃凌也缓过了气来,两人依着孟克之的法子,用灵力凝结锁链,准备困住这条黑龙。 可两人才刚刚上前,这黑龙就狠狠一甩尾巴,把孟克之的黑焰长枪震碎,同时冲破了束缚,准备回首一口雷霆喷在孟克之的身上。 在这悬之又悬的一刻,白舒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用灵气锁链狠狠的束缚住黑龙的巨口。 那黑龙挣扎了一下,震碎白舒的灵气,可就是这么一个呼吸的功夫,却让孟克之缓了过来,他和叶桃凌一左一右已经合围了上来。 正在三人大战黑龙之际,东海之遥忽然传来了一声飘渺的兽吼。那声音白舒听着有些熟悉,叶桃凌的脸色却已经变了,她下意识的说道:“是墟乣!” 随着那声飘渺的兽吼,这黑龙忽然腾空而起,不再管白舒三人,飞速朝着海边冲了过去。 白舒一脸疑惑的问叶桃凌:“你刚才说什么?” 叶桃凌面色凝重道:“墟乣,是一种洪荒凶兽,十年前东洛的海难,就是由它而起,没想到十年过去了,它还是不肯放过东洛这片土地。” 叶桃凌话音刚落,魔化之后的孟克之就猛然暴起,追随着那巨龙的身影而去。孟克之移动的速度极快,虽然是在地上奔跑,但却不输给刚才那黑龙几分。不过是虚影一闪,就已经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之中。 似乎是察觉到白舒的不解,叶桃凌低声解释道:“孟克之魔化的时间有限,一旦结束魔化就会脱力,我和他打的时候,只要能撑过他魔化的时间,就能胜他。” 白舒下意识的去看叶桃凌的神情,只见叶桃凌神色淡然,没有丝毫好胜的心思,不过是在陈述着事实,可白舒还是问她道:“那你和孟克之胜负又是如何?” 叶桃凌道:“全力搏杀的话,在三七之数。” 白舒点头,没有再问,今日屠龙一战,足可见孟克之的实力,不管是昔日的叶桃凌还是今日的白舒,两人都不是孟克之的对手,倘若有一天孟克之入了天启... 想到这里白舒不敢再想,和叶桃凌互相扶持着往东洛的海边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白舒和叶桃凌就发现了异常,脚下的银沙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积起了水来,水流带着淡淡的腥咸,已经没过了二人的脚踝。 白舒低头看了片刻,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是海水?怎么漫到这里来了。” 叶桃凌此时已经面如死灰,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那些不堪回首的往昔,又随着洪水滔天袭来。 第四百章 惊杀 叶桃凌下意识的紧紧攥住白舒的手,她用的力道非常的大,捏的白舒生疼,指甲微微嵌入白舒的肉中。 白舒此刻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叶桃凌故乡海水倒灌,暴雨一连下了三月,似乎也是由此开始的,而那声飘渺的兽吼,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讯息。 叶桃凌一生都幽居海滨,东海成就了叶桃凌的名望,也埋葬了叶桃凌的人生。一位天才的少女的成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座浩瀚无情的大海。 白舒反手拉住叶桃凌,给她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捧着叶桃凌的面颊,注视着她的眸子说道:“走,咱们去看看,没事的。” 白舒真的不是一个心够狠的男人,尤其是在对待感情上面,他没办法做到看着叶桃凌受苦而无动于衷,那他就只能对那人一负再负,继续用那折磨人的温情,去加深自己和叶桃凌的羁绊。 两人加快了脚步,往遥远的海边走去,离着海边越近,地面上的积水就越多,天空中的暴雨拼了命的泼洒下来,阻断了一切视线,一片迷蒙之下,天空就像是在东洛这个地方,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天河倾泻。 东海之上浪涛滚滚,已经掀起了好几米高的巨浪,滔天浊浪之中,白舒隐隐看到大海之上有两道模糊的黑影。一条矫健精瘦,赫然是那黑龙,另外一道影子壮如山岳,背生双翼,双翼之间有一独角高高耸起,浑身披着深褐色的鳞片,每一片鳞甲之下都是肉眼可见的嶙峋倒刺。 此刻两只洪荒凶兽正狠狠的厮打在一起,爪锋碰撞之间双方大片的血肉和鳞甲剥落,将周遭的海域染成一片血红。 无穷无尽的冲天浊浪在它们的鼓动之下汹涌而来,一直快要漫过海崖,冲上山脉。 孟克之在海崖之上,已经散去了魔化的状态,在狂风暴雨之中如同一杆长枪一样腰杆挺得笔直。 白舒和叶桃凌上前,和孟克之并肩,冰冷的雨水落下,似乎是要将三人冻结成海边的塑像。前所未有的,这世间最擅长战斗的几个年轻人,出现在同一副画面之中。 “是它吗?”白舒问叶桃凌,叶桃凌微微点头,却没有白舒预料中的那般激动。 此刻暴雨袭人,叶桃凌也已经跌落破虚境界,她再也做不出踏浪而去,千里杀敌这样的豪情壮举,留给叶桃凌的,也只不过是遗憾罢了。 思路客 一片水浪声中,孟克之淡淡的扫了白舒二人一眼,忽然对叶桃凌说:“等你恢复好了之后,我们再打一场,如何?” 叶桃凌没想到孟克之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微微摇头表示拒绝,心愿已了之后,叶桃凌再也不想争个什么,也不会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了。 孟克之略感诧异,如果是从前的话,他相信叶桃凌一定会赴约。 略一沉吟,孟克之又道:“事关你东洛剑宗的脸面,这一次不若不在四派面前胜我,那么以后你可以没有机会了,你想清楚了?不要在你们剑门没落之 前,再辉煌一把。” 这话落在白舒耳中,不免觉得有几分悲壮,罗诗兰已经准备回故乡,叶桃凌也境界跌落,不日或将封剑,宗门的荣光总不能靠几个老家伙去争取去抢。 果然,叶桃凌听到孟克之这番话有所动容,不过她还是淡然道:“再看吧,如果有机会。” 孟克之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更没有邀请白舒一战的意思。 说话间,剑宗的人终于姗姗来迟,来者只有三人,宗主是其一,另外则是两个白舒从未见过的,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三人上前,叶桃凌先是对宗主行礼,转而唤两位老者师叔和师伯。白舒也仔细打量起这两位老者来。 暴雨之下,二人护体的剑修灵气外放,将所有雨水都阻绝开来,其中一人穿灰衣,精瘦细目,眸中神采奕奕,左右透着一股灵秀。另外一人着黄袍,身材魁梧,宽袖长衣,须发尽散,显然是一个豪情万丈般的人物。 那黄袍老者一见白舒等人,当下就迫不及待的问叶桃凌道:“哪个小子是那个白舒,黑衣服的?” 孟克之此刻又恢复了那副宠辱不惊的状态,他听黄袍老者说话,也用一双天真无邪的眸子回望着他。 灰衣老者不紧不慢的踱步上前,慢悠悠的说道:“师弟此言差矣,这黑衣服的小子你别看他模样傻乎乎的,可他侧身对你,目光不离我二人的双手,显然是警惕着你我二人,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一看就是外人。” 那黄袍老者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没错,还是师兄你老奸巨猾,这小子确实是不对劲。” 这二人旁若无人的交流,也不管孟克之逐渐变难看的脸色,能被叶桃凌唤师叔师伯的,至少也是和宗主同辈分的存在,这也难怪二人不把孟克之放在眼里。那灰衣老者一双慧眼能看穿孟克之,更是不足为奇了。 灰衣老者目光紧接着落在白舒身上,对白舒微笑点头说道:“这小子应该就是师妹说的白舒了,眉清目秀虽然没有凌丫头生的好看,但那种清澈如水的目光,却是有几分相似的。” 白舒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的娘亲,顿时对二人生出几分亲切之感,连忙上前欠身行礼,毕恭毕敬道:“白舒见过二位前辈。” 那黄袍老者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白舒,越看越觉得满意,连说了三个好字,忽然话锋一转道:“桃凌找了个好归宿啊,回头给他们挑个黄道吉日,成亲!” 白舒被他一句话吓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哪儿有人刚一见面,二话不说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人主婚的,白舒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桃凌却不像白舒那般拘束,她一挑眉,望着那黄袍老者说道:“师叔若是再开玩笑,我以后可不认你这个师叔。” 那黄袍老者这才讪讪收回目光,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道:“那是那是,这婚事轮不到我来把持,还得是凌师妹亲自安排。” 叶桃凌瞪了那黄 袍老者一眼,别过了头去不再理他,明显是有些恼火。白舒和叶桃凌的事情不提还好,提出来便是平白惹人伤感。 这时宗主终于站出来打圆场道:“大敌当前,咱们先解决了这桩麻烦,以后有的是时间谈论这些。” 宗主说着,又给白舒简单介绍了一下二人,让白舒唤灰衣老者韦师伯,唤黄袍老者张师叔。白舒依言照做,同时让开海崖上的位置,和叶桃凌一起,站在宗主三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白舒和从前一样,对待长辈的礼数还没有丢,骨子里面的狂妄,也是收敛了许多。 海面之上的海水此刻已经倒灌进了陆面,站在海崖之下俯视,整个沿岸地区已经被漫成了一片汪洋。两只巨兽相搏的地方,不断传来嘶吼和雷鸣之声,远远的看着,血肉横飞,电光交错,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透过层层雨幕,大海上的一些飘渺而又模糊,白舒隐隐感觉那墟乣双翼间的长角有些不太对劲,怎么看都不像是兽角,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光泽,在雷电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白舒下意识的问道:“那墟乣背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宗主远眺海面,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傻孩子,那是一柄剑啊。” 白舒吃了一惊,那墟乣少说也要有几十丈高,这世间除了藏剑峰以外,还有如此巨大的神兵么? 此刻那灰衣老者也嘀咕起来:“你没看错吧,真的是那柄剑?” 宗主说道:“没错,是它,没想到它竟然没有被埋藏在大海之中,反而插在这畜生的背后。” 这个时候白舒也隐隐发现了一些不对劲,那巨剑插在墟乣的后背,墟乣每动一下,都会牵动自己后背的伤口,黑漆漆的血液就顺着那剑锋划破的伤口处落下,它也跟着疼得嘶吼一声,似乎是被这巨剑蚕食着自己的生命。 究竟是什么人才有实力能在这洪荒凶兽的身下留下这样霸道的一剑呢,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依旧让这凶兽饱受剑力的摧残和折磨,久久无法摆脱。 宗主侧身看了白舒一眼,对白舒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早年间有一把剑遗失在东海,一直都没能重回剑冢么?” 白舒被宗主这一点,也回想了起来,除了头冢以外,剑冢之内有几把威震世间的名剑。 白舒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把剑就是...?” 宗主神色从容,微微一笑口中吐出两个字:“惊杀!” 漫天惊雷之下雷光划过天际,有那么一瞬照亮的海面上的一切,那黑龙和墟乣的缠斗已经到了最紧张的阶段,墟乣背后的那柄惊杀剑在雷光的照耀下闪着森森寒光,再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诉说着一个时代的悲壮。 那是一个风云变幻群雄逐鹿的年景,剑宗名剑纷纷扬名天下,更有人能凭着一人一剑之力,力斗墟乣这样的洪荒凶兽,通过墟乣背上那一道寒芒,白舒不难想象到,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第四百零一章 沧海 风雨凄凄,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了冷水之中,白舒胸腔内的温度在一点一点被蚕食,他望着海上生死相搏的两尊异兽,口中喃喃品味着惊杀这两个字。 惊起杀人,迅雷不及掩耳,当真是好名字,就算斩不掉这墟乣,也要让他永远背负这无法愈合的伤口,生活在痛苦的阴影之下。 海上的两头异兽愈战愈狂,那黑龙被墟乣浑身的倒刺钩的鳞片散落,血肉横飞,而墟乣自己也被九天雷霆轰的浑身焦黑,杀性激荡之下,黑龙暴起,竟狠狠一爪抓碎了墟乣的一只眼睛。 墟乣的眼眶残破,乌黑色的血液混合着雨水从面颊上落下,同时他口中也骤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 整个东海海域彻底的翻腾了起来,浊浪一直翻卷着遮盖了天日,海水灌入陆地,白舒等人落脚的海崖此刻已经化为一片汪洋,他随着宗主等人,转移到了更高的海崖之上,远远的观望着这场东海之中的厮杀。 眼见面前浪潮高卷,宗主长叹一声道:“这或许就是宿命吧,十年前桃凌的故乡被海水淹没,横尸遍野,十年后的今天,这墟乣又在兴风作浪...” 宗主转头看向嘴唇发白的叶桃凌,感慨说道:“可这一次因为你的鼎城之约,这一方百姓早早离开,竟是躲过了这一场浩劫,真乃命数!命数!” 宗主于海崖前喟然长叹,长袍压着风雨,身形飘在江海,虽是天地间一孤舟,可此刻却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势,让人只看她一个背影,就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叶桃凌眸子淡淡扫过眼前的风雨,颇感惆怅道:“你看,那墟乣似乎撑不了多久了,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叶桃凌虽然不曾真的关心鼎城百姓的生死,但此刻看不到流离失所的人们,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随着叶桃凌的声音,白舒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东海之上,海中波涛涌起,天上乌云凝聚,密布的阴云之中电光闪动,却久久没有落下雷霆,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更为恐怖的东西。 白舒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一刻,这场风波结束之后,自己就能去找那个亏欠甚多的人,说不定还能顺便,去祭拜一下自己的娘亲。 如叶桃凌所言,一切都将在今日结束,云销雨霁,尘埃落定。 东海之上墟乣的怒吼声震得人耳朵发麻,生死关头,这畜生凶性大发,御水而动,竟借助着水流的力量,把自己整个身体抬出了海面,然后毫不犹豫的向着那黑龙冲了过去,狠狠抱住龙腹,发狂般的撕咬起来。 那黑龙浴金雷重生的血肉,在墟乣的啃食之下竟似乎是不堪一击,大块的血肉落下,连同腹中的五脏六腑一起倾泻而出,成为东海之中鱼虾的美餐。 与此同时,那黑龙长啸,竟从云霄之上引下一道霹雳,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东海亮了一瞬,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等众人视线再次恢复清晰的时候,那墟乣自头颅到脊背,小半边身子都被劈成了焦炭,墟乣也终于无力的从海浪之中坠落,跌进茫茫东海,溅起了山川一样高的浊浪。 就在此刻,剑宗包括宗主在内的三位高手,不约而同的脚下发力,如御风而行一般,向着茫茫东海冲了过去。 三人呈品字形之势,顷刻间包围住了那奄奄一息的墟乣。着灰黄长袍的二位老者长剑出鞘,执剑于胸前,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指肚贴在长剑清根之上,由下至上的擦过剑身,两柄宝剑顿时青光一闪,如水波般的灵气就覆盖在了长剑之上,好似是一种奇异形态的火焰,点燃了这一刻漆黑的海面。 宗主手中无剑,腰间更未佩剑,她只是冲到墟乣近前,脚尖点在墟乣后背的骨刺之上,然后隔空一把用灵力控住墟乣背后的惊杀剑, 与此同时宗主脑后的发髻砰的一声炸裂开来,全身灵气暴涌,身上八个灵窍穴位全部打开。 银发狂舞之间,宗主的声音于遥远的海面之上响起:“惊杀吾剑,随我掀翻这一方浅海!” 宗主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海面,与此同时墟乣背后的惊杀剑也被宗主隔空抽出,伴随着宝剑的拔出,墟乣的脊背伤口处喷涌出了大量暗红色的血液,将整个东海的天际都染成了红色,天空中噼里啪啦的下起了一阵深红色的血雨。 随着惊杀的抽出,这墟乣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散去,身子一顿,歪头倒进了海水之中,缓缓地被无穷无尽的海浪湮没。从此东洛的海边,再也没有能兴风作雨,让村庄变成沧海的洪荒巨兽,而剑宗的惊杀剑,也得以归全,不再成为一个遗失在茫茫东海之中的遗憾。 血雨落尽,墟乣引起的海水旋涡也逐渐归于平静,那柄阔如山岳的惊杀剑,此刻亦化为了普通刀剑的大小,被宗主紧紧握在手中。当日天象中的主星归位,与其说是因为白舒手里这柄梦离,倒不如说,它是在恭候那柄在东海中为主人效力数百年,镇压着凶兽的惊杀。 叶桃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泪流满面,她面颊上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可眼眸之中那层令人心碎的烟波,却做不得假。 赵青墨已死,鼎城已成沙海,墟乣亦殁,叶桃凌只需要再把自己的崖棺推进东海,再忘掉心里面那个人,就或许可以在海边建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从明天起。 白舒看着哭成个泪人的叶桃凌,也看着她裙摆上那只被雨水浇灭的金凤,心中微微叹息着,随着而来的却是一阵轻松。这么多天紧绷着的情绪在这一刻放缓,白舒长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去安慰叶桃凌,只是安安静静的守在叶桃凌身边,任由她哭个痛快。 而海面之上的宗主三人,已经踏着风雨,向着那被开膛破肚的金龙冲了过去。三位剑宗天启境界的高手组合成剑阵联手对敌,若还是击杀不了这一缕真龙残魂,那才真是个笑话,更不要说宗主此刻惊杀剑在手,全力以赴。 在三人的围攻之下,这黑龙几次想要引动天雷,却都被宗主等人所打断,最后那一道声势浩大的雷霆,已经耗尽了这黑龙的全部灵力,此消彼长,不过片刻的功夫,它那一身再塑的血肉,就被剥离的七七八八,海面之上只余下一条白惨惨的真龙骨架。 它见势不妙,摇尾想要飞走,却被宗主三人合力拦下,宗主更是脚踏龙首,镇压着身下的巨龙和沧海,然后用惊杀贯首一刺,刺穿了这真龙龙尸的头颅,终结了它的残魂。 白舒远远看着,认出了宗主这一剑是用的天剑术,宗主不过是看白舒用过一次,她就已经学会了,虽然这一剑动作和感觉都略有滞涩,似是还没有融会贯通,可宗主毕竟还是学会了。 白舒洒然一笑,迎着风雨说道:“第一次见宗主出手,果真是...” 白舒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远处海面之上寒芒一闪,紧接着白舒看到了宗主身子晃了一晃,后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插上了一支箭,胸口也跟着溅起了一篷血花。随后宗主手握着惊杀剑,一头从龙骨之上栽了下去,头朝下的跌落进了东海。 灰黄长袍两位老者在惊愕过后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刚要冲下去救人,灰袍老者胸口就也中了一箭,黄袍老者大喊了一声师兄,师兄二字话音未落,声音就被堵在了嗓子里面,一箭穿喉。 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剑宗三位天启境界的强者就陨落一人,重伤两人。 叶桃凌整个人也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呆了,她撕心裂肺的喊着师父,枯竭的灵气又再次汇聚起来,准备冲入茫茫东海,白舒连忙一把拉住了叶桃凌的 胳膊。 这时候白舒才注意到,空旷的海面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叶扁舟,正随波逐流的飘荡在血光闪闪的东海之中。 小舟之上只有一个身着银甲的男子,他一只脚踏着船舷,身形随着海浪的涌动起伏不定,他的手中还握着一张银色长弓,此刻还有一支箭搭在弓弦之上,倘若海面之上还有第四名天启境界的高手,他说不定还能放倒一个人。 就在白舒看向那银甲将军的时候,那人抬首似乎也在看着白舒,两个人的目光隔着厚重的雨帘对视在了一处,虽模糊无声,白舒心底却莫名升起一阵恐惧。 cxzww.com 那人忽然冷笑起来,可那笑容不过是嘴角肌肉僵硬的抽动,他在一刹那间认出了白舒,口中喃喃自语道:“道门的未来,还有剑修的骄傲...”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了长弓,等白舒看清楚他的动作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电光火石的一刻,叶桃凌抱着白舒一头从海崖之上扎了下去,跌落的瞬间,那只激射而来的剑贯穿了叶桃凌瘦弱的脊背,刺进了白舒火热的胸膛,两个人的血液在这一刻融汇在了一起,白舒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胸口处的温热,那是来自于叶桃凌的温度。 坠落在风中的一刻,第二箭又穿过风雨而来,那箭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明明相隔千里,却瞬息而至。那人第一箭只是想取白舒性命,却不料被叶桃凌挡了一下,他第二箭就要把风雨中的二人钉死在海崖之上,让他们做一对亡命鸳鸯,被海鸟吃成两具白骨。 箭刚离弦,那人就放下了手中的长弓,他不需要再射出任何一支箭,他知道白舒和叶桃凌下一刻必死无疑。 可变故就在下一刻发生,狂风之中,白舒脑后束发用的那一张被雨水洗的发白的符纸被吹散了开来,白舒的长发被海风卷起,他身边的一切景物开始变得模糊,白舒周围视线所及之处,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浓浓的雾气,海崖似乎是在塌陷,海水开始四散,远方的天空逐渐扭曲,被浓重的雾气所吞没,山川大地,一切视线能及的景物都开始陷落,像是跌进了一方深不见底的山涧。 那只激射出去的箭矢,在下一刻刺进了浓雾,连一点响声都没有,就无声无息的被吞没得尸骸无存。 不动如山,汹涌如海,渊兮如道。 地字卷三道神符,白舒已经完全参透,这一道渊字符能陷落万物,彻底摧毁一方空间,并带着白舒毫发无损的离开,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就像是跌进不可见底的深渊。 白舒从和陆静修分别之后就一直在画这一道渊字符,他画了一千多张渊字符,灵气一度枯竭,就仅仅只是画成了这么一张神符。 这也是继陈词那道渊字符之后的,世界上唯一一张渊字神符。白舒是留着它用来保命的,一直把它系在脑后,没想到这一次东洛之行,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此之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任谁也没有办法在这道渊字符里面,留下他白舒,这个身披银甲的男人也不行。 渊字符消散的同时,海面之上真龙溃散的灵气宛若点点金雨,照亮了这个漆黑的夜晚,那身着银甲的男人沐浴在龙力之中,将这赵青墨觊觎多年的真龙灵气,尽数化为己用。 渊字符散去,那龙力也被那男人吸收了个七七八八,他站在小舟之中,抬眼看着海崖上傲然挺立的孟克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对孟克之出手。 一阵海浪袭来,那孤舟被海水推着,在东海之上越飘越远,逐渐化为了沧海一粟,消失在了孟克之的眼瞳之中。 或许这一刻孟克之才算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不过是架海中一叶,抬手间,割命如草耳! 第四百零二章 遗失 东南海岸的沙滩之上,涛声依旧,海浪却已经有了偃旗息鼓的架势,随着日色的沉落逐渐缓缓退去。沙岸被薄黄的日色染得发亮,被海水淘洗过的沙柔软而细腻,成为白舒和叶桃凌二人此刻的寝床。 两个人脸对着脸侧躺着,一根长箭穿过叶桃凌的右肋,斜刺进了白舒的胸口,两个人就像是钉死在一处的亡鸟,也不用想什么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了,他们此刻就紧紧的抱在一起,难以分割。 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亲密过,昏迷中白舒下意识把叶桃凌护在自己的怀里,叶桃凌就埋首在白舒的脖颈间,白舒的嘴唇贴在叶桃凌白皙的额头之上,似乎是在轻吻着怀中这个甘愿为自己付出生命的女子。 海风将一切尘世的喧嚣吹走,整个天地间只有广阔的沙滩,一望无际的海面,还有落日黄昏之中的彩霞漫天。 一阵海浪袭来,将浪花推到二人的脚边,叶桃凌忽然轻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就吐在白舒的胸口,紧接着她就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那一箭是射向白舒的,却被叶桃凌用身体挡了一下,等箭矢刺进白舒胸口的时候,力道已经被削弱了很多,是以现在叶桃凌的伤势有些吃不消,白舒的情况倒还不算那么严重。 叶桃凌这一咳,登时把白舒惊醒,他从一片混沌中苏醒,睁眼就看到叶桃凌苍白的面颊和唇角殷虹的鲜血,白舒心中一痛,刚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忘了此刻他和叶桃凌被长箭贯穿不能活动,这一起身反而牵扯到了叶桃凌的伤口,叶桃凌疼得又是一声低哼,嘴唇疼得开始发颤。 白舒连忙停止了动作,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忙低声问她:“叶子,你怎么样?没事吧?” 叶桃凌蹙着眉没说话,只是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白舒连忙对叶桃凌道:“你忍着点,我现在先把这箭拔出来。” 白舒说着就要发力,想分开二人的身体,叶桃凌却忽然死死抱着白舒的胳膊,不让白舒有任何动作,她将头完全埋在白舒的怀里,叫白舒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白舒察觉到了叶桃凌的异常,心疼中带着几分责备道:“你怎么那么傻,境界跌落之后还为了我冒险,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清冷的海风吹过,两个人湿漉漉的单衣穿在身上,就像是赤身裸体一般,白舒能清楚感受到叶桃凌柔软细腻的肌肤。 叶桃凌没有回答白舒的问题,她只是死死抱着白舒的身体,就算是牵动了伤口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过了良久叶桃凌才声细如丝的说道:“就让咱们死在这里吧,我叶桃凌无怨无悔。” 白舒轻拥着叶桃凌,双手贴在叶桃凌消瘦的背脊上,一时哑然无言。看看四周,不过是沧海和云霞,这世间在白舒眼中,从来未有这般纯净过。 或许抱着自己心爱的人,在这片海滩之上相拥着死去,就是人世间最浪漫的事情吧,再不济也要好过陆静修那般,百年之后空余一孤枕。 白舒轻吻着叶桃凌额前的秀发,低声安慰道:“叶子乖,咱们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再说别的事情好不 好呀,要是你喜欢这个地方,我们就多留一段时间。” 叶桃凌还是没有抬头,但她温热的鼻息却喷在白舒的脖子上,白舒能想象到她羞红的小脸,叶桃凌的声音更低了,低到白舒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我不要!”这似乎是从叶桃凌口中说出的话,白舒错愕之下,又觉得莫名的心酸。 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在白舒遇到危险的时候,将生命置之度外,把生的希望留给白舒。白舒轻轻拍了拍叶桃凌的小脑袋,然后柔声道:“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吧,今日不是你我的死期,百年之后我还要再和你共赏东洛后山的桃花呢。” 白舒说着,用右手握住了插在叶桃凌身后的那柄箭的箭位,他低声安慰道:“小叶子,忍着一点。” 白舒说着猛然发力,将长箭从二人的身体之中拔出,箭矢被拔出的一瞬间,两个人紧密贴合的身体骤然分开,那相拥着取暖留下的一丝余温,也顷刻之间在寒风之中消散。 还不等白舒怅然,他就发现叶桃凌不知道什么时候疼得昏了过去,正气若游丝的躺在沙滩之上,伤口处缓缓渗出鲜血来。 白舒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解开了叶桃凌的衣衫,连同里面的亵衣一起脱下,大片雪嫩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一片白嫩间之间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其视觉冲击力丝毫不亚于白舒第一次看到叶桃凌肩膀上的伤口。 白舒下意识的也看向了自己的伤口,他们彼此的这两道疤痕永远不会消散,这象征着叶桃凌对白舒的感情,更象征着白舒一辈子也难以消除的歉疚。 白舒也脱下自己的衣服,翻找了一番,身上大部分东西都还在,只是丢了几张符纸和几瓶丹药,好在白舒从柳念那里弄来的疗伤丹药尚在,他连忙给叶桃凌的嘴里胡乱塞了几颗丹药,又画了一道水字符将丹药送入叶桃凌的腹中。然后白舒用清水给叶桃凌清洗了一下被海水泡的发白的伤口,又把自己的衣服撕成了布条,给她仔仔细细的包扎了伤口,帮她穿好了衣服。 做完这一切之后,暮色已经西沉,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白舒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连忙抱着叶桃凌往干燥的沙岸走去,将叶桃凌放在温暖柔软的沙窝之中。随后白舒独自一人往沙岸深处走去准备拾一些木柴生火取暖。 白舒不知道自己和叶桃凌在东海之中漂流了多久,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但此刻的叶桃凌需要好好休息,根本禁不起任何折腾,如果今晚夜风不大的话,在这沙滩露宿一晚,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多时,白舒拾够了木柴,将木柴抱在怀里往回走,远远的白舒就发现适才躺在沙窝里的叶桃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白舒连忙丢掉手里的木柴,一边慌忙往回跑,一边四下张望着。很快白舒就在海边发现了叶桃凌。火红的夕阳隐匿在云层之中,将此刻的漫天云彩染成了红色,那颜色夹杂着火焰,像是用胭脂调配出来的最美的水彩。 叶桃凌就在这片胭脂之下,赤着脚踩在沙滩之上,在海风中红衣散乱,墨发飞扬,正跌跌撞 撞的在海边寻觅着什么。她只留给白舒一个清减的背影,空旷的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犹不死心地在寻找着什么,不禁叫人觉得可悲和可怜。 白舒飞快地冲到了叶桃凌的身边,一把抓住叶桃凌的手腕,颇为愠怒道:“你怎么又跑到海边来了,你知道自己伤得多重吗?” xiaoshuting.cc 白舒适才给叶桃凌包扎好的伤口,此刻已经渗出了血来,叶桃凌猛然转过头来望着白舒,眼眶里面已经挂满了泪水,她晶莹剔透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白舒,显露出几分委屈,很快又偏过头倔强的不去看白舒,想任由眼泪风干在晚风之中。 一片晚霞的笼罩之下,白舒只觉得叶桃凌这一刻美得令人心碎,再有什么责备的话,也是说不出口了。 叶桃凌低声解释着道:“星陨不见了,我一定要把它找回来!” 白舒瞬间错愕,叶桃凌却趁着白舒惊讶的一刻,甩开了白舒的手,不管不顾的向大海深处冲了过去。白舒知道可能自己这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和一个在茫茫大海之中找一柄剑的女孩子在一起。 叶桃凌几步路走得跌跌撞撞,她踏着冬日冰冷的海水,不知疲倦的在海浪之中寻找着,不顾白舒的阻拦,一直要到找到星陨为止,又或许是到筋疲力竭为止。空旷的海面和天上胭脂般火红的霞彩,见证了这红衣女子如此狼狈的一幕。 白舒早就明白,人在风中,聚散不由你我的道理。不管是叶桃凌最开始失去妹妹,还是后来失去乾沧,现在失去星陨,又或者是从今往后,失去那个带自己回到人间的男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叶桃凌不顾白舒的阻拦,一直在冰凉的海水中挣扎到筋疲力竭,一屁股坐在沙滩上面,抱着自己的双膝低声抽泣了起来。 夕阳也终于沉落,随着火红晚霞的消散,叶桃凌那红色的身影越发的显眼。这一路走来,白舒清清楚楚知道叶桃凌的一切过往,她知道叶桃凌曾经失去的一切,更知道叶桃凌有多么憎恨失去。 白舒走上前去,安慰似地轻轻拍了拍叶桃凌的肩,一手搂着叶桃凌柔软的腰肢,一手穿过叶桃凌的腿湾,把叶桃凌轻轻的抱在了怀里,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向岸边走去。 谁也不知道在两人坠落东海后漫长地漂流之中,星陨究竟遗失在了东海的何处,这不像当年惊杀的遗落,惊杀就算是遗失了,也还有失而复得的可能。 如今星陨消失东海之中,就像是落入湖泊中的一滴雨水,再也无迹可寻。那承载着白舒许多回忆的,已经不仅仅是一柄兵器,而是白舒某一方面的精神信仰,或者是他和叶桃凌之间感情的见证,是他们互换过的信物,可惜,它就这样永久的消失在了白舒的生命之中。 那火力惊人的剑炉,三月连日不消的暑气,雨柔的星虹,董色的印灵,还有白舒走过的燕北的紫桑,和叶桃凌在陵武的分别,以及鼎城一战的辉煌。这些都随着星陨的遗落,变成了遥不可及让人不忍想起的记忆。 这世间的事情向来就是这样,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若说遗憾,那确实是遗憾了。 第四百零三章 她的名字 银色的海浪拍打着沙岸,清冷的月光被绘成一副柔美的画卷,定格在明月潮生的夜晚。漫天星光之下,叶桃凌依偎在白舒的怀里,借着身前篝火的温度,抵御着海边刺骨的寒风。 两个人挖了一个浅浅的沙坑,靠在沙坑里面,抬头仰望着九天之上那斑斓的星斗,周围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无穷无尽的潮声,衬托着两个人平缓柔和的呼吸。天地间似乎从来没有这般静谧过,没有尘世的喧嚣,也没有旁人的说三道四和指指点点,整个世界中就剩下白舒和叶桃凌两个人,两个在世人眼中坠海身亡的人。 期间叶桃凌担忧宗主的安危,几次想要冒着夜色赶回剑宗,都被白舒制止了下来。两个人不知道是在东海中漂流了多久,宗主的生死,到现在早就应该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是赶回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让叶桃凌在这里,把伤势先养一养。 叶桃凌拗不过白舒,便干脆放弃了挣扎,懒洋洋的半眯着眼睛,数着天上那一颗颗闪闪发亮的星。叶桃凌在看星光,白舒偏着头在看叶桃凌,月光落在叶桃凌白皙无暇的面颊之上,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脸颊上还隐隐有未干的泪渍,她长发散乱,此刻看起来有一种格外柔弱的感觉。 白舒在沙窝里挪动了一下身子,从怀中抽出叶桃凌送给自己的那根发簪,轻声说道:“那星陨遗落东海,就算是你还给我了,这发簪现在便也还给你吧。” 叶桃凌两只眼睛怔怔地望着白舒,一言不发却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一整个冬天两个人身上都充满了告别的味道,一次一次,却好像难以一刀两断。 白舒没有再多说什么,揽过叶桃凌的肩膀,颤抖着双手为叶桃凌珍而重之地束好了散乱的长发,那一点幽蓝再次出现在叶桃凌的脑后。不知道此刻是不是白舒的错觉,叶桃凌身上那份柔弱顿时减了几分,泪痕干透,目光中也透出几分清冷。 白舒打量着面前这个有着精致容颜的东洛桃主,终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称赞道:“看嘛,这才是你本来该有的样子!” 叶桃凌还是没有说话,她从沙窝之中坐了起来,一瞬间冰冷的海风吹熄着她娇弱的身体,那被箭矢刺破的肋下又开始缓缓渗出血来。叶桃凌坐在篝火旁,抱着膝盖,双脚并拢,脚尖微微翘起,目光落在火堆之上,在她的眸子中投映出绚烂的光彩,那眼眸之中闪闪发亮的,难道也是天上的星么? 她伸出一只手来,无声的给火堆添着柴火,寒风之中她没有丝毫的不适,就像她无数次在如故崖之上吹着海风一般。一样的从容不迫,一样的风华绝代。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就像是骄傲的天鹅一般,面朝大海,却不屑为任何事物回眸。 白舒想把她重新揽入怀中,可他身子却像是僵住了一般。叶桃凌不止一次救过白舒的性命。从最开始的马车上,到太虚观拦住薛冬亦,又 或者是今天奋不顾身的为自己挡箭。 有人说感情的深厚程度,取决于两个人共同经历过的事情,所拥有的共同回忆,白舒和叶桃凌曾经拥有太多太多,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相处了一年的时间。而当白舒想起董色,那些记忆是多么的飘渺和遥远,又是多么的脆弱不堪。 或许白舒早就移情别恋,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他同时辜负了两个,深爱自己的女子。 微弱的火光之下,叶桃凌只留给白舒一个昏暗的背影,如果说刚才两个人在沙窝中相互依偎着看星,是尘世间最浪漫的事情,那么此刻叶桃凌和白舒相隔咫尺,目光却不相及,却像是尘世间最遥远的距离。 难以分辨,遥不可及。 叶桃凌往篝火之中丢了一块木头,溅起点点流星般的火花,稍纵即逝,却给白舒留下了一种难以磨灭的画面感。他觉得自己哪怕是在几十年,甚至是百年之后,他都会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夜晚,记得叶桃凌那孤独到绝望的背影,和这片寂寥无人的海滩。 或许他还应该记得,自己的虚伪以及薄情! “我知道我妹妹的下落了!”叶桃凌忽然开口,声音被海风吹散,落在白舒耳中显得有些模糊。 白舒不可置信的望着叶桃凌的背影,半响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赵青墨告诉你了?” 叶桃凌沉默,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他最开始不说,求我不要杀他...” 叶桃凌欲言又止,似乎是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对她来讲有些艰难。 海风一刻不停的吹着,篝火中的流焰四处奔逃,美丽而又短暂。 叶桃凌背对着白舒,终于还是说道:“我不想像十年前一样,还是受制于人。” 叶桃凌微微点头,脑后的蓝色发簪也微微晃动着,在月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所以我砍掉了他的双手双脚,又割掉了他的鼻子和耳朵,挖出了他的双眼。”叶桃凌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她语气平静,姿态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这一刻她不在乎白舒怎么看她,只是继续说道:“他最后告诉了我红鸾的下落,只求我能给他一个痛快。” 叶桃凌低着头,把脸转向远离篝火的那一片黑暗,她淡淡地道:“可我并没有给他一个痛快,我只是在他身旁默默地看着他,流尽身体内最后一滴血。”叶桃凌说着,又想起了那个人吃人的冬天,想起鼎城那撕裂指甲都撬不开的城门。 她心里没有任何复仇之后的快感,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感觉到什么。 白舒望着叶桃凌那模糊不清的背影,只觉得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从来没有觉得叶桃凌如此陌生过。这种感觉让白舒从心底一直凉到脚跟,他不敢想象叶桃凌用那种冷血的眼神望着赵青墨流血至死的情景。 “你怎么不说话了 ?”叶桃凌忽然回头看着白舒,她的脸在火光投下的阴影之中,让白舒难以分辨。 她忽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情绪也逐渐变得激动:“难道一直以来不是你在支持我复仇,你帮我出谋划策,又请出那柄剑给我?” 叶桃凌冷冷地笑着:“难不成我现在大仇得报,你不为我开心么?你真应该看看自己的表情,你觉得我杀赵青墨的手段,过于卑劣么?” fantuankanshu.com 白舒被叶桃凌问得哑口无言,那种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吹卷起白舒的长发,白舒从怀中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缓缓为自己束好了头发,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扎好一丝不苟的道鬓,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那一次和叶桃凌一起跟随太虚观主学道的时候。 白舒对叶桃凌道:“我对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深感遗憾...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对么?” 叶桃凌以为白舒会责骂自己,她也幻想过白舒会安慰自己,但是她没想到白舒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将这一页轻轻揭过,不着痕迹。她紧握着的拳松开,胸中烧着的一把火也散去,她对于自己所作所为的顾虑,良心的拷问,也不再过分纠结。 她本来就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她也想不在乎白舒的看法,可当她看到白舒那张脸,看到白舒眼神中的那一丝莫名的神情,她开始在乎起了这些东西。可幸好紧跟着他看到了白舒目光中的心疼与怜惜,那绝对不是看向一个刽子手的眼神。 那目光中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尤其是情义。这一点两人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为了在乎的人,就算是立地成魔,也无所谓了。 见叶桃凌默然无言,白舒便问道:“红鸾她,现在何处?” 叶桃凌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在火光的映衬下留给白舒一个绝美的侧颜,她苦笑道:“红鸾被卖到了华国丰嘉城,卖给了一对老夫妇,可是没多久这对夫妇就双双病逝了,她被你们太虚观的人收养在门下。” 叶桃凌用一双如水的眸子望着白舒,一字一句道:“收养她的人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纸鸢!” 叶桃凌话音落下,整个海岸都寂然无声,白舒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他也曾想过叶桃凌的妹妹,生死未卜之下会在何方何处,可他万没想到原来叶桃凌苦苦追寻的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就是自己最亲密的人。 那个暴雨之后在莫愁湖泣不成声,被白舒捡回来的小姑娘,那个蹦蹦跳跳追着自己,求自己多陪她一会儿的小家伙,那个在素昧居酣睡,桃花落了满枕的小纸鸢,她竟然是叶桃凌的亲妹妹。 白舒从没想过这世间会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样的事情。他霍然抬眸望着叶桃凌,两个人的目光在星光下交汇,白舒不可置信的问道:“所以纸鸢她真正的名字是...” “叶红鸾!”叶桃凌语气万分肯定。 第四百零四章 憧憬 叶桃凌见白舒脸上的吃惊久久没有散去,又补充了一句道:“不过名字已经不重要了,红鸾也好,纸鸢也罢,只要让我这辈子还能见到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叶桃凌重新回到沙坑躺下,望着漫天星斗无所谓的道:“我本来的名字也不是叶桃凌,是我师父后给我取的名字,这或许是代表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叶桃凌有些怀念,又有些伤感地道:“也算是和曾经的一切说一声再见!” 白舒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那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叶桃凌忽然有些羞涩起来,苍白的脸颊上飞速闪过一丝红晕,她拉着白舒的袖子,在他耳边轻轻吐出自己的本来的名字。 在今天之前,就连剑宗宗主也只是知道叶桃凌姓叶,没有人知道她在叫叶桃凌之前,名字是什么。 就像从没有人知道白舒曾经的名字是什么一样,天地不过逆旅耳,一个称呼也不值得为外人道。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叶桃凌醒来的时候,身旁的篝火被人填了柴火,身上也盖着白舒破破烂烂的一件单衣,而白舒怀里那些符纸和瓶瓶罐罐就放在她身旁的沙坑之中,包括白舒那柄梦离剑,可唯独白舒不见了踪影。 叶桃凌连忙起身踩熄了篝火,抖了抖清晨身上一层露水,用白舒的衣服兜住他的一地家当,单手提着梦离,跌跌撞撞的往海滩外面走去。 才走没几步,叶桃凌就看到迎面走来的白舒,在清晨微微发红的日光之下,白舒赤裸着上身,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配合着他略显白皙的皮肤,有一种让叶桃凌脸红心跳的魅力。白舒的发间还挂着露水,他对叶桃凌笑道:“我出去转了转,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村子,咱们可以暂时借住几天。” 叶桃凌将白舒的衣服丢到他的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快点把衣服穿好,这么冷的天气,哪儿有你这样的?”白舒嘿嘿一笑,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搀扶着叶桃凌在沙滩上留下两串浅浅的脚印,然后消失在了这片寂静的海滩之上。 海边的这个小渔村似乎没有受到前几日墟乣鼓动出的暴雨的侵袭,在这里没有丝毫尘世的喧嚣,只余下一眼望得到尽头的岁月静好。白舒和叶桃凌寄宿在一对中年夫妇的家里,这对夫妇年龄约莫四十上下,却是老来得子,有一个宠爱有加的小儿子。 这对夫妇好心,腾出一间屋子给白舒和叶桃凌住,还错把叶桃凌和白舒当成了夫妻,言语间虽然多见淳朴,但对叶桃凌说起白舒的时候,总是你男人你男人的喊着,倒叫叶桃凌羞得不行,整日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渔村里这些人都不是修炼者,他们中甚至大部分人都没有听说过东洛剑宗和太虚观,可他们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却是如此得热情和真诚。或许只要白舒和叶桃凌不走,他们就能一直在这个小渔村里面生活下去,甚至是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生计。 时间一晃就是大半个月,叶桃凌的伤势在白舒 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在这段时间里,叶桃凌再也没提过回东洛剑宗的事情,她只是每天趴在床边,呆呆地望着美如胭脂的晚霞,或者是让白舒喂自己,多吃一碗饭。她从来没有过如此清闲的时光,不再晨起练剑,不用背负着沉重的枷锁,有时候叶桃凌甚至都不梳洗和起床,她任由自己的长发乱糟糟的蓬松起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叶桃凌的气色也越来越好,只是再听那对中年夫妇说你男人你男人的时候,仍然止不住地羞红了面颊。那时候的叶桃凌就像一个不谙世事无比青涩的小姑娘,而不是什么一剑摧城,威震天下的叶桃主。 又是一个漫长而又安静的夜晚,白舒和叶桃凌并肩躺在一张床上,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但墨发手足,却并未相触。 窗子被海风吹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从屋子里面透过窗缝看过去,能隐隐看到几点零星的渔火,在黑暗中摇曳,闪动着朦胧的光辉。月色淡得近乎无声无息,海面之上的天空,呈现一种雪夜般的暗白色。 叶桃凌已经睡得熟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就在白舒耳边响起,隐隐带着几分桃花独有的香气。白舒在黑夜之中幽幽一叹,声音很快就湮没在了叶桃凌有节奏的呼吸声之中。 白舒轻手轻脚的起身,穿好衣服和鞋子,又将窗子的缝隙关上,点点微光随着窗子的闭合也骤然消失不见,屋子中有白舒动作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更多的却是无限的静谧。 白舒从身上拿出一堆画好的符纸,其中就有一张他近期刚刚画出来的渊字符,他把符纸放在叶桃凌的枕边,又将梦离轻轻压在了符纸之上。白舒在黑暗中静默的站着,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他看着叶桃凌熟睡中的面容,他只能看到一点点轮廓,可那并不影响白舒体察叶桃凌的美貌,她的眉眼和唇形早已经深深刻在白舒的心中。 白舒伸出手来,想借着黑暗的掩饰摸一摸叶桃凌的面颊,他的手刚刚伸出去,又僵硬的停滞在了空中,随即白舒转身离开,走得毅然决然。 可就在白舒转身离开的瞬间,啪的一声白舒的手腕被人捉了个正着,他背对着叶桃凌,离开的脚步也随着手腕的束缚而停了下来。白舒没有转身,他能感觉到来自于自己手腕处的灼人的温度和强大的力道。 这一刻两个人都知道今晚是一场真正的离别,没有抵死缠绵,更不应该有纠缠不休。可两人却执拗的都没有开口说话。白舒分明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在无言中加重了力道,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扣住白舒的手腕,让他无法挪动分毫。 两人僵持了片刻,白舒咬了咬牙,忽然发力想要甩开叶桃凌的手,可叶桃凌却把白舒抓得更紧了。一片浓郁的黑暗之中,也传出叶桃凌带着哭腔的低语:“你别走!” 就是这一刻,就在这一瞬间,白舒感觉自己的铁石心肠被灼成熔岩,很烫,烫得白舒有心痛的感觉。 如果不是白舒今晚选择离开,或许 叶桃凌还沉浸在这个渔村给她编织的美梦之中,一个可以长久生活下去的地方,一个谁也找不到,又没有任何人认识彼此的地方。一个能让白舒抛弃一切,选择留下的地方。 叶桃凌完全想不出来,白舒今晚离开这间屋子的理由,是那个和白舒有婚约的女人?还是白舒曾经含糊不清地说过的仇恨?又或者是太虚观观主的位子?叶桃凌想不明白,这一刻究竟是有什么,能比得过自己。此时此刻就躺在他身边,吐气如兰的毫不设防的自己。 白舒紧绷的身体逐渐突然放松下来,他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床,手还和叶桃凌的手牵在一处,头也抵着叶桃凌的脑袋,两人彼此看不到对方,头倚着头,手牵着手,却有一种咫尺天涯的错觉。 “我真的该走了。”白舒无可奈何的说着,他给叶桃凌的温暖不能算少,但白舒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彻底丢下董色不管,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和叶桃凌在一起。 抓住白舒的手之后,叶桃凌似乎平静了很多,她自嘲般地说道:“我从来没有如此喜欢过这样的村子,我这几天甚至一直在想,多年之后我和你还在这里,你出海捕鱼,我就在家里操持着家务,为你相夫教子...” 叶桃凌说到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再多的美好幻想,也不过是幻想。但不管怎样,叶桃凌真的幻想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她愿意放弃这尘世间的一切,就和白舒隐居于此,做东海边上的渔妇和鱼叟。隐姓埋名直到白发苍苍,那个时候她还愿意靠在白舒的肩头,和他一起看海边绚烂的晚霞。 白舒的眼眶有些湿润,叶桃凌的幻想似乎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场景,白舒因为她的话,跟着产生了很多个念头,都是些什么诸如渔歌泛夜,携手教子的情景,每一幅画面都是那么清晰,色彩艳丽。 叶桃凌也许是察觉到了白舒此刻的异样,她忽然颤抖着声音,无比恳切的请求道:“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就我和你,一生一世!”一生一世这四个字被叶桃凌咬字咬得无比清晰,字字都如尖刀刺进白舒的心脏。 白舒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过了半天才回道:“我有我今生不能辜负的人...” 叶桃凌忽然笑了,顺势接过白舒的话说道:“所以你今生就注定只能辜负我。” 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凝滞起来,可叶桃凌还是没有松开握着白舒的手,她呼吸有些急促,却还是坦然说道:“那你去和她说清楚,你要和我在一起!” xiaoshuting.org 白舒这一刻想到了董色,想到了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大概能猜到董色有多么期待着见到自己,可他不敢想象那一刻董色面对自己的绝情辜负,会是什么模样。 或许这不能叫做辜负,这是背叛,是对两人感情的玷污。 世间安得双全法?想着双全的人贪心不足,注定将一无所有。但深陷情网不能自拔的人,剪不断这团乱麻,或许下场将更加凄惨! 第四百零五章 极乐 今年的四派论道不同于往年,竟然是还没开始,就草草结束了。这出乎于所有人的预料,但在剑宗折损两名天启境界的高手,剑宗宗主重伤且白叶二人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又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和无可奈何。 谁都不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再去争什么四派弟子中的第一人。 除了个别有要事早早返回宗门的弟子,大部分其他三派的弟子都留了下来,参与到了守卫东洛山门和寻找白叶二人的行动之中。 按照惯性思维,这时候的箫雨柔一定是着急得不行,一门心思的扑在寻找白舒的行动中来,日夜忧思,肝肠欲断。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箫雨柔在伤势好转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离开东洛剑宗,一路追寻着薛冬亦的足迹而去。 箫雨柔只留下了这样一番话:“师兄福大命大,又有你们苦苦搜寻,定然是安然无恙,可小薛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受了那么重的伤之后独自离去,我心里实在是担心得紧...” 是了,鼎城一战之后,只有箫雨柔一人关心狼狈如丧家之犬的薛冬亦的死活,不顾同门的阻拦,不管白舒的生死,毅然决然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遥想当年在澄湖寺的箫雨柔,她可不是这般模样。移情别恋这样扑朔迷离的事情,偏偏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箫雨柔就像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明白了什么才是值得自己追寻的感情,什么于自己而言才算是珍贵。只不过她对待白舒的态度,不禁令人叹惋,有时候人们总是天真的认为故人心易变只是谣传,可事实上物是人非才是赤裸裸的现实。 此时此刻距离白叶二人失踪已经月余,正月已过,东洛的气温在以可感的速度中回升了起来。剑宗的中堂之内,宗门长老齐聚一堂,都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桌案之上一根沾着血污的银色箭矢。 剑宗那两名被一箭穿喉的天启境界长老命殒当场,尸骸无存,射向宗主的那一箭透体而出,箭矢遗落在了茫茫东海之中。现在安安静静躺在桌子上的这枝箭,是把白舒和叶桃凌串在一起的那支箭。 此时白叶二人也在剑宗的中堂之中,他们几乎是在众人以为他们陨落,快要放弃希望的最后一刻重新回到了剑宗,白舒箭伤已愈,叶桃凌伤势也已经大好。两人此刻正垂首站在中堂之中,面对着一众宗门长老,叶桃凌似乎有些抬不起头来。 若她不倾覆鼎城化为沙海,那么那龙骨也就不会重见天日,更不会引来海上的墟乣和那位身份不明的银甲将军。真说起来,两名天启境长老的陨落,叶桃凌是脱不了干系的。 宗主坐在中堂正位,以手扶额,心思似乎不在这枚银矢之上。不知道宗主是真的疲惫,还是伤势尚未痊愈,白舒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倦意,宗主的容颜相比较之前,也显得苍老了不少。可想而知两位同门的离 去,带给了宗主多么大的冲击。 宗主忽然抬眸环视一周,稍一摆手道:“大家都先下去休息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顿时,寂静的中堂之中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和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多时众人散去,只有叶桃凌垂首站在桌子前面没动,白舒犹豫了一下,也留在了原地。 宗主用温和的目光打量着叶桃凌和白舒,眼神之中满是温柔,看不到有丝毫的责怪。叶桃凌却一声不吭的跪倒在地上,双膝着地,发出了吭的一声闷响。白舒没有扶叶桃凌起来,不是因为白舒觉得叶桃凌真的有错,而是他知道叶桃凌此刻需要的是来自于宗主的关怀。 果不其然,宗主从高坐之上走了下来,亲自扶叶桃凌起身,这一瞬间师徒二人目光交汇,透过叶桃凌那一缕碎发,宗主看到她发红的双眼。 叶桃凌不愿起身,只是下意识的道:“师父,是我害了师叔和师伯...” 宗主双手发力,强行将叶桃凌的身子托起,同时一脸严肃道:“这笔账要算在杀人者头上,和你是没有关系的。” 叶桃凌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头,仍然是低着头,不敢去看宗主的眼睛。 宗主幽幽一叹,一瞬间诸般念头在脑海之中闪过。她做了一辈子的东洛剑宗宗主,她最喜欢的三个徒儿,凌问儿郁郁而终,李安忆横死异乡,叶桃凌境界跌落。到了晚年,又眼睁睁的看着同门师兄弟被歹人残杀。 一口恶气郁结在宗主的胸口,连带着宗主的眼眸之上都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杀气。白舒以杀为符,深知杀意透体的危害,他赶忙上前一步,握住宗主的手,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正月已过,春暖花开才好登山不是?” 宗主被白舒说地一愣,旋即苦笑着拍了拍白舒的肩膀。白舒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实际是在提醒宗主,心怀杀气去做事情,就像冬日冒雪登山一般,徒增凶险。不管是剑修还是道传,都讲究一个心境上的中正平和,若真要复仇,也是像叶桃凌杀赵青墨这般冷静沉着,就如同春暖花开再登山一般,免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宗主深处高位,还要为整个剑宗所考虑,更逞不得冲冠一怒的匹夫之勇。 叶桃凌没领会到白舒这句话的含义,可她明显感觉到宗主情绪上的变化,只见宗主神色间颇感欣慰,对白舒道:“好孩子,你真的是长大了,比你爹娘更能让人放得下心来。” 听宗主提起自己的爹娘,白舒腼腆一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素来心细如发,懂得人情世故,更深谙委婉二字的含义。此刻他照顾着叶桃凌和宗主的情绪,才没有选择立刻离开。可此时此刻白舒最想去的地方,却是东洛和北燕交界处的兰溪小镇。他和董色约定好了时间,此时此刻已经逾期数日。 宗主却不明白白舒的心思,平静之后,她只 是从桌子上拿起那枚银矢开始细细打量。银矢之上雕刻着复杂的纹路,隐隐有光华流转。这种纹路有些类似于白舒的符箓,却又在形式上完全区别于白舒的符箓。 因为太虚道法中的符是固定状态下以灵气激发,属于一次性的消耗技法,而这箭矢上的纹路似乎是作用于箭矢本身,成为了一种常性存在,不管什么时候使用,只要箭矢上的符文不遭损毁,都是可以继续使用的。 宗主将箭矢拿在手中观察片刻,又将箭矢放在桌子上,慢条斯理道:“孩子,你之前接触过异灵者对吧?” 白舒点点头,真算起来,他接触过三次异灵者,一次是在太虚观内,一次是在燕北,另一次是在回太虚的路上。最后一次若不是叶桃凌相救,白舒恐怕性命不保。 “其实这异灵者只是我们对他们的蔑称,他们看起来是一盘散沙,实际上都属于极乐宫的人,内部有着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宗主一番话出口,让白舒忍不住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宗主继续说道:类似于你们太虚的道传,极乐宫的人也自认是最正统的道门,只不过他们追求的不是清静无为,而是长生极乐。极乐宫为首的是一位道号为道一的真人,再往下面还有天师和羽士。” 白舒暗自咋舌,道生一,有一才有万物,敢用道一二字来作为自己的道号,这极乐宫主人着实是狂妄的很。可很快宗主一番话就让白舒有些手足无措了。 “极乐宫的羽士分三段,分别对应着破虚境界中的上中下三境界,羽士之下统称为修士,没有动心归灵和希微之分,在极乐宫之中只有羽士之上方才算是入门。而天师级别也分三段,对应着天启境界之中的上中下三境界。” 宗主无可奈何道:“那日袭击我的那银甲武人,应该是天师上境,也就是大天师的境界,比我还要高出一个小境界。我之所以如此判断,也是因为我昔日曾经听说过异灵者中两位天师级别大能的领头人,其中有一位善用长弓,想来应该就是此人。” 白舒下意识的追问道:“那道一真人算是什么境界?” 宗主微微摇头道:“对于异灵者的事情,我也只是知道这么多,至于那神秘的道一真人,更是只听过他的名字,对他却是毫无了解。我唯一清楚的就是,这些异灵者中有很多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修为的老怪物,他们寿元将近之际,就会寻找一副年轻的身体,夺舍之后再世为人,以达到自己永生极乐的目的。” 2k小说 白舒心头不禁泛起一丝寒意,如果异灵者真的是一个如此庞大且等级森严的组织,那么毫无疑问的,隐藏在暗处的他们,随时都可以像斩杀剑宗天启高手一样,肆无忌惮的对四派中人痛下杀手。 而面对这些泯灭了人性,不知道活了几辈子的老怪物。莫说是白舒,就算是宗主也怕是没有什么胜算。 第四百零六张 四派中的最强者 极乐宫的事情就像一层厚重的阴影,笼罩着此刻的众人。只不过这次死的都是太虚的人,白舒很难有什么切肤之痛。那银甲将军射出的前几箭白舒可以理解,那是因为他首先要解决海面上最具威胁的对手。可那人之后射向自己的那一箭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因为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之中,白舒的气息是最弱的。 叶桃凌刚刚跌落天启,身上还带有天启境界的气息,而孟克之的境界也绝对不比白舒差。可那人那一箭为什么偏偏朝着自己射来呢? 白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他趁着宗主和叶桃凌说话间,默然转身离开,留给叶桃凌和宗主足够的空间。同时白舒将那柄梦离剑也留在门外,星陨以殁,叶桃凌还需要一柄名剑来守卫东洛剑宗的尊严。白舒道法傍身,对剑的依赖并不高,这梦离留给叶桃凌,比留在白舒自己手里要有价值的多。 白舒走在剑宗僻静无人的山路上,思索着自己接下来的道路,他准备先离开剑宗,然后再一路北上。白舒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行李,他全部身家都在自己的身上,只是在离开之前,他还需要去和徐慕灵打一声招呼。 现如今太虚观还有很多在乎白舒的人,白舒不想让自己的这些同门为自己担忧,离开之前,自然也要说清楚去向,约定好归期。 半个时辰之后,白舒来到绝愁峰,一众同门都守候在绝愁峰客居中堂,满脸担忧的等待着白舒的出现。 见此场景,白舒心下一暖,双手抱拳行礼,由衷地道:“感谢诸位近日来苦苦寻觅白某,如今白某箭伤以愈,各位大可放下心来,早日踏上回太虚的路途。来日咱们太虚共聚,白某再设宴感谢诸位的恩情。” 白舒一番话说的客气,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隐隐有了一派之主的风采。只不过白舒的话说得越客气,越说明他和这些太虚弟子间的生分。尤其是最后白舒谈到来日共聚,更是表明自己不会和众人一道回太虚,话中的分别之意,已经浮于纸上。 元幼晴心细却不懂人情世故,听白舒如此言说,忍不住脱口问道:“你这是不准备和我们一起回去?又是准备去哪里?找雨柔师妹吗?” 元幼晴快人快语,接连三个问题,不禁让白舒苦笑,可话已至此,白舒也只好含糊其辞道:“我要去见一个朋友,至于师妹她...” 白舒一句至此无言,过了半晌才道:“师妹她吉人自有天相,随薛冬亦而去,该是出不了岔子。” 话说到这里,元幼晴自然明白白舒的意思,她没好脸色地白了白舒一眼,失了说话的兴致。白舒也不和元幼晴计较,微微一笑,稍一拱手,转身就准备离开。 白舒还没走出门去,就被徐慕灵喊住:“白师弟,暂且留步。” 白舒转过身来望着徐慕灵,此刻她双目有些潮红,一脸的憔悴,显然是最近操劳过度,又没有休息好。这时候徐慕灵的眉眼,比起最开始时,要顺眼很多。 白舒便道:“我看徐师姐的面色,有几分心火郁结的味道,不如在剑宗上稍作休整,调养几日再回观。” 白舒没有问徐慕灵留住自己做什么,反而是关心起她来,这几句话大方得体,倒是说进了徐慕灵的心里,她那如霜的面色这才好了几分。 徐慕灵走上前去拉住白舒的衣服,往中堂深处的内院走去:“师弟咱们借一步说话。”同时徐慕灵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太虚观弟 子,吩咐道:“各位也先回去休息吧,最近一直日夜奔忙,辛苦大家了。” 太虚众弟子闻言散去,神色间不见有任何不满和失落,或许在他们心里只是单纯的担忧同的安慰,而不去关心自己的得失。这或多或少让白舒感觉到歉疚,因为白舒的感谢只是一句空话,甚至没有徐慕灵刚才那一句问候,和一个关切的眼神来的实在。 中庭之中斑竹妆点,竹院和青瓦相接。两人头顶之上是碧天白云,微风吹拂,在竹院的花篱之上投下淡淡的云影。白舒站在廊下,低头想着心事,没有去问徐慕灵有什么事情。 徐慕灵蹙眉望着白舒,半响才蹦出一句话,问白舒道:“你真不管雨柔的死活了?” 白舒笑笑,反问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觉得在这个时候,我适合出现在她和薛冬亦面前吗?” 徐慕灵沉默了,她越来越看不透白舒的心思,她一直都以为白舒是那种把感情看得重过一切的人,她知道白舒和萧雨柔之间的羁绊。可这一刻徐慕灵也不得不承认,人是会变的。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一切都在改变。 良久之后,徐慕灵又问道:“那你这次离开,是和叶桃主一起吗?” 白舒摇了摇头,他望着天边露出一角的如故崖,语气淡然道:“叶桃凌有她自己的宿命,剑宗哺育她十载,现在正是需要她的时候。” 徐慕灵不理解的问道:“白舒,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雨柔跑了你不去找她,你和罗诗兰也变得形同陌路,现在连叶桃凌都能放下,你到底要离开去哪里?” 白舒无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属于白舒的夏天已经结束,寒蝉开始凄切,骤雨不得初歇。 “给你这个!”白舒丢给徐慕灵一张符纸,那淡金色的符箓轻飘飘的飞进了徐慕灵的掌心。 “有少白的消息,烧掉这张符,我就能知晓。”白舒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转身走向中堂。 一瞬间徐慕灵仿佛又找到了那个重情重义的白舒,他没有忘了巫少白,难道真的会放下那些对他而言更加重要的人吗? “你去哪里?要什么时候回来?”徐慕灵对着白舒的背影大喊,手中那张金色的符箓被徐慕灵攥的紧紧的,她似乎能感觉到这符纸之上来自于白舒掌心的温度。 白舒声音随穿堂清风而来:“我北上去一趟燕国,顺利的话几个月就会回去,你告诉叶桃凌,让她去太虚接走纸鸢。” 云影掠过,中庭之中花圃新草已经吐出了嫩芽。徐慕灵手握那张金色符箓,站在庭院中有些怅然若失。中堂之漆黑一片,寂无人声,仿佛刚刚没有任何人从这里走过。 山路之上,白舒脚步有些匆匆,不是他急于和董色相会,而是他想早些逃离东洛剑宗。似乎所有人都在给白舒铺平一条道理,他们希望白舒按照他们铺设好的道路走下去 。他做什么,和谁在一起,爱什么人,很什么人,都应该是一成不变的。 如果白舒逆了谁的意思,那么那个人就会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白舒,欲将白舒杀之后快。 白舒脚步匆匆的离去,暮然间东洛的山巅传来了极为强大的灵气波动,紧接着整个山巅的灵气都向着一处汇去。 再之后那些被统帅的灵气不知怎得狂躁了起来,东洛的山巅传来阵阵悠扬 的浪潮之音,和碧落山下的东海一呼一吸般的呼应着。 “是海字符,不好了!”白舒面色猛然一变,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山巅的方向奔去,那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刚才他和叶桃凌分别的剑宗议事堂。而整个东洛能绘制出海字符的,除了白舒,就只剩下叶桃凌一个人。 在太虚的时候白舒和叶桃凌互为师徒,白舒是教过叶桃凌画符的,但是白舒根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叶桃凌已经能独立绘制海字符了,而且还是一道击溃并利用孟克之用烛龙心法凝聚起的灵气的超强海字符。 等白舒赶到剑宗议事堂的时候,议事堂周围已经聚满了人群。白舒能在人群中的一片空地上看到叶桃凌的影子,却没有看到孟克之在哪里。 白舒便找人打听道:“刚才这里怎么回事?” 一位脸上有黑痣的弟子大惊小怪地道:“你不知道吗?刚才叶桃主和孟克之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那孟克之打着打着忽然穿上了黑色的铠甲,祭出了冒着火焰的长枪,然后叶桃凌用剑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整个山脉顷刻间就像是被东海浸透了一般...” 白舒不想听他吹嘘,打断他问道:“最后结果如何?” 那人激动不已到:“桃主那道符箓散去之后,就看孟克之倒在地上开始吐血...” 后面的话白舒没有听清楚,他只是隔着人群看着场中一身红衣,神色冰冷的叶桃凌。白舒也没有想到在离开剑宗之前,还能看到孟克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传奇的陨落,他更加没想到,叶桃凌用来击败孟克之的,不是她手中的剑,而是白舒教她的符。 所有人都知道海字符是谁的手段,这时人们也注意到了姗姗来迟的白舒。 叶桃凌也看到了白舒,她将手中梦离倒扣在手心,袖口处的金纹配合她火红的嫁衣显得别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叶桃凌缓步向白舒走去,人群自动避开,在白舒和叶桃凌之间形成了一条独特的通道。 白舒笑着打趣叶桃凌道:“看来孟克之这次没能赢过你啊!” 叶桃凌理所当然道:“只要我在天启看过一眼,那么这世间所有的破虚就都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听起来味道十足,可白舒心中却止不住的悲凉,毕竟破虚境界无敌,是以终生无法天启作为代价的。 “最重要的是我要感谢你...”叶桃凌目光闪闪的望着白舒,凤目中英姿飒爽,却又饱含柔情。 “是你教...”叶桃凌话还没说完,白舒忽然眼神一凝,下意识地往人群之外走了几步。 叶桃凌喊白舒的名字,却得不到白舒的回应,这一刻的白舒就像着了魔一般,目光死死盯住了一道瘦弱的身影。 那身影察觉到了异常,匆匆转身顺着山路而去,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白舒的视线之中。 思路客 白舒赶忙追了上去,却被叶桃凌拉住,白舒稍一犹豫,还是甩开叶桃凌的手,发疯似的向山下狂奔而去。 只剩下叶桃凌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那句“是你教我符道,为我开启了不一样的人生”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 谁也没想到一法通万法皆通的叶桃主,会用白舒的符赢下这一场。而叶桃凌也终于证明了自己,是四派之中年轻一辈的最强者。 但这一刻白舒挥袖而去,甚至没有看叶桃凌一眼,她所作,所想证明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四百零七章 错过 剑宗之上的山路寂然无人,如同烟火谢幕之后的落寞夜空。可白舒知道自己并没有看花眼,他很确定自己看到了一个娇弱的身影,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眸子白舒魂牵梦萦日思夜念,断不能认错,那是董色的秋瞳。可董色为什么会来东洛找自己呢?她又为什么明明来了,又不与自己相见?她是否看到了自己和叶桃凌亲密无间的画面? 一瞬间白舒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他失魂落魄的走在剑宗的山路上,苦苦寻觅着那道黑色的倩影,只可惜一番苦寻之下,毫无所获。再回想那一刻与董色的对视,她的目光之中除了慌乱,却看不出其他多余的情绪... 白舒再没有见任何人,只是默不作声的离开了剑宗。 之后的半个月白舒将剑宗翻了个底朝天,都再没有找到任何董色的影子。白舒心中慌乱的感觉愈盛,不管是什么,你曾经拥有的时候能做到面对任何变故都泰然处之,而当有一天你要失去的时候,又会竭尽所能的去挽回。 白舒此刻就隐隐有一种感觉,他似乎是要失去董色了。一年多的光景,不能使沧海变成桑田,却足以改变人世间的很多事情。 心乱如麻的白舒在苦苦寻觅之下,最终还是没能见到董色,可他却隐隐体会到了当年罗诗兰满天下寻找白访云时那种焦急和迫切的心情,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绝望。 更何况白舒只是找了剑宗这一亩三分地,而罗诗兰漫游寻觅的却是整个天下。 又一月后,燕南边境的蓝溪古镇之外,疾驰而来一匹骏马。 白衣墨发的少年翻身下马,将马儿寄养安放。 少年人自是白舒,容貌略显稚嫩,可整个人的气度已经和几年之前有了天壤之别。举手投足之间便有一种名士风采,显然是道骨已成。 白舒眼前的蓝溪古镇和往昔比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落满了积雪,人影稀疏。直到今日白舒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兰溪全身被雨雪打湿,饥寒交加又狼狈不堪的样子。白舒更记得那一刻他失去凌问儿之后,无家可归又无处可去的迷茫和恐惧。 光阴飞逝,故地重游,凌问儿离去带给白舒的悲痛逐渐淡去,如今白舒又是一身惊世的修为,天下之大几乎任白舒驰骋。那种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最后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一片唏嘘。 走过冷清的街道,穿过星散的人群,白舒沿着雪路漫游,不知不觉来到了兰溪古寺。 寺前寒梅依旧,暗香阵阵,沁人心脾。有梅有雪的所在,才称得上是真精神。 穿过梅花,来到古寺门口,那被风雪浸染的牌匾已经不见,朱漆大门斑驳破损,门前落满了厚厚的积雪,竟似是荒废了多时。 白舒略感吃惊,旋即却又释然,既然董色躲着不愿意与自己想见,那么就算自己真的回到兰溪寺,想见到董色,也不过是徒然 。 白舒微微叹气,声音淹没在梅花雪语之间,他推门,古刹的门户却紧锁。白舒心下不禁疑问,渡空大师和月称师兄莫不是被澄湖寺寻到,舍了这古寺逃命去了? 就算是二人离去,寺中的其他僧人也该留下才是,怎么会成了人去楼空之景? 白舒纵身一跃,攀上古寺的围墙,围墙之内积雪如盖,早就看不出原本曲径通幽的任何痕迹。 白舒蹙着眉跳进了院落,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厚重的积雪,才到中庭那颗玉兰树下,白舒的鞋袜就已经被雪水打湿了。 庭院之中寂然无声,远处正殿偏殿之内不掌灯火,都是一片幽暗和深邃,白舒此刻故地重游,不像是回到了曾经那个温暖熟悉的寺院,更像是不知深浅地一脚踏进了某处失落已经的遗迹旧址。 白舒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东西,白舒蹲下身去在雪中翻找着什么。很快积雪被白舒清理开来,他看到了兰溪寺内满地森森然的白骨。 与其说是白骨,不如说是已经腐烂了大半的死人,兰溪一地终年积雪,气温捉摸不定,白舒也难以判断,眼前这些尸骨究竟被大雪掩埋了多久。 但通过这些尸骨身上的僧衣不难判断,死者尽数都是兰溪寺内的僧人。 白舒眉头紧锁,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昔日给自己留下诸多温馨回忆的古刹,故地重游之下竟变成了这人间的一处修罗地狱。 此刻积雪中掩埋的尸骨和白舒头顶那大片雪白色的玉兰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古刹之内一片寂然,鬼气森森。 白舒默不作声的往里行去,路过偏殿的时候,望着殿内那片昏暗,竟在刹那间精神有些恍惚。仿佛那日雪后场景重现,里面应该有一个长发垂肩,赤裸着双脚的女子,正虔诚的跪在佛前。 她的可爱和灵动,刁蛮和柔弱,往事历历在目般的浮现在白舒眼前,他心下一柔,竟忘了这古寺中满地的骸骨,鬼气森森的气氛,也转眼如涟漪般散开了去。 白舒无数次幻想过在这个偏殿之中和董色重逢,可当他真的如约来见董色,踏入这偏殿之时,他才发现,殿内落满了灰尘,昔日供奉在高堂之中的真佛和菩萨,此刻都歪歪斜斜的倾倒在了地上。 这一刻梦境和现实重叠,幻想在顷刻之间破灭,白舒心下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穿过偏殿来到小院之中,玉兰依旧,院中那口水缸之中游曳着的锦鲤却不知所踪。四下厢房的门半掩着,没有丝毫生气。 白舒独立于雪墙之下,凝眸痴望了许久。末了白舒幽幽一叹,化指为剑在墙壁之上留下一行小字。他写的是潇洒俊逸的行书,内容却是一句“情不逢时恨此生,何事长向别离中?” 笔墨洒尽,雪墙之上已留下了深深的剑痕,这不仅仅是他和董色感情的写照,更是白访云和凌问儿的宿命。两代人的情缘皆因兰溪而起,却又无可奈 何的随世事而落。 金风玉露不过是一场虚妄,或许一辈子都不遇到那个令你抱憾终生的人,才是人世间最美的相逢。 哪怕是寻眉那样的女子,哪怕是在梦里白舒遇到过了,也不过就是遗憾罢了。 这一刻白舒有些茫然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去寻找董色,他更加没有脸面去面对叶桃凌,没有办法去考虑太虚的事情。白舒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却分明做了和张无忌一样的事情。 正在白舒心灰意冷间,他无意中瞥见厢房屋檐下的雪面之上,有着一行浅浅的脚印,若不是屋檐下不易积雪,恐怕这脚印早就被新雪给盖住了。 白舒凑上前去仔细察看,那脚印虽浅,却还是能通过痕迹判断出脚印主人娇柔的身形。以兰溪寺的情况来看,应是久无人迹,可这脚印却明显是新痕。这世上来兰溪会来这偏殿小院儿的人,除了白舒,恐怕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连日苦苦搜寻之下,白舒心里憋着的那股劲儿早就卸了大半,此刻见到这一行浅浅的脚印,不知怎得,白舒又重新激动起来,他下意识的高喊道:“董色,你在这里吗?” 白舒的声音震动天地,顺着寺内院墙一直传了很远,甚至隐隐在山脉间形成了回响。 只可惜余音散去,古寺内还是一片寂然。白舒又接着去了正殿,去了昔日众人用斋的斋房,老僧打坐的禅房,还有雪鹭戏雪的冬湖。 整个兰溪寺内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再也寻不到董色的任何一点踪迹。 这一刻白舒没有想见到董色之后如何给董色解释自己和叶桃凌的事情,也不想这一年多时间内两人都经历了什么?他只是单纯的很想见到董色,仅此而已。 转瞬日色已然西沉,白舒没有在兰溪寺过夜的打算,他同进来时一样,如法炮制跃出了寺院,失魂落魄的往山下行去。 进了镇子,白舒随意寻了一家客栈,准备借酒浇愁一番。白舒并没有注意到邻桌背对着自己的客人是个身形瘦小,头发枯黄,整个人显得干巴巴的女子。 这背影再陌生不过,白舒未作他想,走上前去,背对着那个身影坐下,至此二人背贴着背,谁也看不到对方的容貌,只是极有默契的,一言不发享用着自己的晚宴。 那人的晚饭是黄粱米粥,粟少汤多,她却吃得津津有味。白舒的晚饭却只有烈酒,徒自喝上两口,又痴坐半响。 期间白舒偶尔说两句话,也不过是招呼小二添酒,他却从没想着回头看上一眼。 而白舒身后那女子碗中米粥早就喝完,却极有耐心地坐在桌旁未动,似乎是在等人,又似乎是有别的心思。 一直等到白舒喝得烂醉如泥,被店家扶上楼就寝,那女子在颤巍巍地站起来,如同一朵风中凋零的小黄花儿。 饭团看书 夜色已深,她结过账后就推门离开了客栈,片刻间隐没在了风雪之中。 第四百零八章 夜泊 白舒在兰溪又是几日,却丝毫不见董色留下的任何痕迹。她仿若凭空出现在寺内雪道,留下一行深浅足迹在白舒心头,又凭空消失不见,散若云霞。 白舒晓得董色的厉害,昔日魔宗中玩世不恭的小公主,若真铁了心避开白舒不见,任白舒想尽办法,也都是徒劳无功。倒不如请陆静修为自己卜上一卦,或进个未荒废的古刹和道观,请上一炷香火,求佛拜神了。 当下白舒在兰溪采买了香烛纸钱,兜转一遭往当年自己父母初见时的雪林行去。雪林周遭已无人迹,四下一片静谧,只偶尔积雪滑落松叶的窸窣声响。 深林之中的寒潭被积雪众星捧月般的环在中央,丝丝寒气渺如烟雾,凝而不散。白舒还未走近,就远远地站住了脚步。心下不禁怅然,想到这深林寒潭与世隔绝,自己竟是又几分不忍打扰,更多的则是即将面对凌问儿时那份近亲情怯。 自古青山埋忠骨,可怜雪林葬红颜。这世上也只有这般所在,才配得上凌问儿玉骨冰肌的身子和冰清玉洁的心吧。 白舒蹚着过膝的深雪,来到寒潭近前。此处温度低了不少,不过白舒护体灵力早就浸透四肢百骸,倒不觉得如何寒冷。白舒站在谭边凝望了一晌,只见谭波如镜,冰洁素雅。见此场景,白舒心中情绪逐渐平稳。他这才默不作声地摆开各种祭品,燃起香烛,焚烧纸钱,又痴痴望着火光,似有心事一般,久久出神。 “不孝子白舒,来看您了。”火光摇曳之中,白舒双膝重重跪在谭边。 这是白舒送别凌问儿之后第一次回来祭奠,白访云死后尚有灵位受白家和太虚的香火,凌问儿去后真就如同涟漪散尽,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来。白舒也不是没想过给凌问儿塑碑立位,更不是没想过要早些回来看她。只不过仙子一般的人物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也应似朝云无觅处,白舒不想拘于俗礼。 而不曾来看望她,却是因为白舒连日奔忙,真就是抽不出身来。他本想着这次来兰溪接董色,二人在一起来寒潭祭拜,也叫自己娘亲看看自家未过门的儿媳。谁曾想这一去一访拖沓了如此之久,真来看望她时,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白舒跪在雪地之中,只觉得双膝被冻得麻木无感,望着眼前飘散成烟的纸钱银宝,想到自己这两年来的颠沛流离,白舒情绪涌动,双目垂泪道:“娘您放心,孩儿近来一切都好,我把您当年走过的路都重新走了一遍,我见到了苗厉叔父,也见到了观主和宗主...” “您不知道,我们有多么地想您!我有多么地想您!”白舒话至此处,情亦至真,两行清泪洒在白雪之上,灼成斑点。 白舒与凌问儿朝夕相处的画面,往日的种种仿佛又浮现在眼前。凌问儿生前白舒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哭过,但这并不代表白舒性格中没有那份常人身上的软弱。他的软弱可以暴露给敌人、朋友和爱人,却从来没有让凌问儿知晓过。 此刻二人天人永隔,叫她知晓,也无妨碍了。 白舒哭过一刻,又拣了 些这两年间重要的事情,隐去了其中的凶险而凌问儿说了一遍。末了白舒才加了一句道:“我还想让您知道,我已经不恨他了!” 燕洛交界的水路之上,泊着一条不起眼的柳叶筏,雪蓬之下是船家和船客二人。 天色将晚,暮空之上阴云压得很低,似乎是在酝酿着雨雪。 那船客戴着个宽大的笠帽,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容,双手缩在袖子里面,靠着船篷对船家说道:“老先生,我出钱把您这小船包下,咱们即刻出发吧,莫等得天气变坏,水路也难行。” 船家远远望了岸上道路深处一眼,不慌不忙道:“您有所不知了,我这船儿三天才跑一趟,从此处走水路入东洛的,只我这一条船儿,多等片刻,说不准就又有客人登船。” 那船家朴实笑道:“非是小老儿想多做这一位船客的生意,只是不想有人急着赶路,却寻不到船了。” 那船客还要再说什么,可见船夫质朴的面容,那一番话终究还是咽进了肚子里。 夜幕初上,船家解开船尾束绳,招呼了船客一声就要行船。船未离岸,船家却见远处雪林之中跌跌撞撞走出一人,这人穿了一身湿了大半的青灰色道袍,脑后墨发被黄色符纸束起,道韵贯体,却难掩形容落寞,正是祭拜完凌问儿之后,准备回家看看的白舒。 船家泊船一刻,引白舒上船落座。白舒进入船舱之后微一打量,只见一个带着笠帽锁在墙角的瘦弱少年,白舒也没有什么交谈的兴致,只付了船费,也一言不发的靠在船舱之上,低头想着心事。 船客沉闷,船家却是个活络的性格,他一边撑船奋进,一边和白舒攀谈起来,问道:“小哥这一趟是去做什么,可是回家乡省亲?” 白舒惨然一笑,直言不讳道:“家中只余下我一人,世上再无亲人。” 船家闻听此言,爽朗的笑道:“老朽我也是举目无亲,可在这水上行船,山川河流相伴,却不觉有甚无趣呢?” 白舒下意识的抬头望向船家,只见船家灰发云眉,独立船头双手撑着长蒿,双颊之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丝毫不见艰难苦恨之色。 这让白舒不禁想起前人所言,当下心中大感安慰,对船家说道:“渔樵于江诸,侣鱼虾友麋鹿,亦人生乐事,还是老先生看得开啊。” 船家闻言,转过头来望着白舒,和煦的笑道:“小哥儿所言极是,且把这一趟水路,看做是人生旅程中的一途,若有杯酒作伴,便更好了。” 白舒心中阴霾略扫,没想到行一段水路也能遇到这样洒脱的老翁,倒是自己的人生境界和格局过于狭小了。 一路人白舒与船家谈天说地,船家虽然不是什么经世鸿儒,但胜在阅历丰富,两人一番交谈下来,竟无甚间隙,谈笑风生。 转眼水路已过半程,子夜十分,船家将船泊在岸边,众人借此机会小憩片刻。水岸两边影影绰绰,时不时传来乌啼虫鸣。夜深霜浓,天幕阴沉,整条水道之上只有零星几点可数的渔火。 在虫鸣的衬托之下,更显四下一片静谧。 白舒无心睡眠,望着眼前景色,心中想到那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此刻不恰是“江枫渔火对愁眠”吗? 白舒一边苦笑,一边感受着此刻这纯净的天地气息,正在这时,那个一直缩在船舱角落的少年忽然咳嗽了几声,他的声音干涩沙哑,竟似是风烛残年的老者。 这时候白舒才注意到,原来这个瘦弱少年一直在咳嗽,只不过他都捂着嘴巴把咳声硬生生的堵在嗓子里面,这时候许是咳嗽的厉害,竟是没有忍住。 白舒见此场景,心下有些不忍,便偷偷画了一道水符,用灵气托着将之一分为二,下面凝结成冰,上面的水落在冰杯之中。 白舒此刻已有了辟谷的实力,似罗诗兰一般,就算是出远门,也不会准备水具,此刻白舒望着手中的冰杯,看着里面摇曳着的清水,下意识想到那一年自己和董色被困雪洞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白舒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没有任何过人的本领。两个人那时候也是没有水吃,只能靠着雪水相濡以沫般的求生。 昔日种种磨难,此刻重新被白舒拿出来细细咀嚼,却尝出了丝丝甘甜,这都是两个人的珍贵回忆,一辈子抹不去的记忆。 “若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好了...”白舒低头嘟囔了一句,那少年似乎听到白舒的声音,压着帽檐瞥了白舒一眼。 白舒没有注意到少年的动作,只是感叹一番,就把手中的水杯递了上去,他温和地对那少年道:“小兄弟想咳嗽就咳吧,不用顾忌我们一直忍着,来喝点儿水,润润嗓子。” 此刻白舒温柔关切的模样,就如同他曾经对待萧雨柔一般,今天如果咳嗽的这个人是个女子,白舒不会再有任何一句关心。 那少年犹豫了片刻,接过了冰杯,他伸手的一刻白舒看到他雪白一截皓腕和青葱如玉的手指。 那玉指触碰到冰杯,似乎感觉不到冰杯的寒冷,反倒是他指侧划过白舒指尖时,不易察觉的颤了一颤。 一瞬间白舒感觉到少年手指冰凉,竟似与冰杯一般无二。 “谢谢。”那少年压着嗓子道谢,声音低沉沙哑,落在白舒耳中却隐隐有着几分熟悉的味道。 白舒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是哪里熟悉,便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啊,这一趟要去干什么?” 少年微微摇头,宽大的笠帽随之晃来晃去,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白舒正觉奇怪,就见那少年宽大的笠帽随着他摇头的动作,突如其来的在晚风之中坠下,白舒伸手去接他的笠帽,那少年也同时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抓帽子。 两个人的手触在一起,少年的手冰凉刺骨,白舒的手温暖如春。 两人的目光也随即交汇在了一处,当白舒看清楚那人的脸时,不禁彻底呆住了,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不可置信的长大了嘴巴,半晌才喊出那人的名字。 ahzww.org “董色?” 第四百零九章 回家 白舒之所以语气中带着疑问,是因为眼前这个董色和白舒认识的董色虽然极为相似,却又有很大的不同。此刻的董色消瘦到了一定的程度,皮包着骨头,衣服像两片薄薄的纸片贴在她的身上。她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满脸憔悴倦容,整个人的肌肤苍白如同一张白纸,如果不是她那双灵动的眸子依旧柔若秋水,白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人,就是董色。 最重要的是,曾经董色那如墨的青丝,此刻落满了白雪,白舒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董色已经白了头发,俨然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经历过最开始的慌乱之后,董色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她不着痕迹的抽出被白舒握在掌心的手,微笑着和白舒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白舒。” 董色语气淡然,带着微微的笑意,像是在问候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可董色的声音却沙哑的厉害,没有了往日的清脆悦耳,却依旧能从沙哑之中,听出几分柔美。 望着眼前风中碎絮一般的董色,白舒想去拉她的手,却不敢去做,生怕董色在自己的拉扯之下零落成泥碾作尘。白舒想问问董色为什么不愿意见自己,喉间却仿佛被一块石头塞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呆呆望着董色,像是要把董色揉碎在眼中。 董色端起冰杯喝了一口水,打趣道:“就像是刚刚融化之后清甜的雪水,你是变了什么戏法儿,变出了这杯冰水?” 董色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白舒,等待着白舒的回答,似乎她真的关心这水的来源,似乎她真的没有把自己和白舒之间的事情放在心上。 董色还是那个董色,俏皮可爱,永远最懂白舒的心,不需要白舒说什么,董色就知道他心中的全部想法,包括看到这杯冰水,就能想到曾经两人依偎在山洞中,靠着雪水过活的过往。 白舒依旧沉默无言,他幻想过无数次见到董色时的场景,这些幻想在无声无息间,从最开始的斑斓炫目,逐渐演变成最后面的苍白落寞。 曾经白舒和董色相隔天涯,两心也无间隙,可这一刻白舒望着董色,两人之间却像是隔着茫茫沧海,曾经的过往被汹涌的潮水吞没,一切早已改变。 董色见白舒一言不发,只怔怔望着自己肩头的白雪出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过于骇人。董色手忙脚乱地捡起自己宽大的蓑帽,重新戴在头上压低了帽檐,将皑皑白雪和枯萎的容颜遮在帽下。 董色的目光犹如一潭死水,眼泪却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我明明不想见到你,你为什么非要追上来...”董色低声抽泣,声音呜呜哑哑,就像是离散的风。 泪珠落在董色的衣服上,浸出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痕迹,她心如死灰道:“如果今天我们没有见面,那我在你心里永远是那个你舍不得放不下,就算是病容也是清丽可人的女子,而不是现在这个连镜子都不敢照的丑八怪!” 董色一番话足以让白舒动容,更让白舒动容的是,此刻董色所展现出来的孤独与绝望。 董色想把自己最美的样子永远留存在白舒心 中,这样就算是她死了,几十年之后甚至是百年之后,白舒还会对董色念念不忘,董色在白舒心里就永远是那个冰雪聪明、古灵精怪又美艳动人的女子。 而此刻董色心里清楚,百年之后当白舒再想起自己的时候,那个粉面佳人早就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这副白纸一般的,令人作呕的面皮。 想到这里,董色泪如雨下,她泣不成声道:“是你亲手毁了...咱们之间的回忆...” 这一刻白舒站在董色面前,看着她的眼泪和衣衫,想到这些年面前这个女子对自己倾尽的一切,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把董色紧紧拥入怀中。董色在白舒的怀抱中,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开始剧烈的挣扎,两人所处的小舟,也跟着开始微微摇晃了起来。 二人心中的江水随之沸腾。 可白舒像是铁了心一般,不管董色如何挣扎,都死死地抱住她不放。董色重病已久,早就是风中残烛,不过挣扎了片刻,就脱力倒在了白舒的怀中。 董色的蓑帽随之飘落在地,两人身挨着身,面贴着面,董色脸上的细微之处于白舒而言,都是清晰可见。 此刻的董色白发苍苍,形容枯槁,形销骨立,早已不复当年的美丽动人。可白舒抱着她,就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所有对于董色的愧疚,都化作这一刻浓浓的情义,一种血脉相连割舍不断的深厚感情。 白舒动情道:“我很庆幸自己还能找到你,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白舒说着紧紧把董色搂在怀里,同时白舒转身靠在船舱之上,把董色抱在怀里,让她蜷缩在自己的腿上。 白舒轻轻的抚摸着董色如雪的长发,心下温柔,眼神更是鲜有的温柔。 或许只有在面对董色的时候,白舒才不会沉默,不会犹豫,拥抱和亲吻,就像高山流水一般自然。 白舒低声安慰着董色,将董色抱在怀里,白舒才感觉到董色身子的瘦弱,怀中女子,恰如枯骨,这个中的辛酸历程,恐怕只有董色一人知晓。 就这样,董色哭着哭着在白舒的怀中沉沉睡去,在睡梦中董色依旧眉头紧锁,宛若白舒又如往昔一般,轻飘飘的离去,消逝在茫茫沧海之中,再也无迹可寻。 ...... 傍晚的夕阳横亘在山涧,余晖闪动,在窗棂上透射出大小不一的温黄光点,也将董色苍白如雪的容颜染出了几分红晕,恍惚间她依旧是秀色可餐。紧贴在一起的修长睫毛在轻颤之下终于分离,董色眯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的打量着天际的晚霞。 如梦似幻间,董色感受到身边环绕着的温度和柔软,也嗅到了花草的清香。 “你醒了。”耳畔响起白舒和煦的嗓音,董色用力的扭过头去看向白舒,白舒已经换下了道袍,披散着长发,穿着农家寻常的粗布麻衣,正对着董色没心没肺的笑着。 这一刻白舒给人的感觉不再是温润如玉,更不是道韵透体。这一刻白舒所展现出的状态,仅仅是质朴和平凡。 董色忽然用手捂着嗓子干咳了几声, 手掌拿开之后,掌心出染着几抹触目惊心的血红,与董色白皙如纸的肌肤相比较起来,显得格外的突兀。 白舒连忙拿出手绢为董色擦净嘴角和掌心,只不过白舒擦的时候,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董色落得现在这个模样,白舒难辞其咎。只不过身体上的伤痛或可治愈,内心的疤痕却无法轻易抹去。 董色低声询问:“这是哪里?”此刻她沙哑的嗓音就像是喉咙中堵着沙土。 白舒连忙给董色递上一杯清水,边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董色喝水,边开口回答道:“这是我曾经的家,也是我们的家。” 白舒这一趟本就想要回家看看,正好董色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好好休养,白舒便带董色回到了这个东洛边陲,不知名的小村子。 董色曾经听白舒提起过他的家乡,可董色从来没有亲自来过这个地方。听闻白舒所言,董色神情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很快董色收敛了神情,开始仔细打量起了自己周围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茅草屋子,屋内摆放非常简单,不过是床柜桌椅,织机和灶台。只不过屋内陈设都是一尘不染,反倒看起来没有什么烟火气息。白舒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面,呱呱坠地一直到长大成人,个中埋藏了白舒太多的回忆和心碎。 严格来讲,这才是白舒真正意义上的家,简陋却难以令人忘怀。这一刻董色目光在屋子之中游走,心中莫名生出半分欢喜。因为在所有和白舒有关系的女子之中,董色是第一个跟着白舒回家的女人,而且很有可能是今生今世,唯一一个。 董色压着嗓子道:“扶我出去走走。”当她声音压得很低时,嗓音虽然依旧浑浊,却不像之前那样撕裂般的刺耳难听。 白舒此刻拗不过董色,只能顺着董色的意思,给董色披上一件大衣,扶着董色向门口走去。董色没走几步,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站住了脚步,歉然道:“你送我那件披风,我给弄丢了。” 白舒愣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刻刺痛,却还是笑着释怀道:“没关系,因为我已经不再需要任何纪念了。” 这一句话似乎和他对叶桃凌说的那句有些相似,叶桃凌还留着白舒写得那张字条,她也曾经在沧海中打捞过白舒的星陨。可白舒确确实实的,已经把叶桃凌摘下来送给自己的发簪,又亲手给她戴了回去。 不管是白舒还是罗诗兰,都不再需要纪念,因为只有放下,此生才能有明天。 董色略感差异,以她对白舒的了解,她以为白舒会痛心,至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反应不该如此平淡。因为董色还记得白舒将披风送给自己时,那珍而重之的模样,她更加知道,白舒对凌问儿,那割舍不断的感情。 茅草屋门推开,日色西沉中,董色见到一个薄纱倚竹的温婉女子,那女子年龄和白舒相若,玉面粉唇,娇艳可人,小腹微微隆起,显然是已经有了身孕。 董色怔怔地看着落日夕阳下这副绝美的画面,她下意识的问出口道:“她是谁?” 饭团看书 白舒不假思索的回答,只有两个简单的字符:“冬儿!” 第四百一十章 身无彩凤双飞翼 “冬儿...”董色眉头微锁,细细咀嚼这个名字,仿佛要把冬儿二字揉碎在口中。 有一句白舒曾经在雪洞之中给董色说过的话,董色至今记忆犹新。 “如果我娘没死,我也许会和冬儿在一起。” 董色只听白舒提起过一次冬儿,如果凌问儿没死,那冬儿就是白舒的归宿。这么长时间以来,董色也偶尔会想起那一晚白舒说起冬儿时的神情,但是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能见到冬儿。 这个倚着竹栏,娴静似月如素云一般的女子,就在落日夕阳下,面带羞涩,活生生的吐气如兰般的站在董色面前。这画面足可以称得上是活色生香,这一刻董色自惭形秽,她觉得冬儿比自己美千倍百倍。她无比痛恨为什么自己见到冬儿是是这般模样,她甚至不敢直视这个险些抢走自己男人的乡下女子。 冬儿望着白舒二人,脸颊微红,如同染上一片日初时山间最早升起的云霞。她的双耳也害羞般的烧了起来,她轻轻唤道:“舒哥儿,你们起来了!” 董色脸色有些难看,幸好在病态苍白的掩映之下,不是那么的明显。她只是听冬儿称呼白舒的方式有些特别,那是董色不曾听闻过的白舒的小名儿。 wucuoxs.com 那一句“舒哥儿”叫得是如此的自然和亲密无间,冬儿的语气又是羞涩到风情万种,那清泉一般的嗓音便如同早春三月的杏花微雨,沾衣欲湿却爱煞,爱煞却又无法从细雨中抽身。 董色忽然紧紧的闭起嘴巴,此刻她宁愿自己是瞎子,是哑巴。 白舒笑着和冬儿打了个招呼道:“我夫人近日身子疲乏,一觉就睡到晚间,我早就起来了。” 正说话间,冬儿身后的屋子里面走出一人,手里拿着一面毯子,皮肤黝黑,身形魁梧,他见到白舒之后灿烂一笑道:“舒哥儿,嫂子休息的怎么样?”他边说边把毯子披在冬儿的肩上,手自然而然地揽住了冬儿柔软的腰肢。 冬儿顺势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发丝在男人臂弯处开出一朵柔若的小花。冬儿笑得更加羞涩了,微微隆起的小腹让冬儿身上闪动着母性的光辉。 白舒笑得很自然,他也搂住身旁的董色,回应道:“还是家里的床睡着舒服。” 此情此景,就像是两对关系不错的年轻夫妇互相问候,再寻常不过的画面。 白舒与冬儿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那男人一直念叨着早春入夜寒气颇重,把冬儿扶进了屋子。至此日色将近,董色终于开始看不清白舒的面容,周围也再也没有了旁人。只有零星几声犬吠,装点着落寞星空下无边的夜色。 董色看不清白舒的面容,白舒自然也就看不清自己的面容。夜色是此刻赋予董色最好的一层遮羞布。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尽管白舒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是她的妻子,可董色心里却觉得说不出来的别扭。且不说她与白舒那无法挽回的爱情,单看董色此时此刻的样子,她只是觉得自己在给白舒丢脸,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美貌,现在却成了最腐蚀人心的一记毒药。 董色的眼角在暮色中划 过一滴清泪,她想到了叶桃凌的容貌,唇红齿白,眉目含黛,那五官俊秀得就像用工笔画一笔一划雕琢出来一般。吹弹可破的肌肤光洁胜雪,青丝如墨浸染了一整个碧落山的灵气。更不要提叶桃主红衣如火,那风华绝代的气质。 董色心下惨然,不禁想到哪怕是自己容貌的巅峰时期,也是比不过叶桃凌的,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这一次她没有做到能让白舒毫无察觉。 白舒下意识的用双手捧起董色的小脸,董色面颊冰凉,泪珠却是滚烫。这一刻白舒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又刺激到了董色,连忙轻声询问道:“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 董色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下意识想要推开白舒。这一刻董色的心间重重迷雾,白舒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不懂董色的心,第一次觉得自己距离董色是如此的遥远,面前这个女子于自己而言是那么的陌生。 白舒心里清楚,一切都已经改变,破镜终是难以重圆。哪怕白舒带董色回家,跟别人说董色是自己的妻子。他能骗过冬儿,能骗过旁人,却难以骗过董色,骗过自己。 夜色中的村庄晚风温柔,吹走人心头的余温,也能吹干人眼角的泪花。 白舒没有继续安慰董色,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此刻两人的关系,甚至不如白舒当年带董色骑马离开兰溪古镇时亲密,那时候董色就缩在白舒的怀里,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晚。 董色哭得累了,也就不再掉眼泪,她只是蹲在地上用手死死捂着胸口。从白舒的角度,他只能看到董色干瘦的脊背,和枯黄的头发。 白舒平静开口询问道:“很久之前,我就没办法通过结脉血咒感受到你的存在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董色沉默片刻,微微摇头,她问白舒道:“那你发现感受不到我了,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这回轮到白舒沉默了,那个时候他还在陆静修给他虚构的乌渠之中,再之后白舒一直在为了叶桃凌奔波,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董色这个问题。 他更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董色。 董色见白舒没有回应,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她心里其实不怪白舒,她反而有些瞧不起自己。毕竟当初是董色自己选择离开,她做好了孤独死去的准备,却没有办法承担孤独死去的孤独,没有办法放下偷心的坏人。 如果董色是白舒的话,有叶桃凌这样的人相伴左右,她也难保自己不会对这样的绝代佳人动心。如果当初董色没有离开,如果白舒没有见到叶桃凌,那这一切,这结局,会不会被改写? 董色自嘲一笑道:“没关系,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卑微和人性,在这一瞬间竟被放大到如此清晰。此刻白舒所为就如同秋日画扇,不论他再怎么努力,也再回不到初见之时。 白舒抿了抿苦涩的嘴唇,还是说道:“不管怎么说,后面的这段时光,请让我陪在你身边吧,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白舒初感天地,对大多数气息都有所体悟。他能看得 出来,董色身上满是死气,再没有了一丝生机,可能下一刻,董色就会彻底香消玉殒。白舒能做的,也仅仅是在最后的一段时光里,陪在董色的身边。 面对白舒的承诺,董色没有感动,也没有明着拒绝,她只是淡然道:“顺其自然吧,最后这段时间,我只想随便走走看看,或许会乘船出海。你还是去忙你的事情比较好。” 白舒心头一番话有些难以开口,他沉吟片刻,还是提议道:“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的师父,在他那里住一段时间,你觉得如何?” 董色松开捂住胸口的手,扶着门框缓缓起身,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问道:“要去见萧半山吗?他帮不了我,太虚也不应该帮我这样一个外人。” 白舒扶着董色往屋子里面走,解释道:“是我另外一个师父,我真心实意认可的师父,他住在大华的帝都陵武城,有一个叫做忘月水榭的临水居,春夏二季正赏荷花,也是个让人忘却烦恼的好地方。” 白舒不遗余力的给董色介绍着陆静修的居所,陆静修可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岐方仙祖,有他在,白舒不敢保证能治好董色的病,但至少能让董色继续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一丝希望,可如果董色真的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去往茫茫大海之上,那就真的是覆水难收了。 董色回到屋子里面坐下,面对白舒的提议,丝毫没有动心的模样,只是怔怔出神般地望着屋内昏暗的角落,思绪似乎已经飘向了茫茫大海。 白舒怕自己所言过多,惹董色心烦,见董色没什么兴趣,也就不再继续劝说,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带着董色回陵武城,或者想个办法,通知陆静修来找自己。 当下白舒不再多言,趁着这个难得的时间,静静打量着董色,因为白舒心里清楚,或许董色能陪着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说不定多看一眼,就少一眼。 董色跪坐在床上,双脚斜着露在外面,洁白的雪袜颇为宽松,让她看上去不至于那样瘦骨嶙峋。白舒注意到董色下意识在缩着脚,有些畏寒的迹象。白舒也顾不得此刻的不合时宜,他用手捉住董色一双小脚,握在手心里摸了一把。隔着雪袜白舒都能感觉到董色双脚的冰凉。 董色被白舒握住小脚,刹那间羞红了脸,动弹不得。 白舒用双手给董色搓了搓脚心,又拿过一床厚厚的被子给董色盖上,这才急匆匆的拎着水桶出门。不多时白舒拎着水桶回来,衣袖被河水浸湿,裤脚也沾了一层露水。这模样反倒看得董色有几分心疼,又隐隐带着感动,她猜到白舒想要做什么,这是一种久违的,心有灵犀的感觉。 白舒熟练的生火烧水,又趁着水开的功夫对董色柔声安慰道:“稍等片刻,我给你烧点水,你泡个脚再休息。” 其实对于女人来说,甜言蜜语固然重要,但远远不如实际行动来得更有力量,更能让人放心,让人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把自己交付出去。 或许对于白舒而言,最好的做法就是闭上嘴巴,多为董色做些事情,就像他为叶桃凌所付出的一样。 第四百一十一章 救命稻草 白舒忙里忙外,不多时已经往木盆中注满了热水,白舒伸手试了试水温,就要伸手去脱董色的雪袜。 董色面色眉头微微一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缩脚躲开白舒的手,难为情道:“我想自己洗,你能不能别看着我?” 白舒不疑有他,只道董色是不好意思,微微摇头,趁着董色不注意竟一把随手扯下了董色的一只雪袜。 顿时,董色足间密密麻麻的伤疤就暴露在了白舒的面前,从足底到脚踝,一路蔓延至小腿,遍布纵横交错的,细密的伤疤。 这些伤疤有的已经愈合,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有的结痂快要完全脱落。 白舒呼吸有些急促,只觉得全身热血上涌,他不顾董色拒绝的眼神,又扯开董色的衣袖,她手臂上的情况和脚踝处,也是一般无二。 董色望着白舒,冷冷道:“我这幅残破之躯,你看够了吗?” 白舒被董色的冰冷刺了一下,胸中翻腾的热血去了大半,他下意识的松开董色的手腕。 董色目中露出几分怨色,说道:“我娘说男人就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还算什么男人?” 白舒被董色呛得哑口无言,他心里其实也知道,董色是想问,她受苦受难的时候自己在哪里?现在又施舍她些迟来的温暖,是不是已经太晚。 白舒沉默许久,没有回答董色的问题,反而问董色:“怎么回事?” 董色微微摇头,瑟缩在床上不想和白舒说话。 白舒更是难以厚颜再给董色灌足,便给木盆中添了点热水,转身出了屋子,又轻轻掩上房门。 村庄的夜晚水雾濛濛,月色也在迷蒙的水雾中显得模糊不清。白舒回首自己走过来的一路,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的人生。 他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奔波,似乎真的是为自己而活的,就是那一年董色来丰嘉城找他,他收到那封信,带董色畅游太虚,菱歌泛夜。 1200ksw.net 就连这白舒记忆中最快乐,最活色生香的画面,此刻也开始逐渐褪色。他到底在追逐什么,又应该如何抉择? 这一刻白舒思绪百般杂乱,却又在寒意彻骨的晚风之中,逐渐理清了思绪。 他思来想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纵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让董色继续活下去。如果说此刻还有什么可以为白舒证明,也许就只剩下白舒的这一条命。 白舒在心里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不管董色愿不愿意,他都要带董色去陵武城,找岐方仙祖陆静修,这是白舒认识的最厉害的人物。 陆静修要没有办法,白舒就给董色陪葬。 白舒心里清楚,就算自己死了,最多也不过是叶桃凌姐妹会为自己落几滴眼泪,更何况,若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白舒不会打扰任何人的清净,他只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打定主意,白舒心里也就不再惶惑,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屋门,董色已经 灌过足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睡梦中的董色眉头紧缩,面颊苍白如纸,眼眶一圈却是红红的。她整个人瘦弱的身子被薄被压在身上,却好似顶着千斤的重量。 此刻的董色就像一张轻飘飘的纸片,哪怕是一阵残风,也不是她所能承受了的。 白舒望着董色满脸的倦容,心中思索着,究竟是什么支撑着董色走下去,直到见到了自己。 难道真是世人口中所言,凡夫俗子的爱情么? 想及此处,白舒鼻子一酸,没忍住,落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白舒从未认为自己是一个不能落泪的大丈夫,为自己心爱的人掉眼泪,白舒不觉得丢人。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白舒起床简单收拾下行李,就准备南下赶往武陵。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白舒出门,准备和李冬儿打个招呼。 来到冬儿家里,冬儿夫妻二人却都不在家,白舒见到了另外一位故人,是李叔。 李叔坐在靠椅上面,膝盖上铺着一层绒毯,经年未见,他的面容骤然苍老许多,不似中年汉子,竟像是老儿。 见到白舒,李叔明显一愣,随即招呼白舒道:“舒儿快坐,昨天就听冬儿说你回来了,叔这现在行动不便,也没法去看看你…” 李叔越说神色越是落寞,他拍着自己腿上的绒毯,眼眶似乎有些湿润。 白舒颇感诧异,上前一步坐在李叔旁边,一只手搭在李叔的手背之上,不解道:“叔你这腿是怎么了?” 李叔用力地握住白舒的手,手掌略微有些颤抖,说道:“去年秋天开始,村中阴雨绵绵,青苔都长到了床榻上,叫我换上了痹病,身上寒气太重,左腿不听使唤,右腿更是抬都抬不起来。” 白舒安慰似的拍了拍李叔的手,叮嘱道:“您年纪也大了,好好休养身子。” 李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白舒说话的时候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只是晚辈,白舒才是自己的长辈一般,就要踏踏实实地听白舒的话。 白舒说罢松开李叔的手,又站了起来,还没等白舒开口,李叔却抢先一步说道:“舒儿...你娘死后,你把她葬在哪里了?” 白舒诧异的看了李叔一眼,李叔浑浊的老眼在这一刻变得清澈,熠熠闪光。 白舒心中唏嘘,想来凌问儿也不想有人去打搅她的清净,白舒便面不改色扯谎道:“我娘死前叮嘱我要火葬,她的骨灰,被我洒在山涧之中,随风飘去远方了。” 李叔的目光霎时间暗淡下来,喃喃自语道:“这样...也好...也好...” 白舒微微叹气,似凌问儿这般的女子,根本就不是李叔这样的平凡人,能触摸到的存在。或许李叔唯一能做的,就是如此刻一般,在孤独中守望凌问儿的背影。 白舒和凌问儿离开那么久,家里的鸡却还好好的活着,或许李叔真的放不下凌 问儿,亦或是冬儿没有放下白舒,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白舒走到房门口,回过身来,微微欠身说道:“我来只是和您打个招呼,我们准备离开这里了,下次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李叔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白舒,那少年人面容上的稚嫩早就不复存在,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气度不凡,站在门口,谦谦君子的模样像是一块古玉,又似一柄宝剑。 这完全符合李叔的幻想,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自己老来能和凌问儿做个伴儿,白舒和冬儿喜结连理... 梦中的白舒,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彼时此刻,恰如此时此刻。 李叔盯着白舒看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去吧,如果以后有时间的话,一定要记得回来看看我们。” 白舒点点头,又嘱咐道:“麻烦您和冬儿说一声吧,我就不和她当面告别了。” 白舒还记得上一次和冬儿分别,那场景历历在目。 提到冬儿,李叔不由得叹气道:“冬儿这孩子,怀着孩子还出去为我奔波,我还想让你劝劝她来着,谁想到她一大早不听我的劝,急匆匆地去了。” 白舒疑惑道:“冬儿去哪儿了?” 李叔看了看自己的腿,问道:“你没听说吗,昨天村子里来了一位大夫,治好了丁瘸子的腿和老陈的眼睛,今天那位大夫已经离开,去往别的村镇了,冬儿他们为了给我求药,追着那位大夫一起离开了,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李叔说了这么一连串的话,有些气喘,白舒却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丁瘸子和老陈白舒都认识,一个是后天外伤导致的跛脚,另一个则是先天性的眼盲。这些病症时间已久,根本就没有任何治愈的希望,怎么能说治好,就治好了呢? 白舒连忙追问道:“这大夫真有如此本事?” 李叔也是面露敬佩之色,给白舒解释道:“这大夫姓马,据说是个燕国游医,四处行医从不在任何地方逗留,也不知怎的,来到了咱们这里。” 李叔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听他们说,这马大夫厉害得紧,没有他治不好的顽疾,也算是一个民间奇人了。” 白舒被李叔说得心头发热,也顾不上多言,匆匆告辞,回到村子里详细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那位马大夫此刻已经南下,去了一个叫做封桥镇的地方。白舒听说过这个地方,儿时白舒最喜欢吃封桥镇特产的烧白鹅,此刻说起镇子,白舒的味蕾似乎有了反应,像是被揭开了尘封的往事。白舒对封桥镇印象深刻,只不过白舒一直在领玩儿身边,从来没有去封桥镇看上一眼。 当下白舒问清楚马大夫的动向,也不拖沓,匆匆回到自己的住处,唤醒熟睡中的董色,一刻也不耽误,走水路赶往封桥镇。白舒心里清楚,自己多争取一刻时间,董色活下去的希望就会更大一分。 这时候白舒只是一个落水之人,偏偏这一刻,他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不许娶叶桃凌 行至半路,董色忽然问白舒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白舒温和地笑道:“去一个叫做封桥镇的地方,那里有能给你治病的医生,也有好吃的烧白鹅,我从小吃到大的。” 董色出奇的没有抗拒白舒的安排,她并不关心什么能给自己看病的医生,他更加关心白舒所说的烧白鹅的味道,毕竟这烧白鹅承载着白舒的童年,董色只是担心到时候美味送到嘴边,自己却吃不下去,又或是吃一口吐一口,那可真是愁人。 两人到封桥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那位姓马的燕国游医已经离开了封桥镇,去了下一个地方。白舒便忙花钱买了匹黑马,就像是多年前抱着董色离开兰溪寺 一般,用双臂环绕着董色,让她缩在自己的怀里。 董色的脸贴着白舒火热的胸口,她能听清白舒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董色缩在白舒怀里,努力仰起头问白舒:“咱们什么时候去买烧白鹅?” 白舒略感诧异,他没想到董色不去问医生的事情,反而还在想着自己随口提起的烧白鹅。白舒看了看天色,估计那位姓马的游医今晚会在下一个地方落脚,也不愁到时候追不上他,便把董色从马上抱下来,去路边的客栈买烧白鹅。 wucuoxs.com 不多时,烧白鹅上桌,香气四溢,依旧是白舒记忆中的味道。白舒用手撕下一小块鹅肉,蘸上酱料递到董色嘴边,颇为期待道:“你尝尝,我和我娘都喜欢吃的。” 董色如同小猫一般将鼻子凑了上去,却只是贪婪的呼吸着烧鹅的香气,却迟迟没有下口。 白舒立刻皱起了眉,不解道:“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董色摇摇头道:“闻起来很香的,但我现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你吃吧。” 白舒却一再坚持,执意让董色尝一尝,董色推脱无果,还是大着胆子吃了一块儿鹅肉。肉还没咽下肚,董色就将鹅肉吐了出来,跟着还干呕了几声。 白舒连忙为董色抚背,入手只摸到一片脊骨。白舒又连忙给董色添茶,董色喝了几口茶水,才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道:“吃了也会吐出来,刚才应该告诉你的。” 二人收拾一番,烧鹅一口没动,又继续踏上了寻找神医的道路。 夜里行在马上,道路两旁寂无灯火,夜空之中却繁星粼粼。 白舒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将董色拥在怀里。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不绝于耳,像是有节奏的堂鼓,伴随着远处鸟儿时不时的夜啼,在若隐若现的含黛远山之中,尽是朦朦胧胧的雾气。 这条乡间小路就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一般,却让董色生出了一种想让时间停滞的念头。和白舒分别的这段时间以来,董色从来没有如此感到如此安心过。就像是漂泊一生的游子,突然间回到故乡的感觉。 没错,哪怕是在这样的陌生环境里面,只要白舒在自己身边,董色就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董色便霍然仰首,望见寂寥星光和白舒的面容,发问道:“白舒,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白舒被董色问得怔住了,很快白舒开口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董色目光一黯,哦了一声,但这并不是董色想要的答案。 几乎就是擦着董色那声哦的尾音,白舒又飞快地跟了一句,这一句依旧是三个字,却是董色想听到的答案。 白舒在董色耳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爱你!” 董色双眸中一下涌出热泪来,泪水纵横止都止不住 的那种,董色哑着嗓子,像是喊一般又问白舒:“真的吗?” 白舒不假思索道:“真的,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白舒说罢低头去吻董色,同时白舒放下手中牵马的缰绳。 马儿失去了控制,忽然发了疯一般地跑起来,娇柔的晚风随着马儿的冲刺逐渐变得凛冽,马背上的男女相拥在一起,正在贪婪的索取,交换着津-液。一切束缚和隔阂好似都在这一刻随着马儿的狂奔消失。 天地间只剩下董色和白舒二人,董色要的并不是白舒的抱歉,她只想知道白舒的初心还在不在,他的承诺还算不算数,她要的就是我爱你那三个字。 拥吻之中,董色忽然狠狠咬破白舒的嘴唇,顿时猩红的血液在两人唇舌之间晕开,浓重的血腥味儿一点点扩散弥漫。白舒没有推开董色,董色亦没有松口。 良久,当董色感觉到窒息,她才终于放开白舒,二人唇齿间拉出一道泛红的长线,董色恶狠狠地望着白舒,那目光凶狠到了极点,直叫人心底发寒打颤。 “不许娶叶桃凌,只能娶我,你听明白没有!” 白舒点头如捣蒜:“明白,这辈子我只娶你!” 董色还在发狠,脑后的白发被吹散在晚风之中,面容上却挂上了难以言喻的柔美,她道:“如果做不到,赶紧给我滚蛋!别耽误本小姐浪迹天涯!” 白舒连连表态:“做得到,做得到,绝对做得到!” 董色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却说出了一番让白舒意外的话。 董色直言:“等我死了,你再娶她,明白了吗?” 这次白舒不敢明白,他发誓道:“等你死了,我也不会...” 白舒话没说完,嘴巴已经被董色的红唇封上,两人柔软处纠缠在一起,地覆天翻酿成巫山烟霞,董色终究是没让白舒说完那句话。 但就算没说完,有这半句话,也够了! 良久之后,云销雨霁,董色似笑非笑地看着白舒唇上的伤口,问白舒道:“疼吗?” 白舒傻乎乎道:“不疼。” 董色眉头皱起道:“怎么可能不疼,你意思是我咬得不够深,说我没用喽?” 白舒哪里还敢嘴硬,连忙改口道:“本来是疼的,你亲完我之后,我就不疼了。” 董色冷哼一声道:“也就是说还是疼喽?” 白舒依言点头,董色这才满意道:“疼就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是我的男人!” “我永远是你的男人!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白舒大言不惭地说起了情话。 同时白舒又忍不住去仔细端详董色此刻的模样,可不管白舒怎么看,董色都像是初见时那般娇艳动人,那个光着脚丫在菩萨前胡言乱语的小丫头,又回来了。 白舒嘿嘿嘿地傻笑道:“你真美!” 董色有些失望,甚至不敢去看白舒的眼睛:“怎么可能,我现在已经彻底便了。” 白舒还在打量董色的样子,他从头看到脚,细数着董色的每一根睫毛,白舒抚摸着董色如雪的长发,轻拥着董色,柔声道:“怎么会,你和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有变。” “那你喜欢叶桃凌还是喜欢我?”董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但话已出口,没有办法再收回来。 白舒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喜欢你,叶桃凌更像是我的朋友。” 董色知道白舒可能是在哄自己,但她还是由衷的开心,她对白舒道:“我以前很喜欢叶桃主的,我觉得她是天下间最有气质的女子,但自从你和叶桃凌认识之后,我就开始恨你,更加得恨她,也恨起自己来了。” 董色说这番话时并没有什么情绪,只剩下了激动过后的平静,她笑了笑道:“但现在我不再恨她了,我想到我不在的时候,叶桃凌应该是对你照顾良多,还救过你的命对吧?” 白舒点点头道:“这次我去东洛,也是为了救她的命!” 董色似笑非笑地问白舒道:“有没有后悔爱上我这个病秧子?” 白舒抱紧了董色,在她耳边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你!” 董色笑笑道:“如果我不生病的话,我能做的比叶桃凌还要好,你信不信?” 白舒自然点头,董色又道:“你也给我讲讲叶桃凌的故事吧?她是为什么一定要铲平了鼎城,你和她一起经历过什么?” 董色的问题让白舒陷入了沉思,他和叶桃凌到底一起经历过什么? 既然董色问了,白舒便决定把一切都告诉董色。白舒和叶桃凌第一次见面,是在东洛剑宗,那时候白舒正跟随着剑宗弟子,走木栈道入宗门,远远望见在遥远海崖之上观海的叶桃凌凌风而立的背影。那一次白舒见到了叶桃凌,叶桃凌却没见过白舒。 白舒和叶桃凌真正的故事,应该从那次遭遇异灵者之后重伤说起,白舒重伤之后恰好遇到叶桃凌,在叶桃凌的马车里,白舒活了下来,并和叶桃凌一起来到了太虚观。 在太虚观内,白舒按照宗主的嘱托,给叶桃凌选居送饭,和叶桃凌上演了相见时难别亦难的画面。就是那一天,叶桃凌给纸鸢出了一口恶气,斩下了同门一只手臂。 那个时候不管是白舒还是叶桃凌,又或是纸鸢,都还不知道叶桃凌就是纸鸢的亲姐姐。 然后是那场精彩绝伦的四派论道,白舒败给了薛冬亦,叶桃凌又一次保护了白舒,在之后就是属于白舒和叶桃凌两个人的冬天。白舒了解了叶桃凌的过去,她的过去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 那就是:肩上有疤,胃里有伤,心中有悔。 两个人一起在观主手下学习,白舒把叶桃凌彻底拉回了人间。白舒学会了叶桃凌的剑,叶桃凌也领悟了来自于白舒的符。 在陵武城给董色买药的时候,白舒救了叶桃凌一命,却因为自己的狂妄自大,受了重伤,那一株珍贵的千叶百灵子,用在了白舒自己的身上。 在忘月水榭之中,白舒和叶桃凌共乘一舟,在温柔的夜色荷塘之中,相拥着告别。 再之后白舒进了陆静修的幻境,来到了乌渠,认识了寻眉。 梦境碎裂之后,白舒去太虚观取剑,不远千里送去给叶桃凌,和叶桃凌天门分桃,林中戏雪。帮助叶桃凌踏碎了鼎城,和孟克之一起,联手对抗恶龙。又在海崖之上被人用箭矢射跌入海。和叶桃凌流亡海岸,叶桃凌在大海中寻找星陨,也在篝火旁凋零于寒风。 从小渔村回来,两个人终于在剑宗分别,白舒离开叶桃凌,回到了董色的身边! 不知不觉间,白舒和叶桃凌相识已久,相处的时间,甚至比白舒曾经和董色共度的时光还要长。不知不觉间,白舒消去了叶桃凌肩上的疤,医好了叶桃凌胃中的伤,成全了叶桃凌心中的悔。 只是,白舒亏欠了叶桃凌余生的情。 第四百一十三章 杀意难平 董色听完了有关叶桃凌的所有故事,于是那一个临崖望海的女子的轮廓,便在董色心中越来越清晰。 董色喟叹道:“我总以为自己的经历足够悲惨,但和叶桃主比起来,我却忽然觉得不算什么了。” “叶桃凌也知晓你的存在的...”白舒轻轻地道。 董色再次叹气:“或许我们早点认识,会成为要好的姐妹,真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呢。” 白舒轻抚着董色的秀发,柔声道:“该你了,你也应该告诉我,和我分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董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心理负担,便将和白舒分开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wucuoxs.com 原来,董色离开陵武城后,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反而一直都在加重,哪怕是在渡空大师的帮助下,董色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一直到澄湖寺找上门来,灭掉兰溪寺满门。董色再次开始了流亡生涯,并被李月溪所擒获。幸好承影及时出手救下了董色,董色便迫不及待地跑去东洛见白舒。 董色在白舒怀中扬起小脑袋望着白舒道:“我本来想...本来想偷偷看你一眼就走的...” 董色眸中倒映着白舒的面容:“可我一看到你,我就说什么也走不了了。我见到你和叶桃凌并肩而行,撑伞同游,也见到你和叶桃凌拥抱,你用叶桃凌的眼泪,绘成一道海字符。” 董色说着,忽然用手在空中画了起来,看董色运指的样子,白舒知道,董色也想绘一道海字符。可董色符线绘完,空气中什么都没有,白舒知道,董色是失败了。 董色便沮丧道:“看到了吗,最开始和你一起学习符道的人,陪你一整夜用完数十沓符纸的人是我。可我却怎么也不可能绘出海字符。” 董色低垂眼眸道:“可后面我看到了,叶桃凌她成功了,她说是你教会了她用除了剑之外的,第一样东西。” 董色自嘲地笑笑道:“我就不行,我永远都不行!” 白舒连忙解释道:“这不一样的,叶桃凌她已经是天启的境界,对天地的感悟犹在我之上,更何况她观海十余载,自己本身就是苍茫东海,区区一道海字符,又怎么可能难住她呢?” 董色知道白舒所言有理,却仍旧倍感失落,包括董色印灵过的星陨,白舒都送给了叶桃凌,而叶桃凌却把星陨遗失在了东海之中。 白舒不想再让董色陷入和叶桃凌比较的牛角尖里,他更加在意的是李月溪对董色的伤害。 白舒咬牙切齿道:“下次再让我碰到李月溪,我会直接击杀他,不给他任何机会。” 董色提醒白舒道:“你还记得李月溪的名号吗?” 白舒试探性问道:“万象佛子?” 董色点头:“他真的有无数化身,或许现在没有人能找到他的真身在是哪一个,你见到的所有李月 溪,都可能是假的。” 白舒望着董色担忧的样子,忽然间爽朗地哈哈大笑道:“没关系,有一百个我就杀一百个,有一万个我就杀一万个,我不仅要宰了李月溪,我还要推倒通天塔,把澄湖的湖水灌进寺庙,淹了那个秃驴窝!” 白舒抱着董色轻声道:“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毛头小子了,我现在能保护你,没有人再能伤害你!” 董色靠在白舒的胸口轻轻点头,昔日相识时的文弱书生,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有毁天灭地威力的大英雄,男子汉。 “我一直都在关注你的消息,你的名字遍传四国,我如何能不知晓呢!”董色靠在白舒胸口,心里有说不出的自豪。她亲眼看到白舒把破虚巅峰的薛冬亦杀得如同土鸡瓦狗,以白舒这个年龄,天下间恐怕除了叶桃凌,难有人能和白舒并论。 董色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好似忆起了什么,对白舒道:“那本澄湖寺杂碎苦苦寻觅的《魂典》,被我全部背了下来,而《魂典》的原籍,已经被我和肉包子掺在一起,喂狗吃了!” 董色凑到白舒耳边道:“我把《魂典》背给你听,你好好记住了,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 白舒将信将疑地记下了《魂典》的内容,随着董色背诵的深入,白舒越来越感觉到魂典的不同寻常。 到目前为止,白舒主修的便是太虚观的道术,同时白舒也精通魔宗的秘法和剑宗的剑术。现如今《魂典》的全部内容都被白舒知晓,他相当于也学习到了澄湖寺最核心的功法。这天下间人才济济,强者如林,可像白舒一般精通四大门派绝学的人,从古至今千年来都未有过,如果白舒细致研习《魂典》的话,那么他就是那个万法皆通的千年来第一人。 董色一刻不停在背诵着《魂典》的内容,白舒一边倾听,一边按照魂典的指引去运行灵气,将《魂典》的内容铭记于心细细揣摩。这《魂典》书如其名,里面记载了如何锤炼自己的灵魄,如何吞噬游荡在人间的残魂和野鬼,以达到增强自己功力的效果。 不仅如此,《魂典》内还记载了一些闻所未闻的秘法,比如可以探查人一生记忆的搜魂术,能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身外化身之术。 只要坚持按照《魂典》上记载的方法去修炼,修炼者甚至能修出自己的第二灵魄,第三灵魄,只要有一个灵魄不灭,就算是肉身粉碎,也能够夺舍重生。 从头到尾听完董色背诵的《魂典》,白舒一改常态,不仅没有心疼董色,反而还要求董色再背一遍。第二遍之后,白舒要求董色背第三遍,直到董色喉咙哑得说不出话来。 静谧的夜晚,古道上传来白舒近乎于癫狂的笑声,白舒放声长啸,啸声撼天动地,山川星河亦随之微微颤抖摇摆,白舒笑道:“这就是命啊,这就是命!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 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说到动情之处,白舒忍不住紧紧拥住董色,眸中湿润,眉头舒展。 白舒道:“如果这《魂典》中所写都是真的,那么你只要按照魂典上的要求去修炼,到时候夺舍一副身躯,你就能摆脱千叶百灵子的控制,重生为人,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董色呆呆地望着白舒,完全不敢相信白舒所言,她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获得的《魂典》,竟能有如此功效。 可董色来不及欣喜,又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可我又要去夺舍谁呢?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吗?可能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渡空大师才没有把这个方法告诉我吧。” 白舒劝慰道:“不会的,最后渡空大师不是托月称师兄把《魂典》交给了你,我想他的意思就是让你实在没办法的时候,走出这一步。” 看着白舒激动的样子,董色却忽然冷静下来,平静道:“这岂不是邪门歪道的法子,况且就算我夺舍成功了,可我还是我吗?” 白舒此刻已经哪里管得了这些,直言道:“你可别忘了,你本来就是魔宗中人,何必拘于小节。再说了,这世界上哪儿有什么黑白善恶,这本就是一个强者尊,弱者殁的世界,只要你能活着,别说夺舍一个人了,就算是杀尽天下人,那又何妨?” 白舒一句“杀尽天下人”出口,眸中忽然猩红一闪,整个人瞬间杀气凛然,周围草木齐刷刷拦腰折断,二人座下骏马一下子双腿弯折,狠狠跪在地上。 远处山林水泽之中,惊起一滩鸥鹭。 等董色回过神的时候,白舒已经恢复了正常,身上杀气收敛得干干净净,只是四下草木弯折,再去探身下骏马鼻息,马儿已经没了反应,竟硬生生被白舒身上所迸射出的杀气给活活吓死了。 董色被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她捶打着白舒胸口喊道:“你怎么回事?你入魔了!” 白舒也被自己的表现所震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刚才杀尽天下人那一番话,他更加难以理解,刚才那一刻喷薄而出的杀意,究竟来由何处。 白舒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是杀字符! 之前白舒在被杀字符影响之后屡屡有了堕入魔道,沦失意志的的倾向。所以白舒用月字符洗涤身上的杀气,并在彻底忘掉那半道杀字符之后,亲登小书阁七层,观摩了那道完整的,原版杀字神符。 从那之后,白舒的身上再也没有荡漾过杀气,他再没画过杀字符,甚至是再没有想起过这道符。在忘掉那半道杀字符之前,白舒画了一百张杀字符,其中有一张送给了巫少白,剩下九十九张,变成了符阵为叶桃凌交代在了星院之中。 所以真说起来,白舒现在身上连一张杀字符都没有,他也再没有绘制过杀字符,可他身上的杀气,究竟又是从何而来呢?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中咒 “白舒,你怎么回事?”这一下也把董色吓坏了,她捧着白舒的脸翻来覆去地察看,却没有再从白舒眼瞳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杀气。但周围拦腰截断的草木和身下双膝跪地的骏马,让董色清楚的知道,刚才那一切绝对不是幻觉。 白舒抱着董色从马背上下来,伴随着白舒的动作,他身下那匹马轰然倒地,七窍之处遍是鲜血,就连马腿也是硬生生的折断。 白舒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我明明已经忘掉了,彻底忘掉了,怎么还会......” 就在白舒不可置信之际,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曾经的场景,那一日黄俊决然落笔,半道杀字神符每一个笔锋的神韵都历历在目。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杀字符。真正的杀字符是白舒在小书阁七层所看到的那一道。 白舒几乎是下意识的去回想那道杀字神符的符线,鬼使神差的,白舒居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虚空中描摹着杀字符的符线。与此同时,白舒身上的烛龙心法开始运转,疯狂摄取着周围的天地灵气,又在体内的气海之中被转化成霸道的剑灵气,聚于白舒指端。 白舒以指为符,第一笔下去,竟在夜色之中划出一道金芒,那不知道是浓缩了多少倍的剑灵气精华。 董色也在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疯狂地摇晃着白舒画符的那只手,不断的呼喊道:“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可白舒根本不为所动,甚至他绘符的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董色便看到白舒眼中一片血红,他的嘴角上扬,正在无声无息地狞笑着。此刻白舒在董色眼里极为陌生,他就像是来人间索命的罗刹恶鬼。 白舒开始画符的第一笔非常艰难,动作迟缓,金芒乍现。但紧接着白舒的动作就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那金色的符线也染上了浓郁的猩红。天地万物无声无息地开始颤栗,那被白舒杀气齐刷刷折断的野草,伴随着没来由的风飘动了起来,逐渐汇聚成一团一团,如同一个一个飘在半空中的人头。 董色自然知道大事不好,拼了命地去阻止白舒,可白舒却像是入了魔一般,对董色的呼唤视若不见,手中一笔一划不停,指尖猩红不断扩大,将天边月色浸透成红色。 就在覆水难收之际,林间忽然响起若有若无的古琴之声,那琴声初时婉转,如同清泉流水般起起伏伏,叫人听不真切,可不过片刻,琴弦跳动,那铿锵的琴声又如无尽浪潮一般向白舒和董色二人席卷过来。 琴声百转千折,仅听乐曲的变化,董色就能想象出抚琴之人双手在琴弦上跃动的场面,高山流水,亦不过如此。 说也怪了,董色本来急躁的心在听到琴声的一刻忽然间平静了下来。就连白舒绘制杀字符的动作就开始变得迟缓,白舒指尖的红色开始慢慢变淡,不过片刻功夫,就变成了淡金色。 暴虐的狂风渐渐平息下来,空中漂浮着的如同人头一般的草芥,缓缓落下,散落成一道一道野草飞絮,清亮的月辉重新洒满大地,转眼间白舒营造出来的修罗地狱,就被这婉转动听 的琴声所土崩瓦解。 但白舒眸中依旧泛红,他还在继续绘符,虽然他的动作很慢,但他还在继续着。 林中琴声越奏越缓,每一个曲调却变得格外的清晰动人。某一刻,琴声乍止,林间不知何处破空飞来一枚乱石,石粒不偏不倚,重重击打在白舒的手腕之上,二者接触的瞬间,白舒手腕一歪,指尖那画了一多半的杀字神符砰的一声在空中炸碎,近乎于金色的灵力溃散时如同溅起了一澎水雾,点点滴滴化作金色的雨线,坠落半空,最终消失不见。 那枚石子也在巨大冲击力之下化为齑粉,这一下力道不容小觑,石子切入的时机也堪称是千钧一发。如若不然,就凭白舒那实质化的灵气和杀意,这道符画出,白舒恐怕将彻底堕入魔道,覆水难收。 杀字符碎裂,白舒终于回过神来,他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琴声此刻又毫无征兆地响起,弦音一音压着一音,一层叠着一层,白舒只感觉到音韵绝美,琴声虽急,却不给人任何的压迫感,反而会让人觉得心灵得到了净化和洗涤,就像是辗转不成眠的漫漫长夜之中,清亮的月亮照进窗子,抚平人内心一切的焦虑和躁动。 白舒蓦然抬首,望向远空中的明月。绝美的月光如同粼粼的海面,在空中一起一伏般地荡漾着。白舒此刻沐浴着月光和琴音,心中一片清明,他重新抬手,在空中飞快绘成一道月字符。 灵静的月华在月字符的指引之下,悉数汇入白舒体内,如同海纳百川一般,遍布白舒的四肢五骸,白舒此刻再回想那道杀字神符的时候,心中终于没了杀意。那琴声也偃旗息鼓,声韵渐低,不多时弦音收尽,终于没了声响。 林间寒雀虫鸣跟着响起,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般,如果不看地上的马尸,那这真是一个静谧怡人的良夜。 白舒从来没有想过杀字符会如此可怕,这也难怪当初太虚观将杀字符列为一道禁符。现在世界上仅存八道神符,其中有六道是太虚观道法典籍中的原符,天字卷三道,分别为日、月、星,地字卷三道,分别为山、海、渊。除此之外再加上末代神符师的杀字符和白舒独创的一道不定式神符仙字符,神符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多。 白舒只剩下星字符没有习得,杀字符没能控制,一旦白舒将这两道符彻底掌握,那么他将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神符师。可如果白舒没能迈过杀字符这道坎儿,那么他自己就可能被杀字符可怕的力量反噬,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刚才那一阵琴声和飞射而出的石子救了白舒一命,他将将就差那么一步,就堕入了魔道。白舒用月字符洗涤周身之后,高声对林间道:“多谢阁下相助,可否出来一见?” 随着白舒的问候,林间月色之中缓缓走出一位白衣女子,裙带飘飘,怀中抱着古琴,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很长。 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嫩,曲致玲珑,一颦一笑,一步一摇皆是媚态频生,叫人看了忍不住口干舌燥。细看她 的面容,更觉得有股狐媚气息,偏偏她白衣飘飘,怀抱古琴,又似一株圣洁的莲花,叫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cxzww.com 她对着白舒温和地笑笑,不以为意道:“公子倒也不用客气,我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你那鬼画符的法子过于厉害,以后还是慎用的好!” 白舒见她把自己的杀字符说成是鬼画符,忍俊不禁间,却还是连声道谢。 那女子笑笑也不推拒,只说自己是个游医,治病救人也是本分,叫白舒不必介怀。 白舒顿时觉得不可思议,急忙追问道:“姑娘可是那位燕国游医,马神医?” 可能是白舒说马神医这三个字时表情过于夸张,那女子忍不住掩嘴笑了起来,这一笑不要紧,她的媚态频生,连着身上的峰峦也跟着起伏,好一树花枝乱颤。 末了那女子才止住笑意,对白舒说道:“我确实姓马,也是游医,不过倒是当不起马神医三个字。” 白舒一咂舌,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当真是不知道矜持二字咋写,三两步走上前去,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马姑娘面前,哀求道:“我妻子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毒,遍访名医都不得解,求您救救她!” 此刻不用白舒说,马姑娘也能察觉到董色的不同寻常。她缩在白舒怀中,面如金纸,发如白雪,气若游丝,她一个做医生的,怎能看不出来董色是病入膏肓之人。 白舒见马姑娘盯着董色看,却不做声,连连俯首,磕头如捣蒜。这一下不仅吓坏了马姑娘,就连董色也大惊失色。董色连忙拉着白舒道:“你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拜天地拜父母,你赶紧给我起来。” 马姑娘也将古琴置于碎草之间,跟着附和道:“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如果能帮得上你,我一定不会推辞,你先起来。” 二人好说歹说才将白舒从地上劝起来,白舒这也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了,只要有一丝丝希望,白舒都不会放弃。如果能不靠夺舍救活董色,自然更好。更何况白舒也不知道这魂典中记载的法门,是否就能真的救董色一命。 这马姑娘是个雷厉风行的角儿,前脚儿答应白舒帮忙,后脚儿等白舒一起身,她就拉着董色检查了起来。 马姑娘检查的方式很特别,她先是看董色的双瞳和头上顶门,转而又掰开董色嘴巴看唇齿。接着就是全身上下一顿摸索,白舒能感觉到,马姑娘把董色身上每一根骨头都摸了个遍。 做完这些之后,马姑娘开始给董色号脉,又将一只手掌贴于董色后心,接着是前胸,到了最后,马姑娘拿出一根银针,分别在董色的指尖、脖颈和小腹处分别取血。 这时候白舒才发现,董色的血液已经开始发白了,血液粘稠,有一种胶质的感觉,若不是马姑娘用力挤压,那血珠根本就落不下来。 马姑娘面色一脸凝重,忽的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镜,放在董色面前一照,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的女人,恐怕中的不是毒,而是咒。” 第四百一十五章 火泄木 “不是毒?”白舒一脸错愕,急道:“她中的是千...” “她中的是千叶咒!”马姑娘负手而立,笃定地说道。 白舒喃喃道:“千叶咒?” 这还是白舒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但白舒心里清楚,这马姑娘能说出千叶咒三个字,必定是了解个中门道。 想及此处,白舒诚心诚意道:“这千叶咒,可有解吗?” 马姑娘点点头道:“是有解,但也无解。” 白舒乍听闻有解,脸上笑容刚刚开始凝聚,又被马姑娘一句话打回原形,那表情比吃了死苍蝇还难看。 马姑娘却不管白舒的表情,给白舒二人解释道:“这千叶咒是揉和了百种罕见的灵药,在加上千叶木为引,将大补的灵药,转化成腐蚀心肝的毒药。” 马姑娘摇头叹息道:“可一般的毒药,最多是侵入血脉,腐蚀肉身。但千叶咒不一样,中咒之人初时剧痛无比,随着毒性的深入,千叶咒的作用浸入五脏六腑,溶于血液,沁入骨骼,蚕食人的生命。” 马姑娘看着董色形容枯槁的样子,似有些不忍心,却还是说道:“最重要的是,这位姑娘身上的千叶咒,现在已经融入了她的灵魄。” 马姑娘说着把手中那枚小镜举在董色面前,白舒和董色同时看向镜子,镜子中只有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白舒只能看见模糊的黑色人形,却看不清董色的容颜相貌。 马姑娘幽幽一叹道:“常人灵魄是淡淡白色,修炼有成的高手,是白色中透着金色,你再看她,已经完全变成黑色了。如果初时你们遇到我,或许还有救,但现在发展到这个程度,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白舒被马姑娘一句话刺激的红了眼睛,如果魂魄有失,那么就算是魂典上的法子,也救不了董色。白舒红着眼死死盯着马姑娘,咬牙切齿道:“什么叫变成黑色,为什么是黑色。” 马姑娘不慌不忙收起小镜,怜悯般地望着白舒道:“黑色就说明千叶咒已经完全腐蚀了她的灵魄,等到她身体坚持不住的时候,灵魄也会随之消失。” 似乎是怕白舒听不明白,马姑娘又补充一句道:“魂飞魄散!” 白舒呆呆愣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那一句魂飞魄散在不停的回荡。下一刻白舒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他一口气郁结在心中上不来,急火攻心,竟哇地吐出一口黑漆漆的鲜血。身子踉跄几下,险些跌坐在地上。 白舒捂着自己的胸口,不停的重复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有救的...一定...” 马姑娘别过脸去不愿再看白舒,白舒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抱着马姑娘的衣裙,哀求道:“求求你,救救她,你要什么都可以,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求求你...求求你了...” 白舒狼狈的跪倒在地上,不停给马姑娘磕着头,林间只能听到白舒脑袋和地面接触发出的砰砰砰的响声,几下的功夫,白舒的额头已经被地上的乱石划破,鲜红的血液混合着尘土,将白舒那张俊俏的脸,染得污浊不堪。 董色见状忍不住扑上前去,一把抱 住白舒的腰肢。董色纤细瘦弱的手臂紧紧勒在白舒的腰上,如同一条麻绳腰带。白舒下意识把董色揽入怀中,董色丝毫不顾白舒脸上的鲜血和污泥,和白舒脸贴着脸,紧紧相拥在一起。 温柔的月色将白舒脸上的鲜血染得发银,林间在这一刻寂静起来。白舒拥着董色,那触感明明那么真实,可白舒却觉得无比虚幻,似乎董色此刻就是一架断了线的风筝,白舒稍有不注意,或来那么一阵风,董色都会轻飘飘的飞走,飞到一个白舒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当马姑娘别过脸去不去看白舒的时候,白舒就清楚的意识到,可能董色的离去是无可避免的。渡空救不了董色,马姑娘这样的人也不行,难道陆静修就能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白舒是太虚观的弟子,他自然明白什么叫天道不可逆。生老病死,这就是自然规律,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一点。 这一刻白舒抱着董色,才深切感觉到什么叫做绝望,就是明明已经拥有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失去,却无能为力没有任何办法。从前凌问儿如此,那时候白舒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白舒已经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他仍然不能阻止董色的离去。 白舒在这世间努力拼杀,兜兜转转一遭,到最后竟像是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如果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那我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上呢?” 白舒低垂着头,董色看不清白舒的表情,却能清晰的感受到白舒的情绪。 董色忽然问白舒道:“你还记得在紫桑别院的时候,那晚你回来,隔着屋门和我说了什么吗?” 白舒想了很久,终于想起那个夜晚,他和董色一起去紫桑别院寻萧雨柔,白舒出去找人,董色在房间内先睡下。白舒回来的时候,刚进院子就惊醒了董色。 董色就那样披着衣服坐在床上,和白舒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小院子里就是像今夜一样,明亮的月光和淡雅的花香。 隔着那道房门,白舒唤了董色一声宝贝。 白舒立刻激动起来,他想起来了,他又说了一遍:“我叫你...宝贝...” 董色在白舒怀中笑了起来,那样子很美,她说:“这辈子能做你的宝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如果有来生,就让我下辈子再做你的宝贝吧!” 白舒内心最柔软的心弦被拨动,曾经和董色共同经历的一幕幕,飞速从白舒脑海中闪过。 白舒曾经说过,自己一生中有两个心动的时刻,第一次是他呱呱坠地见到凌问儿,第二次是他在兰溪寺中,见到那个光着脚丫跪在佛前的少女。 这是白舒一生中仅有的两次心动。他和董色相识于那个雪天,共困于同一个雪洞,白舒还和董色共享一条生命,就连白舒的命魂灯,也是纠缠着的双生火焰。 白舒想起此结,立刻说道:“对了,我们有结脉血咒,我不死你就不会死的,对不对?” ranwena.net 董色看着白舒亮闪闪的眸子,却只能遗憾地道:“可能是因为我的病情过于严重,结脉血咒现在已经没有效果了,从很久之前,我就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就算是现在抱在一起,我却也没有和你血脉相 连的感觉。” 董色自嘲一笑道:“你难道没看到我的血液吗,我已经没得救了。我只希望最后这段时间,你能陪着我,就这样陪着我...” 马姑娘目睹了白舒和董色的一切,她此刻出离的疑惑,因为她认识白舒,她更加知道白舒和叶桃凌的事情。在见到白舒之前,马姑娘一直都认为白舒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可当白舒跪在地上拼了命地磕头求自己救救董色的时候,马姑娘的心动摇了。 她不相信这样一个能为了董色付出一切的男人,会有着薄情寡义的花花肠子。 马姑娘轻咳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哀情时刻,终于还是说道:“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可以跟我回家,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白舒看着马姑娘,她居高临下,却没有丝毫戏谑的神色,目中皆是诚恳。 白舒便问:“你有几分把握?” 马姑娘摇头:“我只有一分把握。” 白舒重复:“一分把握?” 马姑娘肯定道:“嗯,一分把握!” 白舒没有犹豫:“我跟你走!” 马姑娘一拍大腿:“痛快!” 白舒顿时抱着董色起身,莫说是一分把握,就是半分把握,白舒也要尝试一下。马姑娘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抱起自己的古琴,二话不说带着白舒就往林中走。 她的马就拴在树林之中,马背上还放着她的行李。回到马姑娘落脚之处,她从行李之中拿出一枚玉盒,玉盒打开,里面是一颗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赤红色玉丸。 马姑娘盯着盒中玉丸看了片刻,才把玉盒递到白舒手里道:“这是最后一颗朱雀内丹了,你给她吃了吧!” 白舒疑惑道:“千叶咒属木,这朱雀内丹应该是属火吧,一旦结合,难道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吗,毕竟五行之中是以金克木...” 见白舒心有疑虑,马姑娘面色一沉,不悦道:“火燃烧木,虽然木遭到了破坏,但是却增长了火势,受益方是火,所以对’火’来说属于’木生火’,但是对与’木’的本身来讲是为’泄气’,所以也称为’火泄木’。” 马姑娘调侃白舒道:“你是太虚观的弟子,你难道不知五行之中不止有’相生、相克’的关系,还有’帮扶、泄气、消耗’的关系?” 白舒老脸一红,他还真不知道这些,对于五行八卦的研究,白舒不过是刚刚入门的水准。 马姑娘见白舒不说话,又继续解释道:“这颗朱雀内丹就像是一把火一样,虽然能点燃她身上的木属性,却也是在消耗木属性,能够减缓她生命力的流逝。” 马姑娘看着那颗朱雀内丹道:“这颗朱雀内丹是我的师门传承,传到我这一辈的时候,只剩下一颗朱雀内丹和一颗白虎内丹,白虎内丹在我的肚子里面,朱雀内丹我今天送给你们。” 马姑娘冷声道:“但我希望你心里清楚,我虽然送得轻松,可这朱雀内丹确是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若不是你们两个的感情触动于我,我说什么也不会将它拿出来。” “你若是不好好珍惜,还不如还给我!”马姑娘言罢,伸手就要去抢白舒手中的朱雀内丹。 第四百一十六章 龙游浅水 与此同时,遥远的燕京,灰瓦小院外面,终于走来了一位少年。 燕京中人大多都认识他,他叫薛冬亦。若是平日照面,谁都要唤他一声薛少爷。可现在这位薛少爷,衣襟破烂,蓬头垢面,身上满是鲜血和污渍。狼狈得不能说像丧家之犬,他比那烂在泥堆里的野狗,也强不到哪里去。 魔宗大门外,薛冬亦如往常一样推门而入,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下。两个门卫薛冬亦都认识,绝对的熟面孔,可薛冬亦却叫不出这两个小人物的名字。 二人一左一右,同时持刀拦在薛冬亦面前,其中一名大汉瓮声瓮气道:“臭要饭的,活腻歪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闯?” 薛冬亦浑浊的双瞳忽然一怔,他抬起头来,第一次用正眼看着那名大汉,发狠似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那大汉二话不说,抡起刀柄就砸在薛冬亦小腹之上,顿时薛冬亦痛得就像小河里面的虾米,直接被砸得弓起了身子,痛苦的呻吟起来。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呵呵地笑了起来,那样子颇为憨厚,但嘴脸未免有些丑陋。 薛冬亦疼得倒吸着凉气,还是咬着牙说道:“我是薛冬亦,我要见宗主,你们难道不认识我!” 薛冬亦抬起自己的脸,似乎是想让两名守卫看清楚自己的脸,他甚至自报了家门。可两名守卫依旧不买账。另外一位偏瘦的守卫说道:“我们不认识你,宗主也不在,臭要饭的,赶紧滚蛋。” 旁边大汉也帮腔道:“没错,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狗腿子,还想见我们宗主,你配吗,再不滚蛋,当心爷爷把你踹翻在大街上,把你当球踢。” 薛冬亦心头火起,运气烛龙心法就要动手,可意念运转,身子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气海已经被白舒给废掉了,现在的薛冬亦,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薛冬亦望着魔宗的大门,第一次觉得自己生活了十数年的家是如此的陌生,从孟宗把他抱进魔宗那一起天起,薛冬亦还从来没有在大门口就被人拦下过。若是在往日,这两个守门人早就单膝下跪,低着头向自己行礼了。 薛冬亦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可没想到自己这杯茶,竟然凉得如此之快。 薛冬亦平复好自己心情,挺直腰杆看着那两个守卫。沉声道:“宗主不在,但我娘还在里面,你们去通报一声,我要见她。” 体型偏瘦的守卫似乎早料到薛冬亦有次一问,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封信递给薛冬亦道:“这是她给你留的信,拿着信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大汉在旁边补充道:“没错,我们魔宗不养废物!” 薛冬亦接过信,握着信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最后望了一眼魔宗的大门,终于一甩破破烂烂的衣袖,转身离去。 可薛冬亦才走出没几步,又重新走了回来。两名守卫立刻火了,大汉张嘴骂道:“你是不是给脸......” 可大汉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就被堵在了喉咙里面,他的脖子上不知道 什么时候插上了一把短刀。此刻短刀洞穿大汉的喉咙,鲜血汨汨流出,就像一汪红色的泉水。顷刻间,血液浸透大汉的衣襟,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撒了一地。 旁边那偏瘦的守卫愣住了,还不等他反应,薛冬亦抽出短刀,直接把短刀当做飞刀丢了出去,猝不及防之上,另外一名守卫还来不及抽刀,脖子上就已经见了红。 薛冬亦踩着守卫的尸体拔出了短刀,飞也似的消失在了街巷之中。 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薛冬亦才站住了脚步,他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打开了那封信。此刻信封之上已经被薛冬亦按出了五个血手印,不像是母亲给孩子的信,反而像是里面书写着国仇家恨一般。 看完信上的内容,薛冬亦愣了良久,终于颓然泄气,三两下将信件撕碎,随手丢在了风里。 原来孟宗并没有找到薛冬亦的娘亲,什么苦苦寻觅多年,什么长命金锁,都是假的。不过是孟宗的驭人之术罢了。 薛冬亦早就应该想到,为什么孟宗不早点给自己换一把朴刀,为什么偏偏自己突破到了破虚巅峰,孟宗就恰好找到了自己的娘亲。 “哈哈哈哈哈哈哈...”薛冬亦仰天长啸,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血红。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薛冬亦到现在在真正明白,自己在孟宗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他只不过是孟宗的一把刀而已,孟宗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就去砍杀,当刀子折断之后,就再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甚至都没有必要把断掉的刀子重新捡起。 这也正是此刻薛冬亦进不了魔宗的原因。就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薛冬亦击败了白舒,突破到了破虚巅峰,离天启之差一步之遥。他甚至得到了孟宗的器重,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可转眼间,他所拥有的一切,又被白舒轻描淡写地拿走。一年之后,白舒在鼎城之外把薛冬亦杀得如同土鸡瓦狗,白舒那一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仿佛还回响在薛冬亦的耳畔。 如果不是萧雨柔,恐怕薛冬亦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只是孟宗手下的一个傀儡。什么亲如父子,什么魔宗的大权,亲情,友情,所有感情都是假的。 薛冬亦身着破衣烂衫,就这样站在燕京的街头。四周尽是薛冬亦熟悉的景物,可此刻这些景物在薛冬亦眼中,竟是如此的模糊和陌生。 薛冬亦所处的这条无人的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聚拢起人群,不断有人对着薛冬亦指指点点,流言蜚语在薛冬亦耳边徘徊,他却听不清楚那些人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四周一片昏暗,整个人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恍惚中有人拉着自己离开了这条巷子,有人带薛冬亦进了一间屋子。等薛冬亦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间干净的房间之内。房间里面焚了香,香火的气息让薛冬亦的内心开始变得平静。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食物和一套崭新的衣裳。 yyxs.la 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就默默地站在薛冬亦面前看着他。 直 到薛冬亦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那人才平静地开口道:“薛少爷,吃点东西,换身衣服吧,您身上的风尘太重了。” 薛冬亦看着他,感觉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但那人的一身黑衣薛冬亦却记得,薛冬亦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摸自己身上的短刀,可却一下子摸了个空。 “您是在找这个吗?”那人从怀中拿出薛冬亦的短刀,在薛冬亦面前晃了一下,两根手指交错用力。只听见吭的一声,那短刀竟被那人直接折断,摔在了地上。仿若薛冬亦此刻命运的写照。 薛冬亦叹了声气道:“你是苗厉的人?” 那黑衣人微微点头道:“算你心里还有数,吃口饭,换上衣服,干干净净的上路吧!” 薛冬亦颇为不解,便问道:“杀我这样一个废物,有这个必要吗?” 黑衣人笑了,笑容很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寒:“你难道没听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吗?” 薛冬亦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也看着薛冬亦,目光如同一只残忍的猫,在戏谑自己的猎物。他说道:“你以为魔宗真的是孟宗的?笑话!” 薛冬亦苦笑道:“为什么刚才不动手?” 黑衣人道:“头儿嘱咐了,让你干干净净的上路。而且...” 黑衣人托着长音卖着关子,半晌才道:“头儿说要把白舒少爷这句话带到了,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这次薛冬亦算是听明白了,刚才黑衣人没有趁着自己意识恍惚的时候干掉自己,是因为他要让自己知道,是白舒要自己的命,让自己死都不能翻身。 “哈哈哈哈...”薛冬亦爽朗的笑道:“你们的手段还真是恶毒,废我修为不说,还要赶尽杀绝,赶尽杀绝不算,还要让我颜面扫地。” 薛冬亦此刻早已看淡生死,明明一身破烂,命悬一线,却依旧睥睨天下一般,在床边坐得稳稳地,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看着黑衣人问道:“不过我有一点很好奇,白舒和你们是什么关系,怎么哪儿都有这个王八蛋!” 啪得一声清脆响声,黑衣人的巴掌狠狠落在薛冬亦的脸上,直接在薛冬亦的脸上抽出一个显眼的红印子。 黑衣人皮笑肉不笑道:“你可以继续骂,我也可以继续打,直到把你嘴巴抽烂为止。” 薛冬亦毫无情绪地望着黑衣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现如今他修为尽毁,回顾自己的一生,有过卑微落寞,也有大放异彩的高光时刻。从顶峰坠入低谷,就连寻常的小鱼小虾都收拾不了,当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薛冬亦无所谓地笑笑,对黑衣人招招手道:“动手吧,送我上路!” 那黑衣人见薛冬亦去意已决,也不犹豫,飞快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嘴里念叨着:“薛少爷,一路走好!” 与此同时,寒芒一闪,那柄短剑就冲着薛冬亦的胸膛而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再续前缘 薛冬亦闭上了眼睛,心中再没有任何反抗之心。 昨日一幕幕光景,如浮光掠影一般在薛冬亦的脑海中闪过。那些画面历历在目,活色生香,承载了薛冬亦一生的情感与记忆。 那年秋天在泥坑中的凄凄寒雨夜,孟宗温暖的怀抱。寒梅之下,董色丢来的雪球。孟克之三日得道,他的光辉和自己的落寞。紫桑别院的萧雨柔,腾霄广场上的叶桃凌,鼎城外的白舒... 人生匆匆数载,不过过眼云烟。薛冬亦挺起了胸膛,昂然不惧地等待着死亡。 恍惚间,薛冬亦听到瓦石碎裂的声音。下一秒他被人轻飘飘的提起,耳畔都是呼呼的风声。除了风声,薛冬亦还嗅到了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并不浓烈,是极为淡雅的香甜。 薛冬亦熟悉这个味道,睁开双眼,薛冬亦看到了一身粉裙的萧雨柔。此刻萧雨柔搂着薛冬亦的腰,正带着薛冬亦轻如鸿雁地穿梭于燕京屋群的房顶。两人脚尖踏过之处,踩碎一块块瓦砾。 薛冬亦被萧雨柔搂在怀里,二人贴得极近。薛冬亦转过头去看萧雨柔,自己的鼻尖却时不时地划过萧雨柔粉嫩的小脸。萧雨柔皮肤之上的细节,眉眼和修长的睫毛都尽数落于薛冬亦眼底。 薛冬亦贴着萧雨柔的脸,用力嗅了嗅,又闭上眼一副大为享受的表情。直闹得萧雨柔羞红了脸,她愠怒道:“我来救你,你还占我便宜,臭坏蛋!” 薛冬亦看着萧雨柔又羞又恼的模样,心中的种种失落和悲愤忽然莫名其妙的一扫而空。他爽朗的大笑着,激荡的狂风都掩不住薛冬亦的笑声。 薛冬亦问萧雨柔道:“我都成一个废人了,你还找我做什么?” 萧雨柔一边带着薛冬亦飞快的在房顶上穿行,一边还抽空拧着眉暼了薛冬亦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薛冬亦继续给萧雨柔解释道:“我现在是废人,气海被毁,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就连魔宗都不要我了,我彻底废了,你明白吗!” 薛冬亦大声对萧雨柔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无所谓的笑着,仿佛在诉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萧雨柔只说了一句,薛冬亦鼻子就酸了。 她说:“别人不要你,我要你,你给我好好活着!” 薛冬亦反手环住萧雨柔的腰,抱着萧雨柔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娇嫩的触感就像是在轻吻雨后的荷花。 “我爱你。”薛冬亦对萧雨柔说道。 萧雨柔的脸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耳根,整个人就像是发烧了一样,就连手心都发起烫来,脚下也开始摇摇晃晃地踩不稳了。 萧雨柔最多是太虚大雪封山的时候光着身子跑进白舒的被窝,被白舒吻过额头。那时候她丝毫不觉得害羞,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被薛冬亦吻了脸颊,萧雨柔羞极了。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阵势,连忙警告薛冬亦道:“你可不要乱来啊,咱们先逃出去再说!” 薛冬亦坏笑道:“逃出去就可以乱来了吗?” 萧 雨柔气得直跺脚,连连骂薛冬亦不是好东西。 薛冬亦却恬不知耻道:“我真的爱你,我这辈子就爱过你一个人...” 萧雨柔都快哭了,连忙说道:“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别再说了,我知道了!” 薛冬亦却不依不饶道:“那你爱不爱我?” 萧雨柔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带着薛冬亦飞奔。 薛冬亦搂着萧雨柔道:“你要是不爱我,你为什么替我挡下那一剑,你要是不爱我,你为什么来救我,还亲我?” 萧雨柔直接急了:“我何时亲你了?明明是你亲我!” 薛冬亦笑笑:“都一样的,都一样的。” 忽然间,薛冬亦敛起笑容,极为认真道:“你也是爱我的对吗?” 萧雨柔想了半天,面对着薛冬亦灼热的眼神,终于还是羞涩地点了点头。 薛冬亦立刻笑了,神色中忽然有了释怀,他叮嘱萧雨柔道:“回太虚去吧,好好生活...” 薛冬亦话没说完,忽然狠狠一下推开了萧雨柔。萧雨柔一个趔趄,摔倒在房顶上,薛冬亦也重心不稳,从房顶下掉了下去。 萧雨柔能清楚地看到,房顶上面和房顶下面,都是黑色衣服的人。她刚才就是因为关着薛冬亦的那个小院防守过于严密,才从屋顶直接闯入,现在四面八方,都是黑色衣服的人。 萧雨柔急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眼睁睁地看着薛冬亦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坠落。薛冬亦对着萧雨柔笑,神色无比温柔,萧雨柔听不清薛冬亦说什么,却从他的口型中,解读出了薛冬亦没说完的那句话。 薛冬亦说:“回太虚去吧,好好生活,把我忘掉!” 萧雨柔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就在薛冬亦快要坠落下去的时候,萧雨柔猛得扬了扬手腕,一条绸带哗啦一声被萧雨柔甩了出去。绸带直接扫过薛冬亦的手臂,飒的一下就卷住薛冬亦的手腕。就在薛冬亦将将要跌落的时候,牢牢锁住了薛冬亦的手腕。薛冬亦的坠势通过绸带传到萧雨柔的身上,萧雨柔双手死死拉住绸带,脚下噼里啪啦踩翻七八块青瓦,这才硬生生地拉住的薛冬亦。 萧雨柔拉着绸带,眼角还带着泪花骂道:“你这个坏蛋,你坏死了。” 就二人纠缠的功夫,几个黑衣人迅速的聚拢过来,眼看就要形成合围之势。 薛冬亦只好配合萧雨柔,两人对了个眼色,同时从屋檐上跳了下去。薛冬亦带着萧雨柔七拐八拐,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两个人互相配合,一路日夜兼程的狂奔。 在经过数次围堵之后,萧雨柔仗着自己出色的实力,终于带领薛冬亦杀出重围。一直逃到了燕国的边境,才终于彻底摆脱黑衣人的追杀。 这天入夜之后,萧雨柔也不敢有任何懈怠,她和薛冬亦一人一匹快马,日夜兼程向南方而去。 行至半路,薛冬亦忽然一拉缰绳,把马儿引向路旁一处草甸,翻身下马,放马儿在草地上吃草。萧雨柔也跟着薛冬亦停下来 ,不解地问道:“怎么停下了,我总感觉咱们还没有彻底甩掉他们。” 薛冬亦背对着月色,萧雨柔看清薛冬亦的面容。面对萧雨柔的顾虑,薛冬亦只是平静地说道:“已经甩掉了,苗厉那条老狗,身边不能没人,他的那些手下还需要围在他的身边,不可能一直追着我们。” 听到薛冬亦这么说,萧雨柔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和白舒分开以后,萧雨柔一直都在刻苦修炼,她成长了很多,也心细了很多。她细细琢磨着这一路的逃亡,颇为不解地问薛冬亦道:“我怎么感觉,他们虽然在追杀咱们,但却一直都没有下死手啊,反倒是我,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 薛冬亦嗤笑道:“你难道不知,他们也是你师兄的人?” “我师兄?”萧雨柔吃了一惊,狐疑地问道:“你是说...” 薛冬亦肯定道:“没错,是白舒的人,他要斩草除根。” 萧雨柔立刻否认道:“不可能,他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明明都是你们魔宗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已经求他放你一条生路了,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他杀你的!” 萧雨柔一下子急了,连珠炮一般一番话抖了出来。说得薛冬亦连连冷笑:“你何必求他放我一条生路,男子汉大丈夫,不贪生,焉畏死。我既然败了,我就做好了被他干掉的准备。” 薛冬亦挺了挺佝偻的身子,努力板正自己的腰杆。语气间满是对萧雨柔向白舒乞求的不满。 萧雨柔急忙说道:“你可不能死,你得好好活着,放心吧,我师兄最疼我了,有我在他以后再也不敢伤害你了!” 薛冬亦冷冷看着萧雨柔,忽然问道:“他那么宠你,为什么你不留在他的身边,反过来找我?” yawenku.com 萧雨柔一时语塞,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薛冬亦冷笑道:“难道是因为你师兄胜了,风光无限,而我败了,你觉得我可怜?” 薛冬亦眉头拧在一起,神色有些吓人,声音也高了八度:“我需要你的可怜?” 薛冬亦心火骤起,口无遮拦道:“你怎么不去找他,难道你见不得白舒和叶桃凌那个小美人卿卿我我...” 啪的一声脆响,萧雨柔一巴掌打在薛冬亦脸上,还不等薛冬亦反应,萧雨柔紧跟着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鼻涕眼泪一大把,抱着自己的膝盖就蹲在了地上。 薛冬亦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打耳光,偏偏还是被一个女人打了,又偏偏这女人打完人,哭得翻江倒海,叫自己不好发作。 薛冬亦呆立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良久薛冬亦才叹了口气,走过去拍着萧雨柔的后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萧雨柔抬脸就把鼻涕眼泪抹在薛冬亦的手上,泪眼连连道:“你就是这个意思,你说我比起叶桃凌差远了,你瞧不起我!” 薛冬亦连连解释:“没有没有,我真没这个意思!” 萧雨柔不听:“你就是这个意思!”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杀人的灵气 薛冬亦从小都是和董色在一起玩儿,他从没见董色哭过,他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萧雨柔这样的姑娘。 几番犹豫之下,薛冬亦还是一把把萧雨柔抱在了怀里。隔着粉色的纱裙,薛冬亦能清楚感觉到萧雨柔身上牛奶般滑-嫩的肌肤,绸缎摩擦肌肤带来的顺滑触感,更是让薛冬亦觉得危险。 萧雨柔被薛冬亦这一下给吓到了,一下子就不哭了,那双朦胧泪眼也睁开了。就这么睫毛挂泪看着薛冬亦,好一朵带雨的梨花。 薛冬亦倒是豁达,这时候怀中拥着萧雨柔,心中忽然没有了任何负担,他做坏似的对萧雨柔耳语道:“你可想清楚了,要是选择留在我身边,这次我可不让你走了!” 萧雨柔下意识的抬头去看薛冬亦的脸,薛冬亦此刻不修边幅的面容,忽然和当年在紫桑别院中那个意气风发的薛少爷的样子,重合了起来。如果那次不是白舒突然出现搅局,萧雨柔早就嫁给薛冬亦了。 或许萧雨柔嫁给薛冬亦,最后就不会和白舒难舍难分,或许白舒和薛冬亦也不会成为死对头,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人生在世,心中有悔,世事却已成定局,不可逆转。 萧雨柔伸出手来捏了捏薛冬亦的脸道:“以后我们都不分开了!” 薛冬亦笑了,脸上再没有阴霾和忧郁,终于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心里没有装着任何心事,眼神只剩下清澈和纯洁。 可下一刻,薛冬亦的笑容忽然凝滞在了脸上,他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身子挺得笔直。萧雨柔注意到,薛冬亦的表情在顷刻间变得扭曲痛苦,他额头迅速汇聚起了一层汗水。薛冬亦放下萧雨柔,痛苦的屈起身子,就像是一条脱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扭动和挣扎。 薛冬亦的嘴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瞪大了眼睛,眼瞳中满是鲜红的血丝,眼珠子就像是要鼓出来一般,极为骇人。萧雨柔吓坏了,连忙上前想扶住薛冬亦,却被薛冬亦剧烈的抽搐所挣脱开,几个呼吸的功夫,薛冬亦的七窍已经开始渗出鲜血。 萧雨柔吓得手足无措,惊呼道:“喂,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吓我啊!” 薛冬亦没办法回应萧雨柔,他紧咬着牙关,牙龈中渗出丝丝血迹。薛冬亦就这样足足挣扎了一刻钟的功夫,才慢慢平静下来,昏死过去。 萧雨柔这才能扶起薛冬亦,她先是探查薛冬亦的鼻息,确认薛冬亦没有性命危险之后,才简单的帮薛冬亦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带着薛冬亦继续向南。来到镇子上面,帮薛冬亦找了医生。 薛冬亦的情况颇为古怪,萧雨柔花重金请了好几位医生,都说不上来薛冬亦是什么毛病,只是诊断出薛冬亦有体内出血的情况,给薛冬亦开了温养心神,调补气血的药物。 萧雨柔担心薛冬亦的情况,也不敢匆匆上路,干脆就暂时选了个清幽的医馆住了下来,方便给薛冬亦养伤。期间萧雨柔帮薛冬亦脱下染血粘 在皮肤表面的衣裳,又帮薛冬亦沐浴剃须。 随后萧雨柔给薛冬亦小火煎药,几剂补气血的药下肚,薛冬亦的气色逐渐有了好转,萧雨柔也微微放下心来。就这样萧雨柔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薛冬亦,薛冬亦也还足足睡了三日方才醒来。 直到亲眼看到薛冬亦睁眼,压在萧雨柔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地,她忙问薛冬亦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你没事吧?你可吓死我了!” 薛冬亦半眯着眼睛看着萧雨柔,眼前这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小姑娘,此刻就是薛冬亦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当被世俗抛弃,被宗门抛弃,被感情抛弃之后,还能有人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薛冬亦已经很知足了。 他无所谓地笑笑道:“没什么事情,放心吧!” 萧雨柔狐疑地看着薛冬亦道:“你都不知道你那样子有多吓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气海被毁之后的后遗症吗?” 萧雨柔这么问起,薛冬亦才有时间来好好思考自己身上所出现的异常。那一日白舒用自己的符和叶桃凌的灼泪画下那道海字符,裹挟着东海汹涌澎湃的灵气,薛冬亦整个气海直接被震碎,全身的灵气溃散一空。 不光是气海崩溃,薛冬亦的身体也在灵气风暴旋涡的中心处,承受了不小的冲击,整个人差点直接被撕成碎片。 薛冬亦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海字符的攻击范围是一整个区域,而不会特定针对区域内的某一个点。那道海字符之后,薛冬亦就失去了再次使用灵气战斗的资格,成了一个最多算是有些拳脚功夫的普通人。 那一晚薛冬亦和萧雨柔牵着马交谈的时候,薛冬亦忽然感觉小腹中有些灼热,似乎有灵气在翻腾,但很快那道灵气就开始在薛冬亦体内肆虐,如同一柄尖刀在薛冬亦的五脏六腑之内搅动一般。 那种肝肠寸断之痛,根本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薛冬亦在那一刻也曾尝试炼化驯服这一道灵气,可那道灵气就像是灼热的烙铁一般,根本摸不得摸不得碰不得,薛冬亦越是想驯服炼化它,越是遭到那道灵气更为骇人地反扑。 一直到最后薛冬亦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等那道灵气闹够了之后,它才终于沉寂下来,继续蛰伏于薛冬亦的丹田之中。薛冬亦虽然不知道那灵气究竟是什么,由来何处,但薛冬亦能清楚地感觉到,它还在自己体内,只不过是暂时沉睡过去。 似乎随时随地,它都有可能再次苏醒,彻底摧毁薛冬亦的身体。 薛冬亦把自己的感受告诉萧雨柔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道:“我丹田之内的这道灵气,似乎就是从白舒震碎我气海的那一天才出现的。这灵气霸道蛮横,绝对不是我自己的灵气,更不会是东海之中的灵气...” 薛冬亦犹豫了片刻才道:“这灵气更像是,白舒身上的灵气。我和白舒交过手,他身上的灵气就是这样霸道,上一次四派论道的时候,他的灵气直接搅碎了我的朴刀。” 萧雨柔忧心忡忡的望着薛冬亦,薛冬亦虽然在萧雨柔的照顾下恢复了些力气,但神色看起来依旧是憔悴不堪。萧雨柔担忧道:“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道灵气还会像上次一样,折磨你吗?” 薛冬亦微微点头,苦笑道:“岂止是折磨我,说不定哪一次,就会彻底要了我的命。” 薛冬亦虽然不了解白舒的剑灵气,但在那道海字符中,白舒的一缕剑灵气已经悄无声息的侵入了薛冬亦的血脉。就连白舒都不知道,他自己给薛冬亦留下了这么一手杀招。 薛冬亦猜测的倒是八九不离十,这道剑灵气是天地间最本源的剑气,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消散和衰弱,只要这道剑灵气留在薛冬亦体内一天,那么薛冬亦就一天不得安生,迟早死在剑灵气的折磨之下。 萧雨柔听到薛冬亦说这道剑灵气会要了他的命,一下子就急了,一只手一下子按在薛冬亦的小腹上,焦急道:“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把这道灵气引出来!” 薛冬亦一把按住萧雨柔的手,神色凝重道:“不行,咱们现在也不知道这东西的深浅,万一它从我的身体里,跑到你的身体里面,那还得了...” 薛冬亦还要再说什么,萧雨柔却不管不顾的甩开薛冬亦的手,运起太虚心法,周身的灵气一股脑地涌向薛冬亦的丹田。很快萧雨柔就触碰到了那道剑灵气,但令萧雨柔心惊的是,自己的灵气在碰到剑灵气之后,尽数被剑灵气摧毁,反过来作为了剑灵气的养料。 fqxsw.org 一个呼吸的功夫,剑灵气竟然又似壮大了一分,继续在薛冬亦体内肆虐起来。薛冬亦惨嚎一声,一把推开萧雨柔,如同那日一样,再次从口鼻中流出鲜血来。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比上一次剑灵气发作还要厉害。 萧雨柔自知自己莽撞做错了事情,加之心疼薛冬亦,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她紧紧抱住薛冬亦,却抵不住薛冬亦拼死挣扎的力气。好在这一次剑灵气并未肆虐太久,片刻之后它又恢复了平静,仿佛睡梦之中翻了个身,活动了一下一样。 薛冬亦这次没有昏厥,他抹了抹脸上的血,浓重的血腥气息从薛冬亦的掌心中传来。薛冬亦故作轻松似的拍了拍萧雨柔的脑袋道:“没关系,慢慢想想办法吧,短时间内死不了。” 见薛冬亦没有怪自己,萧雨柔心中的愧疚更盛,她看着薛冬亦染血的面容,心中柔情万千,更多的则是对薛冬亦的担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思来想去,萧雨柔才想到办法,试探性的对薛冬亦问道:“这应该是他的灵气,估计只有他才能把这道灵气从你的体内抽离出来,要不我们去找他?” 薛冬亦白了萧雨柔一眼,没好气道:“我要是去找他,别说让他救我了,他不找我拼命就算不错了。” 薛冬亦一挑眉,无所谓道:“更何况我怎么可能去求他,有种就让这东西弄死老子,老子皱一下眉,老子是他养的!”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丁氏钱庄 再说白舒这边,董色服用朱雀内丹之后,气色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还每况愈下。每每浑身发热,咳嗽几下手帕上就是点点梅花。她的身子也是一直都在发烫,直烧得董色一连好几日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见到董色如此痛苦,白舒捶胸顿足,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好在马姑娘一直劝导白舒,解释说现在的情况正说明朱雀内丹正在和董色体内的千叶咒进行对抗,以火泄木,虽然过程痛苦一些,但没有性命之忧。 白舒虽然心疼董色,却也深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这马姑娘医名在外,而且能一眼看出董色中得是千叶百灵子,还能用镜观魂,绝对不是寻常角色。白舒也只好暗暗忍耐下心中的急躁,只是守着董色,直熬得两眼发红。 现如今白舒已入破虚,烛龙功法摄取灵气,太虚心法提纯灵气,所有灵气均在白舒体内转化为剑灵气,剑灵气早已汇入白舒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再加上白舒在陆静修的帮助下初感天地法则,如今的白舒就算是不食不饮,不眠不休,也能坚持几十个日夜。熬几天不叫什么事情,但心中的急躁之火,却比身体上的疲乏更加折磨人。 跟着马姑娘快马赶了五六日的光景,两人终于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子。据马姑娘介绍说,这里叫新叶镇。她要在这里采购一些药材给董色治病,能缓解董色现在浑身发热,频频咳血的症状。 马姑娘这么说,白舒自然是求之不得。三人当下开了两间客房,就在新叶镇住下。马姑娘出门采购药材,白舒也没闲着。他不敢留董色一个人在客栈,只好背着董色一起出门。 自从白舒和叶桃凌被一箭贯穿身体,坠入海崖之后,他身上除了一些符纸、随身携带的玉佩和香囊,其他所有的金银细软都不知所踪。最后仅剩的一点银两,被白舒买了骏马和烧白鹅,此刻白舒迫切想要想办法出门搞点钱来。毕竟现在是他白舒有求于马姑娘,人家还出门帮白舒采购药材,白舒不可能让人家白白付出。 先不说一路上马姑娘给董色吃了多少灵丹妙药,单就是那一颗朱雀内丹,就不是白舒随随便便能偿还得起的。不管白舒嘴上如何许诺,都不如实实在在拿出些值钱的东西来的靠谱。 新叶虽然是个不出名的小镇子,但好在颇为繁华,镇中各行各业的铺子一应俱全。可白舒打听了一大圈,不禁有些失望。因为这些铺子里面,没有一家铺子属于白家。 不是白家的铺子,白舒这张脸,可值不了几个钱。眼见着不能轻易搞到钱来。白舒有些犯难,此刻身上堪称是两袖清风,再典当身上的东西,恐怕只能是卖裤头了。 正在白舒一筹莫展之际,白舒在长街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方招牌。 那招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大字,丁氏钱庄。 白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情不自禁地背着董色走进了丁氏钱庄的大门,白舒想知道,这人世间的事情,究 竟是不是无巧不成书。 一进门就是一个宽阔的前厅,从前厅进门,一下子就能看到柜台后面坐着的几个账房先生。账房先生身后那面墙上,张贴着钱庄的存取规则和限额之类的告示。告示旁边,甚至还有一张地图,这份地图包揽四国,把四国之内有丁氏钱庄的位置都清晰地标注出来。 那些钱庄遍布四国连成一片,密密麻麻叫人看了眼皮子直跳。 白舒暗暗心惊,但悬着的心,已经放回了肚子里面。能把钱庄做成如此规模的,而且还姓丁的人,白舒还真认识一个。而且白舒有一种直觉,这家丁氏钱庄,就是他开的。 白舒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就有一位账房主动走上前来,招呼白舒一番,又给白舒引路,带着白舒到了旁边一个屏风环绕的小隔间内,立刻就有人给白舒端上茶水和瓜果点心。 一番服务下来,白舒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来钱庄要钱,反而感觉是自己花钱在享受一般。 那位账房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整个人精瘦精瘦的。一看就是个精明角色,他一边给白舒奉茶,一边客客气气地道:“您先喝口茶水,上好的武陵春。” 白舒连连谢过,却不饮一口茶水,不等账房开口,白舒就问道:“您这钱庄,掌柜的可姓丁?” 那账房摸着胡子笑道:“丁氏钱庄,掌柜的自是姓丁。” 白舒又问:“掌柜可是丁念之?” 那账房本来还在悠哉悠哉地摩挲着胡子,此刻被白舒一语点到丁念之的名字,一下就傻眼了。当下他结结巴巴地道:“您是如何...如何知道大掌柜的名字?” 白舒听他承认,心中顿时有种温馨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丁念之了,白舒万没想到,自己能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进丁念之的钱庄。 白舒笑着解释道:“念之是我的弟弟,我是他大哥。” 那账房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才感叹道:“也亏您是问我,要是其他账房,还真不知道大掌柜的姓名,只有我这个钱庄的分掌柜,才知道一些大掌柜的事情。” 白舒本以为他就是个账房先生,没想到他还是这家钱庄的掌柜,当下白舒大喜,也不遮遮掩掩,直言道:“我现在需要钱,能不能想办法通知丁念之,让他从钱庄中拨出一些钱给我?” 那掌柜一听白舒要钱,脸色一下就变了。白舒心中暗道不好,看来光是提丁念之的名字,还不好用。 那掌柜就那么眯着小眼睛盯着白舒,半晌才道:“请问您贵姓?” 白舒也不多想,只道自己姓白。 那人立刻又笑了,再次开口问道:“您莫非就是,白舒先生?” 白舒先生?白舒被掌柜说的一愣,除了柔嘉和复堂,似乎还真没人这样称呼过自己。短暂的失神后,轮到白舒疑惑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掌柜一听白舒承认 ,态度立刻变了,整个人身子前倾,屁股都不敢坐满整个凳子。样子一下子变得低眉顺眼起来。他点头哈腰地给白舒解释道:“我们大掌柜交代了,只要是您来取钱,没有限额,钱庄账上有多少,都任您取用。” 白舒被掌柜这番话吓了一跳,他都没想到自己的面子这么值钱,居然能在所有的丁氏钱庄之中,随意取钱来用。 白舒下意识地问道:“念之他有告诉你们,为什么我可以随意取用钱庄里的钱吗?取多少都可以?” 掌柜立刻点头道:“只要我们钱库中有钱,有多少您拿多少,大掌柜说去年夏天您在他那里存了一笔巨额款项。如果不是您那笔钱,我们的丁氏钱庄还不可能这么快就开起来呢。” 笔趣阁 去年夏天...白舒细细思索,忽然眼睛一亮。七月初七,春镜楼,竞拍绿萼瑾。当时白舒托丁念之帮自己出价,曾给过丁念之一张银票。 那是白舒变卖了白访云老宅中的所有珍宝,才找白汐兑换出的一张巨额银票。后来绿萼瑾没拍成,白舒自己也身受重伤,一二来去,就把这回事儿给忘了。一直到现在白舒都再没见过丁念之,也没有想过要拿回这笔钱。 白舒脑海中一下浮现出丁念之那天真无邪的面庞,那一声声“白大哥”,似乎就响起在耳边,似乎就是昨天才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白舒笑了,身上所有的紧张和担忧都在这一刻卸去,他笑着说道:“原来念之用我的钱,开了这些钱庄,难怪所有的钱都任我取用呢!” 掌柜陪着笑脸,也不敢接白舒的话,只是一脸紧张地看着白舒。 白舒此刻也察觉到了掌柜的异样,看掌柜那脸色,白舒已经将他心中所想猜个八九不离十。 当下白舒开口道:“一百两的银票,您给我准备十张。五百两的银票五张,一千两的银票三张。您看这些钱,现在咱们拿得出来吗?” 那掌柜一听白舒的要求,脸上的凝重之色一扫而空,似乎是长松了一口气。他连连应道:“没问题没问题,现在钱庄之中还有几万两银子能够周转,您提出的要求,完全可以满足,我这就去给您准备,您稍候我片刻。” 掌柜的话一说完,就跟脚底抹油一样,一溜烟地跑进了后堂。只留下白舒和董色在隔间之内。单看这掌柜的样子白舒就知道,他是怕自己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取出钱庄内所有的银两。毕竟丁念之知道白舒的人品,这丁氏钱庄的分号掌柜,并不了解白舒的为人。 更何况白舒不要现银,只要银票。这就相当于掌柜这个分号没有任何实际损失,等白舒使用这些银票的时候,指不定又是会在哪家分号进行兑换了,这掌柜自然是千八百个乐意。 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带着备好的银票回来了。还帮白舒把这些银票整理好,封在一个厚实的信封里面。 白舒谢过掌柜之后,告辞离开。临走前白舒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杯中茶水尚有余温。 第四百二十章 五气龙脉 这可当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白舒本以为见不到白家的铺子,就拿不到银两。可谁能想到,丁念之早就为自己铺平了后路,以后不管到了哪里,只要有丁氏钱庄在的地方,白舒都不愁钱花。 这次来到丁氏钱庄,从进门询问到事情办成,不过一盏温茶的功夫。等白舒带着钱回到客栈的时候,马姑娘也已经采购好了药材,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客栈之内。 等白舒安顿好董色,马姑娘已经开始在客栈的后厨内,忙活着给董色煎药了。 几天时间相处下来,这马姑娘对董色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此刻就连白舒主动提出看着药炉,马姑娘都不同意。非要自己看着药炉,一边看着火候,时不时还加一些后下药。 按照马姑娘的说法,这些药草药性不一,适合烹煮的时间也都不同,只有安排好先后烹煮的顺序,控制好火候,才能让这些药草发挥最佳的功效。 不多时马姑娘额头上已经挂上了一层汗水。白舒静静守在一旁,眼见马姑娘如此用心。心中大受感动,便主动递上手帕让马姑娘擦汗。等马姑娘擦完汗,白舒又忍不住开口道:“您真是医者仁心,我们夫妻俩当真是无以为报...” 白舒说着,把已经准备好的银票递了上去。见此场景,马姑娘也没有舍了药炉,只是淡淡扫了白舒一眼,对白舒说道:“你这银两还是留着吧,咱们晚上要去鬼市,买一些稀有的药材,到时候我可不为你付钱了,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白舒倒是不意外马姑娘不收自己的钱,毕竟人家为了董色付出了这么多。最后要是只为了几千两银子,那似乎有些庸俗了。白舒真正感兴趣的是马姑娘口中所说的鬼市。 白舒收回递送银票的手,颇为好奇地问道:“这个新叶镇,还有鬼市?” 药炉袅袅青烟之中,马姑娘的脸变得有些模糊,她的目光终于从药炉上移开,落在白舒的脸上,那神情有些让白舒感到说不出来的古怪。 马姑娘轻摇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地反问白舒道:“你还知道鬼市?” 白舒笑了,非常自然地解释道:“这世间集市都是日出而始,日落而终,故为人市。那日落而始,日出而终的集市,应该就是鬼市了吧。” 马姑娘意味深长地道:“你去过鬼市?” 白舒立刻摇头道:“曾经在古籍之中见到过关于鬼市的记载,还从来没去过。” 马姑娘笑笑,胸前峰峦也随之微微颤抖,她闭口不再谈鬼市,只是招呼着白舒来帮忙滤出煎好的药汤。 随后马姑娘细心嘱咐白舒,让白舒把这些汤药分两次喂给董色。她自己则是留在后厨中,煎下一炉药。按照马姑娘的说法,今天是董色首日服用汤药,药量应该加倍,一定要把两炉药都喝完,才能起到不错的效果。 果不其然,两剂药下肚,董色的气色一下子好了不好,连日不退的体温,也稍稍下降,虽然还没能恢复正常,但比起之前的情况,属实 好了太多。 晚饭时分马姑娘又给董色送来了补血调气的药膳,董色吃过之后,咳血的情况有所改善,转而又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变得清爽许多。 沐浴之后马姑娘将白舒从房间中赶出去,为董色推拿针灸。白舒心中放心不下,偷偷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暗中观察屋内的情况。 只见马姑娘此刻正背对着自己,双手分别运阵,在董色身上不停的下针。董色则一丝不挂地躺在马姑娘面前,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银针,脸色潮红,眉头紧蹙,似乎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等白舒多看,马姑娘运针的手忽然一滞,她猛然转过头来看向门外。于此同时白舒轻轻一下掩上房门。二人这一来一回,就像是约好了一般,极为默契。白舒也不知道马姑娘到底发没发现自己在门外偷窥。 当下白舒微微叹气,心中有些愧疚。这马姑娘对董色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自己居然还不放心马姑娘为董色针灸。现在也不知道被马姑娘发现没有,若是真叫她发现了,岂不是伤了马姑娘的心,叫她心中生出嫌隙和不满来。 常言道关心则乱,白舒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转而白舒又想到董色紧促的眉头,心中的怜惜之情又起。就这样白舒守在门外,心中的愧疚和怜惜不断翻涌,最终却也只能静下心来等待。 这种感觉非常让白舒非常难受,这不是依靠天启的境界就能搬起的万顷湖水,更不是凭着天剑术就能一剑而摧的城池。这是白舒不管付出多少努力,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赌博。 赌赢了白舒还能抱得美人归,若是赌输了,董色死了,白舒就要所有伤害过董色的人,都给她陪葬。 针灸结束之后,董色穿好衣服和马姑娘一起走了出来。白舒连忙上前拉住董色的手,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董色面色微红,看起来状态不错,她笑着对白舒说道:“现在感觉好多了,多亏了马姐姐。” 白舒也看向马姑娘,连声道谢,却绝口不再提如何报答的事情。山高水长,日后马姑娘未必不会有用到白舒的时候,现在白舒不管是实力还是人脉,都不容小觑,总能帮得上马姑娘的忙。 马姑娘无所谓的摆摆手,又宠溺般地摸了摸董色的头发,笑着说道:“白发妖女,多个性啊!” 董色出奇的没有自卑,反而被马姑娘逗得咯咯笑起来,肩膀耸动,又忍不住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一见董色咳嗽,白舒吓了一跳。但紧接着看到董色摊开掌心,里面没有血迹时,白舒才终于放下心来。 马姑娘安慰似的拍了拍白舒的肩膀,说道:“有我在,放心吧。时候不早了,跟着我一起去鬼市吧,给你这可怜的小美人儿买点补品。” 下午马姑娘和白舒打过招呼,白舒自然是早有准备。更何况是给董色买药,白舒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在马姑娘的授意下,白舒和董色都收拾好了东西,马姑娘也背上了自己的古琴。 ranwena.net 白舒不禁好 奇道:“咱们不回来了吗?” 马姑娘神秘一笑道:“不回来了,今晚给你介绍几个我的朋友,然后咱们去别的地方。” 白舒点点头没有追问,他好不容易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自然是马姑娘走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 三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马姑娘引着白舒二人走出了镇子,一路走向深山。路上白舒本来想背着董色,董色却说想自己走走,活动下身子。马姑娘也在一旁帮腔,说活动活动有利于身体的恢复。 夜间山林间湿气颇重,董色双手有些发凉。不等白舒注意到这个细节,马姑娘就捧着董色的小手揉搓起来,为董色取暖。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得不快,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是感情深厚的姐妹。 白舒没有打扰二人,只是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不知道是走了多久,马姑娘终于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条绵延起伏的山脊,山脊最高处有几根怪石嶙峋突起,山脊怀绕之下,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小河的对岸,隐约可见点点灯火闪烁,最终都汇聚到了一处。 白舒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忽然闭上了眼睛。白舒的视线在一瞬间陷入了黑暗,却在下一秒又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全新的世界中,白舒看不到那些灯火和山林,却只看到了天空中的明月,和地面上的山脊河流。 白舒忽然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这个地方,很奇特...” 马姑娘对白舒的表现有些意外,忙问白舒发现了什么。 白舒思索着解释道:“这条山脊是从更庞大的山脉之中延绵出来的,从低到高,就像是一条龙的脊背,最高处那几根嶙峋突起的怪石,就像是龙头之上的龙角。龙身环绕之下,是一条贯穿东西走向的河流,河流正好汇入这条巨龙的臂弯,源源不断把生气和灵气汇聚在龙口之处。” 白舒远眺着这条山脊,赞叹道:“这真是藏风聚气的最佳所在,应该算是一条灵脉。况且此处极为开阔,饱揽月辉之光,得天气、地气、水气、生气与灵气,五气皆归于山脊之上的巨龙,这都不能说是一条灵脉了,更准确地来讲,这应该是一条龙脉。” 之前叶桃凌在太虚的时候,白舒白天在梨花小筑中听观主讲道,晚上则去七星君哪里学习太虚道法。对于道家观念中风水和行气的知识,白舒其实是有一定积累的。 刚才白舒注意力一直都在董色身上,一直都没有注意周边的环境。此刻远观山川地势,这才发现了这里的不寻常。 所谓风水,讲究的就是天地人的和谐关系,所谓行气,就是指天地之间那些特殊气体的行动规律。白舒自己就生活在莫渊山之上,也曾站在碧落山天门,俯瞰过剑宗的独特地势。但那和白舒今天所见的龙脉还不一样,因为太虚和剑宗占地过广已经形成了包罗万象的大环境。 而现在白舒所见的龙脉,却极为秀气,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条山脊和一条小河,却组合出极为惊人的效果。 第四百二十一章 鬼面 白舒望着这条五气龙脉啧啧称奇,询问道:“这地方常年都有鬼市吗?” 马姑娘也没多想,直接回答道:“这里的鬼市很早就有了,大概几个月不定期举办一次,咱们算是运气好,正好赶上了。” 白舒心里暗暗琢磨,如果这鬼市一直都在此处,那么一定不是巧合。换个角度去想,如果白舒自己找到这样一条五气龙脉,他肯定不愿意把这里变成集市,他应该是尽全力隐藏此处的奥妙和玄机,在此修炼,把五气龙脉化为己用。 白舒心念一动,悄悄运起太虚心法,隔着河岸吸收那蓬勃而出的龙脉之气。这里面的五种行气糅杂在一起,进入白舒体内之后,居然就像油滴进了水一样,在白舒体内游动,却难以被白舒炼化吸纳。 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一丝龙脉之气竟然在白舒体内兜了个圈子,又重新归于天地。 无法炼化?白舒一脸的震惊,除了他自己遇到的剑灵气之外,他还没有遇到过无法被正常摄取炼化的灵气。如果这些龙脉之气不能化为己用,那么这条五气龙脉,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喂,你还去不去了,去晚了可买不到好东西了!”马姑娘用脚踢了踢白舒的鞋子,这才将白舒从沉思中惊醒。 白舒回过神来,发现董色和马姑娘都在看着自己。董色的深情更是颇为担忧,她问白舒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白舒摇摇头,心里还在思索着这条龙脉,表面上却波澜不惊,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什么,咱们赶紧进去吧!” 马姑娘盯着白舒看了片刻,却没能从白舒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只是无声无息地从怀中拿出一张面具,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树林间光影昏暗,微风吹动树丛簌簌作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马姑娘带上面具之后,她整个人的气息都完全变了。如果说刚才的她像是一泓温柔娴静的春水,那么现在的她,就好似万古不化的寒冰。 马姑娘的这张面具,材质看起来极为特殊,整副面具是黑色打底,却又有些微微的蓝色,面具之上没有多余的妆图,只是简简单单点出几颗银色的亮点,点与点之间用更加细致的银线连接在一起。 马姑娘整个人隐匿在黑暗之中,有那么一瞬间白舒只看到了她面具上那些星罗棋布的光点,银线组合成的图案旁边,似乎还有繁星闪烁。那一刻白舒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张面具,而是凝视整个夜空。 这些银色的光点和线条,像是组合好的一片星系,绘制成了一副奇怪的图案。马姑娘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妩媚的面容隐藏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那面具之后的目光少了几分媚态,多了几分陌生。 正在白舒好奇间,马姑娘又递上两张面具,让白舒二人也戴在脸上。 白舒接过面具一看,不禁苦笑出生。马姑娘给自己和董色准备的面具,全都是恶鬼造型的面具。那鬼象凶恶,龇 牙咧嘴的,头上还顶着犄角,极为狰狞可怖,像是乡村寺庙中供奉的泥象土偶。 白舒拿着面具让董色先挑,董色倒是不介意,挑了一个白脸恶鬼的面具,配合她那一身白发和轻飘飘的衣衫,还真就像是个游魂。白舒自己则带上了红色的恶鬼面具,哪怕是换了一副面容,白舒身上依旧是中正平和的气息,温温润润如同美玉,举手投足之间,颇具道家风韵。 尤其是白舒脑后一张黄纸束发,更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和不凡。 马姑娘简单给两人讲了一下鬼市的规矩。第一,进入鬼市,需要持有鬼市的信物,这一点马姑娘会帮二人搞定。第二,进出鬼市的时候都必须佩戴面具,大家不以真面目示人。第三,在鬼市之中不能说话,全程都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 交代清楚一切之后,马姑娘就带着白舒和董色从树林间走出,沿着山间小路来到了河边。巨龙的臂弯之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些人手里还提着灯笼,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等候在河边。 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全部佩戴着恶鬼造型的面具,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布包,这些布包有大有小,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而且无一例外的,整个山坳里面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却听不见任何杂乱的交谈声音。 大家聚在这里,似乎真的是百鬼夜行,只行鬼事,不吐人言。 白舒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牵着董色的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这些戴着恶鬼面具的鬼民。白舒的目光依次扫过所有人的面庞,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狰狞可怖。他们的面具越是吓人,就越突显出马姑娘面具妆图的独特。 为什么只有她的面具,不是恶鬼造型? 白舒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马姑娘。可不想这一刻马姑娘也默默地看着白舒,两个人的目光相触。白舒眼中是疑惑,而马姑娘的目光确讳莫如深,闪烁不定。 她就仿佛是算准了此刻白舒不能开口询问,正在享受这一刻的神秘快感。 两个人对视一眼,很快又都默契地转移开目光。河边的人群越聚越多,已经形成了不小的规模。就在这时候,白舒忽然听到了流水响动的声音。 白舒目光瞬间落在河面之上,黑夜中只见黑漆漆的水面粼粼波动,将倒映在水面的灯影揉碎。河流之中忽然有一座石桥,从水面之下浮升上来,河中水流被石桥分开,哗啦啦的水流从石桥上落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大家依次从石桥之上走过,自觉排起了长队。三人混迹在队伍之中,马姑娘走在前面,董色紧随其后,白舒落在最后,只能看见董色的小脑袋和马姑娘身后背着的古琴。 石桥之上颇为湿滑,但走在上面却让白舒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清爽。这应该就是石桥长期浸泡在水气之中所沾染上了水的气息。如果把石桥上的石头拆下来,带回太虚去做个泡脚池,估计挺不错的。 兴许是因为董色的病情有所好转,此刻白舒竟有几分放松的感觉。思维不自己地就飘回了太虚,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联想到泡脚池了。这也就是白舒这种逆天的变态能如此考虑,正常人肯定想着在这石桥之上修炼能事半功倍,而不会去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beqege.cc 经过石桥的时候白舒还伸着脖子往桥下面去看,似乎是想弄清楚这石桥升起的原理。直到白舒被董色拉了一把才老实了一些。而且白舒也注意到,在所有的鬼民之中,就属自己最活跃,着实有些扎眼了。 穿过石桥又走了一会儿,白舒等人终于来到了鬼市的入口处。入口处站着两个带着白色面具的人,他们的面具是完全一样的,面具上没有那些浮夸的突起,只是简单绘了几道线条,勾勒出一副颇为清秀的面容,有些像是游散在天地间的孤魂野鬼。 如果白舒没猜错的话,这两人应该是鬼市中的管事。果不其然,每个想要进鬼市的鬼民,都要当着那两个白面鬼的面,出示木制的腰牌。轮到白舒他们的时候,马姑娘飞快撩了下衣服,还不等白舒看清楚,那衣裙又落了下去,白舒都不知道马姑娘给二人展示了什么,想来应该也是一样的腰牌,作为进入鬼市的凭证。 那两名白面鬼对马姑娘微微点头,左右退开,给白舒等人让出去路。白舒注意到,这两名白面鬼在面对别人的时候,都没有任何表示,唯独在面对马姑娘的时候,点头示意。 再结合马姑娘那独一无二的面具,白舒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一个医仙一样的人物,能帮董色压制千叶咒的侵害,能用琴声帮白舒化解身上的杀意,还能带白舒进这鲜有人闻的鬼市。 马姑娘带给白舒的疑虑越来越重,白舒能感觉到马姑娘也是一个破虚境界的修行者。但马姑娘绝对看不出白舒自己的深浅。况且白舒现在别的不说,一身的手段可是不少,天下之大,现在还真没有白舒不敢去的地方。 就算是现在再让白舒闯一遭通天塔,白舒也能泰然处之。时过境迁,实力就是强者最佳的通行证。这鬼市和马姑娘带给白舒的疑云,还不足以让白舒过分顾虑。白舒甚至想着,如果进去之后有买不到的灵药,就算是强取豪夺,也要将之收入囊中。 越过那两名白面鬼,一个地宫入口暴露在白舒眼前。地宫入口与地面平齐,一段青石台阶,自地面延伸到地宫之内。地宫里面,是一块块整齐青石拼接而成的拱形顶壁。青石与青石之间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雕琢的痕迹,颇有浑然天成之感。 地宫之内一片漆黑,看不清里面的深浅。好在今天是这么多人一起鱼贯而入,若是换了别的时间,孤身一人来此,这地宫倒真像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黄泉路。 马姑娘回头看了白舒一眼,转身一下子钻进了地宫之内,消失在白舒的视线之中。白舒知道马姑娘是在提醒自己跟紧了,当下白舒也不犹豫,拍拍董色的后背,扶着董色也一头扎进了地宫之中。 第四十百二十二章 一道黄符 走在地宫通道之中,白舒才出离地感觉到压抑。进入地宫的这段通道狭窄又冗长,脚底下湿漉漉的,有明显的积水。通道四壁都是青石,时不时还有积水从石壁缝隙之中滴落,整个通道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霉味儿。 不知道是走了多久,白舒终于跟着马姑娘走出了这条昏暗的通道。走出通道,眼前是一个灯火通明的主厅,主厅之内霍然开朗,灯火燃烛遍布,给人亮如白昼之感。主厅内的空间又是不小,八根雕琢着奇怪图案的柱子,撑起约莫有两丈多高的地宫顶壁。 主厅的地板是不同颜色和纹路的石头铺成,轻而易举地将主厅划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之内都有人席地而坐,几乎是人人面前一张灰布,布上还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主厅周围又分布着侧厅,白舒一眼望去立刻就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主厅的形状是一个近似圆形的多边形,除了自己进入的这个入口,和入口正对着的另外一个外观一样的出口。其他连接着这个大厅的,一共有六个侧室。 加上入口和相对应的出口,一共是八个缺口。而这八个缺口并非没有规律,而是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组成八卦的布局。主厅中的八根柱子,分别插空在缺口与缺口的中间,如果把每一个柱子和每个缺口都当做是参照物,再根据其布局进行推演。就能得出六十四个点位,分别对应了更为复杂的六十四种卦象。 白舒觉得这地宫大有来头,不敢小觑,只能通过时间和方位,根据主厅的布局来推演此八卦阵的排列。八卦同时还对应着八门,一般来说,开、休、生是吉门,死、惊、伤是凶门,杜门、景门中平。 白舒很快判断出来,正对着入口的那个出口,就是八卦阵中的死门。好在那只是一条通道,里面并没有任何鬼民驻足。等鬼市结束之后,他和董色原路返回即可,应该是没什么事情。 马姑娘见白舒神色凝重,四处打量,便轻轻咳嗽一声作为提醒,随后她又带着白舒在大厅之内转了一圈。刚才在通道之中白舒觉得胸闷气短,空气湿霉,可在大厅内活动,白舒却觉得空气流通,四周行气顺畅,给人生生不息之感,想来是此处的八卦阵发挥了功效。 跟着马姑娘走了一圈,白舒也看出些端倪,这大厅之内所卖的商品,都是稀奇古怪琳琅满目。而侧室之中所卖商品,却是有些规律可循。 比如震位侧室中所卖商品大多为武器,离位侧室中以草药和丹药居多,除此之外还有卖古籍,卖动物的地方。这里面的东西只有白舒想不到的,没有白舒见不到的。 马姑娘飞速转了一圈之后,带着白舒先直奔离室而去。室内空间也不小,约莫有二十多个摊位。有些人面前商品堆积如山,也有人面前只有孤零零的一件商品,看起来颇为寒酸。更有甚者,面前只有一面灰布,却不见上面摆放任何物件。 马姑娘一进离室,二话不说就冲着一个满头灰发的 老者而去,那老者面前正是只有灰布,不见任何东西。马姑娘在他身前一站,那灰发老者立刻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瓶,毕恭毕敬地递给马姑娘。 白舒注意到,自从马姑娘进了离室之后,所有的鬼民目光都汇聚在了马姑娘的身上,所有人的状态都有些古怪。至于如何古怪,白舒却说不出个究竟,只感谢这些人都是如临大敌,大气儿都不敢喘地望着马姑娘,恶鬼面具下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怯意。 马姑娘却目空一切,随手接过玉瓶,揭开玉塞凑在鼻间嗅了一下。她只轻嗅了一下,就把玉塞又塞了回去,把玉瓶还给那灰发老者。随后马姑娘拿出一块水蓝色的手帕,右手顶着手帕就塞进了那灰发老者的袖子之中。 两人的手在袖子中不知比划了什么,很快马姑娘把手和手帕都收了回来,对灰发老者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又来到白舒身旁,在白舒手掌心里写了一个一字。 白舒立刻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对着马姑娘晃了一下,马姑娘却微微摇头,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些不屑。 yawenba.net 白舒又把这一百两的银票换成了一千两,再次在马姑娘面前摇了摇。马姑娘这才点了点头。白舒暗暗吃惊,他盯着马姑娘的眸子,再三确认,可马姑娘却不理会白舒,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那意思摆明了就是,价格我替你谈好了,你爱买不买吧。 白舒倒不是心疼银子,他只是担心自己从丁氏钱庄取得这些银票,够不够他今天用的。如果随便买一件药草都要千两白银,那么按照董色现在这种吃法,估计整个丁氏钱庄也不够董色吃的。 白舒微微叹气,只好把手中的银票递给灰发老者,灰发老者也把玉瓶递给白舒。在两人钱货清算的时候,那灰发老者趁着马姑娘不注意,对白舒冷哼的一声,那不耐烦之意简直溢于言表。 白舒也不和那老者计较,接过玉瓶,抱拳对灰发老者行了一礼,算是作为感谢。毕竟这怎么说也是董色的救命药,莫说是一千两,金山银山白舒也愿意给他,自然是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的。 那老者没想到白舒会是这番态度,站在原地一愣,还不等他再做什么反应。白舒已经跟着马姑娘去下一位鬼民身旁了。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马姑娘带着白舒买了几瓶丹药和几株草药。后面那些药品虽然都没有超过一千两的,但架不住数量多。没多会儿白舒身上的银子就已经挥霍一空。 可马姑娘此刻却还没有收手的意思,她走到一个青衣中年人面前,蹲在地上在中年前面前的一堆草药之中挑了起来。随便翻了翻,马姑娘就站了起来,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东西。 那中年人见马姑娘要走,连忙站起了身,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 这瓷瓶足有巴掌大小,瓷瓶顶端不知道用什么工艺,开了一排小孔,小孔之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药香味道。 马姑娘眼睛一亮,接 过瓶子直接打开,瓷瓶之中立刻就有一只虫子爬了出来。那虫子造型和千足虫差不多,但确是黑腹红背,背上长着很多-毛茸茸的触须,那些触须还随着千足虫的移动,在来回蠕动着,看起来不像是千足虫的毛发,更像是寄生虫之类的东西,虽然和千足虫一体共生,但却拥有自己单独的生命。 那虫子从瓷瓶中爬出,直接钻进了马姑娘的袖子。马姑娘随手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那虫子正趴在马姑娘雪白的手臂之上,还在继续向她袖子深处爬着。 马姑娘手臂一振,那虫子立刻被震得掉了下来,马姑娘眼疾手快,直接拿瓷瓶又将这虫子接住,关了回去。末了马姑娘还看了白舒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很快她又让开位置,示意白舒和那人谈价。 白舒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伸手出去的瞬间,白舒就在手上包裹了一层剑灵气。白舒把手探入那人的袖子之中,那人二话不说直接攥住白舒的手,从小指开始,在白舒四根手指之上分别点了一下。 白舒直接抽手想要离开,那人却抓住白舒的手不放,又在白舒手上点了三下。 白舒只剩下一千两银票,便拉住中年人的手,学着他的样子,在他的手上点了一下。那中年人立刻冷哼一声,冷冷地给白舒回应了一个二的手势,然后把白舒的手推出了袖子。 白舒失望地对马姑娘摇摇头,示意自己买不起。马姑娘却微微一叹,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中年人面前的瓷罐,这才抬脚准备离开。 就在马姑娘准备离开的时候,白舒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他把黄纸递给那中年人,又指了指中年人面前的瓷罐。那中年人接过那道黄纸看了一眼,只见上面用篆书写了一个山字,黄纸红字,字迹清晰有力。那中年人摇了摇头,随手把那种黄纸丢在了地上。 这一下不光是马姑娘,所有正在交易或等待交易的鬼民都齐刷刷地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无数双眼睛都盯在了白舒的身上。马姑娘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舒,似乎想看看白舒如何收场。 白舒低着头看着脚下那张黄纸,微微叹气,像是走到了山穷水尽之处。 所有人都盯着白舒,等着看白舒的笑话。可白舒并没有弯腰去捡那种黄纸,他只是微微抬了抬手。封闭的侧室之中,便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风,微风吹过,那道黄纸轻飘飘地从地上飞起,就那么好死不死的落在了白舒的胸口。 顿时蓬勃的灵气在侧室之中散开,白舒身上黄光一闪,整个人的气质都厚重了几分。巨大的灵气波动几乎引起了所有房间内鬼民的注意,很快就有两名白面鬼冲进了离室,直奔着白舒而来。 白舒知道这两名白面鬼是鬼市中的管事,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刚才在鬼市门口守门的那二位。此刻二人一进离室,立刻就将目光锁定在了白舒的身上,两个人也不和白舒废话,一左一右顶着张惨白的面皮,就像白舒冲了过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 童子 白舒低着头站在原地,像是愣住了一般,不闪也不避,二名白面鬼一左一右地抓住白舒两条手臂,可二人手臂在触及白舒衣袖的瞬间。白舒身上青黄色的光芒闪烁,直接砰的一声将二人的手弹开。 两人顿时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又揉身上前,直接化抓为击,一人一拳打在白舒的肩膀上。又是砰砰两声闷响,两人的拳头直接被白舒的护体青光所弹开,两个人被强大的反震之力震得连连后退,半天才站稳身形。 白舒打了个哈欠,忽然盘腿坐在了地上,你要问白舒为什么坐下。他一是怕两个白面鬼不好发力,二是怕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两位白面鬼的样子,让后面的人瞧不清楚怎么回事儿。 现在白舒一坐下,白面鬼再来打白舒,白舒保准叫所有人都看清楚,自己的山字符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两个白面鬼两次进攻白舒都没能拿下白舒,反而还弄得自己万分狼狈,两个人此刻目露凶光,已经是对白舒动了杀心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不约而同地都从怀中拿出匕首,第三次向白舒冲了过去。 白舒坐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就像是打坐一般。他漫不经心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竟然就那样毫无征兆地闭上了眼睛。 董色看得心里着急,一咬牙就准备冲上前去搭救白舒,却被马姑娘一把拉住胳膊。马姑娘压低声音在董色耳边说道:“不用担心,他出不了事情。” 果不其然,那两名白面鬼的匕首,一个刺在白舒胸口,一个刺在白舒脖颈。白舒没什么事情,那两把匕首却在强烈的灵气震动之下,被震碎成了一截一截,叮了当啷地掉在了地上。 这下轮到两名白面鬼傻眼了,他们二人站在原地,是上前和白舒较量也不是,转身离开也不是,足足给自己弄成灰头土脸,在一众鬼民面前下不来台。 门外的鬼民也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个眼神中写满了震惊。白舒倒是没事人一般,缓缓睁开眼睛,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用手拍了拍自己沾满灰尘的衣襟,又像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抽出一张写着山字的黄符,再次递给了那个卖虫子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面对白舒伸出的手,看看白舒,又看看那两名白面鬼,竟左右为难了起来,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白舒却以为那中年人还不满意,又从怀中抽出一张黄符,两张山字符压在一起,递给了那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这次没有再看白面鬼,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马姑娘的身上。马姑娘见中年男人看着自己,便对他点了点头,接着马姑娘又对那两名白面鬼挥了挥手,二人立刻像是得救了一般,飞也似的离去了。 而中年人则是小心翼翼地从白舒手中接过了山字符,只不过他只接了一张,白舒后拿出来的那张山字符,他没敢拿。白舒倒也不在意,只是从中年人手中接下瓷罐,递给了马姑娘 。 马姑娘看着瓷罐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下来。这倒不是白舒不愿意多拿些东西。只是白舒觉得那虫子有些恶心,放在身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还是交给马姑娘保管比较稳妥。毕竟那虫子都钻进马姑娘的袖子了,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把瓷罐收入囊中之后,马姑娘继续带白舒在离室之中采买药材。只不过这一次要顺利很多,白舒也不用同他们讲价,逢人就拿出一张山字符晃一下,一张不够就拿两张。 白舒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心里却是暗暗叫苦。早知道这山字符一张能值两千两银子,他还花那冤枉钱做什么。去一趟丁氏钱庄不容易,这山字符还不是白舒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白舒身上还有一些其他符箓,但比起山字符来,却都是难以拿得出手。天字卷白舒只掌握了两道,便是日和月,日字符攻击性过强,月字符不好给别人展示其功用。地字卷的三道神符,山海渊,白舒又不能给别人主进攻的海字符,更不能给别人自己都不一定能绘制出来的渊字符,思来想去,只有山字符可以拿出来换东西。 xiaoshuting.cc 毕竟山字符是一道防御性符箓,只能保护自己,不能伤害别人。 要知道七月初七陵武城春镜楼湖畔,水中小船载来剑宗李安忆的尸体,他就是死于一道杀字符。白舒曾经给过巫少白一张杀字符,白舒觉得李安忆很可能就是死于这道符。 不管是巫少白做的,还是他将符箓遗失,这毕竟是白舒自己绘制的符箓,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从那之后,不管是谁,白舒都不可能送给别人主进攻的神符。 白舒自己虚空凝符,自然有他攻击的对象。但被固定在符纸上面的符箓,却不会区别受众是善还是恶。如果白舒绘制的符箓落进歹人的手中,只能是后患无穷。 很快,白舒就在马姑娘的指引下横扫整个离室,一件件珍惜的药材落入白舒的口袋,而白舒付出的,仅仅只是一些不值钱的黄纸和朱砂,还有自己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 离开离室之后,马姑娘就不再采买药材,只是任由白舒和董色在鬼市之中东瞧瞧西看看,让二人凑足了热闹。巽位的侧室之内有很多活物出售,董色拉着白舒进去观瞧。 里面的鬼民见是白舒来了,都颇为热情,他们虽然口不能言,但一个个目光都格外的热烈,似乎也想从白舒手中得到一张山字符。要知道人生在世,金山银山没了还能再赚,可命没了,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山字符就像是一道免死金牌一般,能让每个得到它的人,都拥有第二条命。 巽室之内,有很多白舒和董色从没见过的奇妙动物。有浑身火红的狐狸,也有金背白皮的神龟。大到小马驹那么大的猛兽,小到指甲盖那么大的虫子。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封在冰棺之中的一对童子。 那是一个黑袍老 者所卖之物,他用寒冰制成的冰棺,里面躺着一对眉目可见的童男童女。童男童女一左一右,皆是浑身赤裸,私密-处并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但两个人五官却有明显的区别。童男眉目棱角分明,而童女的面容却更加的柔和。 两人躺在冰棺之中,小腹还一起一伏地呼吸着。那黑袍老者见到白舒驻足于此,眼神一下变得得意起来,就那么笑眯眯地望着白舒,等着白舒主动伸手询价。 董色盯着那童男童女看了片刻,轻轻拉了拉白舒的袖子,向白舒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白舒拍了拍董色脑后的白雪,示意她不用着急。其实不用董色提醒,白舒就已经动了恻隐之心。 这一对童男童女年稚如此,居然被残忍的封存在冰棺之中,被人拿出来明码标价的贩卖,这不禁让白舒怒火从心头而起。这可不是什么动物,而是活生生的人啊,怎能如此轻贱! 白舒挡在董色身前,也不和那老者废话,伸手就要揭开冰棺的盖子。那老者顿时急了眼,连连对着白舒摇头。见白舒不理会自己,又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在纸上写了一个字,展开放在白舒的面前。 白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大字:参 白舒揭开棺盖的手就那么直愣愣地停在半空,他满脸疑惑地看向那个老者。那老者对白舒点点头,用手指着白纸上的那个参字,做了一个往嘴里送的动作。 白舒这回明白那老者的意思了,他是说这对童子,不是活物,而是一颗人参。 白舒半信半疑缩回了手,压低声音开口问道:“你说这是一对人参,是草药吗?” 那黑袍老者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却始终一声不吭不敢说话。旁人离着白舒还有段距离,加之白舒说话的声音很低,倒是没人发现白舒已经坏了规矩。 白舒对黑袍老者的说法已经信了三分,但心中疑惑却是他为什么不在离室卖草药,反而跑到这卖活物的地方。白舒担心自己再说话要被人听见,也不好细细询问,只是回头给了董色一个眼神。 董色冰雪聪明,又和白舒心有灵犀,和白舒对视一眼之后,立刻出门去把马姑娘找了过来。 马姑娘来到巽室之后,立刻看到白舒和那一对童子。她看了白舒一眼,目光立刻被那对冰棺中的童子所吸引。 白舒轻咳了一声,看了看冰棺中那一对童子,又用手指了指黑袍老者手中那个“参”字,似乎是在询问马姑娘,这黑袍老者说的是真是假。 马姑娘的脸完全被面具所遮挡住,白舒无法通过她的表情判断她心中所想。但马姑娘看向那对童子的眼神,在白舒看来,却是格外炙热的。 在白舒的注视下,马姑娘微微点了点头,不等白舒反应,她就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盒,递给了黑袍老者。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用手中的玉盒,来交换冰棺中那一对童子。 第四百二十四章 背上一只小猫 这次马姑娘自己用玉盒去交换这对童子,而不是让白舒拿山字符去做交换。那就说明马姑娘自己想要这一对童子,而不是买来给董色治病。从马姑娘的表现来判断,这对童子的价值应该是远超她之前让白舒买下来的所有草药。 毕竟这可是一对化身成人形的人参,不知道是多么难得的天材地宝,也不知道马姑娘的玉盒之中究竟装着什么,能和这等可遇不可求的灵物媲美。 但黑袍老者只是接过玉盒,打开看了一眼,又将玉盒递还给了马姑娘。 马姑娘微微有些失望,又从怀中拿出一本封面泛黄的古籍,同玉盒一起递给了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古籍看了一眼。不过一眼,那老者的目光就死死扎根在古籍之中,完成沉浸进去,竟然忘了此刻还在交易,专注地读了起来。 马姑娘见黑袍老者忘乎所以,连忙一把将古籍合上,她和黑袍老者就那样一人抓着古籍的一角,僵持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黑袍老者点了点头,马姑娘立刻收回握住古籍的手,那黑袍老者也顺利将玉盒和古籍收入囊中。 马姑娘这时才凑近冰棺,围着冰棺走了一圈,细细打量着沉睡在冰棺之中的那对童子。她缓缓踱步,带起阵阵香风。时而频频点头,又总是摇头叹息,似乎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又似乎在为这件稀世珍宝而惋惜。 很快,马姑娘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她从身上掏出六根木制发簪,围着冰棺分别在不同位置插了下去,将木簪固定在青石地板的缝隙之中。然后马姑娘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个口袋,从口袋中倒出一些如同冰晶一般的薄片,以发簪为界,均匀地铺洒了一地。 随后马姑娘左右环视,她目光扫过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退后,给马姑娘让出位置。她一甩衣袖,席地而坐,又从背后把古琴取下,放在自己身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在古琴琴弦上跃动起来,悦耳的琴音在马姑娘的指尖缓缓流淌。 按理说,在鬼市之中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都在遵守着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可偏偏现在,马姑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奏起了古琴。 联想到最开始进入地宫的时候,那两位守门人客气的模样,白舒使用山字符之后,马姑娘挥挥手就让两名白面鬼退去的样子,还有马姑娘这独一无二的面具,和她扑朔迷离的身份。 白舒和董色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拿捏不准马姑娘的深浅。 很快,马姑娘的琴声就响彻了整个地宫,那是白舒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曲调悠扬舒缓,时而娇柔如四月春风,吹面不寒,时而瑟瑟似秋日微雨,点点冰清。到了最后,琴音混杂逐渐失去了古琴原有的音色,逐渐演变成了一种难以分辨的音律,那音律极有节奏,似乎伴随着白舒的心跳在起起伏伏,好似在呼吸。 闭上 眼睛,白舒根本不会觉得自己此刻处于地宫之中,他反而觉得自己正在山野。耳畔是柔和的风,鼻间满是青草的气息。 等白舒再睁开眼睛,封盖住那对童子的冰棺已经无声无息的化开,地面上那五根木簪所限定的区域内,晶莹剔透的银色亮片,也全部变成了黄色。整个冰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 冰棺就在白舒近前,而马姑娘离白舒也不过几步之遥。仅仅是一首曲子,一整晚都没有融化的冰棺却在顷刻之间无声无息的化成了水。白舒明明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马姑娘弹琴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这根本不是什么类似于太虚观七月流火一般的法门,这简直是难以解释。 “嗯...”两声嘤咛几乎是叠在一起响起,冰棺中的那对童子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两人一起身,就相继掉进了马姑娘布置好的发簪阵之中。这两位童子落在黄色亮片之上,一下子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在地上滴溜溜地跑了起来,可他们每每跑到黄色亮片的边缘,就好似撞到了无形的屏障,被狠狠地反弹回来。他们又尝试着跳起来,狠狠一头扎进土地之中,可尝试了好几次,却都没能顺利逃脱。 两名童子就这样被困在马姑娘的发簪阵中,与此同时马姑娘的琴音变了,这变化来得极为突然,不仅超出白舒的预料,还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本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舒缓悠扬的琴音,可就在那一瞬间的功夫,马姑娘的琴音生生拔高了几倍,琴音也骤然变急。前一刻还是泉眼无声惜细流,下一刻便是银瓶乍破水浆迸。 琴音变急,那一对童子也仿佛受到了刺激一般,开始发了疯地在木簪阵中奔跑,他们几次撞在阵法边缘,又几次被狠狠弹开。很快,这一对童子就脱力晕倒在了地上,再没有动静。 饶是如此,马姑娘的琴声却依旧不停,一直等到两名童子脱去人形,变成一对并蒂参,这才停止演奏,用十指按息了琴音。 等白舒反应过来,马姑娘已经重新背上古琴,开始优哉游哉地拾取插在地上的发簪。这时候白舒才注意到,董色死死抓住自己的手,指甲都快要陷进白舒的掌心。白舒关切的看了董色一眼,却在董色眼中看到了不忍和不理解。 白舒安慰似的拍了拍董色的手,董色这才微微松开抓住白舒的手。 马姑娘收拾完地上的发簪,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素手将手帕抖开,伸手用手帕将那一对并蒂参包起来,稳稳当当地将之收入囊中。整个过程之中没有任何人出声打扰,就连白舒也没干干涉马姑娘取参。 白舒轻拍着董色的后背表示安慰,这毕竟只是一对并蒂参,不是活生生的大胖小子。董色的病还全指望着马姑娘,白舒这时候可不敢多管闲事。 零点看书网 的的确确,人是会变的,白舒的个性中带着与世俗背道而驰的叛逆和专情,同样白舒身上也有着超乎寻常的正义感。 不然白舒也不会那样厌恶澄湖寺和通天塔,更不会在燕北和异灵者为敌,在乌渠为寻眉的幸福奋不顾身。 如果是过去的白舒,一定会救下这对童子,不单单是因为万物皆有灵,更多的是因为白舒心怀善意。但此时此刻,马姑娘就是白舒的救命稻草,就算是马姑娘让白舒去杀人,白舒也会心甘情愿的去做。 白舒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心中先有私情,然后眼中才能望见天下苍生。如果没有了私情,那天下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姑娘把这对并蒂参收入囊中之后,这一场鬼市也逐渐走到了尾声,很多人售光了自己的商品,也有很多人满载而归。 但毫无例外的,大家都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董色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极为困乏了,白舒心疼董色,就让董色趴在自己的背上休息。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白舒就听到董色均匀的呼吸声,那声音带着董色的热度,尽无遗漏的喷吐在白舒的耳湾。 董色如雪般的白发垂落,四散在白舒的颈间,白舒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些白发的柔顺质感。它们就那样调皮的撩拨白舒的心弦,董色的胸口贴着白舒的后心,正随着董色的呼吸一起一浮,两个人就这样毫无间隙的贴合在一起,连心跳都逐渐趋于一致。 这让白舒生出了一种和董色血肉相连的感觉。不同于和罗诗兰牵手时的羞涩,和萧雨柔相亲时的淡然,更不像和叶桃凌相拥在一起的热烈。 白舒和董色的肌肤之亲,就像是清晨在山中醒来,惺忪睡眼看到山间云雾朝霞一样自然。 那些烟云升起,就像是白舒对董色的感情一样质朴,天地如此,人与人亦无甚差别。 白舒甚至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有亲人在自己身边,那种安心和舒适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雀跃欢呼。 这是久违了的,家的感觉。 董色趴在白舒的背上,用小脑袋蹭了蹭白舒的脖子,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白舒笑了,他真心地祝愿董色今晚能做一个美梦。 白舒背着董色走到马姑娘身边,两个互相隔着面具对视了一眼。白舒目光转向入口的位置,提醒马姑娘时间不早了,应该原路返回了。 马姑娘却没有同意白舒的要求,相反,马姑娘指了指和入口对应的另外一条通道,示意白舒要从这里走。 白舒这才注意到,其他鬼民都从房间中出来聚集在大厅,正排着队往那条幽深的通道之中走去。 整个过程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犹如脚跟不着地恶鬼,百鬼夜行一般。那场面声势浩大,却又偏偏悄无声息,这更加给这群鬼民的身上染上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更诡异的是,白舒注意到这条通道,好巧不巧的正是——八卦阵中的死门! 第四百二十五章 残破之剑 马姑娘可不管什么生门死门,拉着白舒就往死门里面闯。白舒却有些犹豫,虽然他现在艺高人胆大,但这并不代表天下之大,他白舒可以横行无忌。 叶桃凌尚会被鼎城那座大阵困死,那可是天启境界的叶桃凌。他白舒凭什么可以无惧这五气龙脉加持之下的八卦阵法呢。 在跟着马姑娘走到死门的门口时,白舒犹豫了,他背着董色,落在人群的最后。 马姑娘回头看了白舒一眼,面具之下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白舒压低声音对马姑娘道:“这是八卦阵中的死门,咱们不能进去!” 马姑娘有些诧异地道:“你还懂这些?” 白舒笑着点点头,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自己是太虚观的人,要是这点眼力都没有,还怎么在天下间闯荡。 可马姑娘听白舒这么说之后,非但没有害怕,语气反而还愈发温和起来。她道:“没关系,这是咱们自己的地方,绝对安全,你跟着我别乱说话就行。” 马姑娘说完,背着古琴身姿摇曳地走进了死门之中,白舒看着马姑娘的背影,出于对她的信任,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穿过死门的通道,白舒来到了一个比刚才大殿略小一些的副殿,所有的鬼民都聚集于此。 大厅的尽头有一座高台,高台之上站着几个白面鬼,白舒知道,他们都是鬼市中的鬼差,负责维护鬼市的秩序。 几个白面鬼面前,放着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上面摆着三样商品。 从左到右,分别是一枚翠色玉镯,一把纤细修长的宝剑和一把折扇。 见众鬼民已经安静入场,一个白面鬼上前,开始主持大局。 他先是拿起桌案上的玉镯,托在掌心里供观瞧,随后又对着后面招了招手。 立刻变有人拿上来一个烧着炭火的炭盆和一只雪白色的狐狸。 那主事的白面鬼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轻飘飘丢进炭火盆之中,一瞬间熊熊火焰燃气,那方手帕升腾起火焰,很快就化成了灰烬。 随后那白面鬼又把手中玉镯套在了雪狐的脖子上,然后他抱着狐狸走到炭火盆的前面,伸出了双臂。 白舒眼皮跳了一下,他已经猜到这白面鬼要做什么。果不其然,那白面鬼忽然松手,那雪狐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落日炭火盆之中。 可下一秒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雪狐的哀嚎声,更没有皮肉灼烧之后的焦糊味道。那雪狐落在炭火之上,竟然像是全无事情一样,随意踩踏如履平地。 它甚至伸着鼻子翻了翻熊熊燃烧的炭火,然后在炭火堆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下子窝在炭火之中,把鼻子埋入腿湾,舒舒服服地闭眼假寐起来。 这时那白面鬼瞅准时机,猛然出手从雪狐脖颈上取下玉镯,与此同时那雪狐哀嚎一声崩了起来,力量大的直接把炭火盆给打翻。 雪狐在地上拼命的打滚,凄厉哀嚎不断,身上雪白的皮毛已经变成焦黑之色,皮肉烧灼的焦糊味儿也在大厅之中缓缓弥漫开来。 那白面鬼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撤下雪狐和炭火盆,那白面鬼将玉镯从新放在桌子上。 他身后又走出一名白面鬼,手里拖着一个木制托盘,他走下高台,站在人群之中。 很快就有人拿出自己的东西放在木制托盘之上。 众鬼民拿出来的东西不是什么钱票 和金银,更多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以玉石、丹药和典籍为主。 毕竟钱财是身外之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美玉和药籍才是真正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那白面鬼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再往托盘中放东西之后,才转身回到了高台之上,脚步不停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从高台后面走上来两个白面鬼,他们两人手中各拿着一个托盘,其中一个白面鬼将木制托盘放在长桌之上,和玉镯放在了一起。 另一个白面鬼则把手中的托盘拿到了高台之下,白舒扫了一眼,托盘上还是刚才那些鬼民放上去的东西。 而台上的托盘之上则留了三样物品,这明显是那三样物品算是珍品,而退回去的那些东西,还不够能换取这玉镯的资格。 很快,众鬼民拿回自己的东西,另外有三名鬼民走上高台,站在长桌前面。三人分别拿起玉镯细细把玩。 到了最后,三人之中有一人取走了自己的东西,有一人又在托盘之中多放了一件物品,最后一人则既没有取走自己的东西,也没再往托盘里加什么东西。 主事的白面鬼见尘埃落定,便从托盘中剩下的三件物品中拿了两件,那两件物品的主人则顺势将玉镯收入囊中。只放了一件物品的鬼民,又将自己的东西取回,走下了高台。 白舒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不需要马姑娘解释白舒已经弄懂了鬼事最终交易的规矩。 在进行完自由交易之后,鬼市一方会拿出三件特别的商品进行拍卖。所有的鬼民都可以参与竞价,竞价的方式就是拿出自己认为等量价值的商品进行交换。 而鬼市一方则会在参与竞价的所有交换物中选出三件价值最高的交换物。 这三件交换物的持有者可以上台近距离观摩自己想要的商品,来决定是否加价,或者是退出离开。 如果选择加价,就需要拿出更多更有价值的物件儿,如果不想加价也可以维持不变,若是手里把玩了实物之后,觉得物不及所值,也可以拿走自己的东西退出。 最后再由鬼市一方来判断剩下的交换物哪个价值高,完成商品的拍卖和交换。 整个流程大致分为拍卖前的商品展示,拍卖的出价环节,竞价环节以及最终的成交环节。 玉镯拍卖结束之后,第二件展品是一把折扇,这扇子初看没什么特殊之处,扇面展开,里面没有书法亦没有山水。 扇面中画着一位身穿长衣的翩翩公子,公子剑眉星目,腰佩古剑,抬头仰望漫天星辰。 白面鬼拿着扇子轻轻一摇,那扇面中的白衣公子居然从扇面上跃下,好端端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舒离着那扇公子不远,他仔细端详那扇公子,却见他七尺之高,肤色光润如玉,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奕奕有神,正在一众鬼民身上不住打量。 1200ksw.net 还不待白舒反应过来,那红面鬼又轻轻一摇折扇,那白衣扇公子也随着着折扇的闭合,消失在众人眼前。 展示就此结束,陆续有人出价,但比起先前那玉镯,大家却是要少了几分热情。 似乎一众鬼民心里清楚,白面鬼所展示,便是所拍商品的全部功用,这扇公子估计只是某种障眼法,却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在场的鬼民又多是男儿,谁会为自己买下一位虚幻而不存在 的翩翩公子呢! 虽然这折扇没什么实际作用,但白舒却对这扇公子颇感兴趣,因为他没有在这扇子之上感觉到任何气的流动,尤其是灵气。而且这扇公子走出折扇,栩栩如生,与常人无异,说不定还能带给自己一些别的惊喜。 就算日后白舒自己不留着这扇子,改天转手送给陆静修,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没有太多人竞价的情况下,白舒只用了三道山字符,就拿下了这柄折扇。 白舒拿到折扇之后,没急着研究,更没有像其他鬼民一样,把买到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藏好。白舒就那样大大方方地把折扇别在腰间,配合着白舒那一身道袍和脑后的黄符,更加衬托白舒遗世独立的气质。 很快,长桌之上就只剩下一柄古剑了。白舒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这柄长剑之上。剑长三尺,没有剑鞘。剑身并没有闪动着金属的亮丽光泽,反而像是蒙了一层灰一样,颜色发暗。 剑身上有长短深浅不一的数道划痕,就连剑的刃口,也有一些细微的损伤。 这柄剑给人第一感觉就是残破,但细细看去,又觉得这剑充满着使用之后的沧桑美感。不知道这柄剑经历过多少次战争,死在这柄剑之下的,有多少道亡魂。 白舒忍不住把目光死死停驻在这柄剑之上,仔细审视剑身之上的每一道划痕。 光洁华丽的剑有很多,但历经风霜之后,还能不断不折的宝剑,却少之又少,白舒有些意动。 自从白舒把星陨送给叶桃凌之后,他就再没有拥有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宝剑。哪怕后面白舒拿到了梦离,他还是选择把梦离留给了叶桃凌。 叶桃凌身为剑宗坤宗的宗主,她需要一柄神兵利器,傍身左右主持大局。这世间恐怕除了上古阴阳两剑,再没有比梦离更适合叶桃凌的剑。 而白舒的星陨遗落东海,他一身本领,有近半数都在剑上,如果接下来白舒想凭借自己的本领纵横天下,没有一柄好剑,是万万不行的。总不能白舒每次战斗,都聚气成刃吧。 正想着,白面鬼已经开始为大家展示这柄残破之剑的性能了。他先是拿出普通的宝剑,一剑斩断一截木桩,然后他又让别人手持那柄斩断木桩的宝剑。 他自己则用那柄残破之剑,用力挥动向那柄斩断木桩的宝剑狠狠斩去。 在白面鬼挥动宝剑的瞬间,白舒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这柄残破之剑上,当白面鬼挥动剑锋的时候,围绕着那柄残破之剑的稳定的气场开始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白舒只能感觉到,但说不出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变化,只是在白舒的心里,他觉得有些不安,仿佛很快就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果不其然,剑光闪过,那残破之剑一剑斩断那柄普通宝剑,又剑势不停地斩向了持剑那名白面鬼的脖子。 眼看着手起剑落,那白面鬼就要身首异处,挥剑那人面具之后的眼神也变得惊恐起来,他想要收手,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手中的剑。 千钧一发之际,白舒挥手打出一道剑气,那剑气后发先至,和残破之剑撞在一起。 峥的一声,残破之剑被白舒的剑气打偏,剑锋落下,虽然没有斩在白面鬼的脖子上,却还是一剑斩断了那白面鬼的一条手臂。 剑锋落下,白面鬼手臂齐根而断,鲜血像山间飞瀑,洒满了半面石壁。 第四百二十六章 孔飞舟 顿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在室内蔓延开来,被斩断手臂的白面鬼愣了片刻,才猛然惨叫出声,脸上跟着滚落一层细密的汗珠。 伴随着尖叫声,董色身体哆嗦了一下,从白舒肩头惊醒。白舒见那残破之剑无人操控却在空中颤抖,心知此剑已然饮血,恐怕大事不好。白舒便连忙把董色放下,同时高喊出声道:“都退开,躲远一点!” 白舒的声音出口,像是打破了残破之剑仅存的一丝平衡,那剑在空中兜了一个圈子,剑光疾驰像着那被斩断手臂的白面鬼而去。眼看着那白面鬼躲闪不及将要化为剑下亡魂,白舒连忙抬手,对着那残破之剑虚空抓了一把,似是无力的挽回。 与此同时那残破之剑周围灵气翻涌,一只灵力组成的大手虚空一闪,竟然真的抓在了剑身之上。长剑被灵气所缚,剑势骤减,这也给了白面鬼反应的时间,他顾不上自己的断臂,连忙抽身而去。 就在下一刻,白舒凝结出的灵气被长剑绞碎,长剑势头不消,直接刺进了石壁之内。长剑刺入的位置,恰好是刚才白面鬼所站的位置,如果不是白舒,那白面鬼此刻可就不光是断臂,而是身首异处了。 那长剑刺入石壁,入肉极深,整个剑身都被石壁吞没,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在外面,似乎正在等待自己真正的主人,将自己握在掌心。白舒脚下发力化为一道惊鸿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长剑身边。 白舒也不犹豫,伸手就握住了残破之剑的剑柄,他深吸一口气,单手发力就要把长剑从石壁之中抽出,可任凭白舒如何用力,这长剑就像是长在这石壁之中一般,愣是和石壁浑然一体,纹丝不可撼动。 白舒冷哼一声,右手依旧握在剑柄之上没有松开,身子却往后撤了一步。他两脚开立呈七星步的守势,重心降低,将全身的灵力都汇聚在右手之上。澎湃的灵力外泄,以近乎实质化的状态从白舒的手臂之上流出,将白舒的衣袖紧紧吸附在了手臂之上。 白舒低喝道:“给我出来!”伴随着白舒的低吼,白舒猛然发力,脚下石板应声断裂被白舒踏成齑粉,白舒手臂上的灵力就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发出呼呼的声响,宛若在风中起舞的火焰。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那面石壁被白舒的灵气生生震碎,那长剑跃然而出。 一瞬间白舒被湮没在碎石粉尘之中,众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却能够清晰听到长剑铮鸣之声。那声音虽是金属之音,却仿佛满怀着桀骜和不屈。长剑落于白舒手中,一次次地想要挣脱白舒的控制,却都被白舒按了下来。白舒随着长剑的力道不停地转身卸力。这感觉就像是在驯服一匹脱缰的野马。可任凭白舒如何用力,这长剑就是不屈不挠,无论如何都不为白舒所控。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调转剑尖,试图伤害白舒。 不过几个回合的功夫,那长剑就从白舒手中脱身,在空中划过一道长线,对着白舒刺来。白舒不敢托大,左手张开在面前轻轻一抹,一道青绿色的太极八卦图就悬于半空,护在白舒身前。与此同时白舒右手聚气成刃,将灵气幻化成宝剑握在手中。 那残破之剑剑势极快,只在众人眼前闪了两下,白舒的虚极障和手中的灵气长剑就都被斩碎,化为点点星光。白舒眉头紧锁,面对着再次刺向自己的残破之剑,心中忽然没了主意,对这残破之剑竟是无可奈何。 眼看白舒躲闪不及,剑光登时落在白舒身上,引得董色发出一声惊呼。可紧接着董色就发现,剑光斩碎的不过是白舒的一道影子,白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董色的身边,正轻拍着董色的肩膀,颇为无奈地笑道:“这东西还真是不好对付呢!” 见到白舒没事,董色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用手轻抚着胸口,没有责怪 白舒,也没有任何阻拦,只是轻声叮嘱道:“万事小心,莫要托大!” 白舒点点头,再次上前和残破之剑战在一起,石室之中刀光剑影,尘土飞扬,足足半个时辰,白舒愣是没能降服此剑,那残破之剑也未能伤得白舒分毫。白舒看着那满身伤痕的长剑,心中一叹,深知在拖战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此剑剑灵已成,端是一个宁死不屈的性格,就算是把它碾成齑粉,也难以将其驯服为己用。 白舒不无可惜地望着那长剑,忽然毫无征兆地大手一挥,一式天剑术直奔着石室顶壁而去。碎石穿空,石室顶壁被白舒挥手间打破,伴随着阵阵清风,碎石烟尘缓缓散去,银色的月光透过层层砂石落进了石室之中,洒在了白舒的道袍之上,也映照出了残破之剑剑身上的伤痕。 白舒负手而立,没有在强求什么,反而是给了这柄残破之剑一条退路。 白舒始终坚信,万物皆有灵,要懂得尊重每一个生命的意愿,如果看到任何天材地宝,都要据为己有,那这未免也过于贪心了。 就像白舒得到梦离一样,那固然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剑,但拿在自己手里,倒不如将它留在东洛剑宗。今天这柄残破之剑如果不愿意接受白舒,倒不如让他重回天地,未来的某一天,它说不定还能等到自己真正的主人。 星光璀璨,月色朦胧,白舒退后几步,让残破之剑独自沐浴在星辉之下,静静等待它飘然远去。 ranwena.net 可出乎白舒意料的是,那柄残破之剑在空中左右摇摆,似乎是想踏破夜空乘风而去,又像是有着犹豫和不舍。它就那样摇摆不定,像是陷入了沉思。 白舒见它的样子,没由来的觉得它有些可怜。白舒再次对着那残破之剑招了招手,这次它没有犹豫,直接飞向白舒,啪嗒一声落入白舒的掌心,然后彻底沉寂了下去。 白舒这才有机会把它擎在身前观瞧,长剑满身伤痕,却依旧锋利地闪着寒光,一道长长的血槽贯穿整个剑体,让这把剑显得英气十足。 白舒用手指细细摩挲剑身,剑身冰凉,触感既像是钢铁,又似顽石,它身上每一道伤疤,都带给白舒手指一种别样的触感。白舒轻抚这些伤疤,就像是轻而易举触摸到了这把剑的曾经。 它好像是通过这些伤疤来告诉白舒,它是如何的身经百战,又如何值得信赖。 董色走上前握住白舒的手,两人视线在空气中相触,董色笑着对白舒说:“此剑不同凡响,如此百折不挠,或许可以叫它不灭,不光是剑百战不折,它的昂扬斗志,亦是永生不灭!” 白舒点头把不灭递给董色,董色却没有接剑,只是笑着摇摇头道:“何须给它印灵打上专属于你的记号呢,它的身上除了伤疤,或许不应该再有任何别的痕迹。” 白舒笑着点头,他能从董色的话中听出来,董色的精神正在逐渐恢复。她依旧是那个古灵精怪,有着自己处事准则的董色。 白舒收起不灭,从怀中拿出一张黄纸,递给站在旁边的鬼差。那鬼差下意识地接过黄纸低头看了一眼,黄纸之上用极淡的笔迹写了一个渊字。 白舒解释道:“这道符的价值,足足超过之前那山字符的十倍,这把剑我要了。” 那鬼差带着神符转身离开,算是默认了这场交易。他还算是个明白人,如果不是白舒出手降服不灭,恐怕今天这小小石室之中,没有几人能完好无损地离开。 所有商品已经竞价结束,一众鬼民不需要鬼差的任何指引,相继沿着隧道离开。马姑娘带着白舒和董色走另外的通道,来到一个稍小一点的石室之中。 一进门白舒就觉得事情不对,整个人都变得警惕了起来。因为石室之中站着五个戴着面具的人,他们的面具和马姑娘所配 面具一模一样,都是幽蓝色的底板,点缀银点银线,像是星河的倒影。 马姑娘一进石室就和白舒董色分开,站到了人群中间,如果不是白舒识得马姑娘的身材和衣着,他几乎分辨不出马姑娘的气息,因为他们站在一起一动不动,就那么幽幽地望着白舒和董色,气质出人意料的一致,充满着神秘感和威胁。 此刻马姑娘的双瞳隐藏在面具的阴影之下,白舒看不见她的眼神和表情,更不知道马姑娘把自己带过来是要做什么。 不仅如此,白舒还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了灵气的波动,他们全部都是修行者,而且最低都是个破虚期的修为。足足六个破虚境界的高手,就算是面对天启强者,也不至于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正在白舒被人盯得发毛时,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他就在白舒的注视下,摘掉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那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身形修长,样貌平平,唯独一双眼睛颇为有神,叫人看不出他的深浅。 剩下几人跟着他一起摘下面具,算上马姑娘,一共有四个男人,两个女人。 另外一个女人和马姑娘一样有着高挑的个子,虽然身材不如马姑娘,但面容生得更加美艳,有三分叶桃凌的冷峻,亦有三分罗诗兰的秀美。 除了领头那名男子,还剩下三个人。其中一个三十岁左右,鬓角飘着两绺碎发,身后背着长剑和画卷。 还有一人身材矮小,看起来已经四五十岁的样子,笑起来一脸的和善。 至于最后一人,却让白舒怎么都没想到,那人手握一杆长枪,目光炯炯地盯着白舒,居然是之前在燕北结实的沧浪。 当时沧浪站在异灵者那一边,和白舒缠斗被白舒用日字符弄瞎了眼睛,白舒也被他打断了胳膊,好在当时二人在面对群狼时摒弃前嫌,并肩而战,结下了善缘。 如今再次见面,两人都步入了破虚境界,白舒的胳膊已经接上,沧浪的眼睛也无大碍,算是故人重逢,皆大欢喜了。 有马姑娘和沧浪在,白舒放心了不少,当下白舒笑意盈盈对沧浪道:“沧浪,好久不见,你的眼睛已经好了吗?” 沧浪瓮声瓮气地答道:“多亏孔公子相助,已经彻底痊愈了。” 沧浪看着白舒,一本认真地道:“你现在看起来很好。” 白舒笑笑,转而问马姑娘道:“这就是你说的几个朋友吗?” 马姑娘点点头,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孔飞舟孔公子,我们能聚在一起,全是因为孔公子。” 马姑娘说的是最开始摘下面具,相貌平平的那个中年男子,他是这伙人的领头者。虽然他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能让马姑娘和沧浪等人心服口服地跟在他的身边,想必是有很多过人之处。 白舒对孔飞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马姑娘依次给白舒介绍其他人。背着书卷和长剑的中年人是袭誉,他是用剑的高手,曾经在东洛朝中任太师一职,因为年龄偏长且身份特殊,大家一般都称呼他为袭太师。 那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外号断头鬼,而队伍中另外一个女人名叫望半烟,因为生得过分貌美,所以人们都称呼她为烟仙子。 介绍完所有人,马姑娘又对白舒坦言道:“之前多有不便,没有告诉你们,我并不姓马,我的名字叫柳冰真,你们叫我柳姑娘就行。” 白舒被柳冰真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挨个和他们打过招呼,并自报家门道:“太虚观,白舒,很高兴认识你们。” 孔飞舟上前一步牵住白舒的手,热情地招呼道:“白先生客气了,不需要介绍,我们都知晓你的大名,这次听冰真说你和你的夫人遇到了一些麻烦,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第四百二十七章 受制于人 孔飞舟说话待人没有丝毫的架子,而且柳冰真之前已经帮了白舒和董色很多,面对孔飞舟这番话,白舒连忙道谢:“多谢孔公子的好意,最近这段时间,承蒙马姑...柳姑娘的鼎力照顾,我夫人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白舒真心实意地双手抱拳对着众人行抱拳礼,孔飞舟连忙扶起白舒,连声道:“举手之劳,白先生客气啦!” 白舒称呼孔飞舟为公子,而孔飞舟称呼白舒为先生,尤其是孔飞舟年龄比白舒大了不少,这让白舒说不出的别扭,他连忙解释道:“孔公子叫我白舒就好,加上先生二字,反而显得别扭。” 孔飞舟拍了拍白舒的肩膀道:“没问题,今晚也累了吧,咱们先去休息,明天白天,我们再给你们接风洗尘。” 孔飞舟说着还对董色笑了笑,董色也点点头算是客气,闲话聊完,孔飞舟等人重新戴上了面具,由柳冰真带着,一路离开了鬼市,回到了镇子上面。不过这一次柳冰真没有带人去住客栈,而是直接领白舒等人来到一处气派的院落,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住所。 安排好住处,柳冰真没有休息,反而是连夜把当晚收集到的灵药,进行一些简单的处理,又给董色准备第二天清早要喝的汤药。董色身子疲乏已经沉沉睡去,白舒境界高深,已经不需要什么睡眠,便跟在柳冰真旁边,陪她一起熬药。 时已深夜,两人坐在厨房里面,药炉上袅袅升腾的雾气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馨。柳冰真托着雪腮靠坐在药炉旁边,因为姿势的原因,她惹火的身材有些呼之欲出,胸前若隐若现雪白可人。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旖旎,白舒干咳了一声,想要打破此刻的尴尬。如果他不陪着柳冰真反而去睡觉,未免太不把柳冰真当外人。可白舒此刻留下来,又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虽说白舒心里没有邪念,但架不住别人不会多想些什么。 柳冰真抬眸看了白舒一眼,挥挥手道:“你去休息吧,你留下来也帮不上我什么忙。” 白舒不好意思道:“柳姑娘此刻是在帮我们,我怎好不管不顾,去做那甩手掌柜呢。” 柳冰真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没关系,我既然答应你救她,就一定会信守承诺,我也不需要你如何报答我。” 白舒面露难色,其实他并不怕柳冰真提什么要求,因为只要柳冰真提出要求,白舒就有还这个人情的机会。可如果柳冰真救了董色,却又不像白舒索取任何东西,那么白舒这个人情就算是真的欠上了,都不用去想能不能还清的问题,而是白舒心里永远会觉得自己亏欠柳冰真许多。 这种亏欠别人的感觉,毕竟是不好的。 白舒心下微微叹气,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便转移话题道:“柳姑娘,我们从今天起,是要跟着孔公子一起行动吗?” 燃文 柳冰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对白舒道:“一切全听飞舟哥安排。” 白舒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把遇到柳冰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在心里面串了一遍。细细想来,这里面有很多不 对劲的地方。为什么好巧不巧白舒需要医生,他就能听到有关马神医的传闻呢?为什么白舒连夜去追马神医,又恰好在林中听到琴声。 尽管柳冰真用了一个假名字,假身份,却实实在在地帮董色吊住了性命。白舒和柳冰真萍水相逢,柳冰真凭什么倾其所有帮助董色,就连那么珍贵的朱雀内胆都给董色服下。 最关键的是,柳冰真不求任何回报。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这让白舒不得不怀疑,柳冰真的动机和目的。这次的鬼市,就好像是柳冰真假借给董色买药的缘由,用一种合情合理的方式让白舒和孔飞舟等人碰面并相识。 而且之前柳冰真说要带白舒和董色回她的地方,可现在临时又改口,说要跟着孔飞舟一起行动。恐怕这次并不是白舒找到这位“马神医”,而是孔飞舟等人专程让柳冰真借用马神医这个身份,把自己给引了出来,让自己主动且心甘情愿地,落入他们的圈套。 白舒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分寸,只是他不知道孔飞舟等人到底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他只知道柳冰真当真是医术超绝,如果离开了柳冰真,那么白舒没办法保证董色的安全。这也正是孔飞舟等人高明的地方,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引白舒出来,白舒都没有办法拒绝柳冰真的帮助。 这是一场白舒没有办法躲避的阳谋,明知道这里面有问题,白舒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心里想通了这一点,白舒也不再迟疑,干脆向柳冰真表明了心意道:“柳姑娘,不管你能不能医好董色,不管未来如何,我白舒一辈子都欠你的,不管我手里有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给你。” 柳冰真直起身子,目光扫过白舒的面颊,她只在白舒脸上看到了诚恳与真挚,她拍拍白舒的胳膊道:“我并不希望你把我当成恩人,或许你和我在未来能够成为朋友,朋友有难,自当鼎力相助。” 柳冰真这一番话说得漂亮,可白舒却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漏洞,柳冰真说未来能够成为朋友,那么言下之意就是现在她和白舒还不是朋友,既然不是朋友,那鼎力相助又从何说起呢? 白舒心里清楚,却没有点破这一结。他不动声色道:“柳姑娘说的没错,我记住了!”白舒说自己记住了,言下之意就是说今天他白舒有难,柳冰真鼎力相助,那么他日柳冰真有什么需求,白舒也会鼎力相助。万事皆有因果,这一刻柳冰真种下的因,不知道未来会结出什么样的果。 柳冰真笑笑,没有再说什么。白舒主动起身给柳冰真倒了一杯水,白舒将水杯递给柳冰真,打听道:“对了柳姑娘,孔公子是什么来头,居然能把你们这么多破虚境界的高手都聚集在身边,他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柳冰真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没有正面回答白舒的问题,反而反问白舒道:“白舒,你现在名声在外,又有一身的本事,你有没有想过,未来有一天会离开太虚观,过上另外一种生活。” 柳冰真虽然笑着说出这番话,可她的表情并不像在开玩笑。对于柳冰真的这个问题,白舒心里早就已经有 了答案。 白舒笑笑,模棱两可道:“或许吧,求索天道,永远没有终点,或许某一天我就会离开太虚观,和观中前辈一样,神游太虚也说不定呢。” 柳冰真又问道:“如果你和我们在一起,我们能治好董色的千叶咒,同时我们一起行动,还能做到你平时做不到的事情,那么你愿不愿意留下来,留在孔公子的身边呢?” 柳冰真这番话说得白舒一愣,一直以来有什么事情,白舒从来没有想过去依靠别人,他向来都是单打独斗,凭借自己的实力去做事。但就像柳冰真说的一样,如果有几个实力强横的帮手,那么白舒想做任何事情,不都会简单许多吗。 同时柳冰真这番话也给白舒最初那个问题做了回答,白舒问柳冰真孔飞舟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把这么多高手聚集在自己的身边。对于白舒而言,孔飞舟能让柳冰真治好董色的病,他还能借助手底下这些高手,帮助白舒办成他自己办不成的事情。 这些对于白舒而言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也正是因为跟着孔飞舟能得到这些好处,所以柳冰真等人才会心甘情愿地跟着孔飞舟做事。这对双方都有好处,孔飞舟手下聚集的高手越多,那么这个队伍的实力就会越强,那么作为这个队伍中的一员,背后的靠山也就更加的强大。 白舒没有急着给柳冰真答复,只是笑着说道:“咱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 柳冰真眨眨眼睛,神情有些狡黠:“我知道你背靠着太虚观这座大树,不一定能看上我们这些人,但我并没有说让你脱离太虚观加入我们,你既是太虚观中的道法天才,又是我们的朋友,难道不是吗?” 药炉咕噜咕噜得开着,热气将药炉的盖子顶起,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响。白舒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这一刻白舒董色的性命就掌握在柳冰真手里,他嘴里说不出一个不字,这种明明获得了希望,却受制于人,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让白舒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爽。柳冰真口口声声说没想让白舒离开太虚观加入他们,可她之前又问白舒有一天会不会离开太虚观。这么明显的前后矛盾,白舒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通过和柳冰真的这番交谈,白舒也大概明白了孔飞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一个利用利益和好处,去拉拢高手为自己所用的伯乐,而白舒很有可能就是孔飞舟看上的一匹千里马。 只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疑点,既然孔飞舟看上白舒的实力,那么他更应该明白白舒身上更大的价值在于,他是太虚观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白舒身后太虚观的关系,远远比白舒本身的价值更高。 可柳冰真却问白舒会不会脱离太虚观自己发展,这明显是不符合常理。除非孔飞舟想要对付太虚观,只有这样,一切才合情合理,才说得通。 白舒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不管孔飞舟等人提出什么要求,白舒此刻都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只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他更加不希望未来某一天,董色变成了孔飞舟控制自己的一个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