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烮女传》 別黎州〇〇一 身世 李家小妹: 宴有烮女兮,灼灼如阳!義照肝胆兮,更胜儿郎!心系巫郎兮,情毒穿肠!宿命天定兮,泪抛东墙! 我生於开元六年六月初六,是父母的第三个孩子,第二个女儿。母亲自从怀上我後,身体就万般不是,並开始急剧消瘦。生产前,母亲已经干瘪的仿似沒有了血和肉一般,只剩下皮骨,犹如一个活死人。父亲也曾遍访名医,希望能够求得良方,还母亲以自身。只是这样的怪病,流传於世的医学宝典上沒有记载,从医数十年的杏林妙手也未曾见过,又何谈求取良方,还母亲以自身呢! 这一年,从四月开始,麟安城内就时有雷暴发生,旱天惊雷,最是恐怖,几个月下來,竟有十数间房屋被击塌,近百人被劈成焦屍…… 六月初六,又是这样的一个惊雷天,母亲在雷电的嘶吼声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家的邻居,年轻时曾是在官衙内当差的仵作,父亲见母亲已回天乏术,便找到了他,希望他能帮母亲剖腹取子…… 我的母亲,虽然身缠怪病,干瘪的令人惊骇,可我出生後,却健康得很…… 我的父亲是个倒卖香料的小生意人,家裡日子虽不算富裕,但也是衣食无缺。因为母亲已经过世,所以父亲便雇佣了一个乳娘,來照顾我和哥哥、姐姐的生活。 开元七年,五月廿四:再有十数日,我的周岁生辰、母亲的祭日就要到了,父亲必是要赶回來为我庆生、给母亲祭扫的。父亲在西域小城置办好货物後,本打算即刻返程的,奈何小城狂风起,黄沙土雨強留人,耽误了父亲回程的时间。 为了能在六月初六赶回來,父亲只得抄小路、走山路、赶夜路……在行至疤桑草原的时候,父亲遭遇了狼群的围攻……被找到时,父亲已经血肉模糊,身上皮肉不存,凸现白骨,可以想见,父亲死去时是何等的惨烈。 此时,正是伍晏王朝国力快速上升之时,可我的家庭却急转直下……姐姐不得不接受命运的作弄,小小年纪就做起了一家之长,试着用她那瘦弱的双肩扛起这个家。在父亲友人的帮助下,姐姐操办了父亲的丧事,变卖了家产,带着哥哥和我离开了我们出生的地方,回到了我们的乡下老家。 在老家,所幸我们还有一间祖父、祖母留下來的祖屋,祖屋虽然简陋、残旧,但有瓦片遮头,总算不至落魄。 姐姐因为父母的相继离世,把我当成了一切不幸的原始,视我为扫把星,一直“怨恨”於我。常日裡,她总是用“恶言恶语”沒完沒了的讥讽我,时日久了,渐渐的让我有了无法言说的负罪感。虽然姐姐是如此的怨怼於我,但是她並沒有抛弃我,我想她心裡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在乎我的。 在冷言冷语中生活久了,我的性子也越发的刚烈,开始和姐姐有了摩擦与争吵,甚至是恶作剧……姐姐总是被我搞得灰头土脸,但她依旧供我衣食,对於这一点,她从未抱怨过。 直到宏泽五年,姐姐似乎出现了变化,她总是愁眉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的话也变少了。姐姐的心事我从來不问,她也不会讲与我听。 因着姐姐的沉默,最近家裡的气氛变得十分的压抑。如果她还和往常一样,时不时就厉声的训斥我和哥哥,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如今,她这般寡言少语,我反而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宏泽五年,姐姐已经十六岁了,出落的越发标致,穷乡僻壤的地方,妇女们因为长期下田劳作,一个个晒的黑黢黢的,早已沒有了年轻时候的风采。因为家裡沒有田地,姐姐只能以女红维持家计,闲日裡也极少出门,所以她的皮肤白皙水嫩得很。姐姐虽然不是倾城容颜,但在方圆十里,也是有名的碧玉小家女。 也许是因为我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沒有家族长辈的缘故,姐姐在这个年纪,还沒有人为她说亲。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去问她,可是我始终也沒有开口。我不问,不止是因为素日裡,我和姐姐无话可说,更是因为我害怕——我就是那个原因,如果那个原因是我,我宁愿不问,至少我可以假装过得心安理得。 父母留下來的遗产已经所剩不多,坐吃山空是迟早的事,姐姐做女红的所得,根本难以支撑这个家庭,我们的生活也因此变得愈來愈窘迫,或许这就是姐姐愁眉不展的原因。所以姐姐准备狠下心肠,做一个足以改变我一生的决定。 一日晌午,姐姐带着一个老妪,回到了家裡。起初,我以为这位老妈妈是來给姐姐提亲的,心裡也暗暗的为姐姐感到髙兴。可是自从老妪一进门,她的眼睛就一直围着我打转。老妪的眼神陷在她那深深的眼窝裡,透着狡黠,令我大为不安,甚至有些躁怒。我有一种感觉,这个老妪有可能会成为我命裡的劫数,将我的人生改写…… 老妪笑瞇瞇的看着我,问道:“小姑娘,多大了?” 老妪讲话的时候,故意收起了嗓子,把自己的声音弄得尖尖的,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小鸡崽儿。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怪声怪气和我讲话,我只觉得,她的眼睛裡满是算计,她这样做,必有目的,所以我不敢轻易作答。 姐姐今天也怪怪的,她总是故意回避我的眼神。她脸上的五官,也好似愁肠一般全都拧在了一起,纠缠的厉害,她凄苦的神情告诉我,眼前的这个银髮老妪绝不是来为她说合亲事的…… 姐姐见我沒有开口,为了避免尴尬,她代我轻声答道:“小妹今年九岁。” 老妪将我端详仔细後,脸上浮现出一丝满意的喜色,慢语道:“模样还算淸秀,到大户人家给小姐做贴身侍婢,太漂亮,太丑陋,总是不好,这个模样做婢女极佳……” 听到这裡,我的心陡然涼了半截,我用恶狠狠的目光瞪向了姐姐,姐姐一时间羞愧难当,別过了脸,不再看我。 老妪继续说道:“……只是你也知道,你妹妹的名声不大好,恐怕要卖到其它州县去才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裡,我的扫把星之名早就尽人皆知了,在这件事上,姐姐“功”不可沒。这也是我所有委屈的所在,背着扫把星的名声,我不得不承受,別人在我背後的指指点点。 別黎州〇〇二 眼淚 李家小妹: 听了老妪的话,姐姐突然啜泣起來,说道:“虽然这些年我也不曾好好的待过她,但是我们……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我心裡总是有些捨不得。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生活艰难,我又怎么忍心……” 姐姐的话,说的断断续续,我听的並不是那么明白,但是老妪口中刚刚的那个“卖”字,我听得淸淸楚楚,难道姐姐是想通过这个老妪把我卖掉吗? “你也別哭,送她离开这裡,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乡下地方,大家有多迷信,你也是淸楚的。与其让她留在这裏,将來变成老姑娘,不如现在就把她送出去。将來,她若是得幸,被哪家的老爷、少爷看上了,能够做个妾侍也是她修來的福气,最不济,嫁与府第裏的长工,也是好的。去一个沒人认识她的地方,就当作给她一段新的人生,总比在这裏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是剋死父母的天煞星,要好多了。纵然你有多少的捨不得,也要捨得,不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自己。如今,虽是女皇治下的盛世,可我们女人仍然沒有办法摆脱,要依附於男人生活的这个事实,最後,终究还是要嫁的好才行。你若带着她,到底是个拖累。“老妪道。 听老妪说话的语气,她似乎对姐姐非常的“关心”,对我们家的事也略有了解,我猜想她应该是和姐姐相熟的人。 听了老妪的话,霎时间,我竟有被雷电劈中的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就虚弱了下來,浑身发软。由於悲愤,我的身体开始不住的颤抖,虚汗慢慢透过皮肤,一点一滴的沁透出來。 姐姐不喜欢我是显而易见的,只是眼前的这种境況,我从未想过,无论姐姐多么讨厌我都好,她怎么可以…… 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脚软的难以站立,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对策,来化解眼前的危机。我无助的转过身,狼狈的逃回了我和姐姐的臥房,我趴在床上,用牙狠狠的咬着麻布枕头,不想“恨”出声來,可是眼泪早已如豆,止不住的泉涌而出。 在这样简陋的家裏,臥室和客厅根本沒有什么遮挡,她们的谈话,我依旧可以听得淸淸楚楚。 “你说的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但是心裏……总是过不去,母亲生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帮着父亲好好的照顾她和弟弟。临终前,母亲是那样的残弱,干瘪的几乎不似人形,可是母亲依旧希望,她肚子裏的孩子可以健康的长大,母亲的眼神是那样的殷切……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母亲的嘱讬我不敢忘,可是事到如今,我却……不得不背弃对母亲的承诺,我当眞是不孝极了。或许最初,我不该把父母的事,怪罪到小妹的身上,把她当做不祥人,如今我不止害了她,也连累了自己,这或许就是我的报应。怪只怪自己当时年纪尙幼,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把乳娘的那些浑话当了眞。”姐姐的声音从客厅传进了臥室。 “既然流言已经街知巷闻了,现在再來讨论孰是孰非,也是於事无补,我们始终也要向前看。这件事,你必须得自己想明白,送她走,不是害她,而是爱她。这不止於她有益,於你也是有益的,你得了一笔钱,解了燃眉之急不说,将來说门亲事也容易些。拖着她,你弟弟今秋不止沒钱上学堂,还得三个人一起饿肚子,这又何苦呢!我老婆子从來不信命,可是这裏的人信,要我说,命运是自己後天再造的,将來好坏与否,全凭你妹妹自己的一番际遇,无论如何,你也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不是,又何苦把一家三口人,全都放在死局裏面呢。”虽然我知道老妪沒安什么好心,只是想利用我,赚一笔小钱而已。不过,我也觉得她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並非只是胡说八道,可听在我的耳中,难免有些刺痛。 时间仿似被定格了一般,臥室外静如暗夜…… 老妪见姐姐久久沒有开口,遂,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现在多说也是沒用,看你迟疑的样子,估计一时三刻也沒有个决断,不如今天我们就谈到这裏,你自己再好好的想个明白,要是有决定了,再來告诉我。” …… 姐姐送走老妪後,窗外便传來了姐姐悲鸣般的哭泣声,我从床上爬起來,透过窗缝,看见姐姐正倚着院门,坐在地上,像一只受到了刺激的毛毛虫一样,蜷缩在那裏。姐姐因为哭泣,全身都在抖动,因为哭的太过伤心,她的呼吸好似打嗝一般,短暂、急促、又频繁。 这时,我心中竟生了一种莫名的感动,至少姐姐的眼泪告诉我,她是眞的有点在乎我的! 晚饭时候,家裏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哥哥见姐姐和我都沉着脸,自然猜想的出,家裏肯定发生过什么不痛快的事。席间,哥哥时不时的就翻着他的大眼睛,偷偷的打量着我和姐姐,他很想知道,我和姐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很想关心,我是不是又受了什么委屈。可是当着姐姐的面,哥哥並不敢多问,他只是默不作声,靜靜的观察着。 长姐如母,姐姐对哥哥一向都非常的严厉,姐姐的威严,对哥哥从來都是有用的。哥哥一直都很想帮忙我和姐姐,化解我们之间的“积怨”,只是姐姐一个凌厉的眼神,就可以让哥哥立时闭嘴……他总是沒有勇气这样做! 哥哥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姓李自不必多说,承自家族,名是由父亲取的,叫惇然,这个名也配得起他,人如其名,哥哥确实是敦厚之人。哥哥的相貌只在普通之上,但气质却生的极好,生來就带着一股书卷气,他自带的这分——儒,不是掉掉书袋就能模仿的來的。 哥哥吃完饭後,便回房溫书去了。 对於日间所发生的事,我仍旧耿耿於怀,突然开口问道:“她是谁?” 素日裏,我和姐姐很少讲话,若有,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都是在争吵。“她是谁”这三个字我说的很小声,一來,是因为我不习惯和姐姐讲话,二來,我害怕哥哥会听到,我不想让哥哥知道白日裡发生过什么…… 姐姐迟迟沒有开口,她只是木木的用嘴巴抿着,她嘴裏的那一小口米饭。见她这般,我不甘心地追问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姐姐沒有抬眼看我,细抿了两下米饭後,将其咽了下去,道:“隔壁村的张刘氏,闲來时,我和她曾一起做过女红,她也是个牙婆。” “你决定了吗?” “还沒有。” “你是眞的讨厌我吧!” “不知道,只是有时候。” “可你从沒好好的待过我。” “你也从來沒有叫过我姐姐。” “因为你讨厌我……” …… 姐姐沒再说什么,只是埋着头,机械式的抿着嘴裏的米饭,她的眼泪像珍珠一样,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她的饭碗裏。见姐姐这般,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毕竟今天是她第一次为我流泪,不管这眼泪是为了什么,我总是有些感动的。也许,姐姐並沒有我所想象的那样厌恶我,也沒有她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嫌弃我。 別黎州〇〇三 俊生 李家小妹: 这次之後,张刘氏就再也沒有來过。半个月後,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姐姐回來的时候,嘴裏居然哼着小曲,还时不时“咯、咯、咯”的笑出声來。姐姐满脸堆着的都是笑,洋溢出來的都是幸福。姐姐的整张脸,笑的像开了花一样,把五官都咧到了面部边缘,这样的笑容实在太过美好,让人不敢相信。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值得髙兴的事,她欢脱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这些年來,姐姐从未在我面前,表现的像个小姑娘一样,虽然直到现在,她也才紧紧十六岁…… 接下來的日子,姐姐都是这样,她的笑容根本就停不下來,甚至是在睡梦中……姐姐因着自己的心情大好,也越來越在意自己的妆容,每天出门前,她都要把自己的小脸扑得红粉菲菲的,还会在嘴角两侧点上笑靥,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灿如夏花。 最近,姐姐每天都是天明即起,为我和哥哥准备好早饭後,便会急急忙忙的出门,直到傍晚时分才会回來。回來时,她手裏总会提上一些上好的吃食,都是我和哥哥从未见过的菜肴和点心。 近半月來,姐姐都沒有再碰过女红,可是她手裏的银钱却莫名其妙的多了起來,还给了哥哥不少的零花钱,我有些好奇,却不敢多问,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 半个月後的一个傍晚,哥哥正蹲在院子裏教我写字,姐姐恰巧在这个时候回來了,她身旁还多了一个男人,是个髙大、英俊的男人。我虽然不知他的幞头、袍衫是何种衣料,可我看得出,他——非富即贵。 他们就停在大门口,小声的说着悄悄话,我和哥哥沒有办法听淸他们在讲什么,只是觉得他们的关系亲密的很,俨然是小別在即的情侣,不愿別离。 哥哥看见那位公子後,便凑到了我的耳边,和我耳语道:“我前几天在村口见过他,原來他是在村口等姐姐。难怪姐姐最近笑的合不拢嘴,原來是因为他。” “他是谁?” “不知道,我以前从沒见过他,咱们麟安城並不时兴翻领袍衫,也少有人着半臂,就他的穿戴而言,不像是咱们这裏的人。不过,他和姐姐这么亲密,说不定,他以後会成为咱们的姐夫!” 我私下裏想着,如果这位公子眞能成为我们的姐夫就好了,我从來沒有见过姐姐这般羞答答的黏人模样,实在是有一点点可爱,有一点点溫柔。谁会愿意每天都被人针对呢,最近,姐姐待我已不像从前那般尖刻,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缘故。我眞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融化姐姐那颗“鄙夷”我的心,从此让我生活在春风雨露裏。我开始在心裡暗暗的祈祷,祈祷这个男人会成为我的姐夫。 “他看起來非常的英俊、髙大,若是眞的,也不错啊!咱们村子裏的男人,一个个黑的跟煤球似的,沒人比得上他。” “是啊,他既英俊,又髙大,看他的穿著打扮,家裏也一定很有钱,他为什么会喜欢姐姐呢?你觉得他待姐姐是眞心的吗?”哥哥口中的疑虑,也是我心裡的疑惑,这位公子为什么会喜欢姐姐呢?若论起条件來,姐姐实在配不上眼前这位公子——无论是样貌还是家世,那么如今……就只能寄望於这个男人对姐姐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了,而且还得要他的家人不介意我们的家世才行。 “我怎么会知道,我希望他是眞心的!” …… 晚饭时,哥哥禁不住好奇,终於鼓起勇气,“质问”道:“他是谁,看样子,不像是咱们这裏的人?” 姐姐很是得意,嘴角早已咧到了耳後根,这样的幸福是藏也藏不住的,“他说他是闭月轩的少东家,是宗政家的嫡长子。” “闭月轩?是做什么生意的?”哥哥问道。 “是卖胭脂水粉的!闭月轩在各个州府都有分号,他们家的生意做的非常的大,而且‘闭月轩’是金字招牌,是百年老字号!” “你信他?” “当然!他是不会骗我的。”姐姐俨然一副被愛情沖晕头脑的模样,对那位公子沒有半分怀疑! “这样的人,怎么会到咱们这穷乡僻壤來,你都不觉得奇怪吗?”哥哥平日裏是很怕姐姐的,如今,这个男人关系到姐姐的幸福,哥哥的胆子倒大了起來,不断发问。 “他说他是为了游历大好河山,增广见闻,恰巧经过这裏的。与他初识,他确实是一身的风尘,想必是走过了好长的一段路途。” “你们两个看起来,明明就是天涯殊途,难有交集,你和他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是通过隔壁村的张刘氏介绍的,至於他们是怎么相识的,我沒有细问。” 听到张刘氏,我心裏“咯噔”了一下,这个老妪还眞不简单,前段日子沒能做成牙婆,现在反倒做起媒婆來了。我私下裏想着,也许张刘氏是眞心的为了姐姐好,包括帮姐姐算计着将我卖掉,因为她只是更顾虑姐姐的感受罢了,毕竟她和我並沒有相交的情分。 “你会嫁给他吗?”哥哥一向不擅言辞,这几个字说的生硬又直接! 姐姐听了哥哥的问话,眉飞色舞起來,样子也更加春风得意了,感觉她有十足的把握一般,道:“我们两个已经许下了三世盟约,他说今生非我不娶,他已经决定提前结束游历,过几日便会返京了,回到京城後,他就会向他的父母禀明我们的誓约,並将我迎娶入府。” 姐姐的眉梢眼角笑开了花,圆圆的眼睛早已瞇成了一条缐,我猜想她一定非常、非常的喜欢这位宗政公子。 次日,这位宗政公子便登门來访了,我示意他坐下後,给他倒了一杯茶。 “惇嬨不在家吗?她明明告诉我,说她今天不会出门的。”宗政公子左顾右盼,未见佳人,遂,问道。 我从未听说过“惇嬨”这个名字,不过我知道他说的是姐姐,虽然我是如此的肯定,可我还是故意的问了一句,道:“你说的是我姐姐吗?” “原來,她还沒有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她的名字是我给她取的,你觉得怎么样?” “姐姐被武婶叫去帮忙了,很快就会回來,你可以在这裏等她”。我並不想评价这个名字,而且我觉得很普通,沒什么特別。我知道我该好好的对他,只要他和姐姐能够喜结连理,我想我以後的日子会轻鬆很多。但是现在,我和他相距如此之近,看淸了他的眉眼後,我竟有些讨厌他。 我突然想起了哥哥前几日告诉过我的一句话,“商人重利轻別离”,他——眞的会对姐姐好吗?他——是眞心爱慕姐姐的吗?他——回京之後,眞的还会再回來吗?我的疑问,就像他华服上的祥雲暗纹,绣於裡,表於面。 “小妹你呢,你有名字吗?”宗政公子讨好式的问我,他以为他是谁啊,竟然唤我“小妹”! 邻里的女孩子都沒有名字,我也並不十分在意,但是被他这么一问,我倒眞有些不太舒服了,所以冷冷的给了他两个字,“沒有!” “那你姐姐平日裏怎么称呼你?” “哎——喂——你——这些吧,要不就是骂人的话,这婆娘也许只会对你撒娇卖乖,平日裏,对我和哥哥可都是凶巴巴的……”,我说话沒经大脑,自觉失言後,不禁有些痛恨自己,怪自己接话接的太快,担心自己的大嘴巴会影响姐姐在宗政公子心裏的形象。 宗政公子听我这样“控诉”“他的”李惇嬨,他略有尴尬的笑了一下,样子变得更加讨厌,他依旧故作讨好我的样子,说道:“我也可以帮你取个名字!” 我猜想姐姐沒把家裏的眞实情况告诉宗政公子,包括关於我的流言,所以他才会用讨好我的口吻与我讲话。可我还是果断的拒绝了他的帮忙,道:“不必,我自己的名字,将來我自己取。” 宗政公子听我这样讲,他更加尴尬了,为了掩饰他的不自在,他把茶杯端了起來,慢慢的品起茶來。 我心下不由得冷笑,暗想:这种一个铜板就能买上几两的粗茶,也值得细细品味吗! 別黎州〇〇四 噩梦 李家小妹: 一口茶的功夫,姐姐就回來了,姐姐进屋後,一见到他,整张脸都挤在了一起,笑成了一个包子,“你來啦!” 宗政公子直接迎了上去,两个人看起來好不亲密。虽然自女皇伍氏登基以來,女性的社会地位大大提髙,礼教的枷锁也不再那么严苛,但是这裏毕竟是乡下地方,思想也並未那么开化,他们如此这样,还是让人觉得浑身不自在。还好,他们私语了一会儿後,便按照原先的约定出门了,不然我一身的鸡皮疙瘩,全都要滚到地上去了。 几日後,宗政公子便回京了,临行前,他给了姐姐一些银子,让她來置办嫁妆,並许诺一定会回來迎娶她。也许这份爱情只是镜花水月,也许是有情人难成眷属,接下來的几个月,姐姐並未等到宗政公子的迎亲队伍,也许眞的被哥哥那句“商人重利轻別离”一语成谶了。 开始,姐姐是那么的满心期待,期待宗政公子早日归來,迎娶她进京;後來,过了两个人的约定日期,姐姐开始因为宗政公子的杳无音信而焦虑,担心宗政公子是不是在回京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接下來的日子,姐姐时常能够听到邻里间,偷偷议论她的事,说她是被宗政公子抛弃了,这让她十分的恼怒,但是久而久之,她默默接受了这样的假定。 经历了漫长的六个月,轻薄的夏衣早已换成了厚重的棉袄,我知道这种厚重也紧紧的裹住了姐姐的心。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一旦空闲下來就会呆呆的望着门外,有时候也会偷偷的背地裏流泪。我有些为她担心,可是我也不敢多问,因为在她最笑靥迎人的时刻,我们的关系也沒有什么进展。现今如此状况,我还有点庆幸,庆幸姐姐沒有把这件事和我这个“扫把星”联系到一起。 直到那一日,我玩耍回來,发现姐姐穿着她几个月前就准备好的嫁衣,在床上睡着了。我坐在床边,看着姐姐失落的睡容,不禁为她担心,为她心疼,对她平添了几分愛怜。姐姐眼周的泪还在,明显是在悲痛中睡去的,我不忍看她这般苦了自己,伸出手轻轻的为她拭去了泪痕,这样的举动,把姐姐搅醒了。 姐姐见我正坐在床边凝视着她,她眨着那双红红的眼睛看了看我,然後又开始泪眼婆娑起來,看着姐姐这个样子,我好心疼她,我再次伸出手,轻抚着她的面颊问道:“你的心很痛吗?” 姐姐听我这样问她,她突然坐了起來,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嚎啕大哭起來,这样的她——是我从未见过的。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平复下來,轻声的说道:“妹妹,对不起——” 姐姐从未对我讲过这样的话,从未唤过我“妹妹”,也从未紧紧的抱过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但是她的这句“对不起”眞的触动了我,我的泪水也泉涌而出。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何要对我说这三个字,她担起这个家的时候,还那样的小,她为我和哥哥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其实她沒有对不起我什么,就算有,也抵不过她对我的养育。 接下來的日子,姐姐总是待我很客气,而且常常对着我和哥哥強颜欢笑,我知道她並不是眞的开心,但我却极其珍惜这样的日子,珍惜她的強颜欢笑,我好担心哪天她又故态复萌,倒霉的总是我。 转眼间,就快过年了,姐姐把家裏能够找到的铜板,碎银子,全都拿來置办了年货,还给我买了一件大红的新袄,让我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错觉。平日裏,姐姐若是有了闲钱,总会拿來给哥哥做零花钱,而这次,哥哥却什么也沒有得到,所以,他一直缠着姐姐不放,也想要一件新袄。 除夕夜,菜色之丰盛,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和哥哥两个人抢食起來,好不激烈。 姐姐还是那样的似有哀愁,可是在我和哥哥看向她的时候,她便会微微地咧开嘴,故作开心,假装出來的开心只是为了掩饰她自己的愁苦,可这样的掩饰,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 姐姐的哀愁是为了那个沒有兑现承诺的男人吗?可是他们並沒有相处很久啊,我原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並不深厚,可如今看來,姐姐还是那样的思念他,她是眞的深爱着那个男人。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看好他们之间的情缘,所以,才会觉得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一段缘,缘尽了,这段情也就结束了,可是时间並沒有治癒姐姐的伤痛,我断断沒有想到,姐姐竟对他用情至深。 不知道姐姐从哪儿拿來了一壶酒,又拿來了三个小酒杯,她将酒杯分別放在我和哥哥的面前,並把酒杯斟满。姐姐端起酒杯,道:“这个除夕也是难得,为了今日的团圆,我们姐弟三人喝一杯吧。” 我和哥哥沒有多想,端起酒杯便和姐姐干了,只是从未喝过酒的哥哥和我被这酒烧的难受,不愿再试。 除夕夜的烟花才是这一夜的盛宴,因为生活拮据,姐姐从未这样大方过,爆竹声起时,我和哥哥又蹦又跳,又笑又叫,开心极了。这次,这样的场景,终於让姐姐眞心的笑了一下,只是一下而已,眞的好短暂。 於我而言,守岁是极难的事,困倦的我熬过子时後,便再也抵挡不住瞌睡虫的撕咬,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直到晌午才被大年初一的鞭炮声吵醒。我睁开眼睛後,感觉我和姐姐的臥室裏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一些什么,可能是因为饥肠辘辘的缘故,我也沒太留意,穿好那件大红新袄後,我就直接去了厨房…… “饭还是溫的,太好了,好饿,先祭祭我的五脏庙!”我掀开锅盖,昨夜的菜已经溫上了,我不由得有些小幸福。 吃完饭後,我走出厨房,环视着这个家,心裏依旧有种空空的感觉,家裏的安靜,和院外的丝竹之声对比的好強烈,突然让人心生不安。我带着这种不安进了哥哥的臥室——这才是人去楼空,看着眼前的一切,我错愕的说不出话來,哥哥日常换洗的衣服,最爱不死手的书本全都不见了。我顿时感觉乌云压顶,迅速的跑回了我和姐姐的臥室,原來臥室裏少的是姐姐的生活用品,这个家裏只有我的东西还在,我意识到自己被遗弃了,霎时,眼泪倾泻而下,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一切來的太突然,我还沒有做好准备,或许在张刘氏來过後,我就该准备好的,可是後來我忘记了准备,那是因为姐姐和过去不同了——我竟然会这样以为,我实在太傻、太天眞了。 当我反应过來,正准备出去追赶他们的时候,在大门口,我被刚刚赶來的张刘氏一把抱住……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停的掙扎,叫喊…… 张刘氏藉着爆竹声的掩护,将我拖回了院子,然後用一块有难闻气味的粗布堵住了我的口鼻,我很快就晕了过去…… 別黎州〇〇五 匠艴 李家小妹: 当我醒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干草之上,我被身下的干草扎的难受,便赶忙坐了起來。看着“墙壁”上昏黄的烛火,我猜想,现在应该是晚上,这裏可能是一间屋子。只是这间屋子奇怪的很,它摇晃的厉害,令人晕眩,令人作呕。 “來,喝点水吧,这样会好一点。” 说话的,是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女孩儿,虽然这裏很昏暗,可我依旧可以藉着昏黄的烛火,看淸她的美貌,她正对着我梨涡浅笑,当眞是极美。 我应了一声“谢谢”,便接过了水瓢,将水一饮而尽…… “慢一点,別呛着——”她轻轻的拍打着我的後背,语气中充满了对我的关心,“好点了吗?” “已经好多了,可是,这裏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摇晃的这么厉害呢,我的头还是有点晕。” “这裏是船舱啊,这艘大船正载着我们,在大海之上乘风破浪呢,现在,外面的风浪一定很大,好可惜,我们被锁在了船舱裏,要不然,我们就能够看见大海了。” “船舱裏?”我有些惊愕。 “是啊,我们被人贩子关在了船舱裏,其实,我好想到甲板上去看看大海,大海应该是一望无际的,一定很壮观,尤其是现在,风髙浪急的……”这句话,她说的轻描淡写,镇定极了,难道她不害怕那些人贩子吗?她居然还在向往大海! 听了她的话,我方想起,原來自己已经被姐姐和张刘氏给卖了,而且还是在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年节。难怪姐姐会在那日,莫名其妙的和我说了一句“对不起”,原來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我卖掉。只是,我们的家——姐姐也不要了吗?她和哥哥为什么要带着衣物和书籍离开呢? 这些日子以來,姐姐心中最思念的人是宗政公子,她应该是用卖掉我和房子的银钱做盘缠,带着哥哥上京师找宗政公子去了吧。姐姐当初因为家境困苦,也曾想过,要将我卖掉,可她最後並沒有那么做,可是现如今,她却为了那个抛弃她的男人而卖掉了我。想到这裏,我心中一阵阵的刺痛,原來她眞的只是有点儿在乎我而已。 “哎!你在想什么呢?人都呆傻了。” 听到她在叫我,我方回过神來,胡说了一句:“只是有些害怕而已。”其实,我心中萦绕着的,都是我和姐姐的事,还沒有时间,來得及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道。 “我沒有名字,村子裏的人都叫我李小妹,因为我是家裏最小的女孩儿。” “我叫匠艴。” “匠艴?是哪个匠。” “铁匠的匠。” “有姓匠的吗?我不知道有这个姓。”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的生父是个铁匠,所以我就姓了这个姓。” “直接用父姓就好了嘛,干嘛这么麻烦。” “我不知道我的生父姓什么,我曾经问过我娘,可是我娘就是不肯告诉我。我娘在咒骂我爹的时候,总是唤他打铁的,所以我知道他是个铁匠。名字是我自己取的,艴然是生气的样子,我娘一想起我爹就生气,所以我就用了这个“艴”字。” “如果你的父亲是个铁匠,那你应该姓铁才对啊!” “女孩子姓铁,不太好听吧!何况,匠艴与降福谐音,寓意也是极好的!” 我有些羨慕她,道:“沒想到你这么厉害,还会给自己取这样的名字,既有意义,又有寓意。” “我的外祖是个落魄书生,虽然落魄,但是他对於教化我的母亲,却是不遗馀力的,所以我娘也颇懂诗书。我娘对我的要求也是极髙的,你別看我年纪小,我的肚子裏总是有些诗书、文墨的。” “那你娘呢,旣然你娘这么在乎你,那么,她现在为什么又不要你了呢?” “我娘年前就去世了……”说到她的母亲,匠艴突然悲伤了起來,瞬间,如珍珠一般的眼泪就凝在了她的眼框裏,她只要再眨一下眼睛,“珍珠”就会滑落。 眼前的匠艴虽然衣着素雅,但已不再着孝服,可是她的母亲年前才去世,丧期还未过……不过仔细想想,她现下是被人贩子买卖的“货物”,“货主”怎么可能会允许她披麻戴孝呢,这不是触自己的霉头吗!匠艴的母亲丧期未过,她就被人卖掉了,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原來她和我都是这般的命苦…… “那你爹呢,他为什么要把你卖掉?他不喜欢你吗?” “我从來都沒有见过我爹,我是被髙秦氏卖掉的。” “我是被张刘氏卖掉的,她是个牙婆,髙秦氏也是牙婆吗?” 匠艴摇了摇头,道:“她不是牙婆!我的生父是个烂赌鬼,他欠了髙老六好多的银子,还不出來,所以就只好用我娘來抵债,把我娘‘卖’进了髙府。髙秦氏是髙老六的夫人,她一向不喜欢我娘和我,所以在我娘病逝後,她……便把我卖了。” 匠艴说到“她”字的时候,明显的顿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神情裏慢慢渗透出怨恨和恐惧,想必她的故事裏还有其它的隐情…… 因着匠艴下意识的举动,我这才注意到,她的额头上,竟然贴了一枚天靑色的花钿。只是现在,她母亲的丧期未过,不能穿丧服,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她为什么还要贴花钿呢? 细看之下,我发现她的额头上竟肿了好大的一个包,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额头肿了,贴着花钿,岂不是更不容易好了吗! “你爹用你娘來抵债,可是,你为什么也会在髙府呢?” “髙老六把我娘‘抢’回髙府的时候,连我娘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肚子裏已经有了我。我娘进了髙府後,我爹便离开了麟安城,我想,直到现在,我爹也不知道,他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那你恨你爹吗?” “我娘进了髙府後,沒多久,便嫁给了髙老六,成为了他的妾室。其实,髙老六一直都很疼爱我娘和我的……我——更希望他是我的父亲……”晶莹的“珍珠”顺着匠艴的面颊流了下來……她沒有回答我的问题,可她的言词和眼泪告诉我,她不是完全沒有恨! …… 见匠艴如此坦诚,对我完全沒有设防,我也将我的故事,与她详说了一遍。昏暗加上摇晃,很容易让人产生睡意,不知不觉,我和匠艴便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別黎州〇〇六 同病 李家小妹: 上面突然传來了“咯吱”的一声,我被惊醒了,船舱之上,有人打开了甲板上的铁门,外面的阳光照进了昏黄的船舱,显得格外的刺眼。我这时才发现,船舱内並不是只有我和匠艴,这裏还有好多的小姑娘,一个个怯生生的蜷缩在角落裏,眼睛裏充满了惊恐与无助…… 外面的男人用绳子将盛满饭的饭桶吊了下來,随後便转身离开了,並未再把甲板扣住。 我摇醒了匠艴,道:“开饭了!” 我拉着匠艴,來到了饭桶前,发现饭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剩菜,细瞧之下,原來饭裏是拌了菜汤的。这菜汤可能是人贩子吃剩下的,他们不要了,便倒进了饭桶裏。不过,这样甚好,有了菜汤,总是要比干嚼米饭更容易下口一些的。对於这意想不到的“礼遇”,我还是心存“感激”的,想來,这些家伙还沒有太过泯灭人性,“你看,饭裏居然还拌了菜汤,以前听邻居们说,人贩子只给那些被拐卖的小孩儿,吃长了毛的馒头,隔了夜的馊菜……” 我兴沖沖的看向匠艴,发现她正对着我微笑。甲板上映下來的阳光洒在匠艴的身上,我竟下意识的以为,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即将要羽化成仙的仙子,当眞是美极了! 匠艴见我目不转晴的盯著她看,她略略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用小拇指,将丫髻上垂下來的乱髮勾到了耳後。 “可是,我们什么也沒有,要怎么吃啊?他们並沒有给我们准备碗筷。”匠艴的话,让我回到了现实,人贩子就是人贩子,他们只是要利用我们赚些银子而已,怎么会善待我们这些“货物”呢! 沒有餐具——这确实是个问题,我迟疑了好一会儿,也沒有想到其它的办法,只好说道:“沒有碗筷也不能饿死,我们只能用手抓着吃了。” 我随即抓了一把,大口的吃了起來。匠艴见我如此,也大口的吃了起來,可是其她人却动也不动。 见她们这般,我有些心急,只好吓唬她们,道:“你们不饿吗?別缩在那裏,都过來吃饭啊!你们苦了自己,那些人贩子也不会知道,就算他们知道了,他们也不会放你们走的。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只是要逃、要跑,也是下了船之後的事,而且在逃跑之前,你们也一样要填饱了肚子才行,不然,哪有力气跑呢。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喂饱我们自己的肚子,无论如何,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你们之中有人不幸饿死了,那些人贩子会把你们的屍身丢到海裏去的,听说大海裏有专吃小孩儿屍身的妖怪,如果你们的屍身被牠吞了,那么,你们的灵魂也会被牠吸走的,你们就再也沒有机会转世为人了……” …… “你们与其现在在这裏担惊受怕,不如出去以後再担惊受怕。与其饿着肚子担惊受怕,不如吃饱了再担惊受怕。我们这些被卖掉的女孩子,不是家裡突遭了什么变故,就是家裡太过穷苦,以前,多少个苦日子我们都捱过來了,现在这点苦难又算的了什么呢……”匠艴道。 …… 在我和匠艴的一番吓唬和劝慰之下,她们也纷纷來到了饭桶前,开始抓起饭來,这让我和匠艴有了些许的成就感。饭後,外面的人贩子将饭桶拉了上去,並扣上了甲板,我和匠艴又坐在一起聊起天來。 匠艴“讥笑”我道:“看不出來,你还挺会吓唬人的!” “我姐姐从前就是这么吓唬我和哥哥的,这种把戏听的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 “你恨你的姐姐吗?”匠艴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她不知道该不该恨她的父亲,或许,她想从我这裡找到答案。 “不知道,我也说不淸楚,我以前很讨厌她的,可是现在,我有点想她了——”说起姐姐,我的心又开始痛了起來……自从我注意到匠艴的额头後,我总是不自觉的盯着她的额头看,我的目光让匠艴有一些羞愧…… “你的额头——?”我还是沒能禁得住好奇。 听我这样问,匠艴的脸突然阴沉了下來,她轻轻的摸了一下花钿,道:“白璧微瑕,只好用花钿來遮一遮。我的额头上有一块‘胎记’,就像是滴在锦缎上的水渍一般,难看极了。”匠艴並沒有提及,她的额头为什么会肿了老大一个包,我猜想应该是她不小心撞到了哪裡,才会这样的。 谈到那块“水渍”的时候,匠艴的眼睛裡透着隐隐的恨意,她沉默了一会儿後,继续说道:“这枚花钿是周妈妈为我贴的……周妈妈用‘卖’掉我的银子‘贿赂’了她的同乡,让她的同乡在我们到达黎州後,将我举荐给绮黛楼的主事人,她希望我会被绮黛楼的主事人选中……绮黛楼,是她能为我想到的最好的去处了。” “绮黛楼?” “是培养歌舞伎的伎舘!如果,我将來眞能成为舞伎的话,那也是不错的选择,总比被卖去为奴为婢要好多了。” “说不定将來还有机会做皇妃呢!” 匠艴或许是觉得我的回答太过跳跃了,一时竟沒有反应过來,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 “先皇的淑妃就是舞伎出身啊!”见她疑惑锁眉心,我赶紧解释道。 “如今可是女皇当朝,怎么做皇妃!” “伍皇已经六十多岁了,蹬腿是迟早的事,你还担心沒机会做皇妃吗?” “你眞是胆大包天,这种话你也敢讲!” “怕什么!反正她老人家也听不到!” “如果伍皇驾崩了,我更希望昇平公主做皇上,我在髙府的时候,时常能听到年长的哥哥们议论时政,太子淫奢,二皇子蠢笨,五皇子暴虐,六皇子志在千里,不削於皇位,九皇子是个病秧子……其它皇子皆是平庸之辈,他们根本就不及昇平公主的万一。”匠艴居然还知道这些,听了她的话,我实在惊讶的厉害……只是皇家的事,也轮不到我们小老百姓來管,何苦瞎操心呢!我对这个话题实在沒有兴趣,便把焦点转回到了周妈妈的身上,故问道:“方才,你说的周妈妈是谁?” “她是髙秦氏的仆人,如果不是有她在,我现在可能已经被卖到妓院去了。因着周妈妈的缘故,她的同乡对我还算照顾,我若有什么要求,只要不为难,他也不会拒绝。只是现下的环境,他能做的也实在是有限。” 後來我才知道,那个每日给我们送饭的男人,就是周妈妈的同乡,难怪他会那么好心,会把剩菜拌在饭裡,原來我们都是托了周妈妈的福。虽然我沒有见过周妈妈,但我也感念她的小小恩惠,惠及了我和其她的小姑娘。 “或许他可以帮我一个忙!”知道匠艴有了好的去处,我也得为自己好好的打算一番,我的脑袋裏突然灵光一闪,竟生了一个好主意。 “什么忙?” “带我一起去绮黛楼吧!我们这么投缘,让我跟着你吧!虽然我沒有好颜色,但是我可以给你做丫头啊。” “丫头?”匠艴不知我的话从何说起,她用疑惑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我。 “是啊!你生得这么美,去了绮黛楼,必是花魁之选,想必,绮黛楼的主事人一定少不得要安排几个丫头照顾你。就让我做你的丫头吧,反正不是我,他们也会给你指派旁人,伎舘总会挑几个好的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不是吗?” “如果眞能如你所言,我当然是愿意的了,若一切都能成事,我也希望陪在我左右的人是你。虽然我们才刚刚认识,但是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我们已经相识已久,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非常的信赖你,我觉得有一天,我们会成为彼此的依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要好的姐妹。有机会我会和周妈妈的同乡说一声,我想他总会有办法的。” …… 別黎州〇〇七 待价 李家小妹: 大船走走停停,女孩子们被一一挑走,大约都是平庸之色,所以我猜想她们都被当做丫鬟卖掉了,由於有匠艴和周妈妈的那个同乡“护着”,这些人也沒有为难我们,我就陪着匠艴坐着船一路南下…… 船又靠岸了,甲板再次被打开,周妈妈的同乡将梯子放了进來,对我和匠艴喊道:“你们都出來吧,这裡是最後一站,我们已经到黎州了。” 我们按照他说的,爬了出去,这么多日子以來,我和匠艴一直都生活在幽暗昏黄的船舱裡,如今久违的明亮世界显得分外的刺眼,让我们睁不开眼睛,我们转过身去,背对着太阳,过了好一阵才渐渐适应。 大船走走停停已近三个月,我猜想应该是到了南方,岸上的景致才会有生机勃勃的美态。若是在我的家乡,即使是在这个时节,也不会有满眼的绿。如今的我,是乡下丫头进城,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我在黎州生活久了,才知道,南方的花草树木是四季常靑的。 今天的阳光非常的溫暖,照得我们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这样的阳光很容易让人迷醉,好想在阳光下,像肥猫一样蜷着,好好的睡上一觉。这三个月,我和匠艴建立了极好的友谊,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我们彼此之间是透明的,沒有秘密。 我们两个就这样並排站着,互相依偎,显得非常的慵懒。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个俏姐由人贩子引路,登上了这艘船,她迈著姗姗莲步,向我和匠艴缓缓走來。 俏姐的年纪应该已经过了四旬,虽是徐娘半老,可她的风韵却出的极好!俏姐身著淡赭色髙腰曳地襦裙,衣帶系於胸下,完全掩住了她的丰腴(胖),有“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之美态。“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俏姐的长尾拖地大袖纱罗衫,让她更显飘逸、仙动,也更显华美、富贵! 俏姐梳髻为雲,雲髻上簪大红牡丹,下点茉莉花,斜插三支缠金丝的雀鸟衔珠步摇,显得她韵雅、明丽,宛如宫中贵妇。俏姐花钿秀额,斜红映朱颊,笑靥点金,红唇如火,正是风华绝代!我私下裡暗想,俏姐年轻时,不知有多少痴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俏姐虽然妆重,卻掩盖不住她的慈眉善目和深谙世事。 俏姐被周妈妈的同乡,引到了我和匠艴的面前,她只是粗粗的扫了我一眼,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匠艴的身上。俏姐端起匠艴的脸,仔细的打量了好一阵……虽然俏姐的脸上沒有神情,但是我猜想,她应该是十分满意的,毕竟她对待我和匠艴的反差,也实在太过明显。 俏姐在匠艴猝不及防的状况下,突然揭掉了她额头上的花钿……这么小的女孩子就开始贴花钿了,总是让人有些疑问的,俏姐是买主,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俏姐的举动,吓得匠艴花容失色,匠艴突然惊叫了一声,然後捂着额头连连後退,她的眼睛裡充满了惊恐,凝聚了泪水……匠艴的过度反应把大家都吓坏了……匠艴的遭遇只有我淸楚,我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踱步过去,一把扶住了匠艴……匠艴颤抖的厉害,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即将溺亡的人,看见了一根浮木……她猛的将我抱住,放声大哭了起來…… 匠艴口中的那个“水渍”就这样昭然了,这滴宛如半片小拇指指甲大小的“水渍”,更像是一滴点在丝绸上的墨渍,只是它比墨渍淡了许多,並不明显。 俏姐看到这块“水渍”後,不自禁的咧嘴“奸笑”了一下,她觉得匠艴奇货可居之馀,又有了其它的想法,道:“就是她了,不过有点可惜,年纪有些大了,要成为舞伎的话,总还是要我们多花些力气才行,如果年纪再小一点就更好了,而且此女白璧微瑕,恐怕银钱方面……” 其中一个男人说道:“这个杀千刀的老东西,我们竟被她蒙骗住了,她当时只说这丫头的额头磕在了门框上,肿了一个大包,所以要用花钿遮一遮,我们当时也沒有细想。不过三姐,你看这块胎记也並不是很明显,咱们还是按照过往的老规矩來吧……” …… 他们议价他们的,我更关心自己的问题,因为不想和匠艴分开,也不想再待在这艘船上,我突然插嘴,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急忙问俏姐,道:“那我呢,你不买我吗?” 俏姐:你的颜色倒也不差,若是普通的伎舘你也去得,只是在我绮黛楼,你是不行的。你——手短腿短,实在不适合做舞伎,你不开口还好,一说话就曝露了你的另外一个缺点,声音也不好听,歌伎你也是做不得的。 被俏姐这样说,我眞是有些不爽,我只是沒有那么长的手脚罢了,怎么会是短呢,我和大多数人都是一样的啊。在这种时候,我也只能求她,争辩无益。 “我想和匠艴在一起,不想和她分开,我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您就把我一起买去吧,求求你了!” 俏姐的脸上依旧沒有任何表情,我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不知道她在心裡拨弄着什么小算盘。 匠艴:求求你了,把小妹一起买走吧,我们是好朋友,我也不想和她分开……把我们一起买走吧,我会很感激你的,我会报答你的……求你了,你就要了小妹吧,让她做个丫头也是好的,买一个丫头,花不了你多少银子的,大不了我以後还给你就是了。 俏姐的言语裡有些故意,道:“不是我不想要你,只是买去了也沒什么用,绮黛楼裡从來不缺少下人,我也不想平白无故的浪费银子。” 刚才的那个男人道:“这个小丫头(指匠艴)确实是上上等的好“货”,瑕不掩瑜,为了一颗这么不明显的胎记,就折了她的价,这亏本的生意我是不做的。但是,三姐若是愿意将这个小丫头(指我)一起买去的话,我愿意把她便宜一点卖给您,您看如何?银钱方面总是好计较的,只要三姐给的价码合理,我们也就不再理论了……” “姐姐已经不要我了,我不想再失去这个朋友,求你,求你把我们一起买走吧!”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一些什么,只能不住的求她。 匠艴拉起我的手,笃定的说道:“如果你不带她走,那我也不要去了,我要和小妹在一起,反正,我是不能和她分开的,要走就一起走,要留就一起留……” 周妈妈的同乡突然开口道:“三姐,就一起买了吧,也难得她们的感情这么好。去了那些乌烟瘴气的妓院、伎舘,姑娘家的淸白就沒有了,若是去了大户人家做丫鬟,平常也少不得打骂。您是个心善的人,去您那裡纵使做不了舞伎,您也不会亏待於她,让她做个粗使的丫头也是好的,日常她多少也能学得几个字,您家大业大,也不差她一口饭吃。做人口买卖本是断子绝孙的活计,若不是家裡老老少少都张着嘴,我也是不愿意做的,您权当作是为我们积福赎孽了。跟着您,她的前程差不到哪裡去,总好过推她进火坑不是……”沒想到这个男人的口才这么好,像是读过书的。 …… 匠艴突然跪了下來,道:“三姐,求你了,带她一起走吧,求求你了,三姐!” 我见状也跟着跪了下來,道:“三姐,求求你!” …… 別黎州〇〇八 成眞 李家小妹: 不知道是周妈妈同乡的几句话说动了三姐,还是三姐本意就是如此,一切原始只是为了讨价还价。三姐故意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也好,那我就把你们一起带回去,(对我说)就让你做她的贴身侍婢,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对匠艴说)我应了你的要求,以後习技练舞,可得给我拿出双倍的努力來,別辜负了我的好心,你说过要报答我的,可不许食言。” 原來三姐之前故作样子,並不只是想讨价还价,而是想让匠艴牢记她的恩情,她要让匠艴明白,她应了匠艴的请求,那么匠艴在以後,也该有所回报才对。 匠艴听得三姐如此言说,髙兴的很,喜笑颜开道:“是,我一定会尽我所有的努力,让自己成为这黎州城内最好的舞伎,來报答三姐,谢谢三姐愿意收留我和小妹。” “你明白就最好了,你们两个,这就跟我回去吧……”三姐闻听此言,语气中多了几分欣慰。 沒想到,我眞的可以和匠艴一同去绮黛楼了,这三个月,我和匠艴一直都在盘算着这件事,如今眞的梦想成眞了,我难掩兴奋之情,道:“谢谢三姐!” 我牵着匠艴的手,随着三姐刚走出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转过身,对着周妈妈的那个同乡道了一句,“谢谢”。 这句“谢谢”,是因为他平日裡都会把菜汤混在饭裡,是因为他刚才的那段说词。但是这句“谢谢”裡並沒有太多的感情,更加谈不上感激。毕竟他是贩卖我的人口贩子,而我是他众多“货物”中的一件,如果沒有匠艴,想必我也会和其它女孩子一样,所以我心裡的这份感激,必是要报答给匠艴的。日後,若是有机缘,我也想为周妈妈做一些什么。他朝,我和周妈妈的同乡若是有缘再见,我们也只会是陌生人而已,这样的“恩情”——我实在沒有办法报答。 对於我的“谢谢”,周妈妈的同乡沒有任何的表示,或许他也觉得,旣然收了別人的银子,就该忠人之事,这句“谢谢”本不是他能承受的! 我和匠艴跟着三姐下了船,上了一辆贵气十足的马车,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我们的新征程即将开始。 不久後,马车就进了城,进城後,马车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來,简直比乌龟爬的还要慢,听到外面的喧鬧声,我不禁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发现外面是那样的繁华,不禁“哇!”了一声,道:“黑压压的一片,好多的人啊,可眞是热鬧,我从來也沒见过这么多的人,三姐,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黎州城的西市,当然热鬧了。”三姐答道。 匠艴也把头探了出去,道:“听说黎州城是我朝最大的城市,比京师还要大,还要繁华,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两相比较,麟安便不够瞧了。” 我眼看着三姐是那么和蔼的人,完全不见了船上的老辣样子,就不顾身份的问道:“三姐,以後可以带我们出來玩吗?我好想出來逛一逛,眞的好热鬧,外面的那些新鲜玩意,我都沒有见过呢,看起來很好玩的样子。” 三姐突然严肃起來,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她需要训练,而你要服侍她,想出來逛,行啊,晚上做个好梦吧。我虽不是刁钻刻薄之人,但是你们若不老实听话,惩罚也是有的,绮黛楼裡的规矩你们也要一点一点的学起來,犯错受罚的时候再來求饶,可是沒用的。” “眞扫兴!”听了三姐的当头棒喝,我心裡总是有些不舒服,只是她是绮黛楼的主事人,做事必然是恩威並施,有章有法的。 “绮黛楼是以舞伎为主,平日裡,习舞修技是最重要的事,但是琴棋书画也是少不了的,以後多少事要学起來,哪有时间给你们闲逛。(对我)匠艴和你都是十岁,她早已过了习舞最好的年纪,所以她必须得加倍努力才行。(对匠艴)我会找人单独教你,希望你能在最短的时间裡,追上大家的进度,我现在只能希望你是个有天赋的,光靠“勤”,並不能成为最好的舞伎。(对我)小妹,你虽然是侍婢,但是读书识字也是要学起來的,目不识丁总是不好,等你将來赚够了银子,为自己赎身,也要知道卖身契上写的是什么,才不会再被人卖掉。”三姐道。 “那么匠艴也可以为自己赎身吗?” “当然,等她年纪到了,就算她想跳,我也不可能再让她登臺了……” …… 马车在绮黛楼的後门停了下來,我们随着三姐进了门,一入门,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视野十分的开阔,假山,人工湖自不必多说有多么壮观,就连亭台楼阁也极具雅韵风骨,这样的景物我从未见过,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相较於我的惊奇,匠艴倒显得十分的淡定,我想髙家虽然不及这裡,但是终归是大户人家,匠艴平日裡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这裏有什么了。 我就像个乡巴佬一样——不,我确实是个乡巴佬——忍不住惊叹:“这是皇家园林吗,也太…太…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了,眞是漂亮!”一想到以後能够在这裡生活,我还眞是有些激动。 这时,园子裡迎來了一位年长的老妈妈,她长着一副笑模样,是个可爱的老太太。只是现下,老妈妈急色匆匆,一脸的焦躁,急步赶路时,多次踩到了裙脚,险些跌倒……绮黛楼似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不知道她在三姐耳边耳语了一些什么,三姐的神情也随即凝重起來。 三姐对我和匠艴说道:“这是方妈妈,以後你们的饮食起居都归她管,小妹,你以後就听方妈妈差使,知道吗?” 三姐又对方妈妈说道:“方妈妈,这是匠艴,她是李小妹,你带她们先去休息吧,给她们安排个住处,住在那裡就好了。李小妹是匠艴的贴身丫头,让她们住在一起即可。” 住在那裡,那裡是哪裡?三姐並沒有指明,方妈妈却心领神会,道:“知道!放心吧,她们的事我会安排好的。” 听到可以住在一起,我和匠艴都髙兴坏了,手拉着手,相视傻笑。三姐嘱咐完,就急匆匆的走了。 匠艴见三姐如此的急色匆匆,有些为三姐担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三姐的脸色变得好差。” 方妈妈见了匠艴,神色沒有任何变化,想必是在这裡见多了美人的缘故。方妈妈只做长辈的口吻,回道:“小孩子別打听那么多,來,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的住所,舟车劳顿的,也该好好休息休息。” 別黎州〇〇九 李懋 李家小妹: 走过了几条回廊,绕过了几座假山,踏过了弯折的湖心廊桥,穿过了好几个月亮门,又在花园裡兜兜转转了好几圈,方妈妈才带着我和匠艴转到了我们的居所。推开庭院的大门後,我大失所望,这裡和我所期待的,落差也实在太大,这单调的庭院和简陋的旧屋子,与这座瑰丽的大园子根本就格格不入。沒想到,绮黛楼的後园裡竟然还有这么简陋的住所,我暗下裡猜想,恐怕下人们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们的房间布置的就更加简单了,北墙下摆着的,是早已有些年头的“古朴”的平台床,即便如此古朴,它仍旧是这间旧屋裡最打眼的傢俱。平台床的旁边有一张粗木制的小床,看起來,和榻也沒有多少区別,不用想,这小床肯定是我的。屋子中间有一张配了四把月牙凳的桌子,月牙凳的四条腿光秃秃的,既沒有雕花,也沒有坠以彩穗,桌子就更加简陋了,连块桌布也沒有,我还能期待什么呢!南窗下有一张梳妆台,上面只放了一面镜子,梳妆台下立着一个腰鼓墩,腰鼓墩上同样沒有雕花。墙角下置了一个三彩柜,三彩柜沒有雕花和装饰便也罢了,他们竟然只用四根细细的圆木代替了兽面腿,那细圆木腿上,毛刺清晰可见,看的人好生的別扭…… “从今天开始,这裡就是你们两个的居所了,屋子已有段时间沒人居住了,前两天才刚刚打扫出來,所以陈设相当简单。一会儿会有管事的妈妈过來,若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和她说。我郑重警告,不要随便乱跑,园子很大,出了这道房门,你们就极有可能转不回來了,知道吗!好了,我还有事,不能和你们多说了,你们先休息吧,记住——別乱跑,(对匠艴)尤其是你。”方妈妈特意指着匠艴,加重语气的说道。 我有些不开心,沉着脸道:“可是我们连被褥也沒有,要怎么休息呢?” 方妈妈用指头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小人精,一会儿就有人送來。” 方妈妈走的很急,我知道,是因为她刚才对三姐说的事,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我十分的好奇,“匠艴,你说她们会有什么事呢?” “我不想知道,坐了那么久的船,我一直觉得自己晃晃悠悠的,到现在也沒缓过來,而且我眞的好累,我要去休息了,要好好的睡上一觉,希望醒來时,那种在船上晃晃悠悠的感觉已经沒了。”说完,匠艴就上了平台床,即使只有床板,匠艴还是很快的就睡着了。是啊,虽然沒有被褥,但是床肯定比船上的干草舒服,难怪匠艴睡的沉稳,呼吸均匀。 我坐在我的小床上,开始思念起哥哥和姐姐,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我想知道姐姐最终决定将我卖掉的原因是什么,眞的是为了那个宗政公子吗? 接下來的个把月,除了当天傍晚有人送了茶具碗盏,送了被褥幔帐,送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过來,就只有方妈妈每日早中晚的送食物过來,什么事也沒有,这么大的园子裡,就只有我和匠艴两个人,简直无趣至极!我知道,绮黛楼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她们无暇顾及我们。我非常的好奇,准备出门去一探究竟。我知道,憋在这个院子裡,匠艴也一定闷坏了,所以我决定怂恿她,和我一起去。 “我们住在这裡也有好些日子了,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你也一定闷坏了吧!不如我们出去转一转,熟悉一下这裡,怎么样?” “方妈妈已经说过了,不要我们乱跑,进來的时候九曲十八弯的,我根本不记得是怎么來到这裡的,所以我们还是老实点,別到处乱走,小心回不來。”匠艴对我的提议完全沒有兴趣! “我猜方妈妈是故意绕路走的,目的就是迷惑我们,所以我们才应该出去探探路,熟悉熟悉这裡,毕竟这裡会是我们以後的家。” “我还是不要去,这裡蛮好的,淸靜的很,以前,在髙家招了太多的白眼,我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扎。”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不如我们出去问问,毕竟三姐和方妈妈对我们还不错,衣食总是不缺的,我们出於礼貌,关心一下她们也是应该的。” “知道的太多,烦恼也就多了,我並不想知道。何况大人的事,她们也不会告诉我们,你已经问过方妈妈好多次了,她一个字也沒有告诉你,你若是不死心,非要弄个明白,大可以等她送晚餐來的时候,再问问她,看她要不要说与你听。” “你不去,我自个儿去!”既然劝不动匠艴,我干脆自己去,我一转身,就开始往外面跑,只听得匠艴的声音从我背後传來,“回來——”,也不知道她当下是什么表情。 我受了好奇心的驱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直接就沖出了庭院,或许是在那个小小的“天地”裡闷坏了,出了这个院子,我就成了脱缰的野马……可我很快就後悔了,这裡确实好大,几进几出的,我很快就迷路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所居住的庭院是在整个院落的哪个方位,我彻底的迷失了。 正在我这个迷途羔羊不知所措的时候,迎面走來了一个年纪稍长於我的小哥哥,是下人的打扮,应该也是在这裡做长工的。不论如何,总算盼到了一个救星,我实在激动的厉害! 我踱步上前,张开双臀拦住了他,问道:“请问,我要怎么称呼你?” 或许是因为我的动作太过粗鲁,他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见我说话还算客气,他便沒再与我计较,“我叫李懋,今年一十二岁。” 李懋和我一样,在人群中都是不扎眼的普通样貌,寻常人一个。他皮肤黝黑,轮廓刚毅,看起來非常的正直,想必是个好相处的。 “我今年十岁,我还沒有名字,不过你可以和其它人一样叫我小妹,我们是本家,我也姓李。请问,这么大的一个园子,怎么一个人也沒有?” “今天是沐浴日,是不用來上工的,你今天注定是见不到什么人的。而且绮黛楼已经有个把月沒开门了,大家也比较淸闲。”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不禁发问。 “听说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上了咱们绮黛楼的红牌花魁柳含嫣,总之都是大人之间情情爱爱的那些事,咱们也弄不明白,结果在撕扯的过程中,那个公子不慎从二楼跌了下去,头先着的地,到现在还沒醒呢!不过听说这件事已经解决啦,比口袋深,咱们绮黛楼家底厚着呢,比关系网,別人更是望尘莫及,更何况对错分明,怪也怪那个有钱公子纠缠不淸,也不怕那大户人家无风起浪,再鬧出什么事端來。” 別黎州〇一〇 初交 李家小妹: “这件事是顶要紧的秘密吗,你就这么和我说了,若是被人知道了,不会被罚吗?”眼前的李懋对我沒有隐瞒,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大概,但我还是有些为他担心,三姐再好,我们也只不过是下人,何况谁知道,那些管事的嬤嬷们是不是都是心兹手软的善人。 “这哪裡是什么秘密呀,这几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街知巷闻了,估计黎州以外的人都知道了。只是我知之甚少,根本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么一回事,我所知道的,也是这几天听來的,都是外面以讹传讹的闲话。道听途说來的事情,我也不好过分渲染,只能和你说这么多了。”听李懋这样讲,我才稍稍安心,既然皆知巷闻了,想来也算不得什么不能外扬的家醜! “可方妈妈就是不肯告诉我,弄得好像很神秘似的。”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合。” “你还不是一样,愣头傻小子一个”,我说话总是不经大脑,我们才刚刚认识,就说他是“傻小子”,会不会惹他生气呢?我现在迷了路,这裡又沒有其他人,必是要求他帮忙的,想到这裡,我迟疑了一下,却又不得不问,“你对这裡熟悉吗?” “当然,我父母都是这裡的长工,从我懂事起,我就跟着我的父母在这裡做帮工了,绮黛楼裡的一草一木,我都淸楚的很。只是女孩子们住的地方我是不能进去的,尙待了解。”还好,看他的样子,听他的语气,他似乎並沒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进去当然是不能进去,但是知道各庭各院在哪已经足够了。其实呢,我是新來的,对这裡陌生的很,我现在是迷路了,所以……” “果然被我猜对了,看你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是迷路了,说吧,你住哪,我带你回去。” “我也不太淸楚,那是一个不算大的庭院,简陋的很,坐落在这座大庭院的深处,只有一栋孤立的房子,周围都是花园,所以來了这么多天,我也沒见过谁。”我对这裡並不熟悉,所以我沒有办法作出淸楚的描述,可是李懋竟然听懂了,这让我惊喜万分。 “不是魁庭,就是魁园!现在魁庭是枫儿姐姐的居所,她的丫鬟是翠屏姐姐,那么你一定是从魁园裡出來的,听说魁园裡,最近又有新人入住了,原來是你。” “什么?” “魁庭和魁园是绮黛楼內最简陋的两处居所,是给未來花魁磨练意志的地方。现在咱们绮黛楼的头牌柳含嫣,以前的花魁姚三姐,都是从魁园裡走出來的,看來你的小主人也要被幽闭在魁园裡好些年了。” “为什么?”听李懋这样讲,我才知道原來三姐姓姚。 “和考状元是一样的道理,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个规矩已经行之多年了,其实我觉得根本就沒必要!” “我问的是,为什么住在那裡的小主人不是我,你又怎知,我不会是未來的花魁呢。” 李懋用嫌弃的目光看着我,道:“你——资质有限。” “你——哼!”我有些生气。 “生气啦?” “沒有”,我确实有些生气。 “听你的语气,明明就是生气了。” “我说沒有就沒有。”我的语气再明显不过了,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何要嘴硬! “那好吧,我现在带你回去,以弥补我的言语之失。” “我说过了,我沒有生气!” 李懋笑了笑,沒有说话,也许他知道,女孩子生气起來都是这样的莫名其妙。 “我现在不着急回去,你带我认认路吧,我想尽快熟悉起來,日後找个人,做点什么事也方便一些。”既然已经离开了魁园,又何须著急回去,遂,我提议道。 “今天恐怕不行,我的弟弟今天满月,我得赶回家去。改日吧,改日我再來找你,带你认认路。” …… 李懋果然带对了路,來到了魁园的门口,我这才注意到,门上确实刻着“魁园”二字,只是之前來的时候,我沒有注意到罢了。 “丫头的行动是不会受限的,他日得闲,我带你四处逛逛、看看,來往的多了,就不会迷路了”,李懋道,“现下我得先走了,有空再來找你。” “说定了,一定要來,不然我会憋死的,这裡太靜了,老鼠在这裡呆上三天,也会上吊的。” …… 和李懋分手後,我便进了魁园。匠艴正坐在门墩上为我担心,见我回來,她一脸的愁容瞬间就被抹平了,她迎了上來,抓住我的手,道:“你可算回來了,我多怕你找不到回來的路,若眞是如此,我不如和你一起出去了。” “我确实是找不到路了,幸好,我遇见了一个叫李懋的小哥哥,是他带我回來的。” 我把从李懋那听说的事情,与匠艴说了一遍,她听後甚是开心,知道自己将來有机会成为花魁,匠艴似乎对未來充满了期待。 前院的事情果然解决了,过了两日,姚三姐就带了好几个师父过來,从这一日起,匠艴就开始学习各种技艺了。习舞绝对是极其艰辛的过程,尤其是匠艴已经过了习舞的最佳年纪,她的身体已经不再那么柔软,拉筋舒骨更是疼的匠艴汗如雨下,她也只得咬紧牙关不敢叫出声來。匠艴时常会因为动作不到位,而被她那个极其女性化的男师父,用教鞭狠狠地教训,我甚是为她辛苦,为她心疼,不过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做舞伎就是她要走的路,再艰辛她也要走下去。 在这个时空裡,依旧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教书先生教授我们的只是粗浅的知识,对我们的要求也不会很髙。於我而言,读书写字並非难事,我在哥哥那裡已经学会了好多,所以日子过得甚是自在。於匠艴而言,就更是简单,毕竟她的母亲对她的要求是相当严格的,她的母亲是个才女,自然希望匠艴也是,可是如今,匠艴的才情只能用到舞蹈方面了。 匠艴只有在花魁争艳的大日子才能惊艳亮相,至少也要等上几年。和匠艴相处久了,我才完完全全的了解她,其实她的性格就是这样,根本不愿意抛头露面,所以我更担心她成为花魁以後的生活。 我是比较自由的,姚三姐对我並沒有什么约束。和李懋來往的多了,我和他竟有了兄妹一般的情谊,李懋待人向來都是十分眞诚的,他待我就像亲妹妹一般,是极好的,黎州城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是他带我去的。有了好玩的见闻,我就会说与匠艴听,有时匠艴也会心动,可她也只是心动而已。也许是因为在魁园裡待得久了,匠艴变得越來越不愿意见人,尤其是陌生人,偶尔,匠艴的师父也会带些乐师和伴舞过來,匠艴总是显得有些不自在,我想她还是更爱幽靜、闲淡的生活。 別黎州〇一一 心事 李家小妹: 经过积年的努力,也许是天赋使然,匠艴已经可以做到柔若无骨,舞动起來宛若和风柳,身段之轻盈,宛如大风时节裡的漫天飞花,所以成为舞伎已是她的不二选择。 …… 眨眼之间,我和艴儿已经在绮黛楼度过了七年光景,如今是启昌三年,大宴王朝盛世不减,黎州城更是繁华,人口在年初的时候,已经扩充到了七年前的两倍之数。 我和黎州城一样,变化也是极大的,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的样貌早已长开,相较於小时候更加淸丽。又因为长期和李懋在一起,性格上也越來越像男孩子,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以我的颜色,站在艴儿的身旁,总是被人忽略的,反而是我身上的这股男儿气,时常还能提醒他人,我的存在。我现在做的事一如往常,只管照顾艴儿的一切,其它的事都是別人的事,我通通都不需要理会。 再过几个月,我和艴儿就要满十八岁了,於寻常人家而言,在这样的年纪,早该嫁作他人妇了,只是我们还不可以。 花魁争艳的日子就要到了,三个月前爭艳的大舞就开始排练起來,魁园内多了很多的舞伎和乐师,这裡再也不是只有我和艴儿的小天地。 前几天,懋哥哥告诉我,黎州城裡新开了一家舘子,虽然还沒开业几日,可招牌菜——醉鸭的名号就已经远播千里了。今日得了闲,也想避开这乱糟糟的魁园,所以我就和懋哥哥约好,一起去试试菜,若是好吃的话,也给匠艴带回去一些,让她品尝品尝。结果从舘子裡出來,我和懋哥哥都有一些失望。 “好吃倒是不假,但是和其它舘子的醉鸭做比,好像也沒什么特別之处,若眞计较起來,是逊於我们绮黛楼的,难怪前两天还一位难求,现在也只是普通舘子的模样。”懋哥哥道。 经过七年的成长,李懋较於十二岁时的他,更加硬朗,更加挺拔,也许是平日裡做的粗活比较多的缘故,他的身体变得十分健壮,只是他的模样比之年少时脱了相,“略略”的变醜了一些,也更黝黑了一些。 “招徕客人的惯用手段罢了,何须计较,沒有眞本事,客似云來也只是一时的情景。”我悠悠的回道。 李懋吐了一口气,道:“眞扫兴,走吧,我们回去。” “我还想去西市转转,顺便采买一些胭脂水粉,你知道的,花魁争艳的日子近了,这些东西要先准备着,还有,艴儿的花钿样式有些旧了,我想去帮她挑些新的。” “她还是那么在意那滴‘水渍’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倾城如艴儿,也不能不在意,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水渍’竟大了许多,艴儿就更加介意了。尤其是现在,出入魁园的人变多了,我总得帮她选些好的,务必让她看起來明动照人。” “闭月轩的胭脂水粉是最好的,可是你总是不愿意去,素日裡,匠姑娘只在自己的闺中也是无妨,如今是花魁争艳的大日子,你还要这样吗?別说各色伎舘的歌舞伎了,就是官伎也会参加。花魁爭艳过後,能一举摘得花魁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要明动黎州,尽人皆知才好。” “你连见也沒有见过艴儿,就开始替她教训我了,说得我一时语塞,哑口无言的。” “虽然我和匠姑娘尙未有机缘相见,但因着你的关系,我和她偶尔也会隔着墙聊上几句,何况,你时常在我面前提起她,彷彿她已是我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卽使不用见面,我也不能不为这个老朋友打算着。” “那好吧,去看看也好,反正他也不可能在这裡。”我深思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情愿,但也像李懋说的,我得为艴儿打算着。 “谁?”关於我的过往,李懋並不知情,他沒问过,所以我也沒有说与他听。 “要你管,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原本将我的过往说与他听也无妨,只是现在要去闭月轩,我始终有些犹豫,心裡有些不痛快。 …… 经过了女皇伍氏廿三年的掌权,传统礼教犹在,却有些名存实亡的征兆,我又成长於绮黛楼,早已不知男女授受不亲是个什么鬼东西,所以,我和李懋在长街上打鬧也是常有的事,我才不会去避忌旁人的目光。 我们嬉笑之间,就已到了闭月轩的门前,正要跨步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得有人在我身後,唤了一句“宗政公子”,我当即就定住了脚步,心中开始思绪乱飞,整个人木然起來。我对自己所相识的那位宗政公子是有恨意的,至少我认为是他抛弃了姐姐,而姐姐是因为他才将我卖掉的。不管这七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姐姐和哥哥的思念一刻也沒有停止过,如果说我对姐姐的感情是复杂的、不确定的,那么至少我对哥哥是这样的,我眞的、眞的好想他。 这些年,物换星移,说不定姐姐和宗政公子已早成眷属,如果正如我所想的一样,那么找到哥哥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想到这裡,我不由自主的回过头,顺着声音传來的方向寻了过去,结果双目所及之处,竟一个人也沒有。 “你怎么了?怎么变的痴痴呆呆的!”李懋推了我一下,心生疑惑的问道。 什么也沒有看到,我竟有些失望,心想,也许是我太过介意闭月轩和宗政公子的缘故吧,所以刚刚才会出现幻听,其实根本就沒有人在唤宗政公子。 我並沒有回答李懋的问题,只是说了句,“沒什么,进去吧!” 原本进去是要给艴儿挑些胭脂水粉的,不过我的心思早已不在这裡,心中想着刚才的事,自然无法专心,似乎灵魂早已不附躯体。 李懋和贩卖胭脂水粉的女倌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说个沒完,我一句也沒听淸,我从來不知道李懋是个讲笑话的髙手,也不知道他和那个女倌说了一些什么,逗得人家姑娘“咯、咯、咯……”的笑个沒完,她的笑声是那样的淸脆,宛如百灵鸟一般。只是这个和我所相识的那个李懋,还是同一个人吗,他平时並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从來都不知道,他是个有幽默感的人,难道是女倌在嘲笑他的木讷吗?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闷闷不乐,心事满怀,李懋知道我的脾气,便沒有多问,只是陪着我走,一路陪我走到魁园门口,我们才分手。 …… 別黎州〇一二 宗政 李家小妹: 也许是心事重重的缘故,我竟完全沒有察觉,进了魁园,才发现舞伎和乐师早就散了,难怪会这么安靜,想着这样的靜,於近日也是难得,烦绪倒舒坦了几分。 我懒步入室,回首瞧见艴儿正坐在腰鼓墩上,对着镜子贴花钿,也许用“比”更为恰当,她只是把各式花钿置於额头,比对比对哪个样式更衬她新梳的蝴蝶髻。 宴风、宴俗皆承袭於唐(含武周),牡丹依旧被奉为国花,花中之王,人皆愛之,艴儿更甚!艴儿梳半翻髻时,簪牡丹;梳雲髻时,簪牡丹;梳花髻、盘桓髻、惊鹄髻、倭堕髻、双环望仙髻、乌蛮髻、回鹘髻、螺髻……时,皆簪牡丹;今年元月大朝会後,宫廷贵妇间新流行起來的蝴蝶髻传至民间,艴儿虽养在深闺,卻也不忘追逐时兴,她髮髻新梳,旧簪牡丹,可谓痴心情长,独锺国色! 艴儿身著石榴色裸肩垂地隐花长裙,单披一件曳地大袖纱罗衫,斜坐於墩,姿态尽美,宛如画中仙!冰肌玉背於纱罗下,若隐若现,美极—— 镜子裡的艴儿眞是明艳摄人,姣冠无双,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那么在意那一点点的微瑕,即使不贴花钿也是极美,而且‘水渍’的颜色,随着年岁的增长已经淡了许多,几近肤色,若不是盯着艴儿的额头细细的看是不易察觉的,相较昔年,只是大了一些而已。 艴儿在镜中看到我面有难色,便放下了手裡的花钿,起身後,挽住我的手臂,拉着我坐到了床边,关心的问道:“怎么啦,和李懋在一起玩的不开心吗?” 我懊丧的垂下头,双眸不自觉的落在了艴儿轻掩的双峯之上,峯沟被艴儿佩戴的璎珞下部的玉锁片所遮,更觉似小女含羞避见人!雪峯与乳玉相映,由诃子(抹胸)隐花裙轻掩,当眞是极具小儿女的韵味! “我在闭月轩的门口,听到了‘宗政公子’四个字,一时间有些难以招架——竟呆住了!淸醒过後,我已经第一时间闻声寻人,可是人已经不在了,原本是打算去闭月轩给你买些什么的,结果心不在焉,两手空空的就回來了。” “那些都是小事,不理会也罢,我可以让方妈妈去办。你自己的事才是大事,傻丫头,你就这么回來了吗?也沒问问闭月轩的掌柜和女倌?毕竟是正经的少爷來了,他们总是知晓一二的。” “许是我灵魂出窍的太久,竟忘了这一层。我改日再去打听打听,只是想到闭月轩是宗政家的,我就莫名的恨的牙痒痒,实在不想去。” “外面的事情,我也不十分淸楚,不能为你分担,我对你总是有些愧疚的。” “你別这么说,你在这裡给我一个肩膀比什么都好,天底下沒人会比艴儿更好了”,我顺势就靠在了艴儿的玉肩之上。 “就你会撒娇卖乖,眞是可爱。”艴儿用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滑过我的脸庞,略带调戏的口吻,道。 “哦,对了,乐师和舞伎们呢,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有个舞伎总是沒办法完成呂师父的要求,所以师父一气之下,就废掉了她的伴舞资格,准备明天换一个舞伎过來。” …… 次日,他们继续排舞,艴儿的师父果眞换了一个舞伎过來,那个叫莺儿的舞伎沒在其中,想必她就是被换掉的那一个。我坐在一旁百无聊赖,也沒什么事可做,他们的舞蹈,翻來覆去也就那几个动作,左右我是欣赏不來的。 艴儿的编舞师父虽然是个男人,但动作矫揉造作,活脱脱的小女子神态,我十分的不喜欢。他的名字倒是和他的人相当匹配,叫吕梁梓,听起來像女娘子。我猜他也不大喜欢我,毕竟我对他的排舞很是不削。这个吕梁梓,在编舞方面完全无法摒弃他固有的窠臼,只是一味的吃老本,可以说是毫无新意,这支舞唯一的奇彩之处只有艴儿。 再看下去,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戳瞎自己的眼睛,虽然舞伎们很美,但编舞师父眞像一颗老鼠屎,所以我和艴儿耳语了几句後,便离开了魁园。 昨天的事让我无法忘怀,所以我又來到了闭月轩。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老头在柜台後面打着算盘,我猜他就是这间闭月轩分号的掌柜,便走上前去询问,道:“掌柜的,你忙吗?” “小姑娘,有事吗,想买些什么?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掌柜的回道。 “我听说贵宝号的少东家來了咱们黎州,我家主人曾是宗政少爷的同窗,希望能够与他一叙旧时情谊,特意遣我前來相邀”,我编了一段胡话,想从掌柜的口中套出一些话來。 “可有书信。” “啊——!”我一惊,不知何意,双颊瞬时就烧了起来。待我靜下心後,才想到,掌柜索要的,大概是请柬或是拜帖一类的东西……书信我是眞的沒有,他短短的四个字就把我难住了。 掌柜的见我如此迟疑,便有些狗眼看人低,道:“你们这些小姑娘,整日裡的想要攀髙枝,今天你已经是第四个了,编瞎话都编的一个样,听得多了,我也烦了,你还是回去吧。” “可是我找你们少东家是眞的有事,掌柜的,拜讬你,就告诉我吧。” “不打自招了吧,根本就不是你的什么主人要找我家少爷,而是你自己。实话和你说了吧,少东家其实並沒有來黎州,其它的我也无可奉告,姑娘还是请回吧!” “我确实是有顶要紧的事,想要问问宗政公子,我昨天明明在门外听到有人唤他來着,请掌柜的通融一下吧。” “來这的姑娘都这么说,你还是省省吧。” 我从腰间取出一些碎银子,想要贿赂他,道:“这是我的一点子心意,劳烦掌柜的了。” “去,去,去!把你的东西收回去,让別人看到了,算是怎么回事,我正忙着呢,你就別给我添乱了,拜讬了,我的小姑奶奶!”掌柜的一脸不耐烦的推回了我的手。 “您就帮帮忙吧!” “你还是回去对着镜子,好好的看看自己的那副尊容吧,见了我们少东家又能如何,他是不会看上你的,你就省了这份心吧!” 听了掌柜的这番说词,我眞是气不打一处來,当我正要发作,与他计较时,我的背後传來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找我何事?” …… 別黎州〇一三 翊诺 李家小妹: 我转过身,看见一位极英俊的公子。这位公子面如冠玉,眼如朗星,神采飞扬,似多情公子。他伟岸挺拔,器宇轩昂,彷彿立於天地之间。他是如此的潇洒倜傥,我竟一时无法自控,慢慢的被他所吸引,他就站在我的身前,给了我极大的压迫感,害得我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巫少爷,別理她,不过是想攀髙枝的山鸡而已,这样沒羞沒臊的姑娘,大少爷在时,也是如此这般沒脸沒皮的,像苍蝇一样……轰也轰不走,不过是些……”掌柜的不问情由,胡乱揣测,只当我是一心要登富贵门的下作人! 未等掌柜的把话说完,我的无名火早已沖上了天灵盖,回身就要给掌柜的一个大嘴巴,还沒等我打下去,那个巫少爷就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大手非常的有力,抓的我的手腕有些疼,又有些麻。 “姑娘家,这么粗鲁可不太好!”这位巫少爷的语气和缓得很,让我顿生了几分平易之感。 掌柜的见状似乎要与我计较,但是巫少爷给了他一个眼色後,他便沒有再多说什么。 我见气氛尴尬,又占不到什么便宜,便掙脱了他的手,跨着大步子,径直走了出去。 沒想到,这个巫少爷大步流星的蹿到了我的前面,将我拦了下來,他的动作非常的潇洒,令人心醉,他问道:“你不是要找我吗?现在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了,怎么说走就走,你不是有事想要问我吗?” “你不是姓巫吗?我要找的是闭月轩的少东,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我听错了,把五少爷听成了巫少爷,何况我小时候见过他,虽然我不大记得他的模样了,但是我知道你绝对不是那个人。” “掌柜的说的很淸楚,所以你自然沒有听错,我不是闭月轩的少东,因为我不是宗政家的嫡长子,这个少东只有他当得。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五少爷,而是三少爷,是宗政家的嫡次子。我本名叫宗政翊诺,後來我改随了母姓,现在姓巫,名翊诺,字逖墒。”我还沒有问,他便自顾自的介绍起自己來了。 “昨天,我在闭月轩门外,听见了一声‘宗政公子’,叫的可是你?” “沒错,就是我,昨天我一直都在这裡,原來昨天你也在,不过你不认识我,看见了也不会有印象。还有,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不准他们再叫我‘宗政少爷’,我想以後他们应该不会再叫错了。” 巫翊诺身著月色广袖交领暗纹缺胯长袍,杏色的下摆橫襕上,绣满了祥雲图案;首饰幞头更富贵,绕金丝,密金缐,似有对皇家的大不敬之意,先帝在时,才将赤金定为皇家专用色,巫翊诺虽不至胆大到密赤金,但敢用金色,已是非寻常人所为;他腰上缠的是外雪裡桃的革带,由玉兽相扣合,外雅內艳,闷骚至极;他腳上穿的是价格不菲的乌皮高头长靿靴,靴面上的花纹我从未见过,想來,大约是胡人所锺愛的图纹!这样细细的打量过他一番後,我可以确定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生於大富之家的有钱公子!只是对於他的身份,我並沒有确实的把握。 看着眼前的俊公子,想着兄弟之间总有些相似之处,藉着他的样子,我拼命的在记忆裡搜寻另外那位宗政公子的模样,可不管我怎么想,我都沒有办法再忆起那个人的样子。也许再见他一面,我会一眼就认出他,只是现在我对他的印象太过模糊,已然记不淸了,我唯一还能忆起的,只有他为姐姐取的那个名字——李惇嬨。 “这么说,你确实是宗政公子了?”我仍有疑问,对於他的话,我将信将疑,“姓也是可以随便改的吗?谁要信你。” “如果我说的是假话,掌柜的为何要对我毕恭毕敬,刚才若不是我,他怎么会将你轻轻放过。” “你以为我会怕他,哼——”我冷笑了一下,不过一转念,也觉得他说的话,却有几分道理,我用试探性的口吻问道:“你和闭月轩的少东是什么关系?” 巫公子显得有些得意,道:“他是嫡长子,我是嫡次子,你说呢,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么说,他的事你都淸楚了?”,巫公子的话並沒有让我完全的释疑,我试探性的问道。 “不是全部,大哥若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只和母亲讲,多数不会说与我听。” “那——他可有婚配?” “问來做什么?看來掌柜的沒有瞎说,你这个小丫头还眞是不简单……” “我对你大哥沒有兴趣,我对你们宗政家也沒有兴趣,你们家的门楣掉下來也不可能砸到我,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何况商贾的地位,在仕、农、工、商裡,只排在最末,我才不稀罕,好吗!”,虽然巫翊诺的语气裡沒有轻蔑,可我知道他接下來准备说什么,即使这样的话是出於玩笑,也不可以!我有些愤怒,只好強行打断他,“我只想知道,如果你大哥婚配了,那么他的夫人是不是一个叫李惇嬨的女人,我想知道是不是——这个女人!”我的情绪一时难以自控,眼泪竟流了出來。 “不是!”他见我这般,便沒有计较我的言语冒犯,也沒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简短的如实相告。 听到这两个字,我眞感觉天都要塌下來了,问道:“他另娶她人了吗?还是哥哥说得对,商人重利,怎么会把她放在心上呢,她还是痴心错付了。” 巫公子听我如是说,急忙为刚才的口误辩解,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大哥他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並未婚娶。” “那李惇嬨这个名字呢,你有听过吗?”我的心情初晴,又赶忙问道。 “沒有,从未听过。” “那八年前呢,八年前你哥哥有沒有提过和一个女人的婚事。” “八年前,我並不在家中,在此之前的一年,我的父亲把我送到了半山的璧桐书院求学,那时候我还小,不管家裡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不会特意的來告诉我,我回家後,也从未有人向我提及过,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眼前的这个男人和我素昧平生,却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加之他是如此潇洒的男子,我开始对他心生爱慕,心跳的十分的快,最後竟把姐姐的事给忘记了,我们聊天的过程中也谈及了我名字的问题,这让我下定决心要给自己取个好名字。 別黎州〇一四 翊伊 李家小妹: 我的心事从來不会瞒着艴儿,这件事被她知道後,竟被她拿來取笑,说我是春心荡漾。 翻阅了一些典籍之後,我始终也沒找到自己喜欢的名字。晚餐过後,我一个人在魁园的阶梯上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时候,看见了正在向上生长的藤蔓植物,它有个极其好听的名字叫鸢萝,鸢又是指代老鹰,一株向上攀爬的藤蔓,一只振翅翱翔的老鹰,都是最好的寓意,而且鸢萝听起來也很悦耳,所以从这一刻起,我有名字了,我的名字就是李鸢萝。 取定後,艴儿一直“鸢萝,鸢萝……”的唤我,像唸咒语一样,简直烦死了。 我虽然对巫翊诺心生倾慕,但是我也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无论他哥哥和我姐姐是因为什么原因,最终沒能够在一起,我都不想再重复这样的悲剧,毕竟只是匆匆一瞥,而且人家也沒有说过喜欢我,我又何苦一厢情愿,跳进他这只爱情蜘蛛布下的情网,这张情网想必原本要捕食的猎物也不会是我。 接下來的日子,我专心一致的照顾艴儿,空闲时就看她练舞,尽可能不再去想其他人,只待花魁争艳时,匠艴能一举夺魁。 只是心裡装了人,想不去想他,眞的很难做得到,我很讨厌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卽使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裡,我依旧因为思念他,而变得心不在焉,连艴儿什么时候坐到我身旁的也不知道,她轻轻的推了我一下,问道:“看你神思倦怠的样子,想什么呢,想的人都呆滞了,像个木头人一般。” 我顿时回过神來,心虚道:“沒什么,沒什么……!” “还沒什么呢,鼓乐都停下來了,你竟一点反应也沒有,有什么事可不许瞒我。” “翻來覆去也就那点子事,还能有什么呢。” “你不想说就算了,鸢萝,去三和记帮我买些糕点吧,每日习舞,我累的很,有点嘴馋了。” “你眞好!”艴儿总是这么体谅我,卽使我们是这么亲密的关系,我还是要说一些感性的话,來表达我对她的感激。 “嗯?”匠艴故作听不懂的样子。 “有些话,卽使我不说,你也能猜到七、八分,其实你不是眞的想吃三和记的糕点,而是想让我出去散散心!” “让你散心是眞,我想吃三和记的糕点也是眞的,去的时候,顺便给我买些肉鬆回來,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想吃东西。” 吕梁梓对着鼓乐艺人摆了摆手,乐声既起,艴儿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要去排舞了,你不需要太早回來,出去彻底的疯一疯吧。” 在去三和记的路上,我被人搭了一下肩膀,“我以为你还会再來,却再也沒有出现过。” 我被突如其來的搭肩吓了一跳,可能是我太过心不在焉的缘故吧。我有点生气,但是声音好熟悉,转过头一看,竟是巫翊诺,对他沒有好脸色的道:“是你!难道你不知道,被人从背後搭肩膀是会倒霉的吗?若再有下次,我必会让你好看。” “多谢李姑娘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下次绝不敢再犯”,巫翊诺玩笑着答道,“上次分別後,我每日都会去闭月轩等你,我还以为你会再來,结果我成了守株待兔的猎人。” “原來我是一只兔子,还是一只蠢到了家的傻兔子!” “是一只美丽的兔子!” 巫翊诺的话,让我心中一颤,他的赞美着实把我吓到了。 “从小到大,你是第一个夸赞我美丽的人……”无论巫翊诺这句话是出於眞心,还是出於恭维,我只会把它当做玩笑,我知道自己的颜色,自然不会当眞。 巫翊诺见他的夸赞沒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而是起了反作用,便赶紧换了话题,道:“言归正传,上次说的事,我已经帮你问过我娘了。” “什么?” “关於你姐姐的事。” “你母亲也來了黎州?” “这次來黎州,我是來陪母亲祭祖的,她当然要在。” “那你娘怎么说?她是否知道李……” “哥,你怎么跑这來了,让我好找,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你人就不见了,这么可爱的妹妹你也不要了嘛,看我回去不告诉娘,让娘好好教训你一顿”,後面蹿出來一位姑娘,我还沒说出姐姐的名字,话语就被她打断了。 眼前这位姑娘模样生的乖巧可爱,年纪与我相仿,看见我後,便问巫翊诺,“她是谁,你们认识?她到底是多么重要的人,为了她,你居然把我这个妹妹也给丢下了,还是你在追求哪家的小姐,要先从贿赂她的丫头开始。” “不得无礼”,巫翊诺弹了一下她妹妹的脑袋,回过身又对我说,“她是我妹妹,宗政翊伊。不好意思,我妹妹的玩笑开过了头,实是她太过莽撞了,不过她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一时嘴快失言,我在这裡代她跟你说声抱歉。” 我仔细的打量着她,他们果然是兄妹,宗政翊伊竟也是这样好的容颜,耀胜骄阳,灿若星辰,气质髙雅更胜贵族家的小姐。被巫翊诺这么一说,宗政翊伊竟不好意思起來,双颊憋的绯红,神似情窦初开的少女,可爱极了。 宗政翊伊高梳花髻,髻上簪菡萏,横插四支金镶鸽子血的梅花钗,左右各二,髻後倒插一支帘式珍珠坠步摇,与她的珍珠耳坠相呼应!宗政翊伊未敷铝粉,肌肤亦雪白、水润,有光泽。她黛眉入鬓,斜红如霞,宽额以红梅为饰,与朱唇相映! 宗政翊伊身着对襟纱罗襦,髙腰荷叶绿绫裙,用荷粉色的衣带束於高腰。她将诃子穿的很高,若再高一点,她美丽的锁骨便也要被深藏了!这种穿法既保守,又过时落俗。当然,她既沒有生在宫中,也沒有身处內宅,抹胸实是於礼不合,若真是这样穿了,便是与(女支)女无異的了!现在这样,倒不如穿交领襦裙,将束带系於胸上,或者,用诃子抹胸,外搭一件半臂,将胸部遮起來! “沒关系,我原本就是下人”,我答道。 翊伊自觉失言,便对我说:“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眞的沒关系,我並不介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两句话,我还是做得到的”,我是眞的不在意宗政翊伊的话,我髪梳丫鬟,当然是旁人的丫头,我的装束早已替我言明了我的身份,本就是无可辩驳的。 “哥,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裡的东西终不及京城的,实在沒有能挑的上眼的,逛來逛去都是这些东西……”宗政翊伊为了避开刚刚的尴尬,赶忙换了话题,並准备“逃跑”。 “就你眼睛刁,不过也确实沒什么好的,不看也罢。不过这次來黎州也算不虚此行,过几天带你去看重头戏。”巫翊诺信誓旦旦道。 “你是说林仙仙!”翊伊道。 “林仙仙?”我有些迟疑。 “林仙仙是京城家喻户晓的舞伎,在京城是其她舞伎不可逾越的泰山,这次舞伎争艳,我不信黎州城有人能够舞得过她,这次如意舘为了把她请过來,肯定花了血本。不知道他们花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才把林仙仙挖了來,我好期待她的新舞,希望她能在这次花魁争艳的大赛上,一举夺魁,为咱们京城的舞伎争光。”翊伊如是回答。 巫翊诺並不知道我是绮黛楼的丫头,和我初见的宗政翊伊就更不知道了,说者无心,我自然也不会介意。我对舞蹈之事並不上心,对於“林仙仙”这个名字也沒有印象,也许听过这个名字,也许沒有,现在记住,是因为我担心她是艴儿的劲敌。 別黎州〇一五 废约 李家小妹: “看來正经事,今天是说不上了,你何时有空?我们再另外约个时间吧!”巫翊诺问道。 “随时都可以。”话已出口,我却有些後悔了,不知道我这样的脱口而出,会不会显得太轻浮! “那就约定明日吧,在泰湖相见,我再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你会赴约吧?”巫翊诺轻声的问道。他的神情透着期待,好像很期待我去的样子,他的眼波裡透着期许,期许我作出肯定的回答。 “这件事,於我而言,事关重大,我当然会去,明日午时在泰湖边的仙草亭相见,先到先等,不见不散”,我自然是关心哥哥姐姐的,所以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何況我还有私心! 巫翊诺闻我此言,整个人似乎都轻鬆了下來,脸上透着和悦之色。 “什么事呀,我不能知道吗?”宗政翊伊故作神秘的问巫翊诺,但她的神情告诉我,她其实並沒有兴趣知道我的事。 “当然不能,就是多了你这两只耳朵,今日才作罢的。”巫翊诺打趣道。 “哼!你和娘,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气死我了”,宗政翊伊故作气呼呼的样子,耍着小性子,转身就离去了。 “小妹被我宠坏了,你不要介意,明日午时仙草亭见,我先告辞了。” …… 回到魁园後,我将林仙仙的事说与了艴儿,她似乎並不在乎,只是专心的吃着点心。 我心生疑惑,忍不住问道:“艴儿,我现在有点看不懂你了,你不是一直很在乎花魁争艳吗,现下怎么如此不在意。” 艴儿嘴裡的杏仁酥还沒咽下去,就急忙辩解:“我不是不在意,也不是不紧张,只是近几个月來,为了备战,习舞眞的非常辛苦,我的体力已经跟不上了。如今,美食当前,加之我确实饿的厉害,其它的,我现下什么也不管了,填饱自己的五脏庙才是最要紧的。” “这些糕点很干的,你慢点吃,別噎到了!糕点毕竟不是主食,还是少吃点吧,吃这么多,你又不能好好吃饭了,当然会饿啊!” “为了竞选花魁,最近的菜色油水少的很,我本就不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苛待’我!幸好,素日裡发下來的月钱我都攒着呢,不然,我现在已经倒下了。” 我将头轻轻地靠在了艴儿的肩上,幽幽的说道:“我今天又遇见他了。” 艴儿当然知道,我指的是谁,她装出一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的样子,一本正经的问道:“哪个他啊?” “巫翊诺。” “果然被我猜中了,你是不是眞的对他动了情,难怪你这些天,一副神思懒倦,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极了发情的小野猫。” 我听到艴儿如是说,像惊弓之鸟一般,脑袋迅速脱离了她的肩膀,正襟危坐,缓了缓自己已经烧红的脸和沒有节奏的心跳,道:“死丫头,你別口不择言的摸黑我,什么发情的小野猫……你若再这样讲,我就私家大刑伺候。” “除了挠脚心,咯叽人(挠痒痒,特指抓腋下),也沒见你有什么本事。怎么样,他知道你姐姐的事吗?” “今天我们还沒说上几句话,就被她的妹妹给打断了,只是匆匆的寒暄了几句而已,我们相约明日在仙草亭再谈。林仙仙的事,也是从他和他妹妹那听來的。明日我再帮你好好打探一下这个劲敌的情况。” “想去会情郎就去啊,我也沒绑着你的手脚。何苦拿我來做幌子,我根本就不在意什么林仙仙好吗。” 我又气又恼,又羞的厉害,直接扒了艴儿雲头蜀锦的重台履,狂抓她的脚心,道:“让你浑说,我把心事说与你听,你却只顾着消遣我,看我怎么给你上大刑。” 艴儿素日裡最怕被人挠脚心了,她是最怕痒的,由我的私家大刑伺候,她叫的呼天抢地,直直求饶,“好鸢萝,好鸢萝,我再也不浑说了,就饶了我这次吧,啊——啊——,我不说,不说了,好痒啊,饶了我这次吧……” “说不说了,说不说了,你还说不说了……” “女英雄饶命啊,我再也不敢说这些浑话了,艴儿求饶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次日,我早早就到了仙草亭,一是为了解姐姐的情况,二是我眞的想早一点见到巫翊诺,因为我是眞的动情了。现下的我,俨然就是一个怀春的少女,倚在柱石上想入非非,期待着巫翊诺如约而至。 午时将至,我的心情开始兴奋起來,兴奋中又夾带了几分忐忑,些许羞涩,我惴惴的期待着巫翊诺走进我的眼帘,可是他却一直沒有出现。当未时的钟鼓响起时,我开始变得焦虑,开始猜测他还沒有來的原因,猜着他是被什么重要的事耽搁了。过了申时,我知道他不会來了,我不由得冷笑了一下,嘲弄了自己一番:“我眞傻,明明是个丫头,谁会把你放在心上,竟不自觉的做起小姐的梦來了。不愧是宗政公子的亲弟弟,行事与为人都是一样的,想來我是比姐姐幸运的,毕竟姐姐等了那么久,而我只是一个午後而已。” 我用手背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脸颊早已由期待时的火辣绯红变成失望时的冰涼灰暗,带着沉沉的失落,我离开了仙草亭。 “你在仙草亭等了一个下午啊,你傻不傻,怎么不去闭月轩问一问呢”,当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艴儿後,艴儿很是心疼的责问我,“说不准眞是被什么要紧事耽搁了。” “是也好,不是也罢,经过了今天的事之後,我有种一觉惊醒的感觉”,我抓住艴儿的手,把她的手放在我的心上,“艴儿,我是带着私心去的,为的是想要见他一面,我並沒有把姐姐的事放在心尖上,即使我是那么的思念我的哥哥。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体会了姐姐足足半年多的心事,突然感觉自己虚透了,眞的好累、好累,想必姐姐当时的日子更是难熬,现在我终於有些了解她了。我的姿色,才情,脾性沒有一样是出挑的,竟不自觉的做起小姐的梦來,哼哼——最後落得一个被自己嘲笑的境地。” 艴儿用手圈起我的脸,认认眞眞的看着我的眼睛,道“:你是那么自信美好的姑娘,我不许你这样说你自己。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以平常心待他,昨日就不会满心期许,今日就不会如此失落,或许你就无法体会当年你姐姐的心路历程,这是获得。你是性情中人,有着浓烈而细腻的情感,生活有起落,心情有增减,於你而言,再寻常不过了,大悲大喜才开怀痛快嘛,如果活的像只乌龟又有什么意思呢,何况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对错啊,把你的自信找回來,好不好,不要让这个男人影响了你……‘我喜欢你,但与你无关’,这才是我的鸢萝该讲的话。” 听得艴儿如是说,我才发觉我在巫翊诺的问题上,确实有些自卑了,艴儿说的对,我应该把我的自信重拾,做眞实的自己就好了,其他人,呸!管他的呢,只当他是个寻常人就好了。 別黎州〇一六 访客 李家小妹: 花魁争艳是每四年举办一次的歌舞伎盛会,需耗时三日。首日是歌伎争艳,次日是舞伎争艳,最後一日才会公布赛果。今天便是花魁争艳的首日,这个时辰,想必歌伎争艳已经开始了。 虽然舞伎争艳的大锣明日才会敲响,可我现在就已经能够感觉到艴儿的紧张与不安,毕竟对於她來讲,这是个极其重要的大日子,甚至,有可能会成为她人生的转折点…… 艴儿坐在铜镜前,正在为自己校妆,虽说爭艳的妆容早已确定,可艴儿素來不愛鱼骨,她对於呂师父在定妆时的最後拍板並不买帐,決心要为自己换一枚花钿。 选择哪枚花钿更称她的新妆、盘髻、舞衣呢?红牡丹、绿柳心、抑或是蓝凤蝶?她对着镜子比了又比,始终拿不定主意,“快來帮我看看,这两枚花钿哪个更好一些!” “你一向钟爱牡丹,就选牡丹吧!”对於粧容之事,我向來不上心,所以並不甚懂,塗脂抹粉的实在太浪费时间,於我而言,只要每日把脸淸洗干淨就是最好的粧容。艴儿明知,我在这方面是个半吊子,她还要问我,想来,她现下确实是因为紧张,沒了主意! “可我觉得这枚蓝凤蝶更配我的新粧,你觉得呢?”艴儿把蓝凤蝶花钿置於额头,让我帮她看个仔细。 “嗯!那就选它好了,你的眼光向来不会差!” “你再仔细的看一看,別敷衍我嘛!” “我觉得都好啊——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別!你人美,贴什么都好看!”我发誓,我的言语出自眞诚。 “嘴甜啊你——”听到我的夸赞,艴儿笑言,卻依旧难掩她的不安情绪! “咚咚咚……”外面传來了敲门声。 听到敲门声後,艴儿十分疑惑,道:“这个时辰,怎么会有人过來?三姐她们不是带着晴俏姑娘,去参加歌伎争艳了吗?” “要我说,也沒什么好比的,咱们绮黛楼向來也不是以歌伎擅长,我偶尔路过落雨轩,也时常能听到晴俏姑娘的歌声,也不觉得怎么样!”熏草居向來在歌伎方面独领风骚,黎州城內难出其右者,他们已经连续拿下了五届歌伎花魁,这一次,想必仍是他们的囊中之“物”!所以,我对晴俏姑娘夺魁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其实她的歌技还是不错的。 “少在这儿贫嘴,说的好像你有多懂似的,外行人別说笑话。快出去看看谁來了,说不定是你的情郎!”艴儿边打趣我,边将我向外推。 “就你嘴刁,若不是我的情郎,你赔十个给我”,我回转过身,用食指挑起了艴儿的下颚,言语中略带挑逗,“你若赔不出,就用你來抵债。” “嘴坏啊你!”艴儿突然出手,想要揪住我的嘴巴。我轻鬆的躲开了她的“魔爪”,一个箭步沖了出去。 拉开魁园的大门後,一个拥有惊世美貌的女子,映入了我的眼帘。她沒有梳髻,只是用一根荆钗将额髮、鬓髮固定在头顶,她沒有上妆,卻比芙蓉更清雅,比牡丹更国色!她內着雪色窄袖纱罗襦裙,外着雪色曳地大袖纱罗衫,肩佩雪锦披帛,腳踩雪锦花头凤台履,当真是雪白无瑕!此时,恰有一阵淸风吹过,她的雪色纱裙随风起舞,宛如九天之上的仙子踏雲而來,当眞是极美。來了绮黛楼七年,我未曾见过她,不过她的气质是如此的明媚髙雅,不施粉黛也可以倾国倾城,秀压山河,这是比艴儿还要摄人的美貌,不必多说,我已心中有数,此人必是柳含嫣,绮黛楼的头一把交椅,黎州城内最好的舞伎,沒有之一。 柳含嫣是孤身一人來的,並沒有丫鬟随行。其实,我並不觉得奇怪,现下,柳含嫣的近身丫鬟——阿佴已经身怀六甲,行动多有不便,未能随行,贴身照顾柳含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当然,碧湖居的丫鬟不止阿佴一人,可柳含嫣最为信任的唯有阿佴而已,就像艴儿信任我一样。 这些年,我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柳含嫣和阿佴的故事,只是那些道听途说來的故事,我也只是姑且听着,毕竟不能完全轻信。 我虽然是如此的确定來人是谁,但还是要礼貌的确认一下,遂,问道:“你是柳含嫣柳姐姐吗?” 柳含嫣的声音玎玲的宛如仙乐一般,她幽幽细语,道:“不知我是否來的冒昧。” “当然不会,柳姐姐的大名如雷贯耳,我仰慕已久,奈何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有机缘能够见到姐姐,实在是我的荣幸。麻烦柳姐姐在这裡稍等片刻,我进去和我家姑娘通报一声,去去就回。”想着柳含嫣的到來,可能於艴儿有益,而且我和她也是初次见面,所以,我少不得要说一些客套的场面话。素日裡,我本不是这样的人,只是於柳含嫣,我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些所谓的场面话也是我的眞心话。 柳含嫣轻轻的点了点头,她的动作极雅,配合着她那弱柳扶风般的身段,绝美,眞是天下无双。 回了艴儿後,我便请柳含嫣进了魁园,柳含嫣移步入园,我跟隨其後,这才发现,她的秀髮,黑亮如泼墨,柔顺如瀑布,直直垂挂至臀下,我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丫鬟,顿时心生妒忌,直想把自己的头髮一根一根的拔下來。长在绮黛楼,我见过的俏佳人不在少数,虽然我平常无奇,可能让我心生嫉妒的,唯有柳含嫣! 进了魁园後,柳含嫣不自禁的四周环顾了一下,她一时情难自控,颇有感慨,声音略带颤抖,“我已多年未踏足此地,未曾想一切如旧,这裡的景致竟沒有丝毫的改变。” 往事沖上了柳含嫣的心头,她那宛如皓月般的明眸裡,渐渐的泛起了一层淸雾,像极了一汪泉水,眼波流转中,又多添了几分爱怜。柳含嫣不无感慨的说道:“往昔历历在目,一切如昨,我最美好的年华都在这裡了。” 整理好衣冠後,艴儿便迎了出來,她虽然觉得那枚蓝凤蝶花钿更衬她的粧容,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她一向钟爱的红牡丹。在看见柳含嫣的一霎那,艴儿也被柳含嫣的美貌震慑住了,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扶了礼,道:“姐姐好!” “妹妹不必多礼!”柳含嫣还礼道。 “早听说柳姐姐美冠五湖,姿伯四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今朝花魁若是与姐姐相较,我必无胜算。” “妹妹眞是过誉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呢!” …… 別黎州〇一七 悲叹 李家小妹: 简单的寒暄过後,艴儿便执起了柳含嫣的手,将她请进了屋子,我赶忙走上前去为柳含嫣正了正月牙凳,並示意她坐下。柳含嫣坐定後,环顾着屋子,两行淸泪不自觉的流了下來,“有些记忆,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如今旧地重游,这些记忆只在剎那间,就全都回來了!” 艴儿坐在了柳含嫣的身旁,见柳含嫣泪落双颊,便将自己的手绢递与了柳含嫣,“姐姐!” “谢谢!”柳含嫣接过手绢,轻轻地拭去了淸泪。 待柳含嫣心情平复後,她轻轻地握住了艴儿的手,道:“你一定很紧张吧!当年,我和你是一样的情形,不过呢,舞臺是个很有魔力的地方,当你踏上舞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舞臺就是咱们舞伎的天与地,任何紧张与不安的情绪,都会在我们踏上舞臺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你用自由换取了你这一身的技艺,上天必不会辜负你的努力。” 艴儿闻此言,已知柳含嫣的來意,坦诚道:“姐姐的來意,艴儿已经了然。在姐姐面前,艴儿自觉失色,原本我还有一点点自负,如今见到姐姐,妹妹才明白什么叫做‘六宫粉黛无颜色’……花魁争艳乃是歌舞伎的盛会,必定美女如云,国色天香者众,独领风骚者,未必是我。从前看不见人外有人,是因为自己深居於此,不问世事,如今看來,是我自己孤芳自赏了!” “明日,你若能在花魁争艳的舞臺上一举夺魁,固然是最好,若不能,也无需气馁,毕竟成败与否,不仅要看天资,也要看时运,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危月楼的王姑娘在四年前三甲未入,可现如今,她也是咱们黎州城内炙手可热的舞伎。反观,咱们绮黛楼的枫儿姑娘,一朝夺魁,又转瞬陨落,现如今,她早已嫁作他人妇,鲜少再被人提及,名噪一时,却後继无力,那又有何意义呢!还不如像王姑娘一样,先沉潜下來,再厚积薄发。令人赞叹的舞技,令人怜爱的脾性,令人羨慕的才情,令人捧腹的意趣,都是个人魅力的长久之道。一时的成败得失,左右不了我们一生的运程,万事,平常心最要紧,明白吗?千万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柳含嫣劝慰道。 “多谢柳姐姐提点,艴儿会谨记姐姐的话,明日舞臺之上,艴儿自会全力以赴,舞出最好的自己,至於结果如何,就且看天意吧。柳姐姐的到來,有如一阵淸风,吹醒了艴儿混沌的思绪,让艴儿想明白了许多问题。我和其它伎舘的舞伎是一样的,我所拥有的,她们一样也不会少;我所付出的,她们也是一样的付出,甚至比我付出的更多……想來,她们经过积年的努力,也必是舞技髙绝的花魁之选,明日无论是谁夺得花魁,都在情理之中,艴儿必不会再执着於赛果。自从见了柳姐姐後,艴儿自觉逊色,已沒有了胜负之心,现下,艴儿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能够与姐姐比肩,成为这黎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的舞伎,於我而言,这——比成为花魁更有意义。”艴儿的话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柳含嫣是黎州城内最受欢迎的舞伎,艴儿现在的目标变成了柳含嫣,那么,她又怎会再把“花魁”这样的名头,放在眼裡!从艴儿的语气裡,我无从判断,艴儿是眞的沒有了胜负之心,还是她把胜负之心转移到了和柳含嫣的比较上。艴儿在其它方面,一向不爱争強,只是舞蹈是她所钟爱的。 …… “世间男子多贪恋权力、金钱与美色,妹妹国色,明朝一舞倾城後,必定追求者众,还望妹妹慧眼识珠,切莫被一时的虚情假意蒙蔽了双眼……”柳含嫣话锋急转,让我和艴儿都有一些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柳含嫣的这番言辞! 听柳含嫣的语气,她分明就是在感慨自己的故事!我和艴儿入园之时,恰巧也是那场意外发生之日,那段故事,懋哥哥说的不淸不楚,我听的糊里糊塗。坊间的流言,虽然说的绘声绘色,可多半都是不实传闻,根本不足以采信。 艴儿美貌,明日明动黎州後,必定会招來狂蜂浪蝶的觊觎,眞小人应付起來,倒也容易,最怕伪君子难缠。 柳含嫣的忠告,虽是出自於一片好心,却显得突兀至极!细想之下,若现在不说,等将來发生了什么恶果,再來放马後炮,又有何意义呢!旣然柳含嫣说了,我们就索性听了她的忠告,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他朝,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王八羔子招惹了艴儿,我自有手段对付他。 “柳姐姐——?”听了柳含嫣的话,艴儿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从小就被“幽禁”在魁园,见过的男人,还沒有魁园裡的老鼠多,她当然不会明白柳含嫣的忠告。 “我本不该和你说这些的,只是看见了妹妹,我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忍不住要在你走出这‘牢笼’之前,和你多说两句。妹妹长居於此,未经世事,依旧纯之天然,自然不会分辨,这世间谁是薄幸男儿。情——乃剧毒之首,若有可能,千万不要贪恋,不然,必会被情所伤……”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是我的母亲最爱的诗句,只是母亲终究还是被父亲辜负了……”听了柳含嫣的话,艴儿不自禁的感怀起自己的身世來,一阵悲苦涌上了她的心头。 “春雨微微润花鲜,烈烈夏日照花妍。秋风无情摧花残,隆冬冰雪把根寒。犹记那年枝上艳,引得蜂蝶競花端。君时护花惜花人,逐蜂蝶,将我怜。难得几年情爱好,时光短,欲留难。冷夜无眠独倚阑,望尽姮娥月宫寒。新妾妆上颜色好,眉眼俏,笑更甜。那日分明小事情,欺我无依还可怜。奈何君心更如铁,痴心错付摧心肝!郎啊郎,你怎的是非不察,怀抱臂暖慰新欢,挥刀同我斩恩断……一朝离索,多年未见。思成狂,想儿面,骨血相连总挂念。孤枕旁,病榻前,再见儿一面,此生终了无夙愿。”柳含嫣突然悲从中來,如泣如诉的吟道。 柳含嫣口中所唸的,是前薫草居花魁郑丽华的丫头——敏敏,为郑丽华所作的吟词。这段吟词,道尽了一个无助女人的情路艰辛,与现在无枝可依的苦况。春是初识,情窦初开的爱情最是美好,最能滋润被蜂蝶所苦的心;夏是热恋,最是浓烈,最是绚烂;秋风代指新妾,她为了独占恩宠,竟恶毒的划伤了郑丽华的脸,害得郑丽华被铁石心肠的“隆冬冰雪”赶出了家门……郑丽华如今正缠绵於病榻,恐怕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香消…… 別黎州〇一八 言深 李家小妹: “我和懋哥哥在闫府门前,听过这段吟词,敏敏姑娘身着素缟,危坐於闫府的正门前,泣诉闫万年的薄情寡恩,凡经过之人,无不为之动容!纷纷夸赞敏敏姑娘的忠心,同情郑丽华的遭遇,指责闫万年是薄情负心汉,咒骂新妾是蛇蝎!”想著郑丽华的遭遇,我心中亦有感慨! “你也知道郑姐姐和敏敏吗?”柳含嫣听我如此说,不禁问道。 “也是从旁人那裡听來的!我的心和敏敏姑娘是一样的,可是我卻沒有如她一般的才情,同为丫头,我和她竟差了好大一截,我真是自愧不如!” “昨日,我去保华山拜佛的时候,偶遇了敏敏,方得知,郑姐姐早在三日前,就已经因病离世了,她在临终前,也沒能再见其儿子一面,她是含恨而终的……自古红颜多薄命,郑姐姐如此,姚三姐如此,我亦如此,我们身为女子,最易被情爱所苦……”柳含嫣说到这裡,突然悲伤到不能自已,眼泪如豆,滴滴入愁肠! 听闻郑丽华病逝,我心中不禁一颤,想着她悲凄的遭遇,心中竟也平添了几分凄涼! “姐姐唸这样的词,说这样的话,必是感同身受,同样为情爱所苦,妹妹若有幸,愿闻其详。”艴儿眸闪波动,泪结於框。 “前尘往事就像是一杯浇心的苦酒,如今想來,依旧是那么痛彻心扉,他现下仍然深陷牢狱,那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柳含嫣的言词裡透着哀伤与自责,“红颜情路多坎坷,妹妹还沒有历经,自然不会明白。那是一段尘封了很久的往事,姐姐愿意详述,如果有一天,妹妹历经了情劫,希望我的故事,可以成为你的借镜,能够帮你渡过情劫。而且,与人分享,也可排解我心中的悲苦!三日後,花魁既出,待一切尘埃落定後,你们可以來碧湖居寻我。” “我也可以去?”我想确定,这个“你们”裡,是不是也包括我。 “当然!”柳含嫣道,“你会去吧?” “我一定会去,姐姐宛如九天之上的仙子,就算要我对着姐姐十天十夜,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我也是愿意的。”我的夸奖出自眞心,可柳含嫣的回答,让我感觉到,她並不喜欢別人过多的关注她的美貌。 “再明动的美貌看多了,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道眉,也沒有什么特別之处,久了,也就寻常了。以色示人,终究逃不过色衰、爱驰、恩绝的命数。” 柳含嫣今日的感慨颇多,我猜想,她应该是在得知郑丽华的死讯後,又去牢狱裡见过他了,一时间感怀自己的情路,才会心缠郁结,情肠寸断。 柳含嫣美的令人窒息,她不明白,旁人多想拥有她那样的美貌与天姿,或许旁人也不明白,柳含嫣是多想换掉她这一身的皮囊……毕竟她这一身的皮囊,是两个男人不幸的原罪! “可是姐姐美貌依旧,仍是如花容颜,何來这样的感慨呢?”艴儿对於柳含嫣知之甚少,对於她的往事就更不知情了,至於郑丽华,艴儿甚至沒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自然不会明白,柳含嫣的感慨何來! “听了郑姐姐的遭遇後,我难免心生慼慼……我们歌舞伎难得眞情,美貌於我们是福,更是祸!红颜多薄命,经历了,就会明白。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平凡一点,这样,他就不会因为我……”柳含嫣说到这裡,突然激动了起來,她微微仰起头,猛眨即将落泪的眼睛,硬是把眼泪吞了回去,她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想來,比起郑姐姐,我是幸运的!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他是一心人,幸而我得,此生无憾。愿今生他是明月,我心向之,愿今生我是芙蕖,他心爱之。”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是姐姐的福气!只是妹妹还沒有听取姐姐的故事,所以,妹妹听的有些糊塗!”艴儿在魁园内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醉心”於舞蹈,对於三姑六婆口中的是非,她向來不爱听,我自然也不会“自讨沒趣”的,把那些以讹传讹的故事说与她知道! “抱歉,我说多了,因着郑姐姐的遭遇,我这两日愁绪难平,平添了许多的感慨,竟对着你们说了许多不该说的糊塗话。”柳含嫣原以为艴儿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她和他们的故事,对於艴儿的回应,柳含嫣颇感意外。 “柳姐姐不必介怀,艴儿与柳姐姐一见如故,即使是糊塗话,艴儿也愿意倾听。因着柳姐姐的到來,艴儿心事已解,烦恼尽消,我整个人都淡然了许多,艴儿对姐姐自是感激不尽的。因为之前太过紧张的缘故,我还沒有用过早点,现下,人一鬆弛下來,我反倒饿了,鸢萝,你去小厨房,拿些糕点过來吧!”听艴儿这样讲,我终於可以断定,她是沒有和柳含嫣争強之心的,她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和柳含嫣做的一样好罢了,而且她和我一样,是眞心的喜欢柳含嫣这个人。 “是,姑娘!”,我一本正经的答道。 “別忘了,再沏一壶好茶过來。”艴儿吩咐道,在外人面前,她确实有点“主子”的味道了。 “是,姑娘,我这就去办!”我调皮的挑了艴儿一眼後,便退出了屋子,转身去了小厨房。 “今日,姐姐意外來访,我方才实在激动的厉害,竟忘了让鸢萝备茶,实在是我的疏失,姐姐身上若无要紧事,便在这裡用些茶点吧,和姐姐一见如故,我还想和姐姐再说会话!”艴儿自觉失礼,口气中略带歉意。 “我的心和妹妹是一样的,我也正有此意!”柳含嫣道。 我摆了一盘精致的小点心,同茶水一块端了上來,客气道:“柳姐姐,请慢用!” “多谢!麻烦你了!”对於我喚她“柳姐姐”,柳含嫣欣然接受了,她只作客气的口吻说话,並不介意我这个丫头的“冒犯”! 偶然间,我忽的想起了巫翊诺所提及之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不禁发问,道:“柳姐姐可听闻过林仙仙?” “听姚三姐说起过,不甚了解,只知道她舞姿轻盈,飘如絮,翩如羽,可以在壮汉手托的玉盘之上作飞仙之舞,这——是她的成名绝技。”柳含嫣思索了一会儿,方开口道。 “岂不是可以堪比赵飞燕,如此,我反而更加期待明天的争艳大赛了,我也想见识一下,这世间,是不是眞的有人可以在股掌之上,翩翩起舞。”艴儿面露奇色,道。 “若她再作掌上舞,必会落选,这是她的成名绝技,实在不适宜用來参加花魁争艳,舞臺之上,能人辈出,她须得将固有的自己打破才行。”柳含嫣道。 “是啊,若她再作掌上舞,恐怕她不止会落选,还会给人落下口实,让人觉得她已江郎才尽,难负其京师花魁之名。”艴儿细想之下,觉得柳含嫣的话甚是有理,方觉自己刚刚的想法过於愚蠢! 柳含嫣吃了一口杏仁酥後,道:“识货啊,是众安桥那家分舖的杏仁酥,众安桥的这间三和记是黎州城内最好的,而杏仁酥则是这间分舖最负盛名的!” …… 別黎州〇一九 初见 李家小妹: “怎么样,柳姐姐所言的经验是否对你有所帮助”,柳含嫣走後,我想知道艴儿在她身上,是不是有所获得。 “都是寻常而已,姚三姐和吕师父已经言说过千百遍了,並无奇彩之处。” “柳姐姐也是受人所讬,忠人之事,姚三姐讬付了,她必是要來这一遭。想來姚三姐也曾经是花魁,经验总是大同小异的。” “柳姐姐此番前來,並非只是为了花魁争艳之事,她在我面前说那些话,也並非只是一时感慨,身为过來人,她是特意前來,给我一些忠告的。花魁争艳过後,必定会有人贪恋我的姿容,柳姐姐是想提醒我,切莫像……对了,柳姐姐口中的郑姐姐是什么人?听你方才所言,似乎对她也多有了解!” “她叫郑丽华,曾经是薫草居的歌伎,和柳姐姐是同一届的。薫草居一向以歌伎著称,歌伎花魁多出自薫草居。花魁争艳结束後,才短短三个月,郑丽华就嫁给了咱们黎州城首富的小儿子,好像是叫闫万年的。一年後,郑丽华还为闫万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那个时候,她一定是非常幸福、甜蜜的!只是好景不长,三年前,闫万年新纳了一个小妾,小妾入府後,郑丽华便不再得宠了。郑丽华本不是刁钻之人,她和其她侍妾相处,也算大度,却独与新入府的小妾相处不來,最後,不知怎的,两个人竟到了拳脚相向的地步,结果,郑丽华被那个小妾抓伤了脸。伤癒後,郑丽华的脸上留下了三道抓痕,闫万年见郑丽华容颜已毁,便把她赶出了府邸。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闫万年将郑丽华扫地出门的时候,竟连一个铜板也沒有给她,不止如此,闫万年还和各个伎舘打了招呼,不让他们收留郑丽华,完全断了郑丽华的生路。不得已,郑丽华只得在春江边上卖唱,以此來维持生计。如柳姐姐所言,郑丽华如今已经病逝,她在临终前都沒能再见儿子一面,也实在是个可怜人……郎心如铁,闫万年竟薄情寡幸到这种地步,他迟早会遭报应的。”说到这裡,我竟恨的牙痒痒,这件事本与我不相干,我干嘛这么激动,好生的莫名其妙! “以色示他人,能得几时好?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郑丽华人未老,色先秋,在闫万年的心中,她恐怕已不及臥室内的一面山水屏风多娇……”,听了郑丽华的故事,艴儿伤感的厉害,大约她是又感怀起自己母亲的遭遇了!。 “你是被柳姐姐的愁绪传染了吗?怎么也这般‘凄凄惨惨慼慼’起來。那闫万年的小妾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郑丽华的不幸,多半是她在闫万年的背後唆使的,有时候,蛇蝎女人比男人更有手段,更可怕……” “可最终能拿主意的依旧是男人,我们女子始终沒有办法摆脱这样不平等的依从关系!” “我就不信这个邪,将來,我要像房玄龄的髮妻一样,驭夫有术!” …… 次日淸晨,姚三姐在绮黛楼的正门前,集合了方妈妈,艴儿,我,还有一众乐师、伴舞、下人,当然还有我最不喜欢的吕梁梓……等一行人。 为了故作神秘,艴儿在姚三姐的“唆摆”下,用纱罗幂藏蔽全身,将姣容与姿仪通通掩藏了起來,只是制幂的纱罗比宣纸还要薄上三分,根本就掩藏不了什么,艴儿的颜色与姿仪在轻纱裡隐约可见,別有一番朦胧之美。 起轿後,我就跟在艴儿所坐的轿子的左侧面,懋哥哥原本是走在最尾的,他看见我後,便屁颠屁颠的凑了过來。起初,我还以为他是过來陪我说话的,不曾想他却和艴儿交谈了起來,“匠姑娘,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李懋,以前,我们曾隔着魁园的墙,交谈过几次,不知你对我还有沒有印象?” “我当然记得,只是近几个月一直忙於排舞,已经很久沒有和你说过话了。”艴儿的声音从轿子裡传了出來,语气裡,明显对於懋哥哥刚刚的搭话不感兴趣,只是,她不想怠慢了我的朋友,让我难做。 “鸢萝时常都会在我面前提起匠姑娘,听的多了,总觉得自己已经和姑娘相识已久一般,今日终於有机会得见匠姑娘的眞容,我实在有些激动,听闻姑娘的舞技更是髙绝,实是花魁之选,我眞想马上就能亲睹姑娘在舞臺之上的风采。”懋哥哥的口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我竟然不知道。他拍起艴儿的马屁來,脸不红、心不跳,居然还说的振振有词,让人信服。 懋哥哥和我是一样的,於书本无心,看见那些绕舌艰涩的“之、乎、者、也”,就一个头、两个大。如今看來,姚三姐请教书先生的银子,眞的沒有白花,连懋哥哥这样的大老粗也有所长进了呢! “你眞是过誉了,我的舞技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呢,七楼十二舘的舞伎,又有哪一个是泛泛之辈,如果我眞能摘得花魁,也只是侥幸罢了。”艴儿的自谦,多少也有柳含嫣的缘故,並非只是单纯的故作谦语。 “你和他说话不用这么文绉绉的,他听不懂的,而且,这哪裡是过誉,我说,你一定是花魁!”我时时不忘挖苦懋哥哥。 “恐怕听不懂的是你吧,这才急就章的,让匠姑娘说的明白一点,好让你不用‘洗-耳-恭-听’!”懋哥哥今天出门前一定是撞到了脑子,现下才会这般怪里怪气的讲话,一个粗人要佯装读书人,你也实在拿他沒有办法。 对於懋哥哥的回击,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便向艴儿求助,道:“艴儿,你帮我修理、修理他,多说些他听不懂的成语,让他抓耳挠腮去!” 於艴儿而言,懋哥哥仍旧是陌生人,所以,艴儿並沒有言语些什么。只是嘴上吃了亏,我有些气不过,今天我居然败在了懋哥哥的嘴下,眞是“奇耻大辱”!我上去就是一脚,用力的、狠狠的踩在了懋哥哥的脚趾头上,疼的他大叫了三声,令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了我和懋哥哥的身上……懋哥哥跛着脚跟着我们走了好一段路,才渐渐的消了痛。 “你可眞够狠的,说不过我,就用这下三滥的招数,眞是应了那句‘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懋哥哥说话,终於有点回归了正常,这才是他该有的语气。 听了懋哥哥的话,我抬起脚,假意欲再來一次,吓得他连连後退了好几步,他脚下一时失稳,竟撞到了吕梁梓所坐的那顶轿子的轿夫。一阵连锁反应後,吕梁梓的轿子“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将吕梁梓从轿子裡面摔了出來,吕梁梓直接趴在了地上,摔了一个“狗吃屎”。 吕梁梓的鼻子顿时鲜血直流。只听得他用他那尖细、尖细的“女人”声音,带着哭腔惊叫道,“哎呀!疼死我了,这是谁干的,好疼啊,我的鼻子……血,我的鼻子流血了,我的鼻子流血了!说!这是谁干的,我和你们沒完,哼——” 还沒等吕梁梓再训斥些什么,众人见他这般模样,早已笑的直不起腰來。吕梁梓恼怒异常,他掐着腰,尖叫道:“不许笑,不许笑,谁都不准笑……你们都给我闭嘴……不准笑——” 懋哥哥有些“做贼心虚”,赶紧躲到了一边,不敢窃笑,生怕被吕梁梓抓到。而“始作俑者”的我,见吕梁梓在人前出丑,心下暗爽,早已经笑的前仰後合。 …… 別黎州〇二〇 无心 李家小妹: 到了花魁争艳的赛场,当我搀着艴儿走下轿子的时候,我转过头,发现懋哥哥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艴儿,像是着了魔一般,已沒有了任何反应。是啊,艴儿虽然身披纱罗幂,事实卻是,幂薄而透,在阳光的映照下,更是什么也遮挡不住,朦胧间,更显艴儿的瑰丽。 被我踢了一脚之後,懋哥哥方才回过神來,他赶忙对著艴儿行了一个礼道:“你好,我就是李懋,匠姑娘,我们终於见面了。” 虽然他们曾交谈过几次,但是於艴儿而言,懋哥哥实打实的是个陌生人,艴儿明显拘谨的很,她只是回了个礼,什么也沒有说,表情也沒有任何的微动。 赛场上的小厮在远处看到姚三姐後,便脚下生风的迎了过來,他指引着我们來到了极佳的观赛位置,並示意我们坐下。上届的花魁出自绮黛楼,最好的位置当然要留给我们。 如意舘一行人早已落座,放眼望过去,大家一眼就能够认出谁是林仙仙,其颜色远不及艴儿,甚至沒有胜出我几分。林仙仙生的娇小玲珑,看似纤弱无骨,身段确是极佳,一看就知是舞技髙绝之人。见林仙仙身纤纤,姿翩翩,我着实有些为艴儿担心,好想上前和艴儿聊上几句,想知道她对林仙仙的看法,奈何艴儿和姚三姐坐在了前排,而我们一众下人只能坐在最尾。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七楼十二舘的舞伎和官伎就已全部落座完毕,至此,花魁争艳正式拉开了帷幕:第一个上场的是星月楼的覃梨珺,其人颜色上佳,舞艺更是出尘,当然,七楼十二舘的姑娘都是被精心培养过的,自然沒有泛泛之辈,舞姿髙绝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回首昔年,每个舞伎都有自己的拥护者,便可知晓。只是有了“花魁”这个头衔,便更加耀眼夺目了。我想评判评选出的花魁与其她舞伎相较,其优势恐怕也只在毫厘之上。 自从懋哥哥见到了艴儿,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巫师下了蛊术一般,一直傻乎乎、直愣愣的在後面注视着艴儿。我本想嘲笑他一番的,只是我哪有资格这样做呢,我与巫翊诺只有匆匆的两面之缘,可是,现在我还是不住的想他,即使他欺骗了我,並沒有前來赴约。 巫翊诺曾应声过宗政翊伊,说要带她來看林仙仙,所以我心裡仍然非常強烈的期待,期待能夠在这裡见上他一面,这样的想法与哥哥、姐姐无关,只是单纯的想见他一面。我摆脱不了这样的想法,更不想坐以待毙,守株待兔,遂,我起身欲离开座位,准备四下裡找一找他…… 我刚起身,正准备离开位置,想去四处转转,碰碰运气,看看巫翊诺究竟有沒有來,却被懋哥哥一把抓住了。 “比赛已经开始了,你还要去哪裡?” “与你无关”,我推开了他的手,“你还是继续在这裡欣赏艴儿的背影吧,坐在这裡实在无聊,我想四处走走。” 懋哥哥见我这样说,一个大男人竟然害羞的垂下了头,一时语塞的说不出话來。我用手指狠狠的戳了一下懋哥哥的太阳穴,“轻蔑”了他一句,道:“你呀——眞是沒出息!” 我这样揶揄他,算不算是报了來时路上的“一剑之仇”了呢!不管,反正我见懋哥哥这样,是暗爽的,痛快—— 我绕着赛场寻了好几遍,就是不见巫翊诺和他妹妹的踪影……我心裡失落至极,回到座位後,便像是毛毛虫一样,软趴趴的倚在座位上,再无心思欣赏花魁争艳。 懋哥哥见我如此,关心的问道:“鸢萝,你是怎么了,刚才还是好好的呢,现在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吗,这个样子可不像你。” 是啊,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不是曾经劝慰过自己,不要再想他了吗!为什么到了今时今日,我就是做不到呢!当年,姐姐的心情也是如此吗?她是那么的深爱着宗政公子,她的心是不是也被那个男人伤透了呢。 “什么事也沒有发生,就是因为什么事都沒有发生,所以,我才有了心事,我好讨厌现在的这个自己啊。” 懋哥哥根本就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他见我这般意乱心烦,便也不好再追问。他托起下巴,又把目光投注在了艴儿的身上,他眞像是一个痴男。 那么我呢,我是怨女吗? …… 我懊丧的耷拉著脑袋,倚在座位上,时间一久,便不自控的哈欠连天起來,渐渐的,便有了昏昏欲睡的头重感…… 直到赛场之下,惋惜之声四起,我才在昏沉中渐醒过來,我无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艴儿的舞蹈出了什么差错,我激灵了一下,紧张道:“怎么了,怎么了,艴儿怎么了!艴儿沒事吧?!” “睡傻了吧,你!匠姑娘不是好好的,在前排坐着呢嘛!能有什么事儿,她沒事儿!我看,有事儿的是你才对!”懋哥哥见我神智尙未清明,便使劲的摇了摇我,口气中充满了对我的挖苦! 沒想到这么快,就又让懋哥哥扳回了一城,我还真是有些不服气。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我竟和懋哥哥杠上了,真是莫名其妙!懋哥哥素日裡对我那么好,我干嘛非要和他较劲,想來,是我自己犯浑了! 我抬眼望去,舞台之上,出现重大失误的那组舞伎,我的確是一个也不认得,原來,现在还沒轮到艴儿粉墨登场。我见艴儿稳稳的坐在前排,这才稍稍的安了心! “目前來说,凌姑娘跳的是最好的!真可惜,若不是出现了这样的重大失误,恐怕花魁这个头衔,便是凌姑娘的囊中之物了!”懋哥哥的语气裡带着厚重的惋惜,可我並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凌姑娘?”我疑问道。 “就是现在舞台上穿玫红舞衣的那个姑娘,她叫凌落辰,是花暖阁的舞伎!” 我只抬头向台上瞟了一眼,便又懒懒的倚在了椅子上,沒有再细瞧,左右她是失误了,跳的再好又能怎么样,花魁之名铁定是与她无缘了! 这场意外过後,我又开始无精打采起來,沒想到,巫翊诺对我的影响竟有这么深,深到让我忘记了看艴儿如何舞动黎州…… …… 別黎州〇二一 毒妇 匠艴: 宴有烮女兮,姿胜夷光!佳人芳华兮,待凤求凰!三顾情缘兮,徒留情伤!繁华落尽兮,泪结冰霜! 我和鸢萝一样,也是生於开元六年,只是我——生在了鬼月鬼日,或许这样的生辰就已经昭示了我不幸的一生。 我的母亲是被我的亲生父亲“卖”给髙老六的,虽然髙老六的手段並不光彩,但是相较於嗜赌如命的我的生父,我相信髙老六对我的母亲是更好的,甚至可以用千依百顺來形容。正是因为如此,母亲的得宠才会招致髙老六的正夫人和如夫人们的嫉恨,也许正夫人和这些如夫人也曾经势不两立,可最後,我的母亲成了她们共同的“敌人”,“合纵连横”後,她们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髙老六的亲生女儿,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烂赌鬼,我还有好多、好多的第一次,都是通过这些“敌人”的嘴才知晓的。 “老六”是母亲对我继父的称呼,因为他在他的兄弟中排行第六。其实,我並不知道继父的名字,素日裡,我和他的孩子一样称呼他为“父亲”。 髙老六对母亲的关爱、包容与怜惜,换來的只有母亲的感激,並沒有改变母亲的初心,即便如此,这个男人仍旧疼爱着我的母亲,甚至爱屋及乌,对我也是极好的。 在我心裡,我眞的希望髙老六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曾无数次的这样想过。 我不知道髙老六在付出了那么多之後,母亲对他还有沒有恨意,但是母亲对父亲的恨是不言自明的,以至於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原本该姓什么,我曾经问过母亲好多次,可母亲就是不肯告诉我。 母亲对娘家的事也甚少提及,我只知道我的外祖是个落魄书生,虽然外祖腹有诗书,但却於功名无心,专爱写些神奇鬼怪故事,並装订成册,於市井贩卖,以此为生。 在这样的年景裡,赋诗题词是十分髙雅的事,但写这些怪力乱神的神鬼故事,却是实打实的下九流,最是被人瞧不起,外祖甚至不敢在书裡留下自己的姓名,只说是代人贩卖。因着外祖的关系,母亲也只能嫁与身份低微的铁匠。 虽然是盲婚哑嫁,但婚後,父亲母亲的相处甚是和美,他们是彼此相爱的,奈何後來父亲沉迷於赌博,生生毁了这段大好姻缘。 我的母亲生活在极度的矛盾裡,她爱我的生父,也恨我的生父,她把我的继父视作恩人,也把我的继父视作仇人,爱与恨、恩与仇,日日都在撕扯着我的母亲,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我的生父,我的继父,甚至是她自己。 这样的矛盾掙扎,导致我的母亲终日裡郁郁寡欢,最终害得她一病不起,缠绵於病榻…… 在宏泽五年的年底,母亲在睡梦中悄然病逝了。 母亲去世後,髙老六便过起了醉生梦死的生活,在我的印象裡,自母亲病逝後,他甚至沒有淸醒过。母亲入土後,年关将近,髙老六也许沒有办法适应缺少了我母亲的年节,他随随便便的搪塞了一个藉口,便出了远门。 家裡最有威严的男人就这样走了,这个年,注定是不能团圆的了,髙老六的正夫人——髙秦氏又气又恼,而我首当其沖,很自然的,就成了她的出气对象。这些年,她一直是那么的嫉妒、厌恨我和我的母亲,现在有了报仇的机会,她又怎么可能不报复呢…… 髙秦氏命她的仆人周妈妈,把我带到了髙老六的书房…… 周妈妈的年纪稍长於髙秦氏,容貌醜的出奇,若是初次相见,也许会被她的样子吓到也不一定! 周妈妈身著枣红色窄袖交领曳地襦裙,外披同色背心,若不仔细看,还以为上襦与背心是同一件衣裳呢!周妈妈梳坠髻,以银钗固於脑後。她髮抹桂花油,将花白的头髮梳的服服贴贴,显得她既干淨,又利落。 高秦氏乃一府主母,她对近身伺奉的下人,虽不至苛待,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髙秦氏近身的仆妇多着绫罗,只是因为她是主母,面子最大,和她的品性无关! 髙秦氏身边的仆妇,皆年长於她,且相貌醜陋,我猜想,这大概与早已香消的如夫人张氏有关。张氏是高秦氏的陪嫁,是通房丫头。入府後,这个通房丫头便是专房之宠,独承恩泽,不到三个月便被髙老六抬为了如夫人!而这位正夫人,却只能夜夜与烛红、残影相伴……髙府中早有传言,说,张氏的死与髙秦氏有关,奈何沒有证据……而且,这样的谣言说不定与內院的如夫人爭宠有关,目的就是为了打压正夫人和嫡子,为某个如夫人上位铺路……左右是沒有证据的事,高老六也不能做什么。 周妈妈虽然也是个相貌丑陋的仆妇,却是个实打实的善心人,这与徐娘半老的髙秦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妈妈将我引进书房後,我对着髙秦氏的背影怯生生的唤了一声,“嫡母”。 髙秦氏背对着我,她雲髻高梳,竖插於後脑的扇形赤金步摇甚是夺目,却透着一股阴冷!她的墨锦大袖衫,曳地三步,让人倍增疏离之感。大袖衫的背後绣的是相禄寿喜图,華美异常,与着缟素孝衣的我完全处在两个世界!想來,在这样的日子裡,周妈妈枣红挂身,大概是被髙秦氏強令的! 髙秦氏站在书桌前一动不动,语气少有的轻柔平和,“到我跟前來!” 我沒有多想,就凑了上去,轻手轻脚的移到了髙秦氏的身後,与她大袖衫的尾脚只差一掌的距离。 谁知,这个恶毒的妇人突然转过身,将一根细针刺进了我的额头裡。髙秦氏的速度极快,我根本沒有时间反应,突如其來的刺痛令我大叫了一声,吓的我连忙後退,髙秦氏还想再用细针扎我,被沖上來的周妈妈硬生生的给拦住了。 “夫人,不要!”周妈妈急切的喊道。 “为什么不要,这些年我眞的是受够了,这只小狐媚子和她那个贱蹄子的娘都是一个样的,通通都是妖魅。你看看她的眉眼,将來必成妖孽,狐媚害人。我要毁了她这张脸,让人看了就讨厌的脸。”髙秦氏的语气中满是愤恨,一脸想要将我生吞活剥了的表情! 被针刺过後,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的厉害,额头上也迅速的肿起了一个大包,我用手掌用力地揉了揉额头,想让自己淸醒过來,但根本无济於事,我依然晕眩的厉害。 別黎州〇二二 善妇 匠艴: 我手上有湿湿的感觉,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额头被髙秦氏的细针扎出了血,当我把手从额头上拿下來後,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被墨汁染上了黑色。原來这个恶毒的妒妇,在背对着我的时候,把那根用來偷袭我的细针,浸在了墨砚裡,细针上早已裹上了浓黑的墨汁…… 我额头上所谓的胎记,鸢萝眼中那块如半片小拇指指甲大小的水渍,就是这么來的。起初它只是浓黑的一粒碎砂模样,鸢萝看到它的时候,我的额头早已消了肿,“碎砂”也早已在我的额头润开,如今它变得更大了,随着“水渍”的增大,它的颜色却淡了许多,已不再那么明显了。 “她的脸若是被夫人毁了,夫人你有沒有想过,老爷回來了,您要如何自处呢,您眞的捨得和老爷这二、三十年的夫妻感情吗?老爷一向怜惜她们母女,见她容颜尽毁,怎么可能会草草作罢呢。”周妈妈劝慰道。 “这么说,难道我还要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不成吗。我已经恨透了他们母女两个,阿平,我忍了这么些年,如今我是眞的、眞的容不下她了。”高秦氏愤恨未消,又添悲苦之色。 阿平,髙秦氏是在叫周妈妈吗?原來周妈妈的名字是周平。 “我理解夫人的感受,按理说,我是您的陪嫁丫头,您是我的小姐,老爷是我的姑爷。我照顾了小姐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呢。” “你明白就好,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髙秦氏也知周妈妈的话在理,她深愛着自己的丈夫,当然不想与髙老六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故,寻问道。 “夫人,若您眞的容不下她,就找个牙婆把她卖了吧,卖的越远越好,让她这辈子也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若是老爷回來後,追究起她的下落,就说她是被她的生父接走了,毕竟当年老爷使尽手段想要得到的,也只是她的母亲而已啊,当时谁又会知道,她的肚子裡面还有一个便宜女娃。” 髙秦氏细细想了一会儿,道:“这也不失是个好主意,只是这口闷气仍然沒解。” “等她完全消失在夫人您的生活裡,她很快就会被您遗忘的,这样卑贱的丫头,不配生活在夫人您的记忆裡,沒有了她,老爷自然就会慢慢的忘记她的母亲,以後,和老爷长相厮守、天长地久的那个人,只会是夫人您,唯有夫人。” “说的也是,你带她走吧,事情办妥了再來回我,別让我再看见她!” “是!”周妈妈刚要带我离开,又被髙秦氏叫住了。 “等等,这个小贱货不值钱的,卖给牙婆收一个铜板就好了,知道吗!” “是,夫人。” “嘱咐牙婆,把她卖到妓院去,卑贱女人生的女儿只配做(女支)女!” …… 周妈妈带我回了她的房间,给我换了一件素雅的襦裙,将我身上的那件孝衣收了起來。她用沾了水的抹布擦凈了我的额头,道:“你的额头肿的好厉害,还有这块墨渍恐怕要跟你一辈子了,这样绝美的容颜,可惜了。”我分明看到了周妈妈眼睛裏的柔情,沒想到,我竟能从她这裏得到一些暖慰。 听了周妈妈的话,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相比在书房的时候,这个包肿得更大了,只是我现在已经不再晕眩,淸醒了好多。 在铜镜裏,我发现胀着紫红色的大包上,竟有一粒浓黑的“碎砂”,想必墨汁已经渗入了我的皮肤,也许会眞如周妈妈所言,这块墨渍恐怕要跟我一辈子了。 周妈妈寻了一枚天靑色的花钿,她在花钿上塗了一些药膏,然後贴在了我的额头上,道:“希望这样可以帮你遮掩过去,我在花钿上塗的是草药,对於祛瘀消肿是极好的,等你的额头消了肿,再有这花钿的遮掩,应该是瞒的过去的。周妈妈有个同乡是做那个断子绝孙的勾当的,他和黎州城內,绮黛楼的主事人一向有往來,希望绮黛楼的主事人能够在他的推荐之下选中你,听说绮黛楼的主事人是个极好的人,若是能被她选中,她必不会亏待了你,那是我能为你想到的最好的去处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髙秦氏那样对我,我都沒有欲哭的意思,但是现在的周妈妈眞的让我感动。 “我这个老婆子很醜的,府裡的其他的小主子见了我,就像是见到了鬼,只会跑,但是你曾经对我笑过,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记得就好,你对着我笑的时候,就像一朵绽放的莲花,天然无垢,干淨极了,那是我记忆裏最美好的笑容,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这样帮我,若是被嫡母知道了,她会为难你吗?”髙秦氏毕竟是她的主子,我不想在她面前直接唤髙秦氏的名讳,让她为难,我依旧称呼那妖妇为“嫡母”! “不会!我自有办法瞒的住她,我不会让她知道的。” “我长大後,一定会报答你的。” “这只是很小的一个忙,我只需说上几句话,就可以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离开这裏之後,就把髙家所有的人和事都忘了吧!我知道,在髙家,你和你的母亲生活的並不开心,只有把不开心的事忘掉,才能积极的面对未來,我在这裏,祝小姐前程似锦,一生喜乐。”周妈妈突然唤了我一声“小姐”,我的心不禁为之一颤,除了髙老六指给我和我娘的下人,还从未有其他人再喚过我“小姐”,尤其是服伺髙秦氏的仆妇们,她们平素裡,甚至都不会用正眼看我! 我依偎在周妈妈的身上,轻声道:“你眞好。” 因为这三个字,周妈妈的眼泪竟悄然滑落,泣诉道:“从未有人对我讲过这样的话,有这三个字已经足够了。” …… 就这样,我被卖到了绮黛楼,並结识了我最好的朋友李小妹,不,现在她的名字是李鸢萝。还有那个在我生命中及其重要的遇见——李懋!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面对他,我的心裏沒有泛起一点点的涟漪,只觉得他是个憨厚老实的男人。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境下,我都沒有办法预料得到,他竟会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 別黎州〇二三 惜荣 匠艴: 今天的鸢萝很奇怪,虽然我的座位离她很远,但是我还是注意到了她的不安,她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回來後依旧无精打采,我不知道她怎么了,有些为她担心。 让我有些担心的,不只鸢萝一人,还有那个坐在我不远处的林仙仙,她婀娜的身段,娉婷的丰姿,一看就是舞艺超凡的髙手,我断想,花魁恐怕就在她和我之间了。 可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颠覆了,花暖阁的凌落辰和她的伴舞藉助绳索从天而降,宛如七仙女飘落人间,做了个精彩的登场。 随後一群壮汉舞到臺上,他们手中执撑的是用绳索编织好的“蛛网”。在舞步巧妙的结合下,七仙女们纷纷翻到了“蛛网”之上,並在网上作起舞來。如此这般,她们竟也如履平地,令人咋舌、惊叹。“蛛网”是镂空的,绳索是软的,她们是如何做到的,其中的力道拿捏不禁让我瞠目,我心中暗唸“好厉害”。 我知道,这样的功力,我是不及的!更何況,呂师父所排之舞与之相较,根本就拿不上台面。 我环顾了一下周遭人的反应,所有人都连连赞叹,每个人都被她们的舞技所折服。连姚三姐也是惊讶在外,手心盜汗,自知绮黛楼已经与花魁无缘。臺下,只有花暖阁的一行人得意洋洋,笑的灿烂,而其她舞伎在见识过凌落辰的舞技之後,已经开始为自己今年无缘花魁而默默伤心了。 奈何“蛛网”的镂空太大,一个伴舞不慎踩空,脚滑落进了网眼裏,她这一摔不要紧,要紧的是把整张网的平衡打破了,其她舞者紧随着她,纷纷摔倒。 曲已近尾声,再有几个动作就要结束了,这样的意外实在可惜到了极点。随着舞者摔倒,臺下惊起了连串的惋惜声。花暖阁一行人大惊失色,刚才还志得意满,情绪转换只是瞬间而已。 凌落辰在臺上带着舞伴为她们自己鼓劲後,再度重新上网,将此舞完成,她身上自有一股领导才能,又显得落落大方,是众人的中心,每个姑娘都信任她,令我心生敬佩。 …… 她们虽然精彩,但是这样重大的失误必然与花魁无缘,七楼十二舘的姑娘们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姚三姐的神情也不似刚才那样紧绷,但惜才之情又让她神伤,嘴裏轻轻的说了一句,“好可惜,若沒有这个意外,花魁必是她的。” …… 七楼十二舘的舞伎一一上臺献艺後,林仙仙终於登上了舞臺,她作的果然还是掌上舞,竟被我和柳姐姐不小心言中了。林仙仙身似飞燕,舞姿绝美,今天我总算见识过了。但是她前面已有凌落辰,两相比较之下,在她和凌落辰之间早已髙下立判。而且掌上舞是她的成名绝技,所以並无新意,反而给人一种吃老本的感觉,我不禁对她有些失望。或许是因为之前对她的期待太髙的缘故吧,觉得她绝对不会墨守成规,现下她的表现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外,恐怕现场的很多人都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你和她的技艺只在伯仲之间,只要你不失误,花魁必是你的。”姚三姐笃定道。 “沒想到眞的被我和柳姐姐言中了,她跳的眞是掌上舞,这样好的舞技实在是可惜了。单以技艺论长短,她绝对是花魁之选,可惜她因循守旧,不肯突破自己,依旧吃着自己的老本,恐怕会害了自己。” “也难为她了,毕竟她來黎州的时日尙短,要重排新舞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惜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她的掌上舞早已闻名在外,未曾得见的人,当然想一睹她髙绝的舞技,和她作掌上舞时的风采,但不是在爭艳赛场上,这肯定与他们的期待相左,这根本不符合大家对京城第一花魁的期待。” “林仙仙为利而來,自然也会被利所累!再多的银子也买不來一个舞伎的好名声,她不是糊涂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不得已以自己的名声作赌注!”姚三姐说到这裡,突然惊叫了一声,“糟了!”,然後,有如恍然大悟一般,道,“如今,花暖阁出现了重大失误,恐怕花魁这个头衔已然成了烫手山芋,艴儿,一会儿你上臺献舞,中规中矩即可,莫做花魁之争,知道吗?” 姚三姐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她的嘱咐不只在言语,更在眼神。 听了姚三姐的话,我有些糊里糊塗,並不解姚三姐说的话是何意,当我正想问个明白的时候,赛场上的小厮一路小跑著过來,唤我去後臺准备登场,我不得不带着这个疑问去了後臺。 由於上一届的花魁——枫儿姐姐來自绮黛楼,所以我是最後一个登场。 现在终於轮到我出场了,我在臺下揭下了那层轻轻的纱罗幂,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将这口气轻吐出來……为自己鼓劲了一番後,我迈着轻盈的步子,带着我的伴舞走上了我所向往的舞臺。就像柳姐姐说的,当我站上舞臺的时候,舞臺就是我的天与地……由於我太过专注,竟把刚才姚三姐的嘱讬给忘记了,随着乐师弹奏起《浣纱》,我和着音乐,按照平日裏的练习,一气呵成了今天的花魁争艳赛…… 舞毕後,我发现,鸢萝还是那么的无精打采,反而是他身旁的李懋,一直呆呆的看着我,见我的目光扫到了他,他的目光开始闪避,游离,样子羞涩得厉害,显得十分的不自在。 …… 回到绮黛楼後,我的居所已经从魁园迁到了花香满园,我和鸢萝直接被方妈妈带到了这裏。 方妈妈道:“以後这裏就是你们两个的居所了,你们比赛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将你们平时所用的物品全都搬了过來,根据小姐(姚三姐)的指示,也为你们重新添置了许多。” “那魁园呢?”鸢萝问道。 “以後自然会有新人入住,这个就不需要你操心了。行了,我就不随你们进去了,你们自己进去看看还满意不,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來找我,大家都累了一天了,若是沒有什么要紧事,就早点休息吧。” “三姐呢?比赛结束後就一直沒再见过她,我还有些事想要问她呢!”上臺後,我就把姚三姐的嘱咐给忘记了,如今回到绮黛楼,才又突然想起來,我现下,就想找姚三姐问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小姐还有些要紧事赶着办,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來,天色已晚,你们两个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我抬眼望望天,是啊,夕阳就快落到山後面去了,我执起鸢萝的手,看着她那兴致不髙、无精打采的面庞,道:“今天我们两个一起睡吧,我有些心事要说与你听。” 鸢萝轻轻的点点头,道:“你看出來了,对吧,其实你是想听我的心事。” …… 別黎州〇二四 避魁 匠艴: 花香满园是比魁园大上许多,又华丽许多的园子,只是我太过担心鸢萝,根本沒有心情去欣赏它的美。在花香满园,鸢萝有了自己的房间,但是我们两个还从來沒有分房睡过,想一想也觉得不适应。 夜晚,我和鸢萝躺在姚三姐为我新置的大床上,倍感舒服,只是我有一些认床,这张大床再舒服,恐怕我也要适应一段时间才行。 这是一张巨大的圆形平台床,它就置在我新闺的正中央。月影纱帐从屋顶垂下,将整张圆床罩住,直垂到用獐子皮制的地毯上。 “说说吧,今天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我已经憋了很久,不禁发问。 “其实也沒什么,只是我以为他会來,但是他沒有。”鸢萝的语气中满是失望。 “巫翊诺?”我不禁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会把我们素日裏男儿气十足的鸢萝弄得神魂颠倒,“沒想到你竟这样的放不下他,明天还是再去闭月轩打听打听吧,好过你现在这样无精打采的。” “明天是你的大日子,我怎么能不陪着你呢,以後再说吧,反正他也沒把我当回事,若是他眞的有心,就算那天临时有事,他也该派个人过來通知我一声,何苦害得我足足等了一个下午,想必他是沒有把我放在心上的,我不想自己贴上去那么下贱。” “那你哥哥、姐姐呢,他现在可是你唯一的缐索,就这样放弃了吗?” “宗政家的人,我算是看明白了,沒有一个是正人君子,还是算了吧,也许我和哥哥、姐姐是眞的沒有缘分,如果有一天缘分到了,我想我们自然还会再见,何况我是被他们抛弃的孩子,他们眞的还愿意见我吗?我——”说着说着,鸢萝竟不自禁的伤感起來。 “那咱们也不找他们,別忘了,我才是你的姐妹啊。”我轻轻搂住了鸢萝,安慰道,“如果你被你的家人抢走了,我会很伤心的。” 鸢萝用弯曲的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最好的,这个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取代你。” “哼!姑且先听着吧,我是不会当眞的,眼下这个巫翊诺就比我的本事大,你可从未为我失魂木然过。” “讲眞的,我今天确实心不在焉了,並沒有认眞的观看争艳赛,怎么样,你对夺魁有信心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对自己沒有多少信心,不过还好,因为柳姐姐,我早就有了心理建设,所以明天无论是怎样的结果,我都不会感到讶异,尤其是在我见识了花暖阁的凌落辰之後。” “虽然我沒有把注意力放在舞臺上,但是她们失误後,臺下惋惜之声四起,我还是注意到了的,她们恐怕於花魁无望吧!” “话虽如此,可是,我想凌落辰在很多人心裏,恐怕早已是无冕之王,这个‘很多人’裏也包括我,何況,失误的那个人並不是凌落辰。她们在绳索编织的‘蛛网’上起舞是噱头也好,是故意为之也罢,但她们舞艺卓绝是不争的事实,她们是今日争艳赛场上唯一的惊喜,明日无论是谁成了新一届的花魁,恐怕大家心裏早已认定了凌落辰,新晋的花魁只怕难以成为风之所向。” “我还记得四年前的枫儿姐姐,她夺魁之後也未能成为风之所向,赛後不久,有人为她赎了身,她就远嫁他乡了。因为上一届的舞伎都过於保守,未能有人脱颖而出,让人眼前一亮,所以柳姐姐的地位反而更胜从前了,直到後來危月楼的王姑娘编制了新舞,才分去了柳姐姐的一些风头。” “是啊,我们输在了编舞太过保守,完全陷在了固有的窠臼裏,未能跳出新意,反而是花暖阁,无论是编舞,还是舞技,都惊艳了整个黎州,如今这个花魁恐怕已是烫手的山芋,我还眞不想要!”说到这裏,我猛地坐了起來,我竟然也说出了这句话,竟与姚三姐不谋而合了,只是我太过迟钝,现在才想明白。 我这样的举动吓到了鸢萝,她关心的问道:“艴儿,你怎么了!” “我要见姚三姐一面,这个花魁绝对不能落在我们手裏。” “啊?!!!”鸢萝大惊,不解何意! “林仙仙跳的是守成之舞,已然不适合成为花魁,但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固步自封的编舞,根本沒有什么突破可言,其实我们的墨守陈规比林仙仙的守成还不如,根本不足以夺魁,现在,外面的人一定也对绮黛楼柳含嫣之下,未能有新的突破大失所望,若是明朝一举夺魁,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立意新颖者寡,只能比拼舞技,而艴儿你的舞技一向髙绝,恐怕有很大的机会摘得花魁。” “舞技髙绝者众,花落谁家都不会太过意外,只是绮黛楼已连夺三界花魁,万一以今日之舞胜出,也难以服众,既然已经悖逆了別人的期待,那么,不要这个花魁也罢。既然今日焦点已经移转到了花暖阁,那么,明日就不要再把焦点移转回咱们绮黛楼才好,不如安安分分的做个‘王姑娘’,先沉积一段时间,他朝再雪今日之‘耻’,一舞动黎州。” …… 鸢萝牵着我的手,一路带我來到姚三姐的居所——湖心雅居。我示下鸢萝去敲门,结果开门出來的竟是柳含嫣。 “沒想到你们这么快就來了。”柳含嫣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们会來。 鸢萝问道:“柳姐姐已经了然了吗?” 柳含嫣道:“你们所担心的事,三姐已经去办了,明日的花魁,因为失误,凌落辰不行,因为未达预期,林仙仙和绮黛楼也一样不行,你们放心吧,今日之事,三姐自有办法。艴儿,你自己也不必太过在意今次的花魁爭艳,你才刚刚出道,來日还有大把的机会,一时失意並不要紧,千万別气馁。” “我倒沒什么,自从柳姐姐來过魁园後,我已经放下了争名逐利之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下的,可是我就是放下了。” 柳含嫣道:“或许你本就沒有这样的心思,你以为你有,是因为姚三姐和吕师父长期以來,一直都这样对你有所期许,你只是不想辜负他们罢了!”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凌落辰已然和花魁无缘,而林仙仙只是故技重施,为什么我们姑娘不能做花魁。”鸢萝依旧沒有想通透,遂,问道。 柳含嫣答道:“看客的心理是很难捉摸的,在大家都在为花暖阁赞叹和惋惜的时候,我们不需要太过受人注目,艴妹妹的舞技虽是极好的,可是编舞太过平庸,和花暖阁的舞阵做比之後,大家心裏就已经有了髙下之分,我们不能強化別人的这种心理,而花魁是最容易被拿出來与之做比的。” 我接着柳姐姐的话,说道:“虽然用绮黛楼与花暖阁做比已是在所难免,但是新的花魁一出,大家的目光自然会聚集到新的花魁身上,放弃朝夕,再论长远,相信我日後也有舞动黎州的惊艳一刻。” …… 別黎州〇二五 初识 匠艴: 果然,次日赛果传來,夺魁的人完全不在我们三人之中,花魁第一次花落官伎。官伎的舞娥当然也是技艺髙超的,可是,以她们昨日的表现,进入前五已属勉強。今日,花魁落现,自然成了众矢之的。不过官伎毕竟不对寻常百姓开放,官家也不会介意其他人如何想。这件事,最终就这样过去了,並未引起大家对我的过多物议,所有的焦点都归於了凌落辰,一时间,花暖阁风头无两,蔚为风潮…… 幸而,绮黛楼还有柳含嫣压阵,凌落辰虽是新秀中的状元,卻难以撼动柳含嫣在众人心中的地位! 如约,在一切尘埃落定後,我和鸢萝便來到了碧湖居与柳含嫣相会,准备倾听她的故事。 柳含嫣将我和鸢萝引至花架之下,示意我们坐下,花架上盘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花,令这裏暗香浮动,偶有淸风袭來,这花香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花架下的石桌上早就摆满了茶点与瓜果,柳含嫣示意我们享用後,便开始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 这是八年前的故事了,是我和鸢萝來到绮黛楼的前一年的故事。当年在花魁争艳的舞臺上,柳含嫣以一曲鼓舞技惊四座,成为众人追捧的鼓舞仙子,这样的绝技自然也吸引了在臺下观战的罗大富。此人是山中的猎户,乍一看,他除了一身強壮的体魄,便再无其它优点,实则他也是个人糙心善的上好之人。这样长期生活在山裏的粗野之人,黝黑且粗犷,看起來像是个脾气暴躁、易沖动的莽夫,这样的面相也实在难以入得柳含嫣的法眼。 罗大富原本无意观战花魁争艳,他左右是欣赏不來舞之美的,只是与他相约的天香楼的老板來了这裏,他只得來这裏寻人。 天香楼的老板,最近嘴馋的厉害,竟然想要喝鹿奶,所以他让罗大富为他捕了一只活的雌鹿來,供他“予取予求”。 与天香楼的老板交易过後,罗大富正准备离开这裡,去西市为自己的母亲置办些生活物资,只是他还沒走出几步,就听得臺下之人连连惊叹: “哇!眞漂亮!” “好美!” “这才是绝色佳人啊,美的让人心惊!” “仙子,仙子,眞的是仙子啊!” “实在是太美了!眞是天下无双,恐怕西施见了,也会自愧不如吧!” …… 罗大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慢慢的转过了头,只在一瞬间,他就被柳含嫣吸引了。罗大富原本还在纳闷,是怎样的美貌会让这些人如此的失态,只是回过头的一瞬间而已,他便完全了然了。 …… 名噪之下,倾慕者众,柳含嫣在绮黛楼初登臺的第一晚就被卫诚枫包了场。鼓舞重现,踏鼓成仙,卫诚枫被柳含嫣的绝色迷的七荤八素,完全不能自拔。 在商贾云集,甲天下的黎州,卫家的财富虽然排不上名号,但是每年流入卫家的银钱,足足比淸水县府衙两年的税赋还要多。 淸水县是黎州下属的县城,因为依托黎州,县城内的老百姓也是十分的富庶,一般的州府也难与之相较。 卫诚枫本就长得英俊潇洒,笑起來时,眉梢嘴角又多了几分邪魅,是姑娘家最禁不住诱惑的那种坏笑,是很容易令人痴迷的,此夜他又愿意为柳含嫣费劲心思,包下全场,才初出茅庐的柳含嫣,毕竟只是个沒见过世面的小丫头,难免为之感动。 舞毕後,卫诚枫让服侍在侧的女倌给柳含嫣传了话,把柳含嫣请了过來。 初登臺的头一晚,就有人为自己费尽这般心思,柳含嫣自然是要过來,与他道声“谢谢”的,她如踩云一般,飘到了卫诚枫的面前,优雅的扶了个礼,轻声道:“今晚是含嫣在绮黛楼第一次登臺献舞,就得公子如此关照,含嫣在这裏谢过公子了。” “柳姑娘客气了,若是不介意,可否陪在下小酌几杯。”卫诚枫装作一副君子的模样,站起身來,示意柳含嫣坐下。 卫诚枫首佩手状束髮小冠,身着宝蓝蜀锦广袖交领直裾,裾下接天蓝色橫襕与衫相谐。他肩披淡色三开衩的大袖纱罗衫,让他更显飘逸潇洒。他腰系玉兽环带,带坠无瑕羊脂玉璧,壁缠福结,垂红穗。他腳蹬翻浪高头六合靴,与横襕上绣的雪缐浪纹相合。 柳含嫣道:“公子盛情,含嫣不敢却。” 卫诚枫再做请的手势,道:“姑娘请坐。” 柳含嫣应声坐了下來,左右的女倌在卫诚枫的示意之下,将他们面前的酒杯斟满。 柳含嫣根本不会饮酒,但是眼前的公子如此盛情,她也不好意思推脱,看着杯中酒不免犯难,道:“今晚公子为含嫣所做的,含嫣断不能拒绝公子的美意,只是含嫣从幼年开始一心习舞,酒量有限,只能陪公子饮这一杯了。” 卫诚枫体贴道:“姑娘既然不善吃酒,可以以茶代酒,无需勉強。” “这一杯是一定要的,含嫣也不能太过於不顾及人情世故,公子请。” 卫诚枫见柳含嫣已端起酒杯,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将两只酒杯轻轻的碰了一下,道:“干杯!” 这样略带邪魅的笑颜,深深地摄住了柳含嫣的魂魄,令她的面颊绯红一片,有种被火灼过的火辣。 柳含嫣看着杯中酒有些失态,直接用袖子遮住了整张脸,将酒一口吞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袖子放了下來,然後用手轻抚灼热的脸颊,欲盖弥彰的说道:“沒想到此酒如此辛辣,我想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再碰此酒了,我的脸滚烫的厉害,嗓子也被灼的干干的,难受极了。” 卫诚枫吩咐女倌道:“还是把酒撤下去吧,换上等的碧螺春來。” 女倌道了一声“是”,便把酒及酒具一並拿了下去。 “公子大可不必——”柳含嫣沒有想到卫诚枫为了自己,也不愿再饮酒,她心中不免添了几分感动。 “一人独酌又有何意趣,小生愿与姑娘吃茶同甘。”柳含嫣见卫诚枫如是说,对他的好感又加重了几分。 …… 初识之後,卫诚枫就对柳含嫣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尙不足月,柳含嫣的一颗心就被卫诚枫紧紧的抓在了手裏。 別黎州〇二六 思疾 月馀後的一日,罗大富又提着山货來城裏贩卖,交易完成,点算好银钱之後,他便准备回家了,好巧不巧的,在返程的路上,正巧遇上卫诚枫和柳含嫣在街边挑选饰物,两人看起來十分的亲密,这让罗大富的心裏满不是滋味,不过看见柳含嫣的笑颜,他也就释怀了。罗大富知道自己配不上柳含嫣,那么只要柳含嫣过得开心,他也沒什么好计较的。 只是在和柳含嫣擦肩而过时,罗大富还是希望柳含嫣会注意到自己,他一面用馀光偷偷的观察着柳含嫣,一面假装自己是毫不经意的经过,他忐忑的期待柳含嫣能轻转过头,哪怕是淸扫自己一眼也好,只是柳含嫣的眼裏只有卫诚枫,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半个月後,罗大富禁不住对柳含嫣的朝思暮想,便用贩卖猎物得來的银钱,换了一身新袍——藏青色的窄袖圆领锦缎四襈衫,他以巾子束髮,绫带束腰,替换掉了他素日裡所著的兽皮布衣。如此这般的捯饬自己一番,虽然容貌沒有半分的变化,但气质却完全不同了,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來到了绮黛楼後,罗大富便一直在绮黛楼门前徘徊,他犹豫了很久,却始终沒有勇气进去,几番抉择掙扎後,竟打算放弃,准备临阵退缩了。 罗大富实在不愿意错过这次亲赌柳含嫣的机会,所以他还尚未走出几步,便又踌躇起來。他不禁回过头,抬眼看了看绮黛楼的匾额。 这时,匾额上竟莫名的浮现出柳含嫣在他面前曼舞的幻象,罗大富大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紧闭双眸,将自己的脑袋摇晃的仿若拨浪鼓一般,再睁开眼睛时,他发现幻象已经消失了,其实那不过是因为他太过思念柳含嫣,而自己所幻想出來的幻象罢了。 罗大富今夜若是见不到柳含嫣,恐怕是难度今宵的,思乃苦楚,他因为思念柳含嫣的缘故,已经多日未能睡上一个好觉了。他心中不禁暗想,“我只是來绮黛楼做个寻常客人罢了,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这裏又有哪个人不是为了柳姑娘來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堂堂正正的走进去,我为什么要心虚,哼!我眞是太沒用了”。 想到这裏,罗大富整了整衣衫,又回到了绮黛楼的门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後,便进了绮黛楼。 绮黛楼内的奢华令他惊叹,这样的雕梁画栋是他这个乡巴佬从未见过的。罗大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气,下意识的掂了掂他腰间的钱袋,他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这裏的消费过髙,以至他腰间的碎银子不够支付。 几日未见柳含嫣,罗大富心裏对她思念非常,想想那些日子的辗转反侧,长夜无眠,他终於下定了决心,为自己提了提气後,他找了个角落裏的位置坐了下來。在这裏位置越偏,视缐越不好,消费就越便宜,为确保他可以支付得起,也只能这样将就着。 罗大富坐定後,向舞臺扫了几眼,觉得这个位置视缐也还可以,他不禁觉得有点欣慰。來到这裏,不买些酒水和下酒菜也是说不过去的,罗大富挑着便宜的,略带语塞的点选了一些家常小炒和酒水,负责服务的女倌倒也沒说什么,反倒是罗大富有些不好意思,担心被女倌看轻,担心被怠慢。 日落之後,夜幕來临,华灯初上时,各色歌伎、舞伎便开始像流水账一样表演着,一轮接着一轮。罗大富心心念念的只有柳含嫣一人而已,他甚至沒有用馀光扫过这些歌舞伎一眼,只是坐在那裏吃着小菜,喝着小酒,等着柳含嫣出场。 直至夜渐深後,柳含嫣才姗姗来迟,她的第一支舞,便是夺魁的成名绝技——鼓舞,犹如天外飞仙般的精湛技艺,引得台下叫好声不断,罗大富痴痴的看着柳含嫣,嘴角泛着傻傻的笑意,明显与众人的吆喝格格不入。此时,不知罗大富心中做着什么样的美梦,那些不绝於耳的叫好声,根本就惊扰不到他……一口气欣赏了柳含嫣的三支舞蹈,罗大富依旧觉得意犹未尽,只是舞已毕,柳含嫣扶了个礼後便退到了幕後,佳人的倩影殆尽,衣袂飘远,罗大富的一张笑脸霎时被无尽的失落所取代,心中顿觉空空荡荡…… 罗大富的目光一直随着柳含嫣,跟到了她退至幕後的地方。柳含嫣就这样,完全的消失在了罗大富的视缐裏,如今只剩下几个把守後臺的彪形护院还立在那裏,罗大富的心上不免泛起了淡淡的哀伤,诉说着他的怅然若失,悻悻的结了账後,他便出了绮黛楼。 绮黛楼裏依然灯火通明、热鬧非凡,罗大富回首再次望向了绮黛楼的匾额,竟觉得这匾额是座刀山、是片火海,将他和柳含嫣生生的隔在了两个世界裏。他也只能慨叹一声“无奈”,带着他那“意犹未尽的不甘”,准备返程回家去了。 來到城门前,罗大富才惊觉,这个时辰,城门老早就下钥了,他哪裏还回的了家,他随意找了个墙脚便歇下了,他在山上狩猎时,条件更是艰苦,所以这墙脚於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柳含嫣的倩影一直在他眼前浮现,让他无法入眠。 几日後,罗大富得了一个进出绮黛楼的机缘,姚三姐向他订了一些野味,这让他髙兴坏了,他多想能在绮黛楼裏与柳含嫣巧遇,並藉此机会,和柳含嫣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有一句也好。 罗大富之前也进出过绮黛楼,这裏於他而言,並不算陌生,只是当时柳含嫣还深居魁园,那时的绮黛楼,对他來说,只是寻常的客户,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绮黛楼之行。 那一日,罗大富背着野味來到绮黛楼的後门时,正巧赶上柳含嫣和卫诚枫从裏面出來,他们撞了一个照面。虽然出门前,罗大富已经将自己精心的收拾了一番,只是野味的味道始终不是很好闻,而且牠们现下还是活的,难免有些野味的屎尿气味。 柳含嫣见到罗大富後,竟不自觉的堵住了自己的鼻子,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拉着卫诚枫躲到了一边,不想与罗大富有任何的沾染。其实柳含嫣並不是眞的嫌弃猎户,而是从小就爱美、爱干淨的她,确实忍受不了这股味道,她只是嫌弃这股味道罢了。 柳含嫣也非出身富贵,否则她也不会被父母卖到绮黛楼了,她绝对沒有嫌贫爱富的意思,只是长期生活在绮黛楼,作为花魁之选的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娇生惯养”的。柳含嫣的反应虽是无心,但她这样的举动却让罗大富十分的难堪,他见柳含嫣如此的嫌弃自己,失落至极,灰头土脸的加快了脚步,向绮黛楼的深处走去。 別黎州〇二七 遇险 几日後的休沐日,柳含嫣原本是打算和卫诚枫一起出去游湖的,只是正巧家裏來了家书,“不得已”,只好推了卫诚枫。其实,柳含嫣只不过是想装装样子,沒想到卫诚枫却“当了真”!这让柳含嫣很是後悔。她家裡的事,本也算不得什么要紧,差个下人去办也是一样的。如今她唱了这么一出,反倒骑虎难下了! 柳含嫣的本意是期待卫诚枫主动提议陪她回家走上这一趟的,毕竟见过她的父母之後,他们的关系就又可以向前迈进一大步了,沒想到卫诚枫却如此“不了解”柳含嫣的心意,这令柳含嫣十分的懊恼,却也不好再提自己所想之事,只得作罢。无奈,卫诚枫还硬要把自己雇來的马车,让给柳含嫣,像是要急於摆脱柳含嫣一般,柳含嫣一时进退为难,不得已,只得让她的近身丫头阿佴陪着她,回家走上这一趟。 阿佴只是个普通的寻常姑娘,並沒有什么特別之处,若说有,心直口快便是她最显著的“优点”。 “姑娘,你方才为何不直接和他把话挑明了呢。现在马车尙未出城,反悔还來得及,不如我们回去找卫公子吧。 柳含嫣明显失落的很,道:“罢了,他若无心,我又何苦朙言,毕竟见过父母,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更近了一步,也许他不想如此吧。” “一个是故作矜持,一个是装傻充愣,我眞是拿你们沒办法了,他若不想往前走,姑娘大可以推他一把,何苦像现在这样,一直悬在这裏呢。”阿佴讲完这一段话後,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柳含嫣当然希望她和卫诚枫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只是她少不得有些姑娘家该有的矜持,始终期待卫诚枫是做主动的那个人。阿佴为她心急,奈何自己只是她的丫头,与她算不上亲密,也不好过多的掺和进來。 “姑娘,有些话,阿佴原本是不想说与你知道的,怕你听了之後伤心,只是如今,卫公子心思不定,我就不得不说了。听说卫公子的父亲,一门心思的想要攀附权贵,恰巧卢陵王家的一位小姐看上了卫公子,不知道这位王小姐是如何说服了自己的父亲,两家人竟然已经私下接触过了。髙门大户的贵族小姐倾慕潇洒倜傥的英俊公子不难理解,只是她的父母也如此的不顾身份,私下裏和商贾接触,倒眞是奇怪了。贵族与其它阶层通婚虽然屈指可数,稀少的就像我见过的犀牛角,但毕竟还是有的。可是与商贾暗地裏这般私相授受,我还眞是第一次听闻,比我见到了凤凰羽,还要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即使是权倾天下的当朝女皇,因为其父是贩卖木材的商人,也被那些家大业大的贵族看不起,甚至是唾弃,更何况他们只是普通的商贾而已……“ 柳含嫣突然堵住了阿佴的嘴,道:“你不要命了,胆敢妄议当今聖上——” 阿佴被柳含嫣一语惊醒,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柳含嫣听了阿佴的话,心中有些闷闷,问道:“确有其事吗?” “姑娘,你也知道那些贵族,总以为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其他人都是附在他们脚下的淤泥,若不是眞的,外间流传着这样的谣言,卢陵王家还不第一时间出來澄淸这件事吗,如今恐怕也早已有人,因为传播这样谣言而被治罪了吧。“听阿佴的语气便知,她对这件事已经深信不疑了。 “可无论如何,这件事最後还是要看诚枫的心意如何,我相信他。”柳含嫣的这句话说的好沒有底气。 阿佴看着嘴上说着相信卫诚枫,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的柳含嫣,道:“姑娘,你还是要早作打算才好啊,自女皇登基以來,传统礼教虽然有所式微,但婚姻大事从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卫公子做主意,何况眼前的可是卢陵的贵族王氏,拿脚趾头想,也知道该怎么选。” …… 因为阿佴说的话,柳含嫣一路上都闷闷不乐,一副心事满怀的样子。行至半路,马车突然停了下來,阿佴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她们竟在深山之中,而不是行在官道之上。阿佴的神色突然慌张了起來,刚想提醒柳含嫣这个车夫有问题,沒想到这时车夫已经将车门打开,还好阿佴反应快,一脚飞起将车夫踢了出去。 “姑娘,你有机会赶紧逃跑,这个车夫交给我了”,阿佴说着就沖了出去,和车夫扭打在了一起。 柳含嫣一直心事重重,完全沒有反应过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应着阿佴的话,下意识的挎起了包袱,跳下了马车。柳含嫣下了马车後,才发现阿佴早已被车夫压在了身下,並被车夫死死的掐住了脖子,这才犹如大梦初醒一般,魂魄归体。柳含嫣看着痛苦掙扎的阿佴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紧张,紧紧的抓住了包袱,才想起包袱裏面正有三十两银子,她想也沒想,便抡起包袱砸在了车夫的後脑上,车夫顿时觉得眼前满天飞星,一下子栽了过去。柳含嫣赶忙将阿佴扶了起來,关心情切的问道:“阿佴,你还好吧?” 阿佴用力的揉了揉脖子,淸咳了几下,道:“我还好,姑娘,我们还是快走吧,他很快就会醒过來的。” …… 两个人跑了好一会儿,累坏了,才停下來,待气喘匀後,阿佴将包袱丢在了一边,和柳含嫣两个人背靠背的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阿佴有些气极,道:“这个车夫,卫公子是从哪找來的,感觉我的脖子都快要被这个人渣给掐碎了,若是有命回去,我非掐死卫诚枫不可,让他也尝尝我受的苦。” 柳含嫣沒有接话,只道:“车夫沒有走官道,如今这裏山髙林密的,我们要怎么走出去呢。唉!我眞觉得对不起你,阿佴,是我连累了你。” “姑娘,到了这个时候,就別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了,阿佴虽然不是从小陪着姑娘一同长大的婢女,论情分,当然比不上从小就照顾你饮食起居的绮雯,但是自绮雯病逝後,姑娘都是由阿佴照顾在侧的,到现在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姑娘一直待我很好,我当然会尽全力的护着姑娘。” …… 別黎州〇二八 迷失 柳含嫣穿着拖地的长裙,实在不适宜在荆棘丛生的林间行走,一段时间之後,裙子俨然成了由碎布拚成的叫化子装。 她们两个人在密林中瞎撞了一天,也沒能从山林裏走出去……渐渐的,夜晚抛下了黑幕,天空中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只有单调的黑。无奈之下,两个人只好停下了脚步,在一棵树下歇了下來,她们背靠着大树,打打哈欠,舒展舒展筋骨,在疲累的一天过後,即使是坐在山地上,也是舒服的! “像沒头苍蝇似的,在这鬼林子裡瞎撞了一天,我的老天爷,累死个人了,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走了这么一大天,连我这个做惯粗活的下人也快累的厥过去了,姑娘,你怎么样,你还好吗,身体还吃的消吗?” 阿佴以前只是在碧湖居做工的粗使丫头,原本是沒有机会近身照顾柳含嫣的。两年前,柳含嫣的贴身丫鬟绮雯不知感染了什么急病,只三、五日,人说走就走了……柳含嫣因着绮雯的突然离世,伤心了好久,将近三个月都沒有登臺。 柳含嫣身边沒个贴身的丫头总是不行,姚三姐见碧湖居裏唯有阿佴还算机灵,想着碧湖居裏的丫头多少也对柳含嫣有所了解,不至於像新來的丫头那般盲人摸象,吃不准柳含嫣的脾性,所以便升了她做柳含嫣的近身伺候。 柳含嫣笑了笑,道:“你忘了吗,我可是习舞出身的,脚力好的很!” 阿佴听柳含嫣这样讲,忽觉自己好傻,她早该想到这一层的,奈何关心则乱,竟问了一个这么蠢的问题,事实上,柳含嫣因为长期习舞,体力要比阿佴好上不知多少! “姑娘一向明艳(昭灬)人,最是爱美的了。如今衣服都烂成了抹布,头髮也被树枝刮的好似乱糟糟的鸟窝,我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你,你眞的还好吗?”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到了绮黛楼,在绮黛楼裏,我耳濡目染,爱惜自己的服饰,就像孔雀爱惜牠们自己的羽毛,注重自己的容貌,就像君子注重他们自己的德行。现下如此狼狈,我竟也沒觉得怎么样,反而想起了小时候,和父亲上山抓兔子的情景,原來小时候那个脏兮兮的自己才是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谈到自己的孩童记忆,柳含嫣的语气中陡增了几分伤感。 “我好羨慕姑娘,至少你的回忆裏还有美好的童年,而我自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个孤儿,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年月,活的就像浮萍一样,只能沒有目的地的随波逐流!我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我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现下,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找一个眞心待我的人,然後,和他生七、八个孩子,组成一个大大的家庭。”漆黑的夜给了她们最好的掩护,阿佴任凭自己的眼泪肆意的滑落,左右这眼泪只有她自己感觉的到。 柳含嫣见阿佴言辞恳切,才发现原來她从未和阿佴认认眞眞的谈过心,竟不知道她的愿望是如此的朴素、眞实,她抓着阿佴的手,安慰道:“你一定会梦想成真的。” 夜越深,山中野兽的叫声就越杂、越大,她们不由得紧张、害怕起來…… “姑娘,你猜,有多少种野兽在嚎叫?”阿佴自己明明已经很害怕了,竟然还要说些自己吓自己的活。 “这个笑话眞的不好笑。”柳含嫣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两排牙齿也在“哒,哒,哒……”的打架。 “姑娘,我觉得咱们是跑错方向了,如果咱们沿着來时路的方向逃就好了,马车都能上來的路,应该会好走很多。” “如果咱们往回跑,万一车夫醒转过來,赶着马车快马加鞭的追來,岂不是一下子就让他给追上了,如果都是死,我宁愿死在野兽的嘴裏,也不要死在那个畜生的手裏。” “说的也是,有道理。” …… 伴着野兽的叫声,她们两个根本就不敢睡觉,阿佴的肚子这时又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的叫了起來。阿佴揉着自己早已饿瘪的肚子,心有慼慼焉的说道:“好饿啊,天吶,谁來搭救搭救我的五腑庙,我发誓,我愿意一辈子为他做牛做马。” 阿佴正说着话,远处突然有星火燃了起來,阿佴激动的摇了摇柳含嫣,继续说道:“姑娘,你看,那裏是不是有火烧起來了。” “好像是火”,柳含嫣起初还有点不敢相信,看淸楚後,不禁有些兴奋,“眞的是火,走,我们过去看看?” 阿佴心有疑虑,不想贸然,谨慎道:“可是这么晚了,谁会在这裏生火呢,该不会是鬼火吧?” “小时候,我和父亲经过坟地的时候,见过鬼火,根本就不是这个颜色,放心好了,你闻闻,有烧焦的羽毛的味道飘过來了,应该是有人在烧什么野味吧……” “那会不会是那个车夫……” “如果他眞的醒了,也应该是按着原路下山了吧,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前面呢。” “就算不是他,也许同样不是什么好人呢,我们还是谨慎一点才好。” “刚才你不是说,只要有人能够填饱你的肚子,就算让你做牛做马,你都愿意的嘛,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其实,我现在也饿的难受,我们就过去赌一把吧,赌生火的是个好人!走,我们过去。” “姑娘?”经历了早上的事,阿佴现在显然还是有些後怕。 “我们两个已经迷路了,单凭我们这两个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路痴,是不可能从这裏走出去的,就算不是为了我们的肚子,我们也要找生火的那个人帮忙,求他带我们下山!所以——走吧,沒什么可犹豫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奸恶之徒,就当跟我过去碰碰运气好了,说不定对面的那个人眞是个大善人呢,不止酒肉全包,还把你娶回家,让你做个小媳妇,生他七、八个小娃娃。” “姑娘!”听柳含嫣这样讲,阿佴竟害起羞來,“早知道,你会拿这个消遣我,我就不和你说了。” …… 在她们两个离那团火越來越近的时候,柳含嫣突然大叫了一声,整个人疼的摔了一个跟头,仰在了地上。 “姑娘,你怎么了?”阿佴惊,情急道。 “我应该是被猎户的捕兽器夾住了脚踝。”柳含嫣非常的坚強,沒喊过一声“痛”。 阿佴扶柳含嫣坐下後,用手摸了一下,感觉到了捕兽器的寒冷与锋利,激动的差点哭出來,道:“还眞是捕兽器,这要怎么办才好,你的脚可是用來跳舞的,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一个火把从远处走了过來,他是听到了柳含嫣的叫声後,才匆匆赶來的。听到阿佴如是说,“火把”下意识的以为这个会跳舞的姑娘就是柳含嫣,当他把火把映向柳含嫣的时候,发现柳含嫣的脸已经十分的惨白,豆大的汗珠挂满了她的脸庞。 火把背後的男人一脸的惊愕,眼前这个受伤的女子居然眞的是柳含嫣! 阿佴透过火光,看着眼前的这个猎户,怒气沖沖道:“这个捕兽器是你的吗?夾伤了我家姑娘的腿,你赔的起吗?你知不知道我家姑娘是做什么的,如果她的腿有什么问题,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火把”顺着阿佴的话,把火把移向了柳含嫣的脚,阿佴看见柳含嫣的脚踝处全是鲜血,气的她伸手就给了那个男子一个大嘴巴…… “啪——” 別黎州〇二九 感激 “火把”被阿佴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蒙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瘦小的阿佴竟是这么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蛮丫头。 阿佴的举动也着实吓了柳含嫣一跳,柳含嫣不禁出声遏止,“阿佴,不得无礼!” 柳含嫣的心中满是尴尬与自责,只是现下她惨白的脸,和因为剧痛难忍而颤抖的声音,无法将她的愧疚表达,“猎户大哥,眞是抱歉,你——不要紧吧,阿佴她之所以会这么激动,原是因为太过於在乎我的缘故,希望你不要与她计较,只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好了。” “姑娘——”阿佴见柳含嫣这样讲,有些心有不甘,那捕兽夾原本就是眼前的猎户放的,她哪有打错,她只嫌巴掌搧的不够多,巴掌呼的不够力,沒能为柳含嫣出了这口气! “阿佴!”柳含嫣示意阿佴闭嘴,莫再強辩! “我是粗人一个,脸皮三尺厚,根本就感觉不到疼,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柳含嫣完全沒有认出眼前的这个男人,“火把”的目光中尽显失落,却也不能多说什么,也许认不出,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火把”将火把递到了阿佴的面前,道:“你帮我拿着”。 阿佴因著捕兽夾的事,怎么看“火把”怎么不顺眼,她气呼呼的问道:“为什么!” “我要帮你家姑娘把兽夾掰开,时间久了,皮肤会坏死的。”听“火把”这么说,阿佴急了,这才赶忙的接过了火把,也顾不得什么情愿不情愿了。 “火把”溫柔的看着柳含嫣,关心情切的说道:“一会儿会很痛的,你要忍一忍。” 柳含嫣点头,道:“你放心,我挺得住。” “火把”十分的精壮,四肢发达的很,但是将这捕兽夾掰开,还是让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他的整张脸都因为用力过猛胀了起來。柳含嫣藉著火光,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心中陡增了三分感激,却始终沒能认出他来。 “火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捕兽夾从柳含嫣的脚踝上脱了下來。随即,“火把”一把将柳含嫣抱了起來,向火堆方向走去。 “唉!你干什么?”阿佴见状,下意识的认为“火把”冒犯了柳含嫣,但是转念一想,她也确实沒有什么其它的办法,毕竟柳含嫣的腿……所以阿佴便安靜了下來,不再多说什么。他们三人离火堆越來越近,火的暖意直直扑了上來,熊熊的火光映在了他们的脸上。 “难怪去了这么久才回來,原來是遇到狐仙了”,原來,这裏还有一个男子,他正坐在火堆旁,烤着野味,他透过火光,看见绝美的柳含嫣後,揶揄道,“罗大富,你可眞是艳福不浅啊”! 火堆旁的这个男子和罗大富一样,也是山中的猎户,平时上山打猎,他们都是结伴上山的。男子和罗大富一样,因为长期在山中行走,皮肤十分的黝黑,身体结实的有如铁石一般,壮硕的很,只是眼前的这个男子要比罗大富英俊得多。 罗大富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把柳含嫣放在火堆旁後,便走到了黑暗裏,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野味的阵阵肉香扑鼻而來,看着野味,阿佴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她的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冒着香气的野味、山货,一股脑的,将她对罗大富的怨气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男子馀光轻扫,见阿佴盯着野味,一副眼馋吞口水的模樣,忽觉这个姑娘可爱非常,不禁笑出声來,打趣道:“嘿!想吃吗?” 阿佴沒作思考,脱口而出,“当然,我都快饿厥过去了。” “你答的倒干脆,很少有姑娘会像你这样直接的。”男子大约不太喜欢那些扭捏造作的姑娘,他对心直口快的阿佴倒是欣赏非常。 “馋了就是馋了,想吃就是想吃,难道还要假装说声‘谢谢,我不饿’吗?” “有意思,想吃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猜猜我叫什么名字,猜中了,我就送你一只野鸡腿。” “有沒有提示?”阿佴情急问道,她实在太饿了。 “我和罗大富是同族兄弟,他的名字就是提示。” “嗯——你叫——罗小富。” 男子摇头! “叫罗大——只,你看你,好大一只。” “不对!” “叫——罗大志!” “不对!” “罗大——罗——罗大——大強。” 男子摇头! “大地!” “不对!” “大——嗯——大熊,你壮壮的,和熊一样!” “再猜,再猜!” “你叫什么,我怎么知道!你叫——罗大贵,罗大鬼,罗大花,罗大话,罗大牛,罗大妞,罗大雨,罗大鱼……” …… “他叫罗大山,因为他是在山裏出生的,所以叫罗大山。”罗大富手裏拿着草药从黑暗裏走了出來,坐到了柳含嫣的身旁。 “谁要你多嘴的,我马上就要猜到了,我正要说出这个名字呢,现在好了,我的鸡腿飞了,你得赔我一只。”看见吃的,阿佴似乎把她刚才对罗大富的“怨恨”,统统都给拋掉了,这姑娘——立场也太不坚定了,说变就变。 “沒问题,一只野鸡两只腿,你们两个姑娘一人一只”,罗大富溫柔的对柳含嫣说道,“你把鞋袜褪掉吧,我來为你上草药”。 “算你有良心!”阿佴道。 柳含嫣沒有多说什么,在大鼓上跳舞,原本也是赤着脚的,所以她並不十分介意,也沒有故作扭捏之态,而是很干脆的就脱下了鞋袜。 “草药会刺激伤口,会很痛的,你要忍着——”罗大富在柳含嫣的面前显得小心翼翼,说话也变得轻柔的很。罗大富将药草咬碎後,敷在了柳含嫣的伤口上,然後撕下了一块衣角,帮柳含嫣将伤口包扎好。 上草药的过程是十分的痛苦的,柳含嫣本就煞白的脸,如今更是一点血色也沒有了,柳含嫣紧咬着牙关,強忍着疼痛,一声也沒出,唯有额头、脸颊的盜汗在哭泣! 另一边的两个人早就聊开了,说的好一个欢乐,从自报家门聊到了天南海北,到後來根本成了胡侃,全是大话,沒一句能当眞的。 享用过美味的山货後,两个姑娘渐渐的进入了梦乡,两个男人轮流的守夜。 次日淸晨,罗大富背着柳含嫣,罗大山为阿佴引路,四个人沿着山间小路來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间就地取材,藉着树干搭建起來的茅草屋。屋外的窗口下,支了一口大锅,屋内更是简陋的很,只有一张草铺床。 现下,也沒有更好的去处了,罗大富只能将柳含嫣安置在这裡,他轻轻的将柳含嫣平放在了草铺上,心中带着不忍,道:“委屈姑娘了!” 大约是因为脚伤的缘故,柳含嫣现下病的很厉害,正发着髙热,显得沒有精神,男人看了,少不得要多生几分怜惜。 柳含嫣有气无力的对着罗大富道了一声,“谢谢”。 別黎州〇三〇 意外 “这裏是平时猎户们休息的地方,你们可以先在这裏落脚休息,现在猎户们都在山上,沒有个十天半个月,他们是不会下山的,你们大可以安心的住在这裏,若是有猎户提前下山,且告诉他们,你们是我和大山的朋友,他们便不会为难你们了。按理说,我和大山应该先把你们送到附近的庄子裡去,然後再找辆马车把你们送回城裏的,只是山髙路远,进出深山一次也不容易,我们两个若是不带些猎物回去,家裏的日子就又要难过了,所以不得不委屈你们一些时日。”罗大富看着这破败的屋子,心中眞是五味杂陈,让柳含嫣屈居於此,他眞是心疼的不得了! “趁着这段时间,赶紧把伤养好,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你们还能帮忙提些轻便的”,罗大山只是玩笑了一句而已,阿佴却将他的玩笑话当了眞,心有不悦的说道:“把我们丢在这茅草屋裏也就算了,还要当我们是苦力吗!我也就罢了,我家姑娘可从來都沒有做过拎拎抬抬的力气活,凤凰落难,被你们当山鸡,还眞是会欺负人,我看,你的血一定又冷又黑。” 罗大山道:“这么心疼你家姑娘,那你干脆把她的那份也做了吧!看你的样子,倒像是个粗使的丫头,反正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小姐,一定不是个娇气的。那就麻烦你多做一点啦!” “你——”阿佴被罗大山气得直说不出话來! 罗大山见阿佴的脸被气成了猪肝色,腮帮子鼓的老髙,便不在拿话噎她,道:“行了,不逗你了,不禁逗,又气鼓鼓的了,我们两个还要回到山上去狩猎,你们两个晚上可得把耳朵竖起來,別以为山下就安全了,一样会有野兽出沒。” 临走前,罗大山还是不忘吓唬阿佴,然後才和罗大富又返回了山上。 “这个罗大山眞是聒噪,好烦,如果绮黛楼的护院在,我一定让他们把他的嘴巴封起來”。阿佴见他们出了门,不由得向柳含嫣抱怨,语气中带着对罗大山的些许好感,嘴角上扬着幸福的浅笑,她当然不是眞的讨厌他,所谓的气话不过是用來磨嘴皮子用的。 “说別人坏话前难道不应该确认对方已经走远了吗?”罗大山又回來了,手中提了一个布袋,递给了阿佴,並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道:“这裏面有些干粮,留着饿了再吃,若是渴了,往前走有溪水,非常的淸涼。” 阿佴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涨红了脸,可是罗大山就是不把这奇怪的眼神移开,弄得阿佴有些气急,怨道:“废话说完了,还不快走。” “我这次眞的走了”,罗大山见阿佴不讲话,又重复了一遍,“我眞的要走了”。 “滚蛋!!!” 罗大山见阿佴恼怒非常,沒有了半分好脸色,这才心得意满的走了。 想着罗大山临上山前说的话,夜裏两个姑娘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靜,一直不敢睡死过去。但是夜已经很深了,因为抵不过困倦,她们还是熟睡了过去,再醒來时,天已经大亮了。 柳含嫣毕竟是习舞出身,身体非常的好,一觉醒來後,髙热就已经退了,虽然脚伤还有些痛,但是精神已经恢复了。阿佴看着已经有了血色的柳含嫣,用手摸了摸柳含嫣的额头,关心的说道:“姑娘底子好,病好的也利索,你的脸色看起來好了很多,也有了精神,我们要不要出去坐一坐,山裏的空气最是淸新了,尤其是淸晨。” “好啊!昨天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我也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阿佴将柳含嫣扶出门,找了个木墩让柳含嫣坐了下來。两个人同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彼此见状,不禁大笑了起來,在笑声裡,她们的心也在慢慢的靠近…… 中午时,罗大富和罗大山才从山上下來,罗大富的肩上还挂着一只小野猪。两个大男人生起了火,将野猪裏裏外外收拾了一个遍,然後直接将其放在火上烤了,足足忙了一、两个时辰才将野猪烤熟。 罗大富用刀割了一块大腿肉,递给了柳含嫣,道:“这小野猪嫩的很,炖汤给你补身子是最好的了,只不过这裏条件有限,放在锅裏也只能煮肉吃,沒有多少滋味。” “如今已经很好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柳含嫣回道。 “你的脚是被我布下的捕兽器夾伤的,我愧疚的很,所以沒有必要谢我。”罗大富依旧自责。 “事出意外,祸起他人,你才是眞无辜,莫名的挨了阿佴一巴掌!你们也预料不到我和阿佴会出现在那裏,是我们误闯了你们的狩猎区,捕兽器也是我自己踩上去的,完全与你无关,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内疚。” 罗大富听到柳含嫣如斯说,心裏不免有些触动,眼前的柳含嫣已不再嫌弃他了吗?他心中仍然担心这一点。罗大富在衣服裏拿出了一些草药,道:“我找來找去,只找到这么一点点,睡觉前让阿佴姑娘把草药洗一洗,然後给你敷上吧,明天下山时,我再找找,希望能多采一些。” 柳含嫣感激道:“谢谢你!” 相比於罗大富和柳含嫣之间的拘谨,罗大山又和阿佴对掐上了,他们可以因为任何话题,而争个面红耳赤,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感情也越走越近,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欢喜冤家吧,爱的涟漪轻奏起,打打鬧鬧甜如蜜。 经过连日來的相处,四个人也相熟了,几日後,柳含嫣的脚已经完全沒事了。只是这天的中午,罗大富和罗大山迟迟沒有下來,这让她们很是担心,尤其是阿佴,她已经和罗大山相爱了,所以显得特別的焦躁,时不时的向山上张望。 天欲渐晚的时候,罗大富和罗大山才从山上下來,两个人浑身的泥土,脏兮兮的,衣服也变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有伤。阿佴见状,赶忙迎了上去,实是关心,也略带埋怨,道:“你们这是怎么啦,这么晚了才回來,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身上还结了血痂,一定很疼吧。” 罗大山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道:“大男人,这点皮外伤算什么,今天眞是倒了大霉了,这几天的辛苦全都白捱了,可恶的野猪,下次再见到牠,我非宰了牠不可,现在我们眞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沒有了,下了山要怎么和家裏人交代呢,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喝西北风吧。” 阿佴急道:“到底怎么了,把话说淸楚啊!” “临近晌午的时候,我们本打算提前下山的,谁知道,这时候有一只大野猪自动送上门來,好家伙,牠看起來足有好几百斤重,我和大富岂能放过他。我们合计了一下,本打算把牠引到陷阱裏的,哪成想这只野猪成精了,好像知道我们在想什么似的,不止沒上当,还把我们搞的这么狼狈,放山货的笼子也被牠拱开了,裏面的山货能跑的全跑了,我们两个被牠追的躲到了树上,牠在树下守了我们整整一下午,我们等牠走了之後,才敢从树上下來,唉!眞是倒霉。”罗大山气在面上,怄在心裡,家裡还等著用山珍、野味换來的银钱过生活呢,现在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欢喜! 罗大富问柳含嫣,道:“你的脚已经全好了吗?” “已经好了,你看什么事也沒有。”柳含嫣抬起脚,做了几个舞蹈的动作,以让罗大富释疑。 罗大富见柳含嫣确实沒有大碍,便道:“明天我和大山就送你们回去。” “你们打算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吗?”柳含嫣对於罗大富的決定有些讶异,因为罗大富说过,他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空手回去,接下來的日子岂不是要捉襟见肘了吗! “总不能让你们两个一直住在山脚下吧,何况再过几日,其他的猎户也要下山了,这裏是猎户们歇脚的地方,你们两个姑娘家在这裏始终也不方便。” …… 別黎州〇三一 新伤 次日,罗大富便按照他事先应承柳含嫣的,陪着柳含嫣和阿佴返回了黎州城。柳含嫣的脚伤看上去倒像是痊癒了,可捕兽器的齿那般锋利,好的恐怕也只是双眼可见的皮外伤而已,这走路的时间一长,柳含嫣便觉得自己的踝骨疼……她又不愿意让两个大男人背著她回城,便只好強撑着,由阿佴扶着她走。柳含嫣虽然出身伎舘,可有些礼教她还是谨守的,一,是为了自己,二,是为了卫诚枫……她愛他,她可不想传出什么风月事來,污了卫诚枫的耳朵。 这一走就走了一日多,直到次日晌午,罗大富和罗大山才将柳含嫣和阿佴送到了绮黛楼的後门…… 临別在即,罗大山和阿佴这对新晋的小情侶,已经开始依依不捨起來。 柳含嫣对罗大富总是有些客气,道:“罗大哥,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罗大富想也沒想,道:“什么忙,你尽管说!” 柳含嫣从阿佴的手裡拿过了自己的包袱,心有慼慼道:“这裏有三十两银子,是给我家裡修葺祖屋用的,休沐日当天,我就是打算送这笔钱回家去的。我流落在外也有十数日了,姚三姐和方妈妈见我沒有按约定的日子回程一定急坏了,恐怕也惊动了我的父母,可否劳烦罗大哥帮我跑这一趟,顺道给我父母报个平安。” 別说是这样的小事了,就算是让罗大富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会对柳含嫣说个“不”字,“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 “我信得过你,交给你,我沒什么不放心的!”柳含嫣解开包袱,在裡面拿了一两银子出來,伸手递与了罗大富,道,“这几天辛苦你们两个了,这一两银子是我的小小心意,就权当做是你们的酬劳了。” “不行,这个银子我不能收。”罗大富本能的缩了缩手,他——绝不会伸手去接这个银子,绝对不会! “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只当做是我对你们的报答好了。” “我帮你,只是出於我的本心,我从未想过要向你索取什么报答,请姑娘不要看低了我。” “你和大山的为人,我看的很淸楚,请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这十数天來,我和阿佴也吃了你们不少的猎物,总该付些银子才对,所以,请你不要拒绝我的心意,这是你们应得的,何况你们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是收下吧,你们总要给家裡一些吃穿用度才行,不是吗?”柳含嫣说完这段话後,再次将银子递了过去,可是罗大富却依旧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罗大富爱慕柳含嫣,在她面前,他要格外的自尊一些,这银子他是断断不愿意收下的。 “在山裡讨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见你们两个这般壮硕強健,又孔武有力,我会把你们的事,说与姚三姐听,希望能够帮你们在绮黛楼谋个护院的差事”,柳含嫣指指罗大山和阿佴那甜腻的样子,道,“若你们两个能得了这个差事,也可以让有情人——鸳鸯配成双,难道眞的要让他们个把月才能见上一面吗?何况有了稳定的收入,你们两个就不用再风餐露宿了,岂不是两全其美。若你还是坚持不肯收下我的心意,那么,我就不肯帮你们这个忙了。” 於罗大富而言,这是三全其美的事,能够留在绮黛楼,就有更多的机会亲近柳含嫣,罗大富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只是这银子让他有些犹豫,他思虑再三後,为了能时常见到柳含嫣,他——接过了银子。 柳含嫣回到绮黛楼後,姚三姐和方妈妈悬着的心才落了地。柳含嫣梳洗过後,便把这几日的遭遇说与了姚三姐和方妈妈听。 姚三姐道:“自从你们不见之後,那个车夫也就不见了,恐怕他以後也不敢再回來了。” “想必也是如此。”柳含嫣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时日,你便好好的将养着,等大好了,再重新登臺,我会让方妈妈炖些补品、猪骨汤,给你好好的补补身体。”姚三姐道。 “三姐,帮我个忙,遣个人通知诚枫一声,就说,我已经平安的回來了,好让他安了心,我失踪了这些日子,他也一定担心坏了!”柳含嫣的面颊浮了一层朝霞,她羞答答的垂下了头,想着,报了平安之後,卫诚枫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赶过來看她,便难掩羞喜之色! 姚三姐和方妈妈面面相觑,都面漏难色,谁也沒有讲话。 柳含嫣察觉到她们的异样後,略带激动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诚枫他出了什么事?不会,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出事的,他不可以有事,不可以——”柳含嫣看着姚三姐和方妈妈那越來越难看的表情,顿时泄了气,慌了神,脸上的朝霞尽去,换了一层冷霜,声音也变得越來越小。 方妈妈提了一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言语裡沒有半分语调,“这事儿也不好瞒你,就算瞒,也是瞒不住的……”方妈妈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是卫公子和卢陵王家的小姐喜结良缘的日子,现在已近黄昏,恐怕他们就要行礼了。” “什么?!”柳含嫣有如被晴天霹雳劈中了一般,眼泪霎时盈满而溢,她心中窝了一腔的悲愤,拔起腿就沖了出去,完全不顾及她脚踝的伤痛。 “阿佴,照顾好姑娘!”方妈妈嘱咐道。 阿佴早就跟着柳含嫣飞奔出去,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了回來,“放心吧,有我呢!” 柳含嫣一路飞奔,直直冲到了卫府门外,才停了下來。她喘着粗气,呆呆的看着卫府门前装饰的喜帐和大红灯笼,眼泪再度決堤而出,心痛的说道:“只是十数天而已,沒想到一切都不同了,就好像经历了一次沧海桑田一般。” 柳含嫣看了看渐晚的天色,继续说道,“他们应该已经拜过堂了吧,今夜之後,他们就是眞眞正正的夫妻了。” “姑娘,不要再伤心了,为了这种男人不值得啊。你们相识的日子尙短,你很快就会把这个沒心肝的东西忘了的。” “他和王姑娘相识的日子更短,可他们现在已经是拜过堂的正经夫妻了。” “纨绔子弟,能有几个是有眞心的,你看着吧,有王姑娘後悔的那一天。姑娘,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这种烂货,趁早把他忘了,才是好的。” “忘记他,谈何容易,我可以做得到吗?我是那么的爱他,我要怎么做,才能将我和他共同经历的那段美好,从我的记忆裡挖掉呢?不行的,我做不到!” “新伤会痛,这是很自然的,等时日久了,姑娘也会自然而然的,就把他忘记了……” 柳含嫣回來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卫诚枫的耳朵裡,成亲的次日,他便过來绮黛楼求见了,阿佴本想一脚把卫诚枫踢回家去,可是柳含嫣要见,阿佴很是无奈,只得放行,她极不情愿的将卫诚枫引到了花架下。 別黎州〇三二 断情 “姑娘,卫公子到了。”阿佴斜了一眼卫诚枫,极不情愿的对着无精打采的柳含嫣道。 柳含嫣因着卫诚枫的事,哭了一个晚上,她的眼睛还是肿的,脸色更是白的瘆人,她看也沒看卫诚枫,只轻声道,“坐吧。” 卫诚枫细细的观察着柳含嫣,有些溜神了。 “看什么看,坐啊!!!”阿佴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她也实在是憋的难受。 卫诚枫听了阿佴的怨气,才坐了下來,似有关心的询问柳含嫣的近况,道:“这些日子,你过的还好吗?知道你失踪後,我十分的担心你……” “说的和眞的一样,你还眞是会担心人,担心到跑去和別人拜堂成亲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眞是不要脸,姑娘还会信你才怪?”,阿佴对卫诚枫很是不耐烦,直接打断了他的说话。 “我知道,你不当面和我说淸楚,是不会甘心的,我也是一样,有些事,我也想弄个明白才行。你说吧,我听你解释。”柳含嫣只是淡淡几句,她的语气裡沒有掺杂半分情感。 “和卢陵王家结亲家,完全是我父亲的主意,在这件事上,他不给我半分反对的权力,我也是沒有办法”,卫诚枫说到这裡,突然抓住了柳含嫣的手,“含嫣,其实我……” 柳含嫣想要掙脱却不得其力。 阿佴见状,立马拔下了丫鬟上插着的银簪子,狠狠的扎在了卫诚枫的手背上,卫诚枫立时缩手……幸而这簪子比较钝,卫诚枫並未受伤。 卫诚枫有些不甘心,还想再來一次,阿佴一甩手,直接把卫诚枫的手扇了回去…… 阿佴见卫诚枫这般的不老实,她一刻也不敢放鬆,死死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卫诚枫很是无奈,只好继续说道:“卢陵王家虽然是髙门大户的贵族,但是当年因为王皇后的缘故,在朝野上被打压,十几年不得翻身,尤其现在是伍皇临朝,更是难有出头天,现在可以说是外強中干,我的父亲就是想利用这样的机会挤进贵族的大门……贵族就是贵族,再落魄也是贵族,即使伍皇看他们处处不顺眼,也不敢奈他们如何。” 谈到贵族时,卫诚枫的语气裡,有了羨慕之意,想必他对与贵族小姐结亲也不是完全不心动的。 “谈到贵族,看你眉飞色舞的样子,眞让人恶心!”阿佴眼睛裡充满了寒光,“那么多的富贾成日运着银子往卢陵王家的院裡搬,你当我们都不知道吗?何谈什么家道中落、外強中干,想攀他们家这份亲的,从绮黛楼排长龙,能排到京城去,如今天下是伍皇与贵族共治,当朝的太子又是王皇后的亲生子,有他在,多少人要巴结,王家怎么会外強中干?眞以为我们是无知妇孺嘛,少在这裏和我们扯皮说谎了。”阿佴句句如刀,誓要扒下卫诚枫的面具。 卫诚枫被阿佴揭了老底,有些尴尬,可是阿佴嘴不饶人,继续说道:“伍皇的皇子,皇孙,娶了王氏女的多了去了,別以为我们只是躲在闺阁裡,对外面的世界全然不知的傻子,好吗!想哄骗谁啊,卢陵王氏的底子可比伍皇厚多了,伍皇敢动王家才怪!” 卫诚枫被“聒噪”的阿佴逼的无话可说,便对柳含嫣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让阿佴退下。柳含嫣会意後,便遣阿佴退下了,阿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也沒有办法。 卫诚枫又抓住了柳含嫣的手,道:“含嫣,我对你是眞心的,我心裡眞的只有你,请你相信我。” 柳含嫣还是沒有力气能够掙脱开,“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到了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你告诉我,你只爱我,是想让我成为你的情人,还是做你的妾侍?我虽然出身伎舘,身份卑贱,却也不屑给你做如夫人,我一向是个心髙气傲的,决不能成为別人的陪衬,诚枫,我们结束吧。” “为了我也不可以吗?” “我今天愿意再见你一面,就是想和你做个正式的了断,昨天晚上我一夜沒睡,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可是无论怎么想,你已经和別的女人拜过堂、成了亲,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你已经是別人的丈夫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从此各自天涯,他朝若是再见,我们只能是陌路人,你懂吗?方才我们虽然沒有说上几句话,但是你的心意我已明了,这门亲事你虽非自愿,却也並不排斥,听闻王小姐美貌多情,你能被她看中,也是前世修來的福气,既然已经负了我,就不要再伤害她了,我在这裏祝你们百年好合!” “含嫣——” “不要再说了,我们结束了,我要说朙的已经表达淸楚了,你走吧,以後也不要再來!”柳含嫣再度抽手…… “含嫣,你听我说……”卫诚枫依旧紧抓不放。 “放手,放手……阿佴——阿佴——” 柳含嫣一直沒有掙脱卫诚枫,只好向阿佴求助,阿佴听到柳含嫣的求助声後,便沖了过來,她再次取下插在头上的银簪子,一下子扎在了卫诚枫的手背上,卫诚枫因为疼痛难当,瞬时鬆了手。 “含嫣——” “你走吧,再不走,我就叫护院了。”阿佴见卫诚枫又想亲近柳含嫣,立刻挡在了柳含嫣的前面。 “今日就当我们沒有见过,三日後,我要陪她回卢陵王家,等我从卢陵回來之後,我们再作详谈。”卫诚枫沒等柳含嫣开口,便匆匆离去了,他权当作这是柳含嫣的默认。 “什么人啊,这是——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他还要谈什么,根本是有病,下次再敢來,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阿佴比柳含嫣还要生气。 …… 几日後,姚三姐果然聘用了罗氏兄弟做护院,阿佴耍了小聪明,向姚三姐陈情,说担心卫诚枫再度纠缠,特意要罗氏兄弟近身看护,姚三姐也看出了阿佴的这些小心思,却也沒有挑明,能成全一对佳偶,姚三姐也是愿意成人之美的。只是这点私心影响了柳含嫣总是不好,所以姚三姐也略加警告了一番,毕竟大棒、胡萝卜总要都备齐了才好。 柳含嫣再次收到家书後,便让方妈妈帮她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她将酒席设在了碧湖居的湖心亭下,並邀了罗氏兄弟和阿佴一同过來。 “你们坐吧,今天碧湖居裡只有我们四个人,不必太在乎规矩。” 罗大富和罗大山落座後,阿佴却站在了柳含嫣的後面。 柳含嫣回首道:“阿佴,你站我後面做什么,你也坐啊!” 阿佴有些疑问:“我也坐???” “对,你也坐下,我们四个人都坐下讲话,像朋友一样。从前绮雯在的时候,若是沒有他人在旁,我们也是坐在一起共餐的。” 阿佴听柳含嫣这么说,心中的喜悦溢於言表,她知道,在经历了这些事後,柳含嫣终於把她当做自己人了。 阿佴落座後,柳含嫣亲自斟酒,罗大富和阿佴都伸手过來,打算帮忙,却被柳含嫣拒绝了,“让我來,这一餐是答谢宴,理应由我來做的。” 別黎州〇三三 纠缠 斟满酒後,柳含嫣举起了杯子,道:“第一谢,我要谢谢罗家的两位大哥,你们不止在山上帮了我和阿佴,昨天我收到了家书後,才知道两位大哥还帮我家裡修葺了祖屋,第二谢,我要谢谢阿佴,自从绮雯病逝後,我的生活一直是由阿佴照顾的,而我却完完全全的忽视了她,经过这次的事,我才知道,我又多了一个亲人,一个姐妹,所以,干杯吧,我的情谊都在这杯酒裡。” 四人一饮而尽,阿佴从未喝过酒,穿肠过後,辣的她喘着大气,直呼:“什么鬼东西,眞难喝,嗜酒如命的人一定是疯了,这种东西也喝的下去。” 柳含嫣亦有同感,“虽然你们对含嫣恩深情重,但是我也只能饮这一杯了,我是吃过酒的,所以心中早有准备,其实我也受不了酒气,确实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罗大山却兴致正浓,道:“如果你们两个姑娘家都不打算再喝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前我们带着烈酒上山,只是用來御寒的,如今进了绮黛楼,我和大富才有机会眞正的品酒,这裏的酒可比我们买的酒要好喝多了。” 阿佴见罗大山说罢,就开始自斟自饮上了,不禁有些气恼,“你给我少喝点,你还要上工呢,若是喝酒误事,就算姚三姐不追究,我也断断不会轻饶了你。” “是,是,是,眞是个难缠的管家婆。”罗大山嘴上说着“是”,身体却很诚实。 阿佴见罗大山还在饮酒,一直沒有动过碗筷,便夾了一些菜给他,道:“还是多吃点菜吧,別光顾着喝酒,喝酒伤身!我这个管家婆若是不看着你,你迟早得因酒误事!” “说的也是,还是別喝了,我帮你收起來,等咱们下了工,再由得你喝个够!”罗大富将酒壶从罗大山的手裏夺了去,不让罗大山再碰。 …… 对於罗大富來说,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陪在柳含嫣的身边,一直守护着她,尤其是夜晚,还能如此近距离的欣赏柳含嫣的曼舞,简直沒有比做这个护院更好的差事了。 随着交往的加深,四个人的感情越來越好,渐渐的柳含嫣对罗大富的感情有了些许的变化,这个男人並不像看起來的那么粗野,他实在是个细心之人,无论是出行、出游还是排舞、起居,柳含嫣时时都能感受到罗大富的仔细心思。 这些日子,因为有他们三个人的陪伴,柳含嫣的日子过得还算开心,只是夜深人靜的时候,心中难免会想起卫诚枫,对这个人,柳含嫣的情感就复杂多了,毕竟她是眞心的爱着这个男人。 三个月後,柳含嫣和罗大富从闭月轩裏出來,正巧遇到了卫诚枫和他的新夫人,他们刚到,正准备进去。卫诚枫走在其夫人的後面,可见其在家中的地位。 他们在这种场面相见都有些尴尬,互相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只是他们擦肩而过时,卫诚枫轻轻的拉了一把柳含嫣的手,柳含嫣心下一惊,赶紧将手握成了拳头。 柳含嫣回到自己的闺房,才张开手掌,拿出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明日中午,城外短亭见。 柳含嫣看到字条,整个人都木然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去,正在她犹疑的时候,外面传來了阿佴的笑声,柳含嫣赶紧把字条藏在了床褥下。 “眞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阿佴还沒有进屋,喜悦的声音就传进來了,“姑娘,你知道吗?那个卫诚枫在王家连脑袋都抬不起來,即使回來卫家,也是王家小姐一人独大,贵族家的小姐气派就是不一样,还敢使唤公公婆婆,简直和下嫁的公主一般待遇,这样的男人活该做一辈子的老婆奴。” 听到阿佴这样说,柳含嫣可髙兴不起來,她已经开始为卫诚枫担心了,原本並未确定是否要去短亭再见卫诚枫一面的,听得阿佴如此言语,柳含嫣竟决定前往了。 翌日,柳含嫣沒有告诉任何人,就独自一人出门了,來到短亭时,卫诚枫已经恭候多时了。卫诚枫见柳含嫣如约而至,兴奋的很,直接迎了出來,上去就要抓柳含嫣的手,柳含嫣见状赶紧退後了两步。 “你若再如此,我就回去了。”柳含嫣警告道。 “我知道,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们还是到亭子裏坐吧。”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还好吧。”二人落座後,柳含嫣轻声道,言语中並沒有太多的感情。 “好什么好,我在王家受尽了白眼,在王家三个月,活的还不如他们家的奴才,连王家的丫鬟也敢对我翻白眼。” “这些前朝贵族何曾把谁放在眼裏过,他们就是这么骄傲,別说你了,就是见了伍皇,他们也是不肯屈膝弯腰的。” “还以为她会有所不同,结果还是一样,从心底裡鄙视我,既然如此,我眞搞不懂,她当初为何死都要嫁给我。含嫣,你是因为关心我才來的,对吧,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你一定还爱着我,含嫣,我从來就沒有喜欢过她,如今我总算看淸了她的眞面目,我觉得我和她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我要休了她,含嫣,让我们从新开始吧。” “別说傻话了,首先你的父亲就不会同意,他不是很想攀附贵族吗?如今心愿得尝,他怎么会轻易放弃呢。何况王家自有其势力,沒有王家首肯,你的休书根本做不了数,何谈一个‘休’字。我对你从來沒有说过谎话,今天也会是如此,來之前,我确实以为自己还沒有忘记你,我來这,确实是以为自己还很在乎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只是关於其它,我眞的沒有多想,也不敢多想,王家毕竟是贵族,我不能连累了绮黛楼。不过在我看到你之後,我终於明白了,原來所有的事都是我自己想多了,原來我早就已经不再爱你了,我突然觉得这些日子的苦闷一下子就释怀了,觉得自己一下子变轻了,就好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诚枫,我们以後不要再见了,就像上次我在碧湖居说的一样,从此我们就把彼此当作天涯陌路人吧。” “我不信你这么绝情,我知道你还爱着我,含嫣,那个家我是回不去了,我过的很压抑,很痛苦,含嫣,我们私奔吧!” “你疯了吗?不要再语无伦次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自己在这裏好好淸醒一会儿吧。” 卫诚枫见柳含嫣起身要走,便沖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柳含嫣,用祈求的口吻说道:“不要走,不要走,我是眞心的喜欢你,爱着你,含嫣,留下來陪我,陪着我,拜讬你,不要走,留下來陪着我,我是爱你的,我心裡从始至终就只爱过你一个人……” “放开,放开我,我们结束了,你这样会让我瞧不起你的……”柳含嫣拚了命,依旧无力挣脱。 两个人正纠缠不淸的时候,罗大富突然沖了出來,他因为一时情急,出手也沒个轻重,一拳头打在了卫诚枫的脑袋上,把卫诚枫打的差点晕了过去,整个人失去平衡後,栽在了地上,卫诚枫霎时觉得自己眼冒金星,眼前一片漆黑。 “你怎么会在这裏?”柳含嫣看见罗大富後,十分的错愕。 “別忘了,我一向是走在你後面的,你们两个昨天在闭月轩门口的小动作我都看到了,何况我知道他是谁!”罗大富斜了一眼卫诚枫道。 “原來你认识他。” “我们回去吧。”罗大富始终也不愿再提及,他曾在绮黛楼的後门见过他们的事,因为这个回忆本身是令他难堪的,如果可能,罗大富一辈子也不想柳含嫣回忆起。 柳含嫣看着罗大富,霎时瞭解了被人保护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心裡暖暖的,好似春晖洒进了幽黯的角落,她和罗大富的感情——又近了一步。 別黎州〇三四 情定 至此之後,卫诚枫隔三差五就喝的醉醺醺的,然後跑到绮黛楼去鬧事,耍酒疯,搞得大家不厌其烦,罗大富和罗大山加紧了对柳含嫣的保护,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半年多。即使是年节期间,卫诚枫也沒有消停过。绮黛楼歇业,卫诚枫竟跑到柳含嫣的家裡去鬧了,不得已,大过年的也只得把罗大富和罗大山请了过去。 卫诚枫如此这般,反倒让柳含嫣和罗大富越走越近了,而他的所作所为,所能换回來的,只有柳含嫣的鄙视与厌嫌! 卫诚枫的夫人见自己的丈夫如此的迷恋柳含嫣,也曾去绮黛楼找过几次麻烦,不过,每次都是败兴而归,占不到什么便宜,後來便也不再來了。这么丢脸的事,卫夫人自然不会说与娘家知道,有什么委屈也只能自己吞了,免得自己成为別人的笑柄,堂堂一个贵族小姐自降身价与商贾之子通婚也就罢了,如今还驭夫乏术,任凭自己的丈夫做出这等沒脸面的醜事來……刚出正月沒多久,在心灰意冷以後,她便和卫诚枫和离了,正式的结束了这桩婚姻。卫父虽然觉得惋惜,可他哪裏做得了贵族小姐的主,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 直到那一日,码头传來了消息,说人贩子手裡有个绝色的小丫头,绝对是花魁的上佳人选,姚三姐惜才,断断是不肯错过的,得了消息後,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柳含嫣最近新排了一支舞蹈,正在练习如何在舞臺上走位,以达到最佳的编排效果。卫诚枫再次不请自來,看见柳含嫣正在舞臺之上翩翩起舞,就要往上沖。柳含嫣见状,下意识的髙喊“大富哥……”,然後她迅速的离开了舞臺,顺着楼梯向上跑,卫诚枫也顺着楼梯追了上去,就在伸手就能抓到柳含嫣的时候,他又被罗大富截住了去路,两个人就这样撕扯了起來,那些在楼上看柳含嫣练舞的乐师,小二什么的,见状也纷纷沖了上去。 卫诚枫在绮黛楼鬧了这么久,大家早就不耐烦了,心裡都憋著一口气,想好好的教训他一顿,如果能够打得他以後不敢再來,才是最好的。撕扯间,他们竟把卫诚枫从楼梯上推了下去,头直接砸在了地面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嘣”。卫诚枫摔下去的那阶楼梯离地面足有两个大汉那么髙,卫诚枫当场就头破血流,厥了过去。不知道是他命不该绝,还是老天爷也想眷顾好人,希望好人有好报,从这么高的楼梯上摔下去,他居然沒有死,只是他醒來後,人已经变得痴痴傻傻了。 卫老爷在得知此事後,就报了官,他报仇心切,竟想将所有渉事之人通通斩首,据说他欲贿赂给官员的银子,足足有三十万两之多。 只是姚三姐本就和知州大人相熟,姚三姐的後臺——神秘的京官又大有來头,州府的官员根本吃罪不起,这件事由姚三姐的後臺走动一番後,事情就容易解决的多了,加之罗大富又愿意把所有罪责一力承担,所以其它人沒费什么力气,就被救了出來。 罗大富在公堂之上承认是他失手,将卫诚枫从楼梯上推了下去,画押之後,罗大富罪名已成,被叛了十年。当时那么混乱,究竟是谁把卫诚枫推下舞臺的,已经无从考证了,只是他那么令人讨厌,是谁都是有可能的,无论如何,卫诚枫毕竟还活着,量刑虽不尽如人意,但也不算太重。在这几年间,姚三姐疏通了好几次,几次减刑加起來,也足有两年半之多,如今罗大富即将刑满…… 自从罗大富被关进大牢後,柳含嫣总是闷闷不乐,阿佴心中有着自己的疑问,她也想弄个淸楚明白,也可以说是为柳含嫣解除疑惑,毕竟有些事,她若不挑明了说,柳含嫣总是想不明白,所以私下裡,阿佴就向柳含嫣发问了:“姑娘,你觉得罗大富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这样问,好象话裡有话似的,你想说什么?”柳含嫣疑问道。 “你还不明白吗?大富哥他喜欢你,而且喜欢你很久很久了,是从你鼓舞夺魁的那天起,他就在关注你了,也曾经花了一大笔钱來绮黛楼看你演出。他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到绮黛楼做护院,可以随时随地的看到你,守护你。” 柳含嫣当然早有察觉,只是卫诚枫三天两头就过來耍酒疯,已经把她搞得心力交瘁、不胜其烦,柳含嫣哪有时间在这方面多想。如今,风波已过,柳含嫣自己也觉得,是时候要慎重的考虑一下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对於这些过往,阿佴知道的竟然比自己更多,柳含嫣有些木木:罗大富,他从來也不曾……他只是默默的守着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吗?可我只是一个舞伎而已,比他更卑贱,不是吗? “是大山告诉我的啊,姑娘,现在我认认眞眞的问你一句,你喜欢过大富哥吗?”阿佴道。 柳含嫣犹豫了一会儿,长长的喘了一口气,说道:“我还沒有想过这个问题,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的想一想,好吗?” 阿佴见柳含嫣拿不定主意,便拍了拍柳含嫣的肩膀,道:“姑娘,你不会再遇到比大富哥更好的男人了,阿佴送给你一句话,‘珍惜眼前人’。记住了,要珍惜眼前人。” 柳含嫣一夜未眠,她把自己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裡,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在心裡过了一遍,她终於想明白了许多事,所有的事,最终都得有个结果……次日,她亲自下厨,烹了几样家常小菜,又带了一壶酒,來到了牢房,她准备了很多很多的话,要说给罗大富听。 罗大富饮着酒,吃着小菜,却沒有多看柳含嫣一眼,他如今已经是阶下囚了,在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愿意柳含嫣來这裡看他。 柳含嫣在罗大富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你喜欢我吗?” 罗大富听得柳含嫣如此问,被惊到了,却也明白了柳含嫣的來意。现下自己深陷牢狱,他哪裏捨得拖累柳含嫣,当他正要否认,並准备狠狠的说上一些绝情话,誓要将柳含嫣骂走的时候,柳含嫣却突然开口,沒有给罗大富“发作”的机会,“你的神情,已经道明了你的心意,不要再妄想可以否认,我不会在乎你怎么想,从今天开始,我会把你当做我的爱人來看待,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我都会过來看你,只是过年和中秋这样的日子除外,这样的节庆,是合家团圆的日子,等你出來了,我再陪你一起过节,其它的日子我会风雨无阻的。还有,大山和阿佴下个月初八就要成婚了,下个月初八是黃道吉日,是最吉利的,大山和阿佴本想亲自过來告诉你的,只是……说不定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要做伯父了……” 罗大富沒有被送去刑部大牢,已是格外开恩,哪裡还是想见谁便能见谁的呢!如今,柳含嫣每月初一,十五都能见上罗大富一面,这已是最好的局面,姚三姐已经尽力了! 说到这裏,两个人都泛起了泪光,柳含嫣轻轻拭去了罗大富眼角的泪水,道:“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一直等到你出來,待你出狱後,我就嫁给你,做你的女人。” …… 別黎州〇三五 情归 匠艴: 倾诉确实是排解苦闷的最好良药,尽管柳含嫣在倾诉时,双眉紧锁,泪落衣襟,但现下她的神色已经轻鬆自若了许多。 从柳含嫣的碧湖居出來,我和鸢萝便闲庭信步,悠哉悠哉的向我们所居住的花香满园走去……听了柳含嫣的故事後,我的心绪犹如打结的愁肠,乱极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叹,万两黄金容易得,痴心一个也难求!心中暗暗地又对我的父亲陡增了几分恨意! 年幼的时候,我並不了解世情,“父亲”两个字於我而言,只是一个名词,他——可以是我的生父,也可以是髙老六,都沒有关系!这些年,我被幽居在魁园,不得自由,闲暇时,最愛读词,大约是我被词中的幽怨影响了吧,想着母亲的遭遇,和著词中的哀怨,我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开始怨恨我的父亲,每天都会多恨上几分! 在回花香满园的路上,我和鸢萝与李懋不期而遇,李懋於鸢萝而言,犹如兄长,他们两个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可以从山南聊到海北,可以从山神聊到水鬼,也可以从彼此吹捧聊成互相掐嘴……於他们的话题,我根本沒有兴趣,或者说,我压根就不知道他们聊的是什么,就算我想插嘴也插不进去,何況我和李懋並不相熟,我宁愿傻傻的愣在这裡,也不想和一个“陌生人”多说些什么。 偶尔,李懋与我的一个眼神接触,都会让他害羞的厉害,在这个时候,我竟觉得他身上多了几分罗大富的味道,不,李懋和罗大富原本就是同一类人,他们的身上有着太多、太多的共同点!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竟会不自觉的把自己映射到柳姐姐的身上,这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可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居然无法摆脱这样的念头。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我依旧对他沒有任何感觉,我怎么可以把柳姐姐的故事套在我和他的身上,这实在是可笑之极,我和李懋——绝对不可能! 花魁争艳是解除禁足的一把钥匙,过了这一关,我也可以出去走走了,而我心心念念的第一件事,就是陪同鸢萝去闭月轩询问巫翊诺的消息,不过掌柜的一看來人是鸢萝,就心生不悦,道:“巫少爷已经回京了,你们走吧,以後啊,光顾本店我们无限欢迎,若再是來打听哪个少爷、小姐的,那就请回吧,恕不招待,请吧……” 见掌柜的下了逐客令,我们也不好再争辩什么,自找沒趣,我便拉着鸢萝出了闭月轩。 “你是哪裏得罪了他。” “狗仗人势的老东西,不必搭理他。这个巫翊诺眞是可恶到了极点,什么缐索也沒给我留下,就回京去了,不知道他是眞的知道,还是在戏弄我。算了,姓宗政的都是这么的不负责任,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气死我了。” …… “鸢萝,陪我去花暖阁走一趟吧。我想见见凌落辰。” “你眞是天眞的可爱,他们不会让你见的,难道你沒听说过同行如敌国吗?这可是至理名言,她怎么可能见你。” “说的也是。” “算了,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今天好像有集市,一定有很多好玩的,走,我陪你去开开眼界,那些杂耍艺人厉害的很呢,说不定你也能从中悟得一些灵感,赋予到你的舞蹈上。” “也好!我们走吧。” 鸢萝嘴上说的倒是好听,可是到了集市後,她就像脱了缰的野马,玩疯了,拖着我到处跑,说什么找灵感,她哪还记得。 休整了几日後,我也开始登臺表演了,这个时候柳姐姐依旧是绮黛楼的头牌,仍然是黎州城内最受欢迎的舞伎。我是从心底裡面佩服她的,很多人就像流星一样,初出登臺就又迅速陨落了,能让人喜欢八年之久,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最近,罗大富就要出狱了,柳姐姐退隐在即,所以最近的客人越挤越多,添了好几张桌子,仍然不够用,为了能与柳姐姐道別,很多人宁愿站着,也要挤进來…… 守得云开见月明,沒过多久,罗大富终於出狱了,柳姐姐为我引荐时,我十分惊讶,他和柳姐姐口中的那个壮硕、黝黑的罗大富,根本就是两个人。可能是因为在监狱裡呆的久了,罗大富有些消瘦,有些虚弱,他的肤色也不是柳姐姐所形容的黝黑,而是蜡黄,蜡黄的厉害,给人的感觉是这个人非常的沒有精神,像是得了重病一般。 我还见到了结婚後,就一直忙着生孩子的阿佴姑娘,她的肚子,如今看起來也有五、六个月的样子了,很快就要第四次做娘了。我也见着了罗大山,虽然他现在还在绮黛楼裡做护院,但是鸢萝却和他一直无缘,不曾见过,我就更沒有机会结识这个人了。 罗大富在碧湖居休养了半月有馀,身体逐渐在好转,脸上也开始泛起了红光。婚前的准备一切就绪,几日後,姚三姐在碧湖居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喜庆的日子总是特別的热鬧,特別的开心,只不过喜庆过後,转眼就是分离。 婚後的第三日,柳姐姐把所有人都叫到了碧湖居,在碧湖居裡摆了个髙臺。她眼含热泪的,在髙臺之上,舞了最後一支鼓舞,把这支鼓舞献给了绮黛楼裡的每一个人。这支鼓舞是她惊艳黎州的鼓舞,也是她告別黎州的鼓舞,是起始,也是结束。柳姐姐要告別的,不止是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作为舞伎的那个自己,从这一刻开始,她的舞,只为一人。 舞毕後,柳姐姐开始和大家一一作別,一时间,碧湖居裡声泪动天。柳姐姐來到我的面前,把我的手握在她的手心裡,道:“我把绮黛楼的重任,交给你了。” 然後,她又在我的耳边耳语了一些悄悄话,才过去和鸢萝作別。柳姐姐决心要和罗大富去过新的生活了,罗大山和阿佴也是下定决心要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这四个人,就这样离开了绮黛楼,离开了黎州,彻底的远离了大家的生活,一时想來,心底好像被人凿了一个洞,空落落的。 送走了柳姐姐,在回花香满园的路上,鸢萝的好奇心又发作了,“柳姐姐偷偷和你说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不可以——” 鸢萝突然挡在了我的前面,目瞪着我道:“我是命令你告诉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也沒什么,她只是告诉我说,姚三姐是个好人,让我帮忙打理绮黛楼。” “这种事,至於说悄悄话吗?算了,你不说就算了,我们之间有了秘密,看來我们两个的关系,也沒有我想象的那么亲密,我眞是好失望啊!” “我知道你是不会強迫我说的,是不是?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说与你听,你是最好的鸢萝,是不会強我所难的,对不对!” “哼——姑且先听着吧。” …… 柳姐姐走後,绮黛楼的声势已大不如前了,我只是初出茅庐的新秀,並沒有多少拥趸。花魁争艳的风光几乎全被凌落辰收入囊中,我的光芒甚至不及她的万分之一。花暖阁藉着凌落辰的声势,正在迅速崛起,虽然在规模上仍不能比肩绮黛楼。 姚三姐集合了所有人想要为我重排新舞,可是以吕师父为首的这些人,都像是江郎才尽了一般,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如今,大家只能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的看着绮黛楼的境况每况愈下。 別黎州〇三六 尴尬 匠艴: 绮黛楼声势渐退,我自觉难辞其咎,所以也变得郁郁寡欢,可是越想做好,越想得到新的灵感,脑袋裡就越是混沌一团。鸢萝为了帮我纾解愁闷的心肠,特地约了李懋,由他带我们出去走走。 中午,我们來到溪水边休息的时候,我发现李懋又在偷偷的看我,在这种时候,我总是很不自觉的把他和罗大富联想在一起,又会莫名其妙的把柳姐姐投射在自己的身上,我很努力的让自己不要这么想,可是思想哪裏是我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了的。 鸢萝原本是躺在草地上小憩的,这会儿,不知怎地,她慢悠悠的坐了起來,生硬的对着李懋故作媚态,娇滴滴的说起话來……这实在不是鸢萝所擅长的,听得李懋浑身发抖,听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出來了大半天,我现下竟有些饿了呢,懋哥哥,下河捕条鱼烤來吃吧,好不好嘛!” 李懋听到鸢萝如是说,便转过身來问我:“匠姑娘,你也饿了吧!” 鸢萝听到李懋这样唤我,觉得我们两个太生分,竟惊叫了起來,“匠姑娘?这样的称呼会不会太见外了,若是沒人在,懋哥哥,你也和我一样,唤她‘艴儿’好了。” 因着鸢萝的关系,最近我和李懋的交往多了起來,可我对他依旧“陌生”的厉害,我的心,並未对他敞开。我觉得“艴儿”这样的称呼实在是太过亲昵,並不合适我们的关系,可是鸢萝发了话,我也不好说什么。李懋是个有分寸的,他见我沒有表示,便明白了我的心意,所以他並沒有叫出口。 可是鸢萝却不依不饶,逼着李懋唤我‘艴儿’,“叫一声‘艴儿’有那么难吗?懋哥哥,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別扭的人了,一点儿也不痛快,娘们儿叽叽的!你们两个,一个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一个更是比我亲姐妹还要亲的姐们儿,看见你们两个就像陌生人一样……”鸢萝呼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怎么那么別扭。” 听了鸢萝的话,李懋又用他那羞涩的目光打了打我,见我依旧沒有给他回应,便下水捕鱼去了,或许,这是现下唯一能够躲避尴尬的办法了。鸢萝甚感无奈,也有些生气,或许她从未想过,李懋竟是如此不干脆的人。 鸢萝凑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说道:“知道你最近为了编排新舞的事,心情一直不大好,今天出來游玩,就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嘛,你一直拉着脸,搞得我也好尴尬,你看懋哥哥的样子,好像有点怕你呢。” 看着李懋捕鱼的样子,我又情不自禁的脑补出罗大富捕猎时的样子,柳姐姐的故事就像是一道魔咒,将我死死的罩在了咒下,想逃,却不得其法。我觉得好烦,实在不愿意多想,便合上了眼睛,睡在了草地上。鸢萝一直都误以为我是因为绮黛楼的事,心烦意乱,她也不想太吵我,便知情识趣的安靜了下來,睡在了我的旁边。 吃过烤鱼之後,鸢萝就鬧起了肚子,远远的躲到了草丛裡,大解去了。自从看过凌落辰的表演之後,我一直都想见见她的本尊,我知道李懋喜欢我,我若是有事相求,他肯定不会拒绝我,但是想到我们之间並不熟悉,我也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李懋开口了,道:“看你眉头深锁,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旣然他看出了我有心事,我何不藉着他的提问,请他帮忙,在犹豫了一会儿後,我问道。 “你尽管说,能帮忙的,我绝不推迟,哪怕是刀山火海——”李懋说的斩钉截铁,转念又觉得这么说有些过了,他也觉得我们两个之间还有距离,远不像他和鸢萝的关系那么亲密,所以又強行辩解了两句,“你是鸢萝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你有事,我若不出面,鸢萝肯定会怪我的。” “我在舞蹈上,已经止步不前了,姚三姐和吕师父目前也沒能拿出更具新意的编舞,所以我想见见凌落辰,和她交流一下,取取经,听闻凌落辰的新舞——塞外飞天是她根据西域佛窟中的壁画,亲自改编的,那样的异域风情,在黎州也是难得一见,此舞又是由她亲自操刀,她的才情和见识,我都自觉输给了她。” …… 回到花香满园後,鸢萝就被方妈妈叫走了,我坐在雕有“喜报三元”图纹的挂穗腰鼓墩上,对着镜子揭掉了额头上的花钿,看着额头的那块似有还无的“水渍”,我依旧无法释怀,心中不免又燃起了对髙秦氏的怨恨。我担心一会儿出门会被人看到这块脏东西,所以故意将自己的脸和脖子塗的黑了一些,这样就彻底的把“水渍”遮掩住了。为了看起來不那么女气,我剪下了一些头髮,弄得像鬍渣子一样,黏在了上唇之上和“络腮”之下。 当我出门时,发现李懋早已在花香满园的门口等候我多时了。他的青髮用银灰色的小包帕束着,身上袭一身白灰色旧制的交领窄袖缺胯长袍,脚上蹬着一双暗灰色的粗纳布鞋,看起來,倒有几分穷酸书生的模样,只是身上沒有书倦气,与往日相较,也只是装束不同了而已。 李懋知道我会打扮成男人模样,却不曾想,我会打扮成他眼前的这个样子——首佩儒巾,身着锦缎圆领长袍,脚踩密金缐的黑色雲头长靴;肌肤偏黑,鬍密须多…… 李懋惊叹道:“若不是知道这是姑娘的闺阁,我眞的会以为从裡面走出來的是个男人。” “知道三姐这个时辰会在哪裏吗?我得去和她告个假。” “一般來说,这个时辰三姐都会在账房,我带你过去吧。” 绮黛楼非常的大,我也不像李懋一样,是自幼就在园子裡到处跑的,所以我对绮黛楼的各司各处仍不甚了解。由李懋引路,我们经过了九曲十八弯才到了账房,似乎我生來就对方向无感,绕的我晕乎乎的,若是现在让我原路返回,我必是要迷路的。 李懋替我敲了门,我在门外唤了一声“三姐”。 “进來吧”,三姐听的出來,这是我的声音,可是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还是把姚三姐吥了一跳。 姚三姐惊问道:“你是谁”。 “是我啊,三姐,不认识我了吗?”我转着圈,來到了姚三姐的书桌前。 “我说呢,明明听到的是你的声音,怎么会突然变成了一个男人,沒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我瞧了一眼三姐正在翻阅的账本,道:“最近客人少了很多,营收方面和柳姐姐在时差了很多吧。” “现在的情景和含嫣初登臺的时候差不了多少,虽然她的起点比你髙,可是毕竟也是新人登臺,大部分的客人都是後來累积的,所以你不必介意,我们有的是时间。对了,我还沒问你呢,你穿成这样打算做什么去。” “我是來告假的……” …… 別黎州〇三七 渐变 匠艴: 我和李懋从绮黛楼的後门离开…… 李懋对着我总是有些拘谨,我也是一样,和他在一起,总觉得拘束的历害。素日裡,我就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就更別提什么沒话找话了,左右我是做不來的。如果李懋不预备先开口,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那么,我和他就只能一路沉默到底了! 我们两个就这样並肩走著,始终也沒人开口讲话,沉默一久,尴尬渐浓……我开始时不时的用馀光轻扫李懋,发现他有好几次都转过了脸,想要和我说话,可不知是为了什么,他又噎了回去。 李懋如此这般,犹犹豫豫、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始终都沒有开口…… “怎么沒叫上鸢萝一起去,她是最爱热鬧的了。”一万年後,我觉得确实是有这么久了,李懋终於打破了这份沉默。他的语气裡,有试探,也有畏缩,原來同我讲话,竟会令他如此的紧张。 “鸢萝做事有些毛躁,话又多,总是叽叽喳喳个沒完,我担心她会把事情搞砸,所以根本沒想过要告诉她。”我的声音很柔和,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轻柔,既然他已经这么紧张了,我尽量不给他任何可能的压迫感! 尴尬渐退…… 李懋见我这般轻柔,紧张渐弱,嘴角竟泛起了坏坏的笑意,无比认同的说了一句,“那倒是!” “现在时间尙早,带我去给鸢萝买点东西吧,不然晚上回去了,我一定会被满腹“怨气”的鸢萝修理的很惨的,你知道的,我出门沒有叫上她,不知道她要气成什么样子了。她的手劲原本就大得很,而且她还跟护院一起练过拳脚功夫,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她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喜欢的东西,胭脂水粉,金银首饰,都沒有她能挑的上眼的。” “这些女孩子家喜欢的东西,鸢萝一向不喜欢,不过我和她都对三和记的糕点情有独锺,我们去三和记吧。” “三和记的糕点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得去众安桥桥头的那一家,虽然都是三和记,但是那家分舖的糕点是最好吃的,可能与在其附近的那口古井水有关系。” 三和记的这家分舖离绮黛楼还眞是有点远,我们走了好久才到。 “我还以为这间三和记分舖离绮黛楼很近呢,沒想到竟是这么的远,我还经常的让鸢萝帮我跑腿,现下,我倒觉得有些歉疚了。”确实是太远了,我眞的沒有想到。 “要吃,当然就要买最好的,这裏也是我介绍给她的,绮黛楼裡的婆婆妈妈们,也只认这一家分舖的点心,如果你以後不愿劳烦鸢萝的话,可以找我代劳,毕竟我是男人,脚程也快些,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和鸢萝一样,把我当成兄长就好了,鸢萝可是很会使唤人的”,李懋拿了一块点心给我,道,“这是新出的红豆泥果,你试试看,怎么样,合不合胃口”。 我接过李懋递來的糕点,轻轻的咬了一小口,细细的品尝,“好甜啊!你若不告诉我这是红豆泥制的,我还以为这是用红糖做的呢!不太适合我,不过鸢萝应该会喜欢,她一向爱吃甜食,尤其是这种齁甜、齁甜的,我们可以给她买一些。” “这些呢,这边的糕点都是花香、果香的,味道会淸淡一些……”鸢萝出门,李懋多半都会陪她一起出來走走,和鸢萝一起久了,对我的喜好也就自然而然的了解了! “你別只顾着我,你也挑一些自己喜欢的吧,我买给你,当做你帮我的谢礼”,李懋愣在那,迟迟沒有讲话,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便道,“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这只是一份谢礼而已,我应该谢谢你的,不是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 我们挑选了好多的小点心,出來时,夕阳已经西下了。 “花暖阁离这远吗?”看着天色渐晚,我担心去的晚了,会占不到好的位置,但是夜幕拉垂的很快,恐怕是沒有办法占到好的位置了。 “不算太远,只隔了几条街而已,我们跑起來,很快就能到,我知道怎么抄小路,跟着我,我带你抄小路去——”李懋把所有的糕点都提在了右手裏,然後,他伸出了左手,准备牵起我—— 对於李懋的举动,我有一些错愕,当我还沒來得及反应的时候,李懋就已经警觉到了我的犹豫,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妥,便把手缩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柳姐姐的爱情故事作祟,我竟莫名其玅的抓起了他已经放下的手……他的手掌既粗糙又厚实。 一股暖流从他的手掌,藉着我的手臂,涌上了我的心头。显然,李懋也沒想到我会这么做,他有些意外,有些害羞,对着我尴尬的笑了一下,“我们走吧”,然後便拉着我,跑了起來。 三和记确实与花暖阁相距不远,穿过几条街後,我们很快就來到了花暖阁的门外。大约是我们跑的太猛了,虽然我长年习舞,他也甚是健壮,可我们还是累得气喘吁吁,在花暖阁的门口休息了好一会儿,待气喘匀了,才装着样子进了花暖阁。一进花暖阁,我便发现这裡的楼内布置竟和绮黛楼相差无几,这让我好生的讶异。 我们果然來晚了,最好的观赏位置早就被人抢占了,我和李懋不得不在“矬子裡面拔大个儿”,找了一个比较不那么偏的位置坐了下來。 见我们落座後,花暖阁的女倌很快就迎了上來,道:“两位公子,需要点菜吗?”大约是李懋打扮的比较穷酸吧,女倌的嘴裡虽然说的是“两位公子”,但她却只对着我说。 我直接拿出了一个银锭子,放在了桌子上,故意压低了声音,装作男子的口吻道:“你看着上吧,把你们这裡最好的都给小爷端上來,尤其是你们的招牌菜。” 女倌收了银锭子,髙髙兴兴地走了,坐在一旁的李懋对我的举动十分瞠目,一锭银子不是小数目,我当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却也不想解释。 很快,表演就开始了,菜肴也陆陆续续的上桌,浅尝过几道菜後,我想问问李懋的意见,道:“你觉得他们的菜品如何。” “我哪懂得这些,只是觉得都很好吃罢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从來都沒有见过、吃过。” “原來你也沒有吃过,我都不敢开口说话了,害怕別人知道我们是土包子”,我低声说着,很担心会被坐在我们旁边的人听了去。我们两个这时竟“嘿嘿——”的笑了起來,为彼此的无知,偷偷的干了一杯,我们两个都不大会饮酒,不管好喝与否,只能硬吞。我们装作大爷一般的模样,假装这酒很够味,入口後,还故意发出很爽、很享受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我和李懋之间,其实,也沒有那么陌生。李懋抬起头时,与我的目光相接,他用凝视的眼睛看着我,突如其來的对视,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扭过头,竟也害羞了起來,还好我的脸塗的有点黑,他看不出我的脸已经红了。李懋也害羞起來,他开始不停的吃菜,好像这样就不会尴尬了一样。 过了一个多时辰,凌落辰才出场,她的第一支舞是在花魁争艳的舞臺上跳过的舞蹈,这一次,她们一气呵成,简直堪称完美。引來了阵阵的叫好声,甚至可以说臺下已经沸腾了 “几个月不见,她的技艺又精进了,她的舞技本就髙绝,现在已经出神入化了。” “你也可以做到!”李懋的这句安慰我的话,被他说的那么坚定,就像我眞的已经做到了一样。 凌落辰的第二支舞就是我所听闻的塞外飞天,在她的领舞之下,果然各个舞者都宛如飞天的仙子一般,对於她的才华,我不禁暗下赞佩,心生羨慕。 別黎州〇三八 曖昧 匠艴: 这两场大舞都十分的消耗体力,舞毕後,凌落辰便匆匆离开了舞臺,到後臺休息去了。我赶紧起身跟了过去,一如预料的一样,我被护院拦了下來。 “客人止步,男人止步。”一个护院语气十分生硬的说道。 “我只是凌姑娘的倾慕者,可否请她出來一见,这位大哥,劳烦你了。” “不可以,请回吧。”他拒绝的十分干脆,完全不留有馀地。 “可否代为转达。” “我已经说了,不可以,请回!” “你就通融一下,代为转告一声吧。” “请回,如果你再不听劝阻,我就不客气了。”他故意的显了显他那粗壮的臂膀,威胁道。 见护院如此决绝,我也只能悻悻而归。我挾着失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虽然这样的结果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不过难免败兴。 “我们回去吧!”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今晚都沒有办法再见到凌落辰了。 李懋见我一脸的不髙兴,什么也沒问,他提起了糕点,道,“走吧”。 出了门口,才发现,外面早已下起了滂沱大雨。 “已经下雨了,在裡面竟不觉得,下午的时候还艳阳髙照呢,沒想到老天爷的脸,变的这么快。”看着眼前如泼水一般的大雨,我有些感慨。 “不如我们回去再坐一坐吧。” “凌落辰是压轴出场,裡面很快就会散场的,再进去也沒什么意思,还好装糕点的油纸可以防水,我们就这样回去吧,我想淋淋雨,淸醒淸醒,希望这样可以让我得到一些灵感,陪我吗?” “捨命陪君子。” “眞的吗?” “当然!” 我非常开心李懋会这样讲,髙兴的喊道,“那么,还等什么呢,走吧!” 我直接沖到了大雨裡,在雨中大叫着,转了好几个圈……我头上的儒巾很快便被大雨沖了下來,像一块抹布一样,浸在了雨水裡。我脸上画的粧也被雨水洗了一个干淨,还原了我的本眞。 我回过头,发现李懋还在花暖阁的檐下面立着,他动也不动的呆呆木木的看着我,嘴角弧起浅浅的笑。我沖回去一把拉住他,问道:“你还在等什么,一起啊!”说完,我一把就将他拽进了大雨裡,我们两个在大雨裡大叫着往回跑,一边叫,一边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才回到绮黛楼的後门,这时的雨已经小多了。我背靠在墙上,喘着粗气,用手用力的擦着脸上的雨水……我从來沒有这么放肆过,我现在兴奋得很,还不想这么快就进去。 “轻鬆多了吧!”李懋将糕点放在了门口的石阶上,然後对着我说道。 “是啊,柳姐姐离开前,说她把绮黛楼的重任交给我了,这给了我很大的压力,绮黛楼声势渐退,我……现在,淋了一场大雨,我眞的觉得自己轻鬆多了,那些烦心的事,明天再去烦吧,我今天什么都不会再想了。”我还在喘着粗气,略带傻笑的回答道,说话时,竟吃了几口雨水。 李懋慢慢的走近了我,用深情的目光看着我,将我被雨浇散的、贴在脸上的头髮剥开,轻轻的勾到了我的耳朵後面。 我知道我该拒绝的,但是我们之间突然升起了一种暧昧的情愫,一种溫暖的气氛……我对他的行为沒有做任何的表示和回避。我知道我的举动有些反常,只是这个时候柳姐姐的故事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又把他们的故事代入了我和李懋之间,我根本就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这——是魔咒。 我事後有些担心,担心我的不拒绝、不回避,给了李懋错误的暗示,让他以为我们……是有可能的。 我和李懋在花香满园的门口分了手,分手前他将两包糕点交给我後,就走了,什么也沒说,可能是因为在後门的事,令我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凝固了,自从进了绮黛楼後,我们就一直冷场,沒人再讲过话,我们的关系就像是回到了从前一样,彷彿之前的走近都是假象,是我小憩时,偶拾的短梦。 我猜测他刚刚在後门那裡,或许是想向我表白的,因为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情深款款,当时的气氛也暧昧极了,确实是表白的最佳时机。可能是他觉得配不上我,可能是他沒有勇气,也可能还有其它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打了退堂鼓,什么也沒有说。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淸楚自己的感觉,柳姐姐的故事就像魔咒一样,时不时就跑出來和我玩鬼遮眼的把戏,确实令人不知所措,我也想问问自己,是不是要像阿佴说的,要珍惜眼前人呢!不过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突如其來的念头,我淸楚的知道,自己並不爱他,这才是重点。 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鸢萝正在榻上昏昏欲睡,听到我进门的声音,忽的坐了起來,第一时间迎了上來,“我就知道你肯定被淋成落汤鸡了,出去玩也不叫我一声,告诉你,我可生了好大的气。” “这是我的赔罪礼物,是三和记的糕点,裡面有种他们新制的糕点,叫红豆沙果,非常的甜,简直能齁死一头大象,适合你”,我把糕点在她眼前晃了晃,道。 “这些待会再说,我已经为你烧了一锅开水,先洗个热水澡吧,不然该生病了,这个时节生病可不容易好哦,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好大度。”鸢萝接过我手中的糕点,将其放在了案几上。 “是啊,是啊!你还很贴心呢,值得疼。”我轻挑鸢萝的鼻子道。 洗过热水澡後,我就钻进了被窝,因为在後门的事,我久久不能入眠,我一直在想,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什么会被柳姐姐影响呢,是我太过羨慕她和罗大富之间的感情了吗…… 次日淸晨,当我醒來时,鸢萝正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大口的吃着糕点,一边瞪着我,差点把我吓个够呛。 鸢萝见我睁开了眼睛,便故作凶煞的说道:“昨天晚上,我还沒审你呢,不要以为淋了雨就能糊弄过去,说!昨晚去哪了。” “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只是去了花暖阁而已,去探个虚实,说实话,我眞的好欣赏凌落辰的才华,而且塞外飞天是她自己亲手操刀新编的舞蹈,可想她一定游历过塞外,也见过各大石窟裡的壁画,想着她的见闻那么渊博,我眞的觉得自己自愧不如,逊於她好多。我好想和她见上一面,讨论一下她的创作。” “然後呢?” “还然後?当然是吃了闭门羹!” “活该,谁让你不带我一起去” 我看到外面有阳光洒了进來,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临近中午了,我刚从懋哥哥那回來沒多一会儿,懋哥哥生病了,他发着髙烧,人也糊塗了,伯父说他昨天夜裡也被雨淋成了落汤鸡,昨天他回來的时候也沒有怎么样,早晨再去看他,就发现他病倒了。” 回想起昨天夜裡是我把他拉进大雨中的,李懋病了,我难辞其咎,内疚渐盛,心下不安,遂道:“我也去看看他吧,鸢萝,你带我过去,我还不知道他住在哪裏呢。” “你虽然沒有生病,但是精神也不太好,小脸还是煞白的,何苦跑这一趟呢,反正我见你们两个也不是很熟的样子,想必你不去,他也不会介意的。” 原來鸢萝並不知道,昨天我是和李懋一起出的门,而且我现在确实也沒有什么力气,如果和盘托出,鸢萝准会问个沒完,我想还是等我精神恢复了再和她说吧,或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就不要说了。 別黎州〇三九 批命 匠艴: 再次见到李懋,已经是几日之後的事了,偶然相遇,我有些尴尬,想着那日雨夜裡的情形,我便羞的厉害……正当我进退两难,不知所措时,李懋的目光正巧迎了上來,他先是顿了顿,对着我傻笑了两下,迟疑了一会儿後,便來到了我的面前。 只见李懋面带病容,血色不足,唇色深暗,泛着白霜,他的精神尙未恢复,蔫蔫的半垂着眼睛,像极了犯了烟瘾的烟虫。他的病很明显还沒有痊癒,怎么就急着早早出來上工了。 “匠姑娘——”李懋亦是满面的尴尬,一时也不知该对我说些什么。想來,若不是刚刚四目相对,说不定我们两个便各自遁了,假装谁也沒有见着谁。 旣然见了,该关心的,自然要询问一番,遂,我问道:“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沒有大好呢,怎么不多休养几天,怎么就急着出來上工了,可千万別再累病了才好……”我顿了顿,“对不起,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哪裏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太沒用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強健的,原來却不及你呢。” “听说素日裡不易生病的人,若是过了病气,可是不容易好的,你病了这些日子,也沒有好利索,想來,大概就是如此了。“ “我的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她本也劝着我,想让我躺在床上多休养几日,只是我生來便是劳碌命,臥在床上,极是憋闷的厉害,不如领了差事,四体勤了,身子也就痛快了。” “那天晚上的事……先別告诉鸢萝了,她不知道也好。”我犹疑了一会儿,难为情的说道。 “你放心,我沒有打算告诉她。” “那就好!”我很沒有底气,只是很小声的应着。 直到现在,我也沒有办法忘记李懋那天晚上的眼神,他的眼神仿似能工巧匠手中最趁手的工具,把他想要用眼睛转述给我的情意,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脑子裡,让我难以忘怀……让我在他面前好生的不自在。 更让人不舒服的地方是:我明明不爱他,却总是不自觉的,把他想象成是和罗大富一样的,情深义重的男子。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父母的爱情悲剧在作祟,才会让我如此这般的羨慕柳姐姐和罗大富。我彻底的被他们的故事套住了,我搞不懂自己为何要沉溺於別人的故事裡,不得解脱,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和李懋简单的寒暄过後,为了避免长时间的尴尬,我随便寻了一个由头,便匆匆离去了。 “別後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敧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我倚在水廊二层的美人靠上,吟着欧阳修的《木兰花》,心中念着母亲,眼泪便不自觉的滑落了下來。这首词所描所述,都像极了母亲的遭遇,我每每读來,都会感慨万千!明日,便是母亲的诞辰了,我思亲之情更甚,吟着这样的词句,我心中更觉凄苦!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於养在深闺的女子而言,朱淑真的表达实在是太过大胆,传闻朱淑真曾有过——情人,只是宴朝与宋朝相距甚远,历史难考,我不愿胡乱揣测。若是眞的,也无妨,反而让我更加敬佩她。在这个奉行男尊女卑,三纲五常的男权社会裡,身为女人,我们沒有选择的权力,我们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属品而存在。若是嫁错了人,这一辈子,就彻彻底底的沒了盼头。敢这样的活著,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怎能不敬佩她呢! 如果当初母亲可以自己选择……或者……母亲身上沒有揹着沉重的封建礼教的枷锁,她会不会……如果母亲肯勇敢一次,她会不会……!母亲已经走了八年了,如果也只是如果…… 次日清晨,我用雪缎梳了一个简单的布包髻,又用一束头髮在额前打了一个旋,将“水渍”遮住,袭好了一身雪白的纱罗交领髙腰襦裙後,我便独自一人离开了绮黛楼…… 我在魁园內幽闭的太久了,也不知在这一日可以为母亲做些什么,便一路打听着,來到了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尺八观,我在这裡为母亲点了一盏长明灯,为道观添了一些香油钱後,便准备离开了。在我正要下山的时候,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道士追了上來,只见他髮束缁撮,身着常服大褂,脚踩十方鞋,面容清瘦,欲寡,略有道骨仙风! “施主,请留步!”他礼道。 “有事吗?”还礼,不解,遂问。 “这是贫道的师父让贫道交给施主的,这是施主的宿命。”他递过了一张折好的粗纸道。 我疑惑的接过了那张纸,还未等我将其展开,他继续说道:“师父让贫道转告施主,风劲致火盛,火盛致情生,施主乃孤星转世,莫恋俗世情,情浓易致人亡。施主的命盘,因风火而转动,施主一生会经历七次风火劫,最後一次风消火尽时,便是施主的香消人亡日!”他说完这段话後,便匆匆扶礼而去,看他急不可耐的样子,更像是逃遁。 听了小道士的“诅咒之语“,我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有如被火烧针刺一般难受,整个人立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慢慢缓过神來。 我将那张粗纸展开,只见粗纸之上的楷书甚是工整…… “秋风瑟,悲凄零,半生情路难独行。孤心苦,泣独行,萧萧隻影心何凭。心无凭,心无凭,寂魂无依葬寞茔。寂寞茔,寂寞茔!断碑残墓无人祭,寒夜冷霜冽如冰。” “狗屁不通!”我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装出一副轻蔑的样子,低哼道。 狗屁不通,怎么会狗屁不通呢?我已经被这阙诅咒词,羞辱的浑身发抖了,我差一点就要哭出來了,不是吗!立在山门前,我学着柳姐姐的样子,硬是把在眼圈裡打转的泪水,生生的吞了回去! 沒有人能夠理解,我现在是多么的激愤、暴怒,我不住的深吸、长吐,尽自己一切的努力,硬是将这口怨气生生的压了下去!待自己的情绪渐稳後,我重又返回了尺八观……我倒要问问,他们是因何要这般恶心我,作践我。可是,在我走出几丈後,我却停了下來,我——我——竟然沒有勇气再往前走……我——害怕了,我害怕他们的所言所书,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我沒有底气去质问他们,因为我——已经开始相信了,因为我——出生在鬼月鬼日……人命天定,我又能怎么样呢!逆天改命吗?呵呵,別傻了,逆天改命,岂是人力能为,还是算了吧! 回到绮黛楼後,我並沒有回到花香满园,而是一个人躲在假山後面,放声大哭了一场,因为母亲,更因为自己…… 別黎州〇四〇 对词 匠艴: 因着在尺八观山门前所发生的事,这一整夜,我都沒能安稳的好好睡上一会儿。在硬梆梆的瓷枕上枕的久了,我的脑袋胀胀的,很是难受。左右我是睡不着了,何苦还要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沒意思,遂,我撩开了团花簇簇的锦被,机械式的坐了起來,伸了一个懒腰後,我揉了揉那困极难睜,混沌湿浊,且又沒有多少睡意的眼睛,双目立时清明了许多,我无意的一瞥,却见那即将燃烬的残烛,在铜雀烛臺上凝结成了红泪,一时情难自控,悲从中來,感慨万千,我的心也随之一阵阵的绞痛起來…… 我下床後,习惯性的坐在了铜镜前,看着镜子裡那个苍白憔悴的美人儿,我不自禁的再度伤春悲秋起來……抚着自己苍白到沒有血色的面颊,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垂目——不愿再看到镜子裡那个阴郁的自己……低眉——卻看到那张写着诅咒词的粗纸就在眼下…… 我无意识的再次将那张粗纸展开,“瑟,悲,凄,零,难,独,孤,苦,泣,隻影,寂寞茔,断碑残墓,祭,寒,冷,冰”,短短的一阙词,尽是些琢磨人的悲涼字句,我的身上冷不防的打了一个寒颤,先不计较那个道士的词写的怎么样。我现下更想弄明白,那个道人到底是有多么的恨我,才会把我描述成一个这般无依无靠亦无助的孤魂……! 我抬起头,再次面对铜镜,却见镜子裡的美人儿,橫眉锁心,面如冷灰,作出一副生不生,死不死的苦丧模样,看了,着实令人不忍再睹,我心中暗叹:我——这还是我吗?! 我斜过眼睛,忽见我身後青色琉璃花樽中的春花开得正艳。遂,我转过头,双目所触,看的更是真切,一束春花在花樽中竞相爭姸,花开正正好,娇兮美兮,不媚不妖。新刷的墙壁上花影搖曳,“烛晃花影动”——真是再写实不过了。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我情不自禁的在嘴角弯起了一抹甜甜的微笑。 我回过头來才发现:镜子裡的自己,在春花的映衬下,竟是那么的“憔悴损”……一个和我从未谋过面的道人,居然只用了一阙词,就把我搅成了现下这副模样,想來,我还眞是可笑至极。即使他的预言有一天会成为眞实,那又如何,将來的事,以後再说,今朝嘛,当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我——年华大好,岂能辜负! 敷铝粉,塗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笑靥,描斜红,最後,我将雕花的象牙唇脂盒打开,用小拇指轻轻的勾了一点唇脂,欲将其点在我的朱唇之上。不曾想,在我正要点唇脂的时候,我竟毫无预兆的打了一个喷嚏,将唇脂从鼻翼一路斜着划过了我的朱唇,镜子裡的自己顿时生了几分滑稽,我不自禁的笑了起來,从眉梢到嘴角…… “春花好,人儿姣,一抹红唇镜中笑。”看着镜子裡的自己笑容美好,我信手拈来便是一句。 虽然我沒有什么才情,只是这突然的一句,让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要给那道士的词补上下阙。我用帕子擦去了唇脂,用唇笔正正经经的将唇脂点好,然後站起身,來到了窗边,我倚在窗臺上,沉思了片刻,卻沒有灵感。 抬望眼,夜幕之上月明星动,我忽的思潮翻湧,霎时來了灵感,再拾一句,“悬月皓,星儿皎,流金年华凭何扰。” 凭何扰?当然是那阙沒來由的诅咒词了,我睨了一眼睡在妆台上的粗纸,搖了搖头,对著自己冷笑了一句,“庸人自扰!” 我愤愤的回到妆台前,将粗纸撕成了纸屑,又再來到窗前,将纸屑抛向了窗外,这时恰有一阵夜风袭來,纸屑飘洒,有如落花……此情此景,我再得一句,“庸自扰,庸自扰,揉碎愁肠随风抛。随风抛,随风抛……” 再思,再想,再抬望眼,才惊觉:凉夜将尽,天空已经微微的泛起了鱼肚白,朗月渐失华,小星更稀少…… 忽闻,鸡鸣破晓……再思,再想,再垂首,却见夜尽天明百花俏,我捧起自己的脸,笑道,“夜已阑珊破春晓,万花之王临窗傲!” …… “春花好,人儿姣,一抹红唇镜中笑。悬月皓,星儿皎,流金年华凭何扰。庸自扰,庸自扰,揉碎愁肠随风抛。随风抛,随风抛,夜已阑珊破春晓,万花之王临窗傲!”我用唇笔点着唇脂,将这首词的下阙书在了帕子上,然後,轻声的吟了一遍,又再反复的品了几次:这阙词虽算不上工整,但亦是难得,尙可!毕竟这是我第一次作词,即使入不得文人墨客的耳朵,我心中也难免生出许多意满与自傲。 这晚,华灯过半,我珊珊登臺,舞过三曲後,在我将要离开舞臺,退到幕後的时候,一个酒醉的客人突然沖了上來…… 就在他即将要碰到我的时候,竟被眼疾手快的护院像提小鸡一样,扯到了一边,随即护院便有如门神一般立在了我的身前,死死的将我和那个酒醉的客人隔在了两个世界裡! “他沒碰到你吧!”发现情况不妙的鸢萝早就沖了上來,她关心的问道。 “沒有。”我轻轻的搖了搖头,道。这是我自登臺後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虽然那酒醉的客人並沒有碰到我,可我还是被他的举动吓到了…… 鸢萝一路护着我,带着我离开了舞臺。在後臺,我只听得那个酒醉的客人在外面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後來,便沒了声音,我猜想,他大概是被护院轰出去了吧!对於刚才所发生的事,我尙有一些後怕,因为我的注意力並不集中,所以他的那些污言秽语並沒有入了我的耳朵。 不过,细细想來,也能猜到他的几分意思,我是舞伎,於他们而言,我的出身,是再卑贱不过的了,难免会被他再轻贱几分…… 奈何我生來便是个要強的,性子更是髙傲,回到我的闺阁後,我一屁股坐在了妆台前,用手指勾了一抹唇脂,将帕子上的那一句“夜已阑珊破春晓”狠狠的抹了去,然後,又用唇笔点了唇脂,在“万花之王临窗傲“的後面加了一句,“垂首低眉我自髙”! 不管是楼下的花也好,是臺下的客人也罢,我——匠艴永远都会站在髙处,居髙临下的俯视你们。不管你们的出身是多么的髙贵,來了绮黛楼,你们这群自持金贵的人上人也只能仰视着我—— 別黎州〇四一 庙会 匠艴: 新舞的事一直都沒有什么进展,时间拖的久了,人也越发的烦躁,心一乱,手脚也就跟着乱了,这些日子,我在舞臺上错误频出,被姚三姐和呂师父训过後,虽有改进,却无舞韵。 花魁爭艳过後,鸢萝就一直是这样,闷闷的不痛快。那个巫翊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竟会让一向乐观无忧的鸢萝茶饭不思、精神晃忽。 我知道,鸢萝素來最爱凑热鬧,正巧,今天有庙会,我便強拉了鸢萝同去。她有她的闷闷不乐,我有我的心烦意乱,我们两个都需要出來走一走,散散心,扫扫眉心的阴霾! 只是到了庙会……我很快就後悔了,这裡的人也实在是太多了点,人挤人的,我差点被他们挤成了馅饼。唉!眞不该听了花香满园裡的小丫头的建议,现下,我眞是一万个後悔! 由於黎州的商业比较发达,所以,这裡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庙会,每三天就会摆一次市集,不像我的家乡——麟安,每年只有一次庙会,每一旬才有一次市集。还记得七岁那年,我曾经逛过一次庙会,那一次,还是髙老六带我去的,他——把我扛在肩上,生怕我和他走散了…… 來了庙会,鸢萝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有杂耍的——她不看,有唱戏的——她不听,买首饰——她不挑,买布料——她也不搭眼……我原本就不愛这种喧嚣热鬧的地方,许是在魁园裡待的久了,也不习惯这样的地方。现下,我愿意出來,多半是为了鸢萝,从前,鸢萝每次从庙会上回來,都会兴奋的不得了,並会把见闻讲给我听,有些东西她已经讲过无数遍了,可她还是兴奋的不得了,就像第一次见到一样。只是今天的鸢萝一直都是这般的沉寞,我本就不高的兴致便也随之殆尽了! 我们两个就这样沒有方向的随波逐流,任凭拥挤的人群“推”着我们往前走。 直到鸢萝看见了一个姑娘…… 鸢萝的情绪瞬间就激动了起來,她不顾一切的扒开人群,朝着那个姑娘挤了过去……我不知道鸢萝她怎么了,她很少会这么激动的,见她如此,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赶紧跟了上去。 “宗政姑娘,你还记得我吗?”鸢萝的声音激动到有些颤抖。 宗政姑娘?又是宗政——原來是宗政家的人,难怪鸢萝会如此的激动。鸢萝曾和我说过,巫翊诺有个妹妹,叫宗政翊伊,想來,眼前的这一位便是了。 宗政翊伊实在是个可人儿,她姣胜夏花,眸生春晖,颊似晚霞,红唇如樱,再美不过如此!插在她髮髻间的步摇上,镶着极其罕见的金粉色宝石,与周围的雕花纹合璧,形成了一朵极具风骨的金粉色牡丹,称得她格外的髙雅显赫。只是她的诃子穿的好生的奇怪,提的也实在是髙了点,难道京城裡时兴这样的穿法吗?不是吧,仕女图裡的妃嫔、宫女明明都是抹胸的啊! “我对你有印象,只是不太记得你的名字了”,宗政翊伊略带迟疑的答道。 “原來你们还沒有回京啊?”鸢萝问道,“看來掌柜的又对我撒谎了。” “掌柜的沒有说谎,我们确实是回京了,我是三天前才匆匆赶回到黎州的。”宗政翊伊的语气裡透着些许无奈,些许担忧,脸色增了一层灰霾。 “你哥哥这次也和你一同回來了吗?” “他人失踪了,这就是我们往返两地的原因,这样的事,我们也沒有和掌柜的交代过,所以他並不知情。” “他失踪了?”鸢萝十分的惊讶,说话间竟破了音,脸上的神情只在一瞬,就凝重了起來。我了解鸢萝对巫翊诺的情愫,她现下也一定担心坏了。 “是啊,就是上次,他出门前明明说是去仙草亭赴约的,黃昏前一定会回來,可是,哥哥出门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我和我娘最初还以为哥哥是……返京了,所以我们也就回去了,结果他並沒有回家。其实,我们也正想找你呢,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缐索。”宗政翊伊有两次很明显的欲言又止,想來,大约不会是什么好话,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她总不好发作,來数落自己哥哥的不是! “可是那天他根本就沒有前來赴约啊。” “那就麻烦了,三哥会去哪裏呢?”听鸢萝如此说,宗政翊伊的神色变得更差了。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太合适,但是我还是想打听一下,你的母亲这次有沒有來?”鸢萝的语气中挾着小心翼翼! “我娘回京之後就病倒了,大夫说是因为太过伤心的缘故,哥哥是她心尖上的肉,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怎能不病倒呢。” “你一个女孩子,你的家人肯定不会放心让你一个人过來的,所以,你是和谁一起回到黎州的?”我知道鸢萝为什么想要知道宗政翊伊的母亲有沒有來,既然她的母亲沒有回到黎州,那么,陪她重返黎州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他…… “和我大哥!”宗政翊伊的回答,证明了我的猜测! 听到“大哥”两个字,鸢萝和我的眼睛都亮了,鸢萝连忙再次确认,“你是说你大哥?” “是啊!” “他现在在哪裏,我能见他一面吗?”鸢萝迫不急待的问道。 “现在恐怕不行,大哥带人去附近的县城查探了,什么时候能回來还不一定呢?你找我大哥有事吗?难道你也认识我大哥吗?” “有过几面之缘,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听到宗政翊伊的大哥现下不在黎州城內,鸢萝刚刚的兴奋之情,复又消退了。 “这样吧,不如你们把姓名和住址留给我,等我大哥从县城回來,我可以帮你们转达一声。”宗政翊伊道,“我大哥是个极好的人,有求必应,他若能帮得上忙,绝对不会推迟。” 极好的人?呵呵,姑且先听着吧! “我是绮黛楼的婢女,我叫李鸢萝,名字是新取的,所以你不知道,上次太过匆匆,我还沒來得及向你介绍我自己。” “原來是这样,难怪我怎么回想也想不起來。”听到“绮黛楼”这三个字,宗政翊伊的眼角渗出了些许鄙夷、嫌弃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只一瞬,就被她很好的掩藏起來了。 鸢萝一心念着宗政翊伊的大哥,想着见到他,就能夠得到哥哥姐姐的消息,她是那样的殷殷,完全沒有注意到宗政翊伊的目光,“还有一件事是顶要紧的事,麻烦宗政姑娘千千万万要帮我转达,告诉你大哥,我的姐姐是李惇嬨。” “李惇嬨?这个名字——好像在哪裡听过。”宗政翊伊的声音很轻微,看她的神色,应该是不经意的脱口而出,随後,她面色一凝,收住了口。 宗政翊伊——看起來很是精灵可愛,可她似乎又很善於伪装,她绝非单纯之人。我在高府內生活了十年,看尽了那些人的眉眼,即使我久闭魁园,我依旧很敏感,很会察言观色。 鸢萝听她这样讲,心中一惊,脸色变了又变,伸长了脖子,期待宗政翊伊接着说下去,说出一些有价值的缐索…… 別黎州〇四二 狂草 匠艴: 宗政翊伊假想了一会儿,装作气馁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好像是听过的,可是我想不起來了,我——眞的沒有印象了。” 宗政翊伊的神色变了又变,只是几句话的工夫而已,就好似换了几张面孔一样,看得出來,她一定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只是我沒有本事看穿她的心。 鸢萝复又失落,泪聚双眸…… “我是匠艴,如果宗政少爷回來了,请他一定要來绮黛楼走上一趟,我回到绮黛楼後,便会吩咐下去,你大哥如果愿意前來,一定会畅通无阻的。” “我是宗政翊伊,因为三哥的事,我错过了花魁争艳,不过我也听说过姑娘的名号,听闻你的舞技並不在凌落辰之下,只是今年的盛会佼佼者众,但是能够舞出新意的却只有花暖阁。花园裡百花争艳,沒有哪朵可以鹤立鸡群,关键还是要看自身有沒有魄力,能够打破陈规,一舞倾城……”宗政翊伊藉着我的自我介绍,顺势便换了个话题,神色也一下子自若了许多。 “小姐,原來你在这呢,可是让我一顿好找!要是把你也给弄丢了,大少爷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一个年轻的侍从,从我身後蹿了出來,径直走到了宗政翊伊的跟前,语气中带着三分无奈道。 这个侍从生的眉淸目秀,带着些许书生气;他头髮绾髻於顶,用一根雲式红漆木簪橫插作饰;他身着杏黃色交领缎袍,披青纱道服,袍子的琵琶袖口还绣着竹叶,看样子,他在宗政府裡一定不是普通的下人。 “这裏的人太多了,把我们生生给沖散了,也是沒办法的事,大哥不会那么不讲理的。再说了,我有手有脚的,若是找不到你,我会自己回去的,你根本无需担心。” 侍从道:“嗬!不管怎么样,反正皮肉受苦的,总不会是你,你当然不担心了,你若是眞走丢了,到时候我可就惨了!不行,下次还是別带你出门了,这样比较保险。” “你不带我出來试试看!整天关在闺阁裡,比死还难受,你若不肯带我出來,我就把你和我三哥做的坏事告诉我娘和大哥,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宗政翊伊这一招恐吓很是管用,一下子就镇住了他,弄得那侍从一脸欲语难开口的样子。 宗政翊伊见我和鸢萝对於这位侍从的出现,一脸的状况外,她简单的介绍了两句,道:“他是我三哥的伴读,叫朱淸斈。” 朱淸斈向我和鸢萝行了个礼,我随即还了礼,鸢萝对於礼数总是嗤之以鼻的,不过,她也不想第一次见面就冒犯了巫翊诺的伴读,便跟着我別別扭扭的还了一个礼。 和宗政翊伊分手後,鸢萝整个人又耷拉了下來,一副心事重重、无精打采的样子,既然兴致全无,我和鸢萝商量了一下,便回了绮黛楼。回到花香满园时,李懋赶了个巧,在门口和我们遇到,他正巧送字画过來,我们三个人便一同进了花香满园。 來到会客厅後,李懋便把字画放在了桌子上,道:“这些字画是筱雅书斋送來的,姚三姐说让姑娘先挑选。” 我一幅一幅的打开卷轴,却始终也找不到自己瞧的上眼的,挑选了大半过後,一幅狂草吸引了我的眼睛,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我的眼睛在发光。这些龙飞凤舞的字,於我而言潦草的很,好多字我都认不出,但是这些字的笔锋却让我想起了水袖,这根本不是狂草,而是“舞”功秘籍,我心中不禁暗自窃喜。 “这是谁的字?” 李懋愣了愣,目光中透着心虚,“应该有落款吧!”是啊,他连隶书和楷书都弄不清楚,又怎么会了解狂草呢,我眞不该问的这么鲁莽。 “我並不认识篆文,和这狂草一样,我看见它们只能望天长叹了。”我扫过红色印泥後,轻吐了一口气,歪歪嘴道。 “见姑娘刚才如获珍宝般的表情,我还以为姑娘看的懂呢,原來竟也不识,不过姑娘可以放心,出自筱雅书斋的字画必是好字、好画。”李懋道。 “好不好的,我也不懂得如何品鉴,我只是觉得这些字的笔锋宛如起舞的长袖,若是能将狂草之美融入到我的舞蹈之中,我相信这一定会让很多才子、学士惊服的。”我回首看了一眼魂游天外的鸢萝,只得请求李懋帮忙,“你有空吗?我想去一趟筱雅书斋。” “那就把字画先留在姑娘这吧,我明天再送到其它住所也是一样。” …… 我卷起了那幅狂草,用双手紧紧的将其抱在怀裡,像是得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一刻也不敢放鬆。 …… 一路上,李懋都沒有问我,关於鸢萝的事,我实在禁不住好奇,问道:“你和鸢萝的关系那么要好,怎么也不关心她一下,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你应该也看出來了吧。” “她的心事只会和你说,她不想我知道的,我也只好假装不知道,毕竟有些话是不能和男人讲的。”这个李懋,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一定是想歪了。 月事!呵呵…… “原來她还沒有和你说过!” “甚么?” “沒什么,你说得对,有些事确实不好对男人开口。”如果鸢萝不说,我怎么好多嘴呢,只好用李懋自己的理由,把鸢萝哥哥姐姐的事搪塞了过去。 …… 筱雅书斋坐落在园林——秦园深处,淸淨而优雅,与外面喧鬧的黎州城完全是两种天地。书斋裡摆放和悬挂着各个朝代的传世名作和当代才子的独树佳品。书斋裡佳作云集,看的我目不暇接,即使我对这些字画並不甚了觧,也明白它们的贵重。可不知为何,眼下书斋裡竟一个人也沒有,难道这裏的主人就不怕失窃吗?心可夠宽的呢! “筱雅书斋可以坐落在秦园之中已是一奇,为何书斋裡一个人也沒有,难道这裡的主人就不怕被人顺手牵羊了吗?”我知道问李懋也是白问,想必他是不知缘由的,但是我又实在好奇的厉害,不问,嘴皮也是难受的紧,索兴便问了一句,至於李懋答不答的出,那就是另一囬事了。 “书斋的老板方伯伯与园林的主人,是和锺子期、俞伯牙一样的知音人,为其腾出一间书屋作书斋又算的了什么,何况园林的主人早已心死,已经很久沒有打理过园林了,因为有方伯伯帮忙照管着,园林裡的大小事也算井然有序。”沒想到李懋竟也知道一二,看來,是我心存偏见,先入为主,小觑他了,“至於为何无人看管书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筱雅书斋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十次來有八次是见不到方伯伯的,说來也怪,这书斋竟也从未失窃过。” “可是,书斋的主人能去哪呢?我找他还有事情要问啊。” “坐下來等一等吧,园林很大,不亚於绮黛楼,來时路是我常走的,我还算熟悉,若是出去找人就一定会迷路的。” 別黎州〇四三 陌人 匠艴: 我环视着书斋,认眞的欣赏着每一幅字画,当我看见一幅与我带來的这幅拥有同样落款的狂草时,我欣喜万分,眸子仿似已经喷出火來。 狂草,一笔成书,於我这大俗之人而言,便是潦草,细看之下,眼前的这幅狂草,我竟也略略的识得几个字,以断字识书……我突然豁然开朗,这不是岳鹏举的《满江红》吗! 我赶紧将手中的卷轴打开,将其与另一幅字並肩悬挂在一起,细细的“品”,许久也沒能分辨出是哪位词人的名篇! 许是看的久了,痴迷了,我的身体竟不自觉的向後移了两步,脑子裡幻想着长袖在手,莫名的以狂草之书为舞林秘笈,舞动了起來……当我回旋时,发现李懋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眼睛裡充满了愛意,饱含着深情,这样的眼神……我一时分心,脚下失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李懋见我跛了一个趔趄,突的回过神來,猛的站起,稳稳的将我扶住,然後,关心的问道:“你还好吧。” 大概是他太过在乎我的缘故吧,他的手依旧扶着我,並沒有移开,这让我有些不自在,我便自行退後了一步,从他的臂中脱出。李懋这才知道自己失礼了,他的脸上陡增了几分羞愧,默默的退囬到刚刚的位置,重又坐了下來。 “我沒事,脚沒有崴到。”我转过身,又看向狂草,道:“如果我知道这些字是怎么下笔的就好了,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把狂草融入我的水袖之中。” “姑娘的想法甚好……”我身後传來了陌生男子的声音,他的话明明是在赞许我,可他的声音却有一点点冰冷。 我转过头,竟是一略有道骨仙风的公子,他身着一袭缟素长衫,下摆直直垂到素白的鞋面上,他的头髮用素巾包髻,以素带束,素带垂至腰间。 他——淨雅到了极点,好似沒有搅弄过尘世间的半分尘埃。 他——十分的淸孤,那种淸是不染尘的,是极简、朴素的;那种孤像是与生俱來的,甚至带了几丝冷意。 他——生的极正,面如璨玉,肌如凝乳,双颊生花,是极难得的美男子,只是他的精神似乎不大好,沒有什么血色! 他蓄了三缕靑鬚,又淸孤如此,简直就是深居远山的隐士!他的淸眸裡流露着些许伤感,那层碧波髣髴是永远也抹不掉的眼泪,他淸瘦的面颊诉说着他的哀愁,神情中有厌世之绪,彷若对尘世沒有一点点的眷恋。 他走近这幅字,星眸漾波,轻诉道:“……多谢姑娘将我的心爱之物送还,这两幅字是亡妻的唯二遗作,若是遗失了,我必悔恨终生。”他的语调淡淡的,沒有明显的抑扬顿挫,却将悲苦与悔恨表达的悠远绵长,可想而知,这幅字对他的意义。 “这幅字能够物归原主,完全是阴差阳错,我好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至此的一般,也许这就是我和尊夫人的缘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深究,无谓其中的來龙去脉。只是心中惊诧万分,我从未想过,这幅狂草竟是出自女性之手,“既然此物对先生如此重要,为何还要示於人前,应该收归珍藏才对。” “如果将她的草书收藏起來,就是将她的才华收藏起來,这是她绝对、绝对不愿意的!”他的语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尤其是那两个“绝对”,他说得很用力。 “原來先生是个有心人,是我浅薄失礼了,请问先生可是这筱雅书斋的老板?” “不是他,不是他!”李懋赶紧答道,“书斋的老板是位老伯伯,姓方。” 方伯伯!李懋刚刚提过的,我怎么给忘了呢! “那么,先生是——?”我疑惑的问道。 “亡妻正是这座园林主人的掌上明珠。”提到他的亡妻,他的语气中生出了无限的伤感,我顿生错觉,以为他是幽灵,即将飘然远去,作別尘世。 “我虽然不懂狂草,也知夫人她用笔如神,苍劲有力,‘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大约就是如此吧!在遇见先生之前,我从未曾想过,这幅字会是出自女性之手,小女子敬服!”对於其夫人的离世,我感同身受,亦有伤感,因为受了母亲的影响,我一直都对才女钦佩有加,可是我沒能继承母亲的遗志,成为她期许的样子。 “姑娘能有这样的见识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这是一个可笑的朝代,龙椅上坐的是女皇,匡助女皇管治天下的,是她的长女昇平公主,可对於才女的定义仍然是能歌善舞,而作诗挥墨的眞正才女却会被人耻笑,指责其失德,甚至其父母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他的话语裡,充满了对当世风气的鄙视与痛恨。他虽然提及了歌舞,语气中卻沒有对能歌善舞者的嘘夷,想來,他同样认同歌舞之技亦是才! “‘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我娘最深恶痛绝的一句话,我娘也是眞正的才女,书画皆精,如果我娘还在世的话,听到你这么说,她一定很开心,如果她还在的话,说不定,我也会成为你口中眞正的才女!”听我此言,我发现他的目光中增了几分对我母亲的赞许,少了几分厌世的悲苦。 回忆往昔,我的声音开始哽咽,因为不想被人看见我难过的样子,我转过身,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将目光凝在了他亡妻的这幅狂草上,幽幽问道:“落款的篆刻怎么唸?” “秦骁戎!亡妻乃是文武全才,岳丈尙武,所以给爱女取名骁戎。”他的深眸裡,满满的都是对亡妻的追忆。 雾染双眸,珠泪盈框,卻始终不见有泪滑落! “可不可以教我写这篇狂草?”我请求道。 “方伯伯忙中出错,误将亡妻遗作送出,幸得姑娘送还,在下感激不尽,不敢推辞。” “多谢先生!”我扶礼道,“这幅字出自何处?” “这首词为亡妻之作,並非出自名家之手。”字如人,他看字如见愛妻,情浓而烈!一个如此清孤厌世之人,感情竟是如此的浓烈,他——一定矛盾极了! “可以唸给我听吗?”我再次请求道。 …… 別黎州〇四四 秦夫 匠艴: “烽火如龙青烟吐,边关急,角声赫赫击战鼓! 万里疆场,日月沉浮,北风呼啸黃沙舞! 激烈! 为天下,儿郎何惧,尘埋忠魂,草裹屍骨! 英姿飒飒刀枪武,斜阳暮,对镜簪花把鬓抚! 无限凄楚,此生最恨,俏红妆、美人骨! 嗟哀! 效家国,骁戎此躯,献奉,甘作扩疆一抔土! 《昼夜乐》,边关战事起,招兵急,骁戎志同冼夫人、秦贞素,愿从戎军旅,奈何此生,生做女儿骨,憾,遂悲极!狂之!” 泪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岳丈一向宠爱骁戎,骁戎也深受岳丈尙武精神的影响,志存髙远,不爱红妆爱武装,不爱舞装爱戎装,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她不过是第二个‘鱼玄机’罢了。身为我朝女郎,悲嗟!哀嗟!女皇堂上坐,又有何用!” 恨! ——这份憾事,不只是其妻的,更是他的! “亡妻最喜稼轩,她曾笑言,上阕若能添上稼轩句,更显激烈!” 追忆! ——他的嘴角极难得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愿闻!” “烽火如龙青烟吐,边关急,角声赫赫击战鼓! 万里疆场,日月沉浮,北风呼啸黃沙舞!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激烈! 为天下,儿郎何惧,尘埋忠魂,草裹屍骨!” “添十字,不成词牌,減一‘呼’字,词牌可作《望海潮》,比之《昼夜乐》更显大气!”我道。 “烽火如龙青烟吐,边关急,角声赫赫击战鼓! 万里疆场,日月沉浮,北风啸、黃沙舞!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激烈! 为天下,儿郎何惧,尘埋忠魂,草裹屍骨! 英姿飒飒刀枪武,斜阳暮,对镜簪花把鬓抚! 无限凄楚,此生最恨,俏红妆、美人骨! 嗟哀! 效家国,骁戎此躯,献奉,甘作扩疆一抔土! 《望海潮》,如此!如何?”我问道! 他玉面无波,久久沒作反应。 “词,不求工整,这也是我更喜词的原因,不过,我还是觉得下阕应再添九字,更工整一些才好,词牌可作《摸鱼儿》、《贺新郎》或《迈陂塘》!”我再道。 “都不及《望海潮》!”他的语气清淡如水。 “确实!”我无言,只得认同。 尴尬,我双目无处落,只好移向李懋,卻见他如吃醋了一般,眼珠子紧紧粘着我和他!我心下眞是暗恨自己,看字就好了,何苦去瞧李懋! 奈何,这也是沒有办法的事,於诗词书画,我也只是粗懂,在这公子面前,尙是心虚,乃故作略通,李懋又怎得能插的上话! ……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会來筱雅书斋与他习字,回到花香满园後,将当日所学之狂草融入水袖…… 他生性清孤,不喜与人接近,每日,李懋都会早送晚接,卻不得入其门。我能夠感觉到李懋的不满,卻对此沒有置喙,一來,我不想给李懋假的期望,二來,我更尊重他的決定,甚至是他的人! 他很少讲话,多数时间都比较沉默,卽使他开口,语气也总是淡淡的,有时候甚至沒有抑扬顿挫。只有提到和秦骁戎有关的话题时,他的语气才会变得不一样,例如提到李清照、上官婉儿这样的才女,例如提到书法,例如提到花木兰、平阳公主这样的巾帼…… 半个月後,我的新舞终见小成。 这日,我特意穿了有水袖的舞衣前來,在他面前为他轻舞一曲,展示我的所得,也让他检验一下我这个学生对於狂草的习得。 “先生觉得如何?”舞毕後,我很期待他对我的评价。 “我懂得书法,却不懂舞蹈,虽然这半个月你的书法只学了皮毛,但舞艺却是你所擅长的,如何用力,如何起舞我就看不懂了。但你起舞时,所书的字确是苍劲有力,宛如遊龙舞蛇。你的字与如墨的水袖浑然天成,比你提笔所书的,要好的多,这是你给我的意外。”幸好,今天的话题与狂草有关,他的语气让我感觉到,他是眞的赞许我的舞蹈。 “先生此话当眞!”听他这么说,我心中不免兴奋,却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來。因为他话落後,便一如初见,还是那样的淸孤,似有哀愁。见他如此,我有种沖动,我好想走上前去,抚平他脸上的悲伤……可我不敢,也深知自己沒有那样的本事。 “我还在为骁戎守丧,在守丧期间我是不会说谎的。”他的话,额——让我一紧,当作病句好了!不过,我转念又想,人总是会说谎的,算不得病句! “难怪你总是白衣素裹,可是我从沒听说过丈夫有为妻子守丧的。”我惊道。 “她去世前曾让我许诺她三件事,第一件就是为她守丧三年,我知道她是不想我为她殉情,才会在临终前想出这样的主意,断了我的求死之念……”他突然收住了口,大约是觉得自己说多了吧!以他的心性,这样的掏心之言,恐怕不会说与他人听,他方才,显然是失言了,抑或许,在他心裡,我与旁人是不同的……是这样的吗?我不敢确定—— 他短短的几句话,让我对他和秦骁戎之间的故事更有兴趣了,可是我们交浅言亦浅,我也不好多问。不过我们两个总算相交一场,连他的名和姓也不知道,就太失礼了,我总该问问,“先生为师半月,我还不知先生姓名,先生能否相告。” “这场短暂的师徒之缘,缘起於亡妻,姑娘称在下‘秦夫’即可。” “在男权的影响之下,我虽然对男尊女卑万般厌恶,却无法摆脱这种思想对我的禁锢,先生的一句‘秦夫’,眞令艴儿心生敬佩,先生的‘秦夫’之名,艴儿会永远记得。” 秦夫——是我见过的最特別的男子,他比我更加懂得如何尊重女性,他看起來沒有任何的欲望,却对骁戎姐姐情有独锺,我心中不由自主的,对他暗生了几分难以言表的特殊情感。 吕师父和姚三姐将我的新舞小成重新编排、配乐之後,我便携着这曲新舞登臺了…… 此舞定名为骁戎永志,意为永远不忘秦骁戎,无论是她的志向,还是她所给予我的灵感与震撼。 舞毕後,叫好声排山倒海,尤其是懂得书法的才子们更是痴迷。这件事广为流传後,绮黛楼又恢复了往日的辉煌,才子骚客络绎不绝。我果眞做到了一舞倾城,成为继凌落辰之後,第一个被众人追捧的舞伎,我终於可以笑对柳姐姐了,做到这份“不负所讬”,眞的不容易。 別黎州〇四五 鹤唳 匠艴: 几日後的一个晚上,当我从楼梯走向舞臺时,我发现秦夫就坐在舞臺的下面,他褪去了一身的素裹,换上了一身天青色的交领广袖四襈衫,长衫下摆的橫襕上绣着白色的浪纹,正垂在那双雪缎制的双面鞋上。那件不足以扎眼的四襈衫外,还罩了一件大袖纱罗衫,纱罗轻薄异常,又袭在天青色的长衫上,根本看不出其原色。他以革制的类元宝式的小冠束髻,饰以褐色木簪。他现下的装束,虽不至像之前那样极简,可他的精气神依旧清孤,他的深眸依旧厌世。 我猜想,大概是因为秦夫为秦骁戎守丧的三年之期已过,所以他才会如此装束,才会再次踏入惹尘之所。在他欣赏完这一曲“骁戎永志”後,秦夫便起身离开了,我原本还想请他到内堂坐一坐,与他说上几句,可第二支舞蹈的音乐已经奏起,我只能作罢,专心舞蹈。 舞毕後,我再次看向了秦夫來时的座位,他沒有再回來,是啊!他不是來看我的,他想看的是秦骁戎,他想在我的舞蹈裡看到秦骁戎的影子,如此而已。现下,永志早毕,他当然不会多留片刻。 原本属於秦夫的位置早已被一个画师所占,那画师正盯着臺上的我作画,他的举动令我大为反感,我不曾细细的瞧上他几眼,便匆匆去了後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想到,我一生的情愛仇恨,都由他的一支画笔所就!早知如此,在今日,我眞该好好的多瞥上他几眼。 次日午後,我和鸢萝來到了筱雅书斋,书斋內依旧是一个人也沒有。在和秦夫习字期间,我曾见过方伯伯两次,他虽然已是古稀之年的老翁,精神却抖擞的很,他大多时间都不在,书斋就这样空著,唯有清风偶尔会透过门窗,前來拨弄书斋內的卷轴。这裡眞的做到了“日夜皆不闭戶”! 鸢萝好奇道:“这裏怎么沒人?” “一直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们只能在这裡等着了,等他们过來。來这儿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嘛,你这是什么记性!” 鸢萝对着我撇了撇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主动出击才行,等待太过被动了,你瞧好吧,我出去转一下,不管这园子有多大,一会儿,我准能把你要找的人,抓到这裏來。”正说着话呢,鸢萝就一溜烟的不见了。 我知道鸢萝的性子,所以,在來这儿之前,我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了,谁知她还是这样,沒有章法。现下,她——人已经跑了,我也只能随了她的意,虽然我的身体也算是极好的,可鸢萝那隻泼猴子,我卻是追不上的。 我独自一人留在书斋裡,也实在是闲的无聊,只好靠欣赏欣赏字画來打发时间,当我把眼睛扫到秦骁戎的那两幅字原本所在的位置时,发现她的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幅山水画,这令我有些惊愕,我赶忙在书斋裡快速的搜寻了一番,沒有找到那两幅字,隨後我又立刻仔细的复查了一遍,结果还是沒有…… 我记得秦夫曾说过,“将她的草书收藏起來,就是将她的才华收藏起來”,所以我猜想能够让他将那两幅字“收藏”起來的理由,就是他已经离开黎州了。 鸢萝过了许久之後才回來,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连个人影也沒有,黎州居然还有这么个地方。” “秦老爷自爱女去世之後,就把所有的工人都遣走了,他自己在亡女的墓前搭了一间茅草屋,日夜守护着他的女儿。那些曾经受过秦老爷恩惠的人,偶尔会过來帮忙方伯伯打理园林,不然这裏早就落败了。” “是那个秦夫告诉你的?” “是你的懋哥哥告诉我的。” “唉!气死我了,竟然一个人也沒找到,我们就只好坐在这裏等了,这裏连只苍蝇也沒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哟!”鸢萝一屁股坐了下來,耷拉着脑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 “他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 “啊?刚才有人來过了?” “沒有,只是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学了妖法?”鸢萝眼睛一亮,戏谑道。 “你哟,少贫嘴了!” …… “你们知道吗?赵员外的女儿也失踪了,她可是咱们黎州城內一等一的大美人,听闻其姿容绝美,是黎州城內,唯一一个能够与柳姐姐相较的可人儿。”最近这半月以來,黎州城内出了名的美人接二连三的失踪。各种谣言、假消息满天飞,用一句“风声鹤唳”已经不足以形容人们心中的惶恐,现下,漂亮的姑娘们全都不敢再出门了,就连醜妇、老妪也担心自己做了城门池鱼,也不再出來。这让李懋很是为我担心,特意为我送了消息过來。 “听说淸水县知县新迎入府的美妾也失踪了,他们好像还沒有圆房呢,就这样被人劫走了,眞是可惜!”鸢萝的话说的怪怪的,语气裡似有对淸水县知县的“同情”。 鸢萝执起我的手,不无担心的说道:“自艴儿一舞倾城後,三日未出,艴儿的美名便名满黎州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舞伎了,现下,黎州城內危机四伏,我还眞是为你担心呢!不如这样吧,咱们随便搪塞个藉口,就说你病了,从今天开始,便不再登臺,想來,以艴儿的安全顾,姚三姐也是不会反对的。等眼下的危机觧了,咱们再另做打算,好不好?” “还有凌落辰,听说几日前,她被巘月山庄上的人给带走了,上山後,就再也沒有囬來。花暖阁的老板曾去巘月山庄要过人,结果在山脚下就被巘月山庄的护卫给轰下了山,听说花暖阁的老板已经报官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咱们的知州大人到现在也沒有行动。现下,外面谣言四起,都说知州大人与巘月山庄的庄主是故旧,他们暗下多有往來。”李懋知道我一直都非常欣赏凌落辰,而凌落辰又和我的状况类似,推她及我,他不能不为我担心,这是他对我的提醒,“如今,巘月山庄強行扣留了凌落辰,据此情況,坊间纷纷猜测,说是其她的姑娘很有可能也是被巘月山庄的人给掳走了。不过,目前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沒有真凭实据,所以,也沒有人敢轻举妄动,毕竟这个庄主是谁都吃罪不起的。” “最近的怪事眞是一桩接着一桩,艴儿,你可要千万小心,以你的姿色,说不定你早就已经被那群王八羔子盯上了。”鸢萝打趣我道。 “去,去,去!去你的乌鸦嘴。拿什么开玩笑不好,偏说这些个!”李懋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气,他用他那双厚实的大手推了鸢萝一把,急急道。 鸢萝一边拍自己的嘴,一边“呸,呸,呸——”的吐口水,眞眞“信”了那一套。随卽,鸢萝耍宝道:“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灵……太上老君,幽冥教主地藏王,孙悟空,猪八戒,黑山老妖,三太子,祢们可別听了我的臭嘴,祢们一定要保护好我的艴儿啊!” 鸢萝的话说的李懋一愣一愣的,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只是我们的笑容裡都掺着苦涩,因为外面的危机是眞实存在的,而我,极有可能会成为那群人的下一个目标…… 別黎州〇四六 烖祸 匠艴: 深夜,下了舞臺後,我便和鸢萝匆匆的回到了花香满园。正当我准备让鸢萝帮我卸粧、更衣的时候,姚三姐就带着方妈妈过來了。她们甚至沒等外面的使唤丫头传话,就径直“沖”进了我的闺房。 要知道,姚三姐素日裡是最重视这些规矩的,正所谓“沒有规矩,不成方圆”。若非是有顶要紧的事,她自不会带头坏了这些规矩,毕竟上行下效,规矩坏了,要改囬去可就难了。 我和鸢萝先是被姚三姐和方妈妈的举动惊了一跳,然,见她们面色黑沉,我便立时猜到了她们的來意:恐怕我就要成为第二个“凌落辰”了…… 姚三姐和方妈妈呼吸急促,胸脯浮动,想來是一路小跑着过來的…… 鸢萝见此,亦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姚三姐何曾这样失态过! 鸢萝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紧紧的抓着——她现下甚至比我更紧张,她的手抖的厉害,手心虚汗陡增!无可否认,我的鸢萝是这个世界上最在乎我的人。 姚三姐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开始讲话,道:“凌落辰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鸢萝轻诉道:“午後,懋哥哥來过了,他已经七七八八的和我们都提过了。” “艴儿,城外巘月山庄上的人刚刚才离开咱们绮黛楼,他们送來了这个!”姚三姐一边说着,一边从琵琶袖裡拿出了庄上人送來的书信,“他们是指了名的,要你明日上山……这是他们送來的书信,现下,外面的话传的很难听,大概——他们也是有所顾忌了吧,所以今日他们才沒有強行将你带走!”姚三姐将书信放在了桌子上,用她的三根手指压着。 “什么?”鸢萝听闻,惊叫道,“我们姑娘决不能去,自投罗网的事儿,还是留给母豬去做吧,羊若是入了虎口,恐怕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看三姐面色沉重,加之近日的各种事端,想必此行必是凶险之旅。”姚三姐用手指将书信推到了我的面前,我展开书信,草草的扫了一遍,道。 鸢萝一把抢过了我手中的书信,橫眉扫了一眼,便将其撕了个粉碎,一把将碎屑甩到了地板上,口中怒怒的骂着,“这羣狗(女良)养的王八(牜卖)子——去死吧!” “巘月山庄的庄主及其家眷,同庄上的千馀家丁和护卫,恐怕都已经惨遭毒手了,目前只是还不知道是谁做的。”姚三姐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是说道。 听得此言,我、鸢萝还有方妈妈,我们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不敢相信姚三姐的话。 怎么可能,那巘月山庄又不是农村大院,就这么被人屠庄了?这怎么可能!巘月山庄的大名,可是连我这个足不出戸的人,也是了解一二的,巘月山庄裡髙手如雲,到底是谁,能有这通天的本事,竟无声无息的灭了巘月山庄! “既然如此,我们姑娘就更不能去了。”鸢萝急色道。 “三姐的消息是从何得來的?”这个消息於我而言,实在是太震撼了,巘月山庄之上,沒有泛泛之辈,我著实沒有办法相信姚三姐的话。 “这件事,到现在还是绝密,我说了,你们可不能告诉旁人,就算外面有什么流言流出,也不能是从我们这裏传出去的,你们都给我把嘴巴封死了,明白吗?要知道,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事!” 鸢萝用力的点着脑袋,道:“明白!” 我和方妈妈也跟着点点头,以示我们明白其间的厉害关系。 “我和知州大人尙算有些交情,这个消息便是他私下裡透露给我的。巘月山庄的庄主在临死前,对著天空发了十二支响箭,这是他们之间互通消息的信号。知州大人和庄主,及其他十人是同乡,他们年少时结拜,曾一起共赴战场,抵御戎狄,保卫家国。军旅岁月不易过,这样的过命交情自是牢不可破的。在战场上,他们每天都会面临可能到來的死亡,为了能夠在战场上互报平安……几番思虑後,响箭便成了他们之间互相联络的暗号。而知州大人半个多月前,所听到的暗号,就是巘月山庄庄主发出的死亡信号。听见响箭的次日,知州大人就派了几个探子前去查探,奈何彼时的巘月山庄,早已被人连根拔起,动作之快,不足一夜,想來,眞是令人心惊,就连知州大人也不知是哪一路人,竟有这样‘偷天换日’的‘好’本事。现下的巘月山庄,被一群不明來路的人,看守的密不透风,恐是连一隻苍蝇也是飞不进去的!知州大人几次派人前去查探都是无果而终,只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戮过後的血腥气,久久不散。巘月山庄裡,髙手雲集,甚至不乏死士。若说有什么人,能夠在一夜之间,将庄上的千馀口人全部诛杀,那么,这羣人多半会是贵族士大夫之流——,更甚者——,亦有可能是涉及皇族之间的权力鬥爭……”姚三姐虽然只是绮黛楼的主事人,但,年轻时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她口中倒吸的涼气早已变冷,可见,这件事於她而言,也是不敢想象的。就更不用说,早已沒了主意的我和鸢萝了。 “既然如此,我们姑娘就更加不能去了,去了,岂不是要被那群恶魔生吞活剥了嘛!”鸢萝在我的问题上从來沒有退让,一切以我的最大利益为优先考虑。 “他们要怎么鬥,是他们之间的事,一般是不会牵涉到普通百姓的,他们要保密,也自有办法将秘密掩藏,永远不让人知道,只是这次很不凑巧,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知州大人和庄主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为了几个漂亮的姑娘,他们早已把黎州城搞的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想來,那屠庄的幕後黑手,必是个心中无大志,胸中无丘壑,贪吃好色的蠢才,是成不了大事的废物!”我震了震精神,学著自己幼年时,在髙府看见的哥哥们在谈及政事时的样子,自若道。语气中更有对那屠庄主脑的鄙夷! 听我这样讲,姚三姐和方妈妈都愣了一下,或许,在她们眼中,这样的话不该出自於一个久闭魁园的,沒见过什么世面的姑娘之口! “这件事点到为止吧,咱们只是寻常之人,不该,也不能妄论,切莫因此招來杀身之祸!”姚三姐警告道,“艴儿女扮男装自是一绝,现在就换装吧,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明天一早就由方妈妈带着你们去乡下躲一躲。”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换装啊”,鸢萝听了姚三姐的话後,迫不及待的将我头上的金钗、珠翠……一股脑的全都取了下來…… 我很快的就换好了方妈妈为我準备好的男装,我今次把脸塗的黑黝黝的,活像个山野村夫,只是纤细的手是个破绽,颜色可以改变,茧子卻不能作假。若眞是遇上了什么人,可要将其藏好才行。 鸢萝则用荆钗挽起了头髮,用粗布简单的裹了一个不大整齐的布包髻,作村妇妆,扮作我的娘子。 方妈妈则绾髻於脑後,装作我的母亲。 “事不宜迟,恐防生变,快走吧……”姚三姐细细的打量了我们一番,心下甚是满意,道,“方妈妈,她们两个就交给你了!” “小姐放心!有我在呢!”方妈妈的眼神坚定无比! 方妈妈是姚三姐在这个尘世间最信任的人,姚三姐看见这样的眼神,心中暖热,点头道,“万事小心!” …… 別黎州〇四七 避祸 匠艴: 天空微微泛白,尙未褪去夜色,我们一行三人便早早地离开了绮黛楼。來到城门口时,天已经大亮了,只是太阳还沒有从山後爬上來。 我们三人出城後,便加快了脚步,小赶快赶的往乡下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总算平安无事,也沒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临近傍晚的时候,我们才赶到方妈妈的乡下老家。虽说这裏是乡下地方,但村民们看起來皆是丰衣足食的样子,比我想象中的那个乡下,要好太多了!这个村子很大,足有四五百户人家,三千多口人,良田亦有万亩之数。 方妈妈的家坐落在村子的西侧偏中,她家院子很大,却只有两间瓦房,一间做臥室,一间做厨房。当然,方妈妈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沒有子女,只有姚三姐,这裏已经足够她一个人生活了,而且她常年居住在绮黛楼,实在沒有必要盖个大房子。 虽然方妈妈每个月只能在休沐日回來小住一、两天,大多时候这裡都空置着,但这院落依旧干淨整洁,实在难得。 來到臥室後,方妈妈便点起了烛火,她一边整理床褥,一边道:“这张床说大不大,但挤下我们三个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这裏和绮黛楼自是沒得比的,你们就委屈委屈这几日吧,等风声过了,咱们就囬去。” “您太客气了,这裏已经不能更好了”,我眞的觉得这裡已经相当的不错了,其实,魁园要比方妈妈的臥室简陋的多。 “走了一天,你们也累了,快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吧,我去厨房准备一些饭菜,好了,我再叫你们起來。” 鸢萝环顾着方妈妈的房子,五味杂陈的心酸突然涌上了她的心头,鸢萝的眼晴裡渐渐的泛起了泪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感伤,我只是走近她,轻轻的搂住她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不要哭啊!你一哭我也要跟着伤心了。” “这裏好有家的感觉,我的家和这裏好像,也是这样的房子,看着这样的屋子,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我好想我的哥哥,我想我的哥哥了,还有那个坏姐姐……” 我紧紧的将她抱住,什么也沒有说,只是给她一个肩膀,我知道她需要一个这样的依靠。 …… 许是我太过认床的缘故吧,我躺在方妈妈的木床上,翻來覆去的死活都睡不着,直到後半夜,实在睏倦到了极点,才渐渐的睡下了。 第二天醒來的时候,已近正午时分。 窗外不时的传來鸢萝和孩子们嬉戏的欢笑声,我走出门後,看见鸢萝正带着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她是那么的开心,仿若我们不是來避难的一样。 我來到厨房时,方妈妈正在准备午饭,她看见我後,道,“木板床很硬吧,睡的不舒服吧?昨天是我疏忽了,沒有想到这一层,今天晚上我在下面给你多垫几床被子。”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责。 “小的时候,我曾经在船舱裡睡过,比这裏的条件差多了,魁园是磨炼人的地方,也沒有比这家裡的条件好。我只是有些认床而已,沒什么的。我昨天一直翻來覆去的,是不是影响到您了?”我打了一盆水,一边洗脸,一边说道,我的语气中也带了几分自责。 “沒有,沒有!这裡是我的家,无论我离开这儿多久,只要我囬来,只要我躺在这张床上,脑袋沾上枕头我就能睡着。我习惯了木板床,在绮黛楼,我的居所也是如此的……所以才一时忘了这一点,你们两个不要和我客气,把这裡当作自己的家就好了,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说,我能做的到的,必不会委屈了你们。” “您太客气了!” 鸢萝和孩子们嘻笑的声音再度传了进來。 “她可眞是个孩子王,一大早起來,她就带着孩子们出去疯了,眞是个欢乐的丫头,精力充沛到让人羨慕,这些孩子也是眞的喜欢她,一直围着她转。”方妈妈听着鸢萝的笑声,嘴角泛起了幸福的笑意。 “鸢萝经常说她很羨慕我,其实她不知道我更羨慕她,尤其是她的性格,我从來都沒有像她这样开心过!有时候,我也想举止粗鲁一点,可我也只是想想而已,从來也沒有做过,就算是像她这样放肆的笑,我也做不到。”我有些感慨,也期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像鸢萝一样放肆一囬。 简单的梳洗过後,我又变回了男人模样。吃午饭的时候,鸢萝终於想起了姚三姐的话,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变成女扮男装的髙手的,我怎么不知道。姚三姐说你女扮男装是一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眼见着你,眞有这么一身的好本事,我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我和李懋的事,我还沒有告诉鸢萝,我也不打算再说与她听了,免得被她问东问西的,於是便编了一段谎话,道:“最近想编一支新舞,我准备化身花木兰替父从军,所以前几日扮过一次男装,只是当时你和李懋出去玩了……” “原來是这样……” …… 用过午饭之後,李懋不请自來,他的出现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 鸢萝惊讶的问道:“懋哥哥,你怎么來了。” “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们,所以向姚三姐说明了情由後,就过來了,这裏始终也要有个男人才行,不然,有了什么事,谁來保护你们!”李懋的最後一句话是对着我说的,这让我的压力陡增。我不是不明白他对我的情义,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囬应他的情深义重,我该果断拒绝的,可他以“你们”作掩护,我实在沒有办法开口。 “你以前來过方妈妈的家吗?”鸢萝问道。 “沒有,我是第一次过來。”李懋道。 “厉害啊——这也让你摸來了,眞是隻了不起的跟屁虫!”鸢萝戏谑着他的同时,莫名的斜了我一眼,嘴角还勾起了一抹坏笑,髣髴在说你们两个的小辫子已经被我抓到了! “绮黛楼那边的情况还好吗?沒人找三姐的麻烦吧?”自姚三姐入住魁园後,她的饮食起居都是方妈妈在照料的,她们已经风雨同行了三十多年,方妈妈心中最最在乎的只有姚三姐。 “放心,绮黛楼已经歇业了,夥计们也全都回家了,三姐不是和知州大人的夫人关系匪浅嘛!她就这么大喇喇的搬去州府,同大人的夫人同住去了,我还眞是佩服三姐的行事作风呢。” “那就好!她沒事就好!”方妈妈鬆了一口气道。 “知州大人素來怕老婆,於他而言,独守空房兴许是美事一桩!他巴不乐得呢!”鸢萝揶揄道,“可是——懋哥哥晚上要住在哪裏呢?我们只有一间臥室而已啊。”鸢萝又开始为李懋的住宿问题担心了。 “我睡在门口也是一样的,只要能让我守着你们,睡在哪裏对我來说都无所谓。”李懋如是说。 听李懋这样讲,我自是内疚的,他是为我而來的,现下,却要让他睡在门外,我於心不忍,遂,道:“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夜來风露重,睡在外面恐怕不成,不如这样吧,我们大家都合衣而睡,让李懋也睡在臥室!我们给他打个地铺也是好的,如果你们觉得不方便,隔层纱帐也就沒问题了。” 李懋见我如是说,嘴角泛起了甜蜜的幸福。见他这样,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他从來也沒有向我表示过什么,拒绝的话肯定是沒的说的,可若是继续这么发展下去……乱了,乱了,心乱如麻,我眞是不敢想…… 方妈妈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李懋的人品,咱们是信得过的,就这么办吧!” 別黎州〇四八 风火 匠艴: 來到乡下的第三天,涼爽的秋日莫名的闷热了起來,令人烦躁难耐! 靜谧的夜,有种山雨欲來的征兆,令人惶乱不安! “快醒醒,快醒醒……”还在熟睡的我们,就这样被李懋摇醒了。 “干什么呀,我正做着美梦,在皇宫裡品尝珍馐百味呢!难得好梦,就这么被你扰了,你得赔我……”鸢萝迷迷糊糊的报怨着,还沒有在睡梦中彻底的醒來,口中满是对李懋的不快。 “外面有成队的马蹄声,因为我是睡在地上的,所以我听的非常的淸楚,我觉得來的这群人大有问题,不像是好人,哪有好人会在三更半夜纵马……方妈妈你对这裏比较熟悉,带我们到山上躲一躲吧。”李懋的话,李懋急就的语气,让我们三人迅速惊醒了过來! “好,你们跟着我,我们从後门溜上山去。”方妈妈沒有半分迟疑的说道。 合衣而睡,还眞是个好主意! 出门後,远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哀嚎声……便传进了我的耳朵,悲悽又苍涼,令人不忍耳闻,心生恐惧! 方妈妈尙未带着我们逃出几步,混沌的夜便被那沖天的火光照亮了,那火光也照亮了我们的前路…… 一定是不请自來的铁蹄放火烧了村民们的房子,他们甚至还在杀戮……想到这裡,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的烈火早已灼红了黑暗的夜空,随着沖天火舌的倾倒,我暗暗的唸了一句,“起风了——” 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风劲致火盛,火盛致情生……”那小道士之言……那个情生之人难道是…… 手执火把的杀手们,有如暗夜猛兽,他们不带半分人性的,骑着快马在村子裡面狂奔、屠戮。 这群土匪各个黑纱罩面,黑衣蔽体,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整个村子很快就变成了屠戮战场,风火四起,混乱不堪。街坊四邻从未见过如此状况,吓得东奔西跑,四处逃窜,却少有幸免於难者。 这群恶贼就连幼童也不肯放过,简直残忍至极,毫无人性可言,他们根本就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孩童的父母苦苦的哀求,却沒能唤醒他们……哪怕是一点点的怜悯。 我们跟着方妈妈从後门溜走,准备找条最近的小路绕到山上去,可尙未出村,我们便被赶來的屠夫们劫住了去路,不得已,只能在长刀的惊惧下调头…… 由於现场太过混乱,我们面前都是为了躲避追杀,而抱头乱窜的村民,“寸步难行”已经不足以形容我们现下的窘況。屠夫们就在我们不远处杀戮,眼看着噩运就要降临到我们身上了…… 为了避免成为被屠戮的对象,李懋拉着我四处逃窜,他牢牢的抓住我的手,一刻都不肯放鬆,这——让我有了一种被人保护的安全感。 这时,方妈妈和鸢萝早就不知所踪了,李懋牵着我跑时,我是牵着鸢萝的,鸢萝是牵着方妈妈的……但是,在一个屠夫长刀砍來的时候,我和鸢萝本能地鬆开了彼此的手,结果,我们就被混乱的人群给沖散了。 这样悲慼的场面,如此灭绝人性的屠戮,是我从未见过的,彼时,我整个人都已经被吓傻了,无法再进行任何的思考。 现下,我只是一个木头人,任凭李懋拖着我四处逃命,我沒有本事再去想鸢萝,沒有本事再去想任何人……我的脑袋空的轻飘飘的…… 活着的村民越來越少,跑來追杀我们的杀手越來越多,幸好李懋多少还是有些拳脚功夫的,一两个也还可以应付,而且马儿是怕火的,不管是还在烧的断垣残壁,还是已经烧的所剩无几的梁檩檐柱,只要带着火的都丢向马儿就对了。 在我和李懋即将逃出村子的时候,一匹快马飞奔而來,马上的杀手沒做半分迟疑,对着我们两个横刀而出……李懋一把将我推开,並轻松的躲过了大刀的袭击,随後,他一个纵身从杀手的背後一跃上马,一掌将其劈晕,再将其推身下马。 李懋稳住马儿後,便将他的手递给了我,我抓着他那厚实的手掌,藉着他给予我的力量,纵翻上马。眞庆幸,我的舞技尙算髙超,即使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也能藉着李懋的腕力机械式的完成上马动作。远处的三个杀手见李懋驾马,正欲带我离开这裡,他们勒马调头,向我们逃离的方向迅速追來…… 由於我和李懋的手裏沒有火把,离村子越远,前路就越是混沌,马儿跑的也就越慢。沒有办法,我们只好弃马逃遁,钻进了路边的草丛,向山上走去……这恣意生长的野草,足有一人多髙,在裡面趟行,甚是艰难!後面的三个屠夫踩着我们趟过的草丛,显然要比我和李懋省力的多,何況他们三个都是男人,追上我们只是迟早的问题。 “你继续往前走,我留下來垫後,他们马上就要追上來了,我能挡住一个是一个。”李懋一边拉着我往前走,一边言语,当他的声音落尽後,他就停了下來,並放开了我的手。 李懋一停下來,我也就跟着停了下來,重新又抓住了他的手,道:“我们一起走!” “他们就在眼前了,你不要废话,给我马上走!”李懋情急之下,大力的推了我一把,将我生生的向前推出了数步远,他尙未等我站稳,便厉声道,“只要你活着,就算阎王要收我,我也是不去的,你保住你自己的命,就是保住了我的命,你若懂得我的心,现在就走,马上走——” 听了李懋的话,只在一瞬间,两行热泪便夺眶而出,我知道他喜欢我,卻未曾想过,他愛我竟是愛的这样深,为了我,居然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顾,就像罗大富爱着柳姐姐一样。 “走啊——”李懋见我愣在那裡,他气极的怒吼道。 应着李懋的话,我抬起了步子……也才逃出二三十步的距离,我的身後便传來了李懋和他们的打鬥声……我不敢回首,不想知道战况,我只是想着李懋一定会活着过來找我,我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穿过草丛後,我觉得自己太累了,便一屁股坐了下來,事实上,我也不敢走的太远,若是走远了,李懋找不到我怎么办。 滴答滴答……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的砸在我的脸上,这雨滴有些冰涼,有些沉重,砸的我有些痛。 因著雨滴的敲打,我迅速的淸醒了过來,这才惊觉,自己在等待李懋的时候,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现下,天已经亮了,只是那乌雲密布的天空,阴沉的好厉害,感觉那高高在上的天,好似被人腰斩了一样,生生的矮了一大截,让人心头暗生出沉重的压迫感。 我醒來後,下意识的就想要在第一时间看到李懋,像是日常生活中养成的某种习惯一般。我猛的睜眼,发现李懋就在我的身侧,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他的右手臂被砍了一刀,已现白骨,他的胸口和左肋处也各有刀伤,幸好这两处伤的並不严重。只是他的右臂伤的太深了,这样的伤口是沒有办法结痂的,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他的额头又滚烫的厉害……这要怎么办才好,我根本就不会处理伤口,只能依葫芦画瓢,将他的伤处用髮带扎紧,以避免血流不止…… 別黎州〇四九 宿命 匠艴: 密雲越压越低,让人直觉得胸闷气促,这是大雨倾盆的前兆! 现下,李懋伤势严重,又发着髙热不省人事,气息奄奄。这裏连个遮挡也沒有,若他再被雨淋透,岂不是就……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他是为了我,才会落得如此,我必须得救他,可我要如何救呢?天啊,我已经心乱如麻了,谁來帮帮我…… 雨滴掉下來的速度越來越快,倾刻如注。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李懋是那么的壮硕,我……我沒有本事揹著他走……我懊丧至极,只能在心裡痛极呼叫:我该怎么办,老天爷!帮我,帮我!帮我救救他,救救他…… 我将髙髙的草压平,使其形成一个临时的草垫子,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李懋拖到了草垫子上,希望这样,不会有泥水溅到他的伤口上。 雨水转瞬已如瓢泼,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让雨水沖进李懋的伤口裡,我直接趴在了他的身子上,用我的身体,我的手死死的护住他的伤口,我不知道这样会不会伤害到他,我只想护住他的伤口。 滂沱的大雨将我的男妆沖刷了下來,我渐渐的还原了我的女儿本貌…… 看着面色苍白,宛如死去的李懋,我痛心疾首,都是我,是因为我,他才会…… 我总是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在李懋的身上看到罗大富的影子,我想罗大富能为柳姐姐所做的,也不过如此了吧!李懋为了我,现下,已是命悬一缐,他对我的情义,不会比罗大富对柳姐姐的少半分。 他——确实是可讬终生之人! 我——已经找不到拒绝李懋的理由了! 我——是不是该全了阿佴姐姐的那一句“珍惜眼前人”呢! 或者,至少是现在,给李懋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我思忖良久後,把嘴巴贴近了他的耳朵,“你说过的,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答应我的事,你要做到,你是男儿,要有担当,说话算话,你是男儿,顶天立地,不可以骗我。我现在,要和你说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你给我听淸楚了,李懋,只要你能挺过这一关,我匠艴就嫁给你,做你李懋的女人,一辈子!我把我的身家、性命全都交讬给你,如果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你就给我挺过來。” 我在哭,天也在哭,我的泪和天的泪在我的脸颊上融合,相伴入土! 我说出刚才那番话,不仅仅是因为我想到了柳姐姐和罗大富,不仅仅是因为李懋对我的情深意重,我还想到了我的母亲,她悲剧的一生都是由我生父一手造成的!“难得有情郎”,李懋如此为我,何止“有情”这么简单。两相对比,髙下立判,我那薄情寡义的父亲,根本连李懋的一个脚趾头也比不上! 我不知道自己做这样的决定,算不算是一时沖动,只是现下,我想要这么做,我不能让李懋就这么死了,如果他不在了,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李懋好似听见了我的说话一般,他的嘴唇略有微动,好像在说着些什么,可很快就沒了反应。 我还沒來的及兴奋,便再度堕入冰窖,这世间,还有比这更令人撕心的感受吗! 我用牙齿狠狠的咬住了李懋的下唇,希望他再给我一点点的反应,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我咬了许久、许久才慢慢鬆开,李懋的嘴唇都被我咬破了,可那破口处卻依旧苍白,沒有血色,亦沒有半滴血流出來…… 我实在心惊的厉害,心痛至极,呆愣了良久,才哽咽道:“为什么连血也沒有,为什么会这样,李懋,你还能感觉得到我吗?我就在你的眼前,你醒过來,看看我,看看我啊!李懋,李懋,你醒醒啊!刚刚我说我要嫁给你,你听见了沒有!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只是我一直沒能下定决心接受你,现在我终於拿定主意了,我想通了,我们不能像柳姐姐和罗大富一样,八年实在太久了,我现在就选定了你,等你伤势痊癒後,我们就拜堂,好不好?李懋,你有听见我在和你说话吗,李懋,你醒醒啊,你醒过來,李懋……” 也许是因为在雨中淋了太久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我太过悲恸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一夜的经历,让我心力交瘁,体力难支的缘故……我觉得自己的脑袋裡装了千斤重量,我眞的需要休息一下…… 不知不觉的,我便晕了过去,或许,这就是最好的逃避吧,至少,晕厥的时候,我是感觉不到撕心裂肺的那种痛的! 再醒來时,我发现我和李懋已经被人带到了一个幽暗的山洞裡,我们的身旁生着火,烤在身上暖暖的。 我的体力虽然还沒有恢复,但意识却淸醒的很。李懋还昏睡着,他的脸还是那样的惨白,沒有一丝丝的血色。 山洞裡的大石头上坐着两个男人,看穿着也是村民的打扮,想必就是他们将我和李懋带到这裏來的。 一个男人见我睁开了眼睛,便起了身,准备过來…… 可能是因为昨夜才死裡逃生的缘故吧,我现下十分的敏感,且十分的惊惧,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即使是他们两个救了我和李懋,我仍旧沒有办法相信他们。 那个男人的举动吓得我用屁股迅速的在地上往後蹭了几步,他见我浑身发抖,惊惧异常,便退了回去,道:“我姓李,他姓张,都是山下村庄的村民,我们並不是坏人,你不必害怕,你们两个是附近村庄的吧,你们的村子也被屠村了吗?这样的屠杀实在太过可怕了,也难怪你会这样!他们眞是沒有人性,见人就杀……”他的眼神裡也流露出了惊恐,是啊!那样的杀戮,即使是男人,也是会害怕惊惧的,“目前我所见到的,逃出來的人只有我们四个,这根本就是在灭村,而且是沒有缘由的!” 听李姓大哥这样讲,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原來自己还是村夫的装扮,我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虽然我现在是个女人模样,但在这个朝代,女子着男装被奉为一种风潮,倒也沒什么不妥。 我的身体被火堆发出的炙热烤的暖暖的,我身上被雨水淋透的衣裳早就被火烤干了,如果他们想要做什么的话,早就做了,自不必等到现在,想到这裏,我放下了心中的防备。 “我的相公,他现在怎么样了?两位大哥,你们有办法帮帮他吗?”我看着伤势沉重的李懋,想着他为我吃的苦,我已经决心要跟着他了,“相公”这两个字,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後,才道出口的。 李大哥难色道:“你相公的情况恐怕不大好,你要有个心理準备,他失血太多,身体冰冷的厉害,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去。” 我靠近李懋,轻轻的托起他的手,我霎时就惊了一跳,他的手竟冰冷的骇人…… 可能是方才淋了雨的缘故,他不再发热了,他的身体宛如冷血动物一般,根本就似沒了体溫。他现下的状况比发热还要让人不安,若不是他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样的体溫和一具屍体相较,大约也沒有什么分別了吧! 想着李懋可能就快要活不成了,我的心不仅有一种被撕碎的痛楚,也有一种空,一种亘久而绵长,无法被添满的空—— 別黎州〇五〇 巘月 匠艴: “两位大哥,你们可有办法救我相公一命?”我用哀求的眼睛看着他们,轻声道。 “我们两个都是粗人,哪裏有什么法子。”那位张姓大哥面露不忍道。 “是啊,我们两个都是乡野草民,哪裏懂得治病救人!”李姓大哥摇了摇头,道,“沒有办法。” 我努力的想,究竟在这个时候,谁还有本事能够捄李懋一命呢!想來想去,我只有回黎州这一条路,我要去找大夫,去找姚三姐!现下,外面是什么局面,大家都不清楚,在这个时候,沒有人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去犯险。为了捄李懋,我只能隻身赶囬黎州去。 “两位大哥,我现在要去黎州找人救我相公,你们能不能帮我照看着他,千万別让他有事。” 张姓大哥道:“你快去快回吧,等外面的风声过了,我们两个也要去投奔远亲了。” 李姓大哥道:“这山洞裡有村民们备的米,如果他过会儿有所好转的话,我会给他熬点粥喝的,你就放心的去吧。” “谢谢两位大哥了!”我拖着无力的身体,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山洞。 我虚透了,身上实在是沒有什么力气,快到山脚的时候,我脚下一软,竟仰面摔在了坡上,还沒等我來得及反应,人就已经从坡上滚到了山下。幸好,这裏是村民们上山常走的路,只有一些浅草而已,所以我並沒有被刮伤,其实这样滚下山也好,反倒省了我不少的气力。 因为早上才刚刚下过倾盆大雨,所以道路上早就积满了水,泥泞异常。我在烂泥裡跋涉,非常的吃力,这让我本就虚透的身体有如百上加斤一般,重的我迈不开步子。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许是我已经精疲力竭了吧,突然的一阵眩晕袭來,我便不省人事了,身子一栽,整个人向前倒去,面部正巧沒进了积水裡。 这重重的一摔,像是有人使出全身的力气挥了自己一拳一般,让我霎时有了些许意识。 裹夾着污泥的积水,瞬间就堵住了我的口鼻,憋的我无法呼吸。 我心心念念着李懋,我知道我必须得活下去,现在,只有我能夠去找人救他。在意识模糊的状况下,我凭藉着李懋决不能出事的信念,努力的让自己淸醒了过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积水裡爬起後,将口裡的泥水吐了出來,将鼻子裡的泥水擤了出來,然後用脏的不成样子的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靠着意志力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只是我的体力已经不容许我走的太远: 我——累极了! 我——再也沒有力气了! 我——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次醒來的时候,我已经身处於一间华丽气派的房子裡,躺在一床绵软溫暖的被子裡,我身上的衣服是干淨的,有人在我昏睡的时候,已经帮我梳洗过了。 在我还在疑惑自己昏厥时,发生过什么事的时候,一个婢女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薑汤走了进來,她虽然是婢女装扮,衣着却是不俗,她髮梳双椎髻,又以诃子抹胸,这分明是从卷轴裡走出來的宫女! “姑娘,你醒了!”婢女将薑汤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径直走到了我的身旁,将我轻轻的扶了起來,让我倚着枕头靠在了壶门床上。 “这是什么地方?”我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这裏是巘月山庄!” 婢女的回答,着实把我吓到了,我不禁颤抖了一下。 “姑娘早上淋了雨,身子有些涼,我为姑娘端了薑汤來,我服侍姑娘用一些吧,这样身子就暖了。”她大约是误以为,我是因为病了,身体才会出现抽搐的状況,殊不知我是因为听到了‘巘月山庄’这四个字,才会如此的。 我心中放不下李懋,想着自己要快点好起來,才能从这人间炼狱裡逃出去救他,我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还有鸢萝和方妈妈,至沖散後,我就再也沒有见到过她们了,不知道她们安不安全,我得回去找她们。我不能想象,如果我的生活裡沒有了鸢萝,那将会是怎样的!鸢萝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是陪同我一起长大的家人,如果我的生命裡不再有她,那么,我的生命也不再完整。 在我大口的喝著薑汤的时候,那个婢女告诉我她叫凌云尔,我可以叫她云尔。 我确实是饿极了,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这碗汤喝得连渣也不剩了,而我的体力也随之恢复了不少。这碗汤,並不是一碗普通的薑汤,凌云尔是加足了材料的,只是我喝的太急,沒有注意裡面都放了些什么。 喝完汤後,我以自己还病着,需要靜养为由,将凌云尔赶了出去。为了让自己有充足的体力能够逃出去,我将桌上摆放的小点心和苹果,全都狼吞虎咽的塞到了肚子裡。 当我体力恢复了大半後,我便悄悄的溜出了这间房。 巘月山庄非常的大,我一边躲避那些看起來更像是卫兵一样的护院,一边寻找能够逃出去的下山之路。不过这山庄也实在是太大了,我走了很久,也沒能走到山下去,加之这裡又看守的太过严密,我很快就被那些护院逮了回去,並被他们再三警告,若再敢乱走,就拧断我的脖子。 在他们走远後,我決定再次溜出去,碰碰运气,为了李懋,我必须得下山去,我沒有別的路可以选择。 正当我准备出门时,门却开了,见來人,我惊愕万分! 走在前面的竟然是宗政翊伊,她身後还跟着凌落辰、林仙仙等十几位宛如仙子的姑娘,赵员外的女儿、淸水县知县的小妾也在这裡……她们果然都被幽禁在了巘月山庄,正如坊间的猜测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凌落辰,我眞眞实实的看淸了她的体貌。她面如暖玉,是极和善的姣容,透着溫润的气质,嘴角时隐时现的笑靥更是画龙点睛之笔。那双如浩瀚宇宙般的明眸裡尽显她的刚毅与果敢。她身着雪白色的广袖高腰襦裙,身披轻透的大袖纱罗衫,身段又是那般极致的绵柔,看起來,就仿若是飘在空中的一朵云。 “这裏的守卫十分的严密,我们是不可能跑的出去的,何况这山庄被髙墙和深渊峭壁环绕,除非我们能夠长出一对翅膀飞出去,不然就只能在这裏任人鱼肉了。”宗政翊伊道。 “我们已经试过很多次了,都是无功而返,也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我们已经被抓上山有一段时日了,除了每日有婢女送吃食过來,他们也沒对我们怎么样,我们也实在是沒有什么头绪,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怀了什么鬼胎。”这是凌落辰第一次与我讲话,她的声音略略的有些低沉,自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味道。 “可是我必须得出去,飞不出去,就只好从峭壁深渊上跳下去,总之我非出去不可。”我斩钉截铁的说道,说到就要做到,我起身正欲离开,却被宗政翊伊和凌落辰拦住了。 凌落辰劝慰道:“你这又是何苦,跳下深渊峭壁,只能是我们面临绝境时的无奈之举,现在万事未定,切莫走此一步啊。” “可是——我必须得出去,鸢萝如今下落不明,李懋又命悬一缐,我要去找鸢萝,去救李懋,我不能再等了……”说着、说着,我便嚎啕大哭了起來,“再——耽误——下去,李懋就——李懋就沒命了呀——” 別黎州〇五一 辨屍 李鸢萝: 一把大刀劈了过來…… 千钧一髮,我和艴儿本能的鬆开了彼此的手,大约是那恶贼觉得两个女人太容易搞定了吧,他压根就沒有多斜我和方妈妈一眼,第二刀径直向懋哥哥和艴儿砍了过去。懋哥哥的拳腳甚好,轻鬆的接过那恶贼两刀後,便拉着艴儿向前跑了。 而我和方妈妈则被新赶來的那个贼匪拦住了去路……闲來无事的时候,我经常会向懋哥哥,向绮黛楼的护院,讨教一些拳脚功夫,虽沒有大成,卻也不是庵堂裡的姑子——吃素的!身为女子,我自不是这贼匪的对手,但,若说是躲他两招,我自信自己还是有这个本事的!方妈妈和姚三姐共同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她可是冷靜从容的很呢,在她面前,我只能写个“服”字! 生死大事,容不得片刻的犹豫,不得已,我和方妈妈只能向着与艴儿和懋哥哥相悖的方向逃去,至此,我们一行四人便被两两沖散了…… 这裡是方妈妈长大的地方,她对这个村子自是非常熟悉的,不消工夫,她便带着我成功的撤出了屠戮战场,我们沿著田间小路,一路沖上了山。 在绮黛楼裡,我向來只服姚三姐,她黑白两道通吃,不管是哪个道上的,见了她,总要给她三分薄面。一个女人,需要经历何等的淬炼,历经多少的风雨,才能夠修得成她这般通天彻地的本事呢…… 方妈妈是姚三姐背後的女人,她一直默默的守在姚三姐的身边,既不显山,也不露水。能跟在姚三姐身边进出,我当然知道她是个有本事的,可活在姚三姐这么个大太阳底下,方妈妈便被我自动的忽略掉了。如今看來,我眞是眼拙了!在夜幕下,在山林裡行走,於方妈妈而言,就像是在绮黛楼裡逛园子,看的我目瞪口呆,我一向自许腳程了得,可现下,我卻是完全跟不上方妈妈的步子的,为了不落人後,我紧赶慢赶,有好几次,因为脚下失穩而险些跌倒。 方妈妈将我带到了一个掩埋在密林深处的山洞裡,我们两个总算是暂时安全了。只是这个时候,我依旧沒有办法平靜,我的心还拴在艴儿和懋哥哥的身上,不知道他们脱险了沒有。 我坐立不安,心焦难定,在这种时候,左右我是靜不下來了! 在这黑漆幽密的山洞裡,我直觉得毛毛的,浑身的不舒服,索性,我便出了山洞,在洞口站著。 由於有密林的遮挡,从这裡向山下望去,也是看不到什么的。只是那烧红了天的大火,分明可以让人感觉得到,它是一条早已将整座村庄吞噬了的巨龙。 这场大火,将深秋的清冷露浓夜,生生的烤成了酷热难奈的仲夏夜,卽使是在山洞这裡,依旧能夠感觉得到那股腾空、翻滾的热浪。 大火的馀溫时时袭來,我的身子感觉着它的暖意,心卻越发的觉得冰冷,这沾满了鲜血的溫热,我眞的消受不起! “不知道懋哥哥有沒有带着我家姑娘逃出來?我眞为他们担心。”此番人祸何來?艴儿,你还好吗?我用手紧紧的拽着洞口的野草,以缓解我因为太过紧张,而瑟瑟发抖的身体。 “李懋也是有几下拳脚功夫的,关键时候总能派得上用场,我相信他定能保护好姑娘!”方妈妈安慰我道。 “我实在放心不下他们两个,我觉得我应该下山去看看。” “山下那么凶险,就算是匠姑娘出了什么事,她也不会希望你,因为她而再度涉险。如果她和李懋逃出來了,你不是白白的去送死吗?现下,一切未定,我们也只能向上苍祈祷,祈祷他们吉人自有天相。”遇到了災祸,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这是祖祖辈辈的传统,可方妈妈卻偏偏说了。这种话,心照就好,说出來眞是让人堵心的难受。 “老天爷,祢一定要保佑艴儿,保佑她平安无事,我从來都不曾拥有过什么,她就是我的一切,是我的所有,她是绝对、绝对不可以有事的!求求祢,一定要保护她!”我对着天虔诚祈求,只是这临时抱起的佛腳,眞的会被老天爷听到吗! “等这群土匪走了,我再陪你下山去找姑娘,我们现下最要紧的,是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养精蓄锐,等养足了精神,天亮了,咱们再下山去找,现在,最忌胡思乱想,你说呢?” “算了,我不想休息,折腾了一个晚上,反正天也快亮了,我就站在这裏等天亮好了。” …… 眞该死!天亮後,竟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雨,生生的耽误了我和方妈妈下山的时间!因为我十分的担心艴儿和懋哥哥的安危,雨停後,我便拖着方妈妈一路沖到了山下。 回到村子裡後,我的眼泪便不自觉的泉湧而出,昨天,这裡还是一幅宁靜、祥和的农村画卷,如今,这裡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那么的触目惊心,满目皆是断壁残垣,满目都是被屠戮的屍体,被烧焦的屍体,有的甚至並不完整…… 现下,这些尸体全都裹上了泥水,看起來十分的恐怖,非常的令人不安。看的人直犯恶心,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妇女和儿童的屍体就躺在我的面前,他们实在是太可怜、太无辜了,这群恶贼怎么可以对年幼的小孩子下手呢,他们根本就是沒有半分血性的禽兽! 这场不合时宜的大雨,将村子裡的大火彻底的浇熄了,同时,也完全的沖洗掉了那群匪徒曾经來过的证据。现在,这裡连个马蹄印儿也沒有留下,更遑论其它!连蛛丝马迹都沒有了,若再想要查到他们是何许人,恐怕是比登天还要难上许多的了。 我对着断壁残垣,一片灰烬,大声的悲吼:“艴儿,艴儿,艴儿,你在哪裡!懋哥哥,懋哥哥……” “不要再喊了,他们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早就已经离开此地了,最怕是他们已经……”方妈妈欲言卻止。 “艴儿一定会沒事的,艴儿一定会沒事的……”任何不好的想法与推测都会让我变得手足失措,我默唸着这句“咒语”,只因它能够给我力量。 我看向方妈妈的时候,我发现她已经在翻弄屍体了,她——可眞是胆大…… 方妈妈将屍体脸上的泥水擦干淨,以此來确认,他们之中有沒有艴儿和懋哥哥。 “方妈妈,你在做什么?”我吃惊的问道,翻弄这些猙狞的屍体,我连想也沒有想过,或者也可以说,我根本就不敢这么想,这么做! 別黎州〇五二 危矣 李鸢萝: “只要找不到他们的屍体,就可以证明他们还有可能活着。”方妈妈一边回答,一边继续…… “只是有可能还活着吗?如果……万一……我们找到了呢……?”我的情绪早就跌到了谷底,现在,我眞的好想放肆的大哭一场,可我——却沒有眼泪。 “一切凭天命吧,我这样做也只是图个安心而已……如果……”方妈妈见我脸色惨白,眼神涣溃,她忽地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们眞的遭遇了不测,我们也要让他们入土为安才好,是不是?” 我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用那双因为惊惧,而止不住颤抖的手,学着方妈妈的样子,开始翻弄屍体,逐个辨认、甄別…… “鸢萝,不需要每个都辨认的,匠姑娘是穿着男装的,穿女装的就不必再看了。”方妈妈见我连女屍也在逐个甄別,遂,提醒我道。 “是啊,艴儿是穿着男装的……”我的声音在颤抖……我好害怕会找到艴儿的……我已经沒有能力再思考了,我的心好乱……我的脑子裡都是糨糊! …… 我和方妈妈把整个村子裡着男装的屍体都辨认了一遍,果然沒有艴儿和懋哥哥。 “方妈妈,沒有艴儿和懋哥哥,沒有他们,他们还有可能活着,不,不,他们一定还活着……”我难以抑制的激动起來,“方妈妈,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 “如果匠姑娘还活着的话,她一定会回到这裏來找你的。不过,这件事,我们也不能过於乐观,也要有个心裡准备才行,毕竟,这裏还有很多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的屍体……”方妈妈又顿了顿,打量了我一番後,继续说道,“不是我乌鸦嘴,但是,你也要做好心理建设,如果他们以後眞的沒有再回來,我们也不能抱着一个假的希望过一辈子,是不是。” “方妈妈,请不要这么残忍,不要对我说这些,我真的承受不來……我现在需要的是希望!如果沒有艴儿,我会活不成的……艴儿,艴儿——”我对着天,声嘶力竭的呼吼! 痛到断肠撕心处,我的眼晴竟会如此的干涩,有如因为干涸而龟裂的池塘一般,我的眼泪是不是眞的已经枯竭了呢? “我们累了,也饿了,山上的山洞裡有干柴和粮食,我们去吃点东西再回來等匠姑娘和李懋吧,好不好?”方妈妈此时比我更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鸟,生怕哪句话又说错了。为了避免再刺激到我,她小心翼翼的征求我的意见,道。 “山洞裡怎么会有食物?”我听她这么说,並沒有多想,只是顺口的问了一句,道。 “这裏是洼地,黎州地区夏季雨水又多,十年五涝,也是寻常事,若年景不好,便会爆发山洪,所以,村民们每年都会储备一些干粮和木材在那山洞裡,有备无患嘛!” “这倒是个好主意……!” …… 我和方妈妈回至洞口,忽见两个男人正在山洞內歇息,我的心猛然颤了一下。 “方妈妈,有人!”我拉住方妈妈,低语一声,亦是提醒她小心。 “放心,认识的。”方妈妈对着我轻笑了一下,然後拉着我进了山洞。 听方妈妈所言,我不禁鬆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他们亦是村民的装束。 “原來你们还活着!能够逃出來,就是好的。”方妈妈虽然认识他们,但,因为长期不住在村子裡,方妈妈与他们算不上熟识,只是彼此知道彼此的存在罢了。 “方妈妈。” “方妈妈。” 这两个男人只是和方妈妈打了一声招呼,便沒有再讲话了。 能夠在昨夜的屠戮之下幸存,虽不熟,卻也不自主的都为彼此感到庆幸,一转瞬,大家便都红了眼眶。这庆幸背後,有多少惊惧之恐,有多少锥心之痛,有多少失亲之苦……只有历经的人才能体会,正所谓百感交集,正是如此! 我转过身,一眼看见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细详之下,我惊目脱体,躺在火堆旁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懋哥哥…… 我飞沖了过去,卻看清了他现下的惨白,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连懋哥哥都如此了,那么艴儿她岂不是……我真不敢再想下去! 我轻轻的摇了摇懋哥哥,低语道:“懋哥哥,懋哥哥……” “你们认识他啊?”一个男人问道。 我回过身呆愣的看了他一眼,不知自己该不该说话。 “我姓李,他姓张,也是山下的村民!“李姓大哥会错了我的意,自我介绍道。 “是啊,我们确是认识他的,他这是怎么了,他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冰涼。”方妈妈摸着懋哥哥的额头,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发生过什么事?我们在草丛裡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就晕了过去,後來,我们两个便把他们带到了这裡。那个女的醒來後,说是要去黎州找人救他,便匆匆离去了。”李大哥如是说。 我听到这裏腾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急声道:“那个女的走了多久了?” 我的心已经沖到了嗓子眼,我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我知道,李大哥所言之人,正是艴儿,是的!她还活著,我的艴儿还活著!我的眼睛有如沉睡了万年的泉眼,在一瞬间復又盎然,湧泉不止! 李大哥道:“怎么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吧,不过她看起來十分的虚弱,想來,这会子工夫,也走不了多远,唉!以她目前的状況,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体力走回黎州去。” “方妈妈,懋哥哥就交给你了,我要去追艴儿。”我未等方妈妈回我,就已经飞将出去,直奔山下! 知道艴儿还活着,我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对自己的控制。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追上艴儿,立刻!马上!然後,紧紧的抱着她,紧紧的,不再鬆手! 下了山後,我一路飞奔,踩得积水四溅,即使是鞋子陷在泥裡,我也顾不得了! 我激动着,哭笑着向前沖,尤如疯魔了一般!追了好长的一段路後,远远的,我看见一个泥人趴在泥地裡…… 我立时缓下了步子,定睛远眺,看其身材,像!像极了!像极了我的艴儿…… 我甩了一把鼻涕,加快了步子……我离她越來越近…… 不,她就是艴儿!我可以确定,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她!我和她在一起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体态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正欲沖过去的时候,卻有另一队人马,从別个岔路晃晃悠悠而來,他们穿着卫兵的铠甲,骑着髙头大马,很是威风的样子。 想着出门前,姚三姐对我们说过的秘密,我不敢轻举妄动,於是,我便躲到了树木後面,想着,待他们走了之後,再做打算。 谁知,他们看见艴儿後,便跳下了马…… 待他们确认艴儿气息尙存後,又见艴儿虽简装脏污,卻姣颜依旧,於是,他们便将艴儿挂在马上带走了。 我又气又急,卻也不敢上前,想着自己若能早到一刻,艴儿便不会……我眞恨不得往自己的心窝上,捅上两刀! 別黎州〇五三 转危 李鸢萝: 艴儿就这样被他们带走了,不知其忠奸,又怎料艴儿之祸福!现下,我只能尾随,只有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何在,才能确定艴儿之安危,才能重返黎州,找姚三姐想办法,定解救艴儿之妙策。 他们骑着髙头大马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後,和他们保持了一段很长的距离,以免被他们发现。事实上,我自少了一隻鞋後,脚下确实有些不得力,並非完全是故意拖慢。 故意,並非完全故意……有意思,我好像参透了什么佛偈似的!好奇怪的想法! 他们离巘月山庄越來越近,我的心也随之狂跳不止,有如一匹受了惊的千里马,直要脱口而出。若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巘月山庄,那可眞可谓是造化弄人了。 该來的还是來了,他们眞的就在巘月山庄的山脚下停了下來!那么当初,我们又何苦非去避难不可呢,眼下的情状,不是比直接上巘月山庄还要來得更为糟糕嘛! 艴儿被带到巘月山庄生死难料,但是现在再不救懋哥哥,他就眞的一命呜呼了。我按原路返回,在路上就遇到了方妈妈,她和那两位大哥在村子裡找到了一辆尙算还能使用的手推车,准备将懋哥哥运回黎州去。虽然这辆木制的手推车有半侧已经被烈火烤的宛如黑炭,不过,幸好它沒沾到火,依然很结实。想來,用它将懋哥哥推回黎州城,已是目前这般情状下的最好的选择了。 光著腳走路总是不大方便的,索性,现下懋哥哥穿鞋无用,有资源总要合理利用,遂,我便把他的鞋穿在了自己的腳上。不过,他的鞋子於我而言,也实在是太大了点,幸好,我尙算有点小聪明,我将用於梳布包髻的莲叶巾,从髻上取了下來,然後,将莲叶巾从腳底兜过,在腳背上打了一个死结,这样,鞋子就不会像木屐一样,趿趿拉拉的了! 回到绮黛楼後,我们将懋哥哥安置在了花香满园——艴儿的闺阁裡,艴儿的闺阁自是十分洁淨的,比下人的房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这裏确实更适合给懋哥哥养伤。依着方妈妈对那两位大哥的承诺,我在艴儿的小私库裡拿出十两银子,给了他们後,他们便恭身告辞了。他们於艴儿和懋哥哥有恩,无所谓贪得无厌,我觉得这十两银子花的值,沒什么可抱怨的。 我和方妈妈去掉了一身的泥垢,换上了干淨的衣服後,方妈妈便去知州大人的府上,找姚三姐去了,而我则去寻了一位大夫回來,大夫为懋哥哥开了很多补血的药,其中最为昂贵的,就是那支为懋哥哥吊气的千年野山参。 现下,懋哥哥的情状,可以用“将死不死”來形容,给他续命才是最要紧的事,为了这一支成了精的千年野山参,我不止掏空了艴儿小私库裡的银子,还补了艴儿的几件玉器和几支金银首饰给大夫。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给大夫宰了,只因为懋哥哥性命危殆,我根本沒有考虑那么多,大夫要什么,我便给了他什么! 野生的山参果然药力神效,喝过参汤之後,懋哥哥的气色,当下就好了许多! 当我深夜醒來的时候,发现懋哥哥的脸颊已经有了血色,正变得越來越红润。 不知道这样的起色,是不是和懋哥哥身处艴儿的闺阁也有一定的关系!自从懋哥哥见过艴儿後,我就知道懋哥哥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艴儿了,这闺阁裡充满了艴儿的味道,我想这对懋哥哥总是有些作用的吧。 见懋哥哥的气色正在逐渐的好转,气息也变得越來越均匀,我和姚三姐这才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巨石。 可是,我们的心中还有另外一块巨石,它正悬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上…… 於我而言,艴儿才是最要紧的那个人,她现在已经被抓到巘月山庄去了,我不能不去救她。 “三姐,你说巘月山庄裡的这群人到底是什么來头呢,他们身上穿着甲胄,一个个好像很彪悍似的,像是长期都有操练的样子,完全不似普通山贼、流寇的模样,我觉得,他们更像是朝廷裡的人。”我怀疑那群人的身份,卻又不敢确定。 “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官匪向來都是如出一辙的,本质上並沒有多少的区別,而今天‘他们’就恰恰成了匪。这件事,我会再慢慢的详查,不过,知州大人那边恐怕是不会插手再管了。”姚三姐顿了顿,似有所思,面露疑色,“不知道他今晨收到了什么样的密令,现在,他把巘月山庄的灭庄之祸和屠村的悲剧全都给甩了,装作这所有的事都和他无关一样,想必是有什么大事卽将要发生了。这阵子,我们大家行事,都要格外的小心些,要打醒十二万分的精神,懂吗?如果眞的那么倒霉,遭遇了什么事,只需记住我这一句话:莫逞強,莫意气用事,万事——自保才是最要紧的!” “三姐,帮我换个妆吧,无论形势多么凶险都好,我都不能丢下我家姑娘不管,我要去救她。帮我妆上我家姑娘平素裡的粧容就好,虽然我的容貌不能和姑娘相较,但是我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混进巘月山庄去。”姚三姐的忠告,一字一句——我都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我就是沒有办法不管艴儿。 姚三姐是大義之人,虽然我是婢女,艴儿是绮黛楼的招牌,可在姚三姐的心裡,我们的命一样重要,沒有半分的差別。 …… 一番爭论下來,姚三姐自觉自己根本就拗不过我的犟脾气,便只好答应了我的请求,“这样也好,只是你……自己千万要小心,活命最要紧!如今形势还不明朗,千万別冒险。现下,官府是靠不住了,我估计巘月山庄的裡面和外面,都是知州大人吃罪不起的人物。现在,要救艴儿,也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姚三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现下,我们也沒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就按照你说的试一试吧。” 姚三姐那么聪明,我想,她对那个知州大人早就心裡有数了,只是她还不能确认! 我想,姚三姐可能又要动用她自己在京城裡的关系了,她需要去证实她自己的某些猜测。 別黎州〇五四 故人 李鸢萝: 我的额头贴上了艴儿素日裡最爱的桃红色的牡丹花钿,头上插了她素日裡最爱的嵌鸽子血的赤金缠丝牡丹挂露步摇,身上着了她素日裡最爱的那件桃粉色的、绣牡丹暗纹的系胸裸肩曳地襦裙,身上披了她素日裡最爱的那件牡丹团簇的大袖纱罗衫,腳上还穿了她素日裡最爱的密牡丹金纹的宝蓝色重台履。 我所著所佩,都是艴儿素日裡最为钟爱的衣饰,我觉得铜镜中的自己,确实比从前漂亮了许多,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得眼前的自己,有一种说不出來的庸俗感,我真觉得自己——离一个色艺俱佳的舞伎更远了。 说实话,穿成这样,也是眞的不舒服,尤其是新梳的这一款花冠髻,髻髙不说,还插了一脑袋的花花朵朵,简直沉的要死;还有这件罗裙,简直长的要命,走起路來实在是太不方便了,若是不小心踩到裙角,摔个狗吃屎,也不是沒有可能;再有,就是这件裸肩的襦裙,虽然,我还在外面披了一件纱罗衫和一条锦绣披帛,可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沒有穿衣服似的!这是顽固的执念,我——摆脱不了这样的想法! 次日,姚三姐便让绮黛楼的马夫驾着马车,将我送到了巘月山庄的山脚下,临別前,姚三姐再三的嘱咐我,要我万事小心,一切以自己的性命为最优先考虑。和姚三姐挥手作別後,我毅然決然的向巘月山庄走去,为了艴儿,我必须斩断回头路…… 为了缓解将入虎穴的紧张情绪,我一边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山上走,一边在心裡数著石阶,直到我数到九百多级的时候,我才看见巘月山庄的大门。朱红色的大门上金光闪闪,十丈之外的我尙未能将其看个眞切,就已觉得前方一阵阵的俗气扑面而來。 朱门前立有十六名身着甲胄的护卫,他们个个身形健硕,板着一张不会笑的黑如锅底的大死脸…… 护卫见到我後,严肃的面庞迅速切换成了提防戒备,双眼怒目圆瞪,其中一个护卫突然用他手中的长枪抵住了我的咽喉,煞道:“这裏是禁地,外人不得擅入,姑娘还是请回吧。” “明明是你们请我來的,如今却不让我进去,这是何道理?”我定了定心神,语气中带了两分反讽道。 “你若再往前一步,我的这柄长枪便会刺穿姑娘的脖子,姑娘,你还是快些离去吧。”他的语气中挾着几分劝慰,不似大(女干)大恶之徒。 我把他们交给姚三姐的那封书信,从花冠中拿了出來,伸出手,做了个“递”的样子,道,“你自己看看吧,看完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出门前,我摸遍了全身也沒找到适合藏信的地方,这裙子虽然繁复,卻沒有什么实际用途,所以,我只能将其藏在花冠髻中! 那个护卫收了长枪,向下走了四级石阶,然後接过了我手中的书信,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似有疑惑的打量了我一番,道:“你就是绮黛楼的匠艴姑娘?怎么和我听说的那个匠艴,相貌姿色差了那么多!” “我是舞伎,又不是(女支)女,不需要长的国色天香!正所谓‘情人眼裡出西施’,才子骚客们倾心的是我的舞蹈,是我舞蹈中的书法,是我书法中的气节与风骨!他们喜爱我,自然会将我无限夸大,这沒有什么可好奇的吧。” 另一个护卫收了威严,顺着石阶走到了那个护卫的身边,道:她说的也有道理,如意舘的那个林仙仙说什么掌上飞仙,到头來不也是个平庸货色!既然是上头要的人,就让她进去吧,反正是他们要的,怎么怪也怪不到咱们这裏,若是沒让她进去,上头追究下來,咱们反倒麻烦。再说了,留两个滥竽充数的,才能更显其她佳人的国色,若是一水的大美人儿,就看不出个髙低了,有了对比,才能突显兄弟们的用心不是!” “你说的也对,沒有对比,哪有寻找佳人的不易,上头哪会明白咱们的用心!那就让她进去吧。”在这个护卫的示意下,後面的护卫打开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他们的语气中多有对我的嘲讽,我顾着生气,也沒大听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直到我跨进巘月山庄,才拾得那一句“佳人难再得”,原來他们是这个意思,原來他们是让我去托底的。 “沒人带我进去吗?我可沒有來过巘月山庄,是找不到路的,而且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裏。”我回过神後,发现沒人跟上來,我顿生疑问,回头道。 “你往上走吧,到了上面,自然会有人带你入庄,关门。”那个护卫一声令下,朱红色的大门便在“嘎吱——”声中叩上了,从此刻起,我就与外面的世界相绝了。 我按照护卫说的,继续踏着石阶往山上走,走到山腰时,我发现石阶旁有个亭子,亭子下面还坐了一个人,那个人虽然背对着我,但我却觉得那个人的背影有些微的熟悉,似乎曾在哪裏见过,只是我一时想不起了。 难道他就是那护卫口中,那个会带我入庄的人吗?带着疑惑,我渐渐的走近了他,他可能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随着我的逼近,他慢慢的转过了身子…… 在看到他的脸的一刹那,我惊愕的差点把下巴抵到了胸口,“巫逖墒?怎么会是你?” “我们认识吗?”巫翊诺眉心锁“川”,细细的打量着我,疑惑的问道。 “难怪你会忘了仙草亭之约,现下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哎!看來有些事,我还眞是所讬非人呐,当初,我居然就信了你的鬼话,现在想來,还眞是我的错,是我太傻太天眞了!” “喔——原來是你啊,怎么打扮成了这副样子,好像塗了大红腮帮子的媒婆,醜不醜啊!你以前多好啊,淸淸爽爽的样子更合适你。”巫翊诺有些疑惑的“喔”了一声,然後站了起來,並仔细的打量着我,似乎想在我身上找到一些,他曾经认识的那个李小妹的影子。 原來巫翊诺他还记得我,这已足以让我的心荡漾起一波波的涟漪。眼前的这身装扮,完全把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实话,我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是,也不至於被他嘲讽到这种地步吧! 我实在是气恼的很,感觉自己的怨气已经沖上了天灵盖,我快步走上前去,趁他不备,狠狠的、使劲的跺了一下他的脚,跺完之後,我还不忘用脚尖,在刚刚跺下的地方,再狠狠的碾上一碾,这才罢休。 巫翊诺痛的一屁股又坐了回去,道:“你怎么这么狠吶,我的脚趾头都被你跺碎了。” “活该,谁让你说我,完全是你自找的。” “黃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说的眞是一点儿也沒错!”巫翊诺揶揄道。 “男人说过的话,就像狗在墙上尿的尿,‘骚’味过了,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沒有发生过!”我不甘示弱,反讥道。 “粗俗,你这个女人眞是!” “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讥讽伪君子,就得用污言秽语!”我居高临下,用鼻孔看着坐在石墩上的巫翊诺道。 …… 別黎州〇五五 缘由 李鸢萝: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裏?”巫翊诺一边揉着他那“受了伤”的脚,一边和我唇枪舌剑的贫嘴。过了许久,他似乎才察觉出哪裡不对劲,遂,关切的问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也在这裏?”我沒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同样的疑惑。 “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淸楚,还是等出去了再说吧。”巫翊诺脸色陡变,神情中突增阴冷,透著惊惧。他对前时发生之事不愿多提,便用三言两语草草带过了。 我向來是个粗枝大叶的,对他神情中的不安,竟无半分察觉,脱口便将我在宗政翊伊那儿得來的消息说与了他,“你大哥现在正四处找你呢,听说你的母亲也病了,你都不知道吗?” “你见过他们了吗?我娘她还好吗?”巫翊诺听到他的母亲病了,沒有预警地猛然地站了起來,生生的抓住了我的肩膀,用力的搖道。 巫翊诺的眼神裡写满了他对母亲的愧疚,他的眼裡有泪,如清泉,似碧波……他一定很愛很愛自己的母亲!“百善孝为先”,想來,他再怎么言而无信,应该也差不到哪裡去吧!唉,我竟然开始为这个失约的诓人精“开脱”了,他到底是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我向後一掙,从他的束缚裏掙脱了出來,道:“未曾有缘一见,是月前听你妹妹说的。” “我实在太对不起我娘了——”巫翊诺好似沒有听见我说的话,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与自责裡。 …… 现下,我更关心艴儿的安危,其他人的事,那是旁人的事,与我何干?我也不想再谈,卽使是和巫翊诺有关的人或事。 我私下裡想着,巫翊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要带我上山的人,而且,他又坐在这亭子裡……说不定,他昨天也刚好就坐在这裡……那么,或许他曾经见过艴儿也不一定啊! “我原本还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你,只是现下我好担心艴儿的安危……艴儿被带上山的时候已经昏厥了,她是被一群身着甲胄的护卫带上山的,那些个护卫和守门的护卫穿的一个样。你昨天也在这裡吗?你有见过艴儿吗?艴儿被他们带上山的时候,浑身都是泥污,应该是很惹眼的。你若见过她,一定会有印象的。我现在很担心她,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她。” “我昨天並不在这裡,你说的是什么人啊?我旣沒见过,也不认识,要怎么带你去寻人呢。”巫翊诺的话,让我心坠寒潭! “那凌落辰呢,你知道她身处何处吗?”我再问道。我心想,凌落辰很可能会和艴儿关於一处,若是能夠知道她的下落,那么,我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艴儿的所在了。 “凌落辰又是谁?”天吶!巫翊诺怎么谁都不认识,我……气死我了! “是新晋的花魁啊,前几天才被送上山庄的,你都不知道吗?”我的语气中挾了三分的无奈,问道。 “我确实不知道,我被他们软禁於此,哪儿都去不了,你说的那两个人,我根本就沒有听说过。更何況,山庄裡的这群人个个凶神恶煞,又不是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愛嚼舌根的妇人,他们的事情,怎么会说与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知晓。现下,我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还是两说呢,更遑论其它。”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发生了什么事吗?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裡,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和我说淸楚,我要知道!”一听说他自身难保,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有如石沉深海。原來他——並不是他们的人,原來他——和艴儿一样,也是身陷囹圄…… 巫翊诺默然…… “和你约好的那天,我原本是打算去仙草亭与你会合的……只是去仙草亭的路上,我出了点小问题……”过了好一阵,巫翊诺才开口,可他还沒说上两句,便顿住了…… 我见他欲言又止,便“命令”道,“別打马虎眼,有话直说!” “尿急,满意了吗!”巫翊诺斜了我一眼,道。他见我不见羞色,目光中顿生疑问,我猜他心裡大概是这么想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沒羞沒臊的野丫头。 “因为尿急,所以我就钻进了一条小巷,准备放水……”说到这裡,他又顿了顿,睨了我一眼後,见我依旧神色无波,他自觉好沒意思,继续说道: “谁知道,阴差阳错的,竟被我‘偸’听到了巘月山庄的秘密,他们居然想要在太子殿下游历江南的时候,伏击太子……”巫翊诺放了重磅炸(弓单)後,又看向了我,我仍旧无波无澜!该说的,姚三姐都与我详谈过了,虽然她沒有具体的提及过什么,可我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伏击太子”後,我自不会觉得惊异! 巫翊诺悻悻,一脸的“这到底是什么女人啊!”的表情,继续绘声绘色,道,“当我听墙角听的正起劲的时候,突然一把寒气逼人的剑就抵住了我的咽喉……後來,我就被巘月山庄的人抓上了山。还好,巘月山庄的庄主深明大義,他既不想因为此事害了无辜人的性命,可又担心我会把他们的密谋说出去,所以,只好把我软禁於此了!” 巫翊诺的话是什么意思?巘月山庄的庄主是要软禁他一辈子吗?若非如此,巫翊诺在他们事成之後离去,还是有可能将他们的勾当宣扬出去的…… “谁知道,前些日子,不知是从哪裡杀來了一群杀手,把山庄上上下下千馀口人全都给灭了……直到现在,我仍旧可以闻到那股子血腥味!”巫翊诺的神情中陡增悲苦,他已不再看我,而是自顾自的沉沦在他自己的痛苦遭遇裡。我明白他的感受,因为我也同样经历过! “我想反正庄主人都死了,拿出來卖应该也沒什么关系吧……”为了缓解痛苦,巫翊诺故作轻松之句,实则,这是最低劣的掩饰,“我当时灵光乍现,赌——这群杀手是太子的人……所以,我就把庄主密谋谋杀太子的事,全都给抖了出來!我还向他们夸下了海口,说:这个消息就是我放出去的……还说:如果沒有我,他们怎么可能会那么快就收到消息……结果眞被我压中了……”巫翊诺的话音渐弱……想来,如此之语,並非出自他的本心。只是,有时候为了活命,有些谎话我们不得不说,毕竟人生只有一次,沒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为重要!更何況,巫翊诺是被巘月山庄的人掳來的,他和他们本就沒有什么所谓的情義! “现下,我还不知道,他们有沒有相信我的这套说辞。往後,要怎么处置我,他们也还沒有拿定主意……左右,我这条小命总算是暂时保住了!”巫翊诺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他们虽然对我的说辞将信将疑,卻不敢怠慢於我,目前,我尙可以在山庄裡自由的走动,但卻仅限於下面的这一片区域。上面,我是上不去的。基本上,这和软禁也沒有什么区別。所以,你说的那几个姑娘,我根本就沒有机会见得到。” “原來是这样!”我终於知道了巫翊诺沒有前去仙草亭赴约的來龙去脈,我终於了解了他这些日子的遭遇,我终於弄懂了他现下的处境…… …… 別黎州〇五六 彼安 李鸢萝: “你还眞是个沒有義气的家伙。”我的本意是想要帮巫翊诺纾解愁肠的,可——这句玩笑话明显开过了头,话一出口,我立时就後悔了!我怎么这么嘴快,怎么这么嘴欠……我——真是蠢到家了!现下,我真的好痛恨我自己!我真的好想甩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我又不认识巘月山庄裡的谁谁谁,难道我要陪着他们一起死吗,我才沒有那份情操!让我白白的去给他们陪葬?这样的蠢事,我巫某人可不会做!”巫翊诺被我惹怒了,他气恼道。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下來…… …… “你见过太子沒有?”我呆愣了许久,沒话找话道。 “我说我见过,你也不会相信吧,人家可是髙髙在上的太子爷,在被废黜之前,还做过几个月的皇帝呢,我算个什么东西,他怎么会纡尊降贵的,來见我这种小角色!”巫翊诺的语气中,仍夾着些许怒气。 “小气鬼,嘁!装腔作势的给谁看呢!”道歉的话,左右我是说不出口的,只好装装样子道。 “是我放出的消息——这样的话,只不过是个谎言,卽使我有机会面见太子,我想,以性命顾,我还是不要见他会比较安全吧!万一谎话被戳破了,我死的更惨!而且,太子殿下他似乎並不在山庄之上。目前,他们既不想杀我,也不愿意放我走,我只好等待时机,再想办法从这裏逃出去,不然,和太子玩‘游戏’,迟早小命得玩完。”巫翊诺听了我的装腔作势,竟消了怒气,这是我沒有想到的。 “那你就赶快想吧,想到办法了,兴许还能顺带着,把我和艴儿也捄出去!好小子,努力想啊,我和艴儿的明天就靠你了!”我杵了一下巫翊诺的肩,便出了亭子,继续向山上走。 对於我刚刚的举动,巫翊诺有些错愕,许是他从未见过如我这般举止轻浮的野丫头吧! “上面的那群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自己千万要小心!”我的身後传來了巫翊诺关切的声音,他的话,像一颗种子,在我的心裡开出了美丽的花朵;他的话,像缕缕春晖,照亮了我这几日的灰暗,在我心裡生腾出阵阵暖意。 渐渐的,山上的那些巍峨建筑,就开始一点一点的,在我的眼睛裡变的淸晰,巡逻的护卫也开始多了起來。他们注意到我後,竟和山门口的那群护卫的德行一模一样,直接用长枪对准了我。 无语—— “你们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客人吗?简直无礼至极,赶紧把你们的武器收起來!这是你们给我的信,自己拿去看吧。”我将护卫的长枪用中指和食指轻轻地夾住,往一侧移了移,並把那封书信递与了他们。 眞是可恶!看完书信後,他们的反应居然也和守门的护卫一模一样,並用同样的目光打量着我,同样对我是匠艴这回事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在我和他们乱侃了一通後,他们才肯将我带上山去。一会儿走在游廊裡,一会儿又在水廊上,一会儿又行至簷廊下……兜兜转转了好半天,他们才将我带进了一个院子——院门上清晰的刻著三个大字——明晖园。 “她们都在这裏了,你自己找间屋子住下吧,我警告你,旣然來了,就给我安分点,別到处瞎转悠!若是你不听警告,惹恼了我们,沒有你的好果子吃,走。”一个护卫像是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似的,莫名的对着我说了这么一通话。话毕後,他一摆手,便带着他身後的其他护卫转身离去了。 “艴儿,艴儿……”我担心被巡逻的护卫听到,始终不敢大声的喊出來。 我话音刚落,便听到了“吱呀——”声…… 我寻声看去,一扇房门正被人从裡面慢慢的拉开來…… 明媚的阳光洒在那开门人的身上,映得她再明媚不过了!阳光下,她那早已滑过脸颊的泪珠闪着淡淡的金光,似比珍珠更美! 看样子,艴儿的面色虽不上佳,但精神尙好,不似生过病的模样,我心裡的担忧,顿时便释然了许多。 我和艴儿对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走向彼此…… 我们走到彼此的面前後,又是长时间的凝视…… 我们同时伸出手,为彼此拭去了泪痕,随即,情感爆发,我们两个紧紧的抱在了一起,再度哭成涌泉! 这时,一个人从艴儿走出來的那个房间裡,探出头來,对着我,轻呼了一声,“嗨——”。 我闻声寻去,泪眼婆娑中,我看的並不是十分的眞切,可我还是认出了她的身姿——宗政翊伊? 我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视线立时清晰起來,沒错,眞的是她——宗政翊伊! 宗政翊伊对着我笑了笑,随即做了个鬼脸後,便迅速的将头缩回了屋子裡。我被她突如其來的恶趣味,逗喷了,鼻子一酸,差点把鼻涕也喷将出來…… 我和艴儿再次为彼此擦干了眼泪…… 我们用溫柔的手圈起彼此的脸颊,用额头顶着额头,好不亲昵!随卽,我们两个便不自禁的笑了起來: ——为我们的大难不死而庆幸! ——为我们的劫後重逢而喜悦! 艴儿勾角而笑,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我差点就认不出你了。” “我现在是你,我是拿着他们送到绮黛楼的书信混上來的,你可千万別叫错了。” “你來这裏做什么?”艴儿情色躁怒,眼神中卻尽是关心。 “我是亲眼看着他们把你抓上山的,我能不为你担心吗?为了你,我必是要來巘月山庄走上这一遭的。” “你眞傻,这裏是龙潭,是虎穴,不是你该來的地方,这个时候,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你深陷囹圄,我怎能不管,如果换了是我,你也一样会这么做的!因为是艴儿,所以,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一闯。”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鸢萝会对艴儿这样好——” “因为你是艴儿啊!” 泪復落! …… “來,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再说吧,其她人也在呢。”艴儿牵起我的手,把我带进了她刚刚走出來的那个房间。 看见宗政翊伊後,我问道:“宗政姑娘,你怎么也会在这裏?” 宗政翊伊翻了翻明眸,道:“莫名其妙的就被他们抓了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现下,我也想把自己的状況搞个淸楚啊!做个糊涂人,怪憋屈的!” “巫翊诺也在山庄上,你知道吗,你见过你哥哥了吗?” “是吗?我还沒有见过他,自从上次他失踪後,我就再也沒有见过我三哥了!我三哥怎么也会在这裏?”看她的神情,听她的语气,很明显,宗政翊伊根本就不知道巫翊诺也在山庄上。她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激动,因为她终於有她哥哥的消息了! 我把我和巫翊诺的谈话,和宗政翊伊清述了一遍,她沒有过多的在意巫翊诺这些日子以來的遭遇,而是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兴奋得很。 宗政翊伊笑中带泪,感慨道:“不管怎么说,我终於知道我三哥的下落了,这比什么都好,谢谢你,谢谢你给我带來了这个消息。” …… 別黎州〇五七 太子 李鸢萝: 我转过头看向艴儿时,发现她好似被风霜吹打过的夏花一般,木然的靠在壶门床上,一副愁肠交结,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移步至床边,坐在了艴儿的身旁,然後用双臂将她紧紧的抱住,安慰她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懋哥哥他还活着,他沒事……我出來的时候,懋哥哥的气色已经好多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懋哥哥的命可硬的很呢,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我可以向你保证,过不了几天,他就又是生龙活虎的了,说不定,一朝大难不死,他一口气就能活过九十九去。”我将懋哥哥的情状,与艴儿简略的交待了一下。 “是吗?”艴儿将信将疑的问道,“他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沒事了?” “用千年山参精吊著气,懋哥哥怎么会有事呢。”我出门时,懋哥哥尙未甦醒,我也不敢确定的说,他眞的就是沒事了,毕竟伤势反復也是有的,可为了安艴儿的心,我只能故意在语气上加強三分,只有我不露怯,才能让艴儿相信我的说辞。 “那就好,那就好!”艴儿心裡的石头落了地,人也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於我而言,沒有比你和李懋都平安,还要更好的消息了!” …… 我们两个把彼此之间的遭遇原原本本的互诉了一遍,才知道,失散後,我们彼此是怎样一路走來的。 听到这裡,宗政翊伊柳眉深锁,神色陡暗,她用狐疑的语气问道:“你们觉得巘月山庄的这群人和屠村的那群匪徒之间可有联系?” “你怎么会这么问?难道你觉得他们是同一伙人?”宗政翊伊的疑问很是沒有道理,眼下,所有的证据都被那场大雨彻底的洗刷干淨了,旣然沒有证据指向巘月山庄裡的这群屠夫,她是怎么将两伙人联系到一起的? “现在,情况未明,我也不想随意的揣测,但是,如你三哥所言,如我和鸢萝所见,这两群人马全都是手起刀落的刽子手,毫无人性可言,说不定,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也不一定!”艴儿见我疑惑,应和着宗政翊伊的猜测道。 “那么,他们屠戮村民的理由是什么呢,堂堂太子殿下,怎会如此?”我並不认为他们是同一伙人。 “有时候,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更何況,咱们的这位太子爷,一向淫奢无度,昏聩残暴!其实,根本无需有人得罪他,杀人——或许就只是因为他一时兴起,兴之所至——正所谓本性难移,太子会做出屠村这种事來,本就沒什么好奇怪的!而且我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太子是出了名的淫(艹汤)放浪,这次,他的爪牙抓了这么多的漂亮姑娘到这裡,恐怕多半是祸事,我看大家要各自小心了,切莫成了太子的玩物……想必,你们也知道太子是王皇后的儿子,是先皇亲封的太子,伍皇又怎么可能会用心的來栽培他呢,岂不是养虎为患,给自己的帝位之路添堵嘛。伍皇要坐稳她的位置,太子就绝对不能是个英明的天子,不然,在伍皇还是伍太后的时候,她要拿什么理由來废黜眼前的这个太子呢。”宗政翊伊道。 …… 上山之後,除了每日早中晚有人送饭过來,一直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发生,反倒是我们和宗政翊伊、凌落辰的关系越走越近,成了比较要好的朋友。尤其是艴儿和凌落辰,因为有着共同的话题,所以,她们两个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彼此交换经验,互相作为借鉴。 一晃,我们來到巘月山庄已经半月有馀了,在这半个多月裡,他们只是将我们这群女孩子软禁於此,始终也不曾对我们怎么样,直到我來到巘月山庄的第十七天…… 今日,巘月山庄内的氛围陡然变得肃煞起來,巡逻的人数和次数都增加了好几倍。午後,山庄的正堂那边传來了阵阵的丝竹之声,巘月山庄内好像有什么庆典似的。 我曾试图悄悄的溜出去,打算看看外面是什么状况,但很快就被巡逻的护卫逮了回來,为了防止我们再做“惯犯”,他们又派了十几个护卫前來,把这裡围了个水泄不通,现在想把脑袋伸出院墙往外看一眼也不行了。 傍晚,那个叫凌云尔的婢女,带了一群梳粧的老妈子过來。这群老妈子倒是手脚利落的很,很快就为我们梳好了新髻,妆上了新粧,换上了新裳。 凌云尔临走前还笑言,说今晚是我们的幸运之夜,有人有可能会成为她的新主子。 “看來,是那个好色暴戾的太子到了,午後的那场庆典,大概就是为了给咱们这位大宴朝无比‘尊贵’的太子殿下洗尘,而特意安排的!恐怕我们今夜就要被他召见了,如果有人不幸被他临幸,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糟蹋了……我眞是不敢想……姐妹们,各自珍重,自求多福吧,我也只能祈求自己不是那个踩了狗屎的人。”宗政翊伊的话中满是对太子的讥讽。 …… 夜幕低垂,圆月已经挂到了树梢之上,说來也巧,今夜正巧是十五月圆夜。 接近亥时的时候,凌云尔又來了,她要我们跟着她走。当然,我们不答应也是不行的,她带了很多护卫过來,我们被看的死死的,完全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 我们垂着头,不敢抬眼,迈着碎步,一路跟着凌云尔來到了巘月山庄的正堂前。 因为不敢抬眼,直到正堂化为灰烬,我也沒有机会看到悬於正堂之上的匾额,因为垂着头,也不知是谁进堂內代凌云尔做的通报,我只能用垂光,看见护卫们的靴子有序的驻守到了正堂的两侧…… 通报过後,凌云尔便带着我们进了正堂。 “小婢叩见太子殿下”,凌云尔入了正堂後,直接跪了下來,行了一个大礼。 我们见状纷纷仿着凌云尔的样子做了一遍,“民女们叩见太子殿下”。我们都是第一次拜见太子,一个个的都紧张坏了,浑身抖动的厉害,也沒人敢抬头向堂上偷偷的瞄上一眼。 “除了她们,其他人全都退出去。”太子命令道,他的声音自有威仪。 我们不敢抬头,跪在那裡只看见一隻一隻的脚在往外退,後來,正堂的大门便被关上了。 “美人儿们,都起來吧!”堂上的太子声音陡变,语气中挾着淫(禾岁)的笑声。 我们按照太子的吩咐,一个一个颤巍巍的站了起來。卽使是我这个胆大的,也是虚汗湿襟。 “抬起头來,让本太子看个淸楚。”太子语气中夾着迫不及待。 我们又按照太子的吩咐,纷纷将头抬了起來。我这才有机会看淸太子的品貌。我心中不自禁的慨叹了一声,眼前的太子,果眞和宗政翊伊口中描述的太子一模一样,那一副令人厌憎的淫(禾岁)放浪相,眞眞是色中恶鬼也要输他三分!卽使太子穿着再名贵的华裳,也无法掩饰其皮相和灵魂的醜恶。太子的身体略显干瘦,不知道是不是与他长期纵欲过度有关…… 別黎州〇五八 儿戏 李鸢萝: 巘月山庄的正堂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堂下佳人並肩,美不胜收,唯有堂上坐的太子卑贱不堪,醜态毕现! 太子看见堂下的佳人後,垂涎三尺有馀,那猥琐的样子,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本宫和你们玩个游戏,如何啊?我把眼睛蒙起來,然後去抓你们,我抓到谁,谁就是今晚的‘太子妃’,嘿嘿嘿——你们说这个主意好不好啊?”太子搓著他的双手,眉梢嘴角勾着淫@笑,显出一副急不可奈的下作嘴脸。 我眞想直接告诉他“不好”,只是我们肉在砧板上,哪有我们反对的权力,听似征求我们意见的语气,可那实实在在是一道命令,由不得我们说“不好”。 这样的人眞的配做太子吗?哦——!我眞是快被这个肮脏的“东西”恶心死了! 眼前的这个太子,在先皇驾崩後,还曾做过一百四十九日的皇帝呢,万幸,我朝有伍皇,才沒有让他由着性子胡來。 伍皇当年以失德,仍需教化淬炼为由,在太子登基一百四十九日後,便将他废黜了。不然,把天下交给他,後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过,因为有卢陵王家的势力在背後支持这个无德无才的太子,伍皇亦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废黜了他的儿皇之名,现在,他仍然是太子,将來仍有继承大统之可能。 太子说着话,便从堂上走了下來,将我们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个遍,看他那满意的肮脏神情,我想,他大约是选中了几个锺意的姑娘。 太子來到我的面前时,只是轻轻的瞥了我一眼,就一步跨到了艴儿的面前。是啊,我这样的品貌是入不了太子的眼的。可艴儿呢?我馀光所及,那太子正色眯眯的盯著艴儿瞧,他双眸露@淫@光,双颊堆秽色。见太子如此为艴儿着迷,我怎能不为艴儿担心,担心她会成为太子的盘中飱! …… 太子将我们一一打量过後,便将自己的眼睛用黑布蒙了起來,他还色瞇瞇的笑言,“看看今晚谁会成为本宫的‘太子妃’,美人儿们,我來了!” 太子不由分说,就扑了上來…… 姑娘们一哄而散,各自逃遁…… 我们之中当然沒人愿意成为这隻淫(木昆)的太子妃,大家都不敢出声,纷纷躲藏了起來。 太子蒙着眼睛摸了许久,也沒有摸到一个人,他的神色中陡增了几分恼怒和不耐烦,遂,他将黑布向下勾了勾,露出了他那双如贼鼠一般的小且圆的寸目。太子四下裡扫了一遍,确定了那些美女的躲藏位置後,才復将眼睛蒙上,继续他那“蒙眼瞎捉太子妃”的游戏…… 几番下來,太子依旧是一个人也捉不到,很明显的,他已经生气了,大约是因为:这与他想象中的游戏太不一样了吧。或许,在他自己的宫中,他的那些姬妾为了赢得他的欢心,大约都是会主动过去挑逗他的吧,或者,故意让他捉到,好藉机投怀送抱,以此爭宠!而我们是眞的躲了起來,所有人都害怕成为这个荒唐太子的猎物。 摸不到人,太子气急败坏的扯掉了他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开始如饿狼一般生扑猎物,他的举动吓得姑娘们四处乱窜,惊叫连连。这样荒乱无序的惊叫声,让太子大喜,他一扫怒色,兴奋非常,反而让他扑食的更加兇猛了! 当太子的手就要抓到艴儿衣袖的时候,我快步转到了太子的身後,对着他的屁股就是猛的一脚,直接把他踹倒在了地上…… 我知道太子对我沒兴趣,所以,我也沒什么可担心的!我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艴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太子‘侵犯’到我的艴儿,我会一直在她的左右,守护著她! 太子在地上一转身,便利落的爬了起來。 太子的脸上堆着坏笑,显然,他並沒有生气,估计,他现下心心念念的,就是把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抱上他的暖床,根本沒有多馀的空闲让他生气,又或者,他很享受这样的“挑逗”,也不一定啊! 太子点着食指,坏坏的勾着唇角,道:“是哪个小调皮踢了本宫的小屁屁啊!啊——你们坏啊,看我怎么把那个小调皮揪出來,嘿嘿嘿——我來了——” …… 当太子继续他那“蒙眼瞎捉太子妃”的遊戏的时候,外面传來了打打杀杀的声音。 这时,一群护卫已经无所谓通传不通传,他们径直就沖进了正堂,太子见势已然震怒。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大鬍子,並沒有给太子发火的机会,他双手抱拳,以示恭敬,然後,急色道:“太子殿下,不好了,外面出事了,有一大批黑衣人正从山下潮湧而來!他们夜袭巘月山庄,恐怕是为了殿下您啊!现下,外面的形势对我们十分的不利,我们难以抵挡他们的千军万马,为安全计,还是先让属下护送殿下离开此等险地吧。” 听到这样的消息,姑娘们人人自危,害怕极了,尤其是历经过屠戮的艴儿和我,想著月馀前的悲惨画面,我和艴儿不自禁的将两双冰凉而颤抖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给彼此以力量。我们两个已经死裡逃生过一次了,我相信,这一次我们同样不会有事! “这么多漂亮的姑娘,本宮还一个也沒有捉到呢,那群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啊,早不來,晚不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來捣乱,把本太子的好事都给祸害了,简直气死我了,可恶!你们几个快出去杀敌,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不把他们的脑袋砍下來,本太子就剐了你们……”,太子被突如其來的黑衣人弄得气急败坏,大发雷霆。在这种危难时刻,太子依旧沒有忘记他身後的美人儿们,也眞是难为他的“痴心”了!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这位“痴心”一片的太子,在临走前,居然跑过來拉住了凌落辰的手,他恋恋不捨的说道,“美人儿,跟本宫一起走吧,有他们保护咱们,本宫一定能带著你安全的离开险地的……” “他还眞是色心难改!”宗政翊伊用极其鄙视太子的语气,轻声说道,“这样的太子,乃是国之大祸,死不足惜。” “太子殿下,杀上來的人凶残的很,我们管不了她们了,让她们自生自灭吧。”大鬍子急色匆匆道。我猜想,要保护这么一个色迷心窍、无才无德的太子殿下,这些护卫的内心应该也是崩溃的吧。 太子见凌落辰扭过头不搭理他,他又跑來问赵员外的女儿,道:“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本宫答应你,只要你愿意和本宫一起离开,将來荣华富贵必少不了你的。” 赵员外的女儿也別过脸去,不搭理他,他又盯上了艴儿,还沒等他再度开口,他的护卫就一把拖住了他,道:“太子殿下,外面的形势凶险非常,若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到时候属下连您也保护不住了!殿下乃是先皇的唯一嫡脉,将來牝鸡山崩,您依旧是这片大好河山的顺位继承人,到时候,殿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沒有。先帝皇后出身卢陵王家,而我们是王家的家臣心腹,受主公所讬保护太子周全,将來是要拥立太子为皇的,太子殿下怎可为了几个女人而失了心智。现如今,牝鸡妖女把持朝政,很难说这次的行刺与她无关,太子殿下,莫让牝鸡再司晨,您的天职是要恢复这片大好江山的正统啊。” 太子还眞是“爱美人儿不爱江山”,卽使他的护卫这样道來,他依旧杵在原地,难以決断。 別黎州〇五九 险象 李鸢萝: “太子殿下若迟迟不肯拿定主意,属下只好得罪了。”大鬍子说罢,一摆手,他身後的护卫便上前抓住了太子,欲要将太子扛上身,直接驮走。 “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本太子,你们要干什么,本宮可是太子,再不住手,本宮就要了你们的脑袋!” 护卫们根本不为太子的叫嚷所动,他们依旧我行我素,強拖太子。 “我走,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太子的语气中尽是遗憾与无奈!他,虽然骄奢无德,可他也明白,若沒有这些外戚的势力在其背後支撐着他,沒有外祖的心腹保护着他,他早就被伍皇拍成肉坭了!现下,护卫们一用強,他也就自然而然的软了下來! 临走了,太子还不忘再回头看看艴儿、看看凌落辰、看看宗政翊伊和赵员外的女儿……他的目光中满是期待,期待着哪个佳人愿意同他一起离开。不过,现实总是与他的渴求事与愿违。太子殿下实在是捨不下这些如花的美人儿,他的声音裡夾带着凄苦,叹息道,“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太子被护卫们架出正堂後,便开始突围逃命去了…… 现下,正堂内就只剩下我们十几个女孩子了,我们凑到了一起,准备商量出一个逃出生天的对策。 凌落辰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都还只是一群未经多少世事的小姑娘,这裡,除了我和艴儿,谁也沒有见过这样的杀戮,大家集体陷入了一种极度紧张的氛围,谁都拿不出什么好主意,甚至是坏主意! 而这时,那群杀手已经沖了进來,他们也是黑纱遮面,黑衣蔽体,简直和屠村的那群恶贼装扮的一模一样。 “这群人是沒有人性的,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活口,大家快跑。”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和屠村的那群龟孙子是一伙的,他们屠村时,残忍至极,现在肯定不会修成佛心,我对着大家警告式的大喊。 这群专业的屠夫很快就沖了上來,上來就是杀人,也不知道哪些姐妹转瞬就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她们——靑春少艾,如春花一般娇嫩,这群杀手面对她们,眞是一点点的恻隐之心也沒有,杀起人來“干淨、利落”,比行尸走肉更加无情。 我拉着艴儿的手,快速的转进了二堂,从二堂的窗户爬了出去。 外面激战正酣,屍身橫躺纵叠,鲜血尽染大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在我眼前倒下,我顿感毛骨悚然,通身瑟瑟发抖,猛盜虚汗…… 趁着他们还在厮杀,我拉着艴儿躲躲藏藏、左闪右避,一路向山下逃去,当我们行至半山腰的时候,我看见宗政翊伊和凌落辰就在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原來,她们两个早就已经逃了下來,眞是沒有比这个更加让人欣慰的消息了。 我还沒有來得及拉著艴儿沖过去,凌落辰的胸前就被杀來的黑衣人劈了一刀,她立时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由於凌落辰是背对着我和艴儿的,事实上,我们两个並沒有看得很眞切,只是,她是眞的仰面倒了下去,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宗政翊伊因为受惊过度,惊叫了一声後,便晕了过去。那个匪徒的兇刀,本是要砍向宗政翊伊的,卻不曾想,因着宗政翊伊的晕厥,那把刀愣是砍了一个空。 当黑衣人举起寒刀欲再度刺杀宗政翊伊的时候,那黑衣人卻被太子的护卫从其背後,一刀把他给了结了! 悬月之下,华灯所及,尽是一派消亡的景象,深秋的夜风吹过,阵阵冰冷透过艴儿的手传到了我的心上! “又起风了,这样的屠戮过後,他们会不会再放一把火呢!”我不知艴儿此话何解,我看向她时,只觉得她惊惧异常,双眸暗然且古怪,似有心事。 我抻了一下艴儿的手,道,“走,我们过去!” 艴儿轻点下颚,以示了然我的言下之意! 我们两个跨过屍体,來到了宗政翊伊的身旁,将她搖醒後,又将她扶了起來! 当我们看向凌落辰的时候,只见她胸口殷红一片……我们不自禁的陡增悽涼! 我蹲下身子,欲伸手去探凌落辰脈息的时候,一泼溫热的鲜血,刹时洒在了我的脸上,我无意识的向後栽了过去…… “鸢萝,你沒事吧?”艴儿一边用袖子帮我擦淨脸上的鲜血,一边关心情切的问道。 “沒事,沒事!”我囬过神後,发现自己早已被艴儿和宗政翊伊扶了起來。 洒在我脸上的鲜血,是几步外的那个死屍,被人划开大动脉後,喷到我脸上來的! 两群人马激战,卻少有人攻击我们,许是他们觉得我们几个姑娘家不足以威胁到他们吧,他们最要提防的,还是那些个眞正的敌对势力! “无论落辰是生是死,我们都顾不得她了,我们还是快下山吧,迟了,我们也会成为他们的俎上肉的!”宗政翊伊拉住我的手道。 …… 我一手握着艴儿,一手牵着宗政翊伊,再度向山下逃去。 我们一行三人尙未逃出两丈远,便被两名黑衣人拦住了去路,我本能的鬆开了她们两个的手,像个男儿一般沖在了最前头…… 我虽然学过一些拳脚,可我毕竟是姑娘家,无论是体魄胆实,还是实战经验,我都不如这两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刽子手,更何況,他们手裡还有兵器…… 尚未过招半式,我便差点儿被一黑衣人抹了脖子,幸而,艴儿习舞有得,她眼疾手快,腿脚灵敏,见我危在旦夕,她一把揪住了我的後襟,将我向後拖了几步,这才躲过了那黑衣人的死亡刀刃! 一次侥幸,卻不会次次都能化险为夷,刹时间,双刀皆至,一把劈向我,另一把则对准了艴儿……我心下暗想,这次,我的小命可眞的要玩儿完了…… 死就死吧,这一刀要是劈下來,我指定是活不成的了!只是,在死之前,我还想尽力一试,试试自己能不能为艴儿创造一缐生机。 我挥臂猛击,一拳生生的砸在了艴儿的肚子上,因为瞬间的巨痛,让艴儿本能的向後踉跄了几步…… 彼时,艴儿早已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死亡的來临,因为这突然的一拳,艴儿立时清醒过來,不管是多么危急的状況,等死——都是最最愚蠢的选择…… 艴儿舞步轻盈,躲过屠夫的一招半式並不难,她刚刚只是被吓傻了而已。现下,艴儿早已清明,自然游刃有馀…… 半招之後,艴儿眼前的黑衣人,便被一英挺的男子从背後插了一刀,立时殒命! 而我,亦是被那英挺的男子所救!在千钧一髮的生死瞬间,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是他,是他救我於危难,是他一刀斩杀了我面前的恶徒,是他……是那个让我倾慕的男子! “三哥!”宗政翊伊沖过來,一把搂住了巫翊诺的脖子,因为害怕,因为见到了自己的哥哥,宗政翊伊放声的悲泣起來。 “翊伊,你怎么也在这裏,还好我是上來了,不然我就失去你这个妹妹了,阿弥陀佛,眞是佛主保佑。”巫翊诺诧异道。 別黎州〇六〇 环生 李鸢萝: 我拉着艴儿來到了巫翊诺的身旁……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艴儿扶礼道,“只是这裡眞的不是个能说话的地方……” 杀戮还在继续,我想:敌对的一方若沒有死绝了,他们是绝对不会停手的! 未等艴儿把话讲完,我便打断了她的说话,急声道,“就是嘛!你们两个,在这种时候,还有空叙兄妹情,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快走吧,有什么话,等咱们下了山再说,我可不想因为你们的哭哭啼啼,而枉死在这裡!” “我是为了你,才冒险上山的,你居然还对我凶,你好沒良心啊你!”巫翊诺冒险上山,竟是來寻我的?!他不知道宗政翊伊在山上,他在这裡又不认识其他的谁谁谁,他当然是來寻我的! 巫翊诺的话,让我感动至极!加之,他刚刚才救了我一命,我亦是感激非常的!他这样为我,害得我思绪乱飞…… 我一时无语凝噎,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言语! 可是,巫翊诺眞的会喜欢我吗?我,容色寻常,姿仪全无,才德双亏,他怎么会喜欢我呢!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吧! …… 很快的,就又有一大波蒙面黑衣人,从山下湧了上來,黑压压的,如一片墨海一般!相较於太子的护卫而言,黑衣人在数量上已经对其形成了绝对的优势,更何況,他们的底子又与那些护卫不相上下,恐怕,太子及其护卫,今夜已难逃一死! 巫翊诺见下山之路已死,遂,抬头向山上看了一眼,道:“看來,下山的路是行不通了,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咱们反方向往山上走,说不定可以避过眼下这一劫,至於其它的,我们若能活下來,便以後再从长计议吧。” 巫翊诺话毕,便带着我们一路向山上冲去…… 因为这次人祸,让我惊喜的发现,巫翊诺竟是一身怀绝技的功夫小子,於他的身手而言,他一个人同时应付几个黑衣杀手也是不成问题的。要知道,这群黑衣人和太子的护卫,可全都不是寻常人,他居然可以以一敌多……那么,他当初轻易的就被巘月山庄的人抓上了山,又是怎么回事呢?想到这裡,我顿生疑惑……难道其中还有其它的隐情吗? 巫翊诺当时沒有说,想來,我再问,他还是不会说与我知道的……只是,这样一來,是不是表示仙草亭之约,仍旧是我的一厢情愿呢?他,或许从來也沒有把我放在心上吧,可是,他方才——明明说是为了我,才冒险上山的,我又怎么能不那样想呢,天啊,我的心好乱! 算了,大敌当前,干嘛想这些有的沒的…… …… 我时不时的,也能帮上巫翊诺一点小忙,不至於让他“孤军奋战”…… 我们一路往上沖,不知化解了多少险阻,最後才復又退回了正堂。 正堂内,那些白日裡还和我们说说笑笑的姐妹们,现下,几乎都死在了正堂之中,林仙仙、赵员外的女儿,淸水县知县的小妾,还有…… “实在沒有办法就装死吧!”巫翊诺一边说着话,一边蹲下身子,将地上的鲜血往自己身上抹,“还好,现在正堂这边沒有人,你们也快点,跟着我做,在这种时候,装狗熊比装英雄有用。” 听了巫翊诺的话,我们三个也开始往自己的身上抹血,可这毕竟是人血,要抹在自己身上,还眞是浑身难受的紧,一來,是脏,二來,是心理关口难过。奈何,现下已沒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只能硬着头皮做。 巫翊诺看我们抹的差不多了,就道,“你们三个都躺在地上,我帮你们伪装一下,快,躺在血多的地方,快点!快……” 我们三个按照巫翊诺说的,躺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巫翊诺搬了几具屍体压在了我们三个人的身上,道:“不要害怕,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些姑娘死不瞑目,她们是不会害我们的,她们还等着我们为她们伸张正義呢,她们会帮助我们躲过此次災劫的。” 说不害怕是假的,只是为了活命,我们三个姑娘家也只能将恐惧,生生的吞到肚子裡去,沒人敢叫出声來。 最後,巫翊诺躺在了我们的身旁,将一具屍体压在了他自己的身上。如此一看,我们确实像是被杀死了一般。 渐渐的外面的打鬥声越來越小,越來越远,可能是因为活着的人越來越少的缘故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和害怕的缘故,我出了好多的虚汗,身体也变的越來越虚脱,慢慢的,我便睡着了。 …… 热死了,好似被人丢进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裡一般,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翻滾的灼热烤熟了。这样的烤热,让人难受极了,我的身上一滴汗也沒有,我的皮肤好似就要被这股灼热烤裂了,又干又痛!不,不,是干极了,痛极了!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正堂早就已经烧了起來,宛如一座火窟一般,难怪我的身上会这么干,这么痛! 幸好,现下火烧的正旺,並沒有多少烟,可是,若再不离开此地,我们就算不被大火烧死,不被掉落的瓦片砸死,也会被这髙热活活烤死的。 我下意识的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原來他们和我一样也睡过去了。 “起來,起來,起火了,起火了,艴儿,艴儿,翊伊,翊伊,巫逖墒,巫逖墒……” 把他们三个叫醒後,我们便逃到了外面。 到了外面,我们才发现,整个巘月山庄都被人放了火,所有的房子都在燃烧,如此的烈天之火,比之上次更加恐怖。 所谓月明星稀,沒想到,悬於高空之中的稀星点点,竟会被这凡尘俗世中的髙山火龙给吞噬! “他们眞的放火烧了巘月山庄!他们眞的这么做了!”艴儿眼中含泪,感慨道。 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別害怕,我们不会有事的,至少,我们现在又躲过了一刦,不是吗?老天会保佑我们的!” 艴儿顿了顿,好似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可她最後卻沒有开口,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现在,这裡好像已经沒有人了,这沖天的大火烤的人难受极了,不如我们快些下山吧。”宗政翊伊的身子已经前倾了,只待大家点头同意,她便会第一个冲下山去。 “说不定他们还在山下埋伏着,就等着漏网之鱼自投罗网呢,我们不能冒险。”巫翊诺道。 “再不离开这裡,就算我们不被他们杀死,也会被烤成人干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死!”宗政翊伊反驳道。 “那我们就去後山躲一躲吧,还是小妹你说的对,若我们继续留在这儿,迟早会被烤死的,这裡实在是太热了!”巫翊诺肯定了宗政翊伊的说辞,这让宗政翊伊有了些许的小得意。 “那好,我们就去後山!”艴儿道。 “庄主在时,对我还算不错,相较於太子的护卫接管这裡的时候,彼时要自由的多了,去後山的路我熟,走,我带你们去後山。”巫翊诺道。 …… 別黎州〇六一 情愫 李鸢萝: 我、艴儿、宗政翊伊紧随着巫翊诺,一路避过重重烈火,几经弯弯绕绕,跌跌撞撞,最终,才來到後山。 來到了後山,也就远离了沖天的烈火,皮肤也因为秋风的轻拂,而渐渐的舒爽起來。 巫翊诺觉得走的差不多了,便停了下來,随卽,艴儿和宗政翊伊也跟着停了下來,只有我,还在傻乎乎的往前沖。 巫翊诺突然伸出手,一把将我抓了回來,“別走了,如果我沒有记错的话,前面差不多就是悬崖峭壁了,今夜虽然皓月当空,火光沖天,可是这裏雾气重,我们依旧看不淸前路,还是小心点儿的好!万一踩空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们,这裏已经感觉不到灼热了,我们就在这裏休息吧。” …… 天渐渐的亮了,巘月山庄的大火已然消減了许多,不再那么恣意如龙,现下,风已经住了,而雾卻更加的浓了。 山下的雾气如波涛一般,从深渊裡翻滾而來,很快,我们就被这浓重的雾气给罩住了,眼前的东西通通都看不见了,即使我们四个人就面对面的坐著。 夜裡的大火烤的我干裂的难受,这时,升腾的雾气反倒成了一种良药,它沁润了我的肌肤,抚去了我的干裂之苦,我眞的舒服极了。 我们大家已经折腾了一夜,所有人都是又累又困。左右雾大,辨不清方向,借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是不敢乱走乱动的,最後,沒被刽子手杀死,反倒跌下峭壁摔死了,那才是眞正的可悲吧! 我们四个人一合计,索性就就地而臥,在这儿睡下了。 …… 当我从沉睡中醒过來的时候,日头已经悬至正南向,雾也早就散了。拨开矇眬的睡眼,我发现凌落辰就睡在我们的前面…… 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诈尸吗?我受惊过度,不由得全身一阵抽搐,寒颤乱打,失魂尖叫,“啊——” 我这么一嗓子,把大家都叫醒了,凌落辰也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腾的一下,坐了起來。 “你,你,你……是人还是鬼——”我指着凌落辰道。 艴儿和宗政翊伊看到凌落辰後,也吓的抱在了一起。 凌落辰不由得笑了一下,无奈道:“我当然是人啊,你们怎么了,干嘛吓成这样,你们不会以为我是鬼吧?” 凌落辰起身过來,抓住了我的手,继续说道:“我的手还是暖的,你说我是人还是鬼。” “果然是暖的,原來你沒死啊。”见凌落辰走过來,我原本是有些害怕的,可在我感觉到她的溫热之後,我只能尴尬一笑,想着她还活着,我又不自禁的转而兴奋起來。 艴儿听我这样说,也伸出手來握住了凌落辰,道:“确实是暖的!可是,我们明明看见你被黑衣人杀死了,你怎么会沒事呢。” 凌落辰唇角勾笑,梨涡浮动,“翊伊说过,太子淫@荡,我很害怕自己会成为太子的猎物,沒办法,我只好在出门前,把壶门床上的锦帐,一层一层的缠在了自己的身上!” “难怪你看起來,要比平常臃肿得多,原來如此!”宗政翊伊道。 “可你的胸口……”艴儿的疑惑未解,遂,问曰。 “这血是別人的,至於说是什么时候溅到我胸口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並沒有被黑衣人的利刃伤到,他的刀只是砍在了,我佩在胸前的玉坠子上,他的力气很大,把我的玉坠子都给震碎了,把我也给震晕了!幸而,我穿的夠多,无论是黑衣人的刀,还是碎掉的玉坠子,都沒有伤到我!当时,我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又闷又痛,随即,眼前一黑,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凌落辰透过血衣,抓住了隐於上裳內的那块残玉,面露悽色道。 “活着就好,我们都还活着,沒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艴儿的眼睛裡泪花闪动,她紧紧的抱住了我和凌落辰。 “別把我落下了。”宗政翊伊扑过來,将我们三人紧紧怀抱。 …… 未时将阑的时候,巘月山庄已经被彻彻底底的烧透了,连一缕靑烟也沒有了!那样的烈火,只是烧燬了一座山庄,並沒有酿成山林大火,这眞是不幸中的万幸。若然,恐怕我们仍旧难逃一死!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们还一直沒有进过任何食物,现下,大家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後背了,所以,尽快下山,就成了大家最一致的决定。 走近正堂废墟的时候,我远远的看见一个男人正坐在石阶上哭泣。小时候,远处的那个男人经常带着我,在黎州城内四处疯魔,卽使我和他相距甚远,他的身影,依旧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扯了扯艴儿的衣袖,喜道:“艴儿,你看,是懋哥哥!” 艴儿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霎时,她的嘴角就勾起了一抹甜笑,随卽,她便沖向了懋哥哥,口中还髙喊着,“李懋,李懋……” 懋哥哥听见艴儿的声音後,又惊又喜,丢掉了肩上的包袱,也随之沖向了艴儿…… 只是,在他们即将要相抱相拥,互诉忠肠的前一刻,懋哥哥却霎时熊了下來,像根柱子一样,傻愣愣的钉在了艴儿的面前,一动不动。 艴儿见懋哥哥如定海神针一般,她本想抱住懋哥哥的双臂,也立时就收了回來,一时间,气氛好不尴尬。 艴儿对於李懋的“礼貌”略感失望,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那天,我在草丛边和你说的话,那天,我在山洞裡和那两位大哥说的话。” “我——我——”懋哥哥在艴儿面前,连隻老鼠也不如,他眞是太不灵光了,素日裡挖苦我的本事都去哪儿了。 “如果你沒有听到,那么现在,我再和你原原本本的说一遍,我匠艴,从这一刻开始,愿意这一生,这一世,都跟着你这隻呆头鹅,现在,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吗?” “匠姑——”懋哥哥的眼睛已经红了。 “叫我艴儿!”艴儿伸出手,按住了懋哥哥的嘴,道。 “艴儿,艴儿——!”懋哥哥先是害羞的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然後又嘴角含春的叫了一声。见艴儿终於有了笑意,懋哥哥才壮着胆子,一把将艴儿揽入其怀抱之中。 “唉,你这头大蠢驴,现在,总算是开窍了。”我嘴上戏谑着懋哥哥,心裡却是五味杂陈,因为我明白何为“恩囚人”。 现下,艴儿是铁了心要报这个恩的,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並不是情爱,以身相许,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选择懋哥哥,可我毕竟不是艴儿,我不能代她选择。我和艴儿的价值取向不同,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支持她选择懋哥哥! 可毕竟,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待我像亲妹妹一样的懋哥哥,是深愛着艴儿的懋哥哥,我不可以伤害他,也绝不会伤害他,我希望懋哥哥幸福,也希望艴儿不会後悔她今日的決定! 祝福?! 可我,心缠千千结,欲语难出口! …… 別黎州〇六二 月话 李鸢萝: 我们一行人來到山脚下的时候,明媚的髙阳已经变成了失华的夕阳,山巅之上,火烧雲连成一片,当眞是极美。 当我们正欲返回黎州城的时候,懋哥哥突然开口了,“现在回黎州城已然來不及了,从这裏到黎州总要走上两三个时辰,等到了黎州,城门老早就关上了,我们也不能在城门口等上一夜,是不是,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这不是懋哥哥一惯的说话风格,几句话下來,懋哥哥虽算不上言辞闪烁,但我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是在避重就轻,他一定是在刻意的迴避着什么。 他旣然不愿意直说,我也懒得多问,因为我早已又累又饿,古人云:溫饱思淫(谷欠心),其实,刨根问柢亦是如此,饿着肚子,我什么都懒得管,等我酒足饭饱了,看我怎么掰开他的嘴! “你说的也对,不如我们就去上次的那个山洞如何?方妈妈曾对我说过,山下的村民会将自家的一部分粮食储存於山洞之中,用以应对災年。今晚,我们可以住在那裡,这样一來,我们至少有粥可以喝了,总不至空著肚子过夜,怪难受的。”我提议道。 “我们现在这副模样,还眞不能回黎州去,一个个的都还穿着血衣,估计一进城就会被官差抓起來。这样也好!就按你说的办吧,咱们就去那个山洞,李姑娘,请带路吧!”巫翊诺伸出手,弯着腰,做了个“恭请”的姿势,道。 想着巫翊诺还不知道我已经取了新名字,遂,我便自顾自的自我介绍,道:“我已经取好名字了,你可得给我记牢了,你若是敢忘了我是谁,看我不碾碎你的脚趾头,你把耳朵给我竖起來,听清楚了,我叫‘李鸢萝’!” 巫翊诺忙赶了两步,湊到我的耳边,打趣我道:“你现在叫李鸢萝?什么‘鸢’,冤枉的‘冤’?哪个‘萝’,猪猡的‘猡’?” 我听了巫翊诺的玩笑之後,气恼非常,我抬起脚,用力的往後一跺,又一次狠狠的踩在了巫翊诺的脚趾头上。 巫翊诺立时大叫出声,“啊——你又來这招,你这个女人,好歹毒啊你!” 懋哥哥也是知道我的脚劲的,见他脸上一抽,我已然可以断定,懋哥哥已知我这一脚,究竟是用了多少气力!他感同身受,自然替巫翊诺脚疼! 至於巫翊诺嘛,我才不在乎他怎么说!於我,哼哼!解气才是最要紧的。 “小的们,跟我走吧,跟着我,有觉睡,有饭吃。”我斜了巫翊诺一眼後,便挾着坏笑,直接冲到了最前头,摆出一副头头儿的样子,勾手道。 等到了山洞的时候,天幕早就已经彻底的黑了下來,幸好,今晚是十六,高空悬月依旧圆满、皎洁。 两个大男人正在山洞裡面生火做饭,而我们四个女孩子则坐在了山洞外面的草地上。 我们和着秋风,在清透的月光下轻吐心事,这样的感觉眞是好极了,简直好的难以形容。若我是个才女,此时,必是要作诗一首的! 想着这两次的死裡逃生,我顿觉疲乏难耐!直觉得这样的疲乏,比自己揹着一座泰山,绕着西湖转上一大圈还要累! 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然後,慵懒的躺在了草地上,她们见我如此,也跟着仰了下來。 我感慨道:“好舒服,是淸爽的舒服,以後,都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就好了!不过才半月馀,我和艴儿就经历了两次死裡逃生,我好累,我再也不想在刀尖上过日子了。” 宗政翊伊侧过了身子,对着我道:“这次虽然凶险,但,也有收获,我不止认识了三个好朋友,我还找到了我三哥,所以,我开心的很呢。艴儿也是一样的吧,所谓患难见眞情,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所谓佳偶天成,看來艴儿的好事就要近了呢! 因着宗政翊伊的话,艴儿臊的厉害,便用袖子掩住了绯红的双颊,沒有多说半句辩解之语! “找到你三哥之後,你和他就要回京师了吧?”那个“他”字,我说的很小声,我的语气裡挾着对即将离別的伤感,不止是因为宗政翊伊,更是因为巫翊诺。 宗政翊伊慼然,“是啊,我和哥哥也该回家了,娘还病着呢,不知道她的身体好一些了沒有。” “回到黎州後,我便会嫁与李懋,我和他的大喜之日,眞希望你也能來。”艴儿扯下了盖在脸上的袖子,红着双颊道。 “你们最好了,有亲人、有姐妹、又有患难见眞情的佳偶,你们彼此守护,相互依靠,而我,回到黎州後,我——还是我,我只有自己一个人。”凌落辰感怀自己,心生慼慼。 “花暖阁的老板对你不好吗?”艴儿对凌落辰的言辞颇感意外。 凌落辰苦笑一声,轻述道,“我只是他的摇钱树罢了,在花暖阁不听话就要挨打,其实,我是不想回去的,我好想离开黎州,换个身份,重新再活一次。” “听李懋说,自你上了巘月山庄之後,花暖阁的老板曾数次上山要人,我竟下意识的以为他对你是很好的!卻不曾想……”艴儿暗然。 “摇钱树走了,他当然紧张了!”凌落辰的话中透着冰冷。 “不如和我们一同回绮黛楼吧,姚三姐是个极和善的人,你若來了绮黛楼,她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们可以请姚三姐帮你赎身,让她帮你摆脱花暖阁,依着姚三姐的性子,她必是会仗義出手的。”我如此建议,道。 凌落辰叹了一口气,道:“你就不必白费心思了,他是不会同意的!之前,也曾有人要为我赎身,可无论那人说什么,他就是不同意!他的本意是想藉着我的名儿,來壮大花暖阁的声势,现下,他还沒有把我榨干,又怎么会轻易的放了我呢!” “那就和我一起回京城吧,反正巘月山庄已经被他们一把火给烧了,让花暖阁的人误以为你已经葬身火海,也是好事一桩,这样一來,你就可以彻彻底底的,摆脱掉‘凌落辰’这个名字所给予你的枷锁了!更个名、换个姓,去京城重新再活一次吧,我三哥是京城裡出了名的地头蛇,你在京城若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他指定都能帮你解決。”宗政翊伊力劝凌落辰,道。 宗政翊伊的话,甚是有感染力,尤其是她提到了巫翊诺。我已然被她的话打动了,若不是因为艴儿,连我都想和她回京师去了呢。 “这倒是个好主意,若不是因为我捨不得艴儿,若不是姚三姐於我有恩,听了你的话,我也是要去京城闯一闯的,更何況,还有那个地头蛇罩着,想來,卽使我们在京师人不生,地不熟,也还是可以事事顺遂,诸事大吉的。”我附和宗政翊伊道。 其实,我是眞的想去京城,那裡有巫翊诺在,我想去…… 我的哥哥姐姐也有可能在京城,我想去找一找,这些年,不知道哥哥过的好不好…… 只是我——不会因为任何人,而离开艴儿,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艴儿给予我的,是艴儿带我进入绮黛楼的,如果沒有艴儿,我指不定被那群人贩子卖到哪个人间万丈坑裡面去了!更何況,艴儿於我,不止有恩,这些年來,她一直都是我心灵的归属,有她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啊…… …… 別黎州〇六三 阴谋 李鸢萝: “如果想去就去吧!”懋哥哥从山洞裡走了出來,坐到了艴儿的身旁。很显然,他刚刚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其实,有一件事情……我还沒有來得及跟你们讲……”懋哥哥欲言难开口的样子,卻是吊足了別人的胃口,让人更添了几分焦虑与不安。 “我就知道你心裡憋着事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大男人讲话別一句三顿、吞吞吐吐的!”我挖苦懋哥哥道。 这时,巫翊诺也从山洞裡走了出來,不知他从哪裏弄來了一身村夫的粗衣,套在了自己的身上,看样子,倒还蛮合身的。 “火已经生起來了,饭也已经煮起來了,眞不错,这帮村民想的还眞周到,裡面锅碗瓢盆应有尽有,而且,连衣裳也有……”巫翊诺用手摆了一下自己的“新”衣,继续说道,“……山洞的地窖裡干的很,完全沒有起潮,眞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的那件血衣,已经丢在火裡烧了,你们几个姑娘也赶快进去,把身上的血衣换下來吧!” 我揶揄巫翊诺道:“我们正在这边谈要紧的事呢,闲杂人等插什么嘴,赶紧把嘴闭上吧,沒有人喜欢听你在一旁瞎啰啰。” “诶,你……”巫翊诺的一番好心,就这样被我忽略了,他气恼的很,却也不知道该拿什么话,來堵我的嘴。 见巫翊诺一副欲言又止,有口难言的样子,我挾着丁点儿的“志得意满”,窃笑道:“懋哥哥,请继续,无关紧要的人,请管好自己的嘴巴。” 巫翊诺气气的坐到了一边,道:“看他能说出什么花來,嘁!” …… 懋哥哥见我和巫翊诺不再鬥嘴了,他才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经的说道:“鸢萝离开绮黛楼的第三日,姚三姐便收到了京师那边暗递过來的密信,听说,京师裡的那个神秘人,为了给姚三姐传递消息,一路上,竟累死了三匹千里马!” “能不能说重点,累死了几匹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密信上都说了些什么?”懋哥哥眞是太不着调了,如果酷刑可以让他明白我现下渴望眞相的心情,我完全不介意给他上夾棍! “密函上的內容大概是这样的,信上说:巘月山庄的庄主和咱们的知州大人都是伍皇的心腹。別看黎州知州是地方官,可你们別忘了,黎州及其所辖的几个县,卻是咱们大宴王朝实打实的黃金窝,黎州每年上缴给国库的税赋就足足占了全国税赋的三成,黎州知州——这么重要的位置,伍皇肯定是要让她自己的心腹來坐的。巘月山庄的庄主和知州大人原本就有八拜之交,城裡城外,他们互通消息,共同守卫着黎州城的安全。” “懋哥哥,你眞是太啰嗦了,请你把那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去掉好吗,请你再整理一下你那混乱的语言逻辑,可以吗?你若再说些沒用的,我可要收拾你的未來夫人了。”我以艴儿作为要挟,希望懋哥哥不要再往密信裡添油加醋,他只要把密信中的內容表述清楚,我就阿弥陀佛了。 “简单的说,就是伍皇想要让巘月山庄的人马暗杀太子,结果被太子的人马察觉了,卢陵王家也不是省油的灯,给太子指派了一群杀手,灭了巘月山庄。伍皇心有不甘,派了大内髙手过來,先是屠村,然後再杀太子。”懋哥哥为了气我,他将他要表述的內容,有意的做了极简的处理,差点沒把我气死! “这就完了?”眞是又好气又无奈,我好想一把掐住懋哥哥的脖子……呼——我就要疯了。 “请把最後一段补充完整好吗?”我矫揉造作的掐着嗓子,故作溫柔,细语道。 懋哥哥看了一眼艴儿,在艴儿的明眸裡接收到指令後,他才补充道:“这件事很快就会昭告天下了,内容无非就是,太子強抢民女,屠庄灭村,恶事做尽,人性尽失,丧尽天良,害得附近的村民人人自危,揭竿而起,沦为暴民,最终,迫於无奈,他们选择了一条不归路,血洗巘月山庄,诛杀无德太子。” “村民沦为暴民?还诛杀了当朝太子?这个说法未免也太荒唐了吧!村民们要面对的是卢陵王家培养出來的护卫,甚至是死士,这无异於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如此说辞,如何取信於天下!这些淳朴的村民,眞是可怜可悲又可叹!他们不止死的冤枉,死後亦不得安生,还要再被伍皇利用。泼脏水、扣屎盆子——这样的手段,未免也太过卑劣了吧!”我对伍皇的所做所为,已然恼怒到了极点。 巅峯的权力,最是令人目眩神迷!我虽不关心朝堂,但也明白皇权之爭,从來都是腥风血雨的!他们愛怎么鬥,就怎么鬥,我沒有意见,可是,他们怎么可以把黑手伸向无辜的村民,尤其是那些年纪尙幼的稚儿们! “昭告天下?这么说,太子已经死了?”艴儿脸色黑沉的利害! “伍皇的本意确是如此的,密函裡已经交待的很清楚了。若此次任务失败了,伍皇还有计中计,我想,这次她是非要置太子於死地,才肯罢休的。”懋哥哥思忖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据我所见,太子似乎是眞的已经死了!我几日前就已经到了巘月山庄这边,只是山庄看守的太过严密,我几番查探,都不得其门而入,所以,就只好埋伏在山庄附近,等待时机,侍机而动。昨夜,那群黑衣人下山的时候,我隐隐的瞧见,领头儿的那个人手中提了一个滴血的黑布口袋,依我所见,裡面装的,很有可能就是太子的头颅!” …… 凌落辰感叹道:“这些村民实在是太可怜了,他们竟成了庙堂之上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宗政翊伊亦感慨道:“从來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更合况是站在权力巅峰上的那群人!於他们而言,这些村民的命还比不过街边巷角的蝼蚁。” “姚三姐说,依着伍皇的心肠和手腕,她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凡是去过巘月山庄的人,她,一个活口也不会留下!而现下,明确去过巘月山庄,且又大难不死的人,就只有艴儿和凌姑娘!姚三姐告诉我说:如果艴儿还活著,就让艴儿换了名和姓,从此远离黎州,去他地,去过新的生活,千万不要再回黎州!万一被人认出來了,就是唯一死罪!现在看來,这句话也同样适用於凌姑娘。” 听了懋哥哥的话,我不由得心下一颤:沒想到,我竟是将艴儿送上绝路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执意要假扮艴儿上山,或许,她明日重返黎州後,依旧可以做她的匠艴!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听了姚三姐的劝告,那么,今日就不会……都是我,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艴儿,害得她以後不得不更名换姓,从此过上提心吊胆的生活! 我,好恨我自己…… …… 別黎州〇六四 藕合 李鸢萝: 听了懋哥哥的话,艴儿的神色陡然失华,她霎时便明白了一件事:她和懋哥哥之间的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她们之间还橫亙着一座任谁都无法翻越过去的火燄山! 就艴儿现在的身份而言,她实打实的,是个随时都有可能招來杀身之祸的災星!以她目前的处境,以身相许——哪裡还是报恩,分明就是有仇! “我们分明就近在咫尺,奈何,造化弄人,天公心狠,硬是要将我们心隔天涯。”艴儿璀眸落璨泪,双颊暗凋花,更彰其伤,懋哥哥见之,心不忍,我睹之,心难安! “沒想到,竟是我害了你和懋哥哥,艴儿,对不起,我……”这些年來,若是沒有艴儿和懋哥哥的陪伴,我……为什么,为什么伤害他们的人偏偏是我……我的剜心绞肠之痛,比之艴儿和懋哥哥,更甚! 艴儿只是听了一个开头儿,便立时明白了我话中的隐意,她未等我把话说完,就用手掩住了我的嘴巴,道:“不许胡说,也不要胡思乱想,你沒有对不起任何人,若真计较起來,卻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因着我的事,你怎会一次又一次的身陷险地……” 我将食指按在了艴儿的唇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我和艴儿,心照不宣…… …… “艴儿——刀山火海也无法阻止,我要和你在一起的心!这一生,这一世,我李懋都要跟着你,黏着你,除非我死!这一生,这一世,我李懋都会怜惜你,保护你,为你遮风挡雨!”懋哥哥的情话说的还是很溜的嘛,大约是躲在哪裡,偷偷的练过千百回了吧! “可是我……”艴儿欲言…… “我不在乎!”懋哥哥不等艴儿再说下去,便抢言道。 “那你的父母呢?你尙有髙堂,怎么可以为了我……”艴儿满腹顾虑自难安,与懋哥哥的父母爭子,她於心不忍! 懋哥哥故作轻松,道:“我已经拜別过我的父母了,他们明白我对你的情意,所以,他们並沒有阻拦!更何況,有几个弟弟在,我也沒有什么可担心的!等过几年风声退了,咱们乔装一下,再回到黎州看望他们二老,以尽孝心,也是一样的。” “你決定了?!”艴儿问道。 “我铁了心了!”懋哥哥答道。 艴儿见懋哥哥坚定无比,遂,一把将其紧紧地抱住,给他以安慰。 艴儿与她的母亲早已经阴阳永隔,她当然明白不能再见父母的那种痛。更何況,懋哥哥为她所捨弃的,又何止其父母的养育之恩!懋哥哥为艴儿放弃了他在黎州的所有,艴儿再也沒有任何理由,辜负懋哥哥了。 …… “既然子不归,何不今夜就成亲,以天地为尊,先拜天地;在这裏对着黎州城三叩首,遥拜父母恩;今夜淸涼如水,有月为媒,正是良辰好时节,而且,你们两个和这个山洞本就有一段不解之缘。”宗政翊伊莫名开口,卻是极好的建议! 宗政翊伊的提议深得我心,我顿觉心痒难耐,道:“翊伊说的极是,这个主意眞是太棒了,这个山洞,今晚就是你们的‘洞房’,而且是眞眞正正的‘洞房’喔!” “就你不正经!”艴儿羞着脸,对我说道。 “放心,这‘洞房’绝对是你们的,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越过雷池半步,我非挑了他的脚筋不可。”见艴儿羞得可愛,我故作轻浮道。 巫翊诺已經有老半天沒開口讲话了,他一开口便是戏谑我,“大好的日子,就你喜欢打打杀杀、舞枪弄棒的,如果说真要挑断一个人的脚筋的话,我看,就由你自己割断自己的脚筋好了!这裡,只有你最能鬧腾,除了你,绝对沒有第二个人会进去打扰他们的。” …… 这原本只是宗政翊伊的一个提议,说着,说着,最後,竟被我们给坐实了,就连艴儿和懋哥哥也当了眞,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可以称之为“众口铄金”呢! “可是,我们的罗裙襦裳都是染了血的,这……”艴儿极是认眞的说道,俨然一副待嫁娘的样子! 巫翊诺道:“不怕,山洞的地窖裡面有!虽然那些村民们用过的粗布衣裙,不如锦衣罗裳华美,不过,总算胜在干淨,比之血衣不知要好上多少。大红喜色,裡面是沒有的,我个人觉得黑色也不错,前朝尙黑,国是——帝王必着黑色冕服,我们亦可效仿前朝,以黑为尊,以黑代喜!” “事从权宜,你怎么看?”艴儿肯定了巫翊诺的提议,转而征求懋哥哥的意见,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懋哥哥答曰。 “老婆奴!”我戳了一下懋哥哥的脑袋,笑言。 “还有,血衣换下來後,就烧了吧,无谓留着,以免被其所累。”巫翊诺又提醒了我们一次,他还眞是个细心之人。 …… 在我们将染了血的罗裙换下後,我們按照宗政翊伊所说的,为懋哥哥和艴儿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 ‘洞房’裡,懋哥哥和艴儿成了眞眞正正的夫妻,一夜风流结缠枝,双璧成玨是玉合…… …… 在我们把艴儿和懋哥哥送入“洞房”後,我将巫翊诺生拉硬扯的拖到了山洞的侧面,见沒人跟來,我才倚在一棵杈树上,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关於我姐姐的消息了吗?” 巫翊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然开口道,“八年前,我大哥在我父母面前,确实提过他和你姐姐的婚事。不过,因为我父亲反对的太过激烈,这件事便就此作罢了!” “什么?!”他就此作罢了?他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吗?我瞠目失言。 巫翊诺大约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的“埋怨”,遂,马上解释道:“你別著急,听我把话说完。大哥深知吾父脾性,明白自己多辩无益,也就不再強求父亲的认同了!几番掙扎之後,大哥最终还是铁了心,決定离家出走,去找你的姐姐!” “可他並沒有回來找我的姐姐啊!” “那是因为大哥的计划败露了,至那之後,大哥便被父亲软禁了起來。至於大哥的決定,父亲是因何得知的,母亲便不清楚了!整整被软禁了一年之久,父亲才解了大哥的禁足,重获自由之後,我大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计划,侍机而动。沉伏了两个多月,我大哥终於等到了一个机会,甩掉了那些日夜贴身黏着他的护院……大哥那次离家,一走便是半年多,想必,他是去找你的姐姐了。” …… 別黎州〇六五 何去 李鸢萝: “姐姐那时应该已经不在老家了!”我对此並不确定,或许,在把我卖掉之後,姐姐又回到了我们的祖屋,也不一定! “据我母亲观察,那一次,大哥应该是沒有见到你姐姐的!大哥从麟安回來後,他就再也沒有提过他和你姐姐的事……”巫翊诺英俊的面庞,在皓月的光辉之下,更显清冷。他熠熠的星眸裡,浮着淡淡的哀伤,“自那以後,他还有沒有见过你姐姐,恐怕也只有大哥自己知晓了。八年了!这八年來,大哥一直都沒有成亲,我相信我大哥对你姐姐的感情是眞的,我了解他,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相信我大哥对你姐姐的感情,他绝对、绝对不是一个玩弄感情的坏男人!” 巫翊诺虽然言词恳切,可我卻並不信他,或许是因为我眞的非常、非常讨厌他大哥的缘故吧! …… “其实,我自己也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我的姐姐……我不知道自己是该想念她,还是该怨恨她……夜深人靜时,回忆往昔,我总会怒火中烧,恨不得她被你大哥始乱终弃……可,若是这样的话,要找到我的哥哥就更加困难了,我的哥哥待我很好的,我好想他,还记得小时候……!”往事历历在目,我情难自禁,不由得激动起來,我的身体也随之瑟瑟发抖,巫翊诺误以为是‘秋夜挽涼风’的缘故,便将套在自己身上的粗衣脱了下來,裹在了我的身上。 我感受着巫翊诺的关心,捨不得拒绝,更不会告诉他,我是因何而发抖。 “你会去京城吗?反正现在黎州你们是待不下去了,去京城吧,我明早就会和舍妹返回外祖的故居,与大哥碰头後,我们便会返京了。你姐姐的事……过了这么多年,我大哥都沒有另找她人,我敢大胆推断,这些年來,他们两个一定还在一起!你姐姐的下落,或许,沒人比我大哥更淸楚了,如果能通过我大哥找到你姐姐的话,那么,也就找到你哥哥了,不是嘛!”巫翊诺的言词急切,说话——时有吞吐,他似乎比我更“在乎”我的哥哥、姐姐。 “关於这一点,我还要和艴儿商量一下,在我心裡,她是比我哥哥姐姐更为重要的人,所以我也要看看她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巫公子的心意,鸢萝心领了。”我郑重的扶了一个礼,道。 “前次重逢,你还唤我‘巫逖墒’來着,如今,我们两个一同经历过生死了,你怎么反倒唤起我‘巫公子’来了,你不觉得这样的称呼太过见外了吗?”巫翊诺的语气中浅挾失落。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唤我的字,‘逖墒’。”巫翊诺用他那双映月的眸子,盯着我道。 “是哪两个字?”我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便不自禁的想要往後退一步,卻是忘记了自己背靠着大树,根本无法“逃遁”!我只得羞涩的垂下头,低声问道。 巫翊诺捧过我的手掌,在我的手心裡写下了“逖墒”两个字。我感受着他那双厚实的手掌所给予我的溫度,我霎时心跳如鹿撞,脸灼如火烧……一时间,我方寸大乱,不敢再在他面前“胡乱言语”,免得自己出醜人前。 …… 次日,艴儿髮髻新绾,俨然有了几分小妇人的韵味,看着她羞答答的模样,我实在是有点儿想笑,可更多的卻是失落,因为她不再是我一个人的艴儿!她的髮髻从此只为一人而梳! …… 我们六个人围坐成一圈儿,开起了小会,这个小会是我和艴儿诀別过去,开启新一篇人生悲喜剧的起点。我和艴儿的命运转折,都在这裏决定了: “那就去京师吧,反正我和李懋也不知道该去哪裏落脚,而且,我一直都希望可以帮助鸢萝找到她的哥哥、姐姐,这不止是她的心事,也是我的!”艴儿幽幽道來,只三、两句话,就把我深深的感动了。 以我和艴儿的情谊,她会这么说,我丝毫不会感到意外,只是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卽使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还是被艴儿感动到说不出话來,我臂弯如钩,轻轻的挽住了她的胳膊,我慢慢的斜过头,整个人绵软的靠在了艴儿的身上。 巫翊诺最会破坏这种氛围了,他用力的杵了一下我的胳膊,以示提醒,道:“人家的夫君已经吃醋了,正瞪着你看呢,你自己注意点儿,快起來吧,这个肩膀——以後可不是你想靠就能靠的了。” 我下意识的用馀光扫了懋哥哥一眼,他並沒有在看我,而是,不知何时魂游天外去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好事呢,瞧他那一副‘嘴角含春眉眼笑’的模样,啧啧—— “一边呆着去,你好烦。”原來,我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我当然不会眞的厌烦巫翊诺,对於他对我的“招惹”,我受用的很呢,我喜欢他來“招惹”我,甚至是“欺负”我! “京师就在伍皇的眼皮子底下,去那儿会不会太过冒险了!”听闻要去京师,懋哥哥的遊魂便立时回归了本体! 相较於我的事,懋哥哥自然会更关心他的新夫人,毕竟,这是要掉脑袋的大事!虽然,这在情理之中,可我卻有点儿吃醋了……唉!自从艴儿昨晚和懋哥哥拜过堂後,我的心就空了,这种感觉怪怪的,惹得我浑身不对劲! “是啊!去京师太危险了,虽然,我也很想找到我的哥哥、姐姐,但是,我不能让艴儿陪着我去踏足险地——”相较於我的哥哥、姐姐,我当然也更在乎艴儿,要她以身涉险,我是绝对、绝对不愿意的! 艴儿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口中满是自责,“京师裡,根本就沒人认得我和落辰,只要不留在黎州,去哪裏都是一样的。鸢萝,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还从來都沒有报答过你呢,我眞的想为你做些什么!我从來都沒有为你做过什么……” 我再一次把头枕在了艴儿的玉肩之上,感怀往昔,道:“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很多了,你都不记得了吗?艴儿,是你把我带到绮黛楼來的,你是我的恩人啊!如果沒有你,指不定,我会被他们卖到哪裡去呢,或许,我早就被哪个官宦人家给打死了,或许,我一早就被他们卖去了(女支)寨,也不一定啊!” “我的傻丫头,你就不能盼着自己过的好一点儿吗?”艴儿苦笑道。 …… “那就去京师吧,艴儿说的对,只要不留在黎州,那么,去哪裏都是一样的,我——也想去京师!”凌落辰的眼睛裡,透著一股无法形容的坚定,她此去京师,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並不单单只是为了避祸。 “你也要去京师?难道,你们都不觉得这样做太危险了嘛!”我惊讶道。对於凌落辰的从前过往,我不甚了解,不知其是因何心动,让她也有了远赴京师的想法。 …… 別黎州〇六六 翩鸿 李鸢萝: “我知道他在那裡,所以,我也想去京师……”凌落辰还沒有把话讲完,就已经害羞起來了! “谁?”宗政翊伊被好奇心所驱使,赶忙问道。 “我並不认识他,匆匆相遇,转眼分离,我还沒有來得及问他……”凌落辰的语气中陡添了三分失落! “你旣然不认识他,又怎么会知道,他就在京师呢?”我疑惑丛生。 “他的用词,有些是只有京师裡的人才会用的,幼年时,我曾在京师生活过,所以我知道!”凌落辰笃信自己的推测,道。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甘愿为他涉足险地了吗?万一东窗事发,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性命攸关,岂可儿戏!”我对於凌落辰的“飞蛾扑火”实难理解。 “我佩於胸前的玉坠子本是他的,是用他佩於衣带上的玉兽做成的……我偶然拾得,却始终沒有机会归还……”听凌落辰的语气,看凌落辰的神色,我可感觉不到,她有要将那玉兽归还的意思,“後來,我便把玉兽做成了坠子,佩於胸前,挂在心上,只可惜……它已然碎了……” 凌落辰隔着粗衣,抓住了佩於胸前的玉兽,心有慼慼道,“原是它救了我一命……!” 它——是玉兽,还是那个他?! 看凌落辰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含春的少女,她对他的迷恋,更甚於我对巫翊诺的!凌落辰只见过他一面,就可以为他如此的不计後果,这根本就是鬼迷心窍、魔怔了! …… 懋哥哥对於此去京师忧心至甚,心裡是一万个“不愿意”!只是,艴儿铁了心要去,他哪裡“敢”驳了艴儿的決定!罢,罢,罢!懋哥哥只能无奈道:“既然大家都同意去京师,那么,眼下最紧要的问题,就是要给艴儿和凌姑娘取个新名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千万不能因为一个名字换了一条命。早些改了名字,也好让大家早点儿习惯,往後,可千万不能叫漏了嘴。” “其实,我的继父对我还是很好的……在髙家,我们这一辈是“傲”字辈,玨是成双的美玉,这个“玨”字,是我继父为我取的,是他用來谶喻他和母亲的,奈何,天不遂人愿,徒留断肠人……现下,我希望这个字是我和李懋,希望我们可以做一对天长地久的璧人。” “良配自成双,这个‘玨’字——眞好!从前玉独各,如今,玉人相悦,合玉成玨,眞是再好不过了!”宗政翊伊的脸上神采飞扬,沒有半分小儿女的羞涩,反倒是艴儿,她因着宗政翊伊的说辞,满面的羞红一路灼烧到了脖颈下! 艴儿待灼热渐退後,才復又说道:“只是,髙与傲连在一起,我始终不甚喜欢,现下,这个名字——倒是和我外祖的姓氏蛮合配的。” 见懋哥哥轰然愣住,我可以断定,艴儿的母亲姓“成”,懋哥哥还尙不知晓,遂,我有意提点懋哥哥,道:“成傲玨!” “当初的卖身契上,只说我是髙氏女,並未提及我的名字。‘傲玨’这个名字,一向就只有鸢萝和髙家人知晓,这是连姚三姐也不知道的事,所以,‘傲玨’应该是安全的。”艴儿握住了懋哥哥的手,道,“抱歉,我昨晚本该说与你知道的!” 夫妻本是一体,艴儿未将自己的过往说与懋哥哥,懋哥哥自是失落难免的!现下,艴儿只用了“抱歉”两个字,就将懋哥哥满脸的失落化尽了,眞不知道是艴儿的妖术太髙,还是懋哥哥从來都是这么容易糊弄的……或许,只有艴儿有这样的本领吧——让懋哥哥立时缴械的本领! 宗政翊伊见艴儿已然取定了新名字,於是转过身,看向了凌落辰,好奇的问道:“落辰呢?” “我在母家的时候是沒有名字的……”凌落辰话音刚落,宗政翊伊就不自觉的“嗯?!”了一声,她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略带尴尬的垂下了头。 我想,出身於大宴王朝,宗政翊伊未必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刚刚的反应,或许只是偶然,或许並非疑惑,或许她只是想表示赞同,卻用错了语气…… “小门小戶的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凌落辰对宗政翊伊的反应略感意外,遂,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我的父亲出身贫寒,迫於生活,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将我卖掉了,我对他和母亲只有一些残存的零星记忆。我依稀还记得,村裡人都唤父亲‘凌幺’,大约他是我祖父母的最小的孩子吧……如今,我已经不记得父亲的容貌了……”回溯前尘往事,有如剜心裂肺,凌落辰赶在珠落前,用衣袖掩去了她的泪水,可,她的眼睛卻更加的红了。 “‘落辰’是花暖阁的老板为我取的名字,在我年幼时,他曾带我到西域学艺,见我在莲花宝座之上作飞天之舞,宛若九天之上的仙女,他便感慨道,‘轻点莲座舞翩翩,风扶纱动羽化仙。胡乐悠扬瑶池殿,玄女惊鸿落九天。杜康醺眬不知处,醉裡星辰在人间。’遂,为我取名“凌落辰”。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所以,就干脆一点儿,再在他的诗裡取两个字好了!虽然他待我不好,可若是沒有他,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凌落辰黯然! “你想取哪两个字?”宗政翊伊急不可耐的问道。 “翩鸿!”凌落辰幽然道! “翩若惊鸿——”艴儿略有迟疑,道,“名字倒也不错,只是——会不会太过明显了!” “是啊!一听,便知是习舞之人!”我附和道。 “我朝才女,重艺轻文,贵族之女皆如是,彰己所长,並无不妥,我觉得——甚好!”宗政翊伊“力排众议”道。 …… “好了,一切就这么决定吧,我和翊伊也是时候该回黎州了。”巫翊诺起身後,拍淨了屁股上的脏污,俨然一副要返回黎州的模样。 宗政翊伊“腾”的一下站了起來,诧问道:“这么快啊?!” “快?!我还嫌慢了呢!母亲还病着,我心急如焚,若我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我眞想立马就飞回京师去!现在,也不知道大哥有沒有回到外祖的故居……若他不在……”巫翊诺刚刚还是一脸的急色,在提到他的大哥後,他的眼睛裡又陡增了七分忧虑! “不在也沒有关系,还有淸斈呢,咱们留下淸斈,让他给大哥传个口信就好了!我眞的很想和鸢萝他们一起走……在家裡,我只是一隻笼中鸟,从來都不曾有过自己的朋友……若不是每年还能和母亲回乡祭祖,我眞不知道,自己和囚徒还有什么分别!那个家,於我而言,是一座桎梏的监狱,我根本就不想回去,我——比不上暅娘,比不上漪澜,比不上这裡的每一个人……”宗政翊伊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後,已几近愤恨! 谁也沒有想到,巫翊诺的孝行,竟是宗政翊伊的枷锁,那个家,於他们兄妹而言,意義竟是天差地別的! …… 別黎州〇六七 何从 李鸢萝: “淸斈把你给弄丢了,大哥回到外祖家後,若是见不到你,还不得把清斈骂个半死啊!回京後,这件事若是被爹知道了,少不得要扒他三层皮!你就是清斈的救命稻草,你说,他若是见了你,还会不会再放你走。”巫翊诺的语气渐硬,隐隐的已有责备之感,卻表露的並不十分明显。 巫翊诺再怎么牵挂母亲,他也不能完全的忽略掉宗政翊伊的感受,所谓进退两难,最是令人无所适从! 孝——乃百善之首,巫翊诺不得不选择“子孝”,转而对妹妹心“狠”,暂时放下“兄友”! “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爹知道,他若是知道了,我恐怕就再难……”提及父亲,宗政翊伊立时就打了一个寒颤,脖颈直往领子裡钻!好似其身後,有一隻孤魂野鬼,正在往她的领子裡吹冷风一般。 巫翊诺自觉自己失言,对於刚刚提及父亲,他懊悔不已,为做弥补,他将宗政翊伊揽入了自己的怀中,安抚她道:“大哥是最疼你的了,你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与父亲知道的,沒事的,沒事的!” “那你呢?”宗政翊伊将头埋在巫翊诺的怀裡,颤声道。 我虽然看不见宗政翊伊的眼泪,可我卻能夠在她颤抖的声音裡感觉的到。直到把头埋进巫翊诺怀裡的这一刻,宗政翊伊才肯暗自落泪,不得不说,她活的也太过隐忍了吧!在亲哥哥面前尚且如此,那么,在那个家裏呢?岂不是连口大气也不敢喘了吗? 关於宗政家,我知之甚少,坊间听來的,无非就是他们家的发迹史,至於他们家的內裡,我就完全不知了。方才,他们兄妹二人的对话,已经足以让我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他们的父亲对於宗政翊伊的管教甚是严苛,只是这样的管教,並不是出自於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怜爱,而是,一个父亲对於自己女儿的厌恶! “我不止不会,我也不敢吶!不和他们一起返京,也是为了省去一些麻烦,和他们一起,我最怕大哥疑心。在回外祖家前,我们两个也要套好一段能把大哥糊弄过去的说辞才行。毕竟,巘月山庄的事,绝对不可以透露给任何人知晓!”巫翊诺甚是严肃的警告宗政翊伊,道。 “是啊,翊伊,你三哥说的有道理,而且,你和你的两个哥哥一起返京,也会更安全一些,毕竟,我和落辰上过巘月山庄,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而且,我和鸢萝还想绕路去见一个故人,恐怕一时半刻的,还不能直上京师。”艴儿劝慰道。 巘月山庄——绝杀,任谁听了这四个字,都不敢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 “我们要是能一起走,该有多好啊!彼此之间也能有一个照应,而且,见到我大哥之後,说不定就能找到鸢萝的哥哥姐姐了。”宗政翊伊接受了各自上京的安排後,不无惋惜的说道。 “虽然鸢萝也很想找到她的哥哥姐姐,但是,我们还是给她一点时间吧,让她想淸楚自己该如何面对你的大哥,如何面对她的姐姐……毕竟,她的姐姐所给予她的伤害,是那样的深。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也要鸢萝的姐姐也有同样的想法才行啊,我们也要给鸢萝的姐姐一些时间,让她有所准备。”艴儿道。 “我明白!”宗政翊伊摘下了一头的珠钗玉饰,交给了艴儿,道,“这个无德太子也不是完全沒有贡献,毕竟,这些个珠翠金钗都是眞的,你们到了城镇後,就把这些首饰拿去当铺当了吧,估算着,总能当上几百两的。得了银票之後,安全起见,这笔钱——你们四人一人一份,各自收藏,这样一來,即使遇见了掱手,也不至全部被盗。” 我,艴儿,凌落辰纷纷将髮髻上的金钗珠翠取了下來,将它们用旧衣包好後,塞进了懋哥哥带來的包袱裡。 “卖了也好,我们现在穿的和村妇一个样,插了一脑袋的珠翠金钗也是奇怪。”凌落辰道。 “果然是无德太子,为了***好,竟奢靡成这个样子。”太子的德行操守,在宗政翊伊这儿,是不可能翻篇儿的了,说着,说着,她就又杀了个回马枪,专捅太子的要害! 珠翠金钗固然贵重,却连襦裙的一条飘带也比不上!锦绣楼绣娘的绣工和墨珑楼织就的绫罗绸缎,在千羽楼的七色翎羽绣缐前,根本不值一提!七色翎羽绣缐,细如绒毛,由孔雀的尾翎所就,百隻孔雀,难纺三丈!三丈绣缐,价值万金!一件罗裙,价低者,亦过五十万金之数! 太子奢靡无度,荒淫暴敛,本该有此一报的,只可惜良善的村民太过无辜了! 若不是巫翊诺向我们这些个“无知妇孺”,道明了罗裙的贵重之处,我也只当那些罗裙是出自名楼的寻常贵妇裳了! 若不是罗裙染了血,还关系到我们的脑袋,不然,说什么我也不会把它们丢到火堆裡去!现在想想,还是肉疼的紧,那样好的襦裙,眞是可惜了! “算了,人都死了,就让这事儿过去吧,而且,这种事也不宜再提,免得招來祸端,知道吗?”巫翊诺拍了拍宗政翊伊的後背,道,“我们眞的该走了!” “万水千山,京城再见。”巫翊诺抱拳作別,颇具俠骨之风! 其实,我是很想像宗政翊伊说的,大家一起上路,因为:我捨不得巫翊诺。 但,又如艴儿所言,我确实需要一点儿时间好好的想一想:自己要如何面对巫翊诺的大哥和我的哥哥、姐姐。 毕竟,我是被我的姐姐卖掉的,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也愿意再见我一面。由巫翊诺代我捎个口信,也可以给他们一点儿准备的时间。 想來,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後,再见面,才是最好的。 还有,我的姐姐和巫翊诺的大哥在一起,只是我们的猜测,这件悬案尙未坐实,或许,当年还有其它的变量,也不一定,我也要做好“这只是一场空欢喜”的准备。 和巫翊诺、宗政翊伊分手後,我们一行四人便背起行囊上路了…… …… 別黎州〇六八 別黎 李鸢萝: 艴儿在和宗政翊伊谈话的时候,提及了一个故人!我和艴儿真的有那个所谓的故人吗?我对此深感疑惑!若有,那个人会是谁呢?若沒有,艴儿为什么又要那么说呢? 我好奇的紧,自然憋的荒!待宗政翊伊走远後,我便迫不及待的黏了上去,贴耳问道,“艴儿,你刚才和翊伊所言及的那个故人是谁?” “咦,你叫错喽!”艴儿难得顽皮一次,稚嫩的语气,仿若未满十岁的小姑娘! 我自知口误,故做歉礼,玩笑道:“是,成姑娘,小的明白!”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柳姐姐在我耳边都和我说了些什么吗!”艴儿的眼神裡,荡漾起“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的眼波。 见艴儿眼波诚恳,我颔首—— 见我颔首,艴儿抹唇浅笑,继续说道:“柳姐姐只和我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三姐在买了我们之後,就把卖身契给烧了。这些年來,三姐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因为她害怕有一天她京师裡的後臺倒了,绮黛楼也会受到波及,万一卖身契落到了坏人的手裡……姚三姐不愿意看到我们的一生就此毁了,所以,三姐她从來都不会留着这些卖身凭证。为自己赎身,能拿多少银子,就拿多少银子,全凭个人心意,三姐也从不会勉強。第二件便是柳姐姐离开绮黛楼後,欲往何方。如今,我们就要去京城了,以後,若想再见她一面,恐怕就难了,所以,我想在去京师之前,绕路去看看她。” “眞的吗?这眞是太好了!我好想柳姐姐!”一晃,我已经有几个月沒有见过柳姐姐了,虽然我和柳姐姐的交往不深,可我也和艴儿一样,是眞的喜欢她!柳姐姐生的那样美,恐怕,我这一生一世都沒有办法,将她从我的记忆裏抹去! “翩鸿,你不会介意吧?”艴儿寻问凌落辰的意见,道。 “当然不会,柳含嫣可是咱们舞伎中的传奇,我早就希望能有这样的机会了,我岂能错过!”凌落辰回道。 …… 经过两天的跋涉,我们终於來到了蠡县。 蠡县是黎州所管辖的最後一个县城,出了蠡县,我们也就彻底的告別了黎州。 巘月山庄的变故早已让我们身心双亏,现下,又赶了两天的路,累的我是腰痠、背疼、腿抽筋儿,而且,脚底板也磨出了水泡,不管他们怎么想,左右我是走不动了。私下裡一问,才知道:艴儿也是腿肚子乱抽,浑身不对劲。想來,凌落辰大致也是如此的。所以,我就提议道:“这些日子大家都累坏了,我看我们还是在蠡县休整几日後,再去津州吧!” 所谓一呼“百”应,大约就是这样的吧!遂,我们便找了一间客栈住了下來,懋哥哥与艴儿住一间,我和凌落辰住一间。 接下來的几日,我们便将那些个珠翠首饰,分人分批的,在不同的当舖当掉了。 最後计总,竟换了四百多两银子,加上懋哥哥出门前,姚三姐塞给他的一百两,我们俨然就是刚刚冒出头的“爆发戸”。 “咱们每个人分一百二十五两,二十五两留在身上,用做日常花销,剩下的一百两,咱们缝在各自的亵衣裡,以备不时之需。这样做是最保险的,亵衣是不离身之物,最是安全。”艴儿建议道。 “那岂不是不能洗了嘛!亵衣脏了怎么办?还要继续穿着吗?噁——那多恶心吶!”关於把银票缝在亵衣裡的这个提议,我颇有微词。素日裡,我也是个不掬小节的,可是,要我不换亵衣,我是绝对、绝对不能接受的! “换洗的时候,我们可以把装有银票的口袋拆下來嘛,然後,再将其缝入要换上身的亵衣裡,就好啦!傻鸢萝,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呢?”凌落辰打趣我道。 “嗯!这样的话,就沒问题了,唉!我还眞是个愚木脑袋——。”听了凌落辰的话,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蠢,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道。 我怎么会傻到,认为艴儿会将银票直接缝在亵衣上呢,当然是要将银票放进口袋裡,然後,再将口袋缝於亵衣內啊! “分了这些银子,这裡还多出三十几两,我想,应该够咱们买辆马车了。”懋哥哥傻乎乎的说道。 “三十两,够咱们买一辆很好、很好、很好的马车了!我的懋哥哥啊,你到底会不会过日子哟,我怎么能放心的把傲玨交给你呢!”我揶揄懋哥哥道。 懋哥哥——这个人,说好听点是憨厚,其实就是傻,而且,他耳根子还软,这三十两——我们若是不严格把关,说不定,眞的会被卖马车的人全都骗了去。 我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決定了的事,说干咱就干,反正,也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那又何必等到事到临头了,再去抱佛脚呢。 午後,我便拖着懋哥哥去选购马车了…… 次日,懋哥哥就驾着马车,带着我们三个姑娘驶离了蠡县。 別了,黎州! 当马车驶过黎州与津州的界碑时,我才眞眞切切的感觉到:远离故土的那种心酸! 虽然黎州並不是我的故土,但它卻是我生活过的地方,这裡——有我和艴儿最最美好的时光。和黎州说“再见”,我眞的难捨难离。 回忆,在这时猝不及防的袭來,泪水悄然滑落,再见了方妈妈,再见了姚三姐,再见了绮黛楼,再见了黎州,再见了我最美好的年华…… 我抬眼,卻见艴儿和凌落辰都別过了脸…… 想來,她们的心情大约是和我一样的吧…… …… 马车渐渐的驶进了津州城,掀开车厢的帘幕,一片萧瑟猝不及防的袭來,我眞沒想到,津州竟是这般的残旧。別说和黎州比了,就是和蠡县也是沒得比的!我眞不明白,柳姐姐为什么会选择定居於此。 …… 我们一行四人,在津州逗留了十几天,始终也沒有打听到柳姐姐的半点儿消息。 “柳姐姐他们大约是沒有來津州吧……不然,怎么会沒人知道他们呢?如柳姐姐那般冠绝天下的美貌,见过之人,必不会忘。津州的大街小巷,我们已经翻了一个遍了,却始终也打听不到他们的半点儿消息,我能给出的唯一解释就是:他们根本就沒有到津州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的心乱极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柳姐姐他们……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艴儿慼慼然道。柳姐姐舞艺髙绝,艴儿对她多有崇拜,现下,觅之不得,艴儿难免黯然神伤! …… 情在烧〇〇二 君如玉 李鸢萝: 未等懋哥哥把话说完,我已在桌子下面“报复”成功……我原本只是想要踢懋哥哥一脚而已,奈何,他负隅顽抗,不肯就范……几番你来我往之後,我竟失脚……蹬在了懋哥哥的子孙根上…… 痛得懋哥哥,一翻鬍子两瞪眼,却是不敢叫出声來…… 忍的懋哥哥是呲牙咧嘴,满面殷红,额头暴汗…… 我有点儿內疚,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我误中了懋哥哥的那种地方……而且,他看起來眞的痛的不得了…… 可我转念一想,明明是他要揭我老底在先,我干嘛要內疚啊,他分明是自作自受! 活该! 痛快! 到了此刻,凌落辰终於明白了我的心思……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风雲初歇,暗湧已过…… 凌落辰虽是未嫁娘,卻也明白在桌子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她又羞又涩又尴尬,只能憋着笑,低头不语。 艴儿见懋哥哥疼痛难忍,卻也不好意思问上一问,只能坐在那裡干着急!艴儿把她对我的不满,全都楔进了她的白眼儿裡!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艴儿翻白眼儿呢,眞是可愛极了! 这一脚,於懋哥哥,实是不冤!因为他始终都沒有想明白,我为何会因胡人而“惊奇”! …… 我从酒楼的窗子向外望去,发现燚楼对面那间商舗的匾额上,竟然用金漆书就了“三和记”三个大字!一时间,脑海中往事历历…… 兴奋在眉头,悽楚在心头……三和记——只是那一面匾额而已,就已经足以让我百感交集了,“你们看,是三和记欸,我们一会儿过去对面买些点心吧,不知道,味道比不比的上咱们黎州的。” 懋哥哥才刚刚好了“伤疤”,就故作大度,摆出一副不屑与我再计较的“高姿态”,道:“三和记与三和记也是不同的,黎州城内的已有区別,更何况是相隔千里的两地。这裏的三和记,只是更适合本地人的口味罢了,至於比不比得上,那就见仁见智了。” …… 经过灜县闭月轩的分舖时,凌落辰毫无征兆的煞住了脚步……见她沒有跟上來,我同艴儿和懋哥哥便折了回去。 不知道是什么“宝贝”,竟会如此的吸引人,让一向只醉心於舞蹈的凌落辰看的目不转睛,神采飞扬! 我顺着凌落辰的灼灼目光看了过去,目光所及的,不过是个极其普通的男子。 闭月轩的这间分舗坐南朝北,店舖裡本就偏暗,现下,正值中午,晴日髙悬,阳光刺眼,店舖內就显得越发的暗了。 伎,虽然位卑,可,凌落辰卻是个心气儿髙的,能被她瞧上眼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普通的男子呢! 许是阳光灼目,我看走眼了吧! “喂,看什么呢,眼睛都看直了,想认识他?进去啊,我陪你去。”我用臂肘轻轻的碰了一下凌落辰,道。好奇心已兴,我必是要过去看个究竟的,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竟会让凌落辰看直了眼。 “他——就是玉兽的主人。”凌落辰再次隔着粗衣,抓住了挂於她胸前的玉兽。眼波流转间,凌落辰已尽显小儿女的羞涩,还是害了相思病的那一种! “这还真是巧了!常言道:千里姻缘一缐牵。”我握住了凌落辰胸前的手,戏谑她道,“这裡不止有红缐,还有信物,你和他若眞是成了,也不失为是一段佳话!” 素日裡,凌落辰也是落落大方之人,可自从见到了他,就开始扭捏了起來。想走,卻迈不开步子,想进去和他打声招呼,又沒有勇气…… 听了我的浑话後,凌落辰双颊似火,欲逃。 “害什么羞啊,只是进去和他打声招呼而已。”我一把就抓住了凌落辰的胳膊,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她逃了!她若是走了,我的好奇心要安放何处,“又不是让你进去掳人,就別再假装矜持了!” 见凌落辰不动如山,我便使出了“雷霆”手段,将凌落辰生拉硬拽的拖进了闭月轩。 懋哥哥和艴儿相视一笑,也跟着我们进了闭月轩。 进入闭月轩後,我侍机而动,不经意的擦肩,卻是故意,故意的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对不起,不好意思,我淨顾着看胭脂水粉了,竟沒有留意到公子,眞是抱歉。”我觉得自己的这番表演精彩极了,真沒想到,我还有做伶优的天份! 眼前的公子十分的谦和,脸上竟无一丝不悦之色,“沒有关系,只是小事而已,姑娘无需在意。” 观其形容,面常且身长,並无奇处…… 察其衣着,简朴且清爽,像是个读书的…… 看其行,正待客,更像是店舖裡的夥计…… 闻其谈吐,参其本质,卻是如玉公子…… 书卷气,不是吊吊书袋,就能唾手可得的,他,得之天然,自然与俗物不同…… 他,形容寻常,卻质如璆玉,果然是我看走了眼! 我对他的好感——与生俱來,莫名且无状,浓烈又甘醇! 他的形容——好熟悉,我好像在哪裏见过他似的;好陌生,我真的不认识他,我的记忆裡沒有这个人! 我们究竟在哪裏见过呢?在黎州吗?凌落辰与他是在黎州初识的,想來,我也只有可能在黎州见过他! 他的眼睛在扫到凌落辰後,便自然而然的弯了起來,他抹唇浅笑,甚雅,“姑娘,是你啊!” 他喜笑颜开,语挾意外! 如此,那便不是凌落辰“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你不是应该在黎州吗,怎么会來了灜县?”他问道。 凌落辰扶了礼,道:“随波逐流罢了,两个月前与公子匆匆一別,到现在已恍如隔世,期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若有机会,我再与公子详述。” 若有机会?哈哈哈——以凌落辰的性子,就算是沒有机会,她也会自己创造机会,迎难而上的! 那公子目光殷切,语带颤抖的问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在灜县定居了?” “我们几个才刚到灜县沒几天,对这裡並不熟悉……”凌落辰觉得:如是说甚为不妥。便及时收住了口…… 脑中思三分,口中留半刻…… 凌落辰若想和这位公子结一世良缘,就必须得在灜县住下來,留在他的身边,毕竟,有了往來,才会有感情。 这种事,向來都是撐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女孩子又怎么了,谁说女孩子不可以厚着脸皮先开口啦! 《西廂记》,在我朝仍是禁书,因为它悖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礼教,虽然大宴朝比之前朝,已经开明了许多,可君臣秩序,长幼秩序,卻是不容打破的…… ——因为这是国本! 我,生活在女皇临朝的盛世之下,无论巘月山庄的事,让我多么厌恶伍皇都好,我都不得不承认,她对我的影响是极深的!我对传统礼教的不屑,或许就是來自於伍皇对我的影响吧! …… 凌落辰要如何说,才能旣为留在灜县埋下伏笔,又能全了姑娘家该有的矜持呢……! “我來到灜县後,便喜欢上了这裏,我早已属意……想要留下來……可我不知道,我的朋友们是不是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我得回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凌落辰果然不是个吃素的!不过,她在这位公子面前总是羞答答的,也是让人看了心着急。 眞希望:凌落辰的心裡,能住上一隻喜欢吃唐僧肉的小妖精,这样,我就沒有什么好为她担心的了! …… 情在烧〇〇三 祈良缘 李鸢萝: “如果姑娘打算留在灜县长住的话,他日,若有了什么难处,切莫见外,一定要來闭月轩寻我,能帮上忙的,我绝不推辞。”他也很积极主动嘛,看來,这两个人——眞的有戏! “公子的心意,翩鸿心领了!”凌落辰这是一语双关吗?心领——难道只是单单的领了他的心意而已吗!还是说“心领”之後,她还想要“神会”!毕竟,会——不止可以理解成“领悟”!将成语曲解,自然有其玅处呢! “翩鸿!?”公子默唸其名,颜色忽沉,眼神凝滞,想來,他心下已是疑问丛生。 近几个月來,凌落辰在黎州可谓是家喩戶晓,他们两个旣然相识於黎州,那么,这位公子就极有可能知道她是谁…… 如果,他眞的知道翩鸿就是凌落辰的话,那么,我们会不会有危险呢? 他,应该並不知道巘月山庄的事吧,是啊,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了,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至於凌落辰的故事,要怎么圆,就全凭她自己的一张嘴了!左右,做舞伎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编排个谎话,说自己是逃出來的,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我姓凌!”凌落辰生怕那公子闻而不问,遂,急言! 凌落辰忽觉自己失态,为了掩饰自己的急不可耐,她尙未等那公子自报家门,便开了口,“公子在黎州的事,可办妥了?” 是因为害羞吗?凌落辰竟然从始至终都沒有注意到这位公子的疑色……幸好,他们现下並不熟识,公子亦是进退有礼之人,不会贸贸然的问其究竟。 这位公子的嘴唇微起,正欲发声,卻被凌落辰的问题给噎了回去。我想,他原本是想要自我介绍來的吧,现在,卻也只好“就事论事”了: “那日的事,已经办妥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把人给找回來了,姑娘眞是个有心人,到现在还记挂着我的事。” 这话,听起來,怎么让人觉得有点儿曖昧…… 两个月前,我们都还在黎州,闻公子此言,我便联想到了巫翊诺。毕竟,巫翊诺是闭月轩的公子哥儿,而且,他大哥也曾带人去黎州找过他,想必,彼时这公子也在。 遂,我问道:“公子要找的人可是巫翊诺?” 公子略感惊讶,“姑娘也认识我们三少爷?” “这么说——就是了,原來,你去黎州,眞的是因为他!”黎州一別,至今已有月馀,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他的母亲好些了沒有……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去京师了……我还眞有点儿想他呢,眞想马上就见到他! 凌落辰和这位公子的偶遇,源起於巫翊诺的失踪,若他们眞能成就好事的话,我看,他们两个必须得给巫翊诺,封个大大的媒人红包才行! “我们也是几日前,才匆匆从黎州赶回京师來的,宗……”听其语气,其东主家裡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他们才会急急忙忙的从黎州赶了回來。方才,他差一点儿就要将东主家的事,脱口而出了…… 不知道巫翊诺的家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很是为他担心,卻也只能作“无可奈何”状!毕竟他们家的事儿,还轮不到我这个局外人來过问,我也只能在这裡为他瞎操心!还好,过几日我就要进京了,到时候,再问个清楚也不迟。现下,只要他平安就好! …… 几日前,才匆匆赶回來?这又是什么意思? 巫翊诺不是很担心他的母亲吗?他不是恨不得要给自己插上一对翅膀,立时就飞回京师的吗?他们怎么可能才刚刚返京呢? 难道是在黎州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宗政翊伊是被太子的手下,从长街上掳走的,应该沒人知道“宗政翊伊”这个人,去过巘月山庄吧! 当时,巘月山庄那么乱,太子的人又死绝了,应该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两个,才对吧!就算这世上眞有过目不忘之人,我也实在沒有办法相信,有人能在那种状況下,记住他们的脸! “这间分舖的掌柜,因为要为其母守丧,几日前,便辞去了掌柜之职。彼时,我和少东家他们刚从黎州回來,路经此地的时候,也是赶巧了,便被少东家留在了这裡,暂代掌柜之职!我三日前刚刚走马上任,若你们再早來几日,咱们便也沒有这样的缘份了。” “缘悭一面,那就不好了,对吧!”我用肩膀轻轻的撞了一下凌落辰的後肩,打趣她道。 “少贫嘴!”凌落辰白了我一眼,轻声道。 “公子年纪轻轻就做了掌柜?眞是年少有为。”艴儿难得恭维別人,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哪裏是!承蒙少东家不弃,我也只是暂代一下而已。主少国疑,在闭月轩亦是如同此理。我不懂的实在是太多了,根本就压不住阵,要不是有伙计们帮衬着,恐怕,我是什么事也做不成的。少东家的本意,原是想给我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我刚刚‘新官上任’的时候,也是信心满满的,可做下來之後,才知道什么是‘年轻气盛’,什么是‘自不量力’,什么是‘自曝其短’。其实,这裏最沒用的那个人就是我,我哪有资格做什么掌柜呢,等新任的掌柜來了,我也就功成身退了……” “那——公子还会继续留在灜县吗?还是新掌柜上任後,就会回到原來的地方。”艴儿素日裡最不喜的,就是“三姑六婆”的嘴,现下,为了凌落辰,她也是豁出去了。 从前,能让艴儿如此上心的人,就只有我一个,如今,添了一个懋哥哥後,又多了一个凌落辰,哎——被人“分宠”的滋味,可眞是不怎么好受! “我会留下來,等新掌柜落实了,我会留在这裡做学徒……”这句话,他是对着凌落辰说的。 许是他以为凌落辰会留下來吧,所以,他也有了要“留下來”的想法。 …… 在回客栈的路上,凌落辰连头也沒有抬过,她只是一个人沿着青石路,默默的“独”行。我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么!其实,有些事——她一早就有了決定,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同我们开口。 …… 情在烧〇〇四 忧且忧 李鸢萝: 回到客栈後,凌落辰终於开口了,“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京城了,我想要留下來。”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的眞命天子已经近在眼前了,当然要牢牢的抓住他啊,难不成你还要放手吗?就算你眞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会答应你。”我的话很直接,说的凌落辰满面灼红,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來也奇怪,凌落辰一向都是落落大方的,怎么一扯到情啊爱啊的,她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眞是太沒出息了,简直“丢尽”了我们大宴王朝女人的脸! 难道——眞的是因为我的脸皮太厚了吗?还是说,只有在事不关己的时候,我才会这般的沒羞沒臊! 可我,好像並沒有在巫翊诺的面前害过羞欸! 可他——卻给了我眞眞实实的挫败感……仙草亭之约——我这一生一世都沒有办法,将它从自己的记忆裡剔除掉,因为,就是从“仙草亭之约”开始,我了解了什么是“自卑”! 因为自卑,我才会在他面前特別的嚣张,不愿意将自己的小儿女心肠尽显。 艴儿抓住了凌落辰的手道:“幸福是要自己爭取的,你可以先在闭月轩的附近租个房子……最好找他帮忙,一來,他对这儿比咱们熟,二來,这是他对你的承诺,咱们也不算唐突。只要有了來往,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水到渠成只是时间的问题。你身上的银票,足够让你做点儿小买卖了,维持生计,总是不成问题的。以後,若是有了什么好的想法,也可以去找他帮忙,让他帮你参谋,参谋!” “沒错,你还得再买块玉还给人家,一來,他的玉兽碎了,你也不好再拿出來,那就再买一块喽,权当作是赔给他的。日後,你们若有了结果,他的玉兽,你的赔礼,哈哈哈——根本就是定情信物嘛!二來,有了礼尙,就得有往來,你再去假藉‘人生地不熟’,求他帮忙,想必,他是不会拒绝你的!更何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若真是说话不算话,你就來京城告诉我,我替你主持公道,看我到时候不把他的喇叭嘴缝起來。其实呢,你也不用担心,因为他看起來並不像是那种人。而且,我觉得他对你的印象还是相当的不错的,我觉得你们两个有戏。” 凌落辰听了我的话,一会儿羞臊的厉害,手足无措;一会儿又患得患失,喜忧无常…… …… 凌落辰按照我们说的,在他的帮忙之下,在闭月轩的後面,租了一座小小的院落。这庭院虽小,却五脏俱全,尤其是庭院裡的那口水井,简直就是画龙点睛的神來之笔,那井水甘甜得很,甚是清心。 我们几个忙上忙下,帮凌落辰把整个庭院的裡裡外外都打扫了一个遍,懋哥哥还帮她补好了屋顶的瓦片。 我们來到集市上,把那些个该买的、不该买的生活用品,全都帮凌落辰买了回去。回到家後,又帮她把这个家重新布置了一遍…… 现在再看看,这裡根本就是一个舒适的家啊,只是,凌落辰她只有一个人……如果这裡能再添上一位男主人,那就更好了,想想也觉得溫馨。 凌落辰为了感谢我们的帮忙,她特意亲自下厨,烧了几道她的拿手小菜,用以犒劳我们。 待大家落座後,凌落辰便为我们斟满了酒,她举杯道:“有劳你们了,这杯酒是我敬你们的,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裡,谢谢!” 凌落辰一饮而尽…… 我们亦如此…… …… “吃菜吧,你们也尝尝我的手艺,咱们刚刚來到京师,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这边的口味,我特意做了几道黎州风味的小炒,你们尝尝吧,看看我的手艺地道不!”凌落辰好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想來,她对自己的厨艺必是信心百倍的;想來,她和那位公子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扮猪吃老虎?总是装作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沒想到她下手还眞是快! 炒菜一向都是我的最爱,其实,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就是因为好吃易学又易做。 我夾了一口炒肉,放在嘴裡,慢慢的咀嚼,那沁人心脾的酸甜,正是我所钟愛和熟悉的味道,“哎——你的手艺还眞是不赖呢,沒想到你人甜舞美之馀,厨艺也是顶呱呱,谁若是娶了你,那可眞是赚到了。对了,那个臭小子叫什么來着,也不知道他家祖上,烧了多少髙香,积了多少德,才能让他遇见你。” 凌落辰听了我的话後,又是一阵的羞臊,她抚着灼热的面颊,避重就轻的答道:“大概是因为离开黎州太久了的缘故吧,偶然吃到了自已所熟悉的味道,才会有了这样的错觉,我做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呢。” 好奇怪,每次提到他的名字的时候,都会被莫名其妙的错过去,一次是这样,两次、三次还是这样…… 算了,他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对凌落辰是眞心的,我也沒什么好计较的。管他叫张三儿、李四儿,还是王二麻子,嘁,又有什么分别呢! 艴儿在凌落辰面前,莫名的自惭形秽起來,“做的确实好吃,你就不必谦虚了。说到厨艺,我卻是一窍也不通的,以後,我也得一样一样学起來才行,不然,如何能做个贤妻良母呢?上一次,花魁爭艳——我输给了你,这一次,论厨艺,我也只能甘拜下风了。下次见面,咱们两个再比比厨艺如何?总要让我赢一次,才行吧!” 懋哥哥最是溫柔的回道:“你什么都不用学,只要有我在一天,这辈子,你都休想进厨房,我会为你烧饭——一辈子,心甘情愿!” 凌落辰笑言:“我看,不用等下一回了吧,这一次,我眞的输了,而且输的彻彻底底,你的好福气,任谁都是比不上的!” 我接着凌落辰的话,继续揶揄懋哥哥,道:“呦呦呦——看看我们的情种,说出來的话,简直甜死个人嘞。” 艴儿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脑袋,道:“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快吃。” 我每每用懋哥哥开他们的玩笑,艴儿总是会有一些不自在。她越是不自在,我的心裡就越是不舒服。一个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家人,一个是待我极好的哥哥,而且他们又是夫妻,艴儿有什么理由会……? 我拿他们來开玩笑,只是想缓和一下他们之间的“陌生感”,希望他们可以像普通夫妻一样相处。他们两个总是这样的掬着,以後的漫漫人生路,要怎么一起走下去呢…… 懋哥哥在艴儿面前,就像个下人,他待艴儿,与从前在绮黛楼的时候相较,並无分别…… 在艴儿心裡,懋哥哥只是她的恩人,他们虽是事实上的夫妻,可心卻沒有彼此靠近。若说我这句话是言过其实,那么,我至少可以确定:艴儿是这样的…… 或许,艴儿和懋哥哥的结合,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做他们夫妻之间的润滑剂,朝夕相处的是他们,可……我想想,就觉得尴尬。 …… 好巧不巧的,就在此时,懋哥哥在木耳炒鸡块裡发现了我最深恶痛绝的鸡屁股,他迅速的将其夾起,然後,丢在了我的饭碗裡,帮着艴儿“欺负”我道:“吃这个,吃了这个,你就会知道,如何才能管好你自己的嘴吧。” “哼!你们夫妻两个一条心,现在,就我一个是外人,我懒得理你们。”我把鸡屁股丢到了艴儿的碗裡,激将懋哥哥道,“现在,我把你给我的,还给你老婆,你若是个眞男人,就替你老婆吃了它。” “嘁,这明明是你的,还是你自个儿留着,慢慢的享受吧!”懋哥哥又将鸡屁股丢了回來。 “眞不是个男人,李公公——!”我把鸡屁股甩到了懋哥哥的碗裏。 …… 我已经尽力了,一直都是我在唧唧喳喳,他们卻沒有多少反应,眞是心累。 艴儿在一旁不动声色,懋哥哥只顾着和我耍嘴皮子,唉—— …… 最後,那个鸡屁股还是进了懋哥哥的肚子。 懋哥哥是最锺意这些个边角料的,诸如什么猪手猪脚猪舌头,猪肝猪肠猪耳朵,鸡心鸡胗鸡脖子,鸡爪鸡头鸡屁股……他通通都愛吃。所以,那个鸡屁股注定是他的腹中之物。 …… 情在烧〇〇五 离人淚 匠艴: 餐毕後,已是日暮时分,也到了我们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我紧紧的抓着凌落辰的手,泪如倾盆雨,泣诉道:“翩鸿,我们要走了,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会立刻动身,赶往通县。为了能在天黑之前抵达通县,一路上,我们必须快马加鞭,容不得半分的耽搁,所以,咱们就在这裡別过吧,明天,我们沒有时间和你道別了!” 凌落辰热泪难止,“我知道,你们迟早都是要离开灜县的,可即便是知道,还是很捨不得。” 我捧着凌落辰的脸颊,帮她拭去了泪水,“若是和那位公子成就了良缘,千万別忘了來京城,告诉我们一声,若是走不开,讬人传个话儿,也是好的。等我和鸢萝,和李懋,在京城安顿下來以後,我会讬人将我们的住址告诉你的。你以後來京城的时候,千万要记得來看看我们。” 凌落辰颔首,“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的,我一定会去看你们的,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想你们了。” 我紧紧的抱住了凌落辰,道:“我们眞的要走了,你自己一个人……我——不放心……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千万要保重……” “你们也是一样!”凌落辰叮嘱李懋,道,“李大哥,她们两个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们两个!” 李懋轻点下颌,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有我在呢,我会照顾好她们的,我決不会让她们有事的。” “翩鸿,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们……真的要走了,我好捨不得……”离別是我最不喜欢的情景,只是离別已近在眼前,避无可避。 我和鸢萝死死的抱着凌落辰,泣如山洪。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们已然就是一家人了。若现下有人问我:什么最苦? 我会告诉他:是离別!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我一向不喜梦窗,卻甚愛此句,现在唸來,正是此情此愁! “珍重,珍重,珍重……”凌落辰一直在重復这两个字…… …… 次日淸晨,我们早早的就出发了,來到城门口的时候,李懋突然勒停了马车…… 我和鸢萝推开车窗,向外望去…… 原來,天还沒亮,凌落辰就已经早早的赶到了城门口。 我们和她只是简单的说了声“珍重”、“再见”,便挥手作別了。 为了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通县,李懋驾着马车一路狂飙,绝尘而去。 …… 官道平坦又开阔,马车平稳不颠簸,李懋驭马,马蹄啸啸,一路狂飙,只为能夠在黃昏前赶到通县。 日近晌午时,原本还在快马行进的我们,随着李懋“驭”的一声,勒紧马缰,我们的行速便一点一点的慢了下來。 灜县和通县之间的车程,我们早就已经打听好了,城门一开,立时启程,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通县城门下钥前,赶到通县。如果在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那我们铁定就又要“铺天盖地”,露宿野外了! 我和鸢萝心下意外,便推开了马车的窗子,向外探去。 原來这裏是山谷,道路十分的狹窄。 在我们前方的不远处,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黑压压的,总有六、七十人之多。他们就像是一层一层又一层的铜墙铁壁,生生的挡住了我们前进的道路。 因为驮了太多的货物,所以,他们的行进速度缓慢非常,就算现在我坐在乌龟壳上,尾随其後,我也绝对不会掉队的。 无奈! 李懋只能让马儿慢慢的跟在他们的後面,走一走,停三停…… 虽然我们急如火上蚁,但遇到这样的状況,也是沒有办法的事,只能等出了山谷再做打算。 鸢萝心下愤愤,语带冷霜,“他们就像一排蜗牛一样,硬生生的挡在了我们的前面,天黑前,我们肯定是到不了通县的了,看來今晚我们又要露宿野外了,眞丧气,难怪从今早醒來到现在,我的眼皮就一直跳个沒完。” 我耸耸肩,以示无可奈何,道:“那也是沒有办法的事啊,大家出门在外,就互相体谅一下吧,反正咱们也不是沒在野外露宿过。通县和灜县之间本來就相距较远,即使快马加鞭,也只是有可能进得了城,如今铁定是进不去了,我的心反而更踏实了。” “是啊,一准是到不了的了,我的心裡也踏实多了呢!”鸢萝气的牙痒痒,口中尽是意气之语,反话! 我看着鸢萝,无奈的笑了笑,“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眞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到不了就到不了嘛,有什么好气的,赶了一个上午的路,我们坐都坐乏了,更何況是马儿,就让牠也休息、休息吧,驮着一辆马车三个人,也怪累的!” “你的心态可眞好呢,可我还是想睡在髙床暖枕上。睡在野外?还是免了吧……初冬霜浓夜微冷,哀草倾倾只随风,三分矇眬七分睡,误将草沙作鬼声!唉!眞眞是难受极了,根本就睡不踏实嘛!” “哇!鸢萝,你作了一首诗欸!”我惊道。 “从黎州到津州,从津州到灜县,我们常常都会露宿荒郊野外,这诗虽大俗,卻是我最眞实的感受。草声沙沙难入眠,望星空,想从前,绮黛楼裡,樂声绵绵,艴儿如仙……我虽不是一块读书的好材料,可被你影响的久了,写几句顺口溜还是不成问题的。” “你这话,我可不信,素日裡,你诗词皆拒,歌赋全绝,根本就不愛读书,不肯读书。我每每临窗捧书,你多会跳脚就跑。更何況,我也只是愛好诗词罢了,卻不长於文作,沒想到,你竟是个比我有天赋的。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约就是如此了。” “班门弄斧而已,你快別笑话我了!”鸢萝从來就是个不会害臊的主儿,现下,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呢,可愛! “啊——奇怪了,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的,我竟完全沒有察觉,唉!伤心,亏得人家愛你愛到心坎裡,不曾想,竟被你瞒得这样紧!说什么知心姐妹,患难情谊,嘁,全是诓我的鬼话!” “不瞒艴儿你说,我其实是因为敏敏姑娘……” “敏敏?” “就是郑丽华的近身丫头……在闫府门前,吟唱词,痛斥闫万年的那个……我有点儿嫉妒她的才情,所以,私下裡,就找了一些诗集、词集來看……” …… 大约是因为早上走的太急,还沒有用过早膳的原因吧,从坐上马车开始,我的胸口就一直闷闷的不痛快。现下,马车走走停停,更是令人难受,猛然间,我竟干呕大作,甚是痛苦。 鸢萝见我这般模样,不帮忙也就算了,她竟然还“落井下石”,“不安好心”的打趣我,“你沒事吧,怎么干呕的这么厉害呢?你和懋哥哥在一起,也才不到两个月呀,难道……你们……这么快就有孩子了。我们赶路走得紧,累的腰酸腿乏的,你们两个哪來的时间、哪來的气力,做那种事啊……” “沒个正经,休要胡说!”怎一个“羞”字了得,我眞眞是被这个疯丫头给气死了…… …… 情在烧〇〇六 遇山贼 匠艴: 我被鸢萝的话羞红了脸,还沒等我來得及“教训、教训”鸢萝这个“死丫头”,李懋却因为听到了“孩子”两个字,突然拉开了车门,把脑袋伸了进來,惊奇的问道:“是眞的吗?” 李懋居然把鸢萝的玩笑话当了眞,这让我旣尴尬,又无奈。 我怨怨的斜了鸢萝一眼,愤愤道:“你別听鸢萝瞎说,哪有这么快呢,可能是因为沒有吃过早饭的缘故吧,所以才会这样的,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状况啊,也不是第一次了……” “包袱裡有我在三和记买的点心,你们若是饿了,就拿出來吃吧。”听了我的话後,李懋的容色顿时就僵了下來,眸子裡的惊奇消逝,嘴角的笑意尽失。 面对李懋的失落,鸢萝立觉內疚,脸色亦黯然了下來。 我打开包袱,裡面果然有两包三和记的点心,为了缓解刚刚的不自在,我勾了勾唇角,故作惊喜的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李懋失落依旧,淡淡的回道:“昨天。我原本是打算买点儿烧饼啊,馒头啊什么的,留在咱们路上吃,但是路过三和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鸢萝的话,所以,就买了一些糕点回來。你们试试看吧,看看和咱们黎州城的三和记有什么不同。” 因为內疚,鸢萝极难得的夸赞了李懋一通,道:“过去这么些天了,沒想到,我的话——懋哥哥你还记得,我眞是太感动了。其实,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过後也就给忘了,难得懋哥哥还记得,我都要哭了呢!” 李懋失落稍解,对着鸢萝说道:“我若是信了你的话,那才是眞见鬼了呢。” 鸢萝白了李懋一眼,对着他“嘁”了一声後,故作气恼,別过了脸,不再看他。 李懋转向我後,语气便明显的客气了许多,“有一包是甜的,是鸢萝喜欢的,有一包是花香、果香的,是我特意为你挑的,裡面有一款用山楂制的点心,酸酸的,吃起來感觉还不错,艴儿你尝尝味道如何。” 我品尝过山楂糕後,甚喜,“酸酸甜甜的,味道确实不错,这些山楂糕可以留在最後吃,以去甜腻。” “酸儿辣女,看來,你们两个明年就要抱上大胖小子了,懋哥哥啊懋哥哥,你现在已经是实打实的老婆奴了,等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可是又要多一重身份了呢——孩子奴!” “酸儿辣女”?山渣糕的“酸”和一个孕妇有什么关系!鸢萝还真是能胡说八道! 凡事,來的快,去的也快,只这两句话的工夫,鸢萝就已经把她刚刚的“內疚”拋到九宵雲外去了。在这个时候,她还不忘揶揄我和李懋,拿怀孕的事儿來消遣我们两个。 “你的这张嘴啊,吃点心也堵不上,看來,若想让你闭嘴,就只能用针缐将其缝起來了!”李懋反讥道。 “何必那么麻烦,想堵住我的嘴还不容易吗,來呀,快用银锭子塞满我的嘴,这样,我就讲不出话了。”鸢萝还击道。 …… 他们两个在那裏唇枪舌剑,激战正酣,你來我往,互不退让,而我卻陷入了苦思的泥沼: 孩子的事,鸢萝是说者无心,可李懋卻是听者有意,回想他刚刚的“惊奇”之色,我不禁心有触动。可能……李懋是眞的想当父亲了吧,所以,他刚刚才会把鸢萝的调侃当了眞…… 李懋於我有恩,又是我的夫君,为他们李家延续香火,本就是我的责任所在,这大约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到的事吧! “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还不是很长,自我们成亲以來,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赶路,风餐露宿的,哪那么容易就有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让你们李家子孙绵延,香火永传的。” 听了我的话後,李懋甚是开心,圆圆的眼睛立时就笑成了眯缝,“其实我也不贪心,树开三支就够了,至於散叶的事儿嘛,就留给咱们的孩子去做吧,我捨不得让你辛苦!听老人讲,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果眞是那样的话,咱们不要孩子也沒有关系的!” “哟哟哟——瞧瞧咱们的情种哟……眞是越來越让我刮目相看了呢!好一张会疼人的甜嘴哟,瞧瞧我这满身的鸡皮疙瘩,咦——”鸢萝拉着长调,抱紧了自己,故打寒颤,作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看了,甚是让人忍俊不禁! 鸢萝的长音刚落,外面便传來了“咕噜噜,咕噜噜……”的滾石声,接着,又传來了马儿凄厉的嘶吼声和人群痛苦的尖叫声…… 外面已然是混乱一片……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鸢萝惊道。 李懋回看了一眼後,大惊失色,对着我和鸢萝高吼了一声,“坐稳了。” 还沒等我和鸢萝來得及反应,李懋已经把车门关上了。他迅速的调转了马头,开始往來时路的方向跑。 马车转的很急,若不是我和鸢萝身手好,恐怕早就被惯性甩的,在车厢裡四下乱撞了。 等马车渐稳後,我和鸢萝才将脑袋探出了窗子,向後望去。 山上滾落的巨石早已让商队死伤惨重…… 死难者面目狰狞,我不忍多看,便回到了车廂內。 落泪,並不是因为惊惧! 此刻,我只有不忍,沒有恐惧。是的,在经历了两次血腥杀戮、死裡逃生後,已经沒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害怕了! …… 不久後,一群山贼便从山上沖了下來,他们手提各式短兵,口中还髙喊着,“杀——呀——” 实在是傻气十足! 很快的,我们身後就传来了短兵相接的声音…… …… 有十几个山贼一直都在山谷的入口处埋伏着,见我们折返,他们便提刀杀了过來…… 不知道,他们是把我们当成商队的人马了,还是他们奉行的,从來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 李懋狂甩马鞭,希望马儿能以更快的速度,带着我们沖破山贼的防缐…… 奈何,这群山贼的身手太过敏捷,只是轻松一跃,便有几个山贼跳上了马车,随卽,他们便在马车上和李懋打成了一团。 鸢萝忽然起身,接着,猛然就是一脚,一脚便踢开了一侧的车门,直接用车门将一个山贼从马车上呼了下去…… 鸢萝在车廂內对外偷袭,专踢山贼的下盘,倒也能帮上李懋不少忙。而我卻只能乖乖的缩在车厢的一角,不敢给他们添麻烦…… 沒有跳上马车的那群山贼,有的去拉马缰,有的去抱马脖子,有的去拽马鞍……他们一起拖住了马儿…… 很快的,马车便停了下來…… 李懋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和他们……不,是成了他们的鱼肉…… 以一敌多,李懋哪裏是他们的对手,身上的旧伤刚好,就又添了新伤…… 他,伤痛…… 我,心痛…… 我,眞的是孤星转世吗……? 这般情状,恐怕我也难逃一死了吧,那么,又何來孤星一说呢,不是有鸢萝和李懋陪着我呢吗! …… 情在烧〇〇七 懋之死 匠艴: 就在李懋和他们缠鬥的时候,一个山贼将脑袋探进了车厢。 在看见我後,他面露惊喜,对着我诡异一笑,随即又出了车厢,开始呼朋引伴的髙喊,“这裏有个大美人儿,和咱们当家得來的,那幅卷轴上所画的姑娘好像!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裡面刻出來的,兄弟们,快啊,把这个小娘子抢回山寨去,给咱们大当家的做压寨夫人……” 喊完话後,他又钻了回來,直接将半个身体送进了车厢。 鸢萝见状,飞起一脚就勾在了他的下颚上,将他勾了一个狗吃屎,鸢萝藉势抢过了他手中的刀,一刀插在了他的後背上。待他沒了气息,鸢萝才将寒刀拔出,将他踹下了马车。 …… 李懋最心心念念的,就是要保我一世周全,只是现在,贼寇人多势众,他恐怕连自保的能力也已经沒有了。 在被人踢倒在地後,李懋得了一个机会,他用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土,扬了出去,迷了那群山贼的眼睛。 李懋趁机夺过一个山贼手裏的刀,然後跳上了马车,一刀插在了马屁股上…… 巨痛袭來,马儿一下子就毛了,牠对天长嘶了一声後,便开始疯狂的向前暴沖。 马车上的山贼,被突如其來的加速直接甩下了马车,面部着地,吃了一嘴的沙土。 我和鸢萝亦被甩的撞到了车厢壁上,胸腹裡“轰隆——”了一下,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撞的來了一次乾坤大挪移。肢体就更是难受了,仿若是被人拆卸下來了一般,早就已经七零八落了。 只是,在这种危机关头,李懋已然沒有多馀的时间,來关心一下我们所遭受的苦痛。我和鸢萝更是不敢为此出声,生怕分了李懋的心。 现在,马儿已然失去了控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马儿一直这样暴沖下去,不然迟早是要出事的…… 这时的李懋,已经身受多处刀伤,他越是想要控制住马儿,就越是要全身使力,伤口因为他的使力,不断的张开、闭合,张开、闭合…… 李懋的血流的越來越多,我——心如刀剜肠尽断,双目含泪不忍看。 鸢萝见此,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沒事的,还有我呢!” 随後,鸢萝起身,坐到了车厢外面,和李懋一同努力,希望可以尽快让马儿安靜下來。 经历过两次死裡逃生以後,我已经不再害怕什么了,我知道自己沒有能力去对付那些山贼,也沒有本事去帮助他们,让马儿恢复平靜。我可以做到的,就是不给他们两个添麻烦,不让他们为我分心。 …… 在马儿失控的狂奔了好一阵後,我復又探出了车窗,望了望身後的情势:现下,我们已经远离了那个骇人的死亡山谷,而且,那群山贼也沒有再追上來。我想,旣然我们已经远离了险地,並且又沒有贵重的财物在身,他们应该也不会再浪费精力,來追我们了吧! 经过了李懋和鸢萝的一番努力後,马儿终於得到了控制,渐渐的恢复了平静,我们这才稍稍的安了心。 只是李懋伤势严重,刀伤见骨,我们必须得立刻重返灜县,给他治伤…… …… 形势,在霎那间,就有可能瞬息万变! 在我们身後,马蹄声突奏起,我心下一紧,赶忙再次将头探出车厢,回望旧路:有十几个骑着快马的山贼,不知怎的又追了上來,他们嘴裡“嗷、吼——”的瞎叫着,叫的人心烦意乱,惶惶不安……这令人烦躁的叫声,是他们对我们的挑衅,也是他们对我们的衊视。 我怒从心头起,悲愤、无助又绝望,“我们已经跑了这么远了,他们怎么还是这样的穷追不捨,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 李懋深知情势不玅,他故技重施,又刺了马儿的屁股一刀,希望牠可以像刚才一样,向前疯狂的暴沖…… 只是,马儿牠太累了,牠从一大淸早就拖着一辆马车和三个人跑到了现在。刚才,牠又大失常性的暴沖了这么长的一段路,而且,牠还受了伤,伤口还流着血,牠的伤口又因为刚才的暴沖多次撕裂,现下,牠现在一定痛死了…… 再也沒有力气渡我们一程的马儿越跑越慢,渐渐的就停了下來。任凭李懋如何的挥鞭驱使,马儿就是一动也不动。眼看着那群山贼就要追上來了,我们已然是无路可走了…… …… 还沒由得我多想片刻,这群山贼就已经把我们的马车围了起來。 这时,车廂外的山贼头目说话了,“现在,我们已经搞淸楚了,你们和前面的商队不是一路的,我可以不为难你们,不过,有人听到说,马车上有个绝色佳人,她——我要带走,只要她肯留下,我就放其他人一条生路。” 如今,敌众我寡,李懋又受了伤,鸢萝再英勇也不过是个女儿家,伤的伤,弱的弱,我们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是这群山贼的对手。想要避过此次灾劫,已经沒有第二个选择了,唯有我跟着他们回山寨去…… 我端坐在车厢內,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後,随卽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鸢萝是我的手足,李懋是我的恩人,我不可以让他们有事。既然我可以救他们一命,那么,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如果这就是我要走的路,再怎么危险,我也要走下去。 我才刚刚将车门推开了一条小缝儿,就被鸢萝发现了,她反应极快,回手就是一掌,死死的把车门给扣住了。 鸢萝大声怒吼,道:“不许出來!”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沒有人可以拦得住我,因为,这是我匠艴要选择的路,你们两个都给我让开……”我又将车门推开了一些,准备出去。 李懋大掌一呼,便把车门给合上了,他的力气很大,一掌就把我震倒在了车厢裡。由此可知,他的掌力中有多少的无奈与无助,又有多少的愤恨与绝望…… 李懋带着满腔的绝望与愤恨,提着刀,突然向山贼头目冲了过去,欲将他一刀斩落马下…… 奈何,李懋已经伤痕累累,痛苦万状,加之他刚刚又耗费了大量的体力,现在的李懋和马儿是一样的,一样的无力与痛苦…… 只过招了三、五下而已,李懋便被那山贼头目——封了喉。 李懋根本就知道,自己不是那山贼头目的对手,只是他已经沒有能力再保护我了,他更不能接受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我被那群山贼掳走…… 有些事,李懋既然无法面对,那么,死亡就是他最後的唯一选择! …… 情在烧〇〇八 死与生 匠艴: 就在李懋被封喉的一剎那,我刚好推开了车门,见证了李懋最悲壮的一幕…… 我眼睜睜的看着李懋,在我面前被大刀封喉而死…… 一阵眩晕灌顶而來…… 我眼前一片漆黑,几近昏厥,我用意志力死死的抓着车门,告诉自己,在这个时候,我绝对不可以倒下。 鸢萝见势,一个纵身就沖了过去,接住了向後仰倒的李懋,她悲恸的失声痛哭、号叫,“懋哥哥,懋哥哥……” 鸢萝的哭喊声,把我从漆黑的眩晕状态中唤了回來,渐渐的,我的眼睛也随之清明了许多。 两股悲伤且愤恨的珠泪,有如奔腾的长江与黃河,顺着我的面颊汹涌而下! 一阵悲痛过後,我对着天撕心裂肺的长吼了一声,“李懋——!!” 不知是怎么了,长恸之後,我便开始浑身发冷,颤抖不止,我努力的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冷靜下來,卻不得其法! 我艰难的从马车上爬了下去,爬到了李懋的面前,然後,从鸢萝的手中接过了李懋。 我轻轻的抚着李懋的面颊,泪如山洪,“李懋,李懋……” 李懋颤颤巍巍的伸出了他的右手,无力的为我拭去了面颊上的泪水。他用他那极其微弱的气息,向我辞行,道:“艴儿……不要哭,不要为我……难过,能够——娶到你,我——这一生早就……早就沒有什么——遗憾了!对不起,我再也……再也沒有能力……保护你了,如果——还有來生,我眞希望自己……自己还能再遇见你……” 臂落…… 李懋用尽了他的最後一丝气力,他尙未把他的话交待完整,便断了气息。 “李懋,李懋……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啊,李懋,求求你,再睜开眼睛看看我啊,李懋,李懋……”我将李懋紧紧的抱入怀中,死死的抓着他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哭喊,道。 “懋哥哥,你不要死啊,懋哥哥,懋哥哥……”鸢萝死死的抓着李懋的手臂,号啕大哭,声如雷鼓…… ……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舞刀声,声住後,一把大刀便近逼到了我的眼前。距离之近,容不下一个指关节;气势之強,大刀尙未触碰到我,我的眉心便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在那一刹那,我确实被吓到了…… 山贼头目对着他的小喽啰们,吩咐道:“把她给我带回去。” “是!” 我已经失去李懋了,无论如何,我都绝不能再失去鸢萝,绝对不可以…… “慢着!”我放下李懋後,死死的握紧了拳头,尽自己的所能,让自己缓缓的站了起來。 我擦去了眼週残留的泪痕,死命的抑制住了声音的颤抖与身体的抽搐,指着鸢萝,瞪着山贼头目,道:“放了她,我和你们回去!” “艴儿,不要——”鸢萝起身後,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臂肘,不肯让我过去。 这些日子以來,鸢萝一直都沒能适应我的新名字,平时,她不敢唤我“艴儿”,也很少唤我“傲玨”,只是现下,生死只在一瞬,她也沒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鸢萝用眼角恶狠狠的斜了山贼头目一眼,道:“艴儿——不要去,我宁愿死,也不要你去。” “狗贼,你杀了我们吧!”鸢萝毫无畏惧的瞪向了山贼头目,凛然道。 “傻丫头,说什么死,人的本能是求生啊!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见到你的哥哥姐姐吗!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巫公子的吗!我瞧着,他对你也是很好的。离开这裡以後,你就去京师找他吧,我相信他会好好的照顾你的,我希望你可以幸福的活着,替李懋,也替我,好好的活着,知道吗?还有,你必须得帮我安葬李懋,如果你还念及他昔日裡对你的情谊,你又怎么忍心让他曝屍荒野呢!安葬了李懋之後,你要记得,要在他的墓旁,为我立一个衣冠塚,我要永永远远的陪着他——” “艴儿——你在说什么,什么哥哥姐姐,什么巫公子,一百个他们加在一起,也不及一个你啊,你懂不懂?死就死喽,怕什么,我们姐妹两个一起死,在阴曹地府裡,也好有个伴,做孤魂野鬼怪可怜的。” 山贼头目已然不耐烦了,“沒人要杀你们,別自作聪明了,带她走!” 鸢萝提起了李懋掉落在地上的刀,挡在了我的面前,怒吼道:“谁敢!” 山贼们听见鸢萝如此说,竟哈哈大笑起來,大笑裡尽是嘲笑与鄙夷。只有山贼头目沒有笑,他的神情甚是庄重,眼睛裡充满了对鸢萝的钦佩与敬重。 “狗贼,要杀就杀,少他娘的废话,你们想要糟蹋艴儿,休想——”鸢萝已然摆开了架式,准备应战。 …… 山贼头目的身上穿的是,修身的交领箭袖缺胯麻袍,显得他的身体壮硕、魁梧的很。他髻束布巾,以木簪固之,大约他並不擅长梳髻之道吧,他的髮髻梳的相当的鬆垮,会令人产生一种沖动,让人忍不住想要冲过去,一把将他的髮髻揪住,然後,生生的扯下來。 他那蓬乱的络腮鬍子裡,掩藏着一个坚毅、硬朗且英俊的男人。他这般的不修边幅,大约是想给人留下一种粗野且张狂的印象吧,或许,只有这样的面孔,才会让人心生恐惧,给人以恫吓;或许,只有这样的装扮,才会让他看起來,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山贼。 他那宛如桐油般的肤色,在阳光的映照下尽显,有着一种令人意乱情迷的错觉。 …… 这时,一个小喽啰突然举起了他手中紧握着的长枪,舞耍了两个枪花後,便将锋利的枪尖指向了鸢萝,道:“小丫头,滚开,不然老子解决了你。” “把你的破棍子放下!”我沖到鸢萝的前面,对着这个山贼,恼怒的喊道。 “放下!”山贼头目沒有想到,看似柔弱的我,竟也敢对着他们这般怒吼,他的眼神裡陡增了三分惊喜,遂,便发了话。 小喽啰接到命令後,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照做,收了他的长枪。 “你放心,我会和你们走的,只是我还有事要嘱讬,再容我和她说上几句,说完我就和你们回去!”我用沒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淡淡的说道,言语裡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山贼头目还沒有怎么着呢,方才的那个小喽啰卻急了,“娘们就他妈的磨叽,快说——” 我从直袖裡掏出了一个锦囊,然後,将它塞到了鸢萝的衣襟裡,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道:“这个锦囊裡有一枚铁扳指,是我生父亲手为我娘打造的,这是我娘最心爱的贴身之物,我从不示人……鸢萝,对不起,我又瞒了你一件事,我终归不及你对我坦诚……” 鸢萝突然转过了脸,用困惑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似是在说:我知道你是在撒谎!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这番谎话,你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宁愿死,也不要你牺牲自己來保全我,懂吗! …… 情在烧〇〇九 贼鬥贼 匠艴: “帮我一个忙,好吗?帮我找到我的父亲,帮我把铁扳指交还给我的父亲,好不好?让他到我娘的坟前上一柱香,了一了我娘的心愿。我知道,我娘这一辈子只爱过、恨过这么一个男人,我娘临终前的最後一个愿望,就是能夠再见我生父一面……我娘这一辈子,活的太不甘心了,她想当面问问我的生父,当年,他为什么要将我娘输掉,到底——他有沒有眞心的愛过我娘……还有,替我问问,他姓什么,虽然我对他有怨,可是——临了了,我还是想随了他的姓,毕竟他才是我的生身父亲……我想要认祖归宗,不想让自己白來这世上走一遭,最後,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鸢萝,帮我把他的姓氏,刻在我的衣冠塚上,好不好!让我知道我是谁!” “艴儿——” “所以,你要活着,知道吗,拜讬你了。” “艴儿……” “活下去——帮我——全了我的心愿,那也是我娘临终的遗愿,帮我……” 我以情动人,说的情真意切,哭的甚是伤心,鸢萝一时竟沒了主意,难辨我所言之眞伪…… 鸢萝未必就看不明白我的心思,可她还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下颌,以示应了我的讬咐。 …… 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夠想到的,让鸢萝活下去的讬词了。如果我不这么说,卽使山贼头目不动手,她也是会自行了断的。 鸢萝的性子最是刚烈,她的话,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眼前唯有这个谎言可以救鸢萝一命,所以我不能不说…… 鸢萝也是最讲義气的,我知道,我讬付给她的事,她一定会去做,而且,一定会做好…… 其实,在我心裡,我眞的好恨、好恨我的父亲,我绝对、绝对不愿意,再随他的姓,也绝对、绝对不愿意,让他再去打扰我娘的安宁。 这个“匠”字,这个姓,是在我年少无知的时候取的,因为髙家的孩子常常嘲笑我沒有父亲,嘲笑我沒有自己的姓氏……所以,我当时为了一时之气,便决定不再姓“髙”。为了自己的“尊严”,我想了这个“匠”字作姓。我要告诉他们,我是有生父的,我的生父姓“匠”,我是匠家的女儿。 至於我的母亲,我知道,她是爱我的父亲的,就是因为爱,我娘才会郁郁而终…… 我的母亲,早年间,还会咒骂我的生父,可是在她临终前的一年,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莫名的变得沉默寡言起來……卽使是对我,她也不愿意多说两句……就是从那时起,我再也沒有从母亲的口中,听她唤过“打铁的”这三个字。我想,彼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极其严重的事,才会让我的母亲对我的生父彻底的死了心…… 其实,锦囊和铁扳指都是李懋在灜县的时候,买给我的,当时,他原本是想要买个玉镯子,送给我的,只是我觉得我们前途未定,不想他乱花银子,所以就选了这枚铁扳指。锦囊本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我就随了李懋的心意,选了“並蒂莲下鱼比目”花样的锦囊。 …… 我汇聚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平靜的、仔细的看了李懋最後一眼,我要将他的样子刻在我的心上…… 我擦干了最後一滴眼泪,然後轻轻地合上了眼睛,将仇恨内藏,让自己看起來再平靜不过,然後,淡淡的说道:“带我走吧——” 山贼头目一把就将我提了起來,挂在了他的马背上。 鸢萝欲橫刀阻挡,可还沒等她來得及反应,手裏的刀早就被山贼头目击落在地了。 山贼头目骑着快马,带着我向山谷飞奔而去。 我只听得鸢萝在後面大喊,“艴儿,艴儿,艴儿……” …… 当山贼头目把我驮回山谷的时候,这裏的场面已然是更加的混乱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裏又混进了一伙山贼,那些还沒有殒命的商旅,见状,能逃的早就已经沒影儿了。 现下,反而是两伙山贼在一起厮杀了起來。 有意思,山贼鬥山贼,好不痛快!眞是应了那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 总之呢,坏人是少一个算一个,少两个算一双,我是绝对不会同情他们的…… …… 山贼头目骄横的语气裡,充满了愤怒,他厉声的吼道:“莫帝天,你敢劫老子的货,今天老子就要宰了你,卸了你的肉,给我的弟兄们作下酒菜。” 莫帝天的笑声震天地,“哈哈哈……小娃娃,你的小崽子们做初一,我就做十五,这叫“來而不往非礼也”,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山贼头目把我从马上丢了下去,吩咐他的手下,道:“看紧她,別让她跑了。” …… 依着莫帝天的模样,我可以推断出他的大至年龄,他应该早已过了不惑之年。 莫帝天的身体和山贼头目一样,魁梧且壮硕!虽然他的脸上刻着张狂和跋扈,可他的相貌却生的硬朗无比,俊美到了极致。尤其是他的美髯——飘逸!更显他的潇洒本色。 而被莫帝天喚作“小娃娃”的山贼头目,看起來也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论其模样,总该有三十五、六了吧……如此算來,这山贼头目可沒有比那莫帝天小上多少,想來,这“小娃娃”三个字——是极尽嘲讽之能事的。 劫之恨,衊之辱,何以忍…… 现下,山贼头目已然是恼羞成怒了…… 这是大忌,未战,已见败势…… 而莫帝天,盛年之下,自是神勇无比…… 山贼头目和莫帝天拉足架势後,喝(hè)马对沖,准备在马上一決雌雄…… 我被山贼头目的两个手下架到了一边,他们两个就像两副枷锁一般,死死的将我扣住,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我会脱逃。 事实上,我从來也沒有想过要逃走,我现在唯一所想的,就是要认认眞眞的,看淸楚山贼头目的样子,以便他日,我可以伺机而动,为李懋报仇雪恨。我要亲手割断他的喉管,让他和李懋一样痛苦的死去。 …… 长枪与大刀在空中翻飞,兵刃相接,电光火石,招招到位。两个人都是马上髙手,神勇无比,你來我往间,根本难分胜负。 看來,是我小觑山贼头目了,我本以为他会因为恼怒,而渐显败势……可任谁也沒有想到,他竟丝毫未受影响,反而是越战越勇…… 我闭上双眼,虔诚的向上苍祷告,希望那个叫莫帝天的山贼头目可以将他口中的“小娃娃”斩落马下,让我有机会将其碎屍万段,为李懋报仇雪恨。 …… 情在烧〇一〇 驼铃寨 匠艴: 突然,有人在我身後猛刺了一刀,直接刺穿了立在我左边的山贼的腹部…… 立在我右边的山贼,在察觉到危险後,立时转身,可尚未等他來得及提刀杀敌,便已经被來人一刀抹了脖子…… 我转身看见來人後,不禁惊呼:“鸢萝!?你怎么又回來了,这裡太危险了,你快些走吧,快走,有多远走多远,走啊——” 鸢萝拉起我的手,道:“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裡……我们一起走!” 我掙脱了鸢萝的手,坚定的说道:“我是不会和你一起走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鸢萝,记住——我刚刚和你说过的话,帮我!求你了,你快走吧。” “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你呢!艴儿,和我走吧,看架势,他们一时半刻是分不出个胜负來的,现在,就是我们逃走的最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來,我们走!”鸢萝被我的固执气了个半死,她一边言语相劝,一边死命的拖拽着我。 我再次从鸢萝的手中掙脱了出來,一脸严肃的对着她说道:“鸢萝,让我淸淸楚楚的告诉你,我是不会走的,如果你还当我是你最好的姐妹的话,你现在、立刻、马上就走——帮我找到我的父亲,帮我了了我的心愿,求你了,鸢萝!你快点走吧。” “你不走,我也不走,別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无需执着於当下。他那么強壮,你是不会成功的,我不能让你白白去送死,和我走,走,走哇——”鸢萝復又抓紧了我的手臂,这一次,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來拖拽我…… “鸢萝……” “走——” …… “小娃娃”在和莫帝天缠鬥的时候,无意间,还是用馀光扫到了鸢萝,在他发现鸢萝的眞实意图是要将我強行拖走後,他竟一时分了心,差一点儿,就被莫帝天击中了要害…… 虽然“小娃娃”的反应慢了半拍儿,可他还是躲过了此刦。 在躲过莫帝天的长枪之後,他便用自己的大刀在地上划飞了一块碎石…… 大约就是因为这个多馀的动作吧,当莫帝天的长枪再次袭來的时候,他因为抵挡不及,结果被长枪的馀威伤了右臂,肩下的半掌处被划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湧溢…… 而碎石,则径直的朝着我和鸢萝飞了过來…… 碎石不差毫厘的击在了鸢萝的额头上,鸢萝双眸忽暗,当即就晕了过去。她的额头立时就肿胀了起來,简直就像个紫红色的大馒头。 …… “鸢萝,鸢萝……”我用力的摇着鸢萝,希望可以把她唤醒,可是,她却一直也沒有醒转过來。 我的心裡,莫名的生出了一种不详的恐慌感,我突然开始四肢发抖,身暴冷汗…… 我颤巍巍的将食指放在了鸢萝的鼻子下面…… ——太好了,鸢萝沒事,她气息充沛的很呢! …… “小娃娃”好像非常的在意我,自他发现鸢萝後,就会时不时的向我这边扫上一眼,完全沒了和莫帝天一決雌雄的心思。加之,他现下又受了臂伤,已然不再是莫帝天的对手了。 “小娃娃”的一颗心,就只“牵挂”着我,根本无心应战。 作罢,“小娃娃”大吼了一声,“撤——” 他挥着大刀对着莫帝天來了一个横扫,莫帝天为了躲避他的大刀,向後仰在了马背上…… “小娃娃”见机,摆脱了莫帝天的纠缠,他调转马头後,便向我奔了过來。他只是轻轻的一提,就再一次的将我挂在了马背上…… 就这样,“小娃娃”带着我和他的众兄弟们离开了山谷…… 是因为山贼亦是有道,还是因为贼贼也会惺惺相惜?那莫帝天,他明明是可以乘胜追击的,可他卻偏偏玩儿了一招“穷寇莫追”,轻易的就放过了“小娃娃”…… 此时的鸢萝还沒有醒转过來,我甚是为她担心,她的身影在我的视缐裡变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霎时,一种无奈的无力感,一下子就沖上了我的心头。 在“小娃娃”带着我和他的兄弟们走远後,山谷裡便传來了另一伙山贼“黄雀在後”的欢呼声…… 我不得不为鸢萝的安危惊心,我虔诚的向上苍祈祷,祈祷那群山贼不会把鸢萝掳了去。 …… “小娃娃”将我驮上了他的山寨,寨子外面立有一块巨石,巨石上刻着“驼铃寨”三个大字,以红漆尽染。 这山寨的名号,听起來实在是沒什么气势,也不怎么响亮。只是因为这座山,实在是像极了一个巨大的驼铃,所以,此山被人唤作“驼铃山”,此寨被人唤作“驼铃寨”。 驼铃寨的守卫是十分森严的,只寨门口一道,就守了三、四十人之多。寨楼上望风的弟兄亦有十数人,他们面向四面八方,观察着远处的风吹草动。 寨子裡面的关卡,一道接着一道,好似沒有穷尽一般。每个关卡处,又有二、三十人守在那裡,眞可谓是密不透风。 再往山上走,这所谓的驼铃寨,反倒更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城镇了:酒舘、茶肆、医舘、药舖、布庄……一应俱全。最让我意外的是,山贼窝裡居然还有一间私塾…… 驼铃寨裡怎么会有一间私塾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在这样的地方,私塾裡又会教授一些什么知识呢,打家劫舍吗? 因为贼寇和他们的家人全都住在驼铃山上,所以,驼铃寨裡是沒有客栈的。 若不是我被“小娃娃”強抢了來,恐怕,我永远也想不到,山寨裡竟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驼铃寨裡的东西不是打家劫舍來的,如果驼铃寨不是贼窝,说实话,这裏倒还眞是个不错的去处…… “小娃娃”家的院子,虽说是寨子裡面最大的,可因为寨子的空间有限,其实,也沒有比其他贼人家的院子大上多少。 驼铃寨裡最大的地方,就是这群山贼开会的地方,叫“聚義堂”——好讽刺的名字,看來,他们是眞的不知何为“義”! 我估莫着,聚義堂裡怎么着,也能够容得下上百号人吧…… 从來到驼铃寨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了然,除非这个山寨被人灭了,不然,就算我死,我都不一定能夠离开这裏;就算侥幸之下,我眞的有机会可以杀死“小娃娃”,为李懋报仇,我也沒有本事,杀出那一道又一道的关卡,我想,驼铃寨——应该就是我此生的坟墓了吧。 在当前这种敌強我弱的形势下,无论如何,我都沒有办法预料得到,这个山寨,最终——居然会燬在我的手裏。 …… 情在烧〇一五 郦骕飏 匠艴: 我慢慢的从冰凉的青砖地面上爬了起來,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道:“你现在终於明白我的心情了吧,你总该知道,我现在是有多么的无助了吧……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小娃娃”直视了我一眼後,便转身出了门。虽然他沒有说话,也沒有点头,但是,我知道他已经答应我了! 我放下剪刀後,便跟着他出了门,向驼铃寨的牢房走去。 为了迁就我,“小娃娃”的步子迈的旣不大,也不快,一改其素日裡的脚下生风。身为舞伎,我的脚程並不差,只是我自己的事,我懒得说与他知道。一则,是因为我们不熟,二则,是因为他是我的仇人…… 在去牢房的路上,有小喽啰叫他“当家的”,有小孩子叫他“郦叔叔”,亦有长辈叫他“骕飏”…… 如此,我便知道了他的名字! ——原來,他的名字是——郦骕飏! 郦骕飏——是哪三个字呢? …… 來到牢房後,郦骕飏吩咐了一声,守在门口的小喽啰便把我放了进去。 他倒是很“知情识趣”,並沒有跟着我进去。 牢房並不是很大,裡面只有三个隔间,我想,这裏应该只是偶尔用來关押“犯人”的吧,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大概会更加的直接了当一些吧——不二话,杀人抢货。 关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在这儿,还要每日供他们三餐,於这群山贼而言,这根本就是一种浪费,既浪费时间,又浪费人力物力,不如一刀抹了——干淨利落。 我进入牢房的时候,秦夫正於隔间之內打坐,他闭着眼睛,神色泰若,卻给了我一种求死的感觉…… 牢房的铁门一开一关,声音甚大,可秦夫的脸上卻沒有一丝丝的表情。 他完全不介意有人进來,完全不介意进來的人是谁,也完全不介意进來的人要对他做什么。 他向來如此,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秦夫,他还是那么的淸孤——淸冷却不孤傲,孤独却不冷漠。 他答应过秦骁戎,所以他不会殉情,可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枉送其性命的机会! “沒想到,我和先生会在这种状况下重遇。”我语气轻轻,生怕惊扰了他。 听到我的声音後,秦夫依旧固自,神色无波。 他只是幽幽的睁开了眼睛,淡淡的刮了我一眼而已,沒有表现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意外之色。 他的语气亦如从前,沒有抑扬顿挫,“你和从前不同了。”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再也不是那个拥有碧波般淸澈眼神的小姑娘了。我现在是一个失去了丈夫,满腔仇恨的未亡人,和从前的那个自己已然是天差地別的了。 “自先生离开黎州後,艴儿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几次死裡逃生,几次差点儿活不下來,如今,艴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醉心於舞蹈的小姑娘了。”我抚了抚因为和郦骕飏爭执而有些凌乱的髮髻,感慨道。 或许,是他沒有兴趣知道我的故事,或许,是他看得出來,明白我並不愿意提及前尘…… 所以,秦夫沒有问我为什么会身着素缟,沒有问我为什么会身陷驼铃寨…… 他只是“假意”的淡淡的关心了一句,“你的脖子怎么了?” 可是,这样寡淡无味的语气,这样平靜无波的面容,根本就沒有办法让我感觉到丁丁点点的关心。 “沒什么,只是被树枝刮到了,现在先不要管我的脖子了。这群山贼是沒有人性的,我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我进來就是想要告诉你,我会想办法,助你离开这裏的。” “心不自由,哪裏都是牢笼,於我而言,在哪裏都沒有区別,你就不必为我费心了。”是啊!秦夫甚至不会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他又怎么会关心我呢!方才,他的“关心”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身在虎穴狼窝,你就眞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吗?”秦夫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可我还是被他的态度气急了。 “人生无常,无常是苦,我们说的话,又作不了数,一切就交由天來决定吧,何必执着於生死!”秦夫幽幽的合上了双眸,他的面庞沒有一丝微动,仿若得道之人的魂魄,飞离了肉身一般,再平靜也不过如此了。 “你还是和我初见时一样,总是感觉不到你对生活的眷恋。” “你放心吧!就算我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根本就不会杀我,我注定是不能求仁得仁的。他们劫我上山,只是求财而已,拿了银子,他们就会放人……过几天自会有人赎我出去,所以,我的事你就不必再挂心了。” “你就不担心他们拿了银子之後,出尔反尔,杀人灭口吗?最後,切莫落得一个人财两失才好。” 秦夫固执的可怕,简直就是油盐不进! “你有沒有听说过‘盜亦有道’。其实,‘道’可以做多种解释,这裏的‘道’也可以理解成规矩、法则。拿了钱财就杀人灭口,以後谁还会再付赎金,他们沒那么蠢。” 或许,会眞如秦夫所说的吧…… “他们今天刦的是闭月轩的货,你——现在在闭月轩裡做夥计吗?有沒有宗政家的人被杀?”秦夫身上的那件直袖袍子很是残旧,尙不及闭月轩內的普通夥计,想來,他大约是做力气活儿的吧! 一个如此有才情的男子,为了一个女人,这般的作践自己,眞眞是浪费了他的才华。 不过话说两面,所谓风流才子,不过是那些个下流坯子自欺欺人的自许罢了。才子的“风流”,说白了,不过就是“下流”的代名词而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所以,才尤显得秦夫的深情难得。 “其他人都已经回去了,只有我一个人被他们抓上了山……”秦夫补充道,“货也被他们扣了下來……” “这不是很奇怪吗?他们不抓宗政家的人,反而抓你,这群山贼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呢?眞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甚是疑惑,“那么,宗政家的人会为了你,支付赎金吗?” 自从秦骁戎离世後,秦家便沒落了,现下,秦夫岳丈那边就只剩下了那座大园子。而且,秦骁戎就葬在那座园子裡,我想,他的岳丈是不可能卖掉那座园子,为他支付赎金的…… 秦夫本人亦不会同意…… 更何況,黎州离这裡有十万八千里远,就算他的岳丈愿意卖掉园子來救他,可是,那也太过耗日费时了吧。 时日一久,变数也就多了,还不如让我來帮他想想办法呢! “我想,他们应该会吧。”秦夫淡淡。 秦夫是闭月轩的夥计,按道理说,该是由闭月轩來支付赎金的,可——他们眞的会吗? “应该?眞是被你给气死了!看來,我还得再想想办法,若是沒人來付赎金,也要有其它的备案才行,你放心,我是一定要救你出去的。”我言词凿凿。 “那批货还在,他们一定会派人來赎的。” “你就那么厌世吗?你就非死不可吗?你不要那么不在乎,好不好!你不在乎,总有人会在乎的。如果你是眞的不想活了,那么就请你好好的想想,想想你曾经答应过秦姐姐什么!她当初为什么要让你为她守丧三年,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我激动的对着秦夫吼道,可他却沒有再把眼睛睜开。 如果不是因为秦骁戎的遗愿,或许秦夫早就已经不在了,我这个时候提起她,希望她可以让秦夫重新振作起來,帮他渡过这一刦。 …… 情在烧〇二二 惊心夜 匠艴: 听了郦骕飏的这些个浑话後,我竟不自禁的暗自神伤起來! 一阵阵的揪心之痛,不知从何而起,亦不知因何而生…… 现下,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给以他什么样的回应,遂,我拿起了碗筷,垂下头,木然的吃起饭來…… 我的脑袋裡一片空白,胃口也紧随着自己的放空,变得差极了,不管现在给我吃什么珍馐美馔,皆是味同嚼蜡一般。 郦骕飏在深思了一会儿後,默默的端起了一杯酒,挾着恳求的口吻,对着我言道:“可不可以——与我对饮一杯。” 我沒有答他,也沒有抬首看他一眼,只是木然的咀嚼着嘴裡的那一口吃食而已。 “只一杯就好!有这一杯……我便此生无憾了!”郦骕飏的口吻已近似哀求! 可我却未动“恻忍之心”,依旧如故,沒有看他,亦沒有应他…… 这早已备好的饭菜,並不是素日裡,郦骕飏的手艺。 菜品精致,色泽绝佳,味道也较之更好,看起來应该是哪家酒楼、餐舘裡,顶尖儿大厨的手艺。 我想,这些酒菜应该是,郦骕飏的弟兄们在我们到达这裡之前,为我们送过來的。还有那顶大帐篷,想來,大约也是他们的“杰作”吧。 郦骕飏见我久久沒有给他回应,便灰心丧气的昂起头,猛的闷了这一杯。 “与我喝一杯酒也不可以吗?一杯送行酒!”郦骕飏伤悲至甚,再行请求。 这菜色本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我口中翻來覆去所咀嚼的,仍旧是最初放在嘴裡的那一口,反反复复十几次,我就是咽不下去…… 直到最後,我还是一个字也沒有回他。 …… 饭後,夜幕已然黑沉的更加的厉害了,日间渐稀渐薄的黑云,又再开始重新的聚积,不消多久,便充盈了整个暗夜。 郦骕飏因着我对他的不理不睬,变得消极颓丧的厉害! 他用过晚饭後,便背对着我,歇在了篝火旁…… 而我则钻进了帐篷裡……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 “如果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李懋这个人,抑或者,李懋並不是因我而死……你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如果我们之间沒有……他,你觉得……你会愛上我吗?”郦骕飏的话从篝火的光辉中传來,似是寻问,卻更像是祈求一个让我给予他安慰的答案。 郦骕飏所问的问题,我从來也沒有想过,我只知道自己应该恨他,因为他是我的杀夫仇人,此仇此恨本该不共戴天,可是我…… 我眞的恨他吗? 是的!我是恨他的。 只是沒有……那么深刻而已! 那么,如果我们之间沒有李懋的话…… 我会愛上他吗? 应该不会吧! 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山贼啊!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山贼呢? 他罪恶滔天,罄竹难书,绝非是可讬终生的良配佳偶…… 我一如之前,还是沒有答他的话,不为別的,只是因为现下,我心裡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且,沉默亦是表态! 我臥在帐篷裡,拼命的想要让自己尽快的进入睡眠状态,只要我睡着了,我就不用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了。 只是目前的我,心乱如麻,愁肠百结,我又如何能夠安然入睡呢! 郦骕飏见我久久沒有回话,又再次问道:“你是不是眞的那么讨厌我,憎恶我,就连多和我说一句话也不愿意?” 我默然依旧,还是沒有回他。 良久之後,郦骕飏起身,來到了帐前,“这是我在灜县买的匕首,我把它放在这裡了,如果——你想要为李懋报仇雪恨的话,你有一整夜的时间……” 郦骕飏将匕首放在帐外後,又转身回到了篝火旁…… 听了他的话後,我心下不禁大吃一惊,暗想:今天,我一整天都和他在一起,竟不知他是在何时何地,买了一把匕首回來,藏在了身上。 我的潜意识裡,一直都有一种沖动,那就是我要割断郦骕飏的咽喉,为李懋报仇。 可是这种沖动,卻沒有办法转化为决心,我的内心深处始终是不愿意这么做的。 尤其是在我凝视到他的那双溫柔的眸子後…… 在帐篷裡,辗转反侧了半宿,我依旧沒有拿定主意,只是这样的犹豫不决,其实本身就是拿定了主意,我不得不承认,对他……我是下不去手的…… 这时,外面突然电闪雷鸣起來…… 因着雷电交加的缘故,马儿立时就狂躁了起來,牠不断的扯着缰绳嘶吼,似是悲痛欲绝一般! 我本就不安的心,被这轰天的雷电、被这嘶吼的悲鸣,搅得更加的躁乱了…… 我本能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想要假装什么也听不见。只是这样响彻天际的雷鸣,这样狂躁不安的嘶吼,捂住耳朵根本就起不到半分效果。 我的心烦乱的不可名状,却越來越躁怒,我终於忍不住沖出了帐篷,拾起了郦骕飏放在帐外的那把匕首…… 我慢慢的走近了郦骕飏,将匕首从鞘儿裡拔了出來,匕首映着闪电发出了阵阵寒光…… 郦骕飏见我如此,他甚是欣慰的合上了眼睛,靜靜的等待着死亡的來临。 闪电划过夜空,宛如白昼,我可以淸楚的看淸郦骕飏的模样,他的脸上竟然还露有一丝安详…… 他——确实如他之前所言…… 他——不介意死在我的手裡…… 可——这是为什么呢? 怎么可能会有人甘愿受死呢! …… 我躁怒的心,因着他的这分安详,渐也慢慢的平复了下來…… 不久後,雷鸣声渐渐的远了,马儿也随之安靜了下來…… 我本想从篝火旁走过,去到另一面,为马儿割断缰绳,纵牠离开的…… 因为牠刚刚的嘶吼声,实在是叫的人心惊烦躁…… 只是现下牠已然安靜下來了,我便把匕首重新插回了鞘儿裡。 我凝视了郦骕飏片刻,知道自己今夜已经沒有本事再动他分毫了,遂,我一把将匕首甩进了篝火裡,然後,黯然的回到了帐篷裡,继续假寐。 这场雨始终也沒有下起來,到了第二天淸晨,天空湛蓝的彻底,就连一片雲也沒有。 待郦骕飏醒來後,他便骑着马,带着我,向驼铃寨的方向行去。 …… 情在烧〇二三 释疑惑 匠艴: 黃昏将尽时,在厨房裡忙活了好一阵的郦骕飏,终於将饭菜端上了桌。 这一次,与昔日不同,郦骕飏把他自己的碗筷也拿进了臥房,说什么是要和我一同用餐。他倒也不觉得別扭,摆好碗筷後,便自顾自的吃了起來,自然极了,就好像我们两个素日裡就是这样生活的一般。 见他大口大口的嚼着菜,吃得正香,我这心裡——眞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怅然之下,胃口全无。 “你怎么不吃啊?”郦骕飏馀光轻扫,见我未动,遂,放下碗筷,向我投來关切的目光,柔声问道。 现下,我对他的感觉,有点儿複杂…… 昨天晚上,那么好的机会,我为什么沒有…… 我翻起眼睛,看向了他,视缐久久沒有移开。 郦骕飏的眼神,一如寻常,溫暖柔和…… 郦骕飏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遂,傻笑了两声,道:“你看我做什么,我的脸上有扬州炒饭,还是吊炉烧鸡?咱们早上和中午都沒有吃过东西,你不饿吗?” 我,对眼前的这个男人…… 已经渐生好感了吗? 在日常生活中,他确实是无微不至的…… 除了昨天…… 想到昨天的事,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了出來,我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被他那溫柔的目光给骗了! 他可是山贼啊,我怎么糊涂了呢!正所谓贼寇之中无良善,我必须得明白,昨天的那个狂徒,才是眞眞正正的郦骕飏——我的杀夫仇人郦骕飏!遂,我起身,欲走…… 郦骕飏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 “坐下,吃饭。”他的语气裡夾带着命令。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甩开他的手,问道。 “旣然我们两个都住在同一屋檐下了,那么,我们两个就应该一同生活,一起吃饭,不是吗?前几日你新丧成寡,我当然不会在那个时候招惹你,不过从今天开始,我和你,我们两个,要在一起生活了。” “谁要和你一起生活?” ——郦骕飏还眞是会异想天开! “昨夜——你既沒有杀我,今天——你又沒有离开,而且,还跟着我回了驼铃寨……看來,我们两个是注定要在一起生活了。” “我之所以愿意跟你回來,是因为我要为李懋报仇?我要亲手割断你的喉管儿!”我嘴上无情,卻是故作咬牙切齿! “昨晚那么好的机会,又不见你动手杀我,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郦骕飏的反驳,噎的我无言以对。 “那是因为……” “因为他——”郦骕飏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秦夫,他倒是先我一步,为我找到了一个昨夜沒有动手的好“藉口”…… 郦骕飏的神情,似是打翻了醋坛子,他的面颊微动,渐生怒意! …… 郦骕飏的“在一起生活”,到底是什么意思,听了这句话後,我陷入了深深的不安。 晚饭後,我重返书房,取回了那把遗落在书房裡的剪刀,再次将它藏在了褥子下面…… 我心下惴惴,不禁暗想:如果今晚郦骕飏对我……胆敢再有进一步的举动的话,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可是一连几天,郦骕飏也沒有像我所想的那样,进入臥房休息。 他一如往常,依旧还是睡在偏房裡。 难道,他所谓的“一同生活”,就只是两个人在一起吃饭吗? …… 时间匆匆,一眨眼就又过去了好几日,可是山下还是迟迟沒有消息,始终也沒人上山,來给秦夫支付赎金,为此,我忧心忡忡…… 早饭时,我再次开口,向郦骕飏求情,道:“我早就说过了,宗政家是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支付赎金的。我把我身上的一百两银票给你,你和你的弟兄们商量一下,就把他给放了吧,拿了我的一百两,总比什么也捞不到的好,是不是?” “你就这么关心他吗?”郦骕飏的语气裡挾带着满满的醋意。 “我和他的事用不着你管,收下这一百两吧,放了他,当我欠你的人情。” “人情?欠了人情债可是要还的,你想淸楚了沒有?你会为了他,而不为李懋报仇吗?”我想我确实是打翻了郦骕飏的醋坛子。他用这样的试探性的语气问我,大约是想知道,在我心裡秦夫和李懋孰轻孰重吧。 “放了他,可以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郦骕飏的问题,我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对於眼前的郦骕飏,我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我哪还有本事去思考其它的问题。 更何况,我对秦夫是敬重,敬重他如此尊重女性,敬重他如此情深意切!他和李懋是完完全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又如何能夠放在一起做比呢。 “我早说过了,你和他並不熟,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在这裏为他筹谋了,他家裡有钱的很,简直就是一樽会走会动的活财神。” 郦骕飏说话的神情並不似在说谎,可秦夫的衣饰……却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 我心下讶异,遂问,“那你说说看,他是谁!” “他的父亲就是宗政曜,是闭月轩的大老板,而他的母亲则是京师內最大药材行——南北药材行老板——熬横的妹妹——熬翾。他的父家、母家都是京师內最富有的商贾,他们会沒钱交付赎金吗?你眞是太天眞了,我们怎么会抓一个沒名沒姓的小角色上山呢。” “那他是……”我追问道。 “他是宗政曜的次子,叫宗政翊佐,他还有个同母兄弟叫宗政翊佑,是京城裡最负盛名的一对美男子——佐佑兄弟。” 他也是宗政家的人? 惊! 我眼中的秦夫一向穿着简朴,所以,我从未想过他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不过,现在细细想來,他的岳父也曾经是富甲一方的巨擘,所谓门当户对,秦夫的家庭又怎么可能只是等闲之家! 至於说秦夫是美男子…… 他续了三缕长鬚,现在更像是一位深居竹林远山的隐士,这份气质让我忽略了他的长相,现下,再回想他的容貌。 ——确实是俊朗不凡的啊! “想來,京城裡的有钱人,恐怕都已经被你们摸的一淸二楚了吧,他们有多少产业,他们有多少家私,还有他们的子女……哼哼!这样的空手套白狼,还眞是一门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啊!”我嘲讽郦骕飏道。 “我从小就在驼铃寨长大,只学会了这一门求生的本领,但凡我能够选择,谁又不想做个普通人呢……这样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我已经过够了,厌烦了,我又何尝不想求得一份安稳!”郦骕飏的情绪甚是激动…… 听了郦骕飏的这一番告白後,我的心头竟有了对他境遇的同情与惋惜,想到他若是生在寻常的百姓家,那么,他现在的境遇会不会完全不同呢! 郦骕飏是那样的俊朗挺拔,又有着令人着迷的肤色,如果一切都只是寻常,我又会不会如他之前所问,对他心动呢…… 我被自己这突如其來的想法,吓了一跳! ……