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城》 序章 日暮西沉,夜色潜至。 圣塔之尖,光明大放,光源是塔尖安放的一枚圆石。 银光流转的基座下一位白袍、白发、白须的老者仰视着这枚圆石,手中那根白杨木杖顶端竟是有一线光明如蚕丝般联结着那枚圆石。却不知是圆石输送向老者,还是老者反哺予圆石? “咚,咚,咚,咚——”塔中旋梯传来稳定节奏的脚步声,不久一个身影出现在旋梯出口,同样白袍,只是相比老者少了一圈竖领。这人躬身来到塔顶,缓缓向着老者跪下,请示道:“大主教,客人们已经前往观景区,只是有几名贵族试图进入迷雾森林游览。” “嗯?”白袍大主教闻言没看来人,却是将视线转向东北—— 东北比远方还远处是一片无垠的雪原,雪原东北却是一片连绵的雪山。 白茫茫,鸟飞绝,人踪灭。 山脉东南一角的一座雪山却是有名,离山最近的雪城民众称之为“临门山”。临门山峭壁层层,陡直处处,传言山上厚厚积雪下有良质美玉,人偶有于雪崩处上方得之。只是为何不叫“玉山”,而唤作“临门山”,却是无人得知。 不过此日此时,谜底似乎就要揭开—— 临门山西麓斜坡,一头独角麋鹿刨开地面积雪,苍白之下隐现雪苔暗绿的诱惑色彩。它显得有些激动,晃脑摆角,不时抬头观察四周动静。忽地停蹄不动,抬头凝视前方。一团白影雪球般滚也似地来到麋鹿跟前,停住,一口气吹开雪苔上剩余的薄冰,然后当着麋鹿的面大嚼起来。 麋鹿被吹得一脸冰屑,眼睁睁看着临到嘴的美食强遭横夺,却是呆立不动,隐然瑟瑟发抖。只因面前这只肥嫩的大白羊乃是雪原一霸——无蹄。无蹄没有蹄,四脚向内蜷缩在肚皮下,从不着地,行进基本靠滚。然而无蹄滚的速度极快,冲击极强,与它放对难逃被碾成一滩肉饼。 夜色逐渐盖过这一对,无蹄旁若无鹿地朵颐着,麋鹿目中无羊地发呆着。一切显得静谧、和谐,蓦地,昏暗中竟亮起一对幽绿的眼,半息间来到它们跟前,一爪拍死麋鹿,再冲早已见机不妙团身开滚的无蹄发出一声吼叫。 咆虎,雪原一霸,声能震魂。 那无蹄闻声瘫倒,胯下一滩黄尿映开雪面。这边咆虎低头撕开麋鹿腹皮,扯出柔嫩多鲜汁的内脏开始虎咽。在它看不见的地方,雪面一团小小的隆起正逐渐接近无蹄,终于在无蹄脑门处窜出,爬到无蹄两只短角之间,歪着小脑袋望向咆虎。正在进食的咆虎忽生警惕,睁眼望去,终于发现视野里那只小巧的——松鼠?咆虎于是不顾,低头大嚼,虎生世间,诸般事物,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被无视的小松鼠显得不大高兴,蹦跶了两下,还发出挑衅的“吱叽”声。 咆虎眼皮都没抬一下。 愤怒的小松鼠低头用门牙一磕,竟破开无蹄的脑壳,顺势啃食起羊脑来。咆虎终于感觉不对,俯身凝视这个小东西,发出低沉的吼声以示威胁。 “乌咧——”忽地一声,在它们不远处凭空出现一团白光,随即舒展开成一道门形。 小松鼠和咆虎齐齐转头去看,脑袋瓜子显然都转不过来——这是啥玩意儿?好像不能吃啊。 光门里飘出一袭白裙,似纱非纱,若雾非雾。那白裙在风中韵动,在光门照耀下裙上褶皱间韵动着一道道暗纹。然而奇怪的是,哪怕光门直射的角度下,那些暗纹依然存在,若存若亡。小松鼠和咆虎的眼神不自主地被暗纹吸引,竟再也无法挪开,那里面仿佛有无尽的空间,空间里有无数的美食和美色(当然它们各自看到的是母松鼠和母老虎)。 它们的魂魄都要陷入这暗纹里面。 “瞅啥瞅!”白裙主人冲着咆虎发出一声并不清脆的呵斥。 咆虎应声爆裂,成了雪地上一片散乱的血肉碎屑。小松鼠瑟瑟发抖,“吱叽?” “拍马屁有用吗!”白裙姑娘给了小松鼠一个白眼,却是没骂爆它,显然还是受用的。 “瞅啥瞅!” 小松鼠吓得一屁股瘫坐下去,从羊头往后跌滚到羊脊背,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挠挠脑袋——健在? 探头去看,却见白裙姑娘是望向西南骂了这一声。 “妖邪!” 万里之遥,圣塔之尖的大主教发出一声喝斥,手中木杖竟有些晃动,霎时断了同圆石的连线。他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跪地的辅祭,刚想开口说什么,忽地又抬头望向南方——“嗯?” 圣山之上屹圣城,圣城之北立圣塔。 圣山南麓以南,是一片广袤的森林,名为“迷雾”,人不敢近。近来圣教却在迷雾森林边缘建了一处观景区,时常组织信徒前来游玩。 “走一走,瞧一瞧哈!”一名黑衣教士怀抱一只白毛狮子狗,温柔地抚摸着狗头,同时像一名导游般喊叫着,“但是千万不要越过地上的黄线!” 人群顺着他的指示看向道路南侧那条无限延伸的拇指粗黄线,点头不已表示了解。 “越过会怎样?”仍有好奇宝宝出声问道。 “越过?自己看——”教士说着把怀中小狗往黄线外一扔。 “嗷呜——”小狗一声惊叫未完便消失了。人们惊惧地看着这一幕,黄线外的那些苍莽树木竟在小狗越界时瞬间动了起来。那些枝条晃动着分裂开,仿佛突然张开血口的巨蟒,瞬间便瓜分了狮子狗,只余数点脓血滴落地面,却也被草茎承取。 “食人树!”人们惊叹道。惊奇着,兴奋着,全然不在乎教士的残忍和小狗的悲剧。 教士微笑着,神秘地问道:“你们信仰主吗?” “当然!”“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啊!”“我们都是主忠实的信徒!”…… 人群虽然疑惑于教士为何突然发问,却是毫不犹疑地争先表态。 “那么——谁敢越过黄线吗?” “啊?”“什么意思?”“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主说:自杀者不得过天门。”…… 教士伸手下压示意人群停止议论,然后转身迈过了黄线。 “啊!”淑女们纷纷拿手绢捂眼,不忍直视这悲剧的一幕发生,却又偷偷挪开手绢迅速瞄一眼,遮上,再瞄,再遮——好刺眼! 只见那教士依然站立着,额前发出一团耀眼的圣光,而那些妖树却是不见丝毫动作,仿佛被圣光所压制。 “赞美至圣!”教士回到黄线内,收了神通,微笑望着人群,“以主之名,受主庇佑,承主恩赐,和光同耀,万邪莫侵!” “赞美至圣!”人群齐声虔诚赞颂,合礼祈祷,颂歌飘荡向森林上空。 稍早之前,在门打开的同时,迷雾森林中心沼泽地带的一片湖区,水面仿佛沸腾般开始翻滚! 湖上继而突起一片碗状水面,其下隐现一条骇人的苍白脊骨。水面乍裂,一架庞大的骨龙凌然腾空,振翅带起无数水珠,仿若湖心下了场暴雨。巨龙的颅骨中荧动着一团幽绿的鬼火,近看的话能发现有一缕鬼火从颅后延向脊背——翅根中间躺卧着的一个身影。那身影上挂满纠缠的水草,仿佛一具溺水而亡的男尸。然而他的眼皮却在颤动,像是做着噩梦极力要醒来却无法睁开眼的模样。 鬼知道他在经历着什么。或许,与骨龙为伴的他,就是一只鬼? 巨龙摇头晃脑一阵,那根鬼火连线传来一阵波动到颅脑,它得到指令般向着东北振翅飞去。 接近森林边缘时,骨龙望见一团米粒般的圣光稍绽即逝,却是感觉分外厌恶,侧首略作感知,立即锁定了之前释放圣光进行表演的教士,张口就是一团鬼火飚出。、 “啊!”虔诚闭目祷告的信众们听得一声惨叫,睁眼来看时,只见黑衣教士已然成了一团散落的白骨,顿时惊骇莫名,惶然不知所以,不知所措,不知所归。 门现,触动十二城。 钢城,水晶伯劳塔。当代伯劳穿着半身钢棘甲,遥望东北,开怀大笑:“暗纹公主驾到吗?安布罗斯有得烦喽!” 竹城,西湖畔。一名戴箬笠的钓鱼翁感受着鱼线传来的剧烈颤动,伸手轻抚着竹枝制成的鱼竿,失笑道:“莫怕,莫怕!不是冲你来的,不是冲你来的……” 诗城,星海楼。一对三十许的道袍男女正在顶层观星阁上对弈,男子正处于大龙被屠局势血崩的状况,忽的虎躯一震,扬声道:“你感受下水城局面!” 对面女子闻言闭目,男子却是趁机伸手拂乱了棋局。女子数息后便睁眼,望见棋盘,哂笑道:“老家伙震动了下,塌了几间屋子,无大碍。来的是谁你知道吗?”男子摇头不语。女子伸手拈起一黑一白两枚棋子,扔向半空,那棋子互相围绕疾旋,竟成一团灰影。男子注目凝思片刻,低头望向棋盘,望向遥远的未来…… 羊城,伏尸原。各处或食草、或角抵、或欢逐的群羊瞬间一滞,仿佛整个画面遭遇了时间静止。然而随着一声娇媚的“芈”叫传开,时间霎时流畅,恢复动态。 蟹城,镜巷。一处楼内一群娇俏少女正围着沙发上的青衣男子嬉闹,酒水四洒,瓜果乱飞。男子脸颈满是唇印,笑意像是春水飘落花般荡漾着那些红痕,猛然间却像遭了口霜龙吐息,冰封千里春河。男子慌乱立起,顺手扯下边上少女的围胸在头脸处使劲擦拭。被露点的少女惊叫一声后竟不是抱胸后躲,反而冲过来从背后抱住男子,用两朵蓓蕾在其后背摩擦,撒娇道:“咋了嘛!”男子没有理会,向窗外喊道:“快来!不来拔毛!” …… “过来!” 临门山的光门前,暗纹公主命令着小松鼠。 小松鼠跳下羊背,在雪地里使劲打滚、挠雪、啃冰,好一会大概觉得身上的血水污秽都弄干净了,才跑过去顺着裙摆一溜烟来到公主肩头。小家伙在公主肩背之间来回溜达,显着机灵,卖弄着,讨好着。暗纹公主伸出食指点住它脑门,冲光门扬了下下巴,说道:“去,把这门吃了!” 小东西一脸无辜,这门怎么吃啊? “张嘴!” 暗纹公主伸手对着光门遥遥一拧,那门竟被拧成一根麻花,她抓过来就往小松鼠的嘴里塞去…… “吱唧唧——” 惨叫声回荡在莽莽雪原。 第一章 生崖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故去新来,生死循环。 没有经历过大破灭,方安并不太懂得老一辈人他们的那种悲伤。望着崖壁间迎风摇晃的几缕青草,他想,自己也许就如浅草,未曾见识山崖崩裂的沧桑,自没有那么深沉的创伤。 每天都充满欢喜,为何不欢喜?打他记事起,大破灭已过去数年,世界尽管残破,幸存下来的人却都积极求生,他没亲眼见过,但他听师傅讲述过,外面的人如何努力奋斗,在废墟之上建立起了十二座大城。尽管艰难,仍然充满希望。 至于方安,“艰难”两字也从未出现过在他的人生,如果每日凌晨四点要早起跟随师父练功能称得上是“艰难”的话,外面的人恐怕就是生活在地狱最底层了。 然而,大破灭依然与方安有割舍不去的关系,正如这个世界上现存的许多人一般,他是个孤儿,而正是大破灭让他成为一个孤儿。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许多孤儿将他们的双亲定义为“失踪”,这成了约定俗成的讲法,用来当做一层保鲜膜遮盖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又如何遮盖得住? 方安却确信他父亲真的只是失踪,而不是死亡,因为这是师傅欧文斯说的。欧文斯,神教大祭司,生崖最有权势的十五人之一。方安自小由欧文斯抚养教导长大,亦师亦父,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是骗子,他也会始终信任欧文斯。 收回视线,方安转身往崖下走去,今天,他要离开这片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崖壁,到残破的废墟世界去寻找亲生父亲,不论结果如何,这是他应该去做的事,这是一种心意,一种责任。 生崖,临近死海。在大破灭之前,三联神教的苦修士们便已在此处的崖壁上凿穴隐居,原本这片山崖并无名称,因经历大破灭而无一人身亡,教众感慨“神主好生”,名其为生崖。 神主好生?方安摇头哂笑,神主若是好生,为何全世界数十亿人类在数月间灭亡了九成九?虽然自小在宗教氛围中成长,但他似乎生来多疑善思,脑袋里存了“十万个为什么”,每多质疑,从不轻信。 方安爬下崖壁上的悬梯,缓步走下山坡,在神启碑门前止住脚步。 “喂!我是三位神主的虔诚信徒啊,让我上山!” 只见碑门前一名年轻男子正叫嚷着要往山上冲,却被四名守门弟子死死拦住。只是神教教众往往选择一位神主作为信仰寄托,哪有同时是“三位神主虔诚信徒”的说法?方安想到这,不由失笑,走上前去打量起这名男子,这一看,便又觉得好笑起来,于是开口道:“阁下是卡普拉里亚来的?” ”嗯?你怎知?“男子退后一步从守门弟子纠缠中挣脱出来,凝目去看方安。 守门弟子见是方安,纷纷躬身示意,随后退回原位,将”来客“交由方安处理。 ”你看我们穿着有何不同?“方安提示道。 男子看看自己,再看看方安,随后环顾守门众人,都是一袭白色长袍,并无甚不同。 方安见他不解,上前轻搓起他的袖口,说道:”果然是羊毛。我们穿的可都是苎麻白布,像你这种衣料,也就羊城卡普拉里亚独一家了。“ 男子眉头微皱,低声问道:”你们教里没有规定不能穿羊毛吧?“ 方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反问道:“你要到生崖做什么?” “当然是做苦修士啊!”男子扬起脖子一脸坚定地说。 方安扫了眼他脚下的皮靴,摇头道:“不像啊——” 男子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装作不经意地将脚往袍群下缩了缩,色厉内荏地说:“哪里不像!” “你不是第一个了。“方安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第一个?“ ”听说卡普拉里亚的男子风流成性,以繁衍人类文明为己任,之前有一名卡普拉里亚来客试图上山,就是打的山上十五名护火圣女的主意。你怕不是——同流吧?“方安板起脸来说道。 守门弟子闻言纷纷对该男子怒目而视,圣女都是处子,在教众心中是无比圣洁的存在,怎容得外人觊觎! ”啊——怎么可能!“男子勃然大怒,”我特·库里奥·佩思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方安拍打着他的肩膀安抚道。名字前冠以“特”字,那是羊城贵族独有的标签。一名贵族子弟,的确不会缺少女人,但生崖上的圣女,那是其它任何地方都不会有的,某些贵族子弟好的就是这口。 白龙鱼服,风流韵事,自古都是传唱不休的佳话。 “既然你这么虔诚——”方安顿了顿,好整以暇地说,“那就准许你加入神教好了!” 库里奥闻言一喜,双眼发亮,问道:“你能做得了主?” “你知道生崖修行的规矩吗?”方安反问道。 “知道!白袍,茹素——禁酒!”库里奥回答道,最后两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如下了什么狠心般。 ”没错。这些规矩是有的,不过作为新人,还有一条规矩不为外人所知,因为知道的都在生崖上了,那就是——初入神教者,在崖下修行满十年方能上崖。“ ”十年!“库里奥失声叫道,”那——那——那你们——还有大祭司、大卜官们平时生活在哪里?“ 方安见他提了生崖三神职之二,却偏偏不提圣女,真是欲盖弥彰,颇感好笑地回答道:“神职人员自然都在崖上。” “啊咧——那个,今天天气不错啊!”库里奥忽然抬头看起了天色,“这一带风景也真是绝妙——啊咧,这位兄台,你到哪里去啊?” 他倒是拿得起放得下。方安心中略为佩服库里奥处事淡然的贵族风范,曼声回答道:”雪城。“ ”雪城好啊!我真打算去见识一下那里的冰雪美人,走走走,同去,同去!“库里奥自来熟地转身搭上方安的肩头,带着他往山下走去,再不提什么上生崖之事。 方安任由他带着远离生崖,一路微笑,也不言语。 ”对了,你之前说我不是第一个,那之前来的是谁?“库里奥忽然想起前言,好奇问道。 ”胆大包天,勇气可嘉。你是第一个。“方安评价道。 库里奥止步张嘴指着他,好半晌才说出一句:”你诈我!“ ”尔虞我诈,不是世间常态吗?“方安回眸一笑,风轻云淡。 ”嘎——“ 山林间飞起数只林鸦,望生崖飞去。两人抬眼望时,只见天幕笼起,乌云忽聚,隐隐雷声轰鸣。 变天了! 第二章 龙战 “那是什么!” 库里奥惊声尖叫,只见云层之下一点苍白望生崖冲下,渐低渐大,逐渐露出真容。 看清之后,方安也是大惊,不敢置信地说道:”龙?“ ”好大的骨龙!亡灵邪教?不是覆灭了吗!”库里奥失神片刻,瞬间回复清醒,拉起方安就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快走!” 一拉之下并未拉动,方安挣开他的手,注目生崖。 生崖之上已是火光大盛,数团明火冲天而起,迎上突袭的骨龙。 “你想回去?不是吧,你入阶了吗?这骨龙如此威势,一看就是域级水准,使徒以下,连跟毛都碰不到啊——咦,不对,骨龙好像没有毛。” 方安不理会他的自说自话,没有离去,也没有回去,只是站在原地观望。 大破灭之后,横尸遍野,可谓亡灵的沃土,邪教异军突起,几乎席卷大半个世界,直欲将人间化为亡灵国度。人类奋起反抗,以光明圣教为首的“光明联盟”整合各方力量,激浊扬清,数年间便底定局势,并最终将邪教首脑剿杀在迷雾森林。 人间已是十余年不见亡灵踪迹,为何此时生崖之上会乍现骨龙? 照说冤有头债有主,亡灵邪教复苏也应该去圣城找光明圣教麻烦,为何要突袭生崖?柿子挑暖的捏? 方安思绪纷乱,空中战火纷扬。 骨龙幽绿鬼火遍体,口中喷吐不停,神教大祭司们依仗护山结界才勉强抵住它的攻击。骨龙虽然大战上风,但实际上陷入了消耗战,显得焦躁不已,在空中徘徊飞翔一会,便敛翅撞向生崖。 “它要拼命!为什么?”库里奥问道,然而没有人回答他。 方安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因为他看到祭司团前列赫然站着他的师父欧文斯,其它祭司都是足下生出红晃晃的火焰,借此处身半空,只有欧文斯遍身不见一丝火光,仿佛无所凭依。其实欧文斯也是足下生火,只是他修习的是“无明火诀”,无色无形,并不为肉眼所见,因此显得分外突出。 “嗡——” 骨龙撞在结界上激荡起巨大的震荡波,四下轰击,到处沙石飞扬、林木偃折,方安二人早已匍匐在地,却也被掀起翻了好几个滚,一身白袍霎时成灰袍。 “吼——”骨龙震荡喉间气流,发出一声狂风般的咆哮。 祭司们听得咆哮,却是齐齐回头往生崖上望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它说‘布’,布匹的布!”一名大卜官在崖上翻译道。 隔了老远,库里奥并不能听到大卜官的话语,方安却是听个一清二楚,因为他修习了一项稀有技能——感知术。 听到翻译,方安瞬间就明白了,师父私下曾经聊起过亡灵邪教,教徒自称死灵教,教中有四大圣物,分别为“枯骨言杖”、“死神镰刀”、“遮天布”和“灵珠”。光明联盟瓜分战利品时,枯骨言杖被诗城张利略所得,更名为“诗骨”;死神镰刀归于钢城,被回炉重铸,成了“半身钢棘甲”;灵珠被大主教安布罗斯改造成“圣源珠”,安放在圣城的圣塔之顶,成为圣城结界的核心;遮天布则成了三联神教的“火浣布”。圣城、诗城、钢城、崖山,无论哪方面,崖山都是最弱的,果然是柿子挑软的捏啊! 骨龙吼完一声,竟是止住攻势,滞空等候。祭司团当空合议,商讨对策,片刻便有了结果。欧文斯向前一步,肃然回答道:“不!” 问的是“布”,答的是“不”。不,自然是不还。 骨龙大怒,团身再撞!周身幽火凝聚于两端翅尖,竟然生生扎入结界,两线幽火狂涌而入,一线射向祭司团,一线直奔生崖而去。 众祭司齐齐运出火圈防御,火对火,无声无息,幽绿鬼火瞬间便突破火圈,扎到欧文斯身上。欧文斯身形一滞,继而直直往下坠去。 “不!”方安悲叫一声,爬起身就要往生崖冲去,再无之前淡然模样。 库里奥死死抱住他,喝骂道:“你去也没用!别让他们分心照顾你个弱鸡!” 那边另一线幽火轰在生崖上,顿时无数乱石飞坠,崖半洞口的教众闪避不迭,纷纷被砸落崖去。 “进洞进洞!”大卜官们一边救人,一边厉声高喊。 “孽畜!” 一道声音从崖顶的石洞中传出,随机一道明黄的火光激飚而出。神教十五位祭司,以三位燃火祭司为首,其中两位常年在外传教,只有一位常驻生崖。来人正是今年驻崖燃火祭司黎叔,之前他在洞中主持护山结界运作,此时被骨龙偷鸡取巧扎破两个洞,顿感颜面尽失,于是舍下结界中枢,径奔而出。 少了人主持的结界进入均衡防御状态,无法再集中应对,骨龙试探了几下,便硬生生突入进来。黎叔被一团火光笼罩,不见面目,但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周身明黄火光往右一斜,霎时在他右侧凝聚出一个火人,同本体分割开来。两团火光同时迎向骨龙! 骨龙挥翅截击,右翅被黎叔双掌抵住,双火互燎,纯粹硬拼;左翅将黎叔的火人分身拦腰截断,那火人却是一分即合,飞舞嘬食翅尖的幽绿鬼火,每嘬一口,火人本身的火光便黯淡一分,竟是两败俱伤的战法。 “打人!”黎叔忙于应对,却仍抽空指挥祭司团。 祭司团之前有两人前去抢救欧文斯,余下九人闻言齐齐往骨龙脊背上的那具”尸体“看去,顿时心领神会,催动火焰轰向“尸体”。 “吼——”骨龙被发现软肋,不甘心地怒吼一声,鼓动双翅往后退去。 “别让它跑了!”一名祭司见状大喜,率先冲上意欲缠斗。方冲出数米,顿感不对,回头看时,其余八人都凝身不动,侧过头去,一脸“别说你认识我们”的表情。 “你还想这个祸端多留一会啊!”黎叔怒喝道。 那名祭司讪然挠头,退回祭司团中。 骨龙挣出结界,腾空而去。不一会,天空乌云四散,重新恢复清朗。 “乌鸦真是聪明啊!”库里奥感慨道。之前变天时那群飞入生崖护山结界的林鸦,此时见局势复明,竟又结伴飞回山脚的树林。 库里奥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方安,问道:“你还要回去吗?” 方安尚未答话,只见生崖上一团火光往这边疾驰而来。火光在方安身前的空中定住,显出身形,正是之前抢救欧文斯的一名祭司。不等方安开口,祭司便说道:“欧文斯没事。你不用回崖,继续你的旅程。这是他的意思。” 说罢,不等方安回话,架起火光往生崖而回。 方安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看向库里奥,凝眉不解。 “你什么身份?”库里奥惊道,“还要一名大祭司专门跑腿给你传话。” 第三章 借宿 马塞达村,位于生崖同死海之间的一处岩石山顶,山周尽是二三百米高的悬崖,仅有两条蛇形小道可通。 夜间恶魔与妖兽横行,另有区域性寒潮和风暴肆虐,露宿荒郊无异于找死,因此方安同库里奥往这个山顶村落而来,期求避宿一宿。 “止步!”东侧蛇形道末端,石墙哨塔上有人高声喝止。 两人闻言驻足,库里奥高声回道:“行人过路,借宿一晚!” “滚!马塞达不收容外人!” 库里奥大怒,往前一步待要理论,随即止步。一根羽箭插入他身前的地面,尾羽兀自颤动。 库里奥咽口唾沫,温柔道:“人类互助是《废城公约》的基本精神啊。” “滚!” “嗨,我这暴脾气!”库里奥作势就要孤身攻城,迈出半步,回头去瞧方安,道,“你不拦着我?” 方安正蹲在地上专心地画圈圈,闻言抬头看向他,一脸无辜地问:“啊,什么?” “嗨——我说,我这边努力争取咱们借宿的权利,你这是干啥呢?” “哦,一会你就知道了。”方安继续埋头画圈。 库里奥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胸口燃烧的熊熊火焰,瞥了眼方安画的图案,这一瞥便再也挪不开,他瞠目张口,愕然道:“这……这是结界法阵?你还是个结界师?” 方安挠挠头,腼腆地笑道:“不是,就一个简单的火舞阵,表明身份用的。” “表明身份?”库里奥不解地问。 方安将画阵的黄杨木收回怀中,起个手势,双掌摁在阵图中心。 “轰!”平地乍起火光,明晃晃的火焰在直径米许的阵圈中狂放舞动。 库里奥看得呆了,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是干啥? “让让!”方安将他扯到一边,好让马塞达城墙上的人能看得更清楚。 无根之火,片刻即熄,只余空气中残存的丝丝暖意,仿佛西下的斜阳往这里多投入了一线光明。 “咿呀——” 库里奥霍然回首,只见马塞达城门缓缓打开,不多时一名甲士往这边奔来。 库里奥迅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嚷道:“是要单挑吗!” 甲士完全无视了他,冲到方安面前躬身道:“是三联神教的大士吗?怎么称呼?鄙人马塞达城卫队长大卫。之前不知大士驾临,多有冒犯,当面恕罪!” “不敢当不敢当。”方安连连摆手,“我叫方安,这位是我朋友羊城库里奥。我要往雪城办事,路过马塞达,天色已晚,想要借宿一晚。” “没问题没问题!”大卫拍着胸脯道,“请跟我来,我们村长和大祭司肯定想要见见你。” 二人随着大卫入村,库里奥冲着方安挤眉弄眼。 方安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马塞达和我教相处较近,又有共同大敌,因此算是盟友。刚才我用神教特有火舞阵表明身份,自然消除可能是外敌探子的嫌疑。” 库里奥恍然,接着问道:“大敌是——” “嘘——”方安做个噤声的手势。 库里奥懵然看向大卫,只见他狠狠地瞪着自己——敢情那个名词在马塞达是个忌讳,好比油锅里的火星。 时近傍晚,家家炊烟升起,倒是一派难得的安宁景象,不时也有好奇的小孩倚门张望这两个陌生的外来客。 村外一圈城墙,村内中心地带竟然另有一重石墙,而且显然比外墙还要高厚一些。 大卫在内墙门道外停住,对守卫说道:“跟两位大人通报一声,说有三联神教的贵客到了。” 守卫应声入内,大卫转身堆起笑容对方安说:“稍等片刻——话说,安大士要去雪城?刚好有位雪城贵族路过借宿在马塞达,见完两位大人,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也好结伴同行。这一路危险重重,多个照应多份安全保障。” 方安颔首微笑,称谢不已。 库里奥却是面露不悦——正常贵族出行必然前呼后拥,仆卫成群,二人加入他们,必然是从属地位,便有诸多的不自由。库里奥最烦的就是不自由,要不然同样作为一名贵族子弟,他也不会孤身游荡。 前去通报的守卫回转,方安便被领了进去,库里奥却被扔在原地。 不多时,方安出来,库里奥见他面色略显忧虑,询问道:“怎么?要赶我们出去?” “不是不是。”方安连连摆手,同时放缓脚步,同前面领路的大卫稍稍拉开距离,低声道,“马塞达的大祭司倒是没见我,村长的话里却是在试探能否和神教达成协防盟约。” “协防?”库里奥仔细品味着这个词背后的含义,“那就是说马塞达近期有遭遇侵袭的可能,而且还是存亡攸关的危机?不然怎会提出协防,将命门交于外人之手?” 方安忧心忡忡地点头叹息。 “难道是——”库里奥想到前言,不由大惊,“我们跑吧!” “哪那么倒霉,我们就住一个晚上,怎会那么巧就今晚遇到战争?《废城公约》颁行后,人类内战已近消弭。”方安宽慰道。 “那你那么担心做什么?”库里奥抚着胸口问道。 “我担心的是这个消息传达的信号,如果那边有对马塞达动手的可能,那么意味着他们已经不用顾忌在一边的神教了。也就是说,一旦马塞达失陷,唇亡齿寒,下一个目标就会是神教。” 言罢,两人陷入深思。 “到了!”领路的大卫回身向二人招手,催促他们快点上前,“这里就是我们马塞达待客的会馆,现在差不多被雪城费图家公子的人住满了,你们进去商量一下,挤出两个床位应该没问题的。” 大卫跟会馆接待员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向方安告退回去守城门了。 接待员同费图家管事的人沟通之后,领二人进入一处厢房,指着里边说道:“内有厨房,麦粉、玉米、白菜、腊肉都有放着,饿了自己动手。小心柴火,夜间可能会有人敲门来检查火堆是否熄灭,记得开门。” 方安点头应承,送走接待员后回身见库里奥已经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双脚翘起比天高。 “我饿了!”库里奥嚷道。 方安一愣,下意识说道:“那就做饭。” “好,你去做。我睡会。” “你不是饿吗?” “呼——”回答他的是一阵呼噜声。 方安摇头,羡慕这种沾床即睡的优良习惯,走向厨房操持起伙食。 煮好腊肉白菜面,顺便用灶火烤了四根玉米,正待端上餐桌,回头就看见库里奥已经端坐在桌旁,嗷嗷待哺。 “你不是睡了吗?”方安讶然。 库里奥砸吧砸吧嘴,说:“对食物的敏感性,是野外生存的第一法则!” 两人坐下唏哩呼噜一通乱吃,尽管味道一般,胜在能赶跑饥饿。 “有些不对劲!”库里奥忽然皱眉说道。 方安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海碗以及两根光秃秃的玉米棒,说:“哪里不对劲?你不是吃完了吗?” “不是。我是说那个劳什子费图家的人不对劲。” 方安放下碗筷,点头道:“你也察觉到了?” “不错!”库里奥一拍桌面,“居然没看见女仆!哪个贵族出行不带女仆的?” 方安扶额,说道:“原来你是说这么个不对劲。”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库里奥露出好奇的神色。 方安沉吟片刻,正色道:“高手太多!远远超出了一个家族该有的水平。” 库里奥闻言双眼放光,激动地说:“你不仅是结界师,还会感知术?宝贝啊,人才啊!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佩思科家族?入赘就行,我有几个妹妹长得还是挺祸水的!” 方安顾左右接低头吃面。 第四章 信函 死海殊气候,冬雨作春寒。 夜半无人,正是私语之时。库里奥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拍了一下方安,说道:“我知道你醒着,天气不错,要不我们来个夜探敌营?” “偷雨不偷雪,倒是好时节。不过对方高手众多,你堂堂公子哥,潜形匿迹的功夫可行?”方安坐起来将外袍反过来披上,那长袍外面纯白色,翻转来里面却是一色纯黑。 库里奥看到这一幕,发自内心地笑了,将外袍同样翻过来,竟同样成了一位黑衣人。 “小爷就没有不行的时候!”库里奥说着就要开门往外走,却被方安一把撴住。 方安翻个白眼,说道:“你别逗我!你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咱们两个生人插进来,恐怕早就被人盯住这边了。” “那怎么办?”库里奥倒是没经过这阵仗。 方安去到厨房间,将木柴用水浇湿,随后放进灶炉点燃,登时屋内白烟弥漫。 库里奥见状眼睛一亮,配合地去打开了后窗。 会馆巡夜防火的接待员见到白烟,立马就冲了过来,嚷道:“107的客人,107的客人!” “没事没事,我们烧点夜宵,柴有些湿而已。”库里奥回答道。 接待员长吁一口气,说道:“我们准备的可都是干柴!一定是你们不小心淌了水在上面,下回注意点!还以为着火了呢。” 屋内两人相视一笑,待他走远,借着浓烟便溜出窗外,往北边主楼而去。 会馆东西两侧厢房都是一层平房,只有北端朝南的主楼是两层,两人收敛身形绕到楼后,缘壁攀爬而上。 “呜呜呜——不要,求求你不要啊——” 两人刚在二楼北窗下挂定,就听得房内有女子的啼哭求饶声。 库里奥用嘴型无声地说道:“强抢民女?” 方安没有回复,面色却是森冷,透出心中强压的愤怒。 “嘿嘿嘿,小姑娘,还是个雏儿呐?你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接着传来,扒窗下的两人虽未目见,却也能想象出他那一副猥琐淫邪的样子。 “不要!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女子抵死抗争。 “呵呵。”男子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巴里亚·费图!我叔叔是雪城禁卫军副统领巴尔卡·费图,跺跺脚整个马塞达都要抖三抖!就算你们村长在这里,他敢得罪小爷我吗?” “小爷。”方安冲库里奥做个口型,眼神无限揶揄。 库里奥龇牙咧嘴,羞与屋内人同伍。 “呜呜呜,我的命好苦!我不要活了,你让我去死!”女子哀声哭喊。 “苦?哪里苦了!我们要一起做的可是快活得很的事呢,来嘛,不要害羞……”巴里亚得意地淫笑着。 听到这里,库里奥微微皱眉,低头若有所思,忽觉身边人影一动,侧首去看时只见方安已挟怒撞进屋去,他伸手想去阻止,却是晚了一步,只得随后跃入。 “什么人!”巴里亚厉喝一声。 “好狗胆!竟敢行此丑事!”方安义愤填膺地大喝道。 “你有毛病啊!”巴里亚气不打一处来,“来人!” 库里奥拍着额头,叹道:“这下不能善了啦!” “姑娘,你过来。今晚拼死我也定护你周全。”方安柔声对那呆愕当场的女子说道。 经他这么一喊,女子霎时醒过神来,却是一阵小碎步捣到巴里亚身后,怯生生地偷眼望着闯入的两人。 方安愕然,转头去看库里奥,寻求解释。 库里奥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他们是姘头,想来刚才只是在玩情趣节目。” 方安咽口唾沫,说道:“你们这些贵族真会玩!你不早说!” “我——谁知道你正义感这么爆棚,嗖一下就窜了进来。”库里奥无奈道,“我们就是来偷点路费的,有必要路见不平搞这么大吗?” 方安闻言微怔,随即会意,接口道:“那算了!一路上肥羊一定还会有的。” “够了!”被打搅好事的巴里亚忍无可忍,“你们当我这是什么地方?不论你们干什么来的,今晚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方安回头看了下窗外,只见底下人头攒动,想来楼房四周已被他们的人重重围住了,他与库里奥交换一个眼神,不退反进,朝着巴里亚冲了过去。 “我靠!当小爷是软柿子啊!”巴里亚一惊,发觉自己竟然忘了叫护卫进屋,叔叔家的护卫训练有素,没有明确命令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进屋!进屋——呃,别进来!” 房门刚被推开,又被关了回去,门口人影一闪而没,尽显高手风范。 巴里亚看着方安,只见方安被他随手劈出的一道闪电打翻在地,不敢置信地说了句:“这么弱?” 方安不敢置信地看向库里奥,腹诽道:“我那个眼神的意思明明是我吸收伤害,你乘机劫持巴里亚,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库里奥不敢置信地看向方安,不禁也跟了句:“这么弱?” 巴里亚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库里奥,说道:“挟持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库里奥将短剑架在女子颈侧,嘿然道:“人都是逼出来的。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见谅,见谅!” “放了她!要钱我给你们!”巴里亚沉声道。 库里奥微调了下脚步,带着女子退到方安身边,说道:“没想到啊,巴里亚公子还是个痴情种子呢。” 巴里亚皱眉不语,自打懂人事以来,他身边就没缺过女人,但这名马塞达女子却是与众不同,初见时,荆钗布裙难掩国色天姿,一颦一笑都是分外动人。巴里亚数次往返雪城、圣城之间,每次都宿住马塞达,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这个美人哄到手,一试方知她不仅容颜绝色,更是内媚天生,登时乐不思蜀,因此每每耽误了行程,也没少挨叔叔巴尔卡的训骂。 “这大概就是恋爱的感觉吧!”巴里亚心中默叹一声,深深为自己的爱情感动着,颇觉自己是情圣再世。 “这是个误会!”方安抚着胸口站起来,“其实我们只是求财,怪我没搞清楚状况,打扰了公子的雅兴。不过话说回来,公子想一想,若是你不在的时候,别的贵族子弟路过想要非礼这位美人,还不是要靠我们这样见义勇为的侠士搭把手才能保其周全吗?所以说,我等一片好意,只是用在了错误的时间,还望包涵呀!” 巴里亚被他这么一通信口开河说得一愣一愣的,怔怔道:“好像有点道理。” 库里奥悄悄冲方安竖个大拇指,一边慢慢退到窗口,说道:“我这就放了这位姑娘,还请巴里亚公子让下面的人散一散,让条路。” 巴里亚转了转脖子,清了清嗓子,冲外面喊道:“北窗外的,都散了!” “还有屋顶的。”方安提示道。 “还有屋顶的!”巴里亚重复一遍。 方安却是不急着退走,过去床头翻起了巴里亚的钱袋,数十枚金币,一把金镶玉短匕,还有一封信函。方安拿起信函,用余光偷眼去看巴里亚,只见他喉结滚了滚,脸上却是强作淡定。 方安放下信函,拔出短匕把玩起来,寒光熠熠,恒持照眼。 “好刀!”良久,方安赞叹道,依依不舍地将短匕放回钱袋。 “送你了!”巴里亚大度地说。他心想:“算你识趣,没有拆看信函,否则舍了美人也要将你们立毙当场!” “那就多谢了!”方安露出贪婪喜悦的模样,一把将黄金短匕揣入怀中,同时顺手抓了一把金币走。 “走!”方安朝库里奥喊一声,率先跃下窗口。 “把门打开。”库里奥并不急着走,却是吩咐起巴里亚来,“然后去床上躺着。” 巴里亚按他说得做了,躺床上抬眼看着他。 库里奥拦腰横抱起那女子,将她往门外一扔,那女子尖叫着便往外飞去。 “混蛋!”巴里亚一个鲤鱼打挺,纵身去救,以免她落下去摔残了容颜。 库里奥嘻笑一声,看了眼那只钱袋,纵身跃出了北窗,追随方安而去。 “公子,要追吗?”楼前院落内,护卫队长向抱着美女站在地上的巴里亚请示道。 “哼!”巴里亚冷笑一声,“用得着吗?别忘了今晚是什么日子!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可是,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刻钟。”护卫队长不甘心地说道,意思是三刻钟时间足够他们去抓回那两个小毛贼。 巴里亚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斥道:“愚蠢!你的人一追出去,整个马塞达的人都被惊动起来了,那不是打草惊蛇吗!” 第五章 警讯 库里奥赶到时,发现方安正拄着下巴沉思,愕然停步问道:“快跑啊!愣着干嘛?” 方安冲他身后扬了扬下巴,说道:“没有追兵,跑什么?” “咦?”库里奥回身去看,果然不见一个人影,讶然道,“为什么没人追?莫非是看我太帅了?” 方安翻个白眼,继续低头思索。 库里奥跺着方步靠近他,猛地一拍他肩膀,说道:“信函里面写着什么?” 方安不解地看着他,一脸无辜。 “少装蒜!你丫会感知术,那么近距离,还故意磨蹭那么久,显然都被你看光了。” 方安摇头失笑道:“被你发现了!只是里面用古希文写成,我倒只认识小半,所以在边回忆边猜信里讲的是什么。” 库里奥面色古怪地指指他,又反手指指自己,说道:“你猜我是哪里人?” “羊城啊。”方安下意识回答道,随即恍然大悟,羊城原名卡普拉里亚城,据传卡普拉里亚就是古希文“剑术”之意。古希文虽已基本失落,但作为羊城贵族,想必有其传承保留。 于是两人一齐蹲到路旁沙地上,一写一读。方安根据记忆默写出泰半,库里奥便已神色大变,起身将沙字踢乱,沉声道:“祸事了!” 方安抬头看看夜色,仿若未闻。 库里奥一脸“快问我什么祸事”的表情算是做给了瞎子看,只好自顾接道:“这是圣城教廷信理部给在马塞达的潜伏者们的信,要求他们于十二日十二时十二分配合巴里亚·费图在马塞达村中起事,响应圣骑士团攻城!” “今天是几日?”方安从容问道。 “十一日——不对,现在应该马上夜半到十二日了!” “还有半日!他们要正午突袭?”方安不解地问。 “不是!”库里奥跌足失色,“古希族计时由十二开始,到我们的正午十二时,他们是零时!他们的十二时就是现在,马上!” “圣城套路深,这信就算遭截被人破译,如若不懂其中窍门,只到正午做防备,恐怕被他们杀个措手不及!”方安感慨道,“学习了!” “学习你妹夫啊!快跑吧,我可不想被殃及池鱼。”库里奥嚷着拽起方安往城门而去,“走走走!” 方安反手撴住他,说道:“上山总共两条蛇形道,你要跳崖啊?距他们约定时间不到三刻钟,两条道口恐怕早就被堵了个严实。我适才观察天色,南北各有杀气冲霄,果然应在此事。” “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焦急?”库里奥奇道,随即睁大了双眼,“莫非你也是信理部的潜伏者?” 方安翻个白眼,拉起他往城中城而去。 “喂喂喂!你干什么?拿我祭旗?松开,松开!再不送松开我可动手了!”库里奥嚷叫着。 “去给村长报讯!” 经过通传,两人步入村长宅院,只见庭前细叶披离,果实掩映,竟种着株果树,上面缀着着半青不红的苹果。 “真是顽强的树!”库里奥感慨着,伸手摘了个稍显通红的,胡乱擦拭一下便往嘴里塞。 “坏人!偷果果!” 库里奥张嘴愕然,定睛去看,树坛另一侧站起一位稚嫩的小姑娘,六七岁,俏生生。 库里奥略显尴尬,过去蹲到愤怒的小姑娘身前,柔声道:“你怎么这么好看呀!” 小姑娘登时笑逐颜开,瞬间又板起脸,指着库里奥手里咬过一口的苹果,说:“坏人!” 库里奥将苹果塞到她手里,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说:“我咬了你家苹果一口,要不你也咬我一口,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小姑娘闻言大怒,将苹果往他脸上一砸,嚷道:“坏人!流氓!休想骗嘉纱亲你!爷爷,有坏人!” 库里奥捂着脸,束手无策。 方安过去一把抱起小嘉纱,顺便一脚踹翻蹲着的库里奥,说道:“嘉纱,我们去找你爷爷,让他把这个坏蛋抓起来!” 嘉纱猛然被陌生人抱起,正要惊慌,随即见方安这般言行,便给他指起路来,说:“那里那里!爷爷在那里!” “卖友求荣!”库里奥颤着手指指着方安的背影,随即站起来掸去身上尘土,自顾道,“咦,这个成语我有没有用对?”说罢,摇摇头追了上去。 方安听得身后脚步声,故意回头看一眼,加快脚步惊叫道:“哎呀,坏人追来了!快跑!” 小嘉纱回头看到库里奥果然快步赶来,吓得死死抱住方安的脖子,小脸紧紧贴在他胸口,在这个陌生人身上寻找到了安全感。 “没人性啊!”被当做大灰狼的库里奥痛心疾首道,“对一个六岁小姑娘用这么深的套路,禽兽!”全然不记得之前谁要骗小姑娘亲自己。 村长法塔看着前后脚走进来的两人,对着方安说道:“三联神教的大士,有何见教?” 库里奥上前一步,质疑道:“为什么你认为他是神教人员,而不是我?” 法塔抬了下眼皮,轻笑道:“三联神教艰苦朴素,没有你这等一脸贵气的教士。” “不对!”库里奥摇头晃脑地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任何组织如果只有一类人,那绝对是不会长久的。” 法塔闻言顿时脸色不大好看起来,因为马塞达就只有一类人——对原始赛神教无比虔诚的人。大破灭之后,散落世界各处的赛神教教徒灭亡殆尽,仅剩马塞达这一村三千多人。光明圣教对待异教向来严苛,对待势力弱小的异教更是每每欲除之而后快。大破灭之后数年,光明圣教的圣殿骑士团也曾远征马塞达,意欲一举荡平,但囿于地形险恶以及生崖三联神教的牵制,并未得逞。近日从圣城传来情报,光明圣教似乎又对马塞达村蠢蠢欲动,不由得法塔不忧心。他狠狠瞪视了库里奥一眼,祈祷着不要因这无知小子的话而一语成谶。 库里奥全然不觉,继续信口开河道:“如果一眼就能看出谁是神教教众,像我们这种神教情报人员如何外出潜伏?” 法塔冷哼一声,说道:“有哪个情报人员会自曝身份?” 库里奥仍要鬼扯,被方安一把撴到后边。方安抱着嘉纱走过去,正色道:“法塔村长,今夜有变!” 法塔接过嘉纱,瞪大了双眼,问道:“怎的?” 方安将信函情报一一道来,末了,说道:“信中提到潜伏者,马塞达村里竟然有圣城潜伏进来的暗子?” 法塔叹息一声,说道:“原本是没有,只是《废城公约》签订后,村民对圣城放松了警惕,一些外人借着货物贸易的名头便在村里扎下了点,即使我明令外来人员需要登记备案,仍有人贪图物利窝藏黑户。” “喂!时间不多了,你们还有空聊天?村长大人,赶紧下令戒严并开始大搜捕吧!”库里奥冲近前来焦急地嚷道,“小爷可不想让旅途终止于此啊!” 法塔面色沉重,摇头道:“这些日子我们外松内紧,一直处于战备状态,倒不用另外下令。至于大搜捕,恐怕来不及了,圣殿骑士团想必早已到山下,搜捕不过是逼他们提前动手而已。大祭司说,马塞达该有此劫,这是赛神对我们最后的考验。我们唯有,战!” “大祭司预言到了?”方安惊讶道。 “没错!” 却不是法塔回答的,声音来自东侧屋墙之后,东墙微微颤动,随即移开一间暗门来,一位白发苍黄,面目皲缩的老妇人从门后走出。 “这位是——您母亲?”库里奥问法塔。 “轰!”一团火焰在库里奥身上爆开,将他炸个外焦里嫩。 第六章 村长 库里奥焦头土脸的爬起来,那火来得猛烈,却并无实质伤害。然而,库里奥仍是被吓得不轻,想着这个老太婆出手毫无征兆,自己有万般手段也来不及施展。因此噤声立在一旁,作乖巧状。 大祭司转头对着小嘉纱呵斥道:“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干什么!” 嘉纱小手拽紧了法塔的衣襟,显然对大祭司害怕至极,怯怯回道:“我起来喝水,想着小树可能也渴了,就去给他浇水。”说完,委屈得泫然欲泣。 法塔一边轻拍嘉纱的后背哄着她,一边跟方安解释着嘉纱的身世。原来嘉纱的父亲(法塔的儿子)摩苏尔跟一个异族女子好上,生下嘉纱,而马塞达的传统是不允许同非赛神教徒通婚的,因此大祭司将坚决不改变信仰的异族女子逐出了马塞达。得知消息的摩苏尔离村去追,却不幸遭遇魔潮……院子里的果树是摩苏尔在嘉纱出世的那年栽下的,戏称每年卖果子的钱都攒来作为嘉纱将来的嫁妆。法塔告诉嘉纱,待她嫁人时,她爹娘就会回来为她祝福。 “跟外人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大祭司打断法塔的絮叨,怒目嗔道。 法塔嗫嚅不语,面色沉重。 大祭司怒极反笑,说道:“我知道,你定是觉着马塞达熬不过此劫,想让这两个外乡人带她离开。” “孩子毕竟还小。”法塔争辩道。 “她身上流着马塞达的血!”大祭司勃然大怒,声震屋顶,“就必须同马塞达共存亡!” 法塔颓然失语,老泪不禁纵横而下。 嘉纱懂事地替爷爷拭着泪水,说道:“嘉纱哪也不去!嘉纱要守着果树,等爸爸妈妈回来!” “好好好,好孩子!”大祭司欣慰地大笑,脸上皱纹抖动如縠,竟然崩裂开无数口子,顿时鲜血横溢,煞是可怖。 法塔慌忙将孩子放到床上,过去掺住她,拿手巾敷药为她止血,心疼地说:“你这是何苦!守护结界也不差你这点神力。” “你懂什么!”大祭司一把推开他,自个走到床边躺下,“结界每牢固一分,马塞达就可能少死一人!你去主持中枢,我歇会!” 法塔叹息一声,往暗室走去,临了,回头对方安说:“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若城破,你们也没活路。你们两个目标小,不易惊动对方,清理潜伏者的事就交给你们了!”话音刚落,暗室墙门轰然阖上。 方安同库里奥面面相觑,只是好心来报个警讯,怎的却要背口大锅出去? “真是无妄之灾!”库里奥顿足道。 方安上前一步,对大祭司说道:“事情我们可以尽力而为,但是为免同马塞达戍卫发生误会,还请大祭司赐下信物。” “拿去吧!”大祭司指着床头的一根拐杖说道。 库里奥闻言冲过去一把抓起拐杖,兴奋地检视起来,来回摩挲着,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祭司权杖?果然神奇,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灵能波动!大圣若凡,概莫如是啊!” 方安翻个白眼,说道:“这不就是一根普通的拐杖吗?” “你不懂!”库里奥握着拐杖试了数个姿势,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这等神器,必然有秘诀才能启动。大祭司,怎么用?” “这就是老身平日用的拐杖,马塞达胞民日常见惯了,你们带着自然就代表老身的意志。时间无多,去吧!”说罢,一阵热风裹起二人丢出门外,房门砰然闭上。 库里奥跌坐地上,嫌弃地将怀中拐杖丢给方安,自顾往外走去。方安摇头失笑,抓起拐杖跟了上去。 马塞达会馆外,一处民居的楼顶上,偃伏着三个人。 大卫借着月色看看手里的金币,再看看方安,不解道:“你给钱让我陪你在这里看什么?” “看他们如何作乱。”库里奥没好气地说道。 “作乱?你们不要信口开河。”大卫漠然不信,“村长说圣殿骑士团以追捕利维坦的名义往西而来,极可能对马塞达图谋不轨,我还要去安排巡夜,可没那么多空陪你们在这臆想。” “你说对了!”方安说道,“圣殿骑士团今夜就要攻城,外出巡夜的人你就不要派出去了,不然是平白牺牲兵力。” 大卫闻言大惊,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今夜攻城!” 方安将拐杖冲他晃了晃,说:“大祭司信物在此。雪城的人看来是要同骑士团里应外合。” “雪城不是向来恪守中立的吗?为何会同圣城勾结在一起!”大卫质问道。 库里奥轻嗤一声,说道:“政治无非利益,中立好处大自然中立,投靠圣城好处大自然就能投靠圣城。” 大卫茫然不解,一脸迷惘。 库里奥讥笑道:“少装!像你这般职务,雪城或其它地方的人借宿马塞达,定然给你输送了不少金币吧。马塞达的城卫队长都知道趋利,雪城拉肖恩还会不懂吗?” 大卫老脸涨红,说道:“他们送钱,那是正常交际!我定然不会为了钱财出卖马塞达利益!” 库里奥得理不饶人,继续说道:“你没有主观出卖马塞达,却也客观上出卖了马塞达。费图家所谓的仆从人员里隐藏了那么多高手进来,你们却一无所觉,还不是收了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导致的!” 两人话不投机,堪堪就要动起手来。方安慌忙示意二人悄声,注意潜伏,以免暴露。 大卫粗着气说道:“既然大祭司已经肯定你们的怀疑,那我立马带人围剿费图家的人!” “你傻啊!”库里奥逮着机会就开喷,“圣殿骑士团已到山下,马塞达兵马一动,两处敌人必然呼应动手,想剿灭他们也来不及了。现在唯有静观其变,等他们分散行动时,再找机会各个击破,尽量降低他们在内部造成的伤害。” “他们零时十二分动手,给村长点时间,让他好调度结界能量分配,配合城防和我们行动。”方安跟大卫解释道。 十二日零时整,会馆一带宁静祥和,但是屋顶三人已注意到无数道暗影源源不断地从会馆溜出,往马塞达各处散去。 见到这一幕的大卫才彻底相信方安二人的话,沉声道:“雪城,不,至少费图家果然投靠了圣城!我去布置城防和各处警备。”说罢,悄声下了房顶远去。 “唉——”库里奥想要留他,却又拉不下面子,转头对方安说道,“你这么弱,难道要我一个人杀进去?” “我弱吗?”方安笑道。 “弱得经不住一道闪电,你还要嘴硬?话说,你什么级别?中级重玄境?”库里奥问道。 人类异能分为二域三阶四境,由高到低分别为:圣域、准圣域(散域)、使徒阶、道里阶、三十阶、盘古境、三清境、重玄境、邓肯境。之所以名字显得五花八门,中西掺杂,是因为根据废城城主玄英的倡议,异能层级名称由首位突破到该层级的人来命名,如三清、重玄二境,都是由玄英本人首次达成并命名的。人类经历大破灭后才出现雨后春笋般的异能人士,短短二十余年,按照玄英当初设想的异能理论,已有九个层级,殊为不易。目前人类两大巅峰圣城大主教安布罗斯和蟹城大青衣被认为是最有希望突破到第十个层级的顶尖巨搫,已有不少人在猜测第十重异能会是什么名称,各城地下赌场也纷纷开出此类盘口,闲杂人等趋之若鹜。 闲话不多说,这厢方安略显尴尬,回答道:“邓肯境。” 库里奥闻言差点没从房顶摔滚下去,勉强稳住身形,咽口唾沫,艰难发声道:“废柴兄,那要你何用?” 第七章 开战 一般来说,若有完整的功法体系,又有名师指点,成年时普遍能达到三清境,天赋优良者突破到盘古境也并不少见。库里奥就已入三清境数年,又有绝技傍身,自信击败寻常盘古境不在话下,也有信心同三十阶高手掰掰手腕。方安自幼跟随三联神教大祭司欧文斯修炼,入境邓肯已是花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全因他天生灵台滞碍,灵能难以储入。若不是欧文斯坚持,恐怕他早已被逐下生崖。幸而欧文斯凭借异乎寻常的耐心,潜心研究,终于发现方安灵台空明倒反而适合修习感知洞察法术,并且另辟蹊径找到一条能让方安储纳灵能的方法,方安才算摘去“终身废柴”的头衔,升格为“废柴”。 只要有希望,未来就有无限可能。 方安听到库里奥喊出那个他打小听了无数遍的词汇,也不羞恼,只是淡然微笑。容忍,也是一种修行。 十二日零时十二分,马塞达各处火光遍起,圣城潜伏者同马塞达守卫展开缠斗厮杀,喊声震天。火光便是信号,马塞达南北山脚,登时各有澄亮的光明照彻天际。 “向前进,向前进! 圣城的责任重 大破灭的创痛深 主的考验在心中 圣殿骑士唯有向前进! 向前进,向前进! 鲜艳的异教终成土烬 骑士的长枪锷染血迹 圣城的责任重 圣火遍燃我身 圣光号召我辈奉献 义无反顾向前进 ……” 战歌嘹亮,圣殿骑士团兵临城下! 会馆里费图家的人爆发出一阵欢呼,霎时灯火通明。 库里奥抖擞精神,紧握刺剑,说道:“擒贼先擒王!你确定费图家那小子还在会馆里?” 方安郑重点头,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们没在会馆放火,就是最好的证明。何况我的精神始终锁定着巴里亚·费图,他仍在二楼!” “废柴兄,你且看我大杀四方!”库里奥发一声喊,往会馆杀去。 费图家剩下的仆从护卫纷纷拔出刀剑阻截,巴里亚在楼上听得响动,探头来看,见是库里奥,怒骂道:“无耻小贼,还敢来找死!给我剁了他!” 库里奥挽剑疾舞,剑尖在空中虚点,每点一下,剑尖便生出一朵桃花,温婉莹润,媚人心神。 “桃花剑岬!”巴里亚失声叫道,抬手就是一道闪电劈了过去。 库里奥闪身躲过,继续杀伤费图家护卫。 巴里亚见状却是镇定了下来,哈哈大笑道:“不敢接招?原来只是个三清境的毛头小子,拉里、南斯,去宰了他!” 两个盘古境护卫应声从楼上跃下,直扑库里奥。 两人伸手在空中虚拧,凭空拧出一根电火滋啦的长枪来,枪出如毒龙,合噬库里奥。 库里奥运剑驾驭桃花格挡住一杆电枪,正待腾挪躲避另一杆,却见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挡住了那杆枪。 “滋——” 一阵衣料的焦味扑鼻而来,库里奥击出两朵桃花暂退拉里、南斯,从身后扶住方安,哽咽道:“废柴兄,你为何如此冲动!这两个家伙我能收拾得了啊——没想到你对我一见如故,情深至此,令我,令我——” 方安握住扎在身上的电枪,翻个白眼,使力将枪继续往身上扎入。 “滋滋滋——”电枪炸散,化作电光在方安身上四处游走,将衣袍烧灼殆尽。 场间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几近赤裸的方安,心思复杂。费图家众人见他硬吃盘古境高手的技能,以为这至少是位道里阶的大能,不由得心惊胆战。 库里奥却是多了解一些方安的根底,愣了半晌,声音干涩地问道:“异能——免疫?” 方安回眸一笑,打个饱嗝,说道:“有点补。” 库里奥似懂非懂,无暇多想,干脆一拍他肩膀,说:“肉盾兄,你来守,我来攻!” 两人协力往主楼杀去,拉里、南斯相视一眼,虽有疑惧,但职责在身,只得硬着头皮挺枪再战。 拉里的第三杆枪扎到方安身上后,方安已是达到饱和,再无力引导外来异能去冲击灵台壁,只觉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库里奥刚突入主楼大门,就见“盾墙”落在了身后,只得退回守护方安,埋怨道:“废柴兄,你就不能坚挺些吗!就差临门一脚啊。” 方安无奈苦笑,这是他第一场实战,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会是多少。 这边拉里似乎也无力再凝聚电枪,抢过身旁一名护卫手中的电殛刀便扑了上去,另一边南斯也是冲上来高声喊“杀!” “得罪!”情急之下,库里奥弃剑!附身抓住方安脚踝,抡起,以人为剑,劈向南斯。 “喂!我不行了。”方安急切叫喊,他不是真的异能免疫,到达极限的情况下,异能攻击会对他的身体造成真实伤害,“会死的!” “别怕!”库里奥喊道。 方安一时无语,心想:“你倒是不怕,死的可是我啊。”正想着,腿脚一凉,一股剑气直冲顶门,他头顶霎时绽放出一朵人头大的桃花,如冠如盖,花蕊处白光闪耀,丝丝电光游走不定——库里奥把滞留他体内的电系异能都给逼了出来! 方安大喜,急忙运转功法,合掌夹住南斯刺来的电枪,就轻驾熟,挪移乾坤。 大桃花去势汹汹,击退拉里。库里奥得以趁势突入主楼,抬头一看,不由大惊,楼梯口齐刷刷站定四个大汉。从他们和拉里、南斯相同的服饰来看,显然是同个级别—— 四个盘古境! 巴里亚·费图站在楼道上,俯视二人,得意地笑道:“我就怕出去的人太多吓跑你俩,这就叫请君入瓮!” 拉里、南斯带着众护卫守住门口,目露凶光地望着二人,拉里更是双手一攒,拧出一根比之前更粗的电枪来,转动两下脖颈,狞笑着指向方安。 方安让库里奥将他放下,站定厅堂,微笑着,高高举起大祭司赐予的乌木拐杖,朗声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话音刚落,异变突生! 第八章 受擒 “扑哧!” 楼梯口四个盘古境中的两个同时将兵刃插入了身旁另外两人的身体,血溅楼梯,两具尸体被推倒在一旁。 “怎么回事?”库里奥大惊,向方安寻求答案。 方安灿然一笑,说道:“大祭司把拐杖给我们时,提到了‘胞民’两字,而不是常用的‘村民’。胞者,腹中胎也,善藏伏。所以我想既然别人在马塞达安排有潜伏者,马塞达想来也有安排卧底在费图家的商队里。” “这你也能解读出来?”库里奥满怀钦佩。 “我也是瞎猜的。这不是情况危急,被逼无奈嘛!”方安谦虚地说。 然而情况有些不对,巴里亚等人眼睁睁看着“卧底”发难,却笑意盈盈,并无扑杀举动。同时,两名“卧底”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冷眼望着库里奥和方安。 “哈哈哈哈!”巴里亚大笑道,“我实在演不下去了!本来还打算表演一下惊骇莫名、惊恐万分的情境的,哎——听说你们找马塞达的卧底?喏,地上躺着的两个就是!” 方安和库里奥相顾失色,原来巴里亚·费图早就识破了马塞达的安排,在鬼蜮伎俩方面,小村落果然玩不过大城市来的家族。巴里亚一直等到现在才动手,想来是为了麻痹马塞达的大祭司和村长,让他们以为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马塞达南城门,战火如荼。 因为蛇形道十分狭窄,宽处不过并行五六骑,狭处仅能容两骑,圣殿骑士团如一条长蛇般蜿蜒推进,到达城墙前稍开阔处进行集结。马塞达的防护结界已然张开,投石、弩炮不断轰击着骑士团前进的路线,对他们造成极大阻碍。 骑士团队列后方顶空,一名灰袍白领老者凌空负手而立,足下踏着两块交错成“十”字的粗制木板,老者两侧的木板上分别站立着一名白袍辅祭和一名银甲将领。 白袍辅祭爱德看到不时有被城防武器击伤的圣殿骑士退下来,转向银甲将领说道:“香巴拉伯爵,不如你我前去挡一挡那些炮石?” 圣殿骑士团由十二个分团组成,每个分团由一名团长领导,骑士团首领称为大团长或总团长,在光明圣教内直接向大主教安布罗斯负责。大团长七年一届,不得连任,退任大团长号为“宗师”,进入枢机团,辅助五大枢机主教处理枢机团事务。休·香巴拉是前任大团长,现在枢机主教法布尼乌斯手下任事。 休·香巴拉目不转睛地盯着马塞达的结界,声音森冷地回道:“不流血,无以成骑士!” 爱德嘿然一笑,不再多语。他知道休·香巴拉此刻内心想必十分复杂,因为香巴拉任大团长期间,曾奉命攻打过马塞达,结果嘛——不言而喻,否则何来今日之役。 “马塞达的结界是谁给布置的?”灰袍的法布尼乌斯出声问道。 香巴拉转身微躬,回答道:“是三联异教帮马塞达安置的。” “那倒是有点麻烦。”法布尼乌斯颔首说道。 爱德谄笑道:“此次大人出手,马塞达必定覆灭!” 法布尼乌斯抬眼望天,漠然道:“我不会出手。” “啊?”爱德扶住下巴,以免坠地,满腹疑惑,不敢贸然发问。 “我的对手还没来。”法布尼乌斯补充道。 爱德一脸迷惘,香巴拉若有所思。 马塞达会馆,库里奥和方安力竭遭擒,被摁趴在地上。 拉里向巴里亚请示道:“公子,杀了他们吗?” “不不不!”巴里亚摇摇手指,走到两人近前,喝道,“报上名来。” 库里奥扬头叫道:“特·库里奥·佩思科。旁边这位是特·伽图·波尔基!我们要求依据《废城公约》享受正当贵族战俘权利!” “特·伽图·波尔基。”方安在心中默念一遍,记住了这个名字,他知道库里奥给他安这个假名的用意——作为不值钱的平民俘虏,被杀是寻常事;而作为贵族就不一样了,一来有家族会为被俘成员支付赎金,二来杀害一名贵族等同于向一个大城宣战。 巴里亚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说道:“啧啧啧!桃花剑岬佩思科家族和羊城监察官世家波尔基,一次击败羊城两大家族,说出去于我费图家也是大有面子的事。我说你们两位公子哥这是白龙鱼服跑这荒郊野地来体验人生了?既然你们好这口,我就顺便让你们体验一下俘虏生涯,这等阅历一般贵族子弟可是享受不到的啊!” 巴里亚没有按照常规流程让他们出示家族信物,因为之前库里奥一手桃花剑就是他身份最好的证明。 巴里亚搓着手,享受着胜利的喜悦,越看两人越开心,禁不住抬脚就往库里奥脸上踩去,有俘不虐,总感觉少点什么滋味。 库里奥被踩得亲吻地板,却发出一阵大笑,说道:“哈哈哈哈,好好好!我在家时也经常跟我们家狗这样玩,让它用狗腿替小爷按摩脸肉。舒服,舒服!” 巴里亚闻言神色一冷,脚下加力,压得库里奥的脸和地板发出“吱伊吱伊”的声响。 “痛快,痛快!好狗,给力!”库里奥兀自高喊。 “住手!”方安看不过去,出声阻止道。 巴里亚摊开双手,满怀歉意地说:“呀,不好意思,我没用手呀。” “放开他,我告诉你个秘密。”方安说道。 “哦?”巴里亚抬起踩住库里奥的那只脚,单脚转身,将抬起的脚落在方安脸上,说道,“说来听听。” “其实我不叫特·伽图·波尔基。”方安道出实情。 库里奥瞳孔一缩,神色微变,生怕方安想不开作死,急忙抢着叫道:“哈哈哈,对对对,他不是伽图,其实他叫巴尔卡·费图!我也不是库里奥,我是你亲爹!” 巴尔卡正是巴里亚的亲叔父,雪城禁卫军副统领。 “你这个忤逆子!快放开你爹和你叔父!”库里奥继续叫嚷着。 “将他们拽起来!”巴里亚怒喝一声。 拉里和南斯慌忙过去将两人拽起站定,静候巴里亚的雷霆震怒。 巴里亚怒极反笑,认真打量起方安,伸手摸了摸他身上残留衣物的质地,面带狰狞,冷声道:“看你面黄肌瘦的样子,还真不像是名贵族。家族信物拿出来!拿不出来我现在就碎了你!” 说完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一时想不出来,只得瞪大双眼狠狠地盯住方安。 这边库里奥大惊失色,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方安神色淡定,微笑道:“在我腰带里。” 巴里亚伸手去解方安的腰带,忽然感觉怪怪的,于是收手冲南斯喝道:“你来!” 南斯奉命解开方安的麻布腰带,猛抖数下,又伸手寸寸捋过,很快取出包裹其中的一件物什,举到眼前一看—— “哐哐哐哐哐——”主楼厅堂内外费图家的护卫忽然跪倒一片。 南斯面部惊恐得抽搐颤动,双手不住地抖动,几乎拿不住那东西,膝下一软,跟着也跪了下去,却将那东西高高捧过头顶。 “这不是真的!”巴里亚嘶吼一声,“蹭蹭蹭”急退三步,又冲上前去一把抢过那件东西,转头满脸惊骇地看着方安,“你,你,你——你是谁!” 第九章 身份 夜色撩人,方安和巴里亚各自心中翻腾不休。 他们回忆起的是同一件事——十二年前的雪城“艾维基斯流血夜”。 十二年前蟹背原封印之战,雪城城主“星芒”卡尔津·艾维基斯阵亡,其子拉肖恩·艾维基斯临阵继任,当即脱战撤回雪城为卡尔津举办丧礼。守灵夜凌晨,拉肖恩召集禁卫军围住灵堂,声称“大胡子”博奇·艾维基斯、“雪狐”西蒙·艾维基斯和“白熊”彼得罗夫·艾维基斯是害死卡尔津的罪魁祸首,将三位叔伯及四位成年堂兄弟屠戮当场。此夜过后,艾维基斯家族仅剩拉肖恩一名成年男性,曾经人才济济的艾维基斯家族蒙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阴影,再无力同蟹城争夺蟹背原主导权。 方安望着巴里亚手中寸许长的白色电矢枪,这件由电晶塑成的小物什就是艾维基斯家族的信物,只有修炼艾维基斯家族功法并入阶的人才能将电晶凝塑成这般形态并长期保存。 “我叫方安,按照雪城传统,我的全名应该是弗利安·方·艾维基斯。”方安正色道。 “扑通!”巴里亚不得不跪,他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艾维基斯家族之所以能在大破灭之后建立并统治雪城,完全是因为一个入赘艾维基斯家族的华族男人向他们传授了异能功法并预言了大破灭,使得艾维基斯家族储备了足够的人、财、物以制霸一方。那个男人叫做方锐,大破灭前便已失踪,但他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做方昂,全名弗利昂·方·艾维基斯,十二年前流血夜,与另外两名艾维基斯家族男童因为未成年而得以幸存,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另两名男童被放逐到其它城市,方昂却始终留在雪城,现已被城主拉肖恩安排进入雪城参谋司任职;另一个出生时就被神秘人士接走的儿子,就是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拉肖恩·艾维基斯虽然自己杀起艾维基斯家的人来毫不手软,却决不允许手下人对艾维基斯家的人不敬,或许是为了粉饰屠戮亲族、薄情寡性的恶名,拉肖恩处罚起对艾维基斯家族不敬的人来,往往分外严酷。在方昂初入参谋司时,曾有一名贵族出身的参谋揣测上意,以为按拉肖恩的过往作为,定然不待见方昂,便刻意于人前诋辱方昂,以期取媚于上。结果却是拉肖恩雷霆震怒,将那名参谋和他的家族就此从人间抹去。 巴里亚此次名为通商,实则是接受拉肖恩密令出使圣城,商议易帜事宜。“商队”明里暗里遍是城主府的耳目,因此他此刻不跪不行,若是被城主殿下知晓自己见艾维基斯家族信物而不敬,那结局真是不敢想象,恐怕叔父巴尔卡不仅保不住自己,还要受到牵累。 “咚咚咚!” 一片肃静之中,一人从二楼缓缓踱下楼道,轻摇纸扇,面带冷笑。这人来到巴里亚身边,一把将他掺起,斜眼看着他说:“费图公子,见信物跪过就是了,何必一直跪着?” 巴里亚面如土色,惊惶未定地看着来人,下来这人是“商队”副领队高声,实则是城主府派来辅助他进行易帜谈判的参谋。照说城主府的人不是更应该敬畏艾维基斯家族子弟吗?为何高声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高声合上纸扇,反手敲了敲颈侧,顺带舒展了下身体,一副刚睡醒的姿态,曼声道:“费图公子,你忘了咱们雪城的宪章了吗?” “宪章?”巴里亚皱眉思索,不解其意。 “城主继承条款。”高声提示道。 巴里亚略微思考,眼中重新焕发光彩,激动地指着高声说:“你是说——” “只有年满二十周岁,在雪城生活十五年以上的人类方能担任雪城城主职务。”高声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方昂符合条件,因此是名义上的雪城第一顺位继承人,城主自然不允许任何人对其不敬。至于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身份且有待进一步确认的方安,如果影响了我们向圣城投诚的要事,我们被迫做出些紧急应对,想必城主殿下也不会怪罪。” 巴里亚闻言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随即将脸一板,朝跪倒的众人喝道:“还不起来!当务之急是执行城主密令和圣城枢机喻令,先将这两人绑起来!” 众人陆续起身,却是犹豫着谁也不敢上去捆绑方安,显然心存疑惧。 “拉里,南斯!”巴里亚见状大为不悦,直接点名。 拉里、南斯闻令,都争着冲过去绑库里奥,却将方安晾在一边。 “拉里——”巴里亚拖长了尾音高喊道。 拉里挤出一副难看的笑容,僵硬地走到方安身边,涩声道:“这位——公子,请配合一下。” 方安见事不可为,将视线转向库里奥,微微一笑,随后将双手向后伸去,任由拉里进行捆绑。他原本就不指望靠一个尴尬的身份逃离此处,只要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虐俘,他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 “走吧!该我们出手了。”高声说完,往屋外走去。 巴里亚吩咐将两名俘虏带上,率领会馆剩余人马倾巢而出,跟随高声直奔马塞达内城。 高声、巴里亚一行并不同各处守卫纠缠,一路且战且行,直接冲到内城城墙下。高声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明亮光珠,往自个额上一拍,那光珠便晕散成一层光膜包裹住他的身体。高声用眼神向巴里亚稍作示意,便转身撞入内城城墙,穿墙而去,就此消失不见! “咫尺光年!真是奢侈!”见到这一幕的库里奥啧啧称奇。 方安好奇地向库里奥投去疑问的眼神,马塞达张开的防护结界共三重,分别位于内外两重城墙和村长住宅的屋墙处,刚才高声凭借那层薄薄的光膜,居然一举穿过城墙的物理阻隔和结界的能量阻隔,颇为神奇,是他未所闻见的。 库里奥乐于答疑解惑,解释道:“是安布罗斯结合光系异能和空间异能制作的法器,虽说是一次性消耗品,却是居家旅行、杀人逃命的必备良器!只此两家,别无分号。一颗那么不起眼的小珠子若是拿到各城拍卖行,那都是倾城之价,不知多少人要抢破头。” “两家?”方安问道。 “原本是圣城独一家的,但大青衣在暮荒之战糅合风系、暗黑、空间三系异能制作出了类似的玩意,震惊天下。那家伙也着实惫懒,人家的叫咫尺光年,他那个干脆就叫做咫尺天涯。”库里奥娓娓道来。 巴里亚一边指挥手下攻打内城城墙,以分散马塞达守卫注意,为高声突入中枢创造更好的机会,一边也侧耳倾听两名俘虏交谈,以期获取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听库里奥说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喃喃自语道:“库里奥·佩思科,佩思科……” “哎——你看那是什么!”库里奥抬头望天,失声叫喊。 “不要转移话题!”巴里亚眼睛一亮,想通其中关节,操刀架在了库里奥的脖子上,一边喝令拉里、南斯抓住库里奥的双手。 他将刀刃死死压在库里奥颈侧动脉上,狞笑道:“佩思科!法楼·佩思科是你什么人!亲老子还是叔伯什么的?” 库里奥叹息一声,后悔自己说漏了嘴,怏然道:“你爷爷!” “哈哈哈哈!果然你是老子!”巴里亚喜不自禁,放声大笑。 “咦,你也承认你爷爷是我老子啊?”库里奥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要转移话题!法楼参加了暮荒之战,蒙大青衣赠送了一颗咫尺天涯,在你身上吧!我说你这么点三脚猫功夫怎么敢孤身跑这么远呢,原来是仗着有这么件好东西!交出来!”巴里亚厉喝道。 “哎——你们看那是什么!”方安忽然大喊一声。 “闭嘴!不要转移话题!”巴里亚转头冲他怒喝一声,视线转动间余光瞥见天上光景,不由一愣,呆滞当场! 第十章 灵珠 方安开始忏悔,方才听到库里奥身上有“咫尺天涯”时,心中竟然下意识地起了贪念!自己以微末实力行走荒区,确实需要这样一件保命法器,但贪念就是贪念,何况贪图的是关乎一位朋友身家性命的宝物! 方安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大嘴巴,然而目下出师未捷身先俘,双手被捆,行动不得,竟是流下了急悔的泪水。 他又想起自己曾对生崖上的那些个圣女生起过欲望的悸动,也曾在夜深人静时,放纵邪念,意淫那些白袍下圣洁的胴体。 不仅对生崖上的女性,对于生崖上的年轻男子——倒是没有什么邪念,只是平日里过于孤傲,总不把那些同侪放在眼里,未曾真诚亲切地交往,想来也是傲慢的罪过。 又想抽自己数下,忽然感到手上一松,捆绑的绳索寸寸消散,他想要抬头,却发现全然无法动弹。 方安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便感觉如果置身锻炉,周身每个细胞都被高温灼烧着! “别抵抗,是圣源珠!” 耳畔乍然听得库里奥的喊声,方安豁然明了,是圣源珠! 此刻马塞达上方的夜空中,法布尼乌斯的辅祭爱德和宗师香巴拉凌空夹立,犹如一对羽翼,合手拱奉着一枚头颅大小的圆石。马塞达的结界不知何时已然退散,应该是突入中枢的高声得了手,纵不是灭杀村长和大祭司,至少也是干扰到了他们。那圆石犹如聚日放千光,绽放出无限光明,马塞达城墙之内,每一个人都被一道光线锁住,无法动弹。 圣源珠,原死灵教圣物,经圣城大主教安布罗斯改造后,成为光明圣教的无上圣物,被安置在圣塔之顶,成为圣城结界的核心圣器。 方安听师傅欧文斯介绍过圣源珠的威能,除了安布罗斯可以将它转化为第二使徒进行操控外,还可以授予他人使用,就如现在的情形。圣源珠照射之下,不分敌我,全都无法动弹,须得专注高唱“赞美至圣”的圣颂,任圣光灌注全身,如若抵抗,就将全身遭圣光灼伤。欧文斯提到,圣源珠本就不是光明圣教的传承圣物,因此也没有一定要求被照射者虔诚信仰“至圣”,只是让意识暂时与圣源同质,接受洗礼就可免于灼烧之苦,只是被灌注的人会受到圣源珠的操控,生死握于人手。 场间众人或跪或坐,全都眉目深锁,高声颂唱“赞美至圣”之声,一道道光线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们的身体。而城墙上,以及方安目光所及之外,所有马塞达村民都是赛神的坚定信徒,他们并不愿意接受圣光,哪怕只是暂时的妥协,对他们来说,也是对赛神的亵渎和彻底的背叛,因此他们全都奋力站定,运转异能对抗圣源珠的光芒。 圣光仿若无穷无尽,功力低微的马塞达村民抗争不了数息,便周身燃起明火,瞬间烧成一摊焦黑的枯骨。惨叫声不绝于耳,周围的马塞达村民见状却并未有丝毫动摇,他们脸上被烧灼的痛苦和欣慰地笑容不断交替闪现,痛嘶与狂笑奏起似癫似狂的交响乐。 方安闭目不忍再看,心中异常沉痛,一名马塞达城卫从墙头跌落,仿若流星砸入他身边的泥土中,他强制收敛心身,低声念起:“赞美你,雅威,赞美你!” 方安带着一丝愤恨地叫出光明圣教圣主的名讳,不计后果,但也放开了身体,任由圣光进入。 在他吟念的时候,圣光涌入他的身体,不断冲击他那坚韧难通的灵台壁,试图进入并控制他身体的整体异能运行,然而方安天赋异禀——阻碍他修行的废柴属性,此刻也成了阻碍圣源珠控制他的一道门槛。 圣源珠原本被死灵教称为灵珠,似乎具有灵性,受到方安处异常情况的干扰,竟放射出一道廊柱粗细的圣光罩向方安。 方安听得耳中“嗡嗡”作响,被体内的圣光震荡得简直像要爆炸开来,感觉腑脏和血管全都已寸寸碎裂,痛不欲生!三联神教的苦修训练也有忍受痛苦的项目,但是此刻的这种痛苦,仿佛是他过去所经历的痛苦叠加在一起,再乘以数倍!想要放声痛呼,却发现意识已经无法控制身体的任何一个细胞,不要说震动声带,就连翕张肺叶进行呼吸都做不到了!他的脸庞涨得通红,就快要溺毙在那道粗大的圣光柱中。 圣源珠加倍的投射并未能够如愿夺取方安身体的控制权,而又未受到异质异能的反抗,它的光线从来只有攻击或控制两个选项,如今突然出现第三个选项,程序矛盾的情况下,圣源珠作出了强行控制的尝试。 方安感觉被一双无形大手猛然一撴,体内的圣光像一张巨大的胶布紧紧贴在他的灵台壁上,圣光往圣源珠处回溯,带起他的身体往空中冉冉升起,仿佛时至凌晨,旭日东升。 爱德和香巴拉正通过圣源珠铺开神识,控制进入马塞达村的圣殿骑士屠戮那些仍在抗拒圣光的村民,忽然察觉到了方安这边的异状,急忙分神试图去控制方安,将他摔下,却发现圣源珠隔绝了他们对这一目标的指令。两人相视大惊,一时不知所措,只得静观其变。 方安渐渐被拽到与圣源珠平行的高度,停止在其前方不远处,同爱德和香巴拉成鼎立之势。 “嗡!”圣源珠所有的光芒似乎往内一缩,再爆出十数道光矢射向方安,光矢在他体表一闪而没,直击他体内的灵台壁。 方安感知到那些光矢犹如一根根稻草扎在牛皮上,全然无损于他的灵台坚壁,不由得陷入了对自我深深的怀疑:一件圣物的精神攻击全然无效,莫非是哪位大能在自己的灵台壁上设置了什么封印? 圣源珠感应到光矢失效,似乎恼羞成怒,乍然喷薄出一股有若实质的光浆将方安的灵台壁重重裹起,有如在他原本就不通透的灵台外围又加了一重光茧。进不去就从外面把门锁上,圣源珠充满恶趣味的措施完成后,倏然撤回投注方安身上的全部光线,任由他直直摔落地面。 爱德和香巴拉见状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并不知晓其中变故,只当圣源珠延迟执行了他们的指令。 方安全身一轻,仿佛由水中一下子冒出水面,大口急切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只呼吸了一口,他就发现了自己正在下坠的状况,恍然大惊! 从空中俯冲而下,眼看就要砸入村长家边上的窝棚,忽然一道人影从村长家中冲天而起,犹如一枚炮弹般将方安顶得再次高飞。 “呕——”被顶着了肺和胃的方安发出一声干呕,紧紧抱住了来人。 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法塔和他怀里的小嘉纱。 第十一章 使徒 法塔老泪当空洒落,犹如点点雨滴,竟被圣光映出些彩虹般的光芒。 高声潜入并挟持了小嘉纱,大祭司不顾嘉纱生死,决意不妥协,法塔却心中不忍,选择放弃中枢换回嘉纱。两人正待攻击高声夺回中枢,重启结界,忽被圣光洞穿屋顶锁住身形。大祭司不用说,法塔自然也是极力同圣光抗争,一把老骨头了,回归赛神的怀抱未尝不是一件可喜之事。只是当他看见小嘉纱运起她那尚未入境的一点点功力去抵挡圣光,被烧灼得哇哇大哭时,心下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被刺痛,他吟唱起了“赞美至圣”! 法塔不敢去看大祭司,他知道她的眼神里一定写满了两个字:“叛徒!” “嘉纱,跟我念——赞美至圣!” 心神一分,圣光瞬间便灼伤了他的双肩,烙出两个硬币大的疤痕,已放开身体任圣光鱼肉的法塔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期盼着嘉纱能听自己的话。 “不准念!”大祭司断然喝道。 小嘉纱眨巴着泪水涟涟的双目,委屈地噘着嘴努力结着手印运转异能,所幸她的实力过于低微,圣源珠在她身上投射的光线几乎细不可见,她竟然还能勉强行动。 法塔见状,计上心来,喊道:“嘉纱,把小鸡杖拿来!”喊完,不免又受一阵烧灼之苦。 小鸡杖,实则是马塞达的神器祭司权杖,因为杖首雕刻有一只红髓石凤凰,被小嘉纱调皮地叫做“小鸡杖”,为此没少挨大祭司的骂。 “拿来给我!”面部血流如注的大祭司吼道。 小嘉纱勉力爬行,圣光在她背上烧灼出了一个焦黑的血洞,她竟然没被痛昏过去,咬着牙,流着泪,不再哭喊,一寸寸匍匐到南门东侧的墙前,伸手按下其中一块土砖。 土砖缩入,墙体“咔”地裂开一条竖缝,小嘉纱探手入内,带出一根通体火红的凤首杖。 “给我!”大祭司眉发已然烧灼殆尽,嘶声喊道。 法塔知道大祭司拿去定然是用它跟高声同归于尽,但也不再出声争夺,只是眼睁睁看着小嘉纱,等待她的选择。 小嘉纱看看大祭司,又看看法塔,毅然选择爬向了法塔。 “孽障!”大祭司悲号一声,内火夹攻,再抵抗不住圣光,周身燃起熊熊火焰。 法塔握住小嘉纱递入手中的凤首杖,念道:“离离离,伏如同息,振翼忽起!” 念罢,凤首双目各绽出一道红光,射抵住了法塔和嘉纱头顶的那线圣光。法塔大喜,一手抱起嘉纱,一手紧握权杖,冲天而起。离地时,他转首看了一眼大祭司,火光已熄,那里只剩一蓬骨灰,被他破屋飞冲带起的风势吹卷得纷纷扬扬。数十年夫妻相守,一朝劳燕分飞生死相离,不由悲从中来,难诉难言。 “放开我!”法塔朝方安喊道。 方安闻言一愣,心想莫不是自己成了他们的累赘,阻碍他们飞走了?于是松开双臂,放他们飞。 “照顾好她!”法塔却将小嘉纱往他怀里一推,顺带将权杖塞入他手中,然后往圣源珠飞去。 方安只觉眼前一黑,天地为之一暗,圣源珠失了如日中天的威势,光芒尽断,想来是本次使用时间已然用尽。难怪法塔要转身反攻,原来他已经知道圣源珠即将失效。想到法塔,方安忽然想到一件,冲他背影高喊道:“你还没告诉我这棍子怎么用!”说完,冲天之势到头,方安抱着小嘉纱直直往下坠落! “你走!”空中的香巴拉转身迎向法塔,对身后的爱德说道。 爱德收好圣源珠,闻言躬身示意,也不多言,腾身往法布尼乌斯处返回。 香巴拉拔剑,弃剑,一气呵成。 长剑凌空飞舞,“嗡吲”鸣响,以剑尖为轴,快速旋转,剑刃不断溢出明亮圣光,渐渐以剑为核心凝聚成一个人形。 剑人成形。 香巴拉自负地微微一笑,浸淫高阶战斗多年,凝聚使徒的这一手,他已熟得不能再熟。 阶位的顶峰,使徒阶,顾名思义,即是能将异能于身外凝聚出一具同阶战力的分身——号为“使徒”。 法塔见状,神色肃然,经过圣光灌体,他的异能运行颇为艰难,只得苦笑一声,七窍流血。 血水离体便燃,血火迎风逆涨,于他身前不断舞动纠合,渐成一个火人。 使徒阶两人的战斗就是四人的战斗,攻守离合,端的精彩万分,然而此刻的方安并无余暇观摩,他正焦虑着往地面砸去。 死亡可以瞬间治愈焦虑症,但方安却宁愿陷入无限漫长的焦虑中——不要停! 然而,他停了。 他没死。 被圣源珠带起,丢下,又被法塔冲起,丢下,现在又被带起——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一阵淡淡的檀木香味从鼻翼传来,方安转过头去看抓着他肩膀的那只手,黄润洁净,五指清隽素雅,腕上戴一串紫檀珠子。 “咦,这杖子不错。”一道清灵的女声在耳畔响起,说罢,声音的主人伸手夺过了方安手中的凤首杖。 方安刚想说“这东西不是我的,你不能拿走!”就见那人凤首杖丢到了足下,踩住,随后将他放在了杖的另一边上,松开了手。 方安吓得慌忙蹲下,单手抓住脚下的杖身,另一手死死抱住小嘉纱,努力维持住平衡,以免摔下。 惊魂甫定,方安这才有空去打量救命恩人,只见一名红衫青裙,外著雪白披风的中年女子凌风卓立,虽然样貌看起来普普通通,最多算是中上之姿,但那瘦削的身形加上一点微蹙的眉心,令人望之生怜。回想她刚才说话的声音,简直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清脆可听。 “谢谢!”方安痴看半晌,才想起要道谢。 女子并不答话,脸颊微动,算是笑过,她也不去看马塞达上空的使徒之战,只是将目光投往爱德遁去的南方。 南方升起了光,灰蒙蒙的光,仿佛雾霾天的晴日,令人有些温暖,又有些惆怅,胸口莫名压抑着一些不痛快。 灰光似远,似近,一眨眼,便到了眼前。方安定睛去看,见着十字木板上的灰袍白领老人,惊吓得浑身发颤! 灰袍白领,圣城枢机!这是谁?雷布鲁斯,法布尼乌斯,帕共尼乌斯还是英格森? 身旁女子出声道:“法布尼乌斯!你竟然把圣源珠带出来了,安布罗斯不怕老巢被人端了吗?” 法布尼乌斯微微一笑,反问道:“利维坦已经出世,说不定去蓬托斯城捣乱了,闹海者殿下竟然敢在如此紧要时刻离境?” 方安听得差点蹦起来!还好死死抓住了凤首杖。但也觉着汗出如淌,腰膝酸软。 对面是法布尼乌斯已经够吓人的了,身边这位竟然是闹海者? “闹海者”李哪吒,原名李梦圣,水城蓬托斯现任城主。之所以改掉旧名,是因为梦圣是梦想成为圣域之意,表达了她爹李傲物对她的期许,而问题是——李哪吒二十来岁就登临圣域了!梦想已然实现,自然无须再“梦”。 李哪吒竟然开始发笑,笑意荡漾开来,如风如煦,方安简直觉得自己要被这笑容融化了。 李哪吒表情乍然一凝,冷然道:“我立过誓:圣城枢机敢出城,杀无赦!” 话音如秋风,方安如落叶,被凭空生起的一股旋风带落到地面,滚了一滚,慌忙低头察看怀中小嘉纱,见她沾满泥泪的小脸勉力挤出笑容示意无事,这才放下心来,抬头去看空中战况。 那边使徒之战只剩三人,一个使徒分身已然被打得烟消云散。没过多久,劣势一方惨叫一声,被对手撕成两爿,血肉凌空洒下,滋润一方土地。 第十二章 破灭 方安伸手捂住了小嘉纱的眼睛,不忍她见到法塔陨落的惨象。 李哪吒和法布尼乌斯仍然静立对峙着,看似尚未开战,实则两人都已全力运转气机在虚空中进行了无数次交锋,只为争夺一丝先机。圣域之战,一招先,步步先,因此两人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松懈。 香巴拉灭杀法塔后,沉身坠落地面,联同使徒将锁定的两名马塞达村民踩为肉酱,继而开始配合圣殿骑士团屠戮其余村民。 圣殿骑士团南北各一个团进入马塞达,近万人南北合围,展开拉网式搜杀,逐一扫荡。马塞达险要的地形,原本是马塞达人防守的天堑,此刻攻守之势逆转,他们无路可逃,想要攻破数倍于己的骑士团重围逃出生天,已是希望渺渺。 方安望着高唱战歌,有如光潮般涌过的白袍骑士们不分男女老幼,不顾凄切哀嚎,用长枪扎穿一个个马塞达村民,肆意屠杀,毫不留情;再看看怀中小嘉纱背上那个令人心痛的血洞,不由地想要质问一声:“圣城,‘圣’在何处!” 眼见着一队骑士往自己所在之处扫荡而来,方安只得动用最后的保命底牌,将左手尾指上的一枚戒指戒面由掌心旋至掌背,现出一枚琥珀色的宝石。那枚宝石有指甲盖大小,椭圆形,犹如一颗眼球,瞳仁是一团闪动的火焰。 “荷鲁斯,羽翼蔽天,你所未见,无人可见。我是安珂,可暗沃斯!”方安抱紧嘉纱,念动口诀,戒面琥珀色眼球上现出一重白膜,缓缓覆盖整个宝石,犹如闭眼时阖上的眼睑。 眼睑闭合的瞬间,两人霎时从原地消失。 空中李哪吒和法布尼乌斯齐齐往方安所在之处扫了一眼,李哪吒挑了下眉头,饶有兴味地说:“荷鲁斯的眼睑,好东西还真不少。” 法布尼乌斯略皱下眉头,却不在意,他不认为一个邓肯境的小子能给骑士团带来多少麻烦。 方安借助法器“荷鲁斯的眼睑”隐没身形,小心地铺展开感知术探查圣殿骑士的行进路线,一边规避,一边逐屋搜索——希望找到一些伤药来治疗小嘉纱。 绕了大半圈并未找到可用的药物,却是来到了之前被押解到的内城城墙下,老远就看见空中桃花飚舞,电火纷飞,于是靠了过去。稍近些,果不其然发现库里奥正拼命同巴里亚和他的手下交战,库里奥被五个盘古境围在当中,左晃右突,遍体剑花,竟然没有不支的迹象。 “好想学!”方安感叹一声。桃花剑岬桃花剑,果然卓绝,三清境越级战盘古,还是一挑五,竟是岿然不败! 废柴羡慕神童,倒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此刻废柴安逸地躲在一旁,神童却在辛苦拼命。 正酣斗间,一队圣殿骑士往这边扫荡过来,步伐齐整,震动地面,战歌嘹亮,长枪森冷。 巴里亚见状大喜,威胁着叫嚣道:“小贼,还不束手!等骑士团过来,你未必有命在!” 这队骑士已然发现这边的战斗,却并未立即过来支援,仍是有条不紊地逐屋搜查,不疾不徐地往这边移来。入城进行巷战,大部分骑士都是徒步,唯有领头的一名骑士乘着白马,不同于其它只套白布袍的骑士,他穿着一件亮银锁子甲——正是分团团长的标志服饰,他就是圣殿骑士团第三团团长伯纳德。 “嘚嘚嘚儿——”一串马蹄声由远处传来,不大会来到伯纳德身侧,来人躬身道:“三团,各队数据统计完毕!” 伯纳德沉声指示道:“报来!” “战前情报马塞达村共三千二百五十九人,此役现已剿灭马塞达村内三千三百六十七人,刨除外来人士,其中马塞达村民为三千二百四十人!”斥候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仿佛那些只是冰冷的数字,而不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十九个漏网之鱼吗?”伯纳德冷笑道。忽然抬手示意众骑士停止行动,随后侧耳聆听,耳根微动,眼神一凛,抬手将手中长枪抛射向一处内墙。 “轰!”内城城墙被炸出一个五人宽的豁口,砖石滚跌,粉尘飞扬。 “哇——”城墙下传来幼童压抑的哭声,似乎被人捂住了嘴。 斥候纵马前去略一逡巡扫视,打马回报道:“三团,下面有个暗窖,里面有十几个孩子。” “看来小鱼都在这里了。”伯纳德自得一笑,继而凝目沉声道,“异教无人权,杀!” 一声令下,便有数名骑士闯入暗道,当先两名甫一进入便仓促退出,咳嗽不止,一人高喊道:“甬道内有毒气!” 伯纳德闻言面色一沉,事先也未曾准备防毒口罩等物,于是下令道:“烧!” 众骑士得令,留下两人把守豁口,一组四散搜寻其它出入口,一组退到墙外散入各民宅寻找物资。不多时,搜索民宅的骑士们便各自带着亚麻籽油、猪油、木柴、碎布等物汇集到豁口。有序地将油料倒入涵洞,并点燃木柴、布料扔入其中。 “轰!砰!”不料那毒气遇火便爆炸开来,不少骑士被掀翻在地,功力深厚的也落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然而火焰依旧蔓延入地窖,里面不断传来孩童的惨叫声,先凄厉尖锐,后渐削弱,渐至于无声。 方安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惨剧发生,愤然切齿,咬得牙龈出血,却只得默默将血水吞咽,不敢吐出,以免露了行迹。纵然徒劳,若孤身一人,他绝对会出去拼命,但此时怀抱小嘉纱,另有一份责任,使他不得不强自隐忍,做出“理智”的选择。 这边厢库里奥却是心中大为焦急,剑招便有几分凌乱,臂膀瞬间多了数道伤痕。危急时刻,库里奥抱着一试的心态朝天空大喊一声:“哪吒殿下救我!” 巴里亚见状嗤笑一声,讥道:“大圣域会救你个小虾米?再说了,《废城公约》明文规定圣域不得主动攻击使徒阶以下人类!” “凡凡哭拉!”库里奥也才想起这茬,情急之下爆出句母语粗口。 “啊?”巴里亚一头雾水,下意识问道。 库里奥冲他一挑眉,抛了个媚眼过去。巴里亚惊得急退三步,顿感一阵恶心,发出一声干呕。 却说空中的李哪吒已是听到库里奥的喊叫,见着这边桃花剑气闪烁,知是故人之后,她同法楼·佩思科共同参加过暮荒之战,算是有一分袍泽之谊。 李哪吒兴之所至,无可阻挡,反手一掌往地面轰去。 霎时山呼海啸之声轰鸣马塞达上空,凭空生出一道波浪卷向了库里奥附近的圣殿骑士们,他们完全来不及反应,整整一队百二十名骑士刹那间被巨浪拍死在地。 “你敢!”法布尼乌斯勃然大怒,抓住李哪吒动手失却的先机,灰光大涨,盯着李哪吒攒射而去。 李哪吒面前水泡纷飞,折挡灰光,一边往后急退,她要快速拉开距离,用空间换时间,抢回先机。 伯纳德呆滞地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有人敢公然撕毁《废城公约》,以圣域之尊,不顾脸面攻击下位人类。那一队可是他的亲信,第三骑士团最精锐的骑士!他冲李哪吒远去的方向竭力嘶吼道:“李哪吒!你在公约上签了字的!你混蛋!” 没有人理会他的控诉,空气异常安静。 库里奥已借着巴里亚等人呆滞颤栗的功夫突出包围圈,往东撤逃。 方安叹息一声,今夜,圣城悍然出兵屠灭马塞达,已是违反《废城公约》;李哪吒更是公然扫灭一整队圣殿骑士,视公约如无物。尽管谁都明了《人类内战之废城公约》并无多少实质约束力,然而没人愿意第一个违约而成为众矢之的。但有人做了初一,便有人做十五,国际舆论沸腾一阵之后,违反《废城公约》的事件将会陆续上演。马塞达之役正式宣布了《人类内战之废城公约》成为一纸废文。 方安止住思绪,摇摇头,往库里奥遁逃的方向追去。 第十三章 荒野 夕阳无限,倦鸟归林。 一派祥和景象,偶有几声妖兽的吼叫远远传来,宣告着对领地独一无二的权威。 死海东北伊尔比德绿洲旁,一处沙地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有只巨大的沙蜥要从中钻出。 沙子翻滚,分开,露出库里奥的小脑袋,他四下张望,见无异状,方才“嗖”一下蹦出,抖落拍打着身上的沙尘。 “喂!你们在哪?好出来了!”库里奥冲四周喊道。 “咚!”一颗沙枣砸在他后脑勺上。 “谁!”库里奥霍然转身,拔出刺剑,警视四遭,忽然发现绿洲边缘一棵榆树上有个人影冲他招手。 库里奥三步并两步赶到树下,熟练地爬了上去,就近拣一根粗枝坐定,愕然看着对面的方安,说道:“你一直在树上?” 方安对他做个噤声的手指,然后指了指怀中正熟睡的小嘉纱。 库里奥会意,轻声道:“为甚么不躲沙子里?” 方安翻个白眼,不想回答,圣殿骑士团的目的就是屠灭马塞达,拔掉一个眼皮子底下的异教据点,任务达成绝对会第一时间撤回圣城,何况他们还带着圣源珠这样的重宝,岂会费力耗时去追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再说,如果圣殿骑士团追来,以伯纳德展现出来的探查能力,躲沙子里也没什么用。 “你去搞点柴火吧。”方安说道。 库里奥摸摸肚皮,凌晨靠着随身携带的攀岩爪,顺利从东侧悬崖逃下马塞达,一路亡命狂奔,力竭后在这处绿洲附近潜伏了大半天,到现在才出来,其间滴水未进,确实又饥又渴。库里奥跃下枝头,在附近找了些沙枣塞入嘴里胡乱嚼咽,随后收集些枯草干木堆起一个篝火堆,示意方安下来,问道:“吃什么?烤沙枣,还是烤小女孩?” “不要吃我!”小嘉纱刚好醒来,闻言吓得紧紧拽住了方安的衣襟。 库里奥挠挠头,略显尴尬,开句玩笑没想到被事主听到了,只得转身去篝火堆边坐下。 方安也跟着坐下,揭开小嘉纱的后衣襟,察看了下她背上的伤口,涂了库里奥提供的伤药后,确实好多了,见没有溃烂出脓,他才放下心来。抓过一把枯草,略摊平,将小嘉纱放坐在上面,转头对库里奥说道:“这一片是那头沙蜥的领地,它白天来巡视过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来。附近的沙羚应该也熟知沙蜥的习性,夜晚应该会有些到这里来觅食、栖息。” “你用了三个‘应该’。”库里奥指出他话里的不确定性,“我们这是守株待兔吗?会不会饿死?”说着,不自觉地扫视了小嘉纱一眼。 小嘉纱见状一骨碌又窜进了方安的怀里,瑟瑟发抖。 “不怕不怕,他开玩笑的。”方安哄道,一边又把她放到枯草上,他正在施展感知术,不好受到干扰。 库里奥百无聊赖地撕着枯草玩,时光漫淌,夕阳隐没,夜色铺来,忽然听得方安说道:“来了,西北方,七只。” 库里奥一骨碌站了起来,腾身往西北而去,不多时,扛着一头牡羊而回。 “嘿嘿嘿!”库里奥发出得意的笑声,将羚羊丢在篝火旁,拿刺剑就要开膛破肚。 “走远点弄。”方安忽然说道。 “啊?”库里奥回头,瞧见一旁的小嘉纱,恍然大悟,拎起羚羊准备离开,回头对方安说道,“把火点起来!” 说完,拖着羊尸走远,在树木足够阻挡视线的地方宰割起来。等他抱着一堆羊肉回来时,却发现篝火堆并无半丝火焰。 “让你点火呢?”库里奥质问道。 “你点。”方安接过羊肉,开始拿树枝串肉。 “我说废柴兄,你是对这些干柴生了恻隐之心,不忍同类相杀?点火你都做不到了?”库里奥一脸促狭地说。 方安摇头失笑,不好解释自己灵台被一团光茧包裹,无法运转异能,只得说:“伤了,点不了。” “阿耶!内伤?看不出来啊——不会是魂创吧!”库里奥关切地连连追问。 方安连连摆手,说道:“不碍事,修养一阵应该没事。” 库里奥放下心来,一撮手指,指尖燃起一团火焰,弯腰点燃了篝火堆。虽然他修习的是剑气,但火系异能作为最普遍的异能,应用之处着实广泛——比如眼下这种用途,因此他多多少少也学了一点。 荒郊野外,烤羊肉再洒上一些沙枣汁,纵然没有其余调味,也着实令人欲罢不能,连小嘉纱都干掉了半只羊腿,从库里奥手里接过数次烤肉后,对他也不再那么害怕了。 “我说,你不是吃素的吗?”库里奥忽然想起这点,望着狼吞虎咽的方安,问道。 方安抬了下眼皮,说道:“谁告诉你我吃素的?” “哎?生崖的规矩不是茹素吗?”库里奥追问道。 “对啊。”方安将羊骨丢到一边,抹把嘴角,说道,“可这里不是生崖。” 库里奥一时无语,伸手点点他,半晌憋出一句:“你不虔诚!” 方安不接这话茬,忧心道:“不知李哪吒怎么样了。” “喂,不是吧?”库里奥一脸暧昧地靠过来,顶了顶他的肩膀,说道,“你对那个老姑婆一见钟情?” 方安哭笑不得,说道:“你脑子里的回路到底怎么长的?我关心一下救命恩人而已,哪有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再说,她也不老啊!” “呦呦呦——她也不老啊!”库里奥学着他的语气说话,继而表情一收,正色道,“作为朋友,提醒你两点:一,水城擅幻术,你今后看到水城的漂亮姑娘,都要留个心眼,因为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容;二,李哪吒的姘头是诗城城主张利略,曾经有个不知死的家伙向李哪吒献花并表白,结果——” “被宰了?”方安问道。 “没有。结果那家伙徐娘半老的亲妈被张利略泡走了。”库里奥一脸诚恳地说道。 方安愕然,喃喃道:“听起来这张利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啊。” “嘁——当城主的,有哪个是正经人?安布罗斯、大青衣、李哪吒、张利略、伯劳……”库里奥正一脸不屑地数落着,忽然觉着哪里不对,反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方安见状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地窃笑不已,说道:“还有牧羊女殿下呢?” 库里奥面色一变,指着方安道:“不准说出去!要让我老子知道我编排殿下,非打断我腿不可。” 羊城城主牧羊女,在羊城那是无人不敬爱、无人不尊崇的存在。法楼·佩思科若知道自家儿子骂牧羊女不正经,恐怕都得拔剑清理门户了。 “对了,你去雪城干什么?”库里奥赶紧转移话题,“你真的姓艾维基斯?” 方安略作沉吟,觉着库里奥还算可以信任,就拣简要的说道:“两件事,探亲和联络。” “探亲?你真的姓艾维基斯呀!”库里奥惊道。 “我母亲姓艾维基斯,我父亲是入赘的。”方安解释道,“我还有个哥哥,现在雪城参谋司。” “明白了!你是去拜见父母兄长。” 方安苦笑一声,说道:“只有兄长了。” “啊——抱歉!”库里奥听懂这话背后的含义,拍两下他的胳膊当做安慰,“其实我母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战死在了伏尸原。” “哎——”方安长叹一口气,“你比我好些,至少你还能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我一出生就没见过他们。不过我师父说我父亲未必已去世,目前的消息仅是失踪。所以我去雪城,搜寻关于我父亲踪迹的信息也是一个目的。” “我帮你!”库里奥一脸诚恳地说道。 “这个——”方安显得有些犹豫。 “怎么!嫌我实力低微?”库里奥作势就要发怒,“你个邓肯境还要挑三拣四的?” “呃——可能会比较危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你的身份,这次出来历练差不多该回去了,没必要掺和进我的浑水。” 库里奥板起脸指着他,忽然忍俊不禁,失笑道:“我刚想说执子之手,至死不渝,忽然想起这两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哈哈哈哈!” 方安扶额,这位羊城公子哥还真是没一点贵族的样子。 “另一件事呢?”库里奥笑罢问道。 方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光明圣教对马塞达必欲除之而后快,却对我教置若罔闻,这是为何?” 库里奥想了想,说道:“因为生崖虽说是你们三联神教总部,却只有很小一部分的教众,你们教众大部分秘密散落在各城,甚至三大燃火祭司都只有一个留在生崖。攻打生崖并不能覆灭三联神教,这就是原因吧!” “对。”方安颔首,“你倒是对我们了解的挺多,我此次就是去雪城联络那边的教众,看看能不能阻碍一下雪城投入圣城怀抱的步伐。” 库里奥闻言眼睛一亮,搓着手道:“这事我有兴趣!算我一个!” “不好!”方安忽然失声喊道。 “我靠,你不够意思啊!”库里奥怒道。 “不是!”方安急忙抱起小嘉纱,“我以为圣殿骑士不会追我们两个无干的人,可是法布尼乌斯看到了我抱着嘉纱,他们绝不会放跑嘉纱的!他们来了,西南方向!”说罢,往东北方疾奔而去。 库里奥闻言大惊,起身就要踢灭篝火,忽然灵机一动,拔剑砍倒一旁的两棵榆树,飞快地削成两个粗略的人形,安在篝火旁,远远看来,就像是两个人在篝火边。做完这些,收剑朝正东方向逃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第十四章 追逐 方安见库里奥没有跟上来,大致猜到他采取了分头逃窜的策略,倒是省了不少麻烦。若是一路走,对彼此都是个累赘。 一路逶迤前行,并无目的,方安的速度并不快,加上背上的小嘉纱,他的体力很快消耗殆尽。方安边行边思忖,决定折向西北,往之前留意的那头沙蜥所行方向而去。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片绿洲,沙蜥的嘶吼声逐渐清晰,方安对小嘉纱做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发动“荷鲁斯的眼睑”,往吼声所在之处靠过去。 隐形并不是万能的,在强大的人类和妖兽面前,依然会是痕迹分明,所幸这一带常年刮西风,方安从东侧下风处靠近沙蜥,拣绿洲小湖岸的一棵榆树爬了上去,端坐其上,打量起不远处的沙蜥。 湖岸边,一头五六米长的巨大蜥蜴甩动着树干粗的尾巴,激荡起一阵阵尘土,它正大快朵颐撕咬着头前的一具羚羊,沙羚显然是因为试图到湖岸饮水被捕获的。沙蜥时不时昂起头来嘶吼,警告其它生物不要打它的食物的主意,巨首当空摆晃时,鬃毛飞舞,赫然是一个硕大的狮子头。狮头蜥身,方安记得幼年第一次见到沙蜥时,怔怔地嘀咕了一句:“这不科学!”结果被小伙伴们一阵嘲笑,大破灭之后,过去所谓的科学已经无法解释这个世界的异变。世界从科学时代进入了神话时代。 正在进食的沙蜥霍然回首,狮目怒睁,发出连续低沉的咆哮声。 春风得意马蹄疾,巴里亚带着四名盘古境手下觅迹追踪而至,马塞达覆灭,他大有功劳,暗想凭着自家叔父的地位和圣城看重的势头,回到雪城一定大有作为。说不定能够出任警备队长,迎娶海伦娜,走上人生的巅峰!想想真是美不可言,不由自主地发出数声浪笑。 “公子,轻声!”拉里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前面有头沙蜥。” 巴里亚假意咳嗽两声,整肃神色,情知眼下当务之急是完成法布尼乌斯大人临行前交代的任务——诛杀马塞达最后一个余孽。他转头问道:“踪迹到这里断了吗?” “是的。”拉里下马查探一圈,再次确认道,“应该潜伏在这片绿洲的某处。” “好!”巴里亚击掌赞叹,“马上可以再立新功,把他揪出来!” 拉里愕然,伸手往沙蜥所在方向指了指,意思是有那家伙在,实在不方便肆意搜索。 巴里亚下马飞起一脚就踹向拉里,斥道:“一头畜生而已,干掉它!” 拉里不敢闪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夸张地连退五步跌坐在地,又慌忙爬起来,说道:“这……死海沙蜥都有相当于人类阶位的实力,还不知这一头具体是什么阶位呢。我们还是发信号让高声大人过来吧。” “高声高声!”巴里亚愤愤然又是一脚将他踹倒,“高声的功劳已经超过我了,再让他来,我们连汤都喝不着!好不容易骗他去追另一路痕迹,你想让我白费功夫啊?我看你就是懒,看我不把你的懒筋给抽了!去,你们四个给我上去解决掉那畜生!” 拉里和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心想:“敢情你不上,叫我们去拼命啊?”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小爷还没吃过沙蜥肉呢,别打成浆糊了。”巴里亚绕到拉里屁股后面,抬腿又是一脚。 拉里往前踉跄数步,没奈何,凝出电枪,带着三人小心翼翼地往沙蜥方向靠过去。 这边巴里亚凝出一道闪电鞭,开始在草丛、树木间肆意抽打,搜寻目标。一时花叶碎枝飞溅,虫鸟小兽横尸。 方安见状,缓缓爬下树来,开始往湖中退去。 湖畔,拉里挺枪就要上前去斗沙蜥,却被南斯一把拉住,只听他说道:“你还真上?” “不然呢?”拉里反问道,“君命难违啊!” 南斯瞥过去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跟上来的另一名盘古境护卫说道:“不必硬打,我们只须牵制住这头沙蜥,让公子安全搜索完这片绿洲就算完成任务。” 拉里恍然大悟,撤掉电枪,冲不远处的沙蜥摆摆手,喊道:“您慢慢吃,不急,我们不抢你的!”喊罢,回头去张望巴里亚那边搜索的进展,忽然看见南斯等人齐刷刷凝聚出了电枪来,急忙回头一看,只见那沙蜥正摇头晃脑地冲撞过来,吓得他撒腿就跑。 被拉里这么一反冲,另外三人就乱了阵形,只得跟着四散逃跑。 拉里回头一看,不由叫骂道:“我去!四个人四个方向,你这畜生怎么偏偏追我!” 沙蜥仿佛一辆重型坦克碾压过去,它记得刚才就是前面这个人冲着自己吼叫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它一定要教这个两脚兽做人,让他知道谁才是这片绿洲的霸主! 南斯等三人见沙蜥没有追他们,都止步驻足观看,一边鼓掌助威,高喊着:“加油,加油!快跑,拉里快跑!” 拉里那个恨啊,绕个弧线,带着沙蜥就往南斯那边跑过去。南斯自然慌忙逃窜,于是变成了沙蜥追拉里,拉里追南斯的情况。 “拉里加油!南斯快跑!”另外两人乐呵着看戏。 然而他们没有高兴多久,拉里和南斯就把他们也拖入了这场追逐大戏。 正在搜索全场的巴里亚转头去看时,就见沙蜥赶鸭子似地赶着四个人在绿洲里乱窜,登时勃然大怒,骂道:“真他娘的给老子丢人!”骂完,操起鞭子就去追杀沙蜥,准备让那四个不中用的家伙见识见识自家的厉害。 正准备退入湖中暂避的方安见此情形,怔愕半晌,趁乱逃出绿洲沿着原路返回。 绿洲里,巴里亚抄个近道截住了沙蜥,一电鞭就抽在了它的腿上,电火迸溅,沙蜥的腿部登时映出一道黑痕。沙蜥痛嘶一声,转头就冲巴里亚碾了过去。四个护卫见主子遇险,急忙回身将电枪投射向沙蜥,总算成功拉回了仇恨。 巴里亚指挥着四人合战沙蜥,自己挥舞电鞭专盯着沙蜥的眼睛偷袭,一番大战,直至天明,五人总算将双目已瞎、遍体鳞伤的沙蜥耗死湖边。 “呼——”五人齐齐长吁一口气,各自瘫坐在地。 “没用的东西!”巴里亚兀自呵斥手下,“这么个畜生,有什么好怕的?” 四个护卫慌忙认错,一个劲奉承起公子爷英明神武、指挥得当、攻击犀利、霸气无双…… “不对!”拉里忽然大叫一声。 另外四人登时对他怒目而视,以为他在质疑主子。 “不对!我们的目标呢?”拉里一拍沙地,悔不迭地叫道。 十双眼睛齐齐转过去看那一片凌乱的绿洲,不用想,目标肯定早已溜之大吉。 “你妈的,怎么不早说!”巴里亚恼羞成怒,甩出一道电鞭就抽向了拉里。 第十五章 大势 经过绿洲的一番折腾,方安忽然充满了智商上的优越感,如果世上的人都像巴里亚一行那等水平,他就更有信心护送小嘉纱去废城了,哪怕自己仅仅是邓肯境的微末实力。 圣城敢于违背《废城公约》出兵马塞达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们掌握了全部马塞达人数目的情报,他们一开始就打着斩草除根、灭绝马塞达人的主意,因为根据《废城公约》规定,只有苦主向人类联盟大会提起诉讼,联会才会受理违约案件。大破灭后,整体上是弱肉强食的世代,人类面临恶魔、妖兽、蛮族等各类威胁,不得不尊崇“强者为尊”的信条。所以,若是一方势力弱小到被大势力弹指间剿灭而无遗孑,说明你已经没必要在这个世间存在,联会也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消亡的组织去影响内部的团结一致面貌。 当然,要跟圣城打官司,若没有一座或数座大城作为背后的支持势力,那是绝对翻腾不出什么浪花的。 大破灭之后,残余人类在各地聚集建立起了十二座大城以及一些零散的村塞。十二城中,以圣城势力最为庞大,人口众多,并且坐拥五位圣域,傲视天地之间。因为各种利益纠葛和历史纷争,人类整体上划分为圣城派系和非圣城派系。作为与大主教安布罗斯分庭抗礼的人类另一巅峰,大青衣所在的蟹城成为非圣城派系的领军之城。然而,由于大青衣薄恩寡幸,祸害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在暮荒之战后,诗城和水城脱离蟹城体系,组建星海联盟,并且日渐壮大,最终成为对抗圣城体系的最大势力。另外,废、竹、雪三城长期保持中立;钢城因为一番变故,奉行孤立主义,但是因为地理位置上同圣城较近,两边历来纷争不休,对于能够损害圣城的事情,钢城向来不吝于掺和一脚。 方安目前的想法是,先按原计划到雪城静观态势,看看能不能争取到雪城中反对投靠圣城的某些势力的支持;二来尝试一下,能否通过库里奥来获取羊城的部分支持,若是借着蟹羊铁杆同盟关系,进一步获得蟹城支持那就更好了;而最主要的,就是李哪吒拍死那一队圣殿骑士,必然会遭圣城投诉,那么自己为她提供一个在联会上反击圣城的有力武器,想来不会受到拒绝,因此水城的支持不出意外是可以争取到的。至于其它可借势的大城,现在方安还是两眼摸黑,一无所知,一切都需要从长计议,边行边看。 甩开巴里亚等追兵后,因为大部分妖兽是在白天行动,方安一路昼伏夜行,进入西荒地界。 西荒,又称王母荒原,顾名思义,位于八荒最西端。西荒东部分布着广袤的妖兽森林,雪城就坐落在妖兽森林东南出口。 照说从死海到雪城的直线路径是无须经过西荒的,但是那条路线上横亘着奇旷山脉,更有幽墟之渊,时空错乱,气候诡异,飞鸟难过,人不可临。因此,绕道西荒,从无数先行者开辟出的商路前往雪城,是安全系数最高的选择。 仗着“荷鲁斯的眼睑”,夕发朝止,花了大半月的时间,两人终于接近妖兽森林。一路行来,方安同小嘉纱的感情与日俱增,已是情同父女,他动了将小嘉纱收为义女的心思,但是鉴于她接连失去至亲,一时不愿重启她悲伤的回忆,便未开口提及。倒是始终未曾遇着库里奥,令方安不免生些忧虑,但念及那家伙有法器“咫尺天涯”傍身,想来不会有太大危险,于是整顿心情,准备迎接妖兽森林的挑战。 妖兽森林西南入口,巨木森罗,枝叶掩映,步至树下,抬头便难见天日,苏苏飒飒,尽是摇舞的叶片。时近清晨,树木间浓雾叆叇,光线曈曚,黑黝黝的森林间仿佛无数凶怖的巨兽张着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怕。”小嘉纱怯怯地说。 方安一个恍惚没听清,还以为她叫自己“爸”呢,随即恍然,反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温柔说道:“不怕,有我在。” “嗯!”小嘉纱重重地点头。 “跟你商量个事好吗?”方安张望一阵前方,侧首说道,“前面不远应该有个供人休息的旅站,里面人多眼杂,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从现在开始,你管我叫‘爸爸’,好吗?” “好!”小嘉纱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点头应承,随即带着一些犹豫地接着问道,“那——我爹回来怎么办?” “你爹——”方安也不敢说“你爹回不来了”,嗫嚅半晌,一拍脑门,说道,“你爹你就叫爹爹,我呢,你就叫爸爸。” 说完,不禁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小嘉纱一脸疑惑地说:“那不一样吗?” “呃——”方安挠挠头,没想到现在的小孩子这么不好骗,只得说道,“那就叫我舅舅吧。” “好的,舅舅!”小嘉纱愉快地答应下来。 两人欢欢喜喜,有说有笑地前行,果不其然前方路旁树荫下现出一排木屋,屋顶一张帘招迎风摆荡,用华文、斯文、意文三种文字写着“猎人旅舍”的字样。 方安知道妖兽森林西荒一侧的各个出入口,都有西荒蛮族开设的这般旅舍,供商旅、猎户、行人休憩。由于有当地蛮族大部落的背景,一般人也不敢随意捣乱,因此较为安全,轻易不会有劫杀掳掠等事。 方安将小嘉纱改背为抱,缓缓来到旅舍门前,推门而入。 旅舍厅堂内满满当当地坐着各色人等,门开的瞬间齐齐将警惕的眼神扫过来,见是个抱着娃的小子,便都放下警惕,各顾各继续胡吃海喝,纵论天下大势。天色渐明,白天的妖兽森林绝对是禁地,这里的人将迎来的是一个无聊的闲暇长日,因而聚在一起闲谈,一则打发时间,二来说不定可以获取些有用的信息。 方安扫视一圈,视线在每个人脸上绝不停留超过两秒,以免惹得对方不快,引发不必要的争端,正打量默记相关人等,忽见角落里一人正冲自己招手,定睛去看,不禁大喜,抱着小嘉纱便走了过去。 第十六章 故人 “阿弥,你怎么在这里?”方安欣喜地说道。眼前人叫做阿弥,三联神教十五位护火圣女之一,幼时曾在生崖同方安一齐修习,后来随着她义父——燃火祭司萨都该离开,不知去了何处。今日他乡逢故友,着实令方安喜不自禁。 黑色罩帽下灵秀的俏首微微侧动,露出左耳上簪着的一朵紫罗兰,阿弥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义父让我来接你。” 呵气如兰,方安感觉自己靠近她的那侧脸颊都有些发红,心绪略微慌乱,说道:“就你?” 说完,立时发觉说错了话,怎么可以这么直白地表现出对对方的不信赖? 阿弥闻言依旧保持浅笑盈盈,脚下却是狠狠跺了他一下,说道:“别的地方,或许我不行;妖兽森林嘛,就跟我的家一样。” “啊——啊?”方安咬牙忍着疼,不解地问道。 阿弥没有解释,伸出嫩葱般的纤指逗弄起小嘉纱,说道:“这个小可爱是谁呀?” “我叫嘉纱·润,舅妈好。”小嘉纱乖巧地回答道。 “舅妈?”阿弥面色古怪地抬起头来望向方安。 方安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我什么都没说……” “舅舅你脸红了!爷爷说,看见喜欢的人就会脸红心跳。”小嘉纱指着方安说道。 方安愕然,脸色平白又红了一分,心想:“你爷爷平时都教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阿弥吃吃窃笑两声,将小嘉纱抱过来,温柔地说道:“乖,舅妈帮你疗伤。”阿弥已闻到小嘉纱身上的药味,一搭手就知道她背上有伤。三联神教护火圣女向来精通疗伤治愈,因此她将手伸入嘉纱后衣,轻抚起创口四周。 方安却是忙着给自己擦汗,阿弥那一声自称,着实闹得他小心肝“砰砰”乱撞,额头汗水涔涔。 “痒——”小嘉纱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别动。”阿弥按住她,“马上就好了。” 方安见状,抓过嘉纱的小手合在掌心搓揉,试图分散她感觉上的注意力。伤口愈合确实会异常地痒,小时候打架受伤,没少被阿弥这般治疗,每次她也都是这么温柔地说着:“别动,马上就好了”。 回忆一旦涌上,就像打开了闸门,汹涌翻滚,方安怔怔失神间,忽然听得旅舍的木门被“哐”地一声粗暴踹开。 霎时所有人都向门口投去了愤怒的目光,只见进来之人一身白袍脏乱不堪,沾满沙土、草叶,身上散布着深浅不一的数道伤痕,半边脸颊兀自青肿着,顶上头发更是被烧焦了大半,那模样简直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不堪有多不堪,偏偏他那顾盼自如的架势,好像自个多么英俊潇洒、威武不凡的样子,着实不知哪里来的自信。 来人正是库里奥,他“噌”地拔出刺剑,喊道:“服务员!好吃好喝端上来!再准备一间上房!” 他这一拔剑,登时引起不少误会,好几个人霎时腾身站起。 谁知库里奥握剑走到门内一旁墙边的水缸前,以水为剑,整理起发型来。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那先站起的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趁机教训一下这混小子吧,却着实不敢在这里率先动手,不然惹动当地部落,今后就别想在这一带混了。 库里奥施施然梳理好残存的数缕毛发,转过身来,见那些人仍然站着,伸手下压,说道:“坐坐坐!欢迎小爷也不用一直站着,若你们着实钦佩小爷的风流气度,呆会帮忙结下账就好。” “嘁——”一阵鄙夷的倒彩传来,那些人纷纷坐下,不再理会这个二愣子。 方安捂着脸,不想被人知道自己认识这个家伙。谁料库里奥眼尖,略作扫视就发现了他,朗声道:“哎呀,兄弟,你在这里!担心死哥哥了!”说罢,迈着四方步就走了过去。 堂内所有人闻声都将目光扫向了方安,好奇哪路奇葩有这样的兄弟。方安强作淡定,强颜欢笑,咧着嘴往边上挪了挪屁股,给库里奥腾出个座。 库里奥坐下,欣慰地拍了拍方安的肩头,正待说话,余光一扫,瞥见了阿弥,大为惊艳,抬手撩了下额发,搭讪道:“这位美丽的姑娘,敢问芳名?” 阿弥翻个白眼,不做理会。 小嘉纱嘟起嘴瞪着库里奥,说道:“这是我舅妈!” “舅——妈?”库里奥一头雾水地看向方安,寻求解释。 方安不知作何解释,只得抬头望向天花板,心中暗道:“沉默是金,沉默是金!”虽然之前阿弥自称起“舅妈”,但他绝对不敢打蛇随棍上,因为他太了解阿弥的脾性了,从前在生崖,有多少无知的小朋友被她无辜的笑容欺骗,结果被整得生不如死? 库里奥见他不答,灵机一动,挤出自认为最亲切地笑容,对嘉纱说道:“小嘉纱啊,其实我就是你舅舅!你妈妈没告诉你吧?” “坏人!骗子!”小嘉纱呵斥道,“我妈妈是红头发的!” “嗨,你这小鬼,之前吃我的羊肉时还叫叔叔,现在就又叫坏人!把羊肉还我!”库里奥板起脸来佯怒道。 “嘘嘘嘘——”小嘉纱冲他做起鬼脸,“羊肉吃了,变成粑粑了,粑粑还你!” 库里奥大为恼火,伸手去挠她痒痒。嘉纱毫不畏惧,张牙舞爪扑上去跟他战作一团,不时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我说,熊孩子安静点!”忽然有一人瓮声瓮气地呵斥道。 库里奥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道:“谁不服!” “哗!”大堂内八成的人都站了起来。 库里奥见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说道:“谁把服——务员叫来!怎么还不上酒菜?” “啊——”从靠近后厨的一张桌子上站起一人来,兀自打着哈欠,显然之前一直趴着在睡觉。这人五大三粗,阔面方鼻,一头蓬乱的棕黄头发,犹如一只凶猛的雄狮。他人高马大,走路却轻,步伐踩着地板几乎没有声音,三两步撞到库里奥身前,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不耐烦地嚷道:“赶紧点,点完我还要睡觉!” “请问,你这有什么?”库里奥在众人怒视下,温柔地问道。 “你想吃什么!”壮汉服务员没好气地反问。 “椒盐圆饼、碳烤睡鼠、风味鲭鱼、鬼炸蜗牛、果味香肠、七莓蜜饯、月桂羊酪、麦芽薄荷蒸山药……”库里奥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听得服务员双眼越睁越大,口角直流出涎来。 “这些——想必你们都没有!”库里奥一拳击在自个掌心,一脸深表遗憾的神情,接着说道,“来一大盘最便宜的肉,一大壶最便宜的酒!” “穷鬼就不要出来装!”有人看不下去,出言讥讽道。 第十七章 蛮族 “只闻犬吠,不见其身。哪家狗在乱叫?有本事报上名来!”库里奥冷声喝道。 厅堂内一人缓缓站起,走到门口,回身指着库里奥道:“你出来!我李肇看你小子不顺眼很久了。” 库里奥嘿然一笑,直接无视了他,转头摸出一枚银币递给服务员,说道:“快点上,记得找钱。” 服务员抓过银币,捻了捻,塞入怀中,转身去了后厨。 被无视的李肇勃然大怒,冷笑三声,高叫道:“穷鬼还是个窝囊废!”他往回踱了两步,忽然瞄见旁边一张桌上他人啃剩的骨头,双眼一转,计上心来,捻起骨头“嗖”一下扔向了库里奥,放声大笑道:“穷鬼,赏你根骨头啃啃,别客气!” 笑未三声,戛然而止。 “桃花剑!”有人失声喊道。 库里奥拔剑挽个剑花,搅碎飞来横骨,瞥视李肇一眼,傲然落座。 李肇面如土色,桃花剑岬桃花剑,羊城佩思科家族自然不会是穷鬼,心道原来这小子是扮猪吃虎,怏怏然回座坐下,不敢再吭声。 李肇闭了嘴,却有人愈发不服气,正是适才被李肇拿走骨头的那桌人,其中一位皮裘毡帽,左耳系根雪白的貂尾,一副蛮人打扮,这人冷哼道:“桃花剑岬了不起啊?打坏了俺的骨头,赔来!” 库里奥闻言,转头望向了方安。 方安一怔,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库里奥狡黠一笑,故意大声说道:“你入赘了我们佩思科家族,现在有人瞧不上咱们家,你说该怎么办?” 阿弥闻言脸色一沉,秀眉微蹙。 方安心知越描越黑,干脆站起身来,叫过服务员,掏出一枚从巴里亚那里劫富济贫来的金币,递过去,说道:“给那位蛮兄重新上一份筒骨,再给我这来两份麦饭、一筐时蔬,有什么新鲜的果汁也来一罐。” 服务员接过金币翻来覆去检视一番,又高举起借着光亮眯眼欣赏起来。金币的边棱处金光闪烁,厅内不少人都眯起了眼,不怀好意地打量起方安。 通行物价是一千个铜子价值一个银币,五十个银币才抵得上一枚金币,而方安刚才点的这些东西,打死了也不过花费半个银币,他居然拿出一枚金币来结账,可见阔绰到身上尽带金币,连一枚银币都不带!桃花剑岬虽然威名赫赫,但是羊城远在天边,方安一桌人又看起来实力平平,因此引得不少人动了心思。数枚金币就能让人铤而走险,若是有数十枚甚至上百枚,那么任何罪行都会有人敢于去以身相犯。 库里奥见状,暗暗冲方安竖起个大拇指,深表赞许。 方安坐下,微笑以对。阿弥却是低声呵斥道:“你干什么呀!财不露白!” 方安同库里奥相视一笑,讳莫如深。 方安之前一直冷眼旁观库里奥的所作所为,思忖良许,大致明白了他的用意。应该是他没有彻底甩开高声,不久就会被追到这里。库里奥的那些言行,是做给旅舍服务员以及暗中的主事人看的,一旦旅舍中出现潜在冲突并有闹大的苗头,旅舍方面自然会调集人手,做好应对。这样一来,若是高声或巴里亚等人打算依仗武力在店内强来,就会遭遇极大的阻力。毕竟这类旅舍立下的“店内不得动武”规矩,若是被人坏了,威风扫地不说,今后做生意也是极大不便——没有保障的地方,谁敢留住?再者,若是常有人闹事打砸又难被追责,旅舍财产毁坏不停,还如何盈利? 方安于是往干柴堆里添了一盆油,财帛动人心,就是最好的导火索。 很快,服务员端上来吃食,很不开心地瞪了两人一眼,显然在埋怨这两个惹事的祸端。 “瞪什么瞪!找钱!”库里奥反瞪回去,嚷道。 “离店时一块结!”服务员没好气地说,将餐盘扔在桌上,端起那盆筒骨转身送去蛮人那桌。 得到赔偿的蛮人倒了两大木杯的酒,走将过来,递给方安一杯,朗笑道:“兄弟够意思!你请俺吃肉,俺请你喝酒!” 库里奥皱眉摁住方安接酒杯的手,冲他微微摇头。出门在外,不喝陌生人的酒是基本戒条。 方安哈哈大笑,推开他的手,接过酒杯,说道:“敢于藐视桃花剑岬的人,必然不屑用什么下三滥手段。” 说罢,仰脖一饮而尽。 “哈哈哈,豪气!”蛮人开怀大笑,同样喝光,说道,“俺六龙龙晁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方安闻言一怔,西荒有六个部落最为著名,号为“三正”、“三凶”,“三正”是大西部落、群化部落、六龙部落,这三个部落都有正式的聚居点,半农半牧,对外人也较为友善,妖兽森林边缘各旅舍也大都是由这三个部落所开设的;“三凶”为大昌部落、竟泽部落、车驰部落,居无定所,游牧行猎为生,酷爱劫杀掳掠。这个蛮族大汉自称来自六龙部落,又以龙为姓,显然不是简单人物,只是不知是否就是这家“猎人旅舍”的幕后主人。 思忖不过瞬息间,方安面上坦然应对,说道:“雪城方安,幸会!” 龙晁竟不见外,从旁拉把凳子坐了下来,回头冲服务员喊道:“佤卡,这边上三壶雪树酒!记俺账上!” 喊罢,转回来对方安说道:“方兄弟这是回雪城?” “是!”方安答道。 “那正好!”龙晁一拍大腿,说道,“俺也正是要去雪城办点事,不如结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却是阿弥出口拒绝。 龙晁面色一冷,瞥了她一眼,自顾对方安说道:“哎呀!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规矩少,在俺们部落,男人说话,娘们是绝对不敢插嘴的!” 阿弥在旁冷笑不止,方安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一边转头对龙晁说道:“六龙部落信誉卓著,方某还是信得过的。不过有些话必须事先告诉龙兄,我们几个目下还有些麻烦尾随,龙兄同我们搭伙,怕是弊多利少。” 龙晁摆摆手,豪气地说:“在西荒,对俺来说,啥麻烦都不算麻烦!” 库里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热切地说:“龙兄果然威猛!在下对你的敬仰之情真个有如滔滔白水,连绵不绝!” 龙晁抽回手,摸摸脑袋,咧着嘴嘿嘿直笑,能被桃花剑岬的人奉承,于他也是莫大荣光。 “龙兄,那就拜托你了!”库里奥趁热打铁,接着说道,“有几个雪城费图家的尾巴正追着我们,就劳烦龙兄帮我们一把了!” 龙晁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呆愕道:“哪家?” “费图家。”库里奥一脸诚恳地重复道。 龙晁缓缓抽回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左右顾视两匝,站起身来,说道:“佤卡!酒怎么还不上?哎呀,这个懒骨头,我去后厨看看,是不是又躲哪睡懒觉了!我去看看。失陪,失陪!” 第十八章 消息 “你们知道吗?白水河有神器出世!黑夜里白光大炽,照透半边天空!” 方安等人一边吃着饭,一边侧耳倾听厅堂内其他人的交谈,其中一人故作神秘,却又用唯恐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跟同桌伙伴交谈着。 “神器?呵,别是妖兽的诱饵。知道魔鬼鱼吗?额上支个发光球体,专骗小鱼来吃。”边上一人出声质疑,顺便显摆了下自己的见多识广。 “你懂什么?”之前说神器的人大不服气,驳道,“妖兽森林里强悍的妖兽不知凡几,什么妖兽敢这般行事?不怕引致围攻?那光绚丽迷幻,不是神器也是异宝!而且——” 旁人正竖起耳朵听他讲述,忽见他卖关子住嘴不语,都是纷纷催促他继续讲来,一人较为性急,连声道:“小林康,快说!而且什么?又是在哪里?” 那林康鼠目尖腮,抖个机灵,颇为自得地环视一匝,说道:“想知道?哎——说得口渴,奈何没人请我喝酒呀!” “砰!” 却是龙晁从后厨捧了两大壶酒出来,将一壶砸在林康面前,喝道:“速速说来!” 林康嘿嘿一笑,捧起酒来就喝了三大口,嘴角酒水横溢,沾湿衣襟,他也不顾,接着说道:“谢龙爷赏!那白光是在青松瀑布下的潭子里出现的,我在一棵树上远远望了三个夜晚,那儿皆是如此炫耀!你们都知道,青松瀑那一带是一群妖猿的地盘,有几个猎人也是见着白光,试图靠近查探,都被妖猿赶了出来。我潜在树上听他们讲,那里呀——” 龙晁把另一壶酒也放在桌上,伸手狠拍了一记他的后脑勺,骂道:“你他娘的,少卖关子,快讲!” 林康挨了一记,也不着恼,笑嘻嘻捧起第二壶酒也啜了一口,点头道:“是是是!那几个猎人在那里呀,看见了青鸟!” “青鸟!”“伯劳青鸟!”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龙晁大眼圆睁,一把揪起林康,问道:“当真是伯劳青鸟?” 伯劳,钢城城主的称号。青鸟,第一代伯劳的宠物。初代伯劳遭遇现任伯劳的背叛,被逐出钢城,随后失踪,相传已经伤重离世。初代伯劳是“盘古境”的命名者,即当年第一个成为“盘古境”的人类。人类九重异能,任何一重的命名者都是不世出的高手,如命名“重玄境”和“三清境”的废城城主玄英、命名“三十阶”的原水城城主李傲物、命名“道里阶”的现水城城主李哪吒、命名“使徒阶”和“圣域”的圣城大主教安布罗斯,全是雄霸一方的大城之主。初代伯劳受伤遭逐之时,就有不少人在寻找她的踪迹,都是冲着她的秘宝和功法去的。如今青鸟现世,不得不令人联想到伯劳冢。只要找到伯劳坟茔,取出其中的秘宝和功法,成为一代绝世高手必然不难!乱世强者为尊,如果说财帛动人心,那么秘宝和功法就能将人心作琴弦,弹奏出一曲如梦如幻的乐章! 听得青鸟讯息,不由得众人不激动。 “哎哎哎,龙爷,松手,松手!”林康挣扎着,说道,“我林康说的话,何时做过假?再说我混这一带的,骗谁也不敢骗龙爷您呐!” 龙晁松开手,将他丢回座位,搓着手,急速思忖着。若是将消息传回部落,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不说,他的那几个对头必然同他争竞,到时以一争多,得手的概率便大大降低。想到这,他朗声说道:“若真是伯劳冢在那,龙某倒有兴趣前往一探!大伙有兴趣一同前往吗?伯劳功法见者有份,大不了多抄摹一些。秘宝若是三件以下,实行竞拍,所得大伙分成;若是多于三件,龙某优先挑选一件,并且出第二件秘宝竞拍价同等值的财物供大伙分成!” 龙晁出身六龙部落,有着“三十阶”的实力,五名手下也是清一色“盘古境”,开出这般条件,不可谓不厚道,一时响应声四起,叫嚷着“同去”、“同去”…… 龙晁抬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说道:“恕龙某说句不好听的,没有三清境实力的,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安心在妖兽森林边缘采采药,打点小兽就好。青松瀑虽然也算在边缘,但妖猿成群,实力低微的,到时候其他人也顾不上你们。” “龙爷说的在理!”林康鼓掌赞同,随即谄笑着说道,“龙爷,按道上的规矩——” 龙晁爽朗大笑,一掌拍在他的肩头,说道:“功法不计;其余所得,你这个消息源拿百一分成。” 林康闻言,脸上笑开了花。伯劳那种级别高手的随身秘宝,哪件拿出去不得卖个上万金币?百一抽成,只要发掘出伯劳冢,他就可以坐享数百金币的分润,叫他如何不开心? 众人这边报名登记、商量合计着,那边库里奥悄声对方安说道:“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是在演双簧?” 他指的自然是林康和龙晁。 “不像。”方安摇头说道,“他们若是想用假消息坑拐生人,绝对不会限制三清境以上才能去。而且龙晁用的是六龙部落的名头,若是行偷拐抢骗之事,六龙部落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有理!”库里奥一拍方安的大腿,“噌”地站了起来,大叫道,“算我一个!” “你?”龙晁转身看他,略皱了下眉头,说道,“你加入可以,不过事先声明,我们不掺和桃花剑岬和雪城费图家的纠纷!若是途中你被纠缠,我们是不会插手的。” “可以可以!”库里奥点头应承。 “那么报上名来,林康给他登记一下。”龙晁指示道。 “羊城特·库里奥·佩思科,三清境。”库里奥自报家门,接着又问道,“能不能带家属?不拿分成。” 龙晁又是皱了下眉头,扬声说道:“各位听着,若是因为行程需要,有三清境以下的朋眷一道的,可以同行,但是不算分成。另外,途中大家对他们,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可以稍作照顾,但没有这项义务。编制外的人员,生死自负。” 库里奥闻言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说道:“好了,三位家属,咱们一起去探险吧!” 阿弥翻个白眼,站起身来,对林康说道:“雪城阿弥·阿塔纳修斯,三清境。”她用的是她义父的姓,萨都该·阿塔纳修斯明面上是雪城图书馆馆长,暗地里真实身份是三联神教三大燃火祭司之一。 林康一愣,看看她,又转头去征询龙晁的意见,见他颔首,于是低头在登记簿上写下了阿弥的姓名。 “呦,这么热闹!” 猎人旅舍的门忽然被人踹开,一行人昂首阔步鱼贯而入。 第十九章 霸道 闯进店来的是一群蛮人,为首一人耳畔系根青紫貂尾,细目长眉,如鹰如隼,头颅高高昂起,睥睨店内众人。这人也不落座,就带人站在门口伫立不动。 龙晁见着他,脸色数变,上前两步,沉声道:“鸹貔,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鸹貔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俺好像听说你们要打青松瀑腾空宝光的主意?” 龙晁闻言,面沉似水,“腾空宝光”?大西部落的这家伙居然还给那白光起了名字,给人一种已是他囊中之物的感觉。龙晁转身怒视林康,质问道:“你把消息提前卖给别人了?” 林康连连摆手,慌道:“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回猎人旅舍!” 西鸹貔哈哈大笑,说道:“那光出现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你当就他这只‘食腐鸟’看到?实话告诉你们!腾空宝光之下的物什,俺鸹貔势在必得,为了你们的小命着想,建议还是不要趟这浑水!” “你在威胁俺们?”龙晁冷笑一声,说道,“你堵着门口不让俺们去青松瀑?猎人旅舍的信誉呢?大西部落的信誉呢?限制客人人身自由,不怕大西酋将你大卸八块?” 说完,龙晁转身暗暗对林康做了个摸脖子的手势,并揪起眉头,作出一脸疑问的表情。林康略微愣神,随即明白他是在问那几个看到青鸟的猎人有没有被自己解决掉,于是伸出大拇指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那三个猎人闯了一遭青松瀑,个个重伤而退,被他“食腐鸟”林康遇着,哪还有活路? 这边西鸹貔依旧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并未察觉他们的手势交流,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微笑着说道:“错错错!俺只是建议,建议!也不是堵门,而是保护你们,保护,懂吗?” “保护?”龙晁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转回身来,说道,“除非你今天杀光俺们这些人,不然今天的事传扬出去,谁信你的这套说辞?大西部落作出这等事来,今后怕是西荒只剩‘双正’,却有‘四凶’了!” “啧啧,狗咬老玄英,不识好人心呐!”西鸹貔摇头叹息,说道,“你们要出去,俺绝不阻拦!不过附送一个消息,车驰的步跋子已然入林了,正是冲着青松瀑去的,可别不幸碰上了!” 龙晁闻言大惊,指着西鸹貔,怒斥道:“你们勾结‘三凶’!” 西鸹貔终于将视线降下来,正视龙晁,双眼眯成一条缝,冷声道:“勾结‘三凶’的是你们吧!你们六龙媚事大昌,当俺不知道吗!” 两人话已说亮,各自冷笑不语,暗地里凝神作势,大战一触即发。 西鸹貔这边有备而来,但是能不在自家部落店内动手,最好是不在这里动手;龙晁一时摸不准这边临时拼凑的队伍会有多少人坚定支持自家,也是犹豫着不敢先出手。 局面一时僵持不下,安静得空气都像是要凝固。 “昂昂昂——” 后厨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狗叫声,像是正被屠宰,叫得声音都变了常态。 众人注目之下,库里奥施施然从后厨走出来,左耳上夹着一根狗尾,尾端兀自血肉模糊,像是被生生掐断的。他顾盼自得地走到西鸹貔和龙晁身边,转身面向方安,举手竖起两根大拇指,意思是“我帅吗?” 方安捂脸,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在干啥啊,活宝?” “你不觉得很帅吗?”库里奥指指自己耳朵上的狗尾,又侧身指指身后两人耳上的貂尾,说道,“你看他们戴这个,好拉风的,我就也去弄了根——你要吗?后面还有好几只肉狗。” 方安垂头丧气,心想交友不慎,莫过于此。 西鸹貔和龙晁对库里奥怒目而视,貂尾本是他们高贵身份的象征,被这家伙这么一弄,两人感觉自己的档次立时被他拉到了谷底! “你的人?”西鸹貔问龙晁。 龙晁连忙摇头否认,随即向林康抛去一个眼神。林康领会,悄悄打开登记簿,把库里奥的名字涂去。 “臭小子,你什么来路!”西鸹貔质问库里奥。 “你什么来路!”库里奥反问道。 “哼,俺是大西部落第四顺位继承人西鸹貔!”西鸹貔自负地说道。作为西荒第一大部落的继承人,他有足够的资本骄傲。 “西瓜皮?有西葫芦吗?”库里奥好奇道。 西鸹貔闻言皱眉,反问道:“你认识俺妹?” “你妹?” “俺妹西縠露,你既然知她姓名,如何不认识?” “西——葫芦——,呃呃,仰慕已久,未曾识荆!”库里奥拊掌做可惜状。 “你小子还没说你是谁呢!”西鸹貔追问道。 “鄙人羊城特·库里奥·佩思科。” “佩思科?”西鸹貔闻言双眼登时大了不少,问道,“桃花剑岬?”说罢,近前来上下来回仔细打量起库里奥。 库里奥被他看得发毛,不解地问道:“是啊,怎么了?” 西鸹貔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大笑道:“佩思科家的,俺看你小子模样还挺周正的!” “哈哈哈,你也觉得我帅?”库里奥闻言大喜,两人同时放声大笑。 西鸹貔瞬间收束笑容,正色道:“现在模样是惨了点,底子不错。” 库里奥登时笑不下去,尬在脸上,不知如何回话。 “你小子跟俺走吧!”西鸹貔手上使劲,捏了捏他的肩头。 库里奥闻言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使力挣扎,却发现挣脱不开,吓得声音都哑了,说道:“跟——跟你——去干啥?” “成亲啊!”西鸹貔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成——成亲?我可以拒绝吗?”库里奥脸色大变,回头就要找方安救命。 “你不是仰慕俺妹吗?桃花剑岬佩思科家族,也算良配!”西鸹貔接着说道。 库里奥闻言立时转惊为喜,搓着双手问道:“那个——令妹,好倩吗?” “好倩,当然好倩!”西鸹貔正色道,“不信你问龙日,是吧,龙日?” 被叫做“龙日”的龙晁面色古怪,随即一脸诚恳地说道:“是,好倩,异常好倩!” 库里奥拍手不已,喜道:“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去见令妹吗?” “现在?”西鸹貔摇头道,“现在还有别的事,你跟着俺,办完事带你一道回去!” “什么事?”库里奥追问道。 “别问那么多,跟着俺就是!”西鸹貔拽起他就往店外走去。 大西部落一行人方才出门,就只听得轰然一声,一根长矛破墙而入,将店内一人钉死在地。 “鸹貔,你敢!”龙晁即惊且怒,厉喝道。 “不是俺,是你们六龙老相好大昌的人在外面呀!俺打不过他们,爱莫能救,先走了,你们也各自逃命吧——”西鸹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说离开,听声音却是站在原地没动。 众人慌乱中正要往后门逃窜,只听得数道破墙声传来,三根长矛从后墙突入店内。 他们被包围了! 第二十章 大昌 库里奥出得门来,就见一群上身赤裸,漆涂五彩颜料,叶裙羽饰的持矛武士将猎人旅舍整整围了三匝,足足有近百人。 他见这些矛手展开了攻击,急忙向西鸹貔表示店内还有自己的朋友,希望能带他们出来。 西鸹貔问他是谁,什么身份,库里奥简要说明后,西鸹貔大手一挥,说道:“妹夫,交朋友也要看人的!那个小子实力那么弱,又不是贵族出身,这种攀附你的所谓‘朋友’,到哪没有一大把?甭管他!” 库里奥不以为然,奈何现在被人捏在手心,又见矛手们停止了攻击,只得干笑两声,算是应和。 西鸹貔给他介绍起这群持矛武士,库里奥这才知道这些都是大昌部落的没罗埋布武士。 大昌部落是“三凶”之首,常年混迹妖兽森林,不仅捕兽,更爱狩人,他们是惯于捕猎猎人的猎人。 此刻,西鸹貔看着这群包围住猎人旅舍的大昌铁林军没罗埋布武士,脸上泛着清冽的冷笑,瞳孔里透出的眼神意味深长。“三正”跟“三凶”,名头听起来势不两立,实际上暗地里颇多交易,没有“三凶”恶名在外,“三正”的各处旅舍和护送镖队生意就无法开出那么高昂的价格;没有“三正”帮忙处理赃物,“三凶”掳掠来的财物只能堆积观赏。 西鸹貔不理解大西酋为什么只跟“三凶”中最孱弱的车驰部落交往,若是大西跟大昌联手,岂不纵横西荒?因此,西鸹貔费尽心思同大昌部落搭上线,以高出其它两家三成的价格帮他们处理了数批货物,总算获得了大昌的“友谊”。他相信这些钱财上的损失都会得到弥补,只要借助大昌的势力,将自己的“第四继承人”变成“第一继承人”,甚至有可能的话,让大西酋好好去“休息”。只要执掌大西,他现在耗去的九成财产,到时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西鸹貔,你真敢撕毁大西的脸面?”旅舍内,龙晁的一声厉喝传来。 没罗埋布投射了四根长矛,杀死一人,便不再攻击,因为西鸹貔要求他们只要作出杀鸡儆猴的姿态就够了。 如龙晁所说,西鸹貔并不敢轻易撕毁大西部落的脸面,在自家旅舍里放手杀人。 西鸹貔清了清嗓子,朗声喊道:“只要你以蛮神父寻的名字起誓,三日内不得前往青松瀑,俺便带人离开!” 旅舍内,龙晁环顾众人,商议道:“看来他们不敢再开杀戒,目的只是为了吓唬住俺们。大伙怎么看?” “我看还是谈判!”一直未吭声的李肇忽然站出来说道,“我跟大西部落还有点交情,我去跟四齐羷说说,看看能不能减至两日内,或是一日内。” 龙晁略作思忖,亦无他法,只得说道:“你去试试,最好是一日内。若是两日,俺们过去连汤都喝不着了。” 李肇点头应承,神情肃穆地缓步走了出去,一出门,他就撒开步子朝西鸹貔冲过去,一边喊道:“四齐羷,我有绝密消息!” 西鸹貔止住举矛欲刺的没罗埋布武士,示意放李肇过来。 李肇在十米开外就扑通跪下,膝行近前,说道:“四齐羷,有个重要消息,小的不得不报!” “说来!”西鸹貔喝道。 “四齐羷恐怕还不知道,那腾空宝光下面是何宝物。”李肇卖个关子。 西鸹貔一皱眉,说道:“你知道?” “是的!只是那里面秘宝之类的小的就不指望了,若是有功法秘籍,还望四齐羷能赏赐小的一份抄本!”李肇自觉奇货可居,开出了条件。 “不用你说,我知道呀!”却是库里奥在一旁拍手叫道。 李肇闻言抬头去看库里奥,面如土色,他忘了库里奥被带出去这茬了!还指望出卖龙晁那帮人,跟着大西部落四齐羷分一杯羹呢! 西鸹貔转头去看库里奥,库里奥嘻嘻一笑,说道:“哎呀,我忘了!你还是问他吧。” “你说!”西鸹貔对李肇说道,算是应允了他的条件。 李肇感激地看了库里奥一眼,感慨对方果然不愧是贵族出身,慷慨宽宏,自己得罪过他,还肯帮自己一把。他凑近前来,低声说道:“四齐羷,那宝光下面的是伯劳冢!林康在里面看到了青鸟!” 西鸹貔细眼一睁,透出一丝精光,警惕地扫视了没罗埋布武士们一眼,见他们并未听到,方才问道:“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李肇忙不迭地点头。 库里奥在一旁偷笑不已,一个仅仅是“可能”的消息,传两次就变成了“铁定”的事实,果真是流言可畏。 西鸹貔撇下两人,过去跟没罗埋布武士的首领一阵交谈,领了二十名武士出来,过来抓起库里奥就往妖兽森林中行去。 李肇见他们这架势是要白日闯妖兽森林,大为惊恐,略作彷徨,念及伯劳级别的功法可遇不可求,咬牙站起,快步跟上。 旅舍内众人见到外面这番变故,已是纷纷对李肇破口大骂,将他上至十八代祖宗、下至十八代儿孙都骂了个遍,犹觉不痛快,直骂道:“姓李的都不是好东西!” 听得方安很不舒服,冷哼一声,说道:“骂得好!蓬托斯那么多姓李的,你一句话都骂进去了。” “我就骂姓李的,怎么了?难不成你小子也姓李?”那人不屑地说道。 “我倒不姓李。不过我听说大圣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前不久李哪吒出现在死海,随后往八荒而来,我怕她就在附近,某些人呀,当心出口成灾。”方安曼声说道,半真半假。他并不知道死海之战后李哪吒去了哪,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家伙。 这边龙晁闻言却想岔了,说道:“果不其然!那青松瀑下果然是伯劳冢吧!听闻李哪吒的功法同初代伯劳有些相似,怕不是她要取来参详参详!” 被他这么一串联,之前骂“李”的人倒是信了八分,不由得捂嘴噤声。 “伯劳冢既然是真,俺们可不能错过这等机遇!”龙晁一拳将桌面锤得哐哐响,神情坚决地说道,“西老四带了二十人走,外面就剩几十个没罗埋布武士。俺借着六龙跟大昌的交情,去和他们首领攀谈一番,吸引注意力,你们合力往东北突围!出去后记得牵制一下,为俺争取点时间。” 众人因为有了李肇的前车之鉴,一时犹疑不定,谁也不敢表态。 “怎么,信不过俺?”龙晁怒道,“谁信不过俺谁去前面,俺带其他人从后面突围。” 方安侧身挡住众人目光,将尾指上的“荷鲁斯的眼睑”褪下,戴到阿弥手上,说道:“认识吗?” 阿弥点头,同时露出疑惑的眼神,不知他要做什么。 “会用吗?”方安接着问道。 阿弥再次点头,“荷鲁斯的眼睑”算是教中不大不小的一件圣物,寻常护火圣女或许不曾见过,但她作为萨都该的义女,却是曾经拿来玩过。 “一会儿你趁乱发动它,带嘉纱突围,直接回雪城。我去找库里奥,会合后会赶回去的。”方安低声说道。 阿弥一愣,也不阻拦,说道:“你想做的事我从来不会阻止,只是这次好像有点作死的迹象。” 方安翻个白眼,说道:“想我点好!小嘉纱就拜托了!” 方安说罢,摸了摸小嘉纱的脑袋,转身朝龙晁走去。 方安自告奋勇前去假装谈判,让龙晁带人突围。众人商议一阵,觉得可行,便允了这个方案。龙晁特别嘱咐方安要自称代表六龙部落进行谈判,并且告诉他要多提及大昌部落六王子(蛮人称六齐羷)隈才浪罗的名头,因为隈才浪罗是亲六龙部落的,想来没罗埋布的队领会有所顾忌。 方安点头应承,也不去看阿弥,避免将众人注意力带过去,转身出了门。 甫一出门,方安就大喊一声:“大昌部落的狗崽子们!爷爷要从正面突围了,谁敢挡我!” 旅舍内众人见状大惊,谁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出!这是典型的自己作死,还要带着他们一起死!他虽然喊正面突围,但没罗埋布四面重围,听到说要突围,还不得各处提防! 没奈何,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龙晁带着众人撞破后墙,硬突而出。 长矛如雨,四面攒射而来! 第二十一章 白光 痒,很痒,痒得狠,非常痒…… 千古奇痒,灵台一茧。同壁厮磨,相煎何急! 方安感觉自己要按捺不住了,之前被围,他心中焦急,试图调动身体各处残余的一点异能去冲击灵台壁上的那层光茧,企图撕开一道口子,打通灵璧,好在困境之中多些求生的能力。 谁料光茧一受刺激,竟然开始蠕动,不停摩擦灵台壁,往灵台中钻去。 方安不知道圣源珠将他灵台包裹起来的用意,本以为圣光同他修习三联神教火系异能的灵台格格不入,仅如一层外膜隔绝了他同灵台的联系,此刻方才知道圣光早已将他的灵台塞了个满满当当。此刻滞留在灵台外的圣光仿佛见了极厌恶的东西,纷纷往灵台内涌去,灵台霎时像只被不断灌水的气球,涨到极限,几欲爆炸! 濒临撕裂的瘙痒从灵台开始,遍布整个魂魄,进而使他感觉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开始发痒。 他要喷薄,他要放射,他要澎湃释放! 强忍着将戒指交给阿弥后,他终于获得龙晁等人放他出门的许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将要发声什么,是爆炸,是蒸发,还是湮灭成一蓬飞灰? 最好不要波及阿弥和嘉纱,最好能跟外面的蛮人同归于尽,给她们争取逃生的机会。 方安僵直住双手,极力控制它们不去撕抓自己的身体,大吼一声,奋力前扑,身形腾空。 矛林带起呼啸声迎面而来,眼看着就要将他扎出无数个窟窿。 “嘭!” 一声闷响席卷全场,白光耀世。 方安感觉身上每个毛孔都喷薄出一道白光,照亮了目力可及的全部范围,霎时眼前只有白光、白光、白光…… 再无它物可见。 正面的没罗埋布也是一般,只见得投掷出去的长矛被冲出来那人绽放的白光融毁,接着便如中了一发巨型闪光弹般失去了视觉,立时惶恐慌乱成一片,想要转身逃窜,却发现无法动弹。 霎时惊叫声此起彼伏,没罗埋布的领队极力喝止,他以为旅舍内众人借着白光掩护,要从正面杀来,而自己等人又动弹不得,岂不是任人鱼肉?于是高声呼叫其它方向的武士前来支援。 白光一闪而没,不过瞬息之间。 方安长呼出一口气,坠落在地,顿感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释放完,恍如重生。 没罗埋布们听得领队喊声,纷纷朝前门汇聚而来。龙晁等人于是得以趁机逃脱。 之前骂“李”的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有余悸,脑洞大开地说道:“那小子该不是李哪吒扮的吧?” “你咋不说是安布罗斯假扮的呢!”龙晁没好气地说,“想来是方兄动用了一件威能巨大的光系法器,嗯——依俺看,方兄如此仗义,若是伯劳冢内有超过三件秘宝,就让他优先挑一件!” 说完,拿眼去扫阿弥,希望她能牢记自己的善意。龙晁如此慷慨,实则是指望方安跟上来,在群雄并争的情况下,借助他的法器拿下伯劳冢。 变化太突然,机会来得太快,阿弥来不及动用“荷鲁斯的眼睑”,就发觉可以顺利逃脱,因此跟着众人冲了出来。此时见龙晁这番作态,心中已是明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巧笑盈盈,似是感激欢喜。 龙晁满意地点点头,带领众人往青松瀑方向突进。 猎人旅舍院前,没罗埋布们恢复自如,却一时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看着躺在地上舒服得打滚的方安,一头雾水,一边高度警惕,怕他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方安打了几个滚,站起身来,感到前所未有地自信。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光系异能,此刻灵台内满是圣光,却并没有感到一丝违和,仿佛这些都是他从小修炼而来的。 圣源珠的圣光来自大主教安布罗斯,大圣域,隐隐是人类最顶级的巅峰高手;而方安修行了二十年仍是邓肯境,应当是人类最顶级的巅峰废柴。安布罗斯的光能进入方安的灵台,居然没有将他烧灼成灰烬,已是骇人听闻。而更令方安惊异的是,这股圣光拉着他的修为节节攀升,一路突破重玄、三清、盘古,骇然破境入阶,直达“三十阶”圆满。 圣域异能灌顶就可以直接造就一个阶位高手?简直闻所未闻!说出去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不是亲身体会,方安也只会当之是天方夜谭。 “三十阶”是李傲物命名的,传说当年各方英杰争夺命名权,争相冲级,竞抢千古留名的风骚,结果李傲物在众“盘古境”中拔得头筹,率先入阶。当时别人问他入阶是何感受,他长叹一声,说道:“大道三千,缘悭一瞥”,意指初阶只能算到达门槛,尚未得见大道真面目。“三千”少一“撇”,就是“三十”,于是他将境上首阶命名为“三十阶”,充满恶搞的趣味。奈何首升之人获得冠名权是十二城合议确定之事,因此便成既定事实。 这是闲话,玄英的《人类异能九重境界理论》是每个人类幼年的基本课程,方安自然烂熟于心。此刻察觉自己晋入阶位,兀自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因此在地上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以示欢喜。 “喂,你是谁!”没罗埋布领队试探着询问道。 方安闻言,叹息一声,故作深沉地说道:“老夫失忆多年,未想今日觉醒。罢了,罢了,人生如白驹过隙,匆匆数十载恍惚而去!可叹,可叹!” 说罢,拂衣信步而去。 没罗埋布众武士呆愕当场,惊骇莫名,心想这莫非真是哪位绝世高手修到驻颜不老的境界,遭遇一番变故,今日在此觉醒?刚才那阵白光,他们看得分明,不是什么法器,确实是从他身上绽放而出。因此,疑惧着就这么任他离去。不少人还暗自赞叹“父寻佑护”,没让这位高手想起之前他们掷矛冒犯之事。 走得远了,方安心中长舒一口气,实则他紧张得不行。他有阶位的修为,但没有阶位的功法。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进入阶位,只是想着三十岁以前能升到重玄境就不错了,因此跟随欧文斯学习的功法,也就只到重玄境。 那群没罗埋布武士,不是三清境就是盘古境,即使那位“三十阶”的领队不出手,也是驴多咬死象,自己绝无胜算。 等等,“驴多”还是“蚁多”? 方安忽然感觉脑子有些不清楚,一时恍惚着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二章 尾随 脑袋里“突突突”的像有一只小松鼠在乱跳,方安心知这是宣泄过的后遗症。他就近爬上一棵树,坐在枝头准备休息下。 才坐定,便看见了一只小松鼠。 一只死了的小松鼠,被钉在前方不远处的树干上。 方安看着那松鼠尸身上熟悉的箭杆,皱起眉头陷入深思。那是一只弩箭,长不过七厘米,若是凑近看,会发现尾端三道细小的紫色纹线,成“爪”形。紫线并不同箭杆平行,而是歪斜出一定的角度,因此“爪”形三线的汇聚方向也同箭杆指向方向不同。 方安跃到箭前,顺着箭杆所指方向和“爪”形线条所指方向各自观望了一阵,见箭杆方向的一棵树上有一道划痕,心下明了——这是阿弥留给自己的暗号。 于是他往“爪”形线条所指方向走去,在一片灌木丛中发现了一根横生的枝丫,止步在横枝下的泥土中挖掘起来。 没有! 方安却并不失望,只是摇头失笑,顺着方向跃过灌木继续往前,发现这边林地上隐隐的有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小道,想来是入林猎人时常走的“安全路线”。他回头观测了一下,在“爪”形线和小道的交汇点站定,四下观望一匝,便俯身开始挖掘。 拨开泥土,露出一片半枯黄的落叶,被卷成圆筒状。方安捻起落叶,一抖,落下一枚泛着琥珀色光彩的戒指——“荷鲁斯的眼睑”! 方安接住戒指,戴回尾指,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送给女孩子的戒指被还了回来,感觉总有些怪怪的,怏怏的。 把戒指留在这,说明她相信自己能从数十人的没罗埋布武士手中逃脱,却不信任自己有能力尾随他们进入妖兽森林。所以,到底是信任自己的能力,还是不信任呢?女孩的心思果然难以揣度。 妖兽森林,步步危机,目下虽然都不算进入了边缘地带,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方安跃上身旁大树的枝头念动咒文,启动了“荷鲁斯的眼睑”。 他一边留意地面大批人马通过的痕迹,一边在树上跳跃前进,从一棵树的枝头跳到另一棵树的枝头,仿佛一只猿猴。 晋入三十阶后,感觉身体轻如片羽,一蹦就要冲天而起,就这么跳跃着,快速突进,带起林风在耳畔呼呼作响。 快意! 方安感觉体内澎湃的不止是力量,还有自信。 生崖二十载,尽管努力修炼心境,保持淡然,不去在乎别人的言论,但实际内心还是非常在乎自己“废柴”属性这件事的。每当听到“手无缚鸡之力”、“弱鸡”、“菜鸟”之类的词汇时,总感觉是在说自己。搞得他莫名地连鸡肉都不爱吃了,对鸟类竟生了些莫名地亲近感。 “喝!” 前方忽然听得有人发劲使力的呐喊声,紧接着便是兵器交击的声音。方安止住身形,顺树而下,循声靠近。 “好多人!”方安心中暗叫一声,止住步伐,不敢太过靠近。 他的感知术全力铺开,前方明里暗里出现数十个身影,而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仅仅只有五人现身在阳光之下,其余全都潜伏一旁! “有好戏看了!”方安露齿而笑,略微有些兴奋。最喜欢这种乱局,实力突飞猛进后,若没有机会施展,简直如锦衣夜行。 明面里的五人全是猎人装扮,显然是配合已久的一支队伍,一人掣着藤牌,两人挥舞猎刀,另两人手握镔铁长枪。五人前后有序,动作互相呼应,默契十足。他们正在围剿的是一头五彩麋鹿,这鹿遍体青黑,背脊一片靛青,身侧黝黑发亮,其间遍布点点白色皮毛,有如星辰;头脸粉红,额头和耳朵上却还斑驳着一些青黑色;两只犄角,一只纯然灰白,只有根部略略发黑,另一只却是半粉红半灰白。 五名猎人腾挪转战,视线却始终不离那根半粉红的犄角,交战中兵器也是极力避免同那根角碰撞。那根角可是好东西!那是五彩麋鹿的鹿茸,是能用来配制高级疗伤药的珍贵药材,价值千金——寻常质地的五彩鹿茸也就价值二三百枚金币,若是这头星斑五彩麋鹿的鹿茸,那么卖个一千金币也不是不能想的事。作为获取异能禀赋的代价,妖兽的寿命普遍较正常禽兽要短,如普通麋鹿的寿命在二十年左右,而五彩麋鹿的寿命一般只有十年,五彩麋鹿只有超过十岁才会长出星斑,以这头身上的星斑数量来看,它已逼近十五岁!这说明它已经掌握储纳生机的方法——这是只有高阶妖兽才会的特殊技巧!老鹿新角,那根鹿茸就是它储纳生机的器官! 五彩麋鹿是群居动物,轻易不会离群。为了将这头目标麋鹿单独引出,五名猎人可谓煞费苦心!他们多次尾随这头麋鹿所在的鹿群,终于发现了这个鹿群家族的鹿冢所在地。五彩麋鹿每个家族都会挑选一处僻静的山脚或谷地,作为家族的“公墓”,行将就木的老鹿们会在辞世前去到那里,不饮不食,安静等死。若有在外意外身亡的家族成员,其它五彩麋鹿也会合力驼负它的尸身回鹿冢。五彩麋鹿的价值主要在于肉、皮、茸,只有一堆枯骨的鹿冢正常来说不会是猎人们的目的地。但是这五名猎人认识一位药剂师,这个药剂师做战斗药剂的水平差劲得很,但是做香水的水平却是无人可及。猎人们将年龄范围合理的雌鹿骸骨各带了一块回去,请那位药剂师用骨髓各做了一瓶能够还原雌鹿生前气味的香水。 因为这头星斑鹿的年龄超限,它的伴侣想来早已命终归冢,所以猎人们的计划就是用它亡妻的味道来引它离群。果不其然,在一一试验过后,终于有一瓶特制牝鹿香水引起了星斑老鹿的注意,它疑惑着一路尾随香味,被猎人们引离到了森林边缘。 然而,老鹿就是老鹿,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猎人们预设在此处的陷阱被它察觉,它转身就要离去。五名猎人不得不现身硬上,因此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它支持不住了!信,你绕右侧去一点,别让它绕过陷坑跑了!”拿藤牌的猎人似乎是领头的,他命令一名长枪猎人道。 名叫信的猎人依言执行,撤枪移步,来到指定方位正待重新加入战团,忽然耳根一动,听得身后传来数道破风声,他面色一紧,纵身前扑,跃入了自己等人事先挖好的陷阱。 “夺夺夺!”三根短枪扎入陷阱边缘,信之前站立的地方,尾杆兀自晃动不知。 “谁!”藤牌猎人率先撤出战团,举牌掩护队友,同时高声厉喝。 “铁枪依然在!”四周数十道声音同时响起。 “铁林!步跋子!”藤牌猎人大惊失色,惶恐失声。 话音未落,林中或浓荫枝头跃下、或丛密灌木中站起近二十道身影,将猎人和老鹿围了个严实。 “好好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好耐性!明明人多,却也等到我等拼尽全力才现身,不愧是无耻无情,车驰铁林!猎物让给你们,我们走!”藤牌猎人愤懑道,招呼队友准备撤离。 “走得了吗?”铁林军步跋子中一人上前一步,冷声道。 藤牌猎人闻言怒极反笑,喝道:“逼我们拼命,怕是你们也要横尸十人!” “那就横呗。”那名步跋子耸肩摊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这边互放狠话,那边方安却是皱眉不解,二十名步跋子已然现身,稍远处竟然还有十来人潜伏不动,不是一伙的? 隔得较远,感知下看不真切,但他依稀猜测那伙人就是龙晁等人,不知阿弥还在不在里边。 方安思忖着,挪动身形,往那边靠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平林 “为信报仇!” 随着藤牌猎人的一声呐喊,四人舍了星斑老鹿,不退反进,合力向着步跋子们杀去。 “不愧是积年老领队!”方安心中暗赞一声。若是喊“跟他们拼了”之类的,猎人们难免心怀惧怕地去厮杀;而为伙伴报仇的口号,却能最大程度激发猎人们的义愤之情,两相比较,显然后者更能使队友发挥出自身战力。 步跋子们分作两队,一队十人迎击四名猎人,另一队九人围向了星斑老鹿,显然不愿放走任何一块到嘴的肥肉。而领队那人却是走到两片战场之间站定,并不着急参战,以一己之身作为预备队,哪边出了状况,他就会援手那边。他嘴上挂着冷笑,一百二十名步跋子分作六队散向青松瀑合拢,沿途清扫一切敌人,他们对腾空宝光势在必得,绝不允许任何人干扰。一切可能性都必须抹杀! 步跋子领队忽的瞳孔一缩,面上不太好看起来。甫一交手,就有一名步跋子被藤牌猎人一招弃盾拔刀斩杀当场!然而他没有动,奇招可一不可再,他相信其他人能吸取这血的教训,交战中不再大意轻敌。“无耻无情,车驰铁林”,人的名,树的影,车驰部落铁林军,向来不仅对敌人无情,对自己人也同样无情。战友的阵亡,并不能让领队心中生起多少波澜。 以四敌九,又是背靠背作战的猎人们,竟然完全凭着一股义愤之情,压制住了围攻的步跋子。 方安靠近了潜伏的一行人,一眼就望见了躲在队伍后端的阿弥,以及她怀中的嘉纱,心中大定,并不急于现身,依然维持隐形,稍稍往龙晁身侧靠去。 林康蹲伏在龙晁身侧,见到场中局面,向他打个手势,意思是要不要趁机上去配合猎人们围剿步跋子。龙晁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尚不是最佳时间。龙晁想的是,猎人们目前占了一定上风,己方救援卖的人情是最轻的时候,他要等猎人们劲头耗尽,陷入颓势时再出手,如此便可最大程度地收买人心。 果然,猎人们的体力果然比不上以逸待劳的步跋子们,双手有如灌了铅般沉重,异能流转开始不畅,攻击频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步跋子领队见时机成熟,发一声喊,合身扑上,要将猎人们立毙枪下! 枪出如毒龙,直刺猎人中最弱的那一名刀手。 那名刀手面如土色,架刀欲格,却发现自己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枪刺的速度,惶然闭眼待毙。 “叮!” 清脆的一声响,一枚铁胆砸中了枪尖,将枪势砸得一偏,在那名刀手的肩头划过,带起一蓬血花。 那刀手吃痛,本能地翻身一滚,脱出了长枪的攻击范围。 却原来在步跋子领队动身的同时,龙晁打个手势示意众人掩袭而上,他自己一马当先,急速突进,并打出铁胆救下了那名刀手。 “六龙龙晁在此!车驰鼠辈敢尔!”龙晁发一声喊,双掌翻飞,迎上了步跋子领队。 “受死!”步跋子领队勃然大怒,喊完却虚晃一枪后跳开来。 围攻猎人们的步跋子齐齐撤退,在领队身前排列站定,长枪前指。 四名猎人个个带伤,乍得援手,却并无欣喜之情,小心地同龙晁等人拉开一定的距离。妖兽森林,兽恶人险,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刻牙,你们还好吧?”龙晁认得那名猎人领队,面上带着阳光般的笑容问道。 刻牙一边撕衣包扎伤口,一边挤出笑容,说道:“多谢龙爷援手!我们还能拼掉几个马拉巴子!” 说罢,刻牙拿眼神去示意那名被救的刀手。刀手向龙晁一躬身,说道:“易,谢龙爷救命之恩!” “哈哈哈,好说,好说!”龙晁发出爽朗的大笑,说道,“咱们先合力剿了这股马拉巴子,替妖兽森林除一害!” 步跋子们早已舍了星斑老鹿,来迎战龙晁等人。老鹿乍失对手,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原地蹬了两下蹄子,见两脚兽人多势众,不是易于的,便缓缓往林中撤去,一边警惕地看着那帮两脚兽,生怕他们趁自己转身突然发起攻击。 方安来到队伍末端的阿弥身后,将那片半枯黄的落叶轻轻搁在她肩头。 阿弥感到肩头一动,侧首去看,眼神一凛,往边上挪了两步,靠着一棵树站定。 方安伸出手指摁在她背上,见她身躯微颤即止,便以她玉背为纸,缓缓写起字来。写罢,见她不可察觉地微微侧脸颔首,面庞莹洁红润,忽然心头一动,探头轻轻地亲了一口。 “啪!” 阿弥准确地判断到了他脸部的位置,反手就是一巴掌。 正抻着脖子看前方的小嘉纱闻声转过头来,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阿弥已经将手摁在了自己脸上,看着嘉纱,笑着说道:“蚊子!被蚊子咬了一口,已经拍死了!” 小嘉纱四下探看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嘻嘻”地窃笑不已。 “笑什么!”阿弥好奇地问道。 “戴戒指的蚊子。”小嘉纱拿一根手指杵着小脸蛋,笑嘻嘻地轻声说道。 阿弥的俏脸霎时就红透了半边,只得抬头望天,银牙暗咬,誓要叫方安好看! 偷袭得逞的方安早已溜之大吉,往星斑老鹿逃遁的方向追去。他倒不是贪图钱财,只是出门在外,能够疗伤的药材自然是多多益善。那头老鹿已然身负重伤,他相信自己当下的实力,已足够单独放倒它,于是趁着三方乱战,去收那渔翁之利。 阿弥让小嘉纱自个挂在背上,腾出双手操起一把通体紫色的弩枪,靠近战团放起冷箭。她的眼光颇为毒辣,总是在步跋子们闪躲其他人攻击,势头用尽,一时难以再度移形的关头出手,因此箭出必取人命,三箭过后,已是引得人人侧目。 龙晁回头扫了一眼她,露出满意的神情,心想本以为这个抱娃的姑娘是个累赘,谁想居然是一大助力。 步跋子领队看向她的视线却是充满怨毒,狠狠盯视了她三秒,似乎要将她的模样牢牢记在心头。阿弥被他看得不爽,抬手就是一箭射了过去。 步跋子领队矮身躲过,却是不再看她,专注应战面前的龙晁。只是他脚下不停移动,努力使龙晁处于他和阿弥之间的位置。 那边刻牙望了阿弥手中的弩枪一眼,却是眉头微缩,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时有些失神,差点被一杆长枪扎传脸颊。 幸亏阿弥及时发弩击退了持枪的那名步跋子,不然刻牙纵使不死也破了相。刻牙往阿弥投去感激地一瞥,收敛心神,专心杀敌。 由于阿弥这种远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存在,步跋子很快越战越少,陷入劣势。那名领队见势不妙,将手中长枪往前一送,双手松开借机后退,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箭,搓燃引信,往天一扬。 “啾——”一道红色火焰冲天而起。 “吼!”“昂!”“唧!”…… 步跋子的援军看到信号箭的同时,林中各处的妖兽们也注意到了这道火光,大受刺激,仿佛受了挑衅,各自发出愤怒的吼叫。 “糟糕!”龙晁顿足大叫,再不保留实力,双袖一抖,五枚铁胆“咣啷”而出,在他头顶旋转不停。 龙晁双掌一抬,一推,喝道:“去!” 五枚铁胆顿时轰鸣着砸向步跋子领队。 那边刻牙也是趁着敌手失神的功夫,一刀将其头颅斩下,随后喊道:“易!” 易闻言,脱出战团,身体似个陀螺般旋转而起,挥刀向刻牙斩去。 刻牙双掌夹住刀柄,使劲一搓,那刀在空中旋转不停。易挥刀斩来,正好斩在刀柄后端。长刀“嗡吲”着飙射向步跋子领队。易一刀斩完,瘫坐在地上直喘粗气,似是使脱了力。 阿弥也没闲着,拉弦搭箭,连续三发直击步跋子领队。 步跋子领队霎时成了众矢之的,面色一苦,歪着下唇后仰身体往边上的陷坑中倒去,企图借助地形躲过诸般攻击。至于陷坑中的尖桩利矛,他相信只要姿势正确,只会伤而不死。 形势逼人,亡命一搏! “扑!” 一杆长枪由陷坑中突出,恍如惊蛰毒蝎。正是之前跌落陷坑的信! 猎人们自然考虑过万一跌入自己挖的陷坑该如何应对,因此看似凶险的陷阱实则暗留一道生门。信在跌入时,就将长枪插入洞壁上事先挖好的细长深洞,双手握枪,身体紧贴洞壁,悬挂半空,免受利刃穿体之厄。过去多时,信早已用脚尖在洞壁上刨出小坑,足以立足,此时见步跋子领队仰天跌下,当即拔枪便刺! 长枪入体,步跋子领队菊花一紧,随即发狠使尽余力往下沉去。 信正待带起尸体腾空而出,被他亡命一压,登时无法出坑,往下跌落。 “啊!”一声惨叫,这回是真的“猎人死于陷阱”。 “信!”刻牙发一声喊,冲到陷坑边,探头看去,只见坑内两人都嘴角带笑,被串叠一块。刻牙摸把老泪,转身徒手杀向残余的步跋子。 群龙无首,局势已不可挽回,步跋子们却无一人退逃,全都奋力战至最后一刻,将龙晁等人死死拖在原地,等待赶来的援军或妖兽来替他们报仇。 日渐西下,暮霭渐生,余晖洒落林翳,林中一片晴碧交映着满地横流的血红,空气中满满是血腥味。 “吼!”血气弥散开来,愈发刺激了附近的妖兽。 这一带整片森林都在躁动,一颗高达百米的参天巨木被一头发狂的妖兽撞折,轰然倒地,敉平一片林木。 “糟了,平林兽!”刻牙听得远处响动,惊悚颤栗,之前陷入重围也未曾这般失色! 第二十四章 遭遇 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多么优美的诗句,多么清冷的意境。然而脑子里乍然冒出这两句诗词的方安此时别无所感,只有一个感觉——冷! 发自内心的寒意,遍体直欲生霜。 他仰望着前方的这头庞然大物,看模样,像是一只灰色的绵羊,无角,状若人畜无害,然而体型却如一头远古的猛犸象!更可怖的是,它刚刚撞断了一颗百米巨树!纵然它这般体型,也不该有那般巨力。 然而方安知道,它有的,因为它是——“平林兽”! 一兽平林,十兽毁城。 方安了解它,了解才愈发恐惧。平林兽,如羊形,巨力,草食妖兽。吃素的,听起来就像是脾气暴躁的犀象之流,也没什么。 并不是! 平林兽固然以草植树叶为食,却嗜血如命!有人猜测血食是它们巨力异能的来源,然而并没人能捉一只来研究证实。平林兽平时吃饱了闲着没事就喜欢运动,它们的运动就是跑步,像一台装了飞机引擎的巨型推土机般四处碾过,碾死什么动物就停下来,顿足踩扁,伸舌将附近饱含鲜血的泥土卷入巨口。 连血带泥吞咽,并且还会闭眼摇头晃脑作出一副分外受用的神情。 别问方安怎么知道的,因为他刚刚亲眼见识到了那样的一幕! 那头星斑麋鹿,筋疲力竭,正趴卧在地啃食嫩草,被狂飙突进的平林兽碾成一滩模糊的血肉,随后一身鹿血成了平林兽的餐后甜点——可能有点腥,不过正合平林兽的口味。 平林兽尝过鹿血,并未得到慰藉,反而变本加厉,显得愈发狂躁,双目绽放出骇人的红光,鼻端抖动,吸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大吼一声,就要朝着源头赶去。 正待起动,忽然它歪了下脖子,转过巨鼎般的头颅来。 正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的方安颓然哽咽,对上了那双硕大的羊眼。 一点都不养眼! 方安吐槽一句,浑身无力。适才他虽侥幸不在巨木倒塌的方向,未被误伤,却仍被巨木倒地引发的小型“地震”给震得现了形。 “眼睛那么大,视力还那么好,还让不让人活了!”方安惧极生怒,对着平林兽愤然咆哮出声。 平林兽歪着脑袋,眼中血红稍退,它很疑惑,为什么这头两脚兽敢对自己大呼小叫?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奇事!哪只动物不是见了自己就瑟瑟发抖,僵身不动,坐以待毙? 古怪,好玩! 平林兽抬步轰然靠近,将脑袋搁在了方安面前,嗅了嗅。 香!有血味! 它的双眼再度冒出红光,张嘴就要将方安嚼烂吮光血汁,再吐掉残渣。蓦然眼前一亮,面前白茫茫的尽是一团光,它下意识地又嗅了嗅,嗯?没味道了,没血味了! 古怪! 平林兽抬腿轻轻地朝方安撩去—— 它的轻轻,于方安却有泰山之钧。 “我的妈呀!”方安听得迎面而来的巨蹄破风声,连滚带爬地往边上闪躲。 这一番动作,身上绽放的白光便消失了,他心头大骇,因为这次绽放之后,他明显感觉修为“噌”地往下降了一截,跌出阶外,落到了盘古境! 别人灌注的修为果然是无本之木,并不牢固。 然而此时他并没有空去过分关注修为的事,在平林兽面前,三十阶和盘古境并无区别,好比三岁婴孩和四岁婴孩面对成年男子,并不能靠“我不是三岁小孩了”获取多少机会。 平林兽一蹄挥空,轰然落地,震得方安又往外滚了三滚。 “住手——不,住蹄!”方安爬起来伸手劝阻平林兽。总感觉这么死有点惨,有点冤,纵然徒劳,方安还是决定采取“外交”手段,尝试同这头庞然大物进行一番沟通。 他连说带比划,喊道:“空气——中的血气,它的源头——我知道!我带你去!” 他学着之前平林兽享受血食的神情,又拿手在空中搅了搅,用鼻子嗅了嗅,然后指了指之前三拨人战斗处的方向。 平林兽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模样,眼中红光减褪,猛地一屁股坐下,在林地上压出一个巨大的浅坑。 方安愣住了,不明白它为何会有这么拟人化的举动,难道不是应该趴下吗? 见方安停下动作,平林兽发出一声不悦的怒吼:“昂——”随后两只悬空的前蹄在空中挥舞比划起来,竟似在学方安之前的动作。 方安瞬间便懂了,它要看自己表演舞蹈! 果然音乐舞蹈这类艺术是可以超越物种界限的! 还是说这个大家伙平时霸气侧漏,无有活物敢靠近——靠近的也被它吓得不敢动弹,太过寂寞,因此想看余兴节目? 方安纳闷着,身体却主动地扭摆起来。有舞必有歌,歌舞不分家,他想着跳舞应该配上点音乐,就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平林兽“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啊——你不喜欢这首?别激动,别激动!坐下,坐下,我换,我换!”方安急忙安抚它。 “只有我最摇摆!只有我最摇摆,没人比我帅……”方安望着平林兽摇头晃脑跟他一起摇摆的模样,感觉自己要疯了。 生崖是个严肃的地方,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严肃的人。认识库里奥之后,总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如今面对平林兽,与兽共舞,他终于明白了——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混世魔王。 方安感觉自己的逗逼属性被开启了! 人不疯魔枉成活。最后疯一把,死就死吧!不论跳累死还是被咬死,无所谓。 “无所谓,谁会爱上谁……” 方安渐入佳境,身心都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仿佛舞蹈之神附体,跳起了一些从未学过、从未见过的舞蹈。 旋转,跳跃,我闭上眼!挥舞翅膀,飞向…… 咦?撞到了什么,还挺暖软的,方安下意识拿脑袋蹭了蹭,睁开眼来。 “我靠!”这一看,吓得连退三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蹲坐的平林兽身前,刚才蹭的就是它的腹部! 一双铜铃大眼正悬空瞪视着他,方安强自镇定,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跳舞,缓缓退后,争取退去它身影笼罩的范围。 平林兽忽然站起往后一蹦,体态优雅轻盈。 方安所立之处被它带起的阵风搞得尘土飞扬,难以明视。他努力挥散眼前尘霾,想要看清平林兽动向,忽见它将硕大的羊头降到自己身前,微微上下晃动,竟是学着自己刚才蹭它的模样往自己身上蹭来—— “不!”方安惨叫一声,七窍流血,如炮弹般倒飞出去! “哐!” 跌落一片林草中的方安痛极反笑,这就是终点吗?应该非战之罪,无关废柴,纵使天才,遭遇平林兽,也不会比自己活得更长,只会更早死去。 浑身散架,处处刺痛,血水横溢,方安感觉自己就像个摔得粉碎的瓷娃娃。 “嗵嗵嗵——” 平林兽迈着小碎步一阵疾奔来到方安跟前,之前一时玩兴大起,将这只两脚兽顶飞,没想到他这么脆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有种失望的情绪蔓延开来。 不好玩! 好吃的血食很多,好玩的小兽稀少! 闻着方安身上流出的血气,它竟摇头晃脑地没了食欲,它还想继续跳舞。 于是它独自跳了舞,震动地面,震得方安身上的鲜血流得更欢快了。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方安竭力唱起了伴奏。 平林兽乍闻歌声便止住了舞步,歪着脑袋打量方安。 方安也停止了歌唱,心里祈求它给自己一个痛快,莫要再折腾了! 独自跳好像感觉少点什么,平林兽陷入了思索。忽然羊眼一亮,转身欢快地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方安无力地呻吟,“拜托回来吃了我啊!这么慢慢等死太痛苦了!” “嗵嗵嗵——” 平林兽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伸出巨舌将一物抛在方安身上。 方安勉强定睛去看,那是一只已然扁破,沾满血肉的鹿角,带点粉红色——星斑鹿茸! 方安大喜,竭力挪动相对完好的左手去抓鹿茸,然而臂骨早已折断,只感到刺痛,却不见手动。 “哎——”方安长叹一口气,放弃挣扎。 平林兽见状,伸出舌头在他身上轻轻一舔,将鹿茸拨到了方安嘴边。随后趴在一边打起了盹。 方安一脸平林兽的唾沫,差点没窒息,张嘴将鹿茸含入,连吮带吸,费了好大劲才将它吞入腹中。 一股清凉遍体,生机盎然焕发,周身骨肉缓缓修复。若是常人,定然受不住愈合时这种又痛又痒的奇异折磨,但是方安之前感受过深入灵魂的奇痒,这次仅仅是肉体的痒,于他已是小菜一碟。 “方安!” 正在努力去跟随平林兽呼噜声的节奏来分散注意力的方安,乍听得一声熟悉的喊叫,一时感觉浑身正在痊愈的伤势为之一挫,心情霎时跌入了谷底! 第二十五章 收服 龙晁招募刻牙等人入伙后,闻平林兽威名而退,往青松瀑方向遁去。阿弥却是放心不下方安,逆人潮向前,一路搜索,听得方安那声惨叫,闻声赶来,见他浑身是血躺卧在地,不禁芳心大乱,也顾不上平林兽在旁,放声大喊。 “昂——”平林兽乍然醒来,怒睁双目,瞪视阿弥,抬起前蹄往地上跺了跺,警告对方不要靠近自己的玩具,否则后果自负! 方安见状,慌忙强撑起上半身,冲平林兽连连晃手,喊道:“自己人,自己人!” 平林兽侧着大脑袋,不解地看向他。 方安灵机一动,对阿弥喊道:“你们两个,跳舞!” “你怎么样?”阿弥远远站定,双目垂泪,急切地询问。 “跳舞!”方安焦急地大吼道。那边平林兽已有起身前冲的迹象。 阿弥虽一头雾水,但看方安的样子不像是胡闹,于是将小嘉纱放落地上,两人大手牵小手地跳起了圆圈舞。 平林兽见状,打个哈欠,半拱起的肩背又偃伏了下去,观望了一阵,摇摇头,又伸出一只蹄子指了指方安,大概意思是说没方安跳得好。 阿弥带着嘉纱边踢踏舞动,边缓缓靠近方安,足够近后,轻声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死不了!”方安咧着嘴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很危险!” “我不怕。” 千言万语尽在这短短三字之中,她没说她为什么不怕,但方安已然感受到其中的深情。 阿弥接着又问道:“伤哪里了?” 方安苦笑着答道:“全身。” “怎么搞得?” “被它蹭了一下。”方安偷偷做个手势,指了指平林兽。 阿弥一脸不敢置信,随即示意小嘉纱继续跳,自个蹲下来抚摸起方安的双臂。 方安感到她的手掌带着火,熟悉而温暖,自双臂燎遍每一寸肌肤。 忽地脸颊通红,方安见阿弥一脸坦然地摸过他的敏感部位,嗫嚅道:“那里没事——腿脚也是轻伤。” “昂——” 平林兽站了起来,显得有些焦躁。阿弥替方安疗伤,异能热力蒸腾了他体表的血迹,使得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浓郁。平林兽本能地又起了进食的欲望。 阿弥警惕地转身摘下背在身侧的紫弩,微微抬起弩首,准备应战平林兽。 “喂!放下,放下!”方安低声喝道,“看我的。” 方安刚才躺在地上看她们跳舞,也没闲着,大脑飞快转动,已经思忖出一条计策。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是值得一试! 他勉强晃动双肩,忍着疼痛表演起一段机械舞步,缓缓靠近兀自蹦跳的小嘉纱,轻声说道:“嘉纱,呆会配合我。” “好的,舅舅!”嘉纱虽不明所以,却仍乖巧地点了点头。 方安抓起嘉纱的小手,带着她往平林兽身前挪去。 见到方安跳舞,平林兽已经改卧为蹲坐,专注地欣赏起来。 方安来到它跟前,松开手,学它的模样一屁股蹲坐下来,抬起左手胳膊,指了指嘉纱,说道:“停!” 嘉纱停住不动,看了看方安,又侧首看了看有些躁动的平林兽,冲它喊道:“大咩咩,你也不许动!” 平林兽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小不点冲自己吼什么,它只得下意识回吼了一声:“昂!” “好的,乖!”嘉纱满意地点点头,见它只吼不动,以为遵行了自己的指令。 阿弥扶额,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 方安愣了愣,这两个怎么一副可以交流的样子?或许小孩子童心纯真,天性自然,更容易亲近妖兽? 不过当下他顾不上思考这些,继续执行起自己的计划,他举起右臂,学着平林兽之前指示自己的模样晃了晃,同时对嘉纱喊道:“跳舞!” 嘉纱闻言一个人跳起了兔子舞,来回蹦蹦哒哒,煞是可爱。 方安又挥了挥左手,喊道:“停。” 嘉纱定身,朝他吐了吐小舌头,感觉还没有跳尽兴。 方安又晃了晃右手,喊道:“跳舞。” 如此反复又进行了三次,方安相信平林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示意嘉纱退到阿弥那边去,自己起身站在了平林兽面前。 平林兽歪着脑袋想了想,尝试着举起了右前蹄—— 方安仿佛被摁下了开关的机器人,立马扭身舞动。 平林兽放下右蹄,又举起了左前蹄。方安立刻静止。 平林兽好像发现了特别好玩的事情,不停地换着举起左右前蹄,方安也跟着疯魔似地一会跳一会停。 阿弥和嘉纱面面相觑,世界变化太快,她们已经无法理解。 玩了一阵,方安让小嘉纱过来,并让她鼓一下掌。嘉纱鼓掌后,方安立即在她面前趴伏下来,让她爬到自己背上。接着,方安背起嘉纱跑到之前躺倒的地方,捡起吃剩的鹿茸碎渣,装模作样地大嚼起来。 演完这一出,方安兴匆匆地跑到平林兽跟前,鼓了一下掌。 平林兽一愣,抬起了右前蹄。 方安悲叹一声,强颜欢笑地跳起了舞。趁它放下蹄子的功夫,方安又带着嘉纱演了一遍之前的戏幕,然后来到平林兽面前,再次鼓了一下掌。 平林兽仍未有动作。 “大咩咩真笨!趴下啦!”小嘉纱一脸鄙视地喊道,一边从方安背上跳下来,自个趴到了地上。 “昂!”平林兽大吼一声,起身——趴了下来。它终于明白了,原来主人要背宠物,就像那只大两脚兽背他的宠物——那只小两脚兽。 方安大喜,急忙招呼阿弥过来,说道:“送一下。” 阿弥双手叉住他的两腰,使力往上一送,将他扔上了平林兽宽阔的背脊。接着,带起小嘉纱跃了上去。 “嘻嘻嘻,好软!”小嘉纱快意地大笑。 “臭死了。”阿弥捂着鼻脸,嫌弃地说。 方安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趴在兽背上,拥抱着一圈兽毛,说道:“臭也是幸福的臭味!” “驾!”小嘉纱兴奋地大叫,“大咩咩,前进!” 平林兽完全听不懂她在叫什么,起身晃晃脑袋,想起了血食,循着空气中残存的血腥味,往源头奔去。 一路风驰电掣,伴着小嘉纱“咯咯咯”的清脆笑声,平林兽被她的笑声勾得喉咙痒痒,放声大吼:“昂昂昂——” 声震林木,响遏行云。 高天之上,一片云团,竟是闻声顿了顿。 第二十六章 漂流 白水河已远远在望。 水流的哗哗声悦耳动听,丛林中干渴的猎人们往往听到水声便无比振奋,水源往往象征着生存的希望。 然而,方安却很沮丧。 平林兽用铺盖般的巨舌打扫过步跋子们阵亡的战场后,嗜血的欲求得到满足,一番奔波却使它有些饿了,于是它往白水河而来,寻那水草丰美之地来吃喝一顿。 方安尝试过无数办法想让它往青松瀑方向去,都失败了。跳舞、演戏、哭求、笑骂,都不好使,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拐卖的良家妇女,身不由己。他试图跳背逃跑,没跑出几步,就被平林兽愤怒的一声吼叫给吓了回来。 显然平林兽已经将他们当做了它的私有财产,宠物,或者预备口粮什么的。 路途虽远,于平林兽却不过是瞬息可至。它摇头晃脑冲到河边,牛饮起来,饮罢又撒开蹄子奔向了青青草坪。 吃饱喝足,平林兽卧在河边草坡下打起了盹。方安不敢走远,因为他发现他一走远,平林兽就霍然睁眼,警惕地看着他。 这畜生还会玩假寐! 当禽兽都会套路,人类只有徒呼奈何。 方安一手牵一个姑娘,就在河边草地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滚滚白河东逝水,浪花淘尽时间。 “你说,那里真是伯劳冢吗?”阿弥侧首问道。 方安略作思忖,说道:“可能是,不过可能性不大。” “理由?” “因为水来土掩,水土流失啊什么的。” “啊?” “伯劳修的是土系异能吧?水和土的关系怎么看都不太融洽,她会选择将自己埋葬在一片瀑布之下吗?” 阿弥闻言点点头,说道:“那就是假消息了。我们没必要再赶去了。” 方安摇摇头,说道:“这点我想其他人也能想到,但是仍有那么多人赶过去。我想,那个西鸹貔管青松瀑的白光叫‘腾空宝光’,倒是有几分道理。纵然不是伯劳冢,也应当是其它宝藏出世。” 阿弥忽然轻笑数下,说道:“没想到你个生崖出来的修士还有这么强的贪念!” “你不也生崖出来的吗?”方安没好气地说。 “呦呦呦,生气啦?”阿弥伸手去挠他腰,说道,“所以我才不想去什么青松瀑争什么腾空宝光,就这样跟……坐这里挺好。” 她想说跟方安一起静静地坐着欣赏水景,身心都分外愉悦,话到临头,又咽了回去。阿弥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会矜持的女孩,但是此刻两人相偎而坐,心中像有只小猫在玩线球,乱成一团,夹缠不清。 方安不言语,静静地望着流水。各路地头蛇、过江龙齐聚青松瀑,他就算赶过去也是希望渺茫,就这样陪着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任时光在美好中轻淌,流向不可知的远方……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方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乍然站起,欲喊却强行收声,轻柔地问道:“这里是哪?” “白水河啊。”阿弥愕然道,“发什么神经?” “不是,不是!”方安胡乱摆手,继续问道,“这里是青松瀑的下游还是上游?” “上游啊。” “上游!”方安冲过去一把抓住了阿弥的双肩,凑过去就亲了一口,喊道,“有主意了!” 阿弥伸手就要抽他,听得他说“有主意了”,强行住手,怒视方安,若得不到合理解释,保不定要如何发飙了。 一边的小嘉纱自个捂住了自个的眼睛,一边透过指缝偷看,说道:“不要当着小孩子的面做羞羞的事!” 两个大人霎时脸颊飞红。 方安收回双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我们来扎个木筏子。” 阿弥闻言眼睛一亮,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刚才见平林兽在河边喝水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显然有些怕水。在陆地上逃跑,自然跑不过它;若是从水中走,那它多半是不敢下水的! 说干就干! 阿弥抽出腰上的猎刀在河边砍起了树,方安在一边给她加油鼓劲——没办法,他伤未彻底痊愈,干不了粗活。 平林兽闻得动静,抬了下眼皮,见他们未离出视线范围,便不是太在意,但也是半睁着眼看他们到底搞什么鬼。 阿弥砍倒一棵树,便要去砍另一棵,却被方安喊住,让她把树枝都削下来。阿弥二话不说就照做了,然后就见方安将那些散落的枝叶合成一捆,抱起来,屁颠屁颠送到了平林兽嘴边。 “马屁精!”阿弥笑骂一声,继续砍树。 平林兽颇感意外,柔嫩的青草是它食谱里的第一选择,秋冬草枯时才会选择吃树枝树叶,但是鉴于自家宠物如此懂事会奉承,它内心还是很满意的,于是伸舌将那捆枝叶卷入口中,大嚼起来。勉食以资鼓励! 如是者三,平林兽对他们砍树的行为便接受了下来,任方安在它面前堆积着枝叶,闭眼只顾打盹,那些枝叶等醒来再作餐点。 不多时,树木便已砍够,用一些树身缠绕的藤蔓简单捆扎后,两人合力将筏子推入水中。 “哗!”入水声惊醒了平林兽,它对关于水的声音分外敏感。 平林兽睁眼看去,疑惑地望着三个两脚兽踩在一堆木头上飘在河面,心想若是自己踩上去会怎样?念头甫起,它便快速甩动脑袋将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了脑海,好可怕! 直到见着三人顺着河水漂流而下,眼看就要出了视线,它才恍然惊觉,起身怒吼:“昂!” 方安在筏子上见平林兽沿岸追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带着阿弥和嘉纱在筏子上跳起了舞。 平林兽见它跳舞,条件反射地来了个急刹车,然后一屁股蹲坐在地。 静静地看着他们远去—— 哪里不对! 平林兽再次暴怒,起身撒开蹄子狂追而下。 “碧波荡漾,鱼儿欢畅。快乐围绕在我身旁。我一路走来耶,一路歌……”方安在筏子上开怀大笑,放声高唱。 阿弥从背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低声喝道:“闭嘴!” “唔唔唔——”方安一脸无辜,不明所以,摇头挣扎。 “得意忘形!这里是妖兽森林,你当河里太平?”阿弥贴着他耳边训斥着,忽然失声叫道,“不好!” “轰!” 平河起波澜。一道血盆大口突然张在河面,拦在了木筏的前方! 第二十七章 瀑布 “啊——” 李哪吒打个哈欠,慵懒地翻了个身。红配绿的违和感战斗服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一身青灰色的通体道袍,袍襟开叉,侧露出一片莹洁的大腿。脚上未曾着靴,玉趾轻蜷,在云海中微微沉浮,若隐若现。 她身在千米高空,身下躺卧的赫然是一片卷积云,冰晶水露伴着她的呼吸翻动,恰是云卷云舒。 死海之战她中了埋伏,万万没想到圣城竟然出动了两名圣域枢机,法布尼乌斯和雷布鲁斯。自从登临圣域,她始终用云眼悬空关注着圣城动静,一旦圣域出城,便有感应。法布尼乌斯出城到死海,她“看”到了,所以她来了。当年暮荒之战的尾声,另一名圣城枢机塔拉西乌斯偷袭李傲物,致其薨没,李哪吒誓言“圣城枢机敢出城,必杀之!”她的目标定的很精准,圣城大主教安布罗斯一人之下,当时便是四大枢机(之后进补了一位,现为五大枢机),安布罗斯她是打不过,枢机之下她也不屑去杀,因此就将复仇目标定了在枢机主教这个层次。 现在问题来了,雷布鲁斯出城,不知借用了何种秘法或法器,她竟然毫无感知——圣城找到了遮蔽她云眼的方法!死海一战,以一敌二,她仅以轻伤的代价便腾云走八荒,甩脱二人。但问题是,从此她便失去了对圣城的压制。这对她,对水城,对于整个星海联盟来说,都是一个绝大的坏消息。 李哪吒有些怏怏,寄身浮云,随风息止,一边疗理伤势。飘过妖兽森林上空时,她的云眼便扫到林中爆起一团圣光,殊为可疑,便靠了过去。 那圣光一闪而没,无痕无踪,云眼一时倒失去了目标。 喟叹一声,想往白水河去洗个澡,乍闻平林兽的吼声,便驻足留意了一下。这一留意,便发现了方安三人身骑平林兽,略为惊愕,好奇地一路高高追踪,冷眼旁观。 李哪吒记得这小子,马塞达那夜顺手救过他,并借了祭司权杖一用——呃,那根棍子丢哪了? 李哪吒信手一招,一团云朵飘至面前,四散开来,露出里面的一堆物件,有牙刷、毛巾、拖鞋、靠枕、梳子、道袍等一堆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这是她的云囊。她伸手往云囊的物什堆中探了探,抓出一根凤首权杖,只是好像杖身有点皲裂了。 李哪吒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死海之战,她借用这凤首权杖凝结第二使徒,未曾想用力过猛,竟将人家的东西弄裂了。 正讪笑着,忽见方安的筏子遭遇帝鳄拦河,信手就将手中棍子砸了下去。 方安正抱起小嘉纱准备跳河,以躲过那张血盆大口,忽然愣在筏子上,顺便伸手撴住了正要跳的阿弥,怔怔道:“姑娘,停下来看上帝!” 阿弥回头就瞥见张着巨口的帝鳄被一根从天而降的棍子扎穿脑袋,沉入河中,河水霎时漾开一波血红。 阿弥惊魂未定,一屁股坐在筏子上,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方安指了指头顶,说道,“好像咱们上面有人!” “圣域?”阿弥不确定地说。 方安愣了下,说:“等等,那棍子好像有点眼熟!” “是凤首杖!”小嘉纱忽然说道。 “啊——李哪吒!”方安忽然激动起来,自己出山获得的第一件法器惨遭横夺的场景依然记忆于心,他仰头愤然大吼道,“圣域了不起啊!圣域——啊——确实了不起!谢殿下两度救命之恩!” 他喊到一半,阿弥见他出言不逊,伸手就掐住了他腰上的软肉。 “别不知好歹,人家大圣域肯借用你东西那都是你天大的面子!”阿弥好言相劝。 天上的李哪吒听得却是更不好意思了,伸手在云囊里拨拉了数下,着实找不到一件法器,尽是些无用的生活用品——她这个境界,法器什么的实在是用处不大,因此有的都早已赐给族内年轻子弟,让他们在战斗中发挥最大效用。 “啊——”李哪吒忽然觉得困意袭来,于是倒头便睡。 身下卷积云却是骤然而动,迅速往远方飘去,拉出一道长长的尾迹。 “姑娘,看,筋斗云!”方安指天叫道。 “别看了,快上岸!”阿弥抓起木板船桨,使力往岸边划去,目光忧虑地停留在适才帝鳄的亡身之处。 方安顺着她目光看去,骤然心惊,那头帝鳄是这片河域的霸主,如今身亡,血洒白河,定然会引起其它妖兽的争夺,于是慌忙抓起另一根桨,奋力划动。 三人上得岸来,就见信自漂下的木筏被一根巨尾拍碎成一堆木渣,随波翻滚。另一头帝鳄从下游赶了上来,宣示着自己对新领地的霸权。 “昂!”平林兽在岸边冲着河心发出一声怒吼。然而只是徒劳,帝鳄的血不属于它,帝鳄的地盘也不属于它。 平林兽躁怒不已,一转头就望向了方安,目露凶光。 “分开跑!”方安急中生智,快速将“荷鲁斯的眼睑”塞入阿弥手中,沿河往下跑去。 阿弥会意,抱起嘉纱往林中逃窜,只要离开平林兽一定的距离,她就能发动隐身,免得被它震现了形。至于方安——顾不了那么多,只能相信他了。 方安确实已有成竹在胸,他的速度,没跑多久就要被平林兽赶上,他纵身一跃——跳入了河水中。 下段水域的领主帝鳄刚去上面争夺新领地了,因此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平林兽站在岸边冲他怒吼不已,方安立在水中,也是放声大喊:“让我上去?” “昂!” “有本事你下来!” “昂!” “有本事你下来!” “昂!” “有本事你下来!” …… 一人一兽就这么对峙着,互不相让,声音此起彼伏,越飚越高。 平林兽怒极,返身往树林冲去,横冲直撞,碾平了方圆百余米的一片林地。发泄完,冲回岸边,对着方安耀武扬威的晃起脑袋,得意地吼道:“昂呜!” “嘁!”方安一脸不屑,喊道,“拿些不会动的花花草草撒气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玩些会动的啊——你倒是来玩会动的水啊!” 方安喊着,使劲扑腾着河水,溅起水花,沾满头脸,使劲抹了一把,一沉身没入水面,良久,钻出换气,大呼爽快。 平林兽见状,垂头丧气,一屁股蹲坐了下来。 方安不敢太过深入,就沿岸顺水往下漂去,水里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他就上岸;岸上平林兽赶来,他就下水。一路水陆转换,倒也平安临近了青松瀑。 尚未抵达,他就已经听到河水悬空砸落的轰隆声,心想不能再在水中呆了,临近瀑布,河水必然湍急,再下去就要被卷走,从瀑布掉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平林兽不知道犯了什么倔,一路跟随着方安,毫无放弃的迹象。 “我就那么有魅力吗?”方安陷入了深刻的反省。 第二十八章 猴群 “你好!” 方安向面前的平林兽鞠了个躬,友好地打个招呼。 平林兽鼻孔喷着粗气,不明所以,抬腿想要踩扁方安,心里又觉得自己一路追了那么远,费了那么大的劲,就这么踩死还挺可惜的,因此悬空着一只前蹄,犹豫不定。 “我给你跳个舞呀!” 方安说着,浑身河水淋漓,跳起了湿身热舞。 平林兽刚好身心俱疲,见状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安心欣赏节目。 世界和平,无有杀戮。 方安跳罢一曲,也是累得够呛,浑身酸软无力,过去靠着平林兽毛绒绒的大腿打起了盹。 一人一兽,相依而坐,呼噜声此起彼伏,倒成了白水河畔一景。 与此同时,青松瀑下,却是另一番景象。 青松瀑处,白水河河床骤然断裂,纵深近百米。河水成无数股白练悬捣而下,飞沫迸涌,白雾横空,水声雄厉,如数百平林兽奔腾。瀑间岩石嶙峋,上面爬满青苔,青影映素练,分外明秀。 此时夕阳西下,余暇散绮,瀑布上映出数道虹桥,端的美不胜收。 然而瀑下河岸林中潜伏的各路人马,全都无心观赏这等美景,一边关注着瀑下水潭上随时可能出现的腾空宝光,一边警惕着其他竞争对手的动向。 “怎么这么多人!”龙晁恨声道。 西鸹貔带着大西、大昌、车驰三个部落近两百号人稳稳占据了河滩最宽阔的一片沙地,百名车驰步跋子在最外围,戒备随时可能来自后方的攻击;临河是二十名大昌没罗埋布武士,从来没人敢把后背露给他们,哪怕是盟友,杀红了眼的没罗埋布连自己人都杀,因此只能放在最前端;中间自然是西鸹貔嫡系的六十名纳履军,“斩将搴旗,拾芥纳履”,说的就是他们。 西鸹貔有恃无恐地坐在一块锦衾上,享受着下人送来的美酒肥肉,他身边坐着两人,分别是车驰的百夫长尼亥和著名逗逼库里奥。尼亥并未进食,冷眼盯视龙晁一行人,若不是大局为重,怕错过可能突然出现的宝光,他现在就要着人围杀他们!库里奥却是百无聊赖,跟西鸹貔抢食一般,扫荡着面前的美酒佳肴。 “那边是谁?”库里奥满嘴流油地拿根鸡腿指向林中同龙晁等人成夹角的一行三十人。 西鸹貔细目一凝,冷笑道:“竟泽的狗,来拣些骨头的。妹夫不必在意!” “呀,六大部落都来齐了呀!”库里奥说道。 西鸹貔嘿然一笑,并不答话。 尼亥闻言却是嗤笑一声,指正道:“还少群化部落。” “噢,对对对!他们怎么不来?”库里奥对于说错毫无惭愧之色,反而虚心求教起来。 “他们?”尼亥脸上讥讽的笑意更浓了,“他们忙着做一件宏伟大业,自然没空来夺宝。” “什么大业?”库里奥追问道。 “建城。”西鸹貔说道,声音不带一丝情感,不含褒贬。 “建城?”库里奥惊得嘴里的肉都吐了出来,讶然道,“不是‘无域不城’吗?他们出了个登临域极的高手?” “无域不城”,意思是没有圣域或准圣域(散域)的高手,不能够建立城市。这里的不能,有两层含义,一是不能够,能力不足;二是不允许,被禁止。因为只有域级高手才能抵挡大恶魔的突袭,才能保一城民众平安,若是没有这等实力,却聚拢人民群居,那等于给恶魔竖了一个靶子,太容易被包了饺子。 尼亥冷笑道:“他们要是有成域的,哪还有我们活路,我们还能在这安心吃喝?” “三正”中大西和六龙都同“三凶”有所勾结,只有群化洁身自好,不为利益所动,他们是一群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蛮人。身为蛮人,心向文明。于他们看来,文明的一大标志就是城市,所以他们倾尽全族之力,不顾一切地试图建立一座城市。 “联盟大会知道吗?”库里奥问道。若是人类十二城联盟大会知道八荒有个部落在建城,那是妥妥要派人干预的! “联会?联会知道又怎样?群化又没公开表明要建城,‘圣城不是一天建成的’,他们目前只是说修建城墙,树立营寨,又没有大张旗鼓招揽逸民散户,谁能管这个?”尼亥说道。 库里奥闻言陷入了深思,他想起父亲法楼的一个猜测,这个消息似乎与之有所关联,也同他此次八荒之行的目的有所关联。他下意识摩挲着腰间刺剑,屈指微弹。 “来了!” 步跋子中忽然响起一声高喊。 库里奥霍然起身,抬头往水潭上空望去,空无一物!随即发觉众人都是朝后看去,于是急忙转身。 “叽叽叽叽——” 一阵阵尖锐的猴叫声传来,库里奥恍然大悟,他们是说妖猴们来了! 日近黄昏,瀑下这一带群居的妖猴们就会来到青松潭边饮水嬉戏,顺便巡视青松林这一片领地。 满山遍野,穿林腾空,大猴、小猴、青皮、红尻、毛爪、尖腮……满眼满世界,无处不在。如果说将猴比豆,那就好似谁掀翻了黄豆筐,滚出一地的黄豆,蹦跳不休。 “我屮艸芔茻,壮观嘞!”库里奥鼓掌赞叹。 西鸹貔和尼亥却是面色沉重,猴群数量太多,他们压力很大! 龙晁和竟泽部落的人本就远远站定观望,此时更是毅然退出了猴群前进的路线,并无胆量招惹。 “这怎么打?”库里奥问道。 “不打。”西鸹貔说道。 “啊?” “轰!” 近两百号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事情太过突然,事先也没人打过招呼,所以仅剩库里奥一个人傻愣愣地矗立原地。 “我屮艸芔茻,这是演哪出!”库里奥惊叫道。 西鸹貔回头使了个眼神,让他照做。尼亥却是出声道:“不想死就跪下!” 库里奥从善如流,扑通跪倒,学着众人模样,将一大块肉高举在头顶。 猴群见到跪倒的人群,大为欢喜,抓耳挠腮,胡腾乱窜,个个急切地冲过来抓取这些人头顶的瓜果肉铺以及美酒,继而互相争抢,厮打成一片。 库里奥被一只兴奋的猴爪抓破了头皮,却并不在意,心中对这帮蛮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居然可以想出这样的办法来瓦解妖猴的敌意! 看它们闹得这般欢腾,哪里会在意这帮称臣进贡的人类? 不愧是常年在妖兽森林讨生活的人类,果然有一套。 库里奥饶有兴味地看着冲入水潭的妖猴们,发觉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妖猴们最多只在潭边沐浴,并不敢太过深入,是怕水深?不像!潭西河流中,就有许多妖猴游入了河心,扑腾翻滚,自在惬意,完全是精通水性的样子。 继续观察着,库里奥蓦然一惊,虎躯一震,他发现哪里不对了! 第二十九章 宝光 光。 光点。 白色的光点。 如水沫浪珠,不注意看并不能分辨出来。 光点从青松潭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混在水波中没入妖猴们的体内。 是导致腾空宝光的异宝? 库里奥悄悄膝行至岸边,躬身将一只手浸入潭水。 没有! 没有白光来找他,那些光点仿佛只认妖猴。 是什么?仿佛有灵性。 库里奥惊疑不定,忽然被数只打闹的妖猴推挤入潭! “咯叽叽叽……” 妖猴们见状拍掌大笑,更有两只跳到库里奥头顶,嬉闹着将他摁入水中。 库里奥本能地伸手去摸剑,却是强行忍住,杀一只容易,触了众怒只怕不得好死。 妖猴们玩得开心,不准他上岸,也不准他露头。更有玩疯了的,去拽岸边的没罗埋布武士。没罗埋布们将长枪深插入地,死死握住,抗拒扯力。 妖猴们见推拉不动,立时呼朋引伴,簇拥而上,将他们抬起来,一个个都抛投入水,然后欢喜大笑,雀跃不已。 有样学样。 西鸹貔等人立时遭了殃,难逃这波水劫。有人待要反抗,却被西鸹貔低声喝止。他们要的东西在潭里,靠近点有益无害。 只要宝物出世,抢到手再动手突围! “咔咔!” 一只老猴忽然挺起身板,捶胸怒吼。 那些扔人入水的妖猴们见状都是一蔫,缩手缩脚将人扔到了潭西的河水中,不敢再往青松潭中扔去。 库里奥早已潜水至潭内深水区,露出头来大口呼吸,身后瀑布轰鸣,已是不怎么听得见妖猴们的吵闹。他反而觉得耳根清静了不少,抬头去看,发现一只老猴似乎冲他愤怒地吼叫,并在临岸来回焦躁地踱步。 “来抓你爷爷呀!”库里奥哈哈大笑,接着对西鸹貔等人喊道,“进来!它们不敢过来!” 然而他们并不能听清他的声音。 他们也没发现这点。 库里奥大感无聊,俯身一个猛子又扎入了水中——干脆瞧瞧下面多深,有什么古怪! 好奇心害死猫。 可惜库里奥没听过这句话。剑气护目,他在水里睁眼下瞧,只见黑隆隆的潭底不断冒出白色光点,如珍珠,如银鱼,如气泡。 他伸手去抓,如梦幻泡影,确实是光,无有实质,无法把握。 “好古怪!”库里奥暗忖道。 谁能切割光?什么光是一点一点,而不连续的? 库里奥心头纳闷,越潜越深,渐不见自身。他调整内息,平衡耳压,以免被水压挤破耳膜。 “咕噜!” 哪怕在轰隆隆的水声中他依然听见这道声音,乍然出现,毫无征兆,仿佛来自脑海深处。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肚子叫,可是不可能!他的肚子从来没有发出过这般威武霸气、震撼神魂的声音,只有——只有牧羊女殿下当年放的一个屁差可比拟。 “什么鬼!” 库里奥张嘴喷出一串气泡,质问水底未知的声源。 “咕噜!” 又一声! 一个光点忽然出现在他视野里,渐近渐大,大小始如绿豆……黄豆,杏果,苹果……西瓜,南瓜……比人还大! 比牛还大! 还在变大! 好大的光团! “妈呀!” 库里奥失声大叫,立时就猛呛了一口水,挣扎欲躲。 “啵!” 光团如有实质,顶起他往上升去! 不是光! 库里奥感受到了,这力量,是水! 是水劫持了光,是含光的水团! “砰!” 水团炸破水面,将库里奥掀飞至半空。那水团停在空中,从中绽放出无限光明,仿佛是个弱化版的圣源珠——比圣源珠大许多,光能却弱许多。 潭边众人、群猴,霎时激动起来。 数只老猴“咔咔”大叫,率先面向白光跪倒,趴伏在地。群猴纷乱依从,满眼望去只见一片猴背。 蛮人们以为宝物当在光团之中,纷纷将远程武器投掷向光团,企图将其打破,一窥其中究竟。 枪、矛击中水团,立时被弹开,纷纷落入水中。 众人大骇,只当那是一个袖珍结界,于是运起异能轰击。火光四绽,甫一触及水团便纷纷湮灭。 “定是好宝贝!”西鸹貔以拳击掌,沉声道,“只是无从下嘴!尼亥,有法子吗?” 尼亥摇摇头,眉头深锁。 “昂!” 蛮人正无解,忽从瀑布上响起一声大吼。 方安和阿弥、嘉纱一起骑在平林兽头顶,他拍了拍平林兽的脑袋,喊道:“目标:光团!出击!” 平林兽晃晃脑袋,心想这两脚兽似乎在叫自己往潭水里跳,当我傻?它往崖边挪两步,一矮身,瞬间窜起,望着潭边沙地跳了下去,身在空中,四肢蜷缩入腹,让柔弹的腹部承受冲击。 “妈呀!寻呀!” 蛮人们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远离平林兽的落点,往潭水深处游去。 “昆——” 平林兽沉重着陆,晃晃脑袋,一转头,瞧见方安三人从水中冒出——他们可承受不住硬着陆的冲击力,选择了半空跳水。 平林兽站起身来,身下一堆正顶礼膜拜光团的妖猴们被压成了各式图案,它一起身,猴尸顺着沙坑往底下滚落,原处残留着一片片血污。 平林兽大喜,伸舌开始舔食那些血沙。 “喀喀喀……” 猴群愤怒地聒噪起来,聚成一堆,远远叫嚣,却是谁也不敢上。猴海战术也许能堆死平林兽,但是谁先上谁死,猴子们都机灵着呢。 平林兽毫不在意,自顾进食。 库里奥仰泳到方安身侧,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靠,干嘛?”方安被他带得一沉。 “有点晕,借个力。”库里奥说着,将半个身子挂在他身上。被从水底击飞,再摔落水面,他感觉有点脑震荡的迹象。 “是它!”阿弥忽然出声,望着潭水上方的水团。 “你知道什么?”方安和库里奥异口同声地问道。 “走!”阿弥率先带着嘉纱往岸边游去。 两人见状,只得跟随而去。 他们在逆行,因为大批蛮人都在往光团下方游去。 “妹夫,干啥去?”西鸹貔冲库里奥喊道。 “有点晕,上岸歇会!”库里奥答道。 “小心平林兽,它怕水,苗头不对就跳水!”西鸹貔善意提醒道。 “谢谢啊!” 库里奥喊完,转头看向方安,好奇道:“你们好像跟这大家伙一起掉下来的,它追你们?” “呃——”方安挠挠头。 “大咩咩是宠物!”小嘉纱出声叫道。 库里奥完全不信,一脸莫名其妙,转而问阿弥:“宠物?” 阿弥点点头,又摇摇头,忍着笑意说道:“严格来说,他是它的宠物!”她指了指方安,再指了指平林兽。 库里奥扶住下巴,一巴掌拍在方安肩头,赞叹道:“人才啊兄弟,能给平林兽当宠物那也是人中翘楚了!” 方安面上红了红,头发都快被挠掉了。 库里奥紧接着又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跳舞。”方安如实回答。 库里奥闻言眼中一亮,嚷道:“跳舞?我羊城舞王在此!我也要做平林兽的宠物!” 说罢,冲到岸上,翩翩起舞,一边对平林兽吼道:“兀那大怪,看你家小爷优美舞姿!” 平林兽闻得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眼露鄙夷,抬腿踢了一蓬沙子过去。 尘埃落定。 库里奥满面尘沙,欲哭无泪,僵立岸边,喃喃道:“伤自尊了!” “羊城舞王地位不保了!” “被妹夫篡位了!” 一脸愁容,转瞬欢喜起来,自言自语道:“前任羊城舞王,兼新任羊城舞王的大舅哥!听起来不错,好像实力与风度兼备的样子。” 他正发着神经,方安三人已过去爬上了平林兽的背脊,方安一个劲命令——也许用“请求”比较好——平林兽离开这里。 库里奥急忙赶过去,嚷道:“我也上去,别落下我!”说着,顺着平林兽的大腿就往上爬。 平林兽侧首看了眼腿上的两脚兽,腿一抖,一扬—— 库里奥惨叫着往青松潭倒飞出去。 在平林兽落地的同时,潭水实则已经开始轻微翻滚,潭水翻涌得越来越激烈,渐渐如沸水! 蛮人们碍于平林兽在岸,不敢上岸,只得在水中观望局势。 水势愈来愈急,似有什么从下急速冒出,潭心的水面已经明显高于周围,不少人被潭水冲击到边缘。 潭下冒出的东西也越来越明显—— “石头!跑!”西鸹貔看清潭下升起的东西后,悚然惊叫,率先往岸边游去。 两害择其轻。那头平林兽好像对人挺友善的,还允许人骑头上;被这狂飙猛升的大石头砸中,那是铁定一命呜呼。 “砰!” 一块巨石从潭底飞出,命中数个来不及游开的蛮人。他们惨叫都来不及发一声,便成齑粉。 库里奥倒飞而来,眼看就要撞上巨石,步那些蛮人后尘。 忽从石下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握住了库里奥! 第三十章 神猿 意外和意外相遇,会产生爱情。 方安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意外从青松潭中冒出的巨石,以及巨石下的妖兽,一只手意外地突然被阿弥抓住,抓得好紧,他感觉阿弥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无支祁……”阿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 听到这个名字,方安也忍不住打个激灵,“无支祁”,那是妖猿之王的名号,妖兽森林之内,不分猿类、猴类,尽听其号令。 此刻,无支祁一手擎起巨石,一手捏住库里奥,仰天咆哮,似是愤怒,似是不甘。潭水从巨石上淌下,无支祁的头脸亦是水流如泉,它双目紧闭,龇牙咧嘴,口中獠牙森冷如雪。最引人注目的是,有三根铁索从巨石上垂下,分别将它的双肩和腰腹牢牢锁住。 方安知道它为什么这幅模样,那是拜传奇猎人刻·法罗斯所赐!当年妖兽森林爆发兽潮,其中以八位妖王率领的七波妖兽最为残虐,它们分别是妖猿之王无支祁、蛰虺之王婆竭罗陀、雪狐之王惜光阴、比翼双王陮和隗、咆虎之王撼天陆、鬣猡之王离娄以及七角之王羊二郎。危急时刻,雪城猎人刻·法罗斯周转八荒,以一己之力,“紫塞丹徼平七路”,尽挫八头妖王。其中无支祁据传是同法罗斯打赌遭负,自愿套上三心锁,誓言五十年不出世。不久之后,刻·法罗斯为平息余波,深入妖兽森林,不想遭人背叛,命丧深林,神器紫塞弩、丹徼弓亦随之失踪。照说八妖王应当皆在妖兽森林腹心地带,为何无支祁会出现在边缘地带的青松瀑? “大王饶命!”库里奥望着身长十余米,通体白毛的妖王,连连伸手作揖。 无支祁闻言,猛地低头,霍然睁眼,眼中绽出两道夺目白光,光中夹着数道金线,牢牢盯住库里奥。它忽然仰头大笑三声,又蓦然低头大哭三声,“昂昂呜呜……”,情绪激动。 与此同时,岸上聚集的妖猿们,也跟着大哭大笑,手舞足蹈。 妖王之所以能够称王,一是自身能力冠绝族群,二是组织领导能力卓越,其中后者更为重要。无支祁虽然守誓被锁,却仍然时刻关注着族群状态,前不久数只老猴来潭边哭诉婆竭罗陀的爬虫们日渐侵吞猴群领地,无支祁勃然大怒,恨铁不成钢,怒斥它们整日嬉闹,不知苦修以涨功力。叱骂之余,它令老猴们每日傍晚带领族群来潭边,它以无上修为,用重水离光为它们洗魂伐魄,刺激异能增长。不想今日潭边聚集一帮人类,往潭中抛投兵器,扰它安宁不说,还带一只大蠢羊肆意踩踏它的猴子猴孙,无支祁心中恼怒,一跃出潭! 此刻听得库里奥的话语,无支祁心头无明业火为之一挫,“大王”?被囚的大王,失败的大王,无能的大王,何以称王!霎时间心灰意冷。它自出世起,纵横妖兽森林,无有败仗,另七只妖王,全是它手下败将!不想一朝失策,输给一个渺小的人类,令它一蹶难振,从此难以走出失败的阴影。“三心锁”,锁三心——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锁不住无支祁的好胜心。挣脱这铁索易,但它绝不会放弃自己的骄傲,去食言毁诺断锁归山。 无支祁抖擞身躯,神光内敛,冷眼扫向平林兽。平林兽如遭雷击,一屁股蹲坐在地,竟是有些瑟瑟发抖。 无支祁嘴角微微扯动,稍吸气,发出一声轻嘶。一股水流如束,自潭中升入它口中。水源源不断地上升,潭岸线为之倒退半米,而水线不见粗,也不见它吞咽。水线渐渐浓白,放出耀眼的白光,竟如将光线锁在水流之中。无支祁一甩头,水练如鞭,电扫平林兽,卷过瀑布时,瀑流为之截断! “住手!” 水鞭堪堪停在平林兽脖侧,收放自如,可见无支祁对水的控制已妙至毫巅。无支祁定睛去看,金色的瞳孔为之一缩,一点紫色在它视线里逐渐放大——紫塞弩! “吼——”无支祁撤散水鞭,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水鞭当空溃散,哗然洒落,竟如冰雹,将地面砸出一个个凹坑。 阿弥高举着紫塞弩走到平林兽跟前,远远冲着无支祁喊道:“无支祁,你想违背诺言吗!” 无支祁冷哼半晌,忽然口发人言,道:“你不是他。”声音喑哑,有如铁刮石磨。 他自然是刻·法罗斯。 “我不管!”阿弥喊道,“你本该命丧此弩之下,却被他宽宏放生,你今日要恩将仇报伤害持弩人吗!” 无支祁眼神一凛,恼羞之事被人提起,它直感到浑身都被羞愧浸透,没有一个细胞不感到别扭的。 “喀喀喀——”无支祁皱起上唇,露出锋锐的獠牙,低声吼叫。 “把你手上的人安然放下!”阿弥命令起无支祁来。 无支祁浑身抖动良久,总算将羞愧的情绪摆脱,闻言冷笑三声,嘶声道:“他不是你。” “错!”阿弥毫不畏惧地辩解道,“他是我的奴仆,打狗也得看主人。你伤害我的奴仆不就等于伤害我吗!” “奴仆?”无支祁低头打量库里奥。 库里奥岂是知耻之人,忙不迭点头喊道:“是是是!快把我还给主人!” 无支祁闻言,忽然一把将库里奥丢入潭中,抬手将掌心在巨石上擦了擦,似是拿了什么脏物般,一脸嫌弃地说:“人模狗样的,居然自贱为奴,多么肮脏低劣的灵魂!” 库里奥从水中冒出头来,闻言说道:“你这么说我就不高兴了!要知道——跟着主人有肉吃!”说罢,爬上岸,一溜烟跑回阿弥身后,生怕无支祁反悔或发觉异样。 “你们走!我要收拾这畜生!”无支祁指着平林兽说道。 平林兽闻言,吓得腾一下站起,躬身站到了阿弥身后,蜷首缩身,努力想要隐藏庞大的身形。 “我靠,别贴那么近!退后点!”被羊脑袋顶到屁股的库里奥不满地回头大叫。 “昂。”平林兽低低地吼了一声,心想要不是对面有个无支祁,早一脚将你丫踩扁了! “不服?不服你去挑战它啊!”库里奥伸手指向了无支祁。 “不行!”阿弥依旧语气坚定地拒绝无支祁,说道,“它是我的宠物,你伤害我的宠物就等于伤害我!” 无支祁瞥向平林兽,只见那畜生正学着库里奥的模样,使劲点头,大脑袋上下摆晃得风声四起。 无支祁冷笑不已,猛然喝道:“滚!” 平潭生波,浪高九尺,如排墙般往外卷去。 潭中蛮人霎时亡没大半,西鸹貔、尼亥等数十人硕果仅存,狼狈攀爬上岸,却是不敢继续向外逃窜,谁知道轻举妄动之下无支祁会有什么反应。西鸹貔冲着库里奥猛打眼神,示意他让阿弥也救救自己。 库里奥瞧见后,念在他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要嫁给自己,便在阿弥耳边替他美言了几句。 阿弥完全不理会,继续对无支祁高喊道:“我还有个问题!” “忒多事!再歪缠,俺不打算守诺了。”无支祁不耐烦地说。 “最后一个!” “有屁快放!” “他是怎么死的?”阿弥喊完,满眼期冀,她寻找这个答案寻找了许多个年头! 无支祁闻言愕然,定睛打量起阿弥,面色古怪,忽然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歇斯底里,竟抓着巨石在空中翻了个滚,一手捂着肚子,背脊躬起,乐不可支。 笑了十来分钟,无支祁才算收住笑,揉揉笑痛的肚皮,说道:“你不知道?” 阿弥咬牙切齿,强忍怒意,恨恨盯着它。 无支祁瞧见她神色,又是大笑起来,一松劲,纵身跌入潭水中,就在潭面上打起滚来。巨石翻滚,潭水沸腾。 “笑屁!”阿弥恨声道。 “哈哈哈哈——好笑,好笑!”无支祁喜不自禁,“你不知道有多好笑!人类的大英雄,妖兽的克星——刻·法罗斯,居然是被一群人类围杀的!” 场间众人闻言无不面色齐变! 第三十一章 秘辛 “挑拨离间!” 龙晁低骂一声,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类的心声。 关于刻·法罗斯的死,有许多版本的说法:最被广泛宣传和接受的说法是刻·法罗斯率领一队猎人深入妖兽森林,探寻兽潮产生的深层原因,不料遭遇妖兽围困,大英雄果断只身断后,为其余队友的顺利逃脱争取了时机;然而,那一行最终逃回雪城的九名猎人,竟在同一天夜里,选择了自杀!于是暗地里流传最广的第二种说法是,这些猎人在危难关头,背叛了刻·法罗斯,卖友求生,回到雪城后,愧疚丛生,选择自杀谢罪。 当然,也有人说,刻·法罗斯并没有死,而是厌倦了世俗名利,选择到妖兽森林深处隐居。那些猎人也不是因愧自裁,而是为了永远地保守这个秘密。毕竟刻·法罗斯是妖兽森林周边人类,尤其是猎人们心中的“神”,“猎人之神”,为“神”殉道也不是不可想象的事。 事实的真相无人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传奇猎人一生为保护人类,同妖兽不停抗争,要死也一定是死在妖兽手里,绝无可能像无支祁说的那样被人类围杀。 哪方势力能在妖兽森林围杀一名传奇猎人?动机又是什么? 退一万步,如果说真有人要围杀刻·法罗斯,那最应该出手的就是雪城艾维基斯家族,因为刻·法罗斯功高震主,已经足以威胁到艾维基斯家族在雪城的统治权。然而,那时候艾维基斯家族的精锐基本全在蟹背原同蟹城进行“屠魔竞赛”,以争夺那片平原的主导权。而之后不久,更是发生了“艾维基斯流血夜”,艾维基斯家族精锐尽失,也没有能力再去“围杀”刻·法罗斯。 无支祁耳根一动,听到了龙晁的低语,一勾手,一根水线将他捆到了潭边,它冷笑着说道:“你们人类向来喜欢自相残杀,用得着俺来挑拨?说说,你杀的人多,还是兽多?” 龙晁为之哑然,他杀的妖兽众多,但他杀的人确实更多。 场间众人也是陷入了沉思,思忖着无支祁所言属实的可能性。 “谁,是谁!”阿弥厉声大吼。 “他那样的人。”无支祁将龙晁甩开,一抬手指向了——方安! 所有人类的目光霎时定在了方安身上。阿弥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头来,泪不自觉地往下掉,缓缓说道:“你——知道?” 方安大惊,连连摆手,急切地说道:“我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三联神教?”库里奥惊讶地说道。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阿弥已经信了大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三联神教的燃火祭司收养,也明白为什么随着刻·法罗斯一起失踪的紫塞弩会在义父萨都该·阿塔纳修斯手里。如果真是神教围杀了父亲,那么一切就合理了! 三联神教的教义向来神秘莫测,轻易不传授于人,连担任护火圣女的她到现在都没搞清。但明显三联神教不是搞的慈悲济世那一套,神教信仰火焰,火,焚灭一切——难道说核心教义是毁灭世界! 阿弥不敢再想下去,她要彻底搞清楚这一切,她会彻底搞清楚这一切的! 她纵身上了平林兽,喝道:“走!” 平林兽偷觑了无支祁一眼,迈开粗腿,捣着小碎步沿河往下走,越走越急,走开一定距离后,有如逃出生天般撒腿狂奔。 库里奥见状,慌忙跟了上去。演戏演全套,他目前的身份还是阿弥的“奴仆”,若是留下来被无支祁识破,那就死定了。 阿弥远远回头望了方安一眼,泪珠洒入空中。事若为真,她便与神教誓不两立!今后相见,便为仇敌。 方安怔愕当场,手足冰凉,眼看着心爱的姑娘和好朋友一起跑了,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他也想跟着跑,然而他跑不了。 因为三拨人从三面围向了他,目泛杀意。 “你是三联神教的人?”西鸹貔质问道。 “是。”方安抱起小嘉纱,缓缓退到青松潭边。 “你们杀了伟大的刻·法罗斯?”西鸹貔接着问道,声音也严厉起来。 西荒所有部落都受了刻·法罗斯的恩泽,尤其是大西部落,更是凭借当年面临兽潮时同刻·法罗斯的良好合作,才得以在西荒树立威名,成就第一大部落。 所以,杀害刻·法罗斯的人,就是整个西荒的仇人! “我不知道。”方安沉声道,“这其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说谎的人类我见过无数,说谎的妖兽我还真没见过!”猎人刻牙上前一步,语意森冷地说。他本单名一个“牙”字,因为崇敬传奇猎人,便以其大名为姓,更名为刻牙。刻,刻·法罗斯的刻。 “会说话的妖兽你肯定都是头回见,提什么妖兽说谎不说谎!”方安心中暗自腹诽一句,面上却是冷笑而已。 “喂,俺说!凭着妖王一句话就自相残杀起来不好吧?”却是龙晁出声说道。他想的比较多,若真是三联神教围杀的刻·法罗斯,那他们隐藏的实力定然惊人,今日自己若是在这里参与围杀一名他们的教徒,日后追究起来,可怎么办?西鸹貔是大西正经的顺位继承人,若是有难,大西定然死保到底。而自己在六龙的地位就有点尴尬,作为庶出的儿子,自己在酋长父亲眼里又有“能干”的些许才名,这就成了各个嫡生兄弟忌恨的理由。若真有事,保不齐就被他们怂恿父亲将自己抛出去抵罪了。所以此时,他决定出来做回和事佬。毕竟事情尚未完全确定,即使最后确定是三联神教的人干的,那别人也说不了他什么,最多吐槽一句“过于谨小慎微”。 西鸹貔和刻牙等人略作犹疑,竟泽的人已然逼至方安近前,拔刀出鞘,当先一人狞声喝道:“宁杀错,勿放过!” “你娘的!”西鸹貔和龙晁齐声怒骂。 竟泽部落居无定所,就算杀错得罪什么人,说走就走,要找到他们还得费老大功夫;大西和六龙就不同了,是有固定聚居点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铁定会被人找上门来。 “不如先将他扣起来,带到西荒大会上!一边审问,一边派人同三联神教交涉。把事情搞清楚,当年若真是三联神教搞的鬼,那么正好在西荒大会上动员全西荒的部落一齐向三联神教宣战!”龙晁积极建言道。 西鸹貔闻言点头不已,说道:“不错!龙日你这确实是老成持重之言。俺看六龙就属你最有才!” “你娘的!”龙晁暗自腹诽,“夸俺就夸俺,最后来那一句算什么意思?嫌俺那些个兄弟不够忌恨俺?这话传过去又是一番麻烦!” 说着,西鸹貔带人就要上来擒拿方安。 “等等!我有话要问它!”方安伸手示意他们且慢,转身面向潭中正看好戏的无支祁,问道,“若是他们厉害到足以围杀刻·法罗斯,难道会允许你一个妖王惬意旁观?” “哈——哈——哈——”无支祁干笑三声,不作回答。 “你也参与了,对不对!”方安骤然厉声质问。 第三十一章 蛇谷 “呵呵。” 无支祁蔑然冷笑一声,翻身坐到了巨石上。锁链哗哗响,巨石浮清波。 凭你也配质问俺? 方安心头一凉,感受到了妖王的蔑视。他失去了辩明真相的机会,不对,他从未有过那样的机会,何谈失去? 这个世界,弱者从来不会拥有话语权。 他有些懊恼,以为凭着“荷鲁斯的眼睑”和颇为自负的智计可以来“伯劳冢”浑水摸鱼。 谁知一场空。 腾空宝光下,不是伯劳冢,却是只妖王,还是只现身就给自己安上一口大黑锅的妖王! 争宝?凭什么争? 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智计又有何用? 上古有圣人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 势,以力为基。方安总算深刻认识到了这点。 他自我安慰道:也算不虚此行。 “哈哈哈!”方安忽然仰天大笑,不可抑制。 没有话语权,至少他还能笑。 他不憋屈,因为他知道自己还能绽放! 那些光,灵台的光,还能有次盘古境的爆发,尽管无法威胁到妖王无支祁,但是这些要带走自己的蛮人,他们受的住吗! 龙晁一边示意西鸹貔带人挡住竟泽部落的人,防备他们突然动手,一边亲自上前扣住方安的脉门,意欲将他带走。 “就这么走了?”无支祁冷声道。 众人闻言一凛,妖王若不肯善了,他们谁都走不脱! 西鸹貔稍一思忖,上前交涉道:“大王有何指教?俺等来此,并未误伤贵族群。” 踩踏妖猴的平林兽可是被你自己放跑的!西鸹貔腹诽一句,却不敢明说。 无支祁嘿嘿一笑,伸手一拍,溅起无数水花,飙射众人。 众人大惊失色,却是避无可避,水矢太快! 水花成水矢,又乍成水练,缠在了每一个人的脖子上,恰似人人多了条水项链。 只是别的项链要钱,这些项链要命! 无支祁鼓掌数下,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朗声道:“你们扰俺清静,岂能一走了之!都给俺去婆娑谷杀一百只爬虫!满数自然解锁。” 言罢,招手将一只老猴拉到石上来,团起一个水球交予它,并附耳低声吩咐数句。交待完,送回岸上,一拍巨石,轰然沉入水中,转瞬不见踪影。 众人看向老猴手中的水球,想来那就是解除颈上锁链的开关。 只是谁都不敢抢,否则无支祁会不会再度出水不说,跟这满山遍林的猴群放对,那也是厕所里点灯——找死。 众人有些怏怏,个个垂头丧气,竟泽的人率先往婆娑谷方向行去。 方安背起嘉纱,望向捏着自己手腕的龙晁,问道:“婆娑谷是什么地方?” 龙晁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颓然说道:“婆竭罗陀!” 婆竭罗陀,蛰虺之王! “蛇谷?”方安闻言也是脸色大变。心想无支祁这是要逼这些人去做炮灰? 龙晁面色沉重地点点头,随后说道:“幸亏蛇王多年不曾出现,想来当年被法罗斯大人重创颇深!” 说到法罗斯,他又面色古怪地看了方安一眼,欲言又止。 方安摊手,神教和传奇猎人的瓜葛他是一无所知,感觉现在自己就是只替罪羊。 龙晁看了眼嘉纱,暗道禽兽就是禽兽,连小姑娘都不放过! 当然他骂的是无支祁,不是方安。 因为无支祁一视同仁,给小嘉纱脖子上也套了根水链,想来也是要她杀够百蛇。 龙晁沉吟片刻,说道:“一会俺先上,这个小女娃的份额俺给解决一半。” “啊——谢谢!”方安诚挚地说道。忽然觉得这人还不错,不仅出言相助,使得自己免于被杀当场,还承诺帮嘉纱完成任务。 “你的法器还能用几次?”龙晁忽然问道。 “啊?” “猎人旅舍那,白光。”龙晁提醒道。 方安脑中电转,霎时明白过来,这些人误以为自己的“绽放”是来自法器!也难怪,毕竟那种程度的威能,怎么看都不像自己这么个小菜鸟能放出来的。想到这,他决定藏拙,于是说道:“那是恩师赠予的保命之物,一次性消耗品。” 说罢,摇头作可惜状。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龙晁略狐疑地看向他,并未完全相信。只是现在动手搜身未免显得太下作,即使搜出法器来,也定是落入西鸹貔之手。因此龙晁决定再等等合适的时机,再者他适才故意只答应帮嘉纱解决一半配额,就是要给留些方安压力,逼他到时动用些压箱底的手段。如此一来,押送他的过程就会少些意外。 “呦,好多蛮猴!” 众人正被猴群簇拥着前行,尚未远离青松瀑就听得一声怪叫。来人的嘲讽能力出众,一句话就吸引了在场所有蛮族的仇恨。 方安定睛去看,只见巴里亚、高声等六人钻出密林,一脸冷笑望向众人。 虽经无支祁信手一击,伤亡惨重,但这边尚有六七十人,他们仅仅六人敢于出声拦截,不知有何依仗。 西鸹貔凝目打量着他们,冷声道:“雪城的?” “不错!巴里亚·费图正是小爷我!”巴里亚昂首阔步上前说道,“把人和东西交出来!” “人和东西?”西鸹貔不明所以。 “之前小爷远远瞧见这边有股子宝光,想必有宝物出世。过来时,却不见了宝光,想必是你们取走了。速速交出来!珍宝唯有德者居之,懂不懂?”巴里亚说道。 西鸹貔的目光在对面六人身上来回逡巡,怎么都没发觉谁有“有德者”的风范,不过他眼珠一转,朗声道:“宝物俺们可没拿着,有本事自己下潭取去。另外,你要的人是什么人?” “不要转移话题!”巴里亚喝道,“你说没拿着就没拿着?怎么证明!除非让我们一个个搜过去——不对,也忒麻烦,你们一个个脱光,让小爷看看身上有没有藏宝物!” 西鸹貔闻言大笑,随即面色一沉,说道:“爷爷身上倒是藏了件宝物,你老娘和你媳妇用过都说好!” “哈哈哈哈!”蛮族这边哄然大笑,鼓掌叫好。 “放肆!”巴里亚大怒,回头叫道,“高声,砸死他们!” 高声翻个白眼,不慌不忙走上前来,打怀中掏出一物。 “这是——”龙晁惊疑不定。 只见高声手中握着一根青色的嫩枝,枝头挂着一颗果实——浑体晶莹,绽放着皎洁的白光。 “光核桃!”方安心一下沉,开口说道。 众蛮人闻言纷纷色变,不自觉地齐齐连退三步。 光核桃,迷雾森林特产,以果实放光而得名。光核桃林,方圆半里之内,寸草不生。只因其果实一旦离枝就会轰然爆炸,放出杀伤性光线,那些被果实吸引的妖兽咬下果实的瞬间就会被击杀,尸体沦为光核桃树的肥料。而要避免被光核桃的放射性光线伤害,其实也简单,只须将一片光核桃的树叶含入口中,运转异能让其汁液发散,护住周身。 果然,巴里亚等六人纷纷掏出一片椭圆形的绿叶塞入口中,冷笑着看向众蛮人。 巴里亚指着西鸹貔,狞声道:“你的死期到了!把宝物交出来,小爷给你个痛快——让你免受光照溃体之苦!” 适才众人皆退,唯有西鸹貔一步未退,大西部落的继承人自然有他的骄傲,他凛然道:“呵呵,宝物确实没有。要动手就别废话,叽叽歪歪像个娘们!爷爷就不喜欢痛快的死法!来,砸个球给爷爷看看!” 巴里亚怒极,转头对高声喊道:“给小爷砸!” 高声翻个白眼,并不动手。光核桃长在迷雾森林深处,要获得并不容易,枢机团赐下的这枚,本打算在马塞达用来对付村长夫妇的,结果意外地仅仅劫持个小丫头就达到目的了,高声自然乐得省下这等宝物。在他看来,他省下的,自然就归他所有,还轮不到费图家的小子来决定用处。何况,这般大杀器,用在一帮子蛮人身上着实是暴殄天物。大杀器最大的作用是它的威慑力,用掉就是一次性的;不用掉凭其威慑力就可以一次次反复用,他可不想现在就浪费掉。 “高——声——”巴里亚见他毫无反应,拉长了声音嚷道,“你敢抗命!” 高声并不理他,自顾上前对西鸹貔等人说道:“要么死,要么让我们搜一遍并交人!你们选吧!” 西鸹貔冷笑不语。人为刀俎,俺为鱼肉。此刻多言无益,何况对方压根不信这边没拿到什么宝物。 龙晁见局面有些僵硬,只得放开方安,上前再次做起和事佬,说道:“俺等确实没拿着什么宝物,来吧!你们来搜!” 说罢,高高张举开双手,同时回头示意众人照做。 有他做了示范,众蛮人纷纷放下武器,敞开怀抱,欢迎敌方来亲密接触。 高声上前单手拍遍龙晁全身,拍到六枚铁胆是微微一愣,问道:“这是什么?” 龙晁干笑着回答道:“俺是六龙的。” 高声恍然,说道:“虎魄龙胆,莫非你们的功法练到上层时随身带六个琥珀?” 龙晁微笑不语,心里却想:这是哪跟哪啊!明明“龙胆”比“虎魄”更高级,而且自己这六枚暗器跟龙胆神功完全没有关系,雪城之人对西荒竟然如此无知! 那边巴里亚骂骂咧咧地带人去搜其他人,他自己率先走向了西鸹貔,准备好好羞辱羞辱这家伙。 巴里亚来到西鸹貔身前,抬起右脚,从下往上,在他身上一寸一寸踩踏过去,以脚代手,将要“搜”到西鸹貔裆下时,蓄力撤腿,准备狠狠踹上一脚! “且慢!”西鸹貔出声道。 “呦,不是个硬汉吗?知道怕了?”巴里亚得意地大笑,一边放下腿来,贴到他面前,像打量牲口般来回扫视他的面孔,将口气全然喷到西鸹貔脸上,蔑视道,“跪下,叫爷爷!” 西鸹貔严肃的脸上忽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语气温柔,目光饱含深情地开口说道:“俺爱你!” 巴里亚如遭雷击,骤然感觉胃部开始翻腾,一时呆愕不知作何反应,刚想出口喝骂,谁料—— 西鸹貔脖子一伸,有如蛟龙出水,狠狠地亲了上去! ******巴里亚急退,弯腰呕吐,嘴里“呸呸呸”不停,骂道:“你丫的有病!变态!你娘的,小爷宰了你!” 骂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少了些什么,是贞洁?呸呸呸,不对,是—— 不远处,西鸹貔脸上笑意盈盈,嘴角叼着一片嫩绿的树叶,他当着巴里亚的面,一挑眉,将绿叶吞回口中。 巴里亚乍然失色,伸手掏向口中——他的光核桃树叶被抢了! 第三十三章 破局 巴里亚恼羞成怒,作势欲攻,西鸹貔扬声阻止道:“你也搜过俺了!现在确定要动手?” 巴里亚凝神打量他数遭,不像根好啃的骨头,于是伸手点点他——意思是你给我等着!朝着西鸹貔方向啐口唾沫后,转身去搜其他人。 巴里亚走向最远端的竟泽部落人群,含恨带愤,动作粗鲁。竟泽的人脸上纷纷隐现怒容,但慑于光核桃之威,一时不敢发作。 方安远远感知着场间局势,试图破局,因为他知道,等巴里亚等人搜查完,不管结果如何,腾出手来都要收拾自己和嘉纱。当他察觉到竟泽蛮人的情绪后,心头一动,便生计策,他果断指着巴里亚大声喊道:“他身上有咫尺光年!” 巴里亚和高声闻言脸色大变,高声更是厉喝道:“狗胆!” 方安猜对了!圣城交予他们的咫尺光年不止一颗,一共三颗!一颗用来在马塞达执行任何,另两颗分别由巴里亚和高声保管,有三个用途:一是预防任务中出现意料外的状况,用来完成任务;二是危急关头他们可以用来保命;三是前两种情况没出现的话,带回雪城作为礼物献给城主拉肖恩和巴里亚的叔叔巴尔卡。 高声的怒喝和他们的神情更是坐实了方安的说法,一时场间局势显得有些微妙。 西鸹貔和龙晁看问题比较深远,自然意识到这是雪城跟圣城合流的信号,对于位处两城之间的西荒诸部落,这可是个实打实的坏消息! 猎人们考虑的则是,一旦雪城归属圣城体系,那么圣城那些常年在迷雾森林谋生的猎人们会不会转战妖兽森林,跟他们抢食?这里竞争已经够激烈的了,再来一波过江龙,那可大大不妙! 竟泽的人却没考虑那么多,他们劫掠成性,听说有异宝,下意识地两眼放出贪婪的光芒,不怀好意地望向巴里亚。 “他没叶子了!”方安再添一把火。 是啊,巴里亚没叶子了!他们适才也看见西鸹貔吻夺绿叶的一幕。而且若是抢到咫尺光年,他们也就不必去害怕什么光核桃了!大不了用掉,也好于受制于人! 竟泽的人向来果决,一念起,集体动,毅然出手攻向巴里亚。 高声望向方安,大恨,作势就要往他这边冲去,他要将这个祸害斩除再说! 高声一动,西鸹貔和龙晁也动了,抢上前联手合击高声。 高声大怒,喝道:“滚开,不然我砸了!” 西鸹貔毫不在意,伸舌将绿叶在唇边卷一遭,继续猛攻。 龙晁却是手上一滞,怕高声正来个玉石俱焚。 “高声你敢!”那边巴里亚已是怒吼着急退。 “妈的,猪队友!”高声暗自腹诽一声。若是巴里亚作出无畏牺牲的姿态,他还有可能将这帮蛮人慑服住,现在这样看来是无法善了啦。 巴里亚挥舞电鞭,护住周身,往己方人群急退;拉里等四名护卫护主心切,也是急往他这边冲来。 两边甫一会合,巴里亚就高叫道:“拉里,把叶子给我!” 拉里一怔,把叶子给你,等下你就可以叫高声砸核桃了是吧?那我算什么?烈士? “拿来!”巴里亚催促道。 拉里急中生智,转身往高声那边冲去,高喊道:“高大人,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妈的!”巴里亚见他溜走,苦于竟泽诸人的纠缠,无法追赶,只得转向南斯,嚷道,“南斯!” 南斯装傻充愣,大声应道:“好的,我来了!” 他喊着,竟然舍身忘我地冲入了竟泽人的战群。 这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南斯这下应战不暇,自然没空转交树叶。 巴里亚火冒三丈,转头看向了第三名护卫。 那名护卫倒也老实,从口中掏出一枚叶片,乖乖递给了巴里亚。 巴里亚一把抓过,慌忙塞入口中,说道:“好样的,万福!你老婆孩子我会替你照顾——” 话未说完,忽然感觉不对——味道不对,他一探手将叶片从口中掏了出来,定睛一看,榆树叶! “妈的万福,你作死!”巴里亚大怒,自己手下竟然拿片假叶子骗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塞入口中的。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太紧张多含了一片,慌乱中拿错了!”万福解释着,也追随南斯的步伐杀入了竟泽部落的人堆里,留下一道充满歉意的背影。 得南斯和万福两人之力,巴里亚得以脱出战团,他伸手拽住了也要冲上前的最后一名护卫金安,眯眼凝视着他,也不言语。 金安无法,只恨自己腿短,速度太慢,只得乖乖张开了嘴巴——空空如也。 巴里亚愕然,喝道:“树叶呢!” 金安吞了口唾沫,怯生生地说:“刚才不小心吞下去了……” 吞下去了…… 巴里亚一阵无力,你丫怎么不把舌头也吞下去!他决定回雪城后一定要撤换掉这四个不忠的护卫! 场间混战不休,方安带着嘉纱挤过看热闹的猴群,慢慢往前挪去,逐渐远离青松瀑。 此刻猴群已大部分往婆娑谷赶去,准备参加边境争夺战,它们相信有无支祁的手段在,这些人类绝不敢私自溜走,至于他们去参战前原地比试切磋一番,这在妖猴们看来最是正常不过的——它们就时常如此。 方安因此循着妖猴们赶往的方向往婆娑谷去,争取率先完成任务,接除枷锁,带着嘉纱逃之夭夭。 “妈的,那小子跑了!”高声音如其名,发出愤怒的咆哮。 西鸹貔和龙晁却不理会,他们自信能收拾掉高声后赶在方安完成任务前抵达婆娑谷,眼前煮熟的鸭子却不能飞了!他们手上毫不松懈,一旦放松攻势,就可能给高声留出机会启动咫尺光年,那可就要遗憾终身了!至于到手后两人怎么分配,那自然是到时候再说,谁抢到手归谁,大不了用别的物资弥补另一方。 高声遭两拨人围攻,逐渐不支,面色发狠,就要咬断一直衔在口中的光核桃枝。 巴里亚一直在关注着他这边的动态,见状大急,从怀中掏出咫尺光年,就待发动。 千钧一发之时,青松潭骤然爆炸,六道水光飙射而出! 西鸹貔一惊,随即露出看好戏的表情,收手跳出战圈。 六道水线分射巴里亚等人,立时他们的脖子上也同西鸹貔等人般多了一条水项链。 “这是什么!”巴里亚大惊,试图用电鞭去扯,谁料电鞭一触即溃,难损水链分毫! “是你苦苦索求的宝物呀!”西鸹貔促狭地说道。 “什么意思!”高声问。 龙晁跟他解释了一番,接着说道:“这下你们跑不掉了,乖乖交出咫尺光年,或者你把光核桃给俺也行——反正你也打算用掉。” 高声惊疑片刻,便镇定下来,沉声道:“我知道了,是猿王水箍!水箍可箍不住咫尺光年!” 龙晁轻笑一声,说道:“那又如何?以你的实力,用掉咫尺光年又能传出去多远?猿王老人家可在潭底呆着呢!你敢违令不遵,惹得他老人家发怒,破誓出潭,追杀于你,你觉得自己能跑多远?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上了天!” 高声闻言紧缩眉头,思虑着将光核桃交给龙晁,驱狼吞虎,引得西鸹貔和他两相内斗的可能性。 “嘎——” 忽然天空传来一阵鸟类的唳叫声,霎时一团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众人头顶。 遮天蔽日! 第三十四章 陮隗 不见风来吹高树,只见浮云蔽白日。 不是日,初夜的白月刹那无光;不是云,浮翼若垂天之云。 猴群聒噪着惊骇四散。 众人抬头,心头泛起麻木。 西鸹貔见了,沉默;龙晁见了,泪流。 今夕何夕? 出门绝对忘了看黄历。 寻常难得一见的妖王,为何今日如赶集般出现在青松瀑? 若是待会到婆娑谷不幸再见着婆竭罗陀,他们一日之内就连遇三大妖王了! 说出去也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只是首先要能活着出去。 一种叫做战栗的波动在每个人的肌肉间传播。 “嘎!” 一对翼展加一起达十余米的比翼鸟落到河畔,翼风沉降,林木偃伏,河水倒卷。 一青一黄,翠羽的摇头晃脑,意气风发;黄衫的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青陮。”西鸹貔吐出这个词,闭上了眼睛。 “黄隗。”龙晁说着,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陮隗,比翼双王。诸天禽鸟,尽皆臣服。 “嘎!” 青陮叫了第三声,铁喙一扬,高声口中的光核桃瞬间到了它口中。 高声惊惧不已,却不敢轻举妄动,唯匍匐而已,他微抬起头来说道:“两位大王,此物乃安布罗斯陛下所赐。两位若是喜爱,小的自当奉上。只是请两位大王念在小的恭敬献礼的份上,替小的解了这水箍,容小的告退。” 他倒会顺杆子爬,趁机便想出了脱身之计。 巴里亚闻言却是咬牙不已,肚子里痛骂高声不仗义,只顾自己! 青陮微微侧首望向黄隗,似是请示。 黄隗瞧也不瞧它,一扬翼,一道风矢划过高声颈侧,水箍应声而落。 高声大喜,便待磕头离去。 尚未起身,水潭里暴起一道水线,一闪绕颈。 高声呆滞当场,僵硬地低头看去,脖子上赫然又多了一道水箍。 高声欲哭无泪,无支祁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他一脸无辜地望向黄隗。 黄隗再一挥翅,水箍断裂。 水潭再起水矢,水箍成。 风来,箍断。 水来,箍成。 …… 两只妖王以高声的脖子为战场,竟斗起法来。 高声泪流满面,这两位哪个稍一失手,他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那边巴里亚却是心里乐开了花,好不容易才憋住没笑出声。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数十个回合后,黄隗终于厌烦了这无聊的游戏,一脚侧踢将青陮踹离了身旁。 青陮打了个滚来到青松潭边,冲着潭水“嘎嘎”直叫。 潭水被它烦得翻滚起来,不多时一股水泉冒起,凝成一个两米高,袖珍版的无支祁。 水猿波动数下,竟是开口发声道:“聒噪,聒噪!两只杂毛莫要惹急了俺!青鸟早已离去,快滚!” 青陮兀自拍动羽翼“嘎嘎”不止。 “烦死了!叫得比乌鸦还难听!”水猿拍耳捶头,无比烦躁,显然潭底的无支祁正是这般姿态,它叫道,“往北去了!快滚快滚!” 青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屁颠屁颠蹦到黄隗跟前,邀功似的展翼去搂它。 黄隗抬脚就踹,同时一探喙将它嘴中的光核桃叼了过来,一扬脖吞了下去。 吞……了下去…… 场间众人类望着从它嘴角跌落的树枝,再顾不上许多,慌忙惊惶逃窜。 未数步,仓惶回首—— 未见异状。 这不科学! 纵是妖王,也没道理可以消泯光核桃的威力! 众人不由得齐齐望向了高声,眼神里充斥着同一个疑问:假货? 高声也是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法布尼乌斯大人没道理消遣自己啊! 黄隗吞下光核桃,体内仿佛引发了一串连锁爆炸,身上不时有某处鼓起,乍鼓乍伏,每一次鼓起就有一根翎毛飘落,它不安地抖动略显毛羽摧颓的翅翼,之前萎靡的状态却是显得为之一振,连打三个嗝,迷离的眼神也渐复清明。 青陮见状,眼中不自觉闪过一道冷光,挥舞双翅,脚爪踢踏,竟摇摆着跳起舞来。 癫欲倒,狂风卷,沙石走,翎毛炫惑于月光之下。 黄隗看着看着,眼神竟逐渐又迷离起来,双翅复又颓然垂下。。 “哼。”无支祁的水像冷哼一声,乍然破裂,复归于潭水。 青陮靠近黄隗,羽翼一搭,双翅交叠,仿佛互相搂抱的情侣,相携振翮飞起,往北缈缈而去。 方安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一个劲地埋头赶路,忽然感觉身形一顿,猛地被人拽住。方安以为是哪只调皮地猴子,回头一看,却是库里奥。 方安眼中一亮,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她呢?” 库里奥苦笑着说:“自然是走了,平林兽跑那么快,我怎么追得上?” 原来是被落下了。 “你们现在去哪?”库里奥问道,“为什么跟着猴流走?咦,项链挺酷啊!” 方安继续迈步向前,示意他跟上,一边跟他解释起了后面潭边发生的事。 “我靠,那快点!我帮你们完成任务!”库里奥听说冤家对头追杀来了,脚下提速,噌噌噌就往前窜。 不一时,前方猴群乍然停止,将三人前拥后簇在原地,猴群聒噪不已,蹦跳捶胸或挥舞双臂,似是在示威。 “到了!”方安心中暗道一声,挤上前去。 果不其然,青松林尽头,前方是一片云雾缭绕的山谷,谷口的雾气轻若纱、缈如霞,飘飘袅袅,如风如丝。 “嘶嘶嘶——” 方安侧耳感知,云雾之中尽是蛇蟒吐信之声,不知潜伏了多少长虫! 这就是婆娑蛇谷了! 青松林和婆娑谷交界处,是一片低矮的灌木群,如今几乎全被云雾遮盖,从边角露出的些许枝杈可以看出,这些灌木枝叶苍翠得直欲发黑,茎秆隐现诡异的深红色泽。方安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里是蛇群和猴群的战场,想必横尸无数,这些灌木饱食血肉,才有这般形态,如果要进入灌木群,不得不注意提防。 “来,杀!”库里奥拔剑就欲上前砍蛇,回头跟方安确定道,“是两百吧?” 方安抬手止住他,将小嘉纱放入他怀里,说道:“不用,你来太慢,我来!” “嗨!这我就不服了,你个废柴还敢嫌小爷太慢!”库里奥大大着恼,却还是收剑回鞘,伸手接过了小嘉纱,同时说道,“上吧!让小爷涨涨见识!” “退后点。”方安郑重其事地说道。 说罢,往前走到灌木丛边,止住,回头感知了下那只拿水球老猴的方位,确定它隐在猴群中往这边观望,于是正面战场,凝神催动灵台中的白光。 灵台如塔,塔形框架由神识扩大到全身,白光仿佛发出一声“嗡吲”遍布周身。离了神识,这些光开始蠢蠢欲动,仿佛急欲挣脱牢笼的野兽。 方安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将离去。 一念至此,阖闭双眼,打开全身每一个毛孔。 霎时光芒大作,绽破白雾,露出雾底下隐伏的青、赤、灰、黄……各色长虫,纠结缠绕,张口吐信。 迷雾一开,蛇群大为惊慌,纷纷想往灌木丛下退去,同时凭蛇信感知敌人的存在。 然而,画面有如静止。 白光照耀之下,蛇群难以动弹分毫。 方安放射完毕,急忙上前,趁着蛇群尚未恢复行动能力,俯身拽起那些如臂腿粗细的蛇蟒往后抛去。 长蛇被抛落到猴群跟前,猴群先是大受惊吓,哄然往后退散。随后见库里奥上前肆意踢踩,拔剑将长蛇砍为数段,猴群瞬间激动起来,仇恨泛起,一拥而上,手撕牙咬,将方安甩来的长蛇一条条撕个粉碎,大嚼蛇肉,痛饮蛇血。 猴群大为快意,不少老猴更是流下了激动地泪水——它们有不少猴子猴孙都丧命于蛇口。 方安一边扔一边默数,两百条很快足够,预计着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他慌忙退出灌木丛。 在他后退的同时,不少妖猴见他拾蛇如拾木棍,心痒难奈,都冲入灌木丛去抓蛇。然而,它们刚刚冲入,蛇群便恢复了行动能力,蛇口纷张,无数道毒液喷射而出。 猴群大骇,匆忙张开护体水盾,一层层水膜护住周身。 毒液喷到水膜上,立时渗入,整个成了一层毒膜。中毒的妖猴不得不放弃水盾,否则就是周身浸泡在毒液之中,然而水盾一失,便瞬间中了数道毒矢。 不停地有妖猴惨叫着退出灌木丛,同时谷内的云雾也不断涌出,逐渐又覆盖住了这片晴旷出来的灌木。 方安见状,心头一叹,这些妖猴的异能天生被妖蛇克制,难怪屡败亏输,迫得无支祁要拉壮丁。 感慨罢,方安转身面向拿水球的老猴,指指自己脖颈。 老猴怪叫两声,招手示意他靠近些,随后双爪摩挲起水球。 方安上前两步,就听得“嘣”一声,水链涣散。 正自欢喜,忽听得库里奥大叫一声:“小心!” 方安一惊,只听得耳畔狂风呼啸,身体右侧遭到一记猛击,眼前一黑,意识顿失。 库里奥抱着嘉纱,目瞪口呆地看着灌木丛中横扫出一根三人合抱粗细的蟒尾,狠狠地将方安抽飞起来,飞入长空—— 云深不知处。 库里奥咽口唾沫,知道刚才方安大发神威惹恼了谷中某条大能。蛇界大能愤然出手——不,出尾替蛇子蛇孙报仇了! 第三十五章 阿花 绵软的锦绣纱帐,透着昏黄的烛光。紫金熏炉内香烟徐徐冒出,室内一片氤氲叆叇。 方安察觉到一名白衣女子半跪床上,款扭腰肢,红唇如烈焰般向自己燎来,她的面容仿佛是阿弥,瞬间又一转换,成了李哪吒的面庞。 不对! 方安发觉破绽,瞬时醒来。 他努力睁开眼皮,视线模糊,大约是被抽击那一下使他痛出了泪水,泪流满面。 有什么东西在舔舐自己的脸。 方安微微晃头,凝神去看,视线里赫然是一张牛脸——这头花白的蛮牛正在舔舐自己脸上的泪水。 方安不会多情到以为它是在安慰自己,他知道这牛多半是贪食自己泪水中的盐分。 他努力扭开头,试图用手去推开牛头。 无法动弹——多么熟悉的感觉。 幸好这蛮牛性情温顺,若还是平林兽,恐怕自己再也醒不来了。 照理说,按着那些戏剧小说的套路,自己突逢大难,醒来时不是应该躺在一间朴素的闺房,一位温柔的乡下美女端着药汤款款走来吗? “美女呢!”方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愤然大叫。 “嗳!来了来了——” 一道清灵的声音从头顶后方传来。方安闻声大喜,努力扭动脑袋去看,奈何身体散了架般,无法调整到准确的姿势。 方安唯有静等。 “哞!”蛮牛叫唤一声,总算停止了对方安的非礼。 “一边去!”来人呵斥起蛮牛来,将它赶到一边,随后来到方安身侧,缓缓蹲了下来。 映入方安眼中的是一张黝黑的椭圆面孔,脸上坑洼不平,犹如近观的月球表面,眉眼依稀能分辨出是名女子,看起来有四五十岁。只是双眼囧囧有神,却不像受过沧桑年岁摧折的模样。方安回想起适才听到的声音,估摸着她也就二十出头,只是北地寒风如刀,对寻常女子的容颜摧残太过凶恶。 “你好!”方安彬彬有礼地说道。 “你不好!”女子望着他,笑道。 方安低头看看自己身下那摊枯干的血迹,以及破裂扭曲的右臂,确实不好,而且是非常不好!于是自嘲一笑,说道:“的确。” 女子忽然哈哈大笑,说道:“这样子还笑得出来,硬气!” 方安闻言略显尴尬,毕竟自己脸上曾挂满泪水,不知道那蛮牛有没有舔干净。 女子见他不言语,以为是伤重难言,急忙将他抱上雪橇。原来之前她赶着家里蛮牛出来觅食,遇见晕厥的方安,就留下牛——荒地里寻常野兽不敢靠近蛮牛,回去找了架雪橇来。 “谢谢!”躺在雪橇上,获救的方安心里暖暖的,他看见女子鬓角都结上了霜,想来是一个人拖着雪橇过来,累得汗水直流。 女子回头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随即回过头专心赶牛。 蛮牛听得吆喝,撒开蹄子,埋头狂奔。 瞬间成了雪地上狂飙突进的一道灰线。 寒风呼啸,方安眼前是女子的背影。这道背影替他挡去了大部分的风,在此时的他看来,是那样地美丽动人。 方安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灵台的圣光放射一次便令他跌落一级,此时仅有三清境水准,但他感到境界竟然还在往下跌。 莫非自己被抽得漏了气? 他静神内照,观视灵台,发现圣光源源不断地从灵台塔涌出,扩散到全身各处,尤其是各个伤患之处,更是主要目的地。 这些杀伤性的圣光居然还有治愈的功能? 虽然“圣光”听起来本就该具备治愈功能,然而实际上安布罗斯的圣光异能,号为“天罚”,是人类异能界最强的攻击异能。大主教目光注视之处,无坚不摧——大概除了有最强防御之称的“大青衣”,大青衣身上的那件青衣。 从未听说过安布罗斯还兼职医疗辅助工作的,相反对于肉体伤创的恢复,当年的死灵教反而更为拿手。 脑中似有一道光闪过。 方安想起他体内的圣光来源于圣源珠,而圣源珠就是当年的死灵教圣器“灵珠”。难道说目前鸠占鹊巢的这些“圣光”不是来自安布罗斯,而是源于灵珠原本的能量? 洁白的光芒,阴影中的死灵邪教,怎么都搭不到一块去! 方安百思不其解。 正思虑间,忽察觉雪橇速度慢了下来。 “呦,阿花,这又是拣了什么小动物回来?”远远就听得一个中年妇女打趣的声音。 “玲婶,是个受伤的——游客!您帮帮忙,去请萨满到俺帐篷来!” 中年妇女踟躇了下,说道:“阿花,请萨满疗伤可是花费不浅,你这一年又免了村子里的租税,怕是贴光了家里的花销吧!” “玲婶,救人要紧,请您快去!”阿花焦急道。 “唉唉!哎——”玲婶叹着气,迈开大脚丫,往西南边赶去。 阿花赶着蛮牛在东南一处简陋的毛毡帐篷前停住,掀开门帘用帘勾搭牢,返身抱起方安走了进去。 视线为之一暗,阿花准确地找到了床褥所在的位置,将方安轻轻地隔了上去,充满歉意地说:“油又用完了,俺去找麻婶借点油来点灯。你——要喝水吗?” 方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要的,谢谢你——阿花——我叫方安。” “方安。”阿花轻轻念叨了一遍,点头表示记住了。随后摸黑去铁炉子边用干牛粪点起火,再往水壶里添了水,任它烧着,转身出了帐篷,并顺手把门帘放了下来。 黑暗对方安从来不是阻碍,他百无聊赖,顺带感知起了帐篷内的情形。 可谓家徒四壁。 除了简单的床褥、烧水应该兼烧饭的炉子,就只剩下一个三层的木柜。木柜无门,就这么敞开着,顶上放着一架木弓和一柄猎刀;最上一层放着两套粗麻布衣,看样子是春装;中间是一堆杂物,起子、锤子、钉子、钩子、绳子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最下一层是——二三十双皮鞋,牛皮或其它兽皮缝制的鞋,塞得满满当当,样式颇为简陋,想来是她亲手缝制的。 方安神识在空荡荡的帐篷里晃悠,漫无目的,微微扭动了下僵硬地脖颈,听得脑下“沙沙”作响。一感知才知道自己枕的这个皮枕子里面全是沙土。 倒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方安心中喟叹一声。 家贫,貌丑。阿花的日子想必过得不容易。 只是——适才听那位玲婶说什么她免了村子的租税,免税? 收税,免税,这不是部落酋长或分封的领主的权力吗? 方安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想,转头间忽然看见床头内侧有一个小木箱。 木箱内想必是女儿家的一些私物,他止住神识没有窥探,倒是木箱上放着的一本书吸引了他的注意。 爱看书的姑娘? 方安好奇之下,神识缓缓扫过封面,三个墨字映入他的脑海—— 《疯游经》 《疯游经》?什么鬼?关于旅游的书籍不是应该叫做“游记”吗? 何其大言不惭,敢自称经书? 方安想起阿花之前跟玲婶解释称自己是一名受伤的“游客”,难道是跟这本书有关? 好奇心害死猫。 然而此刻好奇犹如一只小奶猫在方安心中翻滚抓挠,他欲待一窥究竟,忽听得帐篷外一阵埋怨声传来。 “带药,带什么药……俺给她面子才来!不然这等赔本的买卖,谁愿意跑一趟?她在不在?怎么还不开帘迎接俺?阿花!阿花——” 第三十六章 采药 说话间,门帘被掀开,一道月光射入。 方安瞧见一位面目光亮的老者阔步进来,老者身著白袍,倒是与寻常穿些皮袄麻襟的蛮人大不一样,仿佛是学着光明圣教或自家神教神职人员的穿衣打扮,跟想象中部落萨满的装束全然不符。 方安的白袍在马塞达就已全然破碎,后来随便捡了套村民的麻衣穿着,否则这位萨满见到他的白袍,想必会——客气一点。 “兀那小子!那丑阿花呢?” 方安听他言语无礼,并不理会。 “你小子起来给老子把灯点起来!”萨满兀自喝令方安,也不顾他是位伤员。 方安目光一凛,说道:“你走吧。” 他有圣光内愈,并不需要什么萨满来帮忙疗伤。 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一言不合,出言赶人。 萨满大卫愕然,附近所有村寨,他足迹所及之处,还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谁有事不是求着他来?这个受伤的小子居然要赶自己走?莫不是伤重自知即将不治而亡,自我放弃了? “哎呀,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的小命还要萨满大人来救呢!”却是玲婶的声音传来,她端个油灯进来,凑到炉子前点起,挂到了蓬架上。原来她见阿花不在家,知道她大概去借油了,想着不能让萨满大人黑灯瞎火地呆帐篷里,就跑回家端了自家油灯来。 室内闪动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气氛有些尴尬。 萨满冷笑着,别人出言赶他,他反而不好走了,否则传出去不知传成什么样子。 心中计较已定,萨满走上前伸手探看起方安的伤势,脸上冷笑更甚,说道:“臭小子,你这内外俱是重伤,腑脏破裂,多处骨折,右臂更是废了!没有俺医治,不出三日就呜呼哀哉了!” 方安回以微笑。 “哎呀,齐格大人——哎,玲婶——”阿花这时赶了回来,捧着一个小油罐,进得帐篷来,充满歉意地看向萨满,看看蓬顶的油灯,又充满歉意地看向玲婶。 玲婶回以微笑,又面露愁容指指方安和萨满,示意阿花去劝劝顶缸的两人。 阿花将油罐往柜子上一放,来到床前,问道:“齐格大人,怎么样?” 萨满齐格直起身来,捋着颔须,面色沉重地说:“惨!” 阿花闻言大急,说道:“齐格大人,还请你救救他。” “救——倒是能救!只是——花费不浅呐!他这伤需要的外用药草倒还好,几味内伤药却是名贵。你这——”齐格说着,环视阿花空空如也的的帐篷,“家无余财”四字不言而喻。 阿花暗淡的脸色更为沉暗,一时显得手足无措。 “咳!”齐格假意咳嗽一声,提醒道,“其实你那头牛——还是值点钱的。” 齐格垂涎阿花的蛮牛好些年了,倒不是拿来吃,而是寻常蛮人并没有蛮牛作为代步工具,只有部落大帐那边的那些个贵人才有能力驯服蛮牛。齐格也想弄头蛮牛骑骑,凑凑贵人的风范。 “不行!这是外公留给我的。”阿花断然否决,接着问道,“需要哪几味内伤药?” “唉!”虽然答案在预料之中,齐格还是深表遗憾,回答道,“独苓,雪莲,五彩鹿茸,紫青苔……还有——不用了!有这四味就可以救他一条小命了。” “还需要五彩鹿茸?”方安冷笑着反问道,“若是有鹿茸,还要其它的干什么?” 他白日里刚吃过五彩鹿茸,对它的疗效深有体会,单独便可疗伤,何须其它搭配? “你敢质疑俺!”齐格勃然大怒,萨满的尊严绝不接受诋辱,他转身拂袖离去。 阿花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说道:“他年少无知,齐格大人勿要同他一般计较。” “哼!”齐格转回身来,愤愤不平地说道,“五彩鹿茸止内血,固本源,必不可少!若是有极品鹿茸,那确实不要其它的药材辅助了,但哪来的极品?把他小子卖了都买不回一小指盖的极品鹿茸!” 这回轮到方安愕然了,想一想,他之前吃的却是是头积年老鹿的鹿茸,应当是极品中的极品了。 “阿花,过来一下。”方安叫道。他还真有一小指盖的极品鹿茸,之前给平林兽演戏的时候,捧起鹿茸碎渣嚼食,还剩下一丁点,他顺手揣入了怀里。 此时,叫过阿花,让她帮忙从怀里掏出来。 “什么东西?”阿花望着手中沾满血污的一小块碎片,半硬不软。 齐格见到鹿茸却是浑身一抖索,一把抢过来,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上面的血污泥渍,放鼻端闻了闻,又掐下一丁点放入口中,眼中放出比他的油面更亮的光彩,赞叹道:“极品!你小子,哪来的!” “捡的。”方安如实回答。 “你小子为了这么点东西,伤成这样!真可谓鸟为食亡。”齐格以为方安是为抢夺鹿茸受的伤,摇头感慨。 阿花却是大为欣喜,问道:“那——有这个就够了吗?” 齐格摇摇头,说道:“太少了!而且已然破碎,药力流失。不过倒是可以减去一味雪莲,另两味还是必不可少!” “需要多少钱?”方安出声问道。 齐格闻言,打量起方安,见他一身粗布麻衣,轻蔑地说道:“听这意思你小子还有些钱?独苓一抓,大概不到一个金币;紫青苔要新鲜的,却是要两三个金币!你有?” 得到方安眼神示意,阿花再次伸手入他怀,摸索出一枚金币来。 方安从巴里亚那里“劫富济贫”来的金币,仅剩这么一枚了。 虽然只有一枚金币,齐格却也颇感意外,探手抓过金币,吹吹弹弹,验了验货,施施然放入怀中,说道:“独苓俺那里有,加上此次施法的费用,一个金币勉强够了!紫青苔你们打算怎么办?” “俺去采!”阿花语气坚定地说道。 “你疯了!”齐格为之跳脚,嚷道,“以你这么点能力,去青荒不是找死吗!紫青苔生长之处,那是无蹄妖兽遍布之地!” “俺去!”阿花毅然决然。 齐格了解她的倔脾气,冷笑不语,冷眼看向方安。 如果可能的话,方安自然希望伤势早点痊愈,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此时听闻阿花要冒生命危险去为自己采药,心下大为感动,同时出声阻止道:“阿花别去!我没事的!” 阿花不去看他,转而对齐格说道:“来去大约需要三天,还请齐格大人先施法帮他稳定住伤势。若是——若是——三天后俺未回转,大人就帮俺把牛卖了吧——别卖给西凤的人!换些紫青苔来替他疗伤。” 齐格冷笑不已,说道:“牛俺可以买下,俺出钱去买紫青苔就是。你又何必多次一举,去冒生命危险?” 阿花摇头不已,说道:“若是俺还活着就把蛮牛卖了,今后回归父寻的怀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外公?” “莫名其妙。”齐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数落起阿花,说道,“真是莫名其妙啊你!你说说你,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倾家卖命;为了一头畜生,舍生冒险;为了照顾那些个贱户,连大西酋赋予你的税权都放弃了……” “好了,请别说了。”阿花打断他,“先施法吧。” 齐格气得不轻,狠狠一甩袖,一掌拍在方安额头,一掌摊开向上高举。 方安被拍得痛叫一声,就听得齐格念念有词: “欧尼欧诺寻寻觅觅,凡此世间冷冷清清,俺等众生凄凄惨惨戚戚。寻父佑,体轻盈;寻父护,魂安宁。欧尼欧诺,神其有灵。雅各罗多,以父之名……” 方安顿感一股灼热能量从齐格的掌心流入自己体内,奔向各患处。然而各处早已被圣光盘踞,两股能量水火不容,一触即迸发战斗!碰撞对冲,乱流四突。 方安惨叫一声便不省人事。 第三十七章 西凤 空空荡荡。 方安醒来时,帐篷内空无一人,只剩他自己。他下意识去感知体内,圣光已涓滴不剩,萨满灌注的能量也不见分毫,它们把空旷还给了空旷的灵台。 邓肯境。 回归废柴的感觉竟然是莫名的踏实。 身体的伤势却不见好转,方安悲叹一声:“这不是坑爹吗!” 本来可以自我痊愈的,被萨满一“治疗”,反而要吃药了。 “阿花!”方安下意识喊道。 “来了来了!”响应他的却是玲婶的声音,她掀开门帘来,抱着一筐干牛粪,放到炉子边,也不洗手,就去掀炉上的锅盖,说道,“饿了吧?现煮的麦饭,加了阿花之前猎来的野羊肉。香着呢!” 玲婶盛了饭,端到床头喂他,面色温柔。 “玲姐,阿花呢?”方安心中知晓她应是冒险去采药了,却仍抱了一丝侥幸,开心问道。 “去青荒采药了呗。”玲婶听他叫姐,脸上先是一喜,随后露出愁容,摇头说道,“是个倔孩子,她打定主意的事,谁劝也不好使。” “青荒?对了,我记得她好像说来回三天,这里是哪里?” “傻孩子,这里自然是西荒喽!” “西荒哪里?” “汝拉村啊。” “汝拉村在西荒哪里?” “这俺也说不上来,等阿花回来你问问她。” 方安顿感一阵无力,终止了这段无意义的谈话,乖乖张口吃饭。按目前所知的信息推断,他应当处于西青两荒的交界处,青荒位于西荒北边,而他之前明明是在西荒东南角一带的妖兽森林,为何竟然几乎纵向飞跃了整个西荒? 难道说婆娑谷袭击自己的是婆竭罗陀?纵然不是妖王出手,能让自己飞这么远的力量,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应该早就稀烂粉碎,一命呜呼了。现在这种程度,都只能算轻伤。 “百思不得其解啊!”方安叹息自语道。 玲婶的老脸上霎时起开了异样的红晕,手都有些发颤,娇嗔道:“死相,你还想骑姐?等你伤好再说这般有的没的风话。” 方安闻言,一口麦饭堵在喉间,差点没噎死。顿时咳嗽不止,喷饭如雨,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 与此同时,库里奥也在吃饭。华屋美饰,外面寒风瑟索,室内却是温暖如春。美酒佳肴不必说,竟然还有新鲜的各色蔬果。 小嘉纱一味吃着红澄澄、黄灿灿的各类水果,全然不理库里奥递过来的碳烤羊腿。 “不吃肉长不高的!”库里奥吓唬她说。 “也没见你多高。”小嘉纱翻个白眼,不为所动。 库里奥无语,他着实不算矮,但跟普遍接近两米的蛮人比起来,的确是“不高”得很明显。 “妹夫,这所房子如何?”西鸹貔占据着向门的主座,向库里奥举杯致意。 “不错!”位于次席的库里奥端杯虚抬,一饮而尽。 “那就赠予妹夫做新房了!”西鸹貔豪气地说道。 库里奥一怔,说道:“如此多谢!只是——不知何时能见到令妹?” “马上,马上!” “哈哈,佩思科兄弟这是有些迫不及待了?龙某在此恭贺大西与桃花剑岬喜结连理,先干为敬!”龙晁说着,端起酒杯一口闷干。 婆娑谷一行,各方损失些许人马后,总算各自完成任务,得释离开。出了妖兽森林,步跋子领队尼亥突然向龙晁出手,却被西鸹貔干预阻止。西鸹貔见龙晁算是可用之才,便起了拉拢之心,他目前的境况,正是急切需要收罗各方豪杰之时,因此好言劝住了两人的冲突。尼亥愤然离去,带人回转自家部落;龙晁却是跟着西鸹貔来到了大西部落的都帐所在地——西王寨。 西王寨依着括山而建,临着白水河唯一的支流问江,水陆交通便捷,四通八达,是整个西荒的商贸集散中心。 西荒部落传统,酋长会从家族子弟中挑选出最优秀的五名,依次定为顺位继承人,从第一顺位到第五顺位,号为五大“齐羷”。这五人可以是酋长亲生的,也可以是宗支其他家的嫡子嫡女。齐羷必须居住在都帐附近;而未能成为指定继承人的酋长家嫡系子女,往往都会被派往封地,非召不得入都帐百里范围。 西鸹貔的妹妹西縠露正是大西部落的“五齐羷”,他们兄妹二人的生母乃是大西酋的三位嫡妻之一,出身雪城艾维基斯家族,论辈分,应当是雪城现任城主拉肖恩的堂姑。因为西荒诸部落同雪城的关系向来不太和睦,互相提防已久,西鸹貔及其妹在大西的地位就略显尴尬。然而雪城毕竟是人类十二城之一的大势力,大西酋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将西鸹貔兄妹全封为齐羷,只是顺位却是最后两位。 西鸹貔自诩才能冠绝同辈,对于自身的尴尬境遇感触颇深,同时对十二城体系也心存好感,因此得知库里奥出身羊城桃花剑岬后,便果断替妹做主,许下了这门婚事。 狡兔三窟。 西鸹貔计划待他们成亲后,说服自家妹妹放弃齐羷身份,同库里奥回羊城。毕竟政治斗争历来异常残酷,他的一番谋划,风险极大,他一来不想妹妹卷入其中;二来预备着自己万一争权失败,也可设法脱身前往投奔他们。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西鸹貔思忖着,不自觉自斟自饮,连饮三杯。汝拉出产的特鲁索红酒,口感粗犷,后劲十足,他这么开怀畅饮下来,便觉脑袋有些沉重。 “呦,好热闹!四齐羷宴会也不请自家姐妹的?要知道我可最喜欢热闹了!” 忽从门口传来一番话语,西鸹貔一听其声,便感头脑愈发沉重,但鉴于来人身份,他不得不起身前去相迎。 西鸹貔强压下脸上酒红,稳住步伐,三两步赶至门口,单膝跪下,恭声道:“见过三齐羷!” 三齐羷西凤,大西酋嫡长女,平日好记人过,又善妒好斗,最是惹不得。 随着西鸹貔的动作,庐屋内侍从护卫齐刷刷跪倒一大片,连龙晁都起身跪迎。 唯有两人安坐不动:小嘉纱苦战瓜果,库里奥瞠目结舌。 库里奥听得来人自称是西鸹貔姐妹,他又晓得齐羷排序跟年龄无关,只当是西葫芦——不,西縠露来了。一见之下,心中大呼上当受骗。 却原来西凤五短身材,面如南瓜,眉细如丝,眼如铜铃,鼻孔朝天,嘴咧至耳,令库里奥想起了童年胡乱捏起的泥娃娃,就是这般模样。 莫不是当初自己丢弃的那个泥娃娃显灵来报复自己了? 库里奥一把抱起小嘉纱,就待觑个机会从后门跑路开溜! “哎呦,多可爱的小囡囡!” 谁知西凤一眼就看见了小嘉纱,迈着震动屋顶的阔步,直奔库里奥这边而来。 “妈妈呀!”库里奥惨叫一声,下意识往后跌倒。 第三十八章 损友 “真是个美人胚子!长成之后定不比咱曾经的那位西王寨第一美人逊色!”西凤搂着小嘉纱,称美不已。 只是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被纯真无邪的小嘉纱准确捕捉到。察觉到面前这人心中的恶意,小嘉纱扭动着肩膀,急欲挣脱。 “第一美人,谁?”听到“美人”就来劲的库里奥一骨碌爬起来,急切地问道。 西凤翻个白眼,冷声道:“你哪位?” “我来介绍,我来介绍!”西鸹貔靠过来,陪着笑脸说道,“这位是桃花剑岬的库里奥·佩思科公子。” “羊城的?”西凤闻言,大眼中冒出金属般的光泽,欣然道,“果然贵气逼人!” 西凤向来思慕大城市,常思想自己应当生在某位城主之家,而不是在西荒这等苦寒之地。蛮人惯自称“俺”,以维持骄傲,区别于城里人。而西凤却是嫌其土憨,以“我”自称,一如各大城中人。 要说水草丰美,气候怡人,润肤美颜,那自然是首选竹城和羊城,竹城向来出美人,而羊城更有牧羊女殿下这等倾城绝色!西凤脑海中浮现着自己生活到羊城,逐渐变得肤白貌美的模样,不由地有些失神。 小嘉纱趁机脱出她的魔爪,戒备地抱了个大西瓜在胸前,大有一言不合,砸你一脑瓜的架势。 西凤努力摆出温婉姿态,柔声问道:“这位公子,可曾婚配?” “未曾——啊,婚了,婚了!”库里奥惊惶未定,举手无措,打眼去看西凤,越看越是心惊,忽然好后悔刚才吃了那么些肉,此刻尽在腹中翻腾。 “哈哈,三齐羷,佩思科公子今后就是咱妹夫了!”西鸹貔插话道。 “妹夫?” “对!我已决定将小妹许配于他,稍后即将禀明父酋。” 库里奥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果然是误会!就说西鸹貔这等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不会是损友的嘛!心头重担一卸,适才的疑问又攀了上来,于是他再次问道:“刚才说的——” 西凤脸上冷冷一笑,瞬间又转和顺,回答道:“公子是问第一美人?那——就是我妹妹呀!” 库里奥闻言笑得合不拢嘴,恨不能抓耳挠腮,随青松瀑的妖猴那般肆意表达欣喜,转身一把握住西鸹貔的手,说道:“够意思,够意思!” 西鸹貔一脸愕然,随即醒转过来,怏然说道:“曾经的西王寨第一美人是俺另一个妹妹,西蓝花。不是俺妹西縠露。” “哎呀,露露也不差的!算得上当今的第一美人了!”西凤神色古怪地说道。 “不敢不敢!”西鸹貔忙不迭摆手否认,“她最多算中上之姿,哪里称得上第一!来来来,三齐羷请上座,咱们喝酒赏舞!” 西鸹貔一边极力转移话题,一边心中暗暗警惕。自家小妹的容颜在西王寨已然是一流水准,隐隐有成为第一的势头,他拒绝承认第一,是因为“第一美人”的名头在西王寨简直是个诅咒。 如若你在西王寨听到两个女子互相叫喊着: “你是第一美人!” “你才是第一美人,你全家都是第一美人!” “你祖宗十八代都是第一美人,你生的闺女都是第一美人!” …… 千万别以为她们是在极力奉承对方,实际她们是在歇斯底里、极尽恶毒地咒诅对方。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西凤。 是善妒的西凤将曾经的第一美人西蓝花整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丑陋模样,还将西蓝花的部下陷害后一一虐杀,逼得原本有望成为一位“齐羷”的西蓝花孤身出封到汝拉山地一带小村落。从此以后,无人敢称“第一美人”,生怕招致西凤的仇视和毒手。 “立刻成婚,让他们马上离开!”西鸹貔心中暗暗定下决断。 “来来来,妹夫,姐姐敬你一杯!”西凤施施然在主座上坐下,举杯望向库里奥。 库里奥慌忙落座,抓起酒杯应对,脸上强笑着,说道:“多谢,多谢!” “妹夫家里可有兄弟?” 库里奥一怔,不知西凤为何问起这个,只当是她为了表现亲和姿态,唠起家常,于是回答道:“家母早逝,家父始终未曾续弦,因此在下是独生子。” “噢——”西凤脸上划过一丝失望,稍纵即逝,随后感叹道,“令尊可谓痴情至深,可敬!来,敬令尊!” “好好好!”库里奥满饮一杯。 “敬痴情!” 库里奥再饮一杯。 “听闻令堂牺牲于伏尸原‘羊城奠基’之战,女中豪杰,我辈楷模,可佩!敬她一杯!” 库里奥又饮一杯。 “桃花剑岬,名闻天下。桃花剑法,威震八荒。妹夫继此绝学,人物又是这般出众,端是我家小妹的良配。来,敬天作之合!” 库里奥已经麻木了,反正不管西凤说什么,只要她举起杯来,他喝就是。 西鸹貔见势头不对,西凤大有灌醉库里奥的架势,却不知所谋为何,心下忧虑,出言干预道:“三齐羷,妹夫一会还要随俺面见父酋,还是少饮一些为好!” 西凤一脸不以为然,说道:“父酋最爱酒中豪杰,不碍事!” 酒中豪杰那是喝不醉的,喝醉了算什么酒中豪杰?西鸹貔心下暗诽,却不敢强辩,只得低头喝闷酒。 目下时近中午,大西酋一般是上午会见部落各长老、官员,处理政务;下午接见宗族要员,商讨家务;晚上则经常带队出猎,前往妖兽森林。西鸹貔早已派人去请示,因此应该稍后就会有人来传达入觐的指令。 “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是谁家的呀?”西凤灌了库里奥十来杯,见他有些摇摇欲倒,方才作罢,问起小嘉纱的事。 “呃!”库里奥打个酒嗝,恰到好处地作出不胜酒力的姿态,实际他是嗜酒之人,酒量虽说没有千杯不醉那么深不可测,数十杯对他来说却是家常便饭,仅仅微酲。 “妹夫,三齐羷问你话呢。”西鸹貔见状大感头痛,出声提醒道。 “噢噢噢——什么?娃娃?我没有娃娃,未婚,未婚!”库里奥一副神思不清的模样。 西凤也不着恼,悦然复述道:“这娃娃谁家的?” “噢噢噢!这个小屁孩呀,我朋友家的。” 小嘉纱翻个白眼,甩手往他酒杯里抛了瓣橘皮。 “朋友?也是羊城的吗?” “啊——不是,雪城的。” “妹夫,你看我对这娃娃是一见投缘,喜欢得紧,想收她做干女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我可做不了主。” 西凤怫然不悦。 西鸹貔见状,忙出来打圆场,劝道:“既然三齐羷有此美意,妹夫不妨替你那位朋友答应下来!这孩子做了三齐羷的干女儿,今后的好处自然是享受不尽。你那朋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库里奥虽然当着方安的面一口一个“废柴”,此刻听到西鸹貔话语中隐有轻视方安之意,却是勃然作色道:“我那朋友怎么了!他可是个大高手!” “哦,有多高?”西凤冷笑道。 “婆娑谷知道吧?鸹貔兄,你杀掉一百条妖蛇,用了多久?” 西鸹貔并不知晓他们到达婆娑谷前发生的事,如实回答道:“你当时也见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主要那片灌木下不知潜伏了多少,行动必须谨慎。若是只有百条,十来分钟就解决了。” 库里奥嘿嘿一笑,说道:“你知道我朋友消灭两百条用了多久?” “他消灭的?不是你?”西鸹貔疑惑道。在猎人旅舍时,他自然见过方安,异能气息全无,一看就是重玄境以下的。 “怎么可能是我?要是我来,大概也就和你差不多。你来时,见着那些蛇尸上可有剑痕?” “有啊,你脚边那条不就是剑断为数截?” 库里奥一愣,想起他确实为了给妖猴们做示范,砍死一条,于是说道:“除了那条呢?” 西鸹貔略作回忆,摇头说道:“似乎没有了。” “所以说!”库里奥一击掌,说道,“都是我朋友杀的,两百多条,一分多钟!” “替朋友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西鸹貔愕然道。 “我以桃花剑岬的名誉起誓,所言句句属实!”库里奥指天发誓,一脸认真。 “入阶了,还是和你一样身负绝学?”西凤一脸不以为意地说道,“以我的手段,若是那些边缘灌木的小蛇,两百来条,也就一分钟的事。” 她没说这一分钟她需要准备多久,以及将会动用怎样的法器。 “那可不是只有小蛇!还有一条超级大的巨蟒,光尾巴就有三个人合抱那么粗!”库里奥张手比划着,又转头面向“是吧,小屁孩?” 小嘉纱狠狠回瞪了他一眼,在众人的注视下,认真地点了点头。 “雪城——贵姓?”西凤正色道。 “噢,我朋友叫方安!”库里奥大手一挥,报上方安的大名。 西凤脑中将雪城厉害人物的姓氏过了一遍,并无姓方的,于是冷笑道:“是吗?这么厉害!有机会我倒要同他讨教讨教!” 库里奥浑身一冷,霎时那点酒意都消散了。西凤给他的威压如有实质,灵能绵绵不断绕行体表,隐然是阶位高手的气势;方安的根底他最清楚,才邓肯境!虽然不知道在妖兽森林期间发生了什么,但那个白光大招显然不是可以常用的。这怎么比?动起手来不是作死吗? “幸好不是跟我比试!”库里奥拍拍胸脯,心中自我安慰道,“反正他们俩别碰上就是了。” “妹夫拍胸脯是替你朋友应承下来了?”西凤面带不服地说道,“不知他现下在何处?” “他去追踪比翼鸟了!”一个谎言往往需要一串的谎言去弥补,库里奥索性将谎扯大,试图打消西凤的打算。 “陮隗?”西凤闻言也是一怔,自顾说道,“父酋正准备带人去追踪它们,据说老四你们看见黄隗的状态不对,似乎受了伤?” “的确。谋划妥当,应当可以利用比翼鸟伉俪情深,重创它们!”西鸹貔郑重点头。妖兽乃是人类大害,妖兽森林的妖王更是周边部落的苦主,有机会捅上一刀他们是绝不会放过的。 “是是是!我朋友出马,应该没你们部落的人什么事了!”库里奥大言不惭地说道。 汝拉村,闲着无事正阅读《疯游经》的方安感觉身下某根筋猛地一抽,扯动了某个小型的球体,隐隐作痛。 第三十九章 洞房 红烛,这样地红! 烧沸情人的血,烧烈欲望的心。 红烛的膏脂流落,促着库里奥去播撒快乐的种,开出欢畅的花。 库里奥已经急不可耐,大西酋因为要赶着去追比翼双王,见也不见他,只是派人来传达口谕,应承了这桩婚事。 见不见家长,于库里奥倒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见到了西縠露。 一见钟情,钟脸,钟身段。 藕色佳人二十许,婀娜绰约影蹁跹。 在西鸹貔“择日不如撞日”的说法下,两人当晚成婚,婚礼虽然仓促,却也算不上惊世骇俗。大破灭之后,人口百不存一,闪婚早育本就是受到世人推崇的。 库里奥浑身都被幸福浸透,整个婚礼流程中仿佛牵线木偶般被人扯着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敬茶一会喝酒,他的脑子里始终缭绕不去的是佳人的倩影。 好不容易熬到礼毕宴罢,他被人送到房屋外的那处青庐前。 荒蛮习俗,婚礼当夜必住在家宅西南角搭设的青色庐帐。 青庐惯常都是间小帐篷,而西縠露贵为“齐羷”,自不与凡家等同,她的青庐所需材料设备早就准备齐妥,只待这一日耦合搭建。因此,库里奥进的青庐俨如一间豪华别墅,内分三重,由外至内,分设护卫室、侍女室以及最核心的婚房。 “这得被多少人听墙角?”库里奥看着人数众多的护卫和侍女,心头犯起嘀咕。不过他并不介意,俗话说,独乐乐不如独乐乐给没得乐的人看。 库里奥搓搓手掌,撩理了下发型,阔步进入婚房。红烛闪晃,暖光氤氲,室内中央摆着一张红木大床,锦衾重重高迭,床上赫然躺卧一人。 那人自然是西縠露,此刻她赤裸着胴体,用一只手支着侧脸,浅笑盈盈地望着库里奥,俏生生地轻喃了句:“夫君——” 尾音绵长,意味深长。 库里奥眼中腾地冒起了火苗,晃舞着“心”型模样,他什么都看不到,眼中只有那具光洁莹润的胴体。三下五除二,善解人衣的库里奥迅速脱光衣物,攀爬上床,准备投入战斗。 “娘子,你真诱人!”库里奥咽了口唾沫,勾起她的俏脸。 西縠露的脸在他手上蹭了蹭,微摆着退开,调整姿势,躺摆到位。 峰峦秀起,红樱颤抖。幽谷深邃,芳草如茵。 库里奥合身扑上,凝视她的双眼,先灌注起他浓重的爱意和无限的深情。 忽然听得有些异常的悉悉索索声,他转头去看。 只见一名侍女来到床前,轻柔地褪去外袍,露出同样莹润的娇躯,然后不慌不忙地——爬上了床。 库里奥既惊且喜,心道:这是蛮人风俗?新婚夜就送双飞,不太好吧?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库里奥欣然接受了这份特殊的礼物。 早就做好战斗准备的小伙伴就要杀入敌营,库里奥忽然感觉背后有一股杀气! 急忙转头去看,只见那侍女双手交握,对出食指,正冲着他的菊花准备发动攻击。 “这是闹哪出!”库里奥掩臀翻身。 侍女一脸认真地回答道:“俺们齐羷尚是处子,你进入她从未被人进入的地方,自然也要同时体验一下被人进入从未被进入地方的感觉。” 仿佛绕口令,库里奥虽然一脸懵然,却还是听懂了,大概就是入人者人入之的意思。然而,他绝不会同意的! “来人!”库里奥高喊道。 一名护卫应声进入婚房,一脸冷漠,全然无视床上赤裸的三人。西縠露和侍女亦是毫无羞耻、遮蔽的意思。 库里奥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他指着侍女,冲护卫喊道:“把她给我拖出去砍了!” 护卫闻言,面无表情地走向床前。 库里奥忽然发觉这名护卫的眼神有些不对,他没看侍女,他始终盯着自己! “站住!”库里奥一伸手搭住了西縠露腕上的脉门。 护卫见状,皱起眉头,脚步却也停了下来。 “你的人要抓我?”库里奥不解地转头去看西縠露。 西縠露始终浅笑盈盈,仿佛一个设了固定表情姿态的布娃娃。她不言语,就这么看着库里奥笑,笑得他心头发毛。 库里奥下意识加大了手上的劲力,喝道:“你到底想搞什么!” “要么合婚,要么——死!”却是护卫回答了他的问题。 合婚自然是指接受侍女在后面…… 库里奥菊花一紧,另一只手五指如勾,反扣住侍女的咽喉,说道:“你死还是她死?” 护卫摇摇头,说道:“你跑不出去!” “为什么!”库里奥转头再问西縠露。 西縠露笑着,依旧不言语。 “俺们是三合会的。”侍女被扣住喉咙,仍然一脸淡定地说道。 “三合……”库里奥怔忡失神,想起刚才若不是他及时发觉,床上三人确实在某种意义上合体了,他打个寒颤,转头怒骂道,“妈的,那他妈的叫三合?” “痛快一体,有痛才有快。”侍女解释道。 “什么鬼!”库里奥简直要抓狂,感觉陷入了一个精神病院,虽然他自己向来不怎么正常,但还是处于常人可以理解的范畴,眼下这一幕,他这个常人眼中的神经病都已经理解不了啦!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库里奥喊道:“三合会,跟三联神教什么关系!” “完成仪式,加入俺们,就告诉你。”侍女说道。 “我拒绝!”库里奥义正言辞地喊道。他的菊花贞洁不可侵犯! “那就死吧。”一直没说话的西縠露突然发声。 库里奥感觉手中一滑,两女同时脱出了他的掌控! 护卫铁拳如山,猛砸库里奥的面门,他厉喝道:“记住,杀你者铁拳无敌文樵!” “你哥知道吗!”库里奥并不理他,冲西縠露喊出一句。同时骈指如剑,剑气疾吐,一朵桃花绽放开来,迎向文樵铁拳。 “俺的事,他可做不了主。”西縠露冷声道,“只有朱诺才是俺主!” “朱诺——三联神教!”库里奥大惊失色,咬牙切齿,一颗银牙砰然破碎。 西縠露和侍女刁手如蛇,会同铁拳文樵,三人夹击库里奥。 库里奥利剑不在掌,危在旦夕。他面色发狠,带着一丝颓然,恨声道:“来!” 喊罢,张口疾吐,一点银星飙射文樵。 文樵探手一抓,稳稳攥住,摊开一瞧,却是半枚金属圆珠,不知是何质地,非银非铁,兀自颤动不停。 “什么鬼?”文樵下意识问道。 “同心珠。”一道声音凭空传来,语音浑厚,不是场间任何一人。 “谁!”文樵循声抬头去瞧。 “嘶拉——” 青庐篷布应声帛裂,一人从庐顶破入,碧眼棕发,面目俊朗,细看之下仿佛是库里奥的成熟稳重升级版。 西縠露望着来人一只长袖凭空摆荡,背上刺剑半出剑鞘,只觉浑身发冷,牙床打颤,声音嘶哑地说道:“法——楼?” 特·法楼·佩思科,桃花剑岬主人,羊城首席执政官,一人(牧羊女)之下,万人之上。 正所谓打了小的,招来老的。 同心珠一分为二,一半用剑气激发,另一半远在万里之遥也会同样颤动。这是库里奥最后的保命绝招——找爹! 至于咫尺天涯,却是不在库里奥身上。由于他实力低微,如此一来激发所需时间较长,传输距离较短,也容易遭抢,所以咫尺天涯始终留在他爹法楼身上,依着同心珠传讯,法楼能够第一时间赶来救援。 桃花剑圣一至,场间无人再敢妄动。 “老头子,有点慢啊!”库里奥埋怨道。 “嘁——没出息!被个女人逼得召唤我!”法楼一见场间情态,胸中已然明了八九分,此时一脸嫌弃地说道。 “女人怎么了!你敢瞧不起女人?殿下知道吗?”库里奥义愤填膺。 牧羊女,性别女,毋庸多言。 法楼一滞,聪明地选择转移话题,说道:“按我们的约定,你动用了同心珠,这次旅行就结束了!跟我回去吧!” 库里奥一秒前还趾高气扬,闻言瞬间就蔫了,努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哪个是你媳妇?”法楼视线一扫,两条锦被飞裹两名*******都不是!”库里奥怏然穿回衣服,往上一跃,法楼背上的刺剑立时飞出,横垫到他脚底,将他带飞至空中。 “那就都是。”法楼大手一挥,两女应声飞起,四道身影凌空往东南飞去。 “艾琳!”文樵见状大急,冲着侍女大喊,显然对她有些不为人知的情愫。 “豳——”一声脆响,一朵桃花当空坠下,大如蓬盖。 文樵眼前一花,真的是一朵花,随即惨叫一声,身形碎为齑粉。 青庐内,红烛倾倒,火苗铺地,烧破谁人的梦? 第四十章 读经 方安很快就读完了《疯游经》,薄薄的一册,不过万把字。光怪陆离,里面记载了暮荒之战,却同他从前所了解的信息不大相同,里面的许多隐秘更是世人所未闻。这本书的视角很奇怪,仿佛一路尾随大青衣亲身经历了暮荒之战的始末,又有超出大青衣视野之处,如若不是作者亲历,那必然是胡编乱扯出来的一册书。 方安心头如有一团乱麻,纠解不开,于是定神重读起来: 《疯游经》 (一) 浮世千重浪,何处心安放? 八荒浩渺,凶险重重,而世人偏爱到此游历。至少游经两荒仿佛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成人礼。 王加一、蒋除三、李乘六、方减七结伴同游,行至北荒草原深处。 “谁听到什么了?” “没有。” “鬼听到什么鬼了!” “你听到了什么?” “就是一声——乌咧?” “没有。” “鬼叫吧,或者你幻听了。” “你听到了?” 四人絮絮叨叨,纷纷攘攘往前行走,四个人竟走出了一团人的气势。 “叩叩!” “这回我听到了!”王加一喊道。 其余三人齐齐翻个白眼,还用你说? 声音的来源就在他们眼前,一个老汉坐在搁浅的一艘小木舟上,磕着烟灰。 老汉叼起烟斗,吞云吐雾一番,徐徐告知他们,前方是一片沼泽,唯一的路因为引水河决堤已被洪水淹没。 王加一原地扎营,堆起篝火,痴痴盯着火焰观看,仿佛在阅读一本引人入胜的书籍。 蒋除三趟水走到一半,被暗坑摔得七荤八素,狼狈不堪。他后悔不迭,坐在中间的小土丘上哇哇大哭。 李乘六跟在蒋除三的后面走了半程,兴致勃勃,不停步独自扑腾过了后半程,觉得真好玩!脱个精光又扑腾回起点打算重新再走一遍。 方减七独自走完全程,浑身沾汤带泥,不擦不拭,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雨一直下,引水河河堤的缺口继续扩大,一股大洪水席卷整片区域。 老汉往船沿磕了磕烟灰,望着被浪卷走的四人,叹道:“可惜!” 王加一随波逐流,漂入桑弘溪,借着篝火堆木柴的浮力且漂且珍惜。溪两岸桑树成林,因为附近活火山“莽山”产生的地热,隆冬仍然茂盛。一女子正采桑,皓腕带翠,纤腰流素,耳著明月,发系琅玕,瞩目的是背上贴着张名牌,上书“秋胡妇”。 王加一既爱且慕,长吁短叹,失神不已。秋胡妇闻声回首,点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你……需要帮助吗?” 王加一以手捂脸,不愿教佳人见到自己这般落魄情状,迭声道:“不用不用,我很好!” 渐漂渐远渐无声。 蒋除三随后漂至,攀爬上岸,半喜半羞,次于途半,吟诗道: “桑弘多妖女,紫竹出少年。想我由竹城到此,可谓不虚此行。” 言未迄,李乘六翻滚上岸,扒了蒋的上衣围在腰间,径直过去撕下秋胡妇的名牌,大言不惭道:“你好,我是秋胡。” 随后上岸的方减七一把夺过名牌,又给她贴了回去,诚恳道:“仙女,回天上去吧!莫在人间祸害我等。”说罢,拔刀便刺。 血花溅了她一脸,她秀眉微蹙,柔声问:“疼吗?” 方减七将拔出的短匕再度刺入自己腹部,冷然道:“相思入愁肠,我且袚除它。” “切腹要横拉,光捅死不了。”李乘六认真地吐槽道。 “你是不是肚子里长蛔虫了,要除掉它?”蒋除三凑过来表示好奇。 忽有一辆马车停在林旁,车中人扬声嚷道:“力田不如遇丰年……” (二) 录鬼簿中标姓名,自是冥府座上宾。 秋胡妇归家,入室,大惊!绣床偃卧王加一。 “夫君——新婚三日离家房,留妾茕茕守空床。晨起衾冷伤悲切,夜来月明骞绣幌。思君竟失君容颜,忧君不知君何方。妾张名牌明贞洁,今日又逢赠金郎。妾道再会在黄泉,不意君漂桑溪旁。妾怯不敢近他人,谁知他人是君郎。”言罢,泣不成声。 王加一强撑起,道:“我死了。” “夫君见怪若此,妾惟一死赎罪。” “我不是你夫君。得你叫一声,纵死无憾。” 忽闻阿母相唤取,贞妇敛容向厅堂。阿母救得漂流客,问知乃是王家郎。王家富贵甲天下,阿母敬财令卧床。此刻相唤传喜讯,侬郎今日还家门。一见良人两相惊,尴尬满屋愧满堂。“力田不如逢丰年”,桑林赠金求欢好。求欢不成把家还,岂料野花是家兰。 “我死了。”佳人难再会,蒋除三大没意思,神魂颠倒,来到东南枝下。遇着佳人正待自挂东南枝,慌忙救下,指着枝头小苹果问:“柰何?” 佳人悲道:“三年日夜思夫君,夫君竟是不良人。” 李乘六来到,见枝头白绫有趣,踩凳而上,自套脖颈。佳人察觉,慌乱欲救,竟将小凳撞翻倒。李乘六挣扎嘶喊:“我死了!” 飞刀,又见飞刀。两枚飞刀割断白绫,一群奔马蹈尘而来。 “我死了!”方减七被一人挟于马上,放声大叫。 “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 蒋除三听罢介绍,只领悟三个字——“惹不得”。 李乘六腾身起来,对李雍容喊道:“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才唯有以身相许了!” 方减七被李雍容横置马前,捂脸叹息。 李雍容冲秋胡妇喊道:“白洁,听说你家郎君带了不少金子回家,想来是孝敬我们的,我哥已带人去取了。” 白洁反手撕下名牌,掷地有声:“奴今日休夫,明日上临门山。秋家钱财,与奴无干。” “咦,你去临门山找玄姊吗?你等等——”李雍容说罢,裹挟方减七而去。 “李兄,这金子是我给父母养老用的,抢不得啊!”秋胡苦苦哀求。 李波嘿然一笑,一脚踹翻秋胡,夺了金子就走。“好好好!”一旁围观的王加一拍手称赞。 李波止步,斜睨,笑容微滞,问:“王家?” “王家弃子。” 李波和秋胡老母同时大失所望。 “弃子?也就是说绑了你也换不到赎金——算了,送你上路吧!” 李波说完就跑。 王加一拔腿便追。 “哥,金子给我!我让人带给玄姊。”李雍容远来高喊。 “妹妹救命!有个外地楞头青不怕我!” 李波一溜烟跑到李雍容马后,拍起了马屁。那马摇头晃脑,显得十分快意。 王加一止步,凝目,扬声:“路见不平,王某今日为民除害!” “算我一个!”蒋除三飞奔赶来。 “算我一个!”李乘六抱着倒拔起的苹果树——他恼这树差点杀了他。 “算——我就算了吧。”方减七受制于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们有病。”李雍容认真道。 “你怎么知道!”四人齐声惊呼。 李雍容娇嗔道:“你们见着我这般倾城美貌,居然喊打喊杀,不是有病吗?就不能努力一下,把我追到手——奴家对自家夫君岂不百依百顺?” “有道理!”李乘六把树往地上一扔,挑俩模样俊俏的小苹果摘下,送到她马前,“娘子,补充点维生素,美白的。” 李雍容宛然一笑,鞭梢指向王加一道:“夫君,替我杀了他。” “好嘞!”李乘六顺手把苹果喂了马,回身抡起大树横扫向王加一。 王加一任凭果树扫来,岿然不动。 李雍容纵马疾退! 大树带起王加一,去势不止,回扫向李雍容。 “夺夺!”两声,飞刀扎入树干,王加一从树干后跃出,一拳砸死李雍容的坐骑。 李雍容拎起方减七飞退,在李波肩上站定。 “喂,你们玩,我先走了!”李波说道。 “有道理!”方减七附议,“一起啊。” 李波说到做到,撒腿狂奔而去,瞬间没了踪影。 “千里马啊!”蒋除三惊叹不已,三人望尘莫及。 李乘六咂咂嘴,说:“他死了。” 王加一颔首道:“毒方出征,草木不生。” (三) 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李波七窍流血而死。 王加一对白洁说:“这里没什么事了,我陪你去临门山。” 蒋除三:“难道不该留下享受群众的欢呼庆祝吗?” 李乘六:“群众来了。” 方减七喊:“快跑!” 愤怒的群众直将五人追到福山脚下才作罢。 “为……为什么?”蒋除三不解。 白洁叹一口气,说:“李家兄妹强取豪夺,为的是对抗北方汪如耳人。你们杀李波,伤雍容,此间百姓失一屏障,易遭汪族掳掠杀害。” 王加一:“行侠仗义办坏事了?果然无为才是天道。” 蒋除三蹲在雪地上画圈圈。 李乘六:“我们摧毁了旧的屏障,就来做新的屏障吧!” 方减七:“那我们一生就耗这里,无法游历了。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灭绝汪如耳人!” “好!”两人举手赞成。 没有附议的蒋除三站起身来,歪着脑袋打量方减七,说道:“这莫非就是你来此的目的?” “你们果然有病。”白洁摇着头说道,“玄姊带领雪松营常年驻扎在临门山,承受苦寒之役,仅能做到警备汪如耳人。你们四个简直螳臂当车。” “有志者事竟成!”李乘六扛着树就往北而去。 方减七跃上前部树干躺下,说:“我是伤员,带一程!” “我爱你。”王加一忽然转头深情望着白洁,说道,“此去飘忽,想来再没机会表白。” 蒋除三哈哈大笑,削去半截指甲,跃上树根部盘腿坐下,对李乘六说:“哎呀,我也受伤了!顺便帮你平衡下前后重量。” 李乘六担着两人,王加一背起白洁,踏雪北奔。 风雪飘摇,且行且迷离。 福山第七夜。 “今晚谁负责觅食?”李乘六问。 “你。”蒋除三答。 “早说啊!”李乘六抗起树离开宿营地去狩猎。 “不是你吗?”王加一问蒋除三。 “早说啊!”蒋除三拎起冰枪就追了上去。 方减七看看对面的一对,忽然觉得自己好亮,起身道:“额,也许是我。” 三人走远,篝火旁剩一对男女。气氛有些尴尬。王加一茫然往火堆里加着木柴,说道:“你……对我有感觉吗?” “我还不了解你。”白洁望着火。 火焰跳动,仿若幻梦,她似乎从中看见了自己的人生。 “你觉得你这辈子的运气已经用光了,所以不敢再赌一把?” “也许吧。”白洁轻声细语。 “世事沧桑,初心易丧。你会遇见那个对的人,让你再次义无反顾、全情投入——可惜好像不是我。”王加一叹口气,往后便倒,躺陷入积雪中,只直没身。 他用雪埋葬了自己。 雪地里隆起一个雪丘,往火光照射外的黑暗**去。 “福山十灾?”王加一从雪地中跃出,望着面前浓郁的黑暗,他能感受到潜伏其间的十道气息。 “吱。” 回答他的是一声鼠叫。 “鼠灾!”王加一挥拳轰向对面,“这次真的要为民除害——宰了你丫做鼠肉汤饼!” “别闹!”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四)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你丫事。 雪崖百丈,青壁凌云。过得福山鬼府山臂,便至临门山山脚。 “这算是出北荒入遐荒了吧?”蒋除三望着千里雪原,感慨道。 “不知道。”李乘六摇头。 “你把老王怎么了?他怎地负气似的自个上去了?”蒋除三问。 “不知道。” 蒋除三望着他身边替他抗树的一人一鼠陷入深思,半晌道:“这硕鼠是储备食粮吗?” 鼠灾和他的宠物闻言大惊失色。 “福山十灾,被我们杀两个,被小三收服一个,今后怕是要改叫福山七灾了。”方减七摩挲着从血光之灾那夺得的寒铁剑,揶揄道。 “剑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好剑!可惜我宰的蝗灾穷光蛋一个,没落着啥战利品。”蒋除三羡慕道。 短憩片刻,众人流目瞩岩石,身登玄云际,上得崖来,见王高二人伫立前方。 “啊呔!何方妖孽?”李乘六赶过去一看,大声惊叫。 只见崖上唯一的雪松下,突起一片石台,台上偃卧一赤身女子。正所谓忽有临崖树,枝荫绰约花。莹鲜赛红粉,比素若铅华。撩乱云雨雪,弥令想邪狭。她身上铺满一指厚的白雪,若不是胸脯微歙,定不做活人想。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白洁朗声道,“玄姊,我来入营。” 未有动静,场面尴尬。 李乘六大步走过去,迅速扒光自己。 “你要干什么!”蒋除三失声惊叫道。 李乘六来到女子躺卧的石旁,照着她那九龙盘体睡仙式的姿态平行躺了下去。 不一时,便打起呼来。 “长眼出长夜,大觉和大梦。谢姑娘,醒来!”王加一扬声道。 不见动静。 “哎呦,我眼痛。”蒋除三霍然发觉直视胴体片刻,眼前便开始发黑,“从是有、从是本、从是习、从是因缘,令眼更痛。眼更因缘,香花照眼。谢营主,且慈悲醒来。” 毫无动静。 方减七拿剑敲着自个脑袋,思索片刻,乍然喊道:“大青衣来了!” 平地哗风四卷,将众人掀个跟头。雪松摇曳,谢玄姊霍然睁眼! 谢玄姊披上营副赵娣送来的斗篷,对白洁说道:“你眼带桃花,尘缘未了,入不了营。回去吧,为北荒多生些生力军。” 王加一拍手称赞! 众人进入雪松营驻扎的山洞,洞里灯火通明,洞壁尽是五彩斑斓的岩画。小家碧玉懒睡迟,赵娣行灯臂支粟。 李乘六啧啧称奇。 豌豆黄、花生米、白菜羊肉汤、窝窝头和苹果,雪松营待客宴的全部。四男吃得眉飞色舞,众女却是愁眉若锁。 “李波死就死了,你们四个何必去送死?”营副赵娣劝道。 谢玄姊嗤笑一声:“灭绝汪如耳,就凭你们四个?大青衣去还差不多。” 方减七窃笑不已。 “笑什么?大青衣盖世英豪,我心存爱慕,并不需藏腋。”谢玄姊坦然道。 蒋除三拊掌大笑。 众女怒目而视,谢玄姊淡然无视。 “你们雪松营就十七个女儿家,若汪族出沃椒谷,昼起狼烟夜烽火报警。我若是汪族人,只须令各部轮流佯出,不几日便耗尽你们储备的木柴。且北荒部族届时饱经折腾,还会信你们的烽烟吗?”蒋除三道出毒计。 谢玄姊愕然瞠目,瞪视他良久,道:“如此一来,我便不能放你北行!免你教唆汪奴。” “那敢情好!我留这跟你们住吧,让他们仨去送死!”蒋除三闻言大喜。 方减七一把将他的脸摁趴在桌面,对谢玄姊宛然一笑,说:“他既有阴招,必有对策,我帮你逼供。” 李乘六捋起袖子,跃跃欲试。 “别打脸!”蒋除三讨饶。 “话说,谢姑娘你认识大青衣?”王加一忽然插嘴问道。 “他……救过我。”谢玄姊放下碗筷,眼望洞顶,鬓丝飞舞若蓬,情思纷乱如絮。 方李二人将小三拖到洞角噼里啪啦一通乱揍。 “住手!”赵娣看不过去,喝止二人,拿块方帕给他擦拭头脸,柔声道,“你想换什么好处?” “打死我也不说!”蒋除三朗声道,“不过——若你亲我一下,我便说了。” 赵娣娇颜先红后白,忽然放声大哭。 兰有秀兮菊有芳,抚佳人兮不能忘。 事后,他说:“我这算是大青衣的替代品?” 谢玄姊一脚将他踹下石床,说:“算不上,顶多是慰问品。” “你被他救过却没见过他?” “远远望见一眼。我们被汪如耳人追赶,堪要投河,他从天而降,杀散汪奴,随即远去。仿佛过路看见野狗欺负野猫,顺手赶跑野狗而已。” 他哈哈大笑,披衣跃下百丈悬崖,往北飘飞而去。 谢玄姊大惊,恍然有所思。 (五) 急弦动飞听,清歌拂青尘。 王加一叹息一声,挥拳砸入宴乐中的大帐,拳拳到肉,处处见血。七日连屠十一个部落,夜不能寐,身魂皆是莫名亢奋。汪族遍布遐暮两荒,尊奉暮荒大天狗为主,时常侵略八荒其他部族,残杀掳掠,无所其及,喜用俘虏头颅在部落边堆成京观以炫耀武功。王加一一路奔袭,见着京观便突入剿杀。 此刻,正准备下一站的他被迫止步。 拦住他的是一人一狗,那人问:“是你?” “是我。” “都是你?” “都是我。” “什么仇什么怨?” 王加一冷笑一声:“尔曹人人得而诛之。” “杀人者人恒杀之。”来人回以冷笑,“你玩大了,此时此地就是你的终点。” 王加一不语,凝神戒备。 “你不是我对手。”来人开始微笑,神态如瓮中捉鳖。 “你看着我屠光这个部落,就是为了掌握我的实力?”王加一忽有所觉。 来人嘿然,并不否认。 “三齐羷?”王加一问道。 “咦,你怎知?”汪族三王子讶然。 “据说诸齐羷,唯有老三实力卓著,爱独行。” “承蒙夸赞!你请还是我请?” “请!” “好!”汪三也不客气,合身扑上。 战不三合,王加一疾退。 “没用的,你跑不掉!”汪三和他的汪猛追。 一路烟尘,王加一奔出里许,忽然止步哈哈大笑。 汪三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问:“要死了,开心?” “生死本如一。” “那你还跑?跑就是害怕!” “不不不!”王加一摇头道,“我跑是争取点时间回味下沃椒谷口那离别一吻。” “哦?她叫什么?”汪三好奇道。 “白洁。” “好好好!”汪三鼓掌撒花,“虽然我周身每一块肉都讨厌你,但敬你是条汉子!待我下次攻入北荒,一定找到她好好弄她!” 王加一冷眉以对:“我让她去了竹城,你要是能打到竹城去,我倒要敬你是条汉子!” 汪三大怒,吠然狂躁,满地打滚:“我要撕碎你!” 万里行人欲渡溪,千行珠泪滴为泥。准备南下的白洁忽然心中一痛,零泪如雨而不知所由。 “走吧,往者不可恋,来者不可追。北荒北,尽墓碑。能南渡,弃妻孥。不是谁都有去竹城的机会的。”来送行的李雍容催促道。 “当当当!”村里的四风钟忽然被敲响,声音铿锵,惊动村寨。 “北酋来了?”白洁疑惑道。 李雍容不及言语,立时打马回村! (六) “请问,你们这里招赘吗?” 李乘六扛着树,冲面前这帮面目凶狠的蛮族问道。 鼠灾和那只硕鼠却是不在身边,连日奔波,他们已折腾不起。李乘六采用蒋除三给的锦囊妙计,交给他们一个任务——打洞,偷粮,尽可能多地发动鼠类亲朋好友去偷光汪如耳人的粮食。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汪族人催动狗群攻击李乘六,却惊讶地发现向来凶残的战犬在敌人面前成了一只只乖巧宠物,甚至亲昵地去舔李乘六。 “狗王再世!”忽有人发一声喊,扑通一声给跪下了。 “呸呸呸!你才狗王,你全家都狗王,汪汪汪……”李乘六抡起树就将那人砸个稀巴烂。 这下犯了众怒,汪族抽刀搭箭便攻。 李乘六舞树步步进逼,上百汪族节节败退,有如后涌的潮水。 “汪呜!” 一声嘹亮的犬吠响彻当空,之前尚温顺的狗群立时面目狰狞起来,冲上来围住李乘六,发出低沉的咆哮,嗤牙不已。 “大齐羷来了!”汪族顿起一阵欢呼。 汪如耳大齐羷骑着一头巨大的黑背,带领五百狼骑兵压了上来。 “大场面,我喜欢!”李乘六把树往地上一扔,鼓起掌来。 汪大抬手,狼骑兵霎时齐齐静止,相当训练有素。 李乘六又是一顿鼓掌叫好。 “巴列彻,去,赐这位勇士体面的死亡!” “嗷呜!”一骑应声而出,扑向李乘六。 李乘六一蹲,一跳,冲天而起—— “嗷——呜?大……大齐羷,他……他会飞……”巴列彻目瞪口呆。 “我没瞎!”汪大恨然道。 忽乘浮云从天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咦,我怎么会飞?”李乘六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很快就放弃寻找答案,愉快地在云中翻滚起来,边飞边唱起了歌。 忽然,他直直往下坠落。 “哐——”砸入一堆草垛。李乘六叼着根干草爬出来,只见方减七坐在边上一辆草车上。 “是你?”李乘六问道。 “是我。” “都是你?” 方减七微微一笑,道:“都是我。” “好玩好玩!”李乘六雀跃地鼓起掌来,“我是你,你是我,你我原是大青衣。” 方减七面露欣慰,道:“疯够了?回去吧。” 李乘六撇撇嘴,悲伤道:“老王死了。” “生入死,死转生,生死归太一。你还能见到他的。”方减七说罢,张手剥去了李乘六身上的衣服。 李乘六嘻嘻一笑,化为一道流光往东而去。 方减七将那衣服一抖,成了件青色大氅,认真地披到身上,面朝北方,一字一顿地说道:“大青衣战大天狗!” “汪!”遥远的天际,暮荒深处传来一声纯正的狗叫。 一时八荒皆惊,四海瞩目。 (七) 遐荒殊气候,冬雨作春寒。 蒋除三淋着雨,箭雨,比任何雨都更寒彻人心。 “喵呜!” 汪族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何突然学猫叫,手上射击却绝无松懈。 “我投降!”蒋除三高喊着从草垛后露出半个脑袋。 回答他的是一阵更密集的箭雨——汪族不需要活口。 “废物!”忽有一标马队赶来,为首正是李雍容。 李家马队迅速冲散汪族,追杀殆尽。 李雍容打马来到蒋除三身边,骂道:“废物!北酋说大青衣往暮荒蛮族大本营突进,汪族高手全都回防了,剩下这些渣渣就把你困住了?” 蒋除三不以为愧,瘫坐地上,说道:“你懂什么叫强弩之末吗?你们来拣便宜还拣出优越来了?” 李雍容俏脸红了红,恼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我杀了你!” 蒋除三“噌”一下站了起来,义正言辞道:“冤有头债有主,杀李波的是大青衣,与我何干!” “大青衣?明明是方减七,你们一伙的!” “啧——你居然还不知道?方减七就是大青衣,你没发现还押韵的吗?”蒋除三说道。 李雍容如遭雷击,惶然跌下马来,失声道:“为……为什么……” 蒋除三叹息一声,说道:“杀人者人恒杀之。你哥肆虐北荒,手里沾了不少血腥,照说他这层次还轮不到大青衣出手,只是缘分到了,遇见了而已。” “缘——分?”李雍容咬牙切齿。 “也叫命数。” “那你的命数就是死在这里!”李雍容言罢攒射出一蓬飞刀。 蒋除三被钉死当场,他笑着,艰难嚷道:“其实——我真的——好爱你的……” “滚出来!”李雍容大喝一声。 “咦——”蒋除三从另一堆草垛后钻出,“你怎么看破我的幻术的?” 李雍容冷哼道:“当我傻啊!老娘就扔出七把飞刀,你丫尸体上插个十八把飞刀,鬼都知道有鬼!” “鬼当然知道有鬼!你不会真想杀我吧?我这么萌,不可以!” 李雍容翻个白眼,说道:“你是不是还要拿小拳拳捶我胸口?” 蒋除三不怀好意地望向她挺拔的前襟,忽然脸色大变,口角溢出鲜血,低头看向胸口突出的刀尖,再艰难地转过头去,只见一幅银色面具搭在他左肩。 “嘻嘻!”银色面具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吼吼!”蒋除三回以杠铃般的笑声。 “要死了还笑的出来?”银色面具好奇道,“是不是我的幻术更厉害点?” “我发过四,要笑着死。人难免一死,最重要的四要开心,你说四不四啊,二齐羷?” “嘻嘻!你倒豁达。你痛不痛呀?”汪二温柔地问。 “还行——”蒋除三憋回一口鲜血,“你的刀为何还不割断我的心脉?” “嘻嘻!我喜欢看人濒死未死,充满恐惧又对生还满怀期冀,最后归于绝望的场景。”汪二的手很稳,嬉笑着纹丝未动,哪怕颤一下就能要了蒋除三的命。 “能不能说个遗愿?”蒋除三问。 “可以说,但不保证兑现。”汪二答。 “让我真正哭一回。我这辈子,还没痛哭过。”蒋除三祈求道。 “呃——有点难。”汪二歪着脑袋思索,“这样吧!你看来——” 说罢,汪二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 蒋除三得见她的真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得撕心裂肺,震天彻地,久久不能平息。 “哭这么厉害还能保持身体不动,真是难为你了。”汪二从容戴回面具。 “你妈呦!晚安了,二齐羷。晚安了,这个世界!”蒋除三说着身体一偏,颓然垂首。 汪二从背后摘出他的心脏,攥着悬在头顶,将心血挤出淋满头脸,笑道:“嘻嘻!血债血偿,大青衣,等着——我要用你的血洗澡!想想真是令人兴奋呢,啊——” (八) 乌啼知日暮,犬吠报原深。 方减七身处万军丛中,怡然望雪,汪族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我说大青衣,您到这赏雪来了?要不我请您喝壶酒?”汪三站得离他最近,揶揄道。 汪大的五百骑带领族众将此处围了整整百重,真可谓片羽不得出。 汪二抚摸着银色面具,眼神迷离,鼻翼微歙。 方减七拉低视线,望向百层重围外那片巨大的阴影,隐约可见一只巨兽的轮廓,身长近百米,他感慨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天狗吧!果然玄妙不凡,如此庞然大物,照说应当生机澎湃,然而我却感应不到丝毫!可见身如槁木,心若死灰,冥然近乎大道了。” 汪三和汪大面面相觑,呆愕半晌,汪三痴痴道:“你是不是傻?那就是石雕,哪来生机?” “啊?”方减七讪然摸了摸鼻子,“暮荒有这么大石头?” “汪!”说话间,巨石雕上跃下一只灰色吉娃娃,巴掌大,耀武扬威落在汪大头顶。 汪大慌忙下了坐骑,躬身趴伏在地。万人汪族大军瞬间纷然跪倒,仿佛齐刷刷一片刚收割完的麦田。 “爷才是大天狗!”吉娃娃口发人声。 方减七怔然道我:“你是人是狗?” 吉娃娃大怒:“你是不是瞎?爷哪里像人!从头到脚,纯种犬科!” “你妈贵姓?”方减七问道。 “汪!” “噢,幸会幸会!” 大天狗傲然不屑,装腔作势念道:“可怜大青衣,命丧暮荒西。” “可怜大青衣,命丧暮荒西!”万名蛮族轰然齐声应和,大地霎时震颤起大片尘霾。 方减七掏了掏耳朵,说道:“这不是暮荒最北端吗?为何说暮荒西?” 大天狗勃然作色,站起身来,嘶吼道:“你是不是傻!为了押韵啊,押韵!懂吗?愚蠢的人类,料你也不懂这么高级的艺术。” 方减七哑然失笑,回道:“我懂啊!你听——我是大青衣,又叫方减七,爱肏你妈逼。押韵吧!” 大天狗阖上眼皮,颓然趴下,友情提示道:“我妈是只狗。” “噢——那算了!脏话我吃回去。”方减七知错立改。 “别啊!我可以给陛下当后妈的!”汪二激动地举起手来。 大天狗一眼把她瞪缩了回去,转头问道:“所以你是来打架还是来秀素质的?” “缓兵之计懂吗?”方减七奸笑着,之前的高手风范杳然无踪。 大天狗闻言立时警觉起来,往南望去,咆哮三声:“汪汪汪!” 每一声都从暗影中震出一道身影来。 “李哪吒见过大青衣。”最先现身的是一名相貌平平,却英气逼人的小姑娘。 方减七鼓掌道:“蓬托斯城年轻一代翘楚啊,李傲物后继有人!欢迎!” 李哪吒一扬脖子,生受了夸赞。 “特·法楼·佩思科见过大青衣。”次声现身的是名青年男子,俊朗不凡,碧眼棕发,佩一把刺剑。 方减七竖起大拇指道:“桃花剑岬新岬主到了,进攻的事就交给你了。” “诺!”法楼躬身应承。 李哪吒不悦地清哼一声,显然不服气。 “苏味道见过大青衣。”后出者听声音是中年男子,身形却是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模棱两可苏城主大驾亲临,此役更添三成胜算!”方减七赞道。 “不敢当!苏某没有李城主和咩殿那般福气——有能独挡一面的年青才俊,只得亲自跑一趟了。” “汪!你们开茶话会呐?虚伪的人类,就会互相吹捧!来几个死几个,爷都给你们撕碎喽!”大天狗极力做出凶狠的姿态。 “哈切!”方减七忽然打个喷嚏。 他打喷嚏的方向,百重蛮族齐齐退出十米,仿佛玩了次人浪。第五十重的讥笑最外层的道:“怂货,你们退什么退!一个喷嚏能打那么远吗?”这就是后来大陆谚语“五十重笑百重”的典故。 大天狗颇感丢人,哀嚎一声,霎时天地无光,重重黑暗有若实质翻滚纠集,向方、李、特、苏卷去。 一道剑光划破长空,矫若惊鸿。片片桃花当空坠,粉亮光芒温暖整片荒野。 桃花剑岬桃花剑,于无声处现惊艳。 汪族人犬之声鼎沸,万人大阵运转开来,隔绝中外,断了方减七同外面三人的联系。 桃花剑所攻之处,犬吠三声,大天狗必将黑煞袭来,法楼不得不分神应对。 苏味道横拉身形,恍惚如一幅拉展开的画卷,他绕着万人大阵飞速奔跑了一圈,竟有以一人包围万人之势。 李哪吒撇撇嘴,不攻反守,如吸尘器般将当空飘舞的雪片全吸了过来,以身为核,团成一个硕大的雪球,往大阵滚去。 汪二本要对阵李哪吒,却被汪三抢了先,只听他道:“小姑娘是我的!” 汪三一掌摁在雪球上,抓捏了一把,难以破防,眼珠一转,跃上当空,嘿笑一声:“果然!”汪三落下踢起一团泥土,抓住揉捏成团,飞身到球顶,塞住了上面的通气孔。 “卑鄙!”被堵气的李哪吒斥骂一声,由内崩裂雪球,转身就跑。 汪三得意的笑着,腾身去追,没出几步忽然顿住,脸部抽搐,艰难转头看向身后浅笑盈盈的李哪吒,说道:“水像幻身!” “这就是轻视小姑娘的下场,区区一个幻象就骗过了你。”李哪吒收回左手,顺便带出了汪三胸膛里的心脏。 汪三无声委顿在地。 李哪吒忽然心生警兆,喊一句“大青衣,我的任务完成了!”转身离去,不顾他人。 “废物!”汪大见汪三殒命,既惊且喜,痛骂一声,调度大阵去捕捉攻击苏味道。 汪二笑嘻嘻去摘空中桃花,她灭一朵,它处便生出两三朵,愈摘愈多,无限无尽。 “帅哥,你体力真好!”她俏笑道。 法楼面色凝重,勉力支撑。 “汪!送死的来了吗?”大天狗不知问谁。 “陛下,东荒、青荒、北荒的荒民已攻入遐荒,西荒的正在集结,真荒、洪荒两处不见动静。”一道声音由石雕中部传来。 “两处胆小鬼!这么好机会不作死?”大天狗不悦道。 “陛下神威,真、洪两荒看来是被我族打怕了。”那人奉承道。 “也罢,一口吃不成胖狗。”大天狗得意地转过去对着方减七,“安下香饵钓鲸鲵,我这计如何?” 方减七淡笑道:“假装被我吓得让各地主力缩集来此,引得各荒趁虚而入,实则埋伏以待吗?的确好计!” 大天狗皱眉:“你晓得?莫非有自信吃了我?” “不敢!我的计划嘛,实则是吃掉你——的伏兵。”方减七掏出短匕,倒转插入自己腹部。 万人惊愕。 方减七大笑道:“是不是以为掌握了我所有技能情报就可以摆布我了?哈哈,见识一下我的王炸!出来吧——老司机!” “嘎——如你所愿!”一只灰色乌鸦从他腹中带血飞出,绕飞三匝,“去哪?” “东遐交界!” “嘎!以我之名,芝麻开门!”乌鸦祷告着,一扇灰光之门凭空而现,方减七抓着鸦足便跃入其中。 汪大眼疾脚快,紧跟而入。 “传送冥鸦!”大天狗恨叫一声,扑向苏味道。 “大青衣负我!”苏味道惨叫一声被撕碎当场。 法楼猛攻一剑,左手掌刀自切右臂,由着断臂带剑继续攻击,自身架起剑光疾退,足不点地,瞬息千里。 (九) 仿佛萝月光,缤纷离叶茵。 大战之后,月特明,草特清,空气特宁静。 青荒大酋长疲惫的脸上挂着笑容,枯木逢春绽新芽,回光返照映彤烟。他将烟枪往坐木上轻磕着,欣慰地望着膝下的外孙女。 “外公,大青衣呢?” 青酋柔声道:“阿花啊,你附耳过来。” “嘀咕嘀咕嘀咕……” “啊,大青衣在睡觉呀!”阿花拍手道。 “嘘!”青酋脸眉尽皱起,“你要记得,不能告诉任何人!” “包括爹娘吗?” “包括你爹娘!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花努力点着小脑袋。 “好好好!”青酋畅怀大笑,仰天望月,吟诵道,“一年明月今宵多,有酒不饮奈明何!” 青酋把酒痛饮,将烟枪插着地上,喂了阿花一口酒,见她被呛得连连咳嗽,笑得愈发欢喜,朗声道:“阿花,你要记得姥爷的话!姥爷累了,也睡会——” 说罢阖眼,与世长辞。 蟹背原,荒郊野岭。 李哪吒嘟着嘴望着前方的篝火,篝火旁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正插着一只双翼恶魔在火上烤。 中年男子瞧见李哪吒,招手道:“闺女,来来来!吃烤翅!”说罢,撕下恶魔翅膀递了过去。 李哪吒过去坐下,却是转头不接,说道:“谁要你来!你就是不相信我的实力!” “唉唉唉,哪的话!”水城蓬托斯现任城主李傲物全无傲色,讨好道,“我闺女那绝对是顶尖大大大大大高手!只是此役凶险,大青衣惯于六亲不认,坑害队友,我怕出些幺蛾子嘛——苏模棱可惜了!” 李哪吒轻蔑地抽动一下嘴角,道:“苏老头贪功贪得要死,想把蛮族万人大阵一网打尽,以致脱不了身,活该!” “活该活该!”李傲物附和道,“还是我闺女机灵,察时势,洞天机,得首功,竟全身!” 李哪吒努力板起脸,却仍禁不住得意的神色爬上面容。 “闺女啊,今后就是你们的天下了!苏模棱薨,诗城当是张家小利略接掌,你俩青梅竹马——” “打住!”李哪吒乍然不悦,“手下败将!他什么时候能打过我,再谈别的!” “唉唉唉——”李傲物欲言又止,“欠公独子可有下落?” “死了,汪二掠夺了他的生机。”李哪吒知他说的是蒋除三。 “可惜!”李傲物一拍大腿,用力过猛,再压制不住伤势,一口毒血喷出,浇灭了火堆。 “爹,你怎什了!”李哪吒顿失镇定。 “不碍事不碍事!”李傲物强撑起,重燃篝火,“鹬蚌相争,圣城想做渔翁,四大枢机全部出动了。” 李哪吒勃然大怒,问道:“来截我的是谁!” “塔拉西乌斯。没什么的,别看他是圣城枢机,你爹这把老骨头还是很硬朗的,他没啃动!” 李哪吒恨恨然道:“光明贼教龟缩在圣城则罢,今后若有枢机出城,我必斩尽杀绝!” “好好好,有骨气!只找枢机主教麻烦,不愧是我李傲物的——呜!”李傲物嘴角猛然溢出大股鲜血,仰天便倒。 (尾声) 引水河畔,握烟枪的老汉猛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气绕体,不多时,老汉变佳人。 一袭白裙,似纱非纱,若雾非雾,迎风飘曳,缈杳若仙。 “汪!” 一声犬吠隔空传来。 “嘻嘻,叫什么叫!归我了,你还想要回去?” “暗纹,你好,你好!”大天狗愤怒的声音传来。 暗纹公主摇头失笑,掰起手指,数道:“王加一,蒋除三,李傲物,大青酋,汪三……不错不错!只是可惜大青衣呀,死鬼,来不来嘛?” 八荒一片寂然,无人回应。 《疯游经》完。 第四十一章 容颜 三日如三秋。 方安在等待中备受煎熬,担忧阿花的安危。每日在反复阅读《疯游经》中度过,全情投入思考其中奥妙时,才能稍稍缓解那份焦虑。 他从未如此牵挂过一个人,哪怕他从未谋面的生身父母也不曾令他这般思忆。 第四天,阿花总算安然归来,怀揣药草,面带笑容,只是那黝黑的面色仿佛更深了几分。 见到阿花的那刻,方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萨满齐格再次应邀前来,审视阿花一番,重重叹息一声,亦不言语,埋头为方安合药、医治,随后摇着头离去。 炉火上铁壶烧着水,扑扑的蒸汽外冒声是帐屋内唯一的声音。屋内两人相顾无言。 方安躺着,阿花坐在床尾,倚着墙闭眼小憩。 方安不忍打扰疲惫的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那张丑陋的容颜上仿佛有光。 他见识了华贵圣洁的圣殿骑士满手血腥,肆意屠杀;此刻又见识到一个丑陋蛮女不顾危险,救死扶伤。 矛盾,又仿佛那么顺理成章。 时间静静流淌,前三日很慢,这一刻又很快。 夜阑时分,阿花醒来,睁眼瞧见方安正盯着自己,脸上露出一丝羞怯,说道:“你——好些?” “谢谢!”方安目不转睛地说道。他举起双手又放下,示意自己已能稍微活动。 阿花微笑,笑中满是暖意。 “把手伸过来。”方安说道。 阿花微怔,不明所以,却还是将右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肤色暗沉,一如脸色,满是皲裂的伤痕和劳作产生的厚茧。 方安将伸手握住这只手,感觉到她的主人微微颤抖,平静地从自己手上摘下“荷鲁斯的眼睑”,给她戴了上去。 “这是——好漂亮!”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送给你!” “这——” “你要是不收我就不吃药了!” “好吧。”阿花收回手,开心地抚摸着戒指,忽然问道,“这个——大概值多少钱?” 这回轮到方安微怔,痴痴说道:“你不会——是想把它卖了吧?” 阿花伸手指了一圈室内,说道:“你看见了,俺很穷的。” 方安念及自己对《疯游经》的解读和猜想,说道:“你是大青酋的外孙女,大西酋的女儿吧?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啊!你能看懂这本书?”阿花惊讶地从床头拿起《疯游经》,展示在他面前。 “嗯?有什么不能懂?” “不是!”阿花翻开一页,递到他眼前,说道,“念。” “录鬼簿中标姓名,自是冥府座上宾。”方安念道。 “你真能看懂!”阿花惊喜道,“这句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你告诉我。” “俺也不知道。” “……这不是你写的吗?” “不是啊。” “那是谁写的?” “是大……”阿花忽然住嘴,嗫嚅不语。 “大什么?” “不能说。” “大青衣吧?” “啊!”阿花失声尖叫道,“你干什么这么聪明!俺答应过他不能说的!” 方安微微一笑,脑中许多线索贯联到一起,他已了解部分真相,他缓缓说道:“暮荒之战,大青衣受伤休眠,大概你是唯一一个知道他在哪的人吧?而蟹城目前的那位‘大青衣’,实则是书中的李乘六——他们什么关系?” “糟了糟了!怎么办,怎么办!”阿花一脸焦急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 “淡定。我会保密的。”方安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保证?” “我保证!” “不行,男人的嘴不能信。”阿花目视方安,忽然下定决心般说道,“你必须跟俺走一趟!” “走?去哪?” “去见他!你又能看懂这本书,又知道了这件事。他要知道,让他来处理。”阿花点头肯定着自己的想法。 方安听懂了——她要带自己去见大青衣! 忽然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去见那位,会是什么下场?好的可能是被收为传人,得授绝学,从此纵横天下……好像不太实际,大青衣要收传人的话早收了,他肯定见过许多天赋异禀、资质绝佳的人。那么就剩下坏的可能了——被灭口! 方安不禁打个抖索,试图转移话题,说道:“跟我念。” “啊?” 方安将“荷鲁斯的眼睑”启动口诀念了一遍,阿花跟着复述了一遍。 方安看着从视线里消失的她,嘿然一笑。 “笑什么?” “看你自己。” “啊!”阿花低头一看,躯体杳然不见,失声惊叫。 “它叫‘荷鲁斯的眼睑’。” “隐身戒?这么贵重,俺不能要!啊——怎么解除?” “倒着念口诀。” “倒着——”阿花思忖了一下,磕磕巴巴地倒念了一遍口诀。 阿花将褪下的戒指递向方安。 “戴回去。”方安语气强硬地命令道。 阿花乖乖戴了回去。 “为什么你觉得我看不懂这书?” “他说的啊。他说用只有俺能看懂的文字书写的,别人都看不懂。”阿花一脸认真地说道。 方安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说道:“你把书翻开我再看看。” 再次阅读,方安集中了注意了,他这才发现书上的文字并不是他学过的任何一种文字,之前这居然没引起他的注意!那些蝌蚪般的文字仿佛映入眼睛时就被大脑破译读取了。 这是什么情况? 方安甩动了一下脑袋,努力去分辨那些字形,越看越模糊,甚至连字意都开始模糊—— 他急忙闭上眼睛。 脸上泛起潮红,心脏发出“砰砰”的跳动声,甚至整个灵台都在悸动。 “这是什么书!” “是——”阿花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她说,“是能治愈神魂的书。俺的神魂受过创伤,他说俺闲来常读这本书,会有些效果。的确俺犯头痛时读起它就会好受些。” “治愈神魂……”方安恍然大悟,自己适才身体的反应正是神魂沛然的反应。他再次打量起阿花的面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二十来岁的声音有这般苍老的面容,原来是受了魂创。魂为体本,神魂受伤,身体的机能自然衰退。 一个风华正茂的妙龄女子,遭此变故,居然尚能如此心善。方安心中愈发佩服阿花,他听说过太多大破灭后遭逢祸难心性大变,形成反社会人格的例子。 “我去见他!”方安忽然说道。 他要去见大青衣,他要知道为何堂堂圣域巅峰,都不能完全治愈阿花,仅仅给了本破书。 如果大青衣做不到,他至少应该知道怎么样才能治好她。只要有方法,再苦再难,他一定要去实现。 让阿花恢复容颜! 方安下定决心,怀着从未有过的坚决。 第四十二章 汪族 不几日,方安伤势稍稍痊愈,勉强能够行动,便让阿花带自己前去面见大青衣。 一路往东北方向行进,气候渐寒,雪花渐密,阿花在雪橇上方搭了个简易的皮蓬,做遮风挡雪之用。 由于皮料有限,那蓬倒像是件肥大的皮衣,拥裹着两人。 方安此时身体带伤,难免畏寒怕冷,不自禁地略往阿花身上贴了贴。 谁料阿花的体温比他更低,方安惊讶道:“你不冷吗?” “习惯就好。”阿花腼腆一笑。 方安看着她身上破败的皮袄,心中隐隐作痛。他从小在生崖,生活虽然简朴,却也是衣食无忧,从未真正体验过穷苦的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如果要像阿花这样生活,方安想了下,自己还是很难适应的。 然而,阿花是大西酋的女儿,西荒和青荒最大部落联姻的结晶,曾经在西王寨自然是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年幼之时,又不须承担身临战场的责任,哪尝过如今这般贫苦滋味? 大西酋同青荒部落闹得再不愉快,也不会嫁恨到自己女儿身上,阿花的封地虽小,正常打理起来,其实也够她过上富足安逸地生活。但是阿花来到封地后,见识到了领内民众贫苦艰辛的生活,了解到他们还会不时遭受青荒部落和遐荒汪如耳人的劫掠,毅然决定免去他们应缴的租税。 领民不需要向她这个领主缴税,她却仍需要向都帐缴纳军粮税。 只出不入,没多久她的积蓄便垫光了,一度陷入窘境。 幸而萨满齐格跑去威胁领内稍为富裕的家庭,声称若是领主缴不掉上面的派税,就要重启领地租税,还要派征人头税——蛮荒之地,家里富裕的标志就是能养活多少口人,因此人头税对富家是个恐怖的词汇。大为惊恐的富户们纷纷主动纳捐,声称“勒紧裤腰带也要帮仁慈的领主大人补足税款”。 一个“补”字用得十分精髓,阿花也没在意,还真的是自己能出多少出多少,不足的再找他们填补。 刀子嘴豆腐心的萨满齐格也曾对富户们的口号吐槽过,他说:“至少他们还有裤腰带。” 有裤腰带,自然是有裤子。而大部分的贫户连裤子都没有,一身兽皮袄,下摆当裙,勉强遮羞。 方安是在探问阿花为何想卖掉“荷鲁斯的眼睑”后,才得知这些情况的。夜间闲聊,他曾问阿花:“你的梦想是什么?” 阿花的答案脱口而出:“赚钱!” 居然不是“恢复容颜”,方安得到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一时感慨万千。 老牛识途。蛮牛凭吆喝声就能分辨出主人想去的目的地,一路拉着雪橇憨厚前行。 “哞!” 蓬内两人忽然听得蛮牛怒吼一声,驻足不前,阿花急忙掀蓬察看。 “十一骑!汪族!”方安沉声喊道。他早已铺开感知术,探见前头奔来的一群异族。 阿花凝目去瞧那片纷扬的雪尘时,已听得方安的喊声,她略一估量,就知方安所言不假,回头诧异地看了方安一眼,说道:“你开天眼了?” “呃,算是吧。”方安挠挠头。 阿花迅速抓起长弓,搭箭上弦,觑准来犯之敌,“嗖”地就一箭! 箭出如岚,气寒胜雪。 这组汪骑兵是汪如耳人外出“打肉骨”的一支小分队,汪族骑兵大多以獒犬为坐骑,时常外出劫掠周边部族,掠到的粮财牲畜归骑兵所有,俘获杀死的人类则作为坐骑口粮。这十一骑刚刚劫掠屠戮了西荒东北角隐藏在山谷里的一个小村落,杀性大起,意犹未尽,纵狗南下,恰好遇见方安一行。汪骑见蛮牛而心喜,仗着人多犬众,便汹汹而来。谁料一个照面就被射杀一人,立时大惊! 若是刚刚外出,一无所有,依着这些汪族的凶性,不定还是会冲上来玩命厮杀;然而此时他们刚刚劫掠了一番,各个身上多少带着战利品,人有余财,便更惜命——穷凶极恶,穷极才容易凶恶。十骑汪族略一踟躇,见阿花搭箭就要射出第二发,慌忙打狗回头,逃窜远遁。 阿花眉头深锁,抽刀上前砍断牵绳,让蛮牛脱离雪橇,爬上牛背,朝后说道:“上来!” 方安一愣,知道她要去追赶汪骑,不再惜留蛮牛体力,于是强撑起来到蛮牛身侧。 阿花一探手将他拉上牛背,放坐在身前,她从身后圈住方安,两手摁在牛背。 “走!”阿花厉喝一声。 蛮牛摇头晃脑,刨动数下前蹄,撒腿狂奔。 奔腾如雷,速逾飙马! “哎,他们往那边去了!”方安忽见蛮牛所奔方向偏离了汪骑逃窜方向,以为阿花没有控制好蛮牛,于是出言提醒道。 “没错。” “啊?那赶紧让牛对准方向。” “方向没错。” “哦——是抄近道吗?” 阿花不言语,专心驭牛,一路往莽山奔去,正是汪骑们之前来的方向。 进得山道,远远就瞧见数道浓烟摇摇摆摆滚卷而上,阿花的脸色愈发深沉,直如漆黑的夜幕。 方安这才明白阿花不是想去追赶汪骑,而是关心遭他们劫掠的村寨情况。 不多时,二人骑牛来到谷地处的村落,阿花眼中登时泛起泪光,咬牙切齿。 村口垒着一个尸堆,两百多具尸体,横乱层叠,边上散落着的尸体更是惨遭獒犬开膛破肚——显然它们直挑选了最柔嫩多汁的内脏啃食,景象惨不忍睹。 阿花下牛,缓步走到尸堆前,一根木桩上贯插着一名小女孩,双目凸出,七窍溢出乌黑的血渍。阿花闭眼伸出颤抖的双手,将她缓缓拔出,转过身来,抱着她的尸体嚎啕大哭。 方安紧跟上来,见状叹息一声,双手搓出一团火焰,将那根沾满脏器血污的木桩点燃。 火焰随风摇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成为这个村落最后的哀乐。 方安将散落的尸体一具具拖到尸堆上,蹲在旁边画了个法阵,运起异能,将整座尸堆点燃。 蛮人向来以火葬为习俗,传说蛮神父寻当年就是操控无边大火,驱赶妖兽,为蛮人在八荒开辟了数片可以安居的区域。 只是兽灾可躲,人祸难逃。 方安来到阿花身前,张手抱住了她,任由她嘶声竭力号哭不止,他唯有轻抚她的后背,聊作安慰。 待阿花哭声渐弱,方安从她怀中抱出女孩的尸体。阿花僵硬着双臂,神情呆滞,未有阻拦。 方安轻轻地去将女孩的尸体放入火堆,转回来从身侧抱住阿花,将她的泪脸贴到怀里,轻声道:“愿他们在父寻的怀抱里再无凄苦,得享安乐。” 阿花为之哽咽,喉间只能发出“咯咯”声,悲极到想哭也哭不出来的境地。 方安感觉她在发抖,心道不妙,阿花悲伤骤切,引动神魂伤势,怕是要糟。方安急忙横抱起她,冲入村寨,择一间相对完整的破屋进入,将她放置到木床上,又冲出去找了些木板将被破坏的门堵上。随后将火炉搬到床前点燃,希望使她稍微获取些温暖。 方安爬上床,将她揽入怀中,焦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阿花神思有些昏沉,眉头紧锁,喃喃说道:“经书……” 方安恍然,《疯游经》可以缓解她的伤痛,可是此行并未携带!情急之下,他依着记忆开始背诵《疯游经》,幸亏那三日他已熟读无数遍,已然能记个六七分。 “……人生自是有情痴……”方安突然卡壳了,只得跳过中间一大段,接着诵道,“请问,你们这里招赘吗?” 痛得面目紧皱的阿花忽然泛出一抹笑意,一闪而逝,嘶声轻道:“招……” 方安气得抬手就打了她一下,高高抬起,轻轻落下,斥道:“别闹!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阿花紧紧抓着他的后背,将额头死死顶在他怀里,全力对抗着神魂深处的痛楚。 “哞!” 屋外蛮牛似乎感受到主人在受苦,发出一声关切地吼叫。 “没事,你去吃草!”方安冲门外喊了一嗓子。 “哞!” 蛮牛又叫了一声,并用头角开始顶门。 方安大怒,轻轻放下阿花,跳下床,打开门来,吼道:“死畜生,就会添乱!滚远点——” 他忽然住嘴不言,只见蛮牛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口角衔着一株沁心草。方安略略学过一些草药学,知道沁心草能结出朱果,朱果能够增益神魂。牛嘴里的这颗草虽然尚未结果,但是应该能对阿花有所裨益,想来蛮牛是见惯了主人病痛发作时服食该草,就去附近找了一株来。倒是自己狗咬老玄英,不识好人心——好牛心了,方安接过沁心草,拍拍牛头,夸道:“好牛,是我不对。你去找个屋避避风吧。” “哞。”蛮牛轻唤一声,也不离开,就这么守在门口。 方安无法,只得不去管它,抓些积雪,关上门,用雪水来煎草药。 饮罢药汤的阿花眉宇稍缓,靠在方安怀中,听着他有如摇篮曲的诵经声沉沉睡去。 夜至,夜阑,夜未央。方安一夜不敢入睡,生怕阿花的魂伤又突然发作醒来,倚着墙,望着炉火,听屋外簌簌的雪落声,以及偶尔刷存在感的蛮牛“哞”叫声。 方安抱着阿花,很冷,心里又很暖。 被人照顾是一种暖,照顾人又是更深沉的暖。 暖暖的,这蛮荒,这寒夜。 第四十三章 迷梦 巨木参天,林荫斑驳。 方安发觉自己迷路了。 次日醒来后,阿花便决定单独去追杀汪骑,阻止他们继续肆虐西荒。方安尊重她的选择,也自知目前同去只能是累赘,于是按着阿花的指示,单独来找大青衣。 只是横亘西、北两荒的莽山山脉太过辽阔,植被太过茂盛,走在其间,完全无法辨明东西南北。方安挑一颗较高的树爬了上去,临到顶时,才得见天日,凭着太阳的方位勉强确定方向。 绝情谷,定魂沟。 别问方安是怎么知道眼前这片沟谷名字的,因为他也是现起的。 长途跋涉下来,对奇异的景色和潜在的危机都已麻木万分。 “咕咕!” 山深闻鹧鸪。 方安疲惫的精神霎时紧张起来,那不像是鹧鸪,更像是一只嗓音沙哑的乌鸦在学鹧鸪叫。 某种禽类妖兽? 方安矮身偃伏入齐腰的草丛,往声源处潜去。 了解才好应对,在这深山老林,一味逃窜毫无意义,因为这是妖兽们的主场。 送出了“荷鲁斯的眼睑”,方安只能依仗着基础的潜匿术小心翼翼地靠近,一路铺开感知术探查,并未瞧见任何大型妖兽。 然而,不是所有的妖兽都以体型论实力的,因此他着重搜寻起那些小型禽兽。 蛇虫鼠雀,树上地下潜伏着的,一一映入他的脑海,并无特别异样之处。 忽然,他停了下来,注意力集中在一处灌木丛中的一颗圆石上。 石上站立着一只浑身黑白斑纹交错的鹧鸪,黑褐色的眼纹断裂而不连贯,显然是只雌鸟。此时,雌鹧鸪正神态惶恐地抬头张望,顺着它的视线,一丛灌木顶上赫然立着一只灰色的乌鸦! 方安心中一惊,《疯游经》的片段霎时涌上眼前,冥鸦? 人类两大巅峰,安布罗斯的“天罚圣光”无坚不摧,号称攻击第一;大青衣的“单衣蔽天”坚厚难破,有防御第一之称。 暮荒之战以前,世人对大青衣的普遍印象就是擅长防御,而厚甲往往意味着笨重,大青衣在暮荒之战祭出传送冥鸦和咫尺天涯,彻底改变了机动性不足,只能死守蟹城的局面。 既然冥鸦在此,那么大青衣就不远了。 在哪呢?方安环视周遭,并无发现,不由哂笑一下,若能轻易被自己发现,那还是大青衣吗? “咕咕。”只听得鹧鸪叫唤了一声,在方安听来,仿佛叫的是“哥哥。” “行不得也哥哥。”鹧鸪继续叫唤着。 方安抬眼去瞧,发现冥鸦已经跃下枝头,来到鹧鸪身旁,伸手——不,伸翅摸了摸鹧鸪的小脑袋。 鹧鸪瑟缩成一团,不敢反抗,也不敢躲。 怎么看起来像是地痞流氓调戏良家少妇? 冥鸦张开双翅,骑上了鹧鸪的背,眼见就要发生一段跨越种族的不伦关系。 方安惊愕得一个踉跄,压断了身前的一根树枝。 “咔嚓。” 断裂声打破寂静。冥鸦警惕地振翅高飞,来到方安面前。 “你丫的,坏爷好事!哪家的!”冥鸦口发人言,厉声质询。 方安咽了口唾沫,说道:“我——阿花让我来的。” “肏你祖宗——等等,你居然把阿花上了?” 冥鸦的脑回路异于常人,方安完全不知道如何接话,瞠目结舌摊开手,只想作出一副无辜的姿态。 “你丫的,那个丑姑娘你都敢上,佩服!爷就稀罕你这样的英雄豪杰!” “……”一只鸟会说话,而它面前的一个人却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 “叫什么?什么事?”冥鸦审讯似地问道。 方安总算得遇正经问题,忙不迭回答道:“我叫方安。我看懂了《疯游经》……” “姓方?等等——《疯游经》?” “对对对。” “爷两个问题,你丫回答三个对干毛!” 方安忽然深刻领悟了“沉默是金”四字的含义。 走着!”冥鸦敛翅落到方安肩上,双爪紧紧扣住他的肩肉。 方安只觉肩头一痛,眼前天旋地转,霎时来到了一处漆黑的地方。 “嘎!”冥鸦叫唤一声,居然有回响,看来是到了一处洞穴。 “啊!”方安这才捂着肩头痛叫一声,手上***显然已经流血不已。 “叫什么叫!”冥鸦呵斥道。 “我——”方安欲辩无言。 “找你的!”冥鸦对着黑暗叫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洞内霎时明亮起来。方安环视一圈,发现洞壁上数盏油灯自动燃起,昏黄的光线掩映着青色的洞壁,仔细看去,那些洞壁上依稀布满壁画。 方安心头一动,问道:“这是北荒临门山?” 冥鸦不语,降落到洞角一块大青石上。 方安想到冥鸦会传送,略微明了,却仍有疑问,于是接着问道:“那你怎么在莽山出没?” 冥鸦翻个白眼,说道:“那里爷的姘头多,不行吗!” 方安愕然,只得转口问道:“大青衣呢?” “眼瞎啊,不在这呢嘛!”冥鸦竖翅指了指身下的大青石。 大青衣是块石头? 方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是幻术! 于是他铺开了感知术——还是石头! 圣域巅峰,深不可测。方安放弃破除幻象的打算,向着大青石躬身喊道:“殿下,三联神教方安前来拜会!” “是你啊——”大青石下传出一道声音,空旷清冽又富有层次,如春夏秋冬四季之风糅合在了一起。 “是——您认识我?” “你果然来了。认识,也不认识。”大青衣自顾说道。 方安想了想各种可能性,出口问道:“您认识家父方锐?” “嗯。” 方安闻言大喜,终于遇见一个知道父亲消息的人,他有一连串的问题欲待发问。 “我认识他要比认识你晚。” “比我晚?”方安奇道。老师欧文斯告诉自己,大破灭时父亲就失踪了。而自打懂事起,他就一直在生崖,从未离开,记忆里并没有遇见过大青衣这般人物。 “在我认识时间之前,我就认识你了。” “施坚?是谁?” “呵呵。”大青衣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困了,睡吧”。 方安闻言不自觉地阖上了眼睛,脑海中一片沉寂,身心一松,就此进入梦乡。 第四十四章 海带 方安睁眼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绝情谷。太阳刚刚从东方跃出山头,晨曦洒满整片谷地。 全身暖洋洋的,方安打个哈欠坐了起来,昨晚似乎做了一场无比舒畅的美梦。 只是凝神去回忆时,去似乎被一层膈膜阻挡住,模模糊糊,无法把握。 梦里似乎是大青衣在同自己回话,内容大约是回首过去,展望未来…… 过去的过去,似乎是异常遥远的过去。 记忆在这个分枝上出现了断层,无法揭示。 但是睡着前跟大青衣的几句对话,却是清晰可忆,他说过“在认识时间之前就认识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时间,什么是时间? 时间亘古长存,从宇宙产生的那一刻,事物开始有变化的那刻起,时间就存在了。 如果是这个时间,那就是神话、玄学的范畴了。 想想不大可能,那么就是个人的时间概念,一个人认识到时间概念,起码也得三四岁大脑懵懂发育时才行。 这么说来,大青衣幼时就认识自己? 可是不对啊!暮荒之战时大青衣已是成人,而自己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大青衣三四岁时,自己连颗受精卵都还不是。 方安想不明白,于是不再去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到谜团应该解开时,它自然会解开。 该知道时自然知道。 方安站起身来,忽然发现脚下有一团东西,是个青布袋子,鼓鼓囊囊,拾起打开一看,顿时惊愕当场,里面满满的是一袋——干海带。 海带,什么鬼? 大青衣为什么要送自己海带,见面礼? 他在生崖虽然也吃过海带汤,但谈不上多喜欢。方安拄着下巴思索:难道大青衣看出了自己缺碘? 无论莽山,还是临门山,都不靠海,他竟然让冥鸦不远千里去搞了袋海带来送给自己? 换做一般人,大概要被这一连串古怪事件引起的疑惑搞疯了。幸好方安从小学会了屏蔽负面情绪——作为废柴的自觉。 圣域巅峰,已经能够通过综合过去和现在的线索,推导出未来的一些片段,也就是民间惯称的“预言术”。 方安给自己的答案是,大青衣预见到自己将会用到这些海带——比如医治一位缺碘的小女孩之类的。蛮荒之地,海产品匮乏,还真有可能是这样! 等等,为什么自己第一反应想的是小女孩,而不是小男孩? 想到这,方安忽然想起了小嘉纱,不知道库里奥那个家伙有没有照顾好她。 如果他知道库里奥因为贪图美色引发事故,找来亲爹逃之夭夭,将小嘉纱落在了西王寨,恐怕要将库里奥从好友列表里拖入黑名单了。 山林中的沟谷往往是强悍妖兽栖息之地,方安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慢慢远离绝情谷。 “嘎!” 方安忽然听得身后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鸣叫。 好熟悉的声音! 回身抬头去看,只见青陮黄隗从云层中急速坠落,跌旋翻滚,似是在极力摆脱什么东西。 再看它们身后,追着它们的赫然是—— 一团云朵! 陮隗疾逾闪电,却仍逃不过那朵软绵绵的云团,被云团赶上,在尾翼处轻轻一贴,各自惨叫一声,跌入绝情谷。 方安见状大喜,陮隗这种级别的妖王,那可谓“浑身都是宝”,此时不捡漏更待何时? 他已料到那爿云多半是李哪吒的法器或某种法术,水城城主最爱操云控雾,换做别的圣域,即使对方本尊尚未现身,方安也是能走多远走多远,绝不敢停留。但是李哪吒欠了自己一件法器——凤首祭司权杖,自己赶在她来之前拣点战利品,想必也算是合理吧? 方安将青布袋往肩上一抗,撒开脚丫子大步往谷中奔去。 既然陮隗出现在这里,别的妖兽肯定都吓得潜伏了起来,绝不敢当着妖王的面出来蹦跶——哪怕是打了败仗的妖王。 鸟头鸟毛鸟肠鸟趾爪,随便一样都能卖出好几千金币! 这样阿花就不用那么辛苦去做鞋、狩猎换钱来贴补税款了! 魂创本就需要静养才能缓慢恢复,她如今这般四处奔波,只会越来越严重。 进得谷来,极力施展感知术,四处寻找,未见陮隗踪迹。 奇怪! 这么大两只比翼鸟,难道会凭空消失?李哪吒又不是安布罗斯,还会传送了不成? “嘎。” 忽然听得半空传来青陮怯生生地一声叫唤,似是在畏惧什么。 方安抬头去看,只见谷侧崖壁上有一处洞穴,洞口森然,不知道是哪只巨型妖兽的巢穴,不过此时显然已被鸠占鹊巢,换了新主子。 方安心中一凛,青陮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毕竟尚有余力,一息残存的妖王也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 他缓缓攀爬上谷壁,贴着洞口潜伏起来。 他听闻,一个猎人最重要的素质就是:耐心! 等死你! 等你死—— 时间缓缓地流淌,日近晌午,方安猛然听得肚子“咕噜”一声响。 登时脸色大变,急欲退离洞口,生怕洞里妖王出来收拾自己。 “扑哧。” 方才挪开两米,忽听得洞内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尴尬! 方安瞬间就猜到里面的是李哪吒,能与陮隗“和平共处”那么久,又能屏蔽自己的感知,显然就是适才天上云朵的主人。 原以为李哪吒身在他方,只是动用云朵追袭陮隗,没想到她一直就在这里! “晒够了吗?进来吧!”李哪吒邀请道。 方安摩挲着蹲麻的双腿,讪讪然走入洞中。 进入洞口一段后,阳光已然照射不到,方安扶着洞壁摸索前进,行进不久,眼前复现光明。 洞内一圈平地,犹如一个小型广场,里侧燃着一团篝火,火堆旁是—— 一团云! 又是云,云朵被火光映得黄澄带霞,李哪吒就躺卧其中。她侧着身子,枕着一方蓝玉枕,静静地望着火光。 方安进来,她一未转移视线,二未有何言语。方安望了眼边上瑟缩得挤成一团的青陮黄隗,叹息一声,从洞角的枯枝干柴堆里拿了一些,在边上另燃一堆篝火。 他看了看李哪吒篝火上架着的钢锅,听着蒸汽掀腾锅盖的“扑扑”声,闻着锅里散发出的食物香气,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后看了眼手中的青布袋,开口问道:“那个——能借口锅吗?” 李哪吒没有反应,专注地盯着篝火——方安仔细看去,才发现她是在盯着火上的钢锅。 原来是个吃货! 方安这么想着,稍稍缓解了一位圣域给自己带来的紧张感。 “哐!” 一口钢锅从李哪吒的锦云窝中飞出,砸在了方安的脑袋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方安痛叫一声,捂住脑袋,他余光明显瞥见陮隗相拥着哆嗦了一下。 砸的是我,你们哆嗦什么? 方安拾起锅,去一处滴水的洞壁旁接起水来。 警告,适才那一下绝对是警告! 难道圣域已能感知到别人内心的想法? 方安的念头一歪,顺着李哪吒长袍下半遮半露的莹洁长腿就往上思索追溯…… 不禁一个哆嗦,太刺激,不能想! 李哪吒未有反应。 方安此时背对着她,心中明了不是圣域能探知别人内心,而是自己刚才的表情出卖了自己。 一个人的神情举动,大致可以传达出这个人的想法。 方安做了组脸部运动,将表情固定下来,以免再次泄露心中所想。 神情整肃下来后,水也接好了,方安回到篝火旁,架起锅,从青布袋中掏出海带,撕成段放入。 火舌舔舐锅底,温度不断传递。 水渐开,蜷缩的干海带渐渐舒展开来,色泽变得青润起来,更有一种特别鲜香的味道散发出来。 “青玉海带!”李哪吒翕动鼻翼,忽然惊叫道,“你从哪搞来的?” 第四十五章 腰带 青玉海带仅生长于蟹城附近海域的鳝穴,蛇窟、鳝穴是蟹城海域海底的两大凶地,因此产量极为稀少,只有经验老到的蟹城渔民才能够潜入并采摘到。因为伤亡率太高,蟹城明面上已经禁止进入鳝穴采摘青玉海带。李哪吒贵为一城之主,若是指定要吃青玉海带,想来蟹城市政厅也会想方设法摘来献上,然而李哪吒向来生活作风简朴,不爱兴杂役;水、蟹两城的关系又有些尴尬,她自幼时吃过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尝到过这种美味的海带。 青玉海带的香味随着四散的蒸汽遍布整个洞窟,小小一锅,散发的香味竟然填满偌大的山洞,而且愈来愈浓。 青陮转过身去,面对墙壁,偷偷吞咽着口水——它有作为妖王的尊严,绝不容许他人看到它馋嘴的模样。 方安被香味勾得饥馋交迫,顾不得滚烫的开水,伸手捞了一片放入口中。 有如活物! 青玉海带在唇舌间打起滚来,小小一片,却似填满了整个口腔。 清香之气仿佛渗透进了头部的每一个细胞,它们齐齐欢快跃动。方安感觉脑袋似乎已经不存在了,脖子上摆放的是—— 它的灵台! 灵台塔也变成了海带得形状,飘曳游动,欢快愉悦。 “这——”方安难以表述这种欢愉。 他一下子蹦了起来,绕着火堆开始跳舞。 “啊,想唱歌。”李哪吒忽然感慨一声。 然后她便唱起了歌: “我的火在烧,面待浇,豆腐在锅里咕噜咕噜叫。 你的海带汤,分我一勺。我有些怀念海的味道。 这对比翼鸟,你要吃不要?红烧没酱只能拿来烤。 你要知晓,这比翼鸟,吃完身轻如羽随风飘摇。 随风飘摇,外柔内刚,好过你如今似个驴肉火烧……” 方安忍受着她那不成调的歌,听到这终于忍无可忍,止住舞步,认真地注视她,说道:“我怎么就似个驴肉火烧?我哪里像驴肉火烧了?” “脆。”李哪吒淡淡回道。 脆,脆弱的脆。 方安无力反驳,脸憋得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咦!”李哪吒忽然盯着他的腰间看个不停。 方安脸上一臊,幸亏原本就已通红,慌忙转过身去,装作察看锅里情况。 “啧。”李哪吒又发出莫名其妙的一声。 什么情况!方安恼羞成怒,堂堂圣域盯着别人的下身看,还又“咦”又“啧”,这算是品鉴? “你见到他了?” 方安转回身来,讶于她如何知道,拇指不自觉搓动腰部,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慌忙低头去看。 一看之下,才发现原来自己原本的棕灰色的麻绳腰带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根青黑色的,大青衣对自己做了什么! 李哪吒见他满脸疑惑,说道:“知道大青衣吗?” “人还是衣?”方安反问道。大青衣即是人,也是他那件青色大氅。据传大破灭时,恶魔们所在的世界同这个世界碰撞,产生一连串的剧烈爆炸,地球表面尘土飞扬,形成一重厚厚的尘霾,遮蔽阳光,人类几乎陷入绝境。当是时,一少年以大神通收聚全球尘霾,凝成一件大氅,是为“大青衣”,少年以衣为号,纵横人间,斩妖除魔,创立蟹城。然而,这个说法为圣城体系的人所嗤鼻,他们认为大破灭初期,人类并无圣域,以大青衣当时的能力,绝对无法做到凝全球尘霾为一衣。他们认为,是唯一真神——至圣雅威做了这件事,因为青衣秽浊至极,所以给了灵魂同样秽浊的大青衣。 李哪吒笑而不语。 方安摸着腰带,怔忡半晌,激动地问道:“这难道——” “不错。” 方安霎时手舞足蹈起来,不怪他不淡定,这根腰带居然来自“大青衣”,同为积霾而成! “这个——能卖多少钱?”方安忽然止住动作,问起李哪吒。 “你不会——是想把它卖掉吧?”李哪吒愕然道,“你很缺钱?” “是啊是啊!” “我想没人会买。” “为什么?” “因为没人会用。” 方安下意识地调动心神,激发腰带,一蓬青灰从腰带上喷出,瞬间在他身前布置成一个半圆盾。 “不是很简单吗?”方安说道。 李哪吒屈指一弹,“啵”,凭空响起一道水波声,灰盾应声而散。李哪吒说道:“说来听听。” “说——”方安顿时卡住,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真的说不出来。激发腰带的方法,仿佛自动印刻在他脑海里,一动念头,自动运行激发,就像伸手抓物一般自然而然。 你能说出伸手抓物时体内能量是如何运作的吗?当然,青带的激发法门肯定比伸手抓物复杂得多。 “秘器的法门从来只有创制者采取神魂灌注之法才能传授。”李哪吒说道。 方安闻言,恭恭敬敬向李哪吒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圣人解惑!” 堂堂圣域,如此耐心替他答疑解惑,放在正常情况,都可以称得上是“半师”了。 李哪吒浅浅一笑,冲他勾勾手指。 方安乖巧地靠近前去,恭候吩咐。 锦云窝里飘出两片云朵,落在方安肩头。方安只觉肩头猛地一沉,控制不住往前扑倒。他摔的力道很猛,势头很足,然而却被一根纤纤玉指止住去势。 李哪吒用一根手指拖住他的下巴,微微勾起,打量起眼前的少年,喃喃说道:“还真是像!” 姿势有些暧昧,方安却无暇体会,他一脸尴尬,极力装作一切都很自然的样子,强笑道:“我长得很像大青衣?” “若不是——”李哪吒顿住略一思索,接着说道,“还以为你们是父子呢。” 当然不是!方安心中大喊道。师父欧文斯是见过自己父亲的,虽然他没见过大青衣,但决不是大青衣!因为大破灭时自己父亲已经四十多岁,而大青衣那时不过是未满二十的少年。 “真的很像?有多像?”方安继续追问道,他对此的确颇为好奇。 “你知道人类异能的来源吗?”李哪吒忽然换了个话题。 对于水城城主殿下“任性”的名声,方安早已如雷贯耳,自料没有跟她拗的资本,于是不再纠缠上一个话题,如实回答道:“不知。” “有人认为是天赋神予,有人认为是潜能激发。” 方安闻言不住点头,前者是圣城体系的理论,后者自然是星海联盟的观点。不过值得玩味的是,作为星海联盟两大首脑(李哪吒和张利略)的启蒙导师,废城城主玄英虽然是人类异能理论体系的创立者,却从未就异能起源问题表过态。 “关于这个问题,大青衣有一套很有趣的猜想——” “是什么?”方安好奇道。 第四十六章 噩耗 “这不重要。”李哪吒巧笑倩兮,并不答话。转头一扬脖子,一连串青玉海带从方安的锅中飞出,在空中搭成一道青虹,源源不断地落入李哪吒的口中。 方安不敢打断她这种强取豪夺的作为,堂堂圣域,抢他食物,说起来还是给他面子呢。方安怏怏走回自家火堆边,眼睁睁看着锅里煮熟的海带不断飞走,最后只剩一锅碧绿的清水。 这时,青陮已转回身来,望着方安,神情似笑非笑,眼中透出一股等着看好戏般的狡黠。 “嗯——” 方安蓦然回首,惊骇莫名!实在是刚才那一声呻吟太过娇媚,他不敢相信李哪吒堂堂大圣人会在此时此地发出此种情态的声音。 李哪吒已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雾气,氤氲叆叇,明明是白茫茫的,不知为何,在方安眼里,却是透着无尽的粉色。 粉色的雾气,不似良家雾气。 方安心中怔忪,忽感腰间一紧,身下一松,被一股雾绳缠住腰身,直接拖入到雾气之中。 李哪吒的锦云窝。 方安尚未来得及体会成为“入窝之宾”的欣喜,便感觉浑身衣物瞬间离体而去。 坦然地来到这个世界,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原初。 他不知道的是,青玉海带除了极度美味之外,之所以成为被蟹城市政厅垄断并严禁私人开采的奇珍,主要的原因是青玉海带有着“还原本初”的功效。说白了,就是让人在一段时间内,回归本性,返璞归真,抟气致柔,体会到真我的意态。 这种功效,在蟹城官方,是用来辨识恶魔的,因为无论是功力多深厚的恶魔,只要他服下青玉海带,就会褪去人形伪装,还原出真实形态。 流落到十二城权贵手中的青玉海带,则大部分是用来提升子弟们的境界,童蒙期的人类服食青玉海带后,能够极大的提升将来破境入阶的概率。 最后,还有第三种用途,因为青玉海带还原本性,“食色,性也”,这种美食带有强烈的催情作用,被少数奢靡的贵族用来作为增加床笫乐趣的助兴剂。 堂堂圣域,抵制住青玉海带的副作用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李哪吒修的是“任性”法门,轻易不会去抑制自己的本性。 大破灭后的世代,男男女女,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礼教束缚。 喜欢,就去做。 李哪吒对于品尝一下此间的少年,并无半点抗拒心理。 而方安,毫无抗拒的实力。 他想抗拒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双绵软的红唇印到嘴上,柔舌顺势便钻入口腔,肆意搅动。 搅动了方安的神魂,方安滞涩的灵台霎时通透,心底潜藏的欲望瞬间被激发出来。 他虎吼一声,猛然张开双手,用力抱住了隐藏在雾气中的娇躯。 海浪,波涛,从方安的神魂中冲刷而过,带走了他的最后一丝神智。 荡漾,喷薄,方安有如钟摆,在两者之间来回摆荡,直至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安睁开疲倦的双眼,看见李哪吒正躺在一边俯视自己。 他还在锦云窝上,着实不知如何面对,只得努力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醒了?”李哪吒神色自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未等方安答话,李哪吒一挑眉,就将他掀开来,抛出了锦云窝。 方安赤着身子,神色古怪地接过陆续飞来的衣物,一一穿好。 “自己这算是被玩了一回?” 他摇摇头,决定忘掉这一切,接连两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想到这,方安低头看向腰间,再抬头冲李哪吒喊道:“我的腰带!” 李哪吒翻个白眼,并不归还那根青色腰带,兀自拿在手中把玩。 方安见状,怔怔地说道:“所以……我这算是大青衣的替代品?” 他不由地想起了《疯游经》中的那段艳情,谢玄姊也有过类似的举动。他知道不该问这样尴尬的问题,然而男人的自尊心却将这些话语挤出了他的喉咙。 眼前一黑。方安伸手抓下被扔到脸上的腰带,自然而然地扎在腰间。 “他死了。”李哪吒忽然重重叹口气,神情哀伤。 “谁死了?”方安愕然道。 李哪吒转过头来盯着他,说道:“我原本以为是你杀了他,夺了他的青衣。” 方安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嘶声道:“大青衣……” 大青衣死了? 大青衣死了! 方安不敢置信,他想,他要是出去跟人说这句话,一定会被乱棍打死! 人类两大巅峰圣域,千万少男少女的偶像,无敌的代名词,恶魔和妖兽的克星,大青衣——死了? 如果大青衣死了,那么自己前夜遇到的是什么?他的鬼魂? “等等——”方安双手抓着脑袋,“你说你以为我杀了他?我凭什么?” “如果你是一只善于伪装的心魔,那自然是你。”李哪吒施施然说道,“可是吃了青玉海带,你并未现出魔形,说明你确实只是个未入阶的烧饼。” 方安一边消化着青玉海带能够辨识恶魔的消息,一边回嘴说道:“你这是等级歧视!未入阶的人就没有人权了吗?怎么可以称之为烧饼!” 李哪吒站了起来。 方安一屁股坐到地下。 圣域的威压实在是沛然莫御。 李哪吒施施然走过来,路过方安,来到他的火堆前。 方安这时才发现,他的——他问李哪吒借的锅边躺倒着青陮的尸体。 无头尸体。 它的脑袋看样子是滚入了锅中。 原来青陮趁着两人欢好的时候,以为李哪吒放松了对自己的戒备,就想悄悄溜到锅边喝口汤,谁知—— 出师未捷身先死,被李哪吒斩首当场。 方安凄然望向黄隗,为它感到伤心,伴侣在眼前授首,那么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嘁!”李哪吒回头瞥见方安的神态,嗤笑一声,说道:“禽兽就是禽兽,纵有情分,也是薄透。” 方安不解地望向她,眉间微露愤怒。比翼鸟向来是情深的象征,李哪吒这么诋毁,似乎有些过分。 “你知道它对它干了些什么?”李哪吒似乎明白方安的想法,先指了指青陮的尸体,再指了指神思昏沉的黄隗。 “什么?” 李哪吒一弹指,一缕黄色的魂气从青陮的尸体中飞出,径直飞入黄隗的脑门。 黄隗全身一震,抖动起毛羽纷落,双眼霎时绽出光芒。 “嘎!” 黄隗鸣叫一声,似乎充满愤怒之意,转头就瞧见了青陮的尸体,猛然冲过去,喙啄爪踢,似有深仇大恨。 方安不解地看着这一切,一脸问号。 李哪吒嘿然冷笑,说道:“这就是在你看来的伉俪情深,长见识了?青陮不知给黄隗服食了什么东西,竟剥离了它的一缕神魂,意图将之炼化为使徒。” 方安闻言大骇,妖王本身就有堪比人类使徒的实力,若是掌握了人类凝聚使徒的法门,那还得了? 一瞬间他又想起了无支祁,它似乎也有一个小水猿般的使徒。 “这……”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交给你个任务。”李哪吒抬手扇飞黄隗,驱使一团篝火将青陮尸体上的毛羽烧了个干净,随后运转水线如刀,将这一只大号“烧鸡”切块扔入锅中。 锅很小,相对青陮的躯体来说,然而,当李哪吒将全部肉块扔入锅中后,也不见锅内满溢出来。 方安大感惊奇,靠上前来观察,只见锅内的海带汤团成了一个碧绿的水球,比翼鸟的肉块不断融入其中,却不见水球扩大,仿佛被浓缩了一般。 “张嘴。”李哪吒命令道。 方安乖巧地张开嘴巴—— “咕噜!” 水球直接飞入了他的口中,方安尚未来得及品尝其中滋味,就听得李哪吒说道:“任务是深入妖兽森林探查究竟是谁向妖兽传授了炼化使徒的法门!” 方安抚着胸口,被刚才的肉汤噎伤了食道,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的灵台仿佛有什么东西,如窗帘“啪”的一下打开了,比以往要更彻底地展现了异能的本质。 境界直升,直入盘古境巅峰。 “世界在我手中!”方安充满自信地摊开手掌,缓缓握住。 “啊——”随后他便惨叫一声,被冲过来的黄隗双爪如勾,抓着双肩飞出洞去。 李哪吒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神情凝重,自言自语道:“大青衣薨,人族危矣。安布罗斯,你是早就预见到了吗?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吞没零星势力!” 第四十六章 斯人 “这不重要。”李哪吒巧笑倩兮,并不答话。转头一扬脖子,一连串青玉海带从方安的锅中飞出,在空中搭成一道青虹,源源不断地落入李哪吒的口中。 方安不敢打断她这种强取豪夺的作为,堂堂圣域,抢他食物,说起来还是给他面子呢。方安怏怏走回自家火堆边,眼睁睁看着锅里煮熟的海带不断飞走,最后只剩一锅碧绿的清水。 这时,青陮已转回身来,望着方安,神情似笑非笑,眼中透出一股等着看好戏般的狡黠。 “嗯——” 方安蓦然回首,惊骇莫名!实在是刚才那一声呻吟太过娇媚,他不敢相信李哪吒堂堂大圣人会在此时此地发出此种情态的声音。 李哪吒已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雾气,氤氲叆叇,明明是白茫茫的,不知为何,在方安眼里,却是透着无尽的粉色。 粉色的雾气,不似良家雾气。 方安心中怔忪,忽感腰间一紧,身下一松,被一股雾绳缠住腰身,直接拖入到雾气之中。 李哪吒的锦云窝。 方安尚未来得及体会成为“入窝之宾”的欣喜,便感觉浑身衣物瞬间离体而去。 坦然地来到这个世界,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原初。 他不知道的是,青玉海带除了极度美味之外,之所以成为被蟹城市政厅垄断并严禁私人开采的奇珍,主要的原因是青玉海带有着“还原本初”的功效。说白了,就是让人在一段时间内,回归本性,返璞归真,抟气致柔,体会到真我的意态。 这种功效,在蟹城官方,是用来辨识恶魔的,因为无论是功力多深厚的恶魔,只要他服下青玉海带,就会褪去人形伪装,还原出真实形态。 流落到十二城权贵手中的青玉海带,则大部分是用来提升子弟们的境界,童蒙期的人类服食青玉海带后,能够极大的提升将来破境入阶的概率。 最后,还有第三种用途,因为青玉海带还原本性,“食色,性也”,这种美食带有强烈的催情作用,被少数奢靡的贵族用来作为增加床笫乐趣的助兴剂。 堂堂圣域,抵制住青玉海带的副作用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李哪吒修的是“任性”法门,轻易不会去抑制自己的本性。 大破灭后的世代,男男女女,本就没有那么多的礼教束缚。 喜欢,就去做。 李哪吒对于品尝一下此间的少年,并无半点抗拒心理。 而方安,毫无抗拒的实力。 他想抗拒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双绵软的红唇印到嘴上,柔舌顺势便钻入口腔,肆意搅动。 搅动了方安的神魂,方安滞涩的灵台霎时通透,心底潜藏的欲望瞬间被激发出来。 他虎吼一声,猛然张开双手,用力抱住了隐藏在雾气中的娇躯。 海浪,波涛,从方安的神魂中冲刷而过,带走了他的最后一丝神智。 荡漾,喷薄,方安有如钟摆,在两者之间来回摆荡,直至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安睁开疲倦的双眼,看见李哪吒正躺在一边俯视自己。 他还在锦云窝上,着实不知如何面对,只得努力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醒了?”李哪吒神色自若,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未等方安答话,李哪吒一挑眉,就将他掀开来,抛出了锦云窝。 方安赤着身子,神色古怪地接过陆续飞来的衣物,一一穿好。 “自己这算是被玩了一回?” 他摇摇头,决定忘掉这一切,接连两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想到这,方安低头看向腰间,再抬头冲李哪吒喊道:“我的腰带!” 李哪吒翻个白眼,并不归还那根青色腰带,兀自拿在手中把玩。 方安见状,怔怔地说道:“所以……我这算是大青衣的替代品?” 他不由地想起了《疯游经》中的那段艳情,谢玄姊也有过类似的举动。他知道不该问这样尴尬的问题,然而男人的自尊心却将这些话语挤出了他的喉咙。 眼前一黑。方安伸手抓下被扔到脸上的腰带,自然而然地扎在腰间。 “他死了。”李哪吒忽然重重叹口气,神情哀伤。 “谁死了?”方安愕然道。 李哪吒转过头来盯着他,说道:“我原本以为是你杀了他,夺了他的青衣。” 方安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嘶声道:“大青衣……” 大青衣死了? 大青衣死了! 方安不敢置信,他想,他要是出去跟人说这句话,一定会被乱棍打死! 人类两大巅峰圣域,千万少男少女的偶像,无敌的代名词,恶魔和妖兽的克星,大青衣——死了? 如果大青衣死了,那么自己前夜遇到的是什么?他的鬼魂? “等等——”方安双手抓着脑袋,“你说你以为我杀了他?我凭什么?” “如果你是一只善于伪装的心魔,那自然是你。”李哪吒施施然说道,“可是吃了青玉海带,你并未现出魔形,说明你确实只是个未入阶的烧饼。” 方安一边消化着青玉海带能够辨识恶魔的消息,一边回嘴说道:“你这是等级歧视!未入阶的人就没有人权了吗?怎么可以称之为烧饼!” 李哪吒站了起来。 方安一屁股坐到地下。 圣域的威压实在是沛然莫御。 李哪吒施施然走过来,路过方安,来到他的火堆前。 方安这时才发现,他的——他问李哪吒借的锅边躺倒着青陮的尸体。 无头尸体。 它的脑袋看样子是滚入了锅中。 原来青陮趁着两人欢好的时候,以为李哪吒放松了对自己的戒备,就想悄悄溜到锅边喝口汤,谁知—— 出师未捷身先死,被李哪吒斩首当场。 方安凄然望向黄隗,为它感到伤心,伴侣在眼前授首,那么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嘁!”李哪吒回头瞥见方安的神态,嗤笑一声,说道:“禽兽就是禽兽,纵有情分,也是薄透。” 方安不解地望向她,眉间微露愤怒。比翼鸟向来是情深的象征,李哪吒这么诋毁,似乎有些过分。 “你知道它对它干了些什么?”李哪吒似乎明白方安的想法,先指了指青陮的尸体,再指了指神思昏沉的黄隗。 “什么?” 李哪吒一弹指,一缕黄色的魂气从青陮的尸体中飞出,径直飞入黄隗的脑门。 黄隗全身一震,抖动起毛羽纷落,双眼霎时绽出光芒。 “嘎!” 黄隗鸣叫一声,似乎充满愤怒之意,转头就瞧见了青陮的尸体,猛然冲过去,喙啄爪踢,似有深仇大恨。 方安不解地看着这一切,一脸问号。 李哪吒嘿然冷笑,说道:“这就是在你看来的伉俪情深,长见识了?青陮不知给黄隗服食了什么东西,竟剥离了它的一缕神魂,意图将之炼化为使徒。” 方安闻言大骇,妖王本身就有堪比人类使徒的实力,若是掌握了人类凝聚使徒的法门,那还得了? 一瞬间他又想起了无支祁,它似乎也有一个小水猿般的使徒。 “这……”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交给你个任务。”李哪吒抬手扇飞黄隗,驱使一团篝火将青陮尸体上的毛羽烧了个干净,随后运转水线如刀,将这一只大号“烧鸡”切块扔入锅中。 锅很小,相对青陮的躯体来说,然而,当李哪吒将全部肉块扔入锅中后,也不见锅内满溢出来。 方安大感惊奇,靠上前来观察,只见锅内的海带汤团成了一个碧绿的水球,比翼鸟的肉块不断融入其中,却不见水球扩大,仿佛被浓缩了一般。 “张嘴。”李哪吒命令道。 方安乖巧地张开嘴巴—— “咕噜!” 水球直接飞入了他的口中,方安尚未来得及品尝其中滋味,就听得李哪吒说道:“任务是深入妖兽森林探查究竟是谁向妖兽传授了炼化使徒的法门!” 方安抚着胸口,被刚才的肉汤噎伤了食道,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的灵台仿佛有什么东西,如窗帘“啪”的一下打开了,比以往要更彻底地展现了异能的本质。 境界直升,直入盘古境巅峰。 “世界在我手中!”方安充满自信地摊开手掌,缓缓握住。 “啊——”随后他便惨叫一声,被冲过来的黄隗双爪如勾,抓着双肩飞出洞去。 李哪吒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神情凝重,自言自语道:“大青衣薨,人族危矣。安布罗斯,你是早就预见到了吗?所以才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吞没零星势力!” 第四十七章 夜遇 妖兽森林中一处无名湖畔,方安衔着一根草茎,蹲坐着,无聊得捡着身边的石子往湖面打水漂。一旁,黄隗正用喙清理着毛羽,时不时探头啄水,将喙上沾染的细绒荡去。 方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莫名其妙跟李哪吒发生了一段情缘,他才不会听她的命令,去调查什么“使徒”法门的起源。一来,他还挂念着阿花的情况;二来,阿弥也不知究竟怎么样了;三来,如果有人或有妖兽能够传授“使徒”法门——那是自己一个没登阶的小人物能够解决的吗? 想起来脑中便觉嗡嗡作响,信手抓下口中的草茎,狠狠砸向黄隗身上,说道:“我们去哪!” 黄隗轻抬了下眼皮,望了眼从身上滑落的草茎,没有理会,继续施施然打理毛羽。 ”我们就在这里过夜?“方安望了眼西边渐落的斜阳,昏黄的光线照得湖面一阵氤氲,湖中的情况完全看不清晰,即使有水中妖兽突袭也没法预先发觉。 “嘚喂。”黄隗忽然发出一声不同寻常的叫声,听起来仿佛就是“陮隗”。 “对?这里?“方安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即使有凶名昭著的黄隗陪伴,他也不敢在湖边露宿!且不说水中潜伏着何种妖兽,夜晚可是林中兽群前来吃水的时节。一想到兽潮来临,连黄隗都不得不避其锋芒振翅飞上天空,留下自己孤零零在下面瑟瑟发抖,方安就不由地打个激灵,转身就直奔树林而去。 湖边的黄隗望着他怔忪的背影不明所以,晃晃脑袋继续梳妆打扮,它不认为这只两脚兽能跑多远,即使让他先跑一天,它也有信心能追上。 不多时,方安抱着一蓬松针,一路小跑到了黄隗身边,嘻笑着,拿松针当拂尘,蘸水帮黄隗梳理起了羽毛。 黄隗扬起脖子,小幅度快速跺了跺双腿,显然对两脚兽服务意识的“自觉”非常满意。 方安原本在洗刷黄隗腹侧的毛羽,刷着刷着,竟然刷到了黄隗的——脖子! 要知道黄隗可是庞然大鸟,站在地上从头到脚起码有四五米高,然而身高不足两米的方安此刻伸手就能摸到它的脑袋了! 自己突然长高了? 方安不敢置信地拿手比了比双方的身高,没错——自己和黄隗现在是同样海拔了! 既然不是自己突然长到了四五米,那么就是——黄隗变小了! 方安扶了扶下巴,难道说比翼鸟被伺候舒服了就会缩小?没人告诉过自己啊! 浓缩版黄隗原本正闭目享受服务,此时瞪圆了眼盯着方安,喉间发出不满的“咕咕“声。 “咕——”方安咽了口唾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继续洗鸟大业。 然而,黄隗的微缩过程仍未停滞,随着方安的动作,愈缩愈小,最后变成了人类巴掌大小,“噌”一声飞上了方安的肩头,扭扭脖子,俯身蜷卧了下去。 这—— 方安下意识一矮身,生怕被压垮。然而,肩上并未感受到丝毫分量,仿佛之前的庞然大物,随着体型缩小,重量也凭空消失了。 方安忽然想起山洞之中,李哪吒煮食比翼鸟时,也是能够将鸟肉不断浓缩,看来是她的手笔! 只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怕黄隗身形太大或者气息太强,影响了调查任务? 方安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想,却也一时没法确定,他决定暂时不去考虑这些问题,眼下最要紧的是——晚上睡哪! 黄隗已安然入睡,丝毫不怕夜幕即将带来的种种危险。 方安却是不敢托大,急忙往树林中跑去,择了棵远离林中兽道,比较偏僻的大树,观察了下树上并未栖息着某类妖兽,当下便爬了上去。 “呼——”方安长吁一口气,折腾了一整天,此刻困意如潮水般不断袭来。 只是,他还不敢睡。他要等到湖边饮水的妖兽们喝足后退回森林才敢入睡。 夜阑珊,风簌簌。 妖兽森林从傍晚的宁静进入了另一番景象,黑暗中不断有大大小小的身影窜动,此起彼伏的兽吼响彻整个湖畔。 方安强忍着睡意,密切关注头顶的树冠层。他不担心地面的妖兽爬上树来——可能性不大,只怕有飞禽妖兽突然停到这棵树上歇息。 忽然,他耳根一动,皱起眉头,凝神侧耳去听。 嘈杂的湖畔动物音乐会忽然掺杂进一道不和谐的音符——人类的歌声! 方安大惊,是谁? 谁敢在此时此地,放肆歌唱,不怕引来妖兽袭击吗? “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噜啦咧……” 方安撑住了下巴,考虑是否要去装个铁下巴,不然很容易脱臼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听这声音,有人在湖中洗澡! 洗——澡? 妖兽环绕的境地里,洗澡? 方安仔细听了听,是女人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想起了李哪吒——如果是她的话,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然而,今天刚刚分别,他还清晰地记得李哪吒的音线,空谷清音,全不似此刻这道磨砂般的声音。 除了李哪吒,还有哪个女性圣域? 方安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天下高手名谱,当今十二城城主,只有两位女性,分别是李哪吒和牧羊女。 牧羊女?不可能! 传闻中牧羊女足不出伏尸原,更何况她是出了名的美人美音,绝不会是她。 方安鬼使神差地悄悄滑下树干,朝声音发源处潜去。 他倒不是想去偷窥,而是——你懂的,好奇心害死猫。人如果没有好奇心,那简直连猫都不如! 这就是方安为即将发生的人生首窥找的借口。 “我真不是要偷窥!”方安一转头,发现黄隗已醒来,正瞪着眼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满疑惑,连忙悄声解释道。 黄隗将脑袋转了个180°,将另一只耳朵对准了发出人声的地方。原来它只是在侧耳倾听。 方安轻抚胸口,放下心来,他还以为自己被一只鸟给鄙视了。 “远方的客人,请你不要来——”歌声忽然一变。 方安霎时停住脚步,被发现了? 他趴伏下身体,借着树丛的掩护,尽量不发出动静,静待对方下一步反应,是否真的发现了自己。 对于潜行术这种低等级人士居家旅行、杀人逃命必备技能,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钻研,因此偷窥这种事他还是颇有信心的——等等,怎么又成偷窥了? 方安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急促的刮风声。 “嘎——” 黄隗赫然振翅飞起,身形在半空中急剧放大,数息间便恢复了原型。 “嘚喂!”黄隗引吭高鸣! “陮隗!”湖中人惊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